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杂文报》精美杂文摘选

明正

我爱，我随时准备背弃你
叶倾城

    地铁的平滑，正如现代生活本身，令人舒适且倦怠，一份筋骨不振的累。我无聊，抬头是一个围巾大衣的高大男人，在翻《环球时报》；他旁边是个俏丽的正装女子，经过一天的辛苦，头发还是别得一丝不乱，居然手持一本《常识》，我只留意她的指甲油，微微沉黯如“印加的太阳”，叠在素白封面上———显然是真看过，书封上有折痕有污渍；我左邻的小情侣在卿卿我我，身体就是一切，此刻他们不需要文字或者语言；而我右侧的帅哥，拿着一个很像游戏机的东西，良久，手按一下，我偷窥：一屏的字。我忽然反应过来，他使用的，是我听说已久但素未谋面的阅读器。没看到内容，但显然不会是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吧。
    纸质阅读，会从我们生活中消失吗？我不知道。
    好像它已经多次报过濒危。曾几何时，收音机领一时之尚，读报与通奸，这两桩现代人最时髦的事，立刻就显得很落伍，会被速速淘汰；又几年，电视横空出世，收音机沦落为老头老太太们的消闲物，大家欢呼读图时代的来临，纸媒的静与慢，像静定闲慢的老式女子，不合时宜……
    那些预演都是大片《2012》，网络时代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我们转眼就不再写信了，忽然我们就适应了网络阅读及写作。报纸上总在说，中国人均购书数目是多么微小，我不作声，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鸟：旧书，我利用图书馆；新书，我先在网上钻天觅缝满世界找着看，实在爱不释手，才去买一本———这么严苛的考验，大部分书都经不起。
    读书人的三处读书圣地：枕上厕上马上。偎在床上用笔记本，已经是很多人的夜生活；在候机室或者动车上，用笔记本浏览网页、看电影，也司空见惯；拿着笔记本进厕所，倒确实显得滑稽可笑———但我们已经有阅读器了。
    十年之后，会怎么样？我真的不知道。在王选的激光照排发明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中文印刷可以告别铅与火。我仍然喜欢买旧书，喜欢那种触感分明的手感，一个字一个字在我轻轻的抚摸下成形，但我也明白，逝去的时代，永远不会再来了。
    而未来，无从预测，或者也不需要预测。
    上世纪的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在小说里，预言了他那个时代的幻想：人类向外星球殖民，成为世界霸主。人类寿命近乎无限延长，酒会上遇到的美艳女子，原来是自己上溯五代的曾祖母。大部分人活得像黑奴社会的庄园主，周围簇拥着一堆机器人，根本见不到人，不曾爱人恨人恕人憎人。社会分工里面仍有小说家，写出来的书，一本一本插在书架上……幻想只能以当下为依托，他只不过把当时的现实外太空化。
    历史没有照着他幻想的样子往前走，当然也不会以我的设想而改变。更何况，我的设想也未必那么坚如磐石。我舍弃纸笔改用电脑，如三嫌老丑换娥眉般决绝；我多年没有手写过一封信，也没有面对过；我习惯用搜索引擎找一本喜欢的书……我不是烈士，也算不得二臣，我只是顺应时代。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看书……请原谅，我的爱，我如此深爱你，但我也做好了，随时背弃的准备。

