第四十七章 至德家声
第四十七章至德家声引言：甲峰是个典型的山区农业乡村，数百年来，甲峰人都有一个不懈的追求，那就是读书，以“耕读传家”字眼把读书写进家训里，试图通过读书，寻找一条走出大山、摆脱贫穷，实现“咸鱼翻身”的路子。于是，延师设馆、办学课子成为极尽寿宁代表性的甲峰人的头等大事。不仅甲峰如此，寿宁的绝大部分乡村亦如此。
故乡是甲峰村，书院在故乡叫书馆，那是因为规模不是很大的缘故。每当我感应故乡的文化磁场时，就会联想到故乡的书馆，心里充满无限的崇仰和敬慕，如同朝圣般庄严、肃穆。回到故乡，都要到只余残垣废墟的馆址上盘桓良久，缅想追怀。耳边依稀响着先祖们孩提时的朗朗书声和先生的训导声，那迎着朝阳，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或者念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情景总是异常清晰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走。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曾携我到书馆，那时书馆已经停闭。模糊的印象中，只记得书馆是一座三层结构的土木建筑，有一个宽敞的大厅，大慨是塾室吧。故乡由来提倡读书，先祖们定下的家训就是“忠孝立世，耕读持家”，兴办书馆是惠及子孙后代、整顿家声的公益事业，全村人共同划出数十亩良田，称之为“油灯田”，取学子“三更灯火五更鸡”点灯苦读之义。故乡采取免费读书的鼓励办法，每年的“油灯租”除付塾师的劳资之外，其余用于奖掖学子，不论是在故乡的书馆还是到外面的公学读书，都无例外。因此，故乡读书的氛围十分浓厚，家家户户均把子女送到书馆读书，使故乡赢得了“无文盲村”的荣誉。书馆除教授应举必读的《四书》《五经》等书外，还教授《增广贤文》《千家诗》《百家姓》琴棋书画等等，注重培养学子们为人处世、道德品质。与别处书馆不同，甲峰书馆在教授儒学时，因为甲峰主姓为吴姓的缘故，尤其注重“让”德教育。儒家理念中人的品德有五种，谓之“五德”，即温、良、恭、俭、让。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子贡的这句话出自《论语·学而》，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有一天，孔子的学生子禽即“南顿侯”陈亢问孔子另一位学生子贡，为什么孔子每到一个国家都能听到该国的政事？子贡回答：老师温和、善良、恭敬、俭朴、谦让，他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别人，别人自然会把政事告诉他，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品德，也是与别人听到政事方式不同的原因。温，和厚也。良，易直也。恭，庄敬也。俭，节制也。让，谦逊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辉接于人者也。世人都知道儒家有“五德”，殊不知，“五德”中的“让”德跟吴姓有着莫大的渊源，虽然“让”德是孔子总结提倡出来的，却是吴姓远祖泰伯、延陵郡吴姓始祖季札身体力行所表现出来的高尚情操。孔子以师礼尊敬季札，继承且弘扬了季札诸多美德中的“让”德思想，使“让”成为儒家的“五德”之一，所以在吴姓族人中一直流传着“让启儒学”的说法，意思是说，让德启发了孔子，孔子开创了儒家思想，因而在儒家思想中“让德”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吴姓远祖泰伯和延陵郡吴姓始祖季札“三让两家天下”的故事，深深感动着古往今来上起朝堂下至市井的无数国人。史料记载，商朝末年，史称周太王的西伯侯古公亶父生有泰伯、仲雍、季历三个儿子，在他们的后代中，泰伯无子，姬昌最贤，周太王希望有贤能的子孙继承他的事业，王位能够传到姬昌手上，但按当时部落社会惯例，王位应传长子，泰伯是当然的继位人。孝顺、贤能的泰伯深明父亲周太王的用意和矛盾心理，携二弟仲雍托词采药僻居荆蛮梅里村。泰伯的高风亮节感动了荆蛮之地，归附者达千余家。泰伯、仲雍二人不畏艰辛、开拓荆蛮，以梅里为中心建立“勾吴”国。