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丹霞，那遗世独立的诱惑

刘岩生 · 发表于 2010-12-8 1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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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山丹霞，那遗世独立的诱惑

　　　　　　　　　　　　　　　　　　　　——新疆呼图壁之旅

（一）

老实说，去之前，我对于呼图壁风光是没有太多期待的。因为闻所未闻的陌生。

而在新疆旅游，那些耳熟能详的景区每每从念头里起来，都是难能舍却的行程。天池，喀纳斯，禾木，那拉提，喀什，吐鲁番……可所有供我挥霍的时光，只一周多时间。

不期然间，呼图壁还是激起了我的向往。从喀纳斯回乌鲁木齐路上，在呼图壁挂职且分管旅游的同行友人周建斌热情建议：“去我们那里走走吧，那粗犷大气的天山丹霞是南方领略不到的！”。言辞之间掩不住他对呼图壁风光的十分推崇。像是为了佐证，他还展示自己拍摄的一张呼图壁风光照。画面上，天山横亘，丹崖磅礴，方寸之间都能感受到摄人心魄的视觉元素在这里轰轰烈烈地放逐。

成行！先前同往喀纳斯、禾木的同团旅友们转眼各奔东西。但我还是挤占紧促行程，义无返顾赴了那天山丹霞之旅。早年不知在哪个出处记下过这么一句话：拒绝的力量有多大，被诱惑的力量就有多大。莫非，那被称为中亚脊背的天山与其间奇崛而起的丹霞，注定是我这个千里之外来客的诱惑？

诱惑还来自呼图壁所处地理位置带来的穿越快意。在大比例尺地图上，这个隶属于昌吉回族自制州的普通小县只是乌鲁木齐到石河子高速线中心的一个点。但这个点，却绝对是亚欧大陆的腹地。多年的旅游阅历中，我始终相信一个男人行走大地，他对于一个区域的不约而至，一定缘了某种非智力所能解读的神秘关联使然。所以当我来时，感受着此刻自己已经身处古丝绸之路新北道上的重要驿站，南峙天山中段、北临准格尔盆地库尔班通古特沙漠，对中国北疆这片深不可测区域的敬意再次涌起。

（二）

从呼图壁县城出发，西行，经雀尔沟，直入天山丹霞画廊，终点取尚未撩开神秘面纱的康家石门子岩画景区。

来得正是时候。7月呼图壁南部山区，天上云卷云舒，地面和风劲草，沿途全是令人舒爽的景致。车过雀尔沟镇区便上了盘山公路，车窗外，起伏的山峦开始有了色调的渐变。想望中的西部丹霞会出现怎样的个性标识？脑海里已经在搜索先前的丹霞旅游印记。从江西龙虎山到福建泰宁大金湖、连城冠豸山，先前我对于丹霞地貌的整体感觉是华丽。十年前在闽北大金湖上惊鸿一瞥神奇丹霞，我几乎惊叹上帝的神来之腕何以如此大手笔地造出色如渥丹、灿若明霞的山体地貌。加之南方总是不缺温婉的水，秀美的山。那些红崖丹峰便与湖光山色一道亮丽夺目，红绿相映，刚柔相济。

但这印象在呼图壁得到纠偏。

在呼图壁，在天山脚下，丹霞是素面朝天的沧桑和粗砺。

车过一处山垭口，冷峻的山体从四面包抄过来。乍一下车，我就被这一幕镇住了。天穹下，山颠，是高耸突兀的赤色裸岩，那虎虎生威的样子，让聚拢而来团团苍灰的云也不敢和它交锋，一倏儿功夫，这一片天便多云转晴，光影游离。山坡连着山脚也是一片片莽荒的赭色，没有树，被风化的沙砾岩上只有一簇簇刺旋花、野枸杞、扁刺玫瑰怯怯然地绿着。车子再拐一道河弯，立定回望，这一脉山体在河的对岸高高隆成绝壁，如刀劈，如斧凿，笔直的崖面上清晰地呈现出经年沉积的水平褶皱。而崖顶，经风蚀雨刷而沟壑遍布，像佛塔，红华绛采；像古堡，壮美雄奇；像怪兽，面目狰狞。