明正

那个人不是我
孙道荣

    回曾经工作过的城市，与一些老同事重聚。多年未见，大家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而谈的最多的，自然是我们曾经共事的时光。
    “可惜啊！”一位老同事突然拍着我的肩膀，感慨地说。
    我看着他，不解其意。
    老同事盯着我，一脸惆怅，“如果当时你不调走，现在恐怕早升上去了，哪还有他的机会啊？”
    “他”？谁啊？
    老同事叹口气，“他就是某某啊，你调走后，顶你位子的那个人。”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在某政府机关供职，因为大学读的是中文，又喜欢写写画画，所以工作不久就被调到了局办秘书岗位。秘书岗位，那被认为是干部的摇篮。可是，干了几年后，一家报社招聘记者，我毫不犹豫报了名，几轮考试下来，幸运地被录取了，我终于走进了梦寐以求的新闻单位。听说我调到报社后，单位只好又从基层选拔了一个年轻人上来，替代了我原来的位置。
    老同事说，如果你不调走，那小子哪有机会上来啊，又哪有机会得到重用，从副科长到科长，又从科长到副处长，一路青云，如今人家已经做到副局长了，可是，这位子本应该是你的啊。其他老同事闻声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你比他的文字功底那可强多了，资历也比他老多了，你如果不调走，副局长的位子一定非你莫属啊。
    我呵呵一笑。
    大学毕业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我的工作单位换了好几个，岗位也是不断变化，自我感觉，这些年所做的工作，虽然都很普通，聊可欣慰的是，越来越接近我的兴趣和爱好，也越来越接近我的专业和理想，做自己想做的和喜欢做的事情，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这些年，我的很多同学，已经走上了领导岗位；我的不少同事，有的还曾经是我的下级，现在也摇身一变成了我的上司。曾经很多次听到类似的议论：如果你不是调离，或者你不是换了岗位，那某某领导职位可就是你的了。我最近一次的工作变动是这样的，因为不胜其烦，我向领导强烈要求将自己从办公室主任的岗位，调到我擅长的专业岗位，领导苦劝无果，最终满足了我，将我与那个专业岗位的同事进行了互调。不到一年，那人被提拔了。于是，很多人都替我惋惜，说我又一次痛失了上升的机会。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我坐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我就会被升迁？
    未必。何况那也并非我所企求的。
    微软公司的CEO史蒂夫·鲍尔默所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宝洁公司的冰激淋销售员；NBA球队达拉斯小牛队的老板———马克库班，曾经是一家酒吧的服务生；苹果公司的创始人和现任CEO史蒂夫·乔布斯所做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视频游戏公司的一名普通技术员……
    销售员、服务生、技术员……这些岗位何其普通，但很多杰出的人才都曾经做过这样一份工作，他们从这里起步，最后缔造了财富神话，也成就了个人职业的颠峰。可是，我们在仰慕成功者时，也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事实：在史蒂夫·鲍尔默、马克库班和史蒂夫·乔布斯之前及之后，有多少销售员、服务生、技术员，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仍然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销售员、服务生或技术员？我们还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无论史蒂夫·鲍尔默们曾经做过什么，他们都有可能将自己的人生道路铺向辉煌，这正是个人的能力和魅力。
    所以，其实我很清楚，那个人并不是我，即使我在那个岗位上，一直没有调离，没有挪动，升迁的也仍然未必是我。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可能既无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梦想。
    很多人和我一样，一辈子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工作，得不到升迁，没有辉煌的成就，甚至不被重视。没关系，只要我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只要我们的工作也对别人有所帮助，那就是值得的，没有什么遗憾，也理应受到尊重。
    不患得患失，做真实的自我，就是有益而快乐的人生。

明正

世界是由笨人支撑的
宇明

    在聪明人流行的时代，笨人往往像大熊猫一样稀罕，正因为稀罕，每次看到可以让我命名为笨人的男男女女，我都会特别激动。
    是的，我喜欢笨人。笨人没有城府。想跟哪个人交朋友，笨人会把心掏给你。笨人绝不干出卖朋友的勾当，也许私下交谈时他未必赞同朋友说的某句话，但他不会将朋友说过的不那么明智的话传播出去，他知道这样做显示不了自己的高明，却会重重地伤及朋友。碰到谁攻击自己的朋友，笨人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为之辩护，辩护不过，会气呼呼地掉头而去。
    笨人心善。同事做错了事，被单位处分了，大家的奖金也受到严重影响，同事伏在桌上哭泣，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指责他，只有笨人轻轻走上前去，递给同事一条纸巾，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扒手偷钱、老太太倒地，聪明人一般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唯有笨人会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笨人想：这个世界总得有点温度，那就让我做第一个温暖别人的人吧！
    人生有两大诱惑，一是金钱，一是美色。许多聪明人都栽在这些诱惑上，笨人却往往能守住生命的根。笨人其实也喜欢钱，却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人生信条，昧良心的钱不要，贪赃枉法的钱不要，出卖人格的钱不要；笨人也并非拒绝美色，但懂得“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道理，对配偶之外的异性，永远止于精神上的欣赏。
    笨人不爱跟潮。他是否做某件事，只是取决于这件事价值的大小，而不会什么时髦就追逐什么。历史上那些成就了实实在在的事业、能够长久地停留在时间峰顶的笨人，比如司马迁、李白、曹雪芹，几乎都显得有些不合群，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没有人不想获得人生的辉煌、得到幸福快乐的生活，笨人也是如此。笨人之所以被称作笨人，是因为他们不爱走捷径，比如想当官却不爱请客送礼，希望出名却不愿通过媒体炒作，梦想发财却不屑坑蒙拐骗、偷税漏税，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地为自己的梦想一点一滴地付出着汗水和执着，该播种时播种，该浇水时浇水，该施肥时施肥。笨人有句口头禅：脚踏实地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成功。
    笨人霸得蛮。湘方言里的霸得蛮，就是能够坚持的意思。笨人知道：任何一件事，不管它怎样顺应民心、合乎时代潮流，要做成，都必须经过一番波折。这一方面是因为客观环境的限制，另一方面也源于某些既得利益者的阻碍。笨人最大的优势是：他从来没有梦想过轻而易举做成一件事，你铁心阻碍他，他会以加倍的铁心去继续自己的努力，看最后谁熬过谁。
    笨人在乎自己的尊严。笨人在无关人格的场合吃得亏，单位分什么东西，那堆最小的往往属于他；朋友一起乘出租车，主动掏钱的一定是他；熟人不小心说句什么话刺伤了他，他一笑置之，但笨人不会大度到宽容别人侮辱自己，不会容忍某些人恶意散布的流言蜚语，笨人看重自己的羽毛，他们知道一个人洁白的羽毛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喜欢笨人的人其实也是笨人，但我始终无怨无悔，我知道这个世界是由聪明人上跳下窜、却是由笨人真正支撑的。没有笨人，我们的白天就不会有太阳、我们的夜晚就没有星星和月亮。

