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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映山红》 于 2013-3-13 10:56 编辑
寿宁行脚
冯平
车出福州,在沈海高速一路向北狂奔,不到两个小时,到了福安。
同行的寿宁朋友说,福安到寿宁的高速公路正在兴建,我们只能从这里下高速,走204国道。走国道有走国道的好处,可以随时停车,更方便欣赏沿途的风景。从福安到斜滩,是一段平缓的路。公路两边成行的的菩提树英俊挺拔,像列队的士兵昂立着,粉白相间的木芙蓉花,明黄的槐花黄花在路边的树丛中摇曳着。不时有零星的村落一闪而过,近处觅食的公鸡,扬起斑斓绚丽的羽毛,警觉地注视着过路人,保护着它叽叽喳喳的家小。远处田间的黄牛,无聊地啃食着青草,一声哞声也懒得叫唤。
多么恬静的乡村景象。
204国道沿着宽阔的长溪溯江北上。虽然现在是枯水期,长溪里的河水依然那么丰盈。河的这一边,高大的香樟树林,在河面上撑起一片巨大的阴影,河的那一边,三三两两农舍藏在茂密的竹林中,黄泥的墙,乌黑的瓦,非常和谐地融入四围环境。竹林的后边,是一座接着一座绵延不绝的茶山。 清澈见底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零星的美人蕉在水滨羞红了脸。空气中弥漫着樟树的香味。远端的河面在秋天白晃晃的阳光下濯濯发亮,温柔娴静犹如中世纪的少女,让匆匆的过客不忍心上前打搅。 忽然想到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
这是《边城》里的那条茶峒江吗?如果是,那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的翠翠又在哪呢?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是否已经回到翠翠的身旁?
哦,这里不是湘西,不是蜀湘交界的边城,这里是闽东北浙西南交接的寿宁。
车子继续前行,过斜滩,上高山。寿宁在哪里?寿宁在山上。
寿宁地处鹫峰山脉北端,洞宫山脉东麓,地势从西北向东南倾斜,论绝对高度,寿宁县最高峰山羊尖海拔也只不过1649米,还比不过福州的鼓山,但为什么寿宁会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呢?关键在于它的落差。尤其是过斜滩之后的这一段路,似乎有平地里凌空而起的感觉。站在车岭的马兰岗上,俯瞰山下,闽东四大古镇之一的斜滩古镇,在群山环绕中像一个黛色的鸟巢,又如一个巨大的簸箕。簸箕的前方,是一马平川的长溪流域,环绕在古镇周遭的是层层叠翠犹如天梯般直上云端的茶山,茶山的后方,是拔地而起更加高耸的群山峻岭。 如果说,这一座座峰高谷深的峻岭是寿宁伟岸的城墙,那斜滩就是进入寿宁的城门。海拔高度只有87米的斜滩,前有绝壁天险“绝险关”,后有号称寿宁“南门锁钥”的“车岭关”,由来为寿宁县重镇,兵家、商家必争之地。
斜滩之所以成为重镇,就在于它水陆相连、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它是闽东北、浙西南的交通枢纽。自斜滩而上,陆路交通有五条:一经平溪通政和到闽北;二经车岭、托溪到浙江庆元;三经车岭、寿宁县城到浙江景宁;四经南阳到浙江泰顺;五经凤阳、纯池到周宁,这些地方的物资,靠肩挑人扛,到斜滩集散,之后走水路经福安入海。斜滩到福安的长溪,整体落差小、河面宽阔、水流缓慢,非常方便水运。古镇到清朝进入鼎盛,商旅云集,生意兴隆,繁华一时。
岭势从天下,滩流委地斜。 风烟团一市,竹木绕千家。 夜剧村偶逢,春寒县闭衙。 鲤灯今夕见,百里最繁华。
但两省五县山里的山民,又怎样才能把货物扛到斜滩来的?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艰难险阻?史书不曾说,我们只能想象。
重重关山难倒山民,却成全了斜滩。 斜滩因商而起,因商而富,卢何周郭四大家族闻名遐迩,三百多年来,崇诗书,重教育,滋育了许多知名学者和军政大员,历朝历代文人名士层出不穷,文学艺术方面成就蜚声省内外,有卢金琦、卢赞虞、何隽、何修、周孝培、郭公木、卢少洲等人曾闻名一时。这块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古镇,历史上4人考取进士举人,39人获博士学位。斜滩,也成了寿宁人文历史的一道景观。
福安至寿宁的福寿高速正在兴建。以后县际省际之间的交通线不再经过斜滩,况且,公路运输早已替代了水路,斜滩商业的地位,早已不复往前。往后,斜滩的人才还会那么“出于其类,拔乎其萃”吗?
车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公路一路爬坡,沿途山高谷深,山石嶙峋,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车在青山绿水中穿行,从斜滩几十米的海拔爬升到云深处的高山上。寿宁到了。
闽北深山里的的县城大都相似。四面青山环伺,一条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城在山中,山在城中,整洁,温馨,寿宁也不例外。在寿宁县城酣畅淋漓吃了一顿地道的寿宁土菜,地瓜扣,煲田螺,马铃薯糍、酸菜溪鱼、炒杂菇。所谓的地瓜扣,其实就是福州的“焖土粉”,只不过这里的粉,是用寿宁当地特有的优质地瓜制成,久炒不碎,十分劲道,马铃薯糍是将马铃薯煮熟后去皮,捣烂与地瓜粉揉和,然后切成片块,配上佐料煮食,口感十分独特,田螺煲用的田螺,是长在稻田里的天然大田螺,肉厚味美。大快朵颐之后,我们再次驱车,上山观看秋景。
我不知道欧阳修为什么把秋天描述得那样萧杀可怕:
“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憟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馀烈。”
秋天的原野其实暗藏着勃勃生机。你看那大片大片的芦苇花迎风摇曳,白色的马兰花在路边的阴暗处悄然绽放,金刚刺结出红色的果实,美丽胡枝子的枝条挂满山坡,紫白色小花密集而繁芜。谁摘下山苍子的籽又揉碎了它,于是空气中弥漫开樟脑的味道。金樱子结出橘红色的倒卵形果实,很像酒瓶,十分别致,因此得了一个俗名叫糖罐子,如果经霜打过,它的果肉就可以食用了。路边体态优美的乌饭树叶色微红,枝头上乌饭子球果累累,这是一种美味的野果,既能食用还能入药,畲家人常于每年三月初三采集其叶,榨汁浸糯米,蒸成乌饭食用,以助阳补阴,明目壮肾。
桂花树下,山间肥硕的大蚂蚁忙碌往来,搬运着他们认为很重要的食物,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草丛里,不务正业的纺织娘仍然不打算去纺织,一会低吟,一会高鸣,声音清越,如金属般短促。
这哪有欧阳修所说的“其意萧条,山川寂寥”的景象?
一架民航班机从天上飞过,未见其影,早闻其声。湛蓝的天际万里无云,班机在阳光的照耀下只是一个闪亮的斑点。这深邃的天空,这秋日的天空。
大山里的寿宁,这寿宁的秋天,我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你呢?
也许,你没有北京香山那样壮观,没有杭州玉皇山那么婉约,没有安徽塔川那么绚烂,然而,你却像当地山民那样淳朴,那样真实,那样辽远,那样淡定。在天高云淡的旷野中,这里秋天的树林是恬静的,淡泊的。墨绿的柳杉,浅绿的竹林,橙黄的稻田,灰白的芦花,褐色的杉叶,这些色彩都是经历了长期淬炼,经风吹日晒,霜侵露滴后所呈现的生命的本色。
这,不也正是我所熟悉的寿宁人的本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