数年后，周太王去世，泰伯、仲雍回去奔丧，季历与部众欲拥立泰伯，他坚决不同意，料理完丧事后即返江南，由季历继承王位。不久，季历被害，泰伯再次回岐山奔丧，部众又要拥立他，泰伯依然僻让，王位就传给了姬昌。后来，史称周文王的姬昌与儿子周武王姬发覆灭了商朝，建立了强大的周王朝。这就是泰伯“三让天下”的故事。泰伯去世后，吴人无不悲恸欲绝，哭声震天，老百姓争相向他的遗体敬献鲜花，一时间漫山遍野的花草都被百姓摘采精光，许多迟去的人采不到花，就聚众商议，因为泰伯生前倡导种麻制衣，于是大家就各采一束麻条系在腰间，以表达心中的敬仰、怀念和哀悼。这两种风俗历经数千年，一直在民间流传至今，形成中华民族为去世的长辈披麻戴孝的丧葬礼俗。孔子称赞泰伯说：“泰伯可谓至德也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意思是说，泰伯的品德可以说是达到最高尚的境界，三次谦让天下，老百姓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称颂，才能表达心中的敬意。勾吴国传十九世到了吴王寿梦，想传位于最贤能的四子季札，但季札坚辞不受，避于山水之间，寿梦只好留下遗嘱“兄终弟及，依次相传”，王位要在兄弟之间依次传受，一直传到季札后再传下一代。于是，老大诸樊继位，到老三夷昧去世时，本来可以顺位的季札再次避让，出使鲁、郑等国，老三儿子公子僚史称王僚继位，老大儿子公子光不服，结交伍子胥，求助专诸用“鱼肠剑”刺杀王僚，演一出历史上出名的“专诸刺王僚”典故。等到季札回来，公子光欲还王位于他，季札见他们兄弟互相杀戮，顿觉心寒，坚决不接受，避居延陵。公子光继位后广罗人才，施恩行惠，重用伍子胥、孙武等人，大力发展农业生产，使吴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逐渐得到加强，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这一段故事说明了季札不仅品德高尚，而且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历史上的季札，在情（怀）、操（守）、（周）礼、（音）乐四个方面冠绝当时，号称“四宗师”。季札去世多年后，孔子到他墓前祭拜，恨不能相见于生前，便以师礼待之，亲题墓碑：“呜呼有吴延陵公子之墓”；司马迁赞美季札是一位“见微而知清浊”的仁德之人。这就是被吴姓族人视为“至德家声”的“让德”文化的由来，也是甲峰书馆的最主要的教育思想。高祖、曾祖两代执教甲峰书馆，高祖与邻村梅洋人、清末进士、礼部郎中钦加三品林栋既是中表之亲，又是塾室挚友，互为学习和执教两馆（另一为梅湖书馆），二人交游甚密，经常交流学习与教学心得，诗书酬唱，可惜后人不知其珍，诗稿墨迹无存。林栋曾著《〈汉译世界语〉序》，倡导“世界大同”，拥护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在当时国内颇有一些影响，归梓后，应高祖之邀，曾到书馆讲学，传授先进知识，传播进步的革命思想。甲峰书馆虽然没有培育出像林栋那样的举人、进士，也没有培育出什么鸿儒巨学，却也培育出了“奇医”吴秦德、“名医”吴明文等文化名人，创作出了大量的民间歌谣；更是甲峰文化的象征，是发祥地。曾经寄托了甲峰人多少希望和梦想，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甲峰人的谦逊情怀和求学精神。岁月悠悠，昔日充满朝气的书馆已完成历史使命，如今已成一片废墟，满目残垣断壁，瓦砾衰草，鸡食犬戏。我一阵唏嘘，感触良多。往日的热闹也罢，辉煌也罢，都在笑谈之中逝去，如同故乡的袅袅炊烟，随风飘向广漠无垠的晴空，消失于无形。故乡的书馆会在后人的心中渐渐模糊、淡化，最后忘得一干二净。世事沧海变桑田，长江后浪推前浪。书馆虽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新办的小学，三迁校址，两建校舍后，如今是一座砖混结构的两层建筑，教室里宽敞明亮，孩子们在这里接受全面的现代教育。旧日的书馆已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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