明正

人生不是木桶
黄小平

    木桶的高度，取决于木桶最低的那块木板，而不是最长的那一块。也就是说，一只木桶能装多少水，起决定作用的，是组合木桶的那块最短木板。这就是所谓的“木桶理论”。
    按照“木桶理论”原理，是不是可以以此类推，决定人生发展高度的，也是其短项而非其长项呢？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人生的主攻方向就是竭力地去弥补短项，来延伸人生的发展空间、提升人生的发展高度呢？
    我不这样认为，因为人生不是木桶。在我看来，决定人生发展高度的，恰恰是它的”长板”而非“短板”，就像一棵树，决定它高度的，不是树上的短枝，而是那根最高的枝头。所以，人生发展的方向，不是去弥补短项，而是倾其所能去提升长项。
    有一个孩子，由于学习成绩差，老师和同学都看不起他，他很自卑。一次，父亲带他去动物园。那些关老虎、狮子等大动物的笼子旁，都站着很多人围观、欣赏，而那些关猴子、狸猫等小动物的笼子旁，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看到这里，孩子感叹起来：“唉，还是生为大动物好啊！”“为什么呢？”父亲问。“因为大动物比小动物强。比别人强，就有人欣赏，就有人捧场。”孩子说。父亲想了一会儿，对孩子说：“不能这样认为，大动物有大动物的强，小动物也有小动物的强，它们各自强的方面不同。”接着，父亲给孩子讲了以下一段话：老虎强壮、善于奔跑，而猫小巧、灵敏，猫虽然不能像老虎那样威风和霸气，但也具备老虎不具备的天赋和本能，它能上树，能抓老鼠，这都是老虎难以做到的；人和动物一样，都有各自不同的天赋和本能。
    从动物园回来，父亲的话一直在孩子的耳边响起。孩子开始反思自己，难道自己就没有一点长项吗？在父亲的帮助下，孩子终于发现自己具有画漫画的天赋，从此专心致志把漫画当作一生的追求，25岁那年就成为了漫画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双响炮》、《涩女郎》等作品红遍东南亚。这个孩子，就是台湾著名画家朱德庸。
    朱德庸的故事告诉我们，人生不是木桶，决定人生发展高度的，始终是其长项，而人生努力的方向也是倾其所能去提升长项。