这仅仅是百里丹霞的入口处山体。手头一份呼图壁旅游资料上介绍说，赤壁丹霞地貌位于天山北坡的侏罗纪喀拉扎组山脉一段，这是国内已知最长的侏罗纪山脉，是第三纪上隆起的背斜风景，拥有北天山最为奇妙的丹霞地貌和草原生态，被誉为天山地理风光中一幅壮观的“空中画廓”。

果如其然。进到丹霞景观中心，下车，上一制高点远眺喀拉扎组山。刹那间，那莽莽荡荡起起伏伏的赤壁丹霞全然扑入视野！山如长龙，蜿蜒奔腾，远接天际。令人叫绝的，是连绵山体诸色共呈，异彩夺目。“这山体，广泛分布的，主要是侏罗纪地层和白垩纪地层”当地友人说。顺着指点方向望向群峰，那些由大地在不同年代演化和裂变出来的朱红、淡紫、深褐、浅黄、灰白等色素齐齐集结，相互交融却轮廓分明。而个体峰丘，或雄峰突兀、或低矮匍匐，但都咄咄逼人地呈现出棱角毕露的苍劲气势，仿佛非要极尽阳刚之气砺疼到你的心尖上。

好在这一带有覆了新绿的大片草甸写意在近前，让人不致怀疑上帝在这里遗忘了调和色调。但草的背景色毕竟无力抗衡，却更加烘托出那恣意铺展开去的极端原色。于是，丹霞群峰更显壮阔，雄浑凝重。

先前读《中国国家地理》的一个丹霞特辑，大体记得概念中的丹霞地貌是指数千万年来，随着地壳运动，大地抬升，山坡崩塌，流水侵蚀，砂砾岩地层经重重外力作用所形成造型奇异的赤壁丹崖山体。那么，眼前这沧桑的天山丹霞必定也是大地千万年历炼的一类标记了？我极尽想象也难解读造化之手在这里如何起起落落激昂指点。但我信服时光这双孜孜不倦的手。它无所不能，残酷得不动声色，却也深情得遗存丰厚。

（三）

在呼图壁，在天山脚下，丹霞是内涵博大的。

往丹霞群深处走，进入康家石门子。丹霞形体渐小。就在我以为视觉盛宴或要进入尾声的时候，峰回路转，一座巍峨丹峰拔地而起，不容分说掳掠了我的眼神。

这座叫做灵山的山体状如古堡，层层叠叠如垒如砌，山形诡谲外观清矍。峰顶流云漫卷，两侧群山如帙。山脚是广袤草场，绿意葱茏的草地上牛羊成群，有哈萨克牧民策马扬鞭悠闲放牧。一时恍惚自己面前真是神山秘境微露端倪了。

“这山，确是当地人心目中的一座灵山圣地！”深谙当地民俗文化的周建斌娓娓道来。绵延数千公里的天山山脉，雪山、溪流、森林、草地渐次分布，是草原游牧文化的主要发祥地之一。而地处天山腹地的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地带虽属气候寒冷，降雨量也不丰富，但因有发源于天山的呼图壁河、雀尔沟河的滋养，孕育出大面积的天然牧场。在数千年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先民们在这里生产生活，繁衍生息，留下了众多天山草原游牧文化遗迹。眼前的灵山丹崖岩画，便是极具史学研究价值和艺术价值的文化遗存。这组罕见的原始生殖崇拜大型岩雕刻画，据考证系距今3000多年前的塞种人之作。其悠久历史、宏大规模及生动清晰程度，堪称“天下第一岩画”。

沿石阶拾级而上，来到山底一穹形岩洞前。面壁观瞻。刻于壁画上那些热烈而奔放的生命群像跃然浮现眼前。在这里，偌大的灰褐岩壁宛然一个激情广场，数十个被刻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小人均呈欢快形体。男性轮廓粗犷、威壮剽悍，女性婀娜多姿，风情万种。他们或舞或跳、取媚挑逗，或勃或柔、男女媾和。在一对男女交欢的图像下，则是欢愉跳跃的群列小人。原始人类祈求生育，繁衍人口的群婚制生活场面历历在目。

