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

乡里巴人 · 发表于 2007-5-5 15:5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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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间废弃的老屋，光不怎么照得进来。屋檐下挂满了如八卦阵一般的蜘蛛网，蚊子嗡嗡直叫，不绝于耳，地上老鼠战战兢兢地从你脚下窜过。下雨时，雨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滴落下来，从掀开瓦片的屋顶直蹦下来。要是到了冬天，刺骨的寒风穿过毫无遮拦的墙缝而入，你只能躲在角落里蜷着双腿瑟瑟发抖。小时侯的我经常跑到这儿来，在饱受同学的嘲笑与捉弄之后，老屋成了我医治伤痛的场所。在这里我可以抹去那些混蛋同学涂在我身上的泥巴，然后小声地啜泣，进而在墙上画上他们那些可恶而丑陋的脸。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傻子的行踪。以至于遭了老师的苛斥和父母的责难，我都会到这来。
有一次，我在课堂上呼呼大睡，我梦见在油菜花中翩翩飞舞的蝴蝶，梦见自己也插上双翅在花丛中呼吸着芳香。我的老师恶狠狠地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到讲台上，然后心急火燎不由分说地煽了我两大巴掌。那些混蛋同学指着我夹杂着口水和血丝的嘴角哈哈大笑。之后，老师让我再次练习“蹲马步”，我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盼望着下课铃声早点敲响。
下课了，我一路狂奔到老屋。那时，太阳正向西边的山脚挪移，老屋斑驳的墙壁上还能看见淡淡的阳光。几只小老鼠探头探脑，用小眼睛瞅着我这个如约而至的宾客。这些是多么美好，多么温馨啊！我甚至忘记了疼痛，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黑夜。在这个静寂的世界里，老屋是我独享的天堂。卧在墙角稻草堆里的我可以继续飞翔的梦想。我睡得很香，全不记得父母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唤我的名字。我的父老乡亲们恐怕寻了我一夜了吧，就让他们找去吧。
天将破晓，倔强的父亲闯进老屋找到正在熟睡当中的我，随手拾起地上一根松木枝朝我屁股狠狠地敲了几下，然后拽着我朝家里走去。在家里我看到悲痛欲绝的母亲瘫伏在床沿上，邻居几位大婶陪伴在她的周围。我怔怔地看了一眼，便回到楼上。我本想继续睡下，继续我的梦中奇遇，然而楼下喧扰的说话声，使我再也无法入眠。
天亮了，我被唤到楼下。厅堂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神色凝重，似乎将临大祸一般。族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爷嘱咐我的父亲说：“这孩子鬼上身了，赶快请万师傅来。”
邻村的万师傅在大家的焦急等待中终于来了，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四方的帽子。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铃铛，腰间别着一个牛角样的东西。在万师傅的吩咐下，乡亲们很快布置好了厅堂。两张八仙桌稳稳当当地放置在中间，沿桌点着蜡烛，桌上放置着诸如杯子、爆米团之类的物什。其中一张桌正中间位置上有一斗米焚着几柱香，另一张桌下放着一口锅，有个大伯在锅里生了火，不时地往里面投放一些烧纸。整个厅堂笼罩在飘渺和神秘之中，呛人的气味夹杂着一丝檀香的味道。
   只听一声锣响，所有乐器便有节奏地敲打起来。万师傅念念有词，不停地摇晃着铃铛。他一会儿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一会儿拿起腰间那个如牛角状的东西吹上几声，那声音悠长绵绝，仿佛能穿透天界似的。现在我仍惊异于这东西竟能发出这般美好的声音。先人真是聪明至极，只可惜他竟与如此愚蠢的驱鬼联结在一起。最后，万师傅拿下供香台上的一碗神水，含一半在口里，要我面朝东方。他鼓起腮帮将那半碗水飞速地喷到我脸上，并朝我大吼一声。似乎这样就能将我的魂魄招回来。那顷刻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脑子一片空白。我真未想到，在老屋睡了一宿，就得遭这般折腾。后来听说这间老屋许多年前曾发生过命案，这家人的媳妇毒死公婆后悬梁自尽，而她那原本勤劳能干的丈夫后来竟也疯了。邻居一位大娘只是将家里的杂物堆放这里，结果害了一场大病，不久就撒手人间。人们断言，这是一座鬼屋，进入老屋的人将遭到灭顶之灾。怪不得人们是如此恐慌了。
   这以后日子如常，我的混蛋同学们对我更不好了，他们要么远远地躲着我，要么用竹竿敲我走开，或朝我扔石块、泥巴。我的老师尽管不相信这些，但他依然认为我是天底下最傻最笨的学生。他让我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桌，玩也罢，睡也罢，从不过问。这是一个没有温情的世界，我是多么期望能回到那间属于我的老屋啊！我一次一次地徘徊在老屋周围，希望老屋大门能在突然间打开，用它博大的胸怀包容我这个被人鄙弃的傻子。但是可恶的人们早已将大门锁死。
约莫过了半年时间，老屋的大门打开了，屋子里来了一户人家，主人姓何，一家四口，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长得很美，有一双扑闪的大眼睛。据说他们是不顾反对住进来的。我很高兴但又觉得失落，老屋接纳的是四个我素不相识的人，那里再也没有属于我的空间。
巧的是，那个何姓人家的女孩竟被安排与我同一班级，因为没有剩余的桌椅，老师让女孩和我同位。那些混蛋同学竟对我有些恨恨的，他们嘲讽我，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很生气，故意霸占了大半张桌子，但那女孩只是浅浅地笑着坐下。那一刻，我觉得从未有的亲近和温暖，只觉得她那浅浅的一笑比阳光还要灿烂。
女孩是班上唯一没叫我傻子的人，她经常耐心地辅导我功课，并鼓励我与人相处。有一天，我怯生生地请求女孩带我到她家去，我多想看看那间留给我许多美好记忆的老屋。
当我怀着忐忑不安又急不可待的心情走进老屋时，我发现漏风漏雨的墙缝已被填上，斑驳的板壁用刨子刨过后显示着木质的纹痕。老屋变了，变得生动充实。女孩的母亲笑盈盈地招呼我坐下，并端上一杯热腾腾的开水，留我在她家吃饭。席间，她鼓励我要好好学习。我的心彻底融化了，我这个被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傻子，只觉得满屋都撒满了金色的阳光，弥漫着油菜花的芳香。
从此，我不知从哪儿生发出一种力量，我的成绩提高很快，并不再漠视周围的一切。我的父母、老师和过去嘲笑我的那些同学，都惊诧于我的变化，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但我明白，是女孩和她的家人在我幼小的心灵播下希望的种子，或许这只是他们一种来自人性本身的习惯行为而已。但对我而言，它们就如在茫茫沙漠中上天赐予的一壶水一样弥足珍贵。
若干年后，我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她也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我们一起相约回到农村里教书，学生与我们相处得很好，因为他们的老师懂得了什么是理解、宽容和爱。
再后来，我和女孩携手走进爱的殿堂。我们把老屋给翻修了，尽管老屋留给我太多的记忆，但我愿意将这些记忆永远地尘封，因为我更希望把老屋筑成我们爱的小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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