明正

与生活讲和
马德

    在较量上，我喜欢看大智慧的博弈。
    像大侠出招，大气深蓄，巨势暗敛，捻髯谈笑间，胜负的尘埃便寂然落定。在这样的博弈中，我看到的是人生的美，沉静，恬淡，雍容华贵而又举重若轻。
    相比较来看，小聪明的比试，更像是花拳绣腿，一招一式间，展露的，都是人性的短处。他们呈现给世界的，是庸俗、丑恶甚至是肮脏。这个世界无聊的热闹和琐碎的动静，都是耍小聪明的人制造的。
    在智者那里，我们听到的，只有天籁。
    我们在意的事情太多。
    加晋在身上的职位，我们太在意谁的高谁的低。摊在面前的事，我们太在意谁干的重谁干的轻。分到手里的东西，我们太在意谁得到的多谁得到的少。弊病太大，矛盾太多，头绪太杂，人心太乱，总之，一句话，中国人私欲太强。
    我们穷怕了，苦怕了，当我们看不到将来，心底里的恐慌无法消解的时候，自私就会甚嚣尘上，占据我们的心灵。
    金钱，权力，荣耀，不是幸福指数。
    幸福的天平所称的，只是灵魂的质量。
    而灵魂的质量只包含两个方面：心灵的自由和高贵。
    所以，一个一辈子都让自己的灵魂委曲求全的人，无论他有多少钱，有多高的权力，有多大的荣耀，都不会是一个幸福的人。
    专制，是一种暴力。冷漠，是一种软暴力。
    人情，是所有暴力的敌人。一个讲人情的社会，看起来，言行和顺，民主潋滟，到处荡漾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但人情是规则和制度的大敌。一个太讲人情的社会，所有的制度最后都会被瓦解成了一个空壳子，而民主和温暖，只好在这个空壳子上走向崩溃。
    除了爱情，我没有看到过谁和谁真好得一塌糊涂过。
    我只见过利益的集合体。
    也就是说，人世间某一撮人的聚合离散，好多都是利益的聚合离散。“哗啦”一下聚在了一起，又“哗啦”一下四散了去。他们在公共场合里，称兄道弟，热情地相拥，热烈地谈笑，热闹地推杯换盏，热心地嘘寒问暖，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一根根利益的枝条上，站满了各色虚情假意的雀子。生活的大幕上，不会留下它们苍白的歌唱。
    所有的奋斗在路上，所有的追逐在路上，所有的成功在路上，所有的失败在路上，所有的荣耀在路上，所有的阴谋在路上，所有的恩宠在路上，所有的陷阱在路上，所有的诱惑在路上，所有的沉沦在路上，所有的得意忘形在路上，所有的失魂落魄在路上，所有的踌躇满志在路上，所有的折戟沉沙在路上。
    我们把鞋交给路，把脚交给路，把汗水交给路，把智慧交给路，把生命交给路，把灵魂交给路，我们把人生的一切交给路。
    诗人说，路啊路，飘满红罂粟。
    我们越走越远了，远的，已经看不到自己。
    炎樱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灵(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我想说的是，如果生活哪一天突然空降给我们一个并不世俗的别致想法，不要辜负它，或许，它就是化了蝶的灵魂，它要引领我们，找回从前的自己。

明正

答应过你又怎样
易水寒

    有个朋友说要送我一幅名人字画。我赶紧推辞，因为我缺少这方面的雅兴。但朋友说，该名人正蒸蒸日上，他的字画将来或许能卖大价钱。我说好吧，谢谢。过了很长时间，朋友再没提这件事，仿佛他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我想起他的承诺，就感到懊丧，觉得自己被忽悠了，而他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因为当初是他主动提出的，现在又悄悄放弃，白赚了我一句“谢谢”。“承诺”两字，在他那里红嘴白牙，说完拉倒，我则是傻老婆等乜汉子，还傻啦吧唧地盼下文呢。
    先贤有云：“言必行行必果”。这话要看怎么理解。两个人，不可能刀劈斧剁一般齐，总是有大有小的，无论体魄、年龄、财富、地位、见识等等，整体上衡量，一个占上风，一个居下风。无需拿弹簧秤来称，他们自己很快就给出自己的定位了。“承诺”的定律是，两人中，大人物对小人物的承诺容易疏忽，小人物对大人物的承诺要重视些。大人物若能记住给小人物的承诺并且兑现，一般是比较会做人的，也最容易获得好评，比如讲信用啦、平易近人啦，没架子啦等等。把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抬举到道德甚至哲学高度。小人物对大人物的应诺，则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们不但竭尽全力，还常常拿着鸡毛当令箭。大人物一句话，小人物屁颠儿屁颠儿去认真办好，回来交差，对方却不怎么记得了。
    自然，有些话是算不上承诺的，只能算敷衍。有人上赶着让我做这做那，而我明明做不到或完全不愿意做，直愣愣地拒绝，又太伤对方面子，只能说“好的好的”，“等等吧”、“我尽量吧”。人物无论大小，估计都发生过被动承诺的状况。被动承诺算不算承诺呢？不好说。反正暂时可以让对方高兴，至于以后的事，什么时候败露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承诺之能否兑现，跟他们失诺后受到的惩罚、遭受的损失有关。大人物得的惩罚少，就有违诺的资本；小人物得到的惩罚多，所以就尽力而为。若是社会对大小人物有一个共同的约束原则，结果或许会更好一些。
    小人物认为自己该和大人物平起平坐，大人物认为自己完全凌驾于小人物之上，这就比较麻烦。彼此的龃龉乃至冲突，大多由此而来。大人物想，不就一句话吗？小人物想，何物小子，敢拿我开涮！谁也不服谁，谁都认为对方该臣服于自己。承诺，成了彼此在对方心中地位的幕布，一经拉开，大戏就要上演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不跟失诺者计较。也许他把自己当大人物了，或者我真的碰到大人物了。就当他从没对我做过承诺吧。