不用解说都知道这里记录着一场性命欢喜，生殖轮回。那么，是先民中的某个能工巧匠之作；还是不同时期、不同部落、不同种族的叠加手笔？是原始人类在不同时期选择同一个地方，向未知的上苍祈求子孙繁衍；还是此地原本曾为一处大型部落活动场合、原始宗教圣地？

其实想象力如同所有语言解说，在这里都显得贫乏了。你可以说的很简单：男欢女爱，代代繁衍，薪火相传。但生命，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类对生命奇迹的冥冥敬畏以及向爱而生的心灵冀望从来就不曾中断过。至于数千年如何一路跋涉艰难生存，这些原始族落去向何方如何衍灭，这面色泽斑驳皮层皲裂的岩壁显然无能全景铭刻和见证。但这样一副丹崖岩画，足够揭示游牧族落在这个欧亚大陆腹心地带，曾经有过的神圣也神秘的栖居。

离去的时候，洞顶外侧裂隙中，有渗出的水滴晶莹洒落下来。神泉神水。当地司机说，至今，仍有许多善男信女不畏山路崎岖来此，将盛水物置于泉眼之下，积半日之功，得一桶之水。据说可以庇佑一家，添子添福。

当然无法证明这等神力。但心头却被濡暖一片。莫非这天山腹地沧桑丹崖，因了对人的深情惋顾而有了温度？灵山自知，博大无言。

（四）

在呼图壁，在天山脚下，丹霞也是亘古落寞的。

在旅游时尚潮涌的今天，这片地处边塞，偏远封闭的奇特景观，却绝对是外人少有知晓的。南方丹霞群已然声名远播，人满为患，无一不被国家风景名胜、世界地质公园、世界遗产地等名号包装。与此反差强烈的是，呼图壁的丹霞景观却极尽低调，寂寥隐存于人们视界之外。以至于一整天的游程，我们居然难以遇见第二拨游客。在游人罕至的路上，在风吹草低的旷野，常常只有马和羊群和我们安详对视。它们定定地，会把我一看好几分钟，似乎疑惑我为什么闯入它们的领地。

“就是这种遗世独立，才是天山丹霞的真感觉！”无独有偶，一位在呼图壁有过创作经历的摄影界前辈这样告诉我。

回来后我在网络上搜索到一段关于呼图壁地名的典故。说呼图壁是准噶尔蒙古语，其正确译音是“胡图克拜”，在准噶尔蒙古语中原意为“吉祥”。后来被人读急了便成了“呼图壁”，按照准噶尔语文意译，近似“有神的地方”。

关于“呼图壁”一词的来历，民间还流传着一段凄惨而又悲壮的故事。清康熙帝在平定了准噶尔和大、小和卓之后，为加强西北防务，便抽调八旗军队入疆。居住在当时盛京一带及所属诸城的锡伯族官兵也在抽调之列。一千多名官兵及其家属，经一年多的长途跋涉，须途经呼图壁，到达伊犁。这次远迁，在锡伯族的民间史诗《迁徙之歌》中就有描述。但更多路上的情节，却只散落于民间。相传迁徙者来到现在的呼图壁境内南部时，队伍已损失过半，遂休整驻扎一段时间。然不幸的是，在这天山北麓水草丰美的地方，竟瘟疫流行，本已损失惨重的队伍，又折去了大半。他们不明白命运对他们为什么如此残酷，也不明白如此美丽的地方，为何危机暗藏？或许是有人冒犯了当地的神灵？心悸之余匆匆离去，回望这片曾他们曾寄予许多幻想的地方，惟余风在茫茫旷野、丹山红丘间呼啸过往，于是惊呼，“呼图壁”真是“有神灵”之地。

神灵与人群，迁徙与栖息，喧嚣与寂寥，包容与抗衡。久远传说无疑为这方土地再添一笔亦真亦幻的底蕴。凡尘俗世中人从来就没有没有停止过对人间乐土的追逐。但对于短暂的世道人生，有着极致之美的天山秘境，毕竟是可望不可及的终古之惑。

难怪阒无游客，难怪不沾尘嚣。这旷古天山丹霞，原来在千年孤独中深深内敛着的，是自己的卓绝风骨和深邃特质。

而我来过。就这样为它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