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铜拉马车黄了

闽都秀才

（一）
阿文是我父亲的同事，认识他时他是我老家小村庄的小学代课老师，那时25岁。

我几乎忘记他长的是什么样子，我只清楚地记得他劝我不要放弃学业的事情，但前年见到他时我又依稀想起20年前他的样子，非常帅气。

那时我15岁，在城关一所刚刚成立的中学念书。我把校长惹毛了，他要我回家把家长找来；校长也把我惹毛了，我决定不上那所学校，坚决要求父亲让我转学。父亲在责怪完学校教育方式后用手里的竹竿回答了我，我用浑身血红的鞭痕和仇恨的目光告诉父亲辍学的决心。

阿文来了，夺走了父亲手中的竹竿，把我带到村里的小学。我忘记阿文跟我说了些什么，但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城里的那所新中学，屈辱地向校长道歉，继续自己的学业。

我一直上学，高中后上大学，大学后读研究生，最后离开了阿文教书的小山村。我渐渐淡忘了阿文和他的故事，只知道他就在民办教师可以转正的前两年辞职了，在离我老家小村不远的另一个小村里种地，十分辛苦地养育着一男一女的两个小孩。我们的村庄同在一条小河，我的老家在上游，他在下游，只有10多公里，但我始终没有前往的念头。

我终于见到了阿文，那是去年国庆回家时，村里死了一个老人，他来送葬。那天我正生病，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愈发感觉到他的神采。两个孩子上学的负担并没有压跨他，他说儿子在省外一所警察学校念书，马上就要毕业，女儿上了省内一所高校，自己一年前到宁德一个铜厂打工，累并快乐着。

阿文的儿子毕业了，我无法让他顺利当上警察，只是让他到一个单位打了一段短工，最终还是让他回家温书备考公务员。那天阿文一直打我的电话，从宁德来到了省城，他说要为儿子的表现向我道歉。我接了他的第一个电话后就没有再接，我无法预知见到阿文的情景，我更不想他会象当年我的父亲教训我一样教训他的儿子。他回到铜厂，还念念不忘地向我道歉。

我喜欢阿文，但我不喜欢他的儿子。除了挺拔的鼻梁，我看不出他身上还有半点阿文的影子，特别是身上烟味和头上摩丝味的混合气体，让我浑身不舒服。我甚至怀疑他后来的不端行为就是受这种混后气体引诱的结果。

（二）
那天我躺在床上，用手机翻阅当天的新闻。一段刺耳的手机铃声刺激着百无聊赖的我，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宁德的警察，说有一起交通事故，伤者的电话本上有我的名字，而且排在第三位，让我马上到医院认人。

听惯了种种骗人的把戏，我开始就怀疑什么骗子又在玩那些低劣的游戏，便问他是否是宁德市交警大队的，没想到那位老兄紧张地居然说是。我冷笑一声，告诉他宁德市内至少有两百个人电话本上有我的名字后挂了电话。我想一名交通警察至少应该明白宁德市的是交警支队，而蕉城才会有交警大队的。

但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时我听到了阿文儿子的声音，说的也是关于宁德交警电话的事，怀疑那伤者可能是他父亲阿文，但他自己人在寿宁老家。

确认身份时阿文已经动了手术，一直昏迷不醒。晚上七点下班时让小车撞的，事主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但由于没有家属签字，九点才开始动手术，第二天两点家人找到医院。我惊诧地问阿文的亲戚为什么阿文没有手机，答案是他为了送子女念书用不起。

阿文就要死了，他的儿子打电话告诉我说医生认为晚上稍迟就可以宣布脑死亡，尽管现在心脏还好。

阿文的儿子昨天让我给交警打个招呼的请求让我无语，我要他让医院尽力抢救，不要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但奇迹并没有出现，阿文就要死了。

阿文是一个处世谨慎的人，怎么会让小车撞上，我百思不解，也不想问他的儿子。我不愿相信是他劳累过度横穿马路，宁愿相信是他身上的青铜吸引了过往的车辆。

（三）
我去年十一月到了陕西，在西安临潼参观青铜器时我买了一个铜拉马车，因为我想起了在宁德铜厂打工的阿文。陕西人告诉我青铜是有精气的东西，如果突然发黄，就预示着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阿文被撞的那天中午，我在整理铜车，我没有看到什么，知道阿文被撞后我又取出铜车，居然发现铜车顶盖下面的青铜已经发黄了。

阿文曾经告诉我，他们生产的青铜主要被一些工厂用来生产工艺品。我不知道陕西的铜拉马车是否就是用阿文他们生产的铜做的。

阿文就要死了，我不知道他留下的儿子和女儿是否知道我买的铜拉马车的青铜已经发黄。

阿文就要死了，我不知道他妻子的眼泪是否会化解他身上的青铜精气。

阿文就要死了，我不知道家乡小河那潺潺的流水是否会冲刷掉他身上的青铜锈迹。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让我认识阿文？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让青铜的精气沾到阿文身上？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让我到陕西买了那会发黄的铜拉马车？


[ 本帖最后由 枫林畅想 于 2008-1-28 23:06 编辑 ]

yydhsl

伤感的故事,但令人回味.

虫虫飞

阿文走了，把一份诉不尽的沧桑留在了原本不该属于他的荒凉里。读着楼主的文章，心头一阵凄凉。祝他在天堂里不再忧伤。

九阳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