明正

人之道
刘卫

    我赶到沿海那家工厂发货，正值春节前夕。虽然车间里机器仍在轰鸣，但已是最后一个班次。红灯笼在大门口挂起，散发出喜气。工人们在厂院里搭建简易的“主席台”。打工者有的在清理带回去的“节礼”，有的在向厂部主任打听车票，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归家的急切和喜悦。我订的那批货被装进货柜，放完鞭炮，随之举行送行大会。
    罗厂长上台即兴而谈，感谢大家克服金融危机困难为厂子里所做的贡献，表扬了一批有特殊贡献的工人。接下来，现场给外来打工者发放奖金、实物和车票。
    “张三娃夫妇上台，领飞机票、五千元奖金、六桶色拉油。”罗厂长大声宣布道。一个精瘦的汉子在众人羡慕的眼光和哄笑声中，红着脸上前，他那穿大红羽绒衣的老婆亦步亦趋，高高晃荡着手上的机票和红包，还俏皮地做了个“V”字的手势。
    依次下来，罗厂长喊了“刘顺风”、“詹大柱”、“罗发财”等名字，发了软卧、硬卧票、硬座和长途汽车票，奖金不同，得的色拉油也有多有少。现场气氛热烈，充满欢声笑语。上百号工人聚在一起，推选了代表，表示来年要为工厂的发展出大力。
    在旁边的餐馆摆了十桌，酒是中档的，还上了当地的海鲜菜。喝得红扑扑的男人和女人跟罗厂长挥手道别，踏上归途。去过很多厂，第一次见到这样隆重地欢送工人回家过年。
    在办公室，我和罗厂长、主任坐下来，扯了未来合作，我对当天的送行仪式大发感慨。
    主任告诉我，叫“张三娃”的中年人是中专生，实际上是生产的掌门人，懂技术，会管理。厂里对他如此“厚待”，是为了产生榜样的效应，激发工人爱厂的激情。工厂奖励的精髓是看“工龄”，越长“礼”越多。如果父子或夫妻同在厂，能获得双份奖励。
    年关票难弄，老板动用一切关系亲自跑票，消解打工者的后顾之忧。每到年前节后，是外来打工者跳槽的高峰，他们相互通报信息，流动性很大。正因为有累积算工龄的特别举措，尽管厂里提供的待遇不算最好，但连续好多年，熟练工人和技术骨干基本上没“挪窝”。
    打工者讲实际，但也渴望得到应有的尊重。产品是人做出来的。人心稳，质量就稳，就能赢得更多的客户。关照到细处，是这位老板悟出的“拴”人的特殊之道吧！

明正

隐居北京
梅桑榆

    我虽不是避世逃名的人，但却对古代的隐者颇为敬佩。早在青年时代，便对他们那种超然世外的隐逸生活十分神往。然而，我对隐居深山，过躬耕自给的生活，一直感到畏惧，何况当年，农民生活大多贫苦，我对自己靠种地能否维持温饱，也无信心。故神往归神往，却一直没有去山中安居的勇气。
    我虽未遁入山林，成为一名真正的隐者，但我因寄情于读书写作，不喜社交，也无暇社交，故多年来一直过着近似于隐士的生活。我在县城居住20余载，除上班、吃饭、睡觉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的书房里度过的。这种简单而极少交游的生活方式，与隐者庶几近之。但我毕竟要上班，要因工作而与人打交道，而县城很小，熟人很多，总难彻底摆脱人际关系和世事的烦扰。我非佛门中人，六根未除，单位里的鸡争鸽斗，亲朋们的恩恩怨怨，邻里间的争争吵吵，长舌者的家长里短，阿谀谄媚者的丑态，得志小人的嘴脸，官场中人的冷傲，以及那持之以恒的压制，防不胜防的打击，无端招至的讥讽……都会不同程度地扰我心境，令我烦恼，使我感到环境的压抑。
    我自1997年末来北京后，小城中令我不愿见、不愿闻、不愿身受之事，皆抛于千里之外，或曰皆抛于脑后，惟感京城天高地阔，一无挂碍，虽置身于嚣嚣人海，却如独居于幽静山林。其中况味，非文字可以道尽。
    都说大城市人冷寞，同居一楼而老死不相往来，其实正是这种冷寞，大大拓展了人的生活空间。杜甫诗云：“渐喜交游绝，幽居不用名”，只有在城市中才能体会幽居的妙处。不论我居于何处，无人问我姓名、来历，更无人问我干何营生或打探我的隐私。外出之时，除非我形迹可疑，引起警察的注意，没人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京城地盘广大，外出不会遇到认识的人，这就可以免去寒暄的麻烦，或是为应付一个我所讨厌的人而装出笑脸，挤出违心之言。在县城，人与人之间大多知其底细，故谁谁靠啥不可告人的手段升官发财，大家一清二楚，别说与这种人打交道，即使是出门遇到这种人，也会引起种种联想，胸中陡起不平之气。京城虽然富贵者众多，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在马路上撞见，不知其姓啥名谁。不与这些人打交道，也就可以免去人我之间谁尊谁卑的比较，谁贵谁贱的衡量，更不会被冷脸白眼所恼。我干自己的事，无人对我说三道四，乱泼冷水。我若取得成功，也许无人道贺，但绝对不会遭人嫉妒。而有人道贺，不过是多听几句赞美之辞；遭人嫉妒，则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我若遭遇失败，也许无人表示同情，但绝不会遭人耻笑。而有人同情，不过是得到一点精神上的安慰；遭人耻笑，则可能对未来彻底失去信心。居于京城，此二者皆可免也。我既不供职于公门，也非受人追捧的名人，平素鲜有不速之客，日常几无应酬之劳，正所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尽可潜心读书，埋头写作，长享幽居之乐也。京城文士，多来自五湖四海，且大多坦诚直爽，而文友间之交往，不看官职，不问财富，惟看其文才人品。大家一来二往，便成好友，闲时相聚，或把酒谈诗文，或放言论人生，你幽默诙谐，我放言无忌，其中乐趣，非酒肉朋友、利益之交者所能知。
    白香山在洛阳陪都任闲职时，曾做《中隐》一诗，对自己近似于隐居的生活津津乐道，诗中云：“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宴。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我无官职在身，谈不上什么“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但隐居京城之乐，与香山翁所言庶几近之。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我居北京多年，品读苏轼此诗，更觉其意味深长。

明正

向肠胃求和
金鑫

    胃肠从春天起，便不与我合作。它们历时数月的抗议和罢工，使得我辛辛苦苦的进餐，变成了令人苦恼的营养流失，体重连连下降，腰细如柳，面瘦如削，人比黄花样的瘦，居然也引起那些发福朋友的无限羡慕。我欲胖，他们想瘦，两两不称心。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已经不能继续，看到有人在席间口酒半杯，自己的胃先揪了起来，仿佛那疼痛先在体内蔓延开来。说疼就疼的胃，成了心腹大患。肠子日夜鸣叫，大有“断肠人在天涯”般的悲鸣之意。它们拒绝辛辣，拒绝油腻，只要我深更半夜还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夜生活里，迟迟不归，便会大发雷霆，而且态度坚决。绵绵的疼痛来自腹腔深处，像剑像刀又像枪。肠胃的抗议，是有力量的。
    无奈之下，只得就医。老中医的功夫甚至是了得，在我的脉上仔细流连，观察我的颜面。待他的手抬起，腕上留下两处深红的指印。蒲公英，仙鹤草，当归，甘草，茹竹，桂枝……开了三七二十一味中药。瞧瞧名字，就觉得文采裴然，充满诗情画意，敢情这些植物们也是斯文儒雅的。
    医嘱有如圣旨。浸泡和煎熬中药，成了每日的必修课。炉火升腾起来，那些来自山间河边、不同地域的植物们，咕噜咕噜，咕嘟咕嘟，一罐清水慢慢升温，继而被染成浓浓的咖啡色。一仰头，药当酒。药液沿着喉管，一路欢腾而下。晨起仰饮一次，临睡再仰一回，几乎都要将久治不愈的颈椎病给医好了。
    有好心的同事熟于医术，说，看看《黄帝内经》吧。我去买了来，放在枕边，一面吃药，一面翻书。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几千年了，这些古训，润泽了一代代的医者，以及病人。余生也晚，也来读黄帝了。
    大约人生病时，才知身体是好的。好比人穷下来，方知积蓄之不易。于是求闲，静中养气，养精，养神，与肠胃求和，向肠胃妥协，带着它们去看医生，少食多餐，清淡有加，按时服药，希望它们不再生事。每日饭毕，带着肠胃去屋外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晚间上床，还要反复安抚久之。
    周日，万事不做，去郊外垂钓。青青河边草，灿灿金稻穗，一坐半天，看钩儿沉沉浮浮，起起落落，与鱼儿周旋斗智，待到日落西山，携得五六鱼儿归。于此，肠胃也是高兴的。至少，我让它们也安闲下来，不再整天去陪着心和脑，读书写字，或者海饮乱啖。这些朝夕相处的五脏六腑们，不会相互之间也争宠吧？
    电视上，书店里，关于养生之道的讲述和新书，触目皆是。人们正对自己的生活方式进行反思和矫正。想想也是，都说要肝胆相照，胃舒肠宁，这些老伙计们，都是贴身之肉，平日若不善待它们，谁要是闹将起来，还真没办法。向肠胃求和，也是一种生存哲学吧。

明正

回家路上走过的词语
苑广阔

    虎年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每逢佳节倍思亲”，那些远在他乡的求学者、打工者、经商者，此时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每到年终岁末，回家几乎成为中华民族共同的主题，最大的主题。过年回家的路上，不但要走过很多风景，还要走过很多词语，那些关于过年回家的关键词，也很值得我们认真梳理一番。
    票：不管你是坐飞机、火车、汽车还是轮船，要想回家，先得买票。一张小小的纸票，就成为牵动无数中国人心绪的由头，成为控制人们“悲欢离合”的主宰。很多人为了买到一张回家的车票，可以裹着被子在火车站熬上三天三夜；很多人为了买到一张回家的车票，宁可把平时省吃俭用的钱都给了“黄牛党”，票贩子。其实，人们要的不是一张票，而是一份顺利回家的希望。
    挤：挤几乎是每个回家过年的人都会有的体会。去火车站买票要挤，在候车室候车要挤，上火车要挤，在火车上也要挤。“春运”是很有中国特色的一个词语，而其中最大的特色就是挤。人们挤来挤去，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家。
    累：既然回家的路途遥远，累就是难免的。为了回家，不但要大包小包地带着行李，背着给家人买的过年礼物，有的还要抱着孩子，扶着老人。下了汽车上火车，下了火车再上汽车，谁能不累呢？但是虽然身累，心里却不累，想想家中温暖的炉火，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再累也不会觉得累。
    怯：诗人总是敏感而细腻的，一句“近乡情更怯”，就把归家游子的心情真实而细腻地刻画了出来。每个远离家乡和故土的人，总是盼望回家而又惧怕回家的，距离家门越近，心里的怯意就越甚。怕什么呢？似乎也说不出来，但心里就是有种慌慌的感觉，就像情人的第一次约会。
    喜：回到家里，看见父母的笑脸，得到姐妹兄弟的拥抱，先前的累、怯、烦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欢喜和激动。温暖的炉火旺起来，可口的饭菜端上来，为家人精心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温馨温暖和温情。千里迢迢，不远万里，为的不就是这一刻的相聚相守吗？
    伤：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人的团聚也不例外。妈妈做的饭菜还没有吃够，爸爸的教导还没有听够，和儿时伙伴还没有玩够，现在又不得不背起行囊，踏上归途了。虽然归期已经一推再推，但最后总是要走的。工作等着自己去做，事业等着自己去开拓，家庭等着自己去承担，所有的这些，都让我们怀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踏上归途，开始新一年的奋斗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