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才溪

星空

梦 中 才 溪

朱雅秀

一

村头村。在中国大地的版图上，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朴素村庄。它伴随冬日的暖阳，走进我十一月的行程，并成为日后一些不经意邂逅情节的一个节点。

山路弯曲迤逦，在村头村挽了一个柔美的结，系住了我们的脚步。跟随电影《爱在廊桥》摄制组人员寻访的脚步，我第一次走进村头村。真没想到在大安乡群山起伏的山旮旯里，埋藏着这样一幅小桥流水人家意境的水墨画卷。两座泼满黑苔的石桥，一条清亮流淌的溪流，彼此紧密相挨的黄墙黑瓦民房，村头村的构成这样简约，大方，十分坦然。没有纵横曲折的深巷，没有神秘幽深的门楣，没有森然高耸的防火墙，历经997年历史的村头村就象我们儿时路上经常遇见的邻家大婶、乡间村姑，第一眼，给你的感觉就是那样亲切，熟稔，宁静，带着清新的乡土气息。

刚下过雨，村头村显得有些湿润。在村头村走动，四处是似曾相识的感觉。站在横跨村口的石桥桥面上，看青山为屏，翠竹掩映，丛林如云，静静地守护着眼前这个只有260 多户人家的小村。顺着桥下流淌不息的溪水，视线被引向远处溪面上的另一座石桥，桥旁房舍绰约错落，炊烟袅袅，隐约人影走动，乡村生活朴素的气息就这样弥漫开来。

桥旁一条狭长的小路就是村头村的主要通道。路面原先是溪中的青石铺成，在经历多年脚步往来的打磨后，被铺上了水泥。路的左侧，是紧密相挨的民房，右侧，就是汩汩流淌的溪水。民房门前有延伸到水面上的宽大的木架子，一问，原来是用来搁竹匾以晒地瓜丝用的。走进农家，厅堂还放着几匾地瓜丝，因天气阴霾，只好先放在大厅透透风。匾旁还放着几个制作地瓜丝的镂丝工具，其中一个被制作成鱼形，握在手中小小巧巧，精致可爱。连年有余的淳朴愿望，就这样被注入农家生活的细节中。原来，村头村还保留着手工制作地瓜粉的习惯，这更让我们感慨这个村庄的古朴淳厚。

村中十分幽静，偶遇村民，站到路侧，冲我们露出淳朴憨厚的笑容，等我们走过，才继续前行而去。炮楼前的空地上，墙根下一条长长的木凳上依坐着一排老人，悠闲的享受初冬雨过洒下的淡淡暖阳。看到我们来，他们友善地冲我们笑笑，用方言交谈各自的话题，他们脸上深深刻着的皱纹记录了饱经风霜的沧桑岁月，和村庄的岁月变迁。

村头村最初的居所已无处可循，现存的民房十分陈旧，多为清朝时期的土木结构房子。这些古民房埋藏着一座村庄的伤痕。民国年间，匪患四起，与中国大地其它地方一样，寿宁各村庄土匪出没，村头村也不例外。土匪入村大肆抢掠财物，并纵火将房屋烧毁，火光冲天中村头村成了一片废墟，满目疮痍。被洗劫一空的村民们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爱，他们以坚韧的信念，坚定的信心，几番辛劳，重建家园，并修建炮楼，在高处瞭望，对付并驱逐入侵者，保卫家园，使村庄得以留存下来，这就成了现在的村头村。在近百年的荏苒时光中，村头村保留了自己的朴素本色，与泥土、村民的笑容一起进入我们的视野。

同样是桥、水、民居的格局，村头村不如乌镇的古典优雅，也没有婺源的徽派风姿。它就象我们曾生活过的一段时光，悠远而亲切，镶嵌在不断消逝的记忆里。我呆在乡村的时间极短，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泥土之外的高楼与人群之中忙碌。我时时在想，为什么每次面对泥土，面对村庄、村民的身影，总让我倍觉亲切，挪不开脚步?摄制组一位河北籍朋友一句淡淡的话让我感觉茅塞顿开：“泥土养育了人类，为我们提供最丰美的物质食粮。有时候，物质高度决定精神高度。”对于物质和精神生活之间的关系，我没有过多的研究，但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潜意识里对于泥土的一种精神情结，明白了为什么我喜欢咀嚼一根青草并留恋它的芳香，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站在古村落前恍如面对自己前世的宅院，明白了为什么此刻面对村头村，触摸它粗糙的土墙面开裂的木柱面时，心中有忧伤和欢喜流过……

二

村头村虽地处山岰，却开阔、灵气，少有山野乡村的闭仄和狭隘，这得益于一条临村而过的溪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桥，有人家，有景致。

石桥下那条清亮流淌的溪水，有一个特别的名字：才溪。据村民讲，它由处于上游的龄溪和亭溪水穿山越涧交汇而成，流往泮洋，顺山势而下，成为西浦村的水源。村头村学风浓厚，古时走出过许多才子获得功名利禄，村中留下他们代代才名，溪流由此被村人称为才溪，大安通往村头村的路则被命名为“才福路”。一条溪流，寄托了村庄祖先对于才学、才华的推崇，希望后辈子孙才华横溢，才情开阖，有所作为。至今，村民们依然相信先祖的话：喝了才溪水，就能够出才子。怀着这样美好的梦想，村头村学子们求学的脚步从未停止。

村头村显然没有辜负祖先的期望。从古至今，村中陆续有人才走出，走向广阔的天地。在村头村古树掩映的大王庙和临水宫附近，就遗留着两块爬清黑苔的青石旗杆座，其中一块上面还遗留有“附贡生金存匡立”的石刻字样。按明清时期的科举制度，取得贡生资格的可在祠堂门外树立一根石旗杆，彰显科举功名荣耀，激励后人读书仕进。可以想象当年举行树立旗杆仪式时村中的热闹和骄傲，那根高高立起的旗杆承接了村人对功名荣耀名望多少景仰向上的眼神啊。

离石旗杆不远的大王庙和临水宫是清朝古建筑，依山傍水，才溪水在这里温柔地打了个婉转，在绿荫遮盖中又前行而去。大王庙有匾“龄溪保障”、“物阜民康”，庙内发黄的八角幔天上绘有八仙过海、牛郎织女、三顾茅庐等古代传说故事。临水宫门前对联云“碧波济舟迎胜境，龟山临水迹著明”，门内存匾“圣性若慈”，抬头可见八角壁板上还留存有清代工笔木画秦娥望月，喜上梅梢等。长年的纸钱香烛已熏得幔天呈昏黄陈旧，图案洇糊。一百多年来，无数善男信女就在一次次的纸烟香雾氤氲袅腾中迎来清晨，送走黄昏，在祈祷中向冥冥中的神灵虔诚祷告，求取功名、平安、收成、幸福……宗教的道德教化力量就在这样的膜拜迎迓中悄悄彰显。

才溪水日夜流淌，流过村中父老乡亲的眼眸，流过爱心人士的注视及在外乡贤对家乡深情的回望里。由金氏同祖的云南三鑫集团董事局主席金朝水先生捐资26万元建设的金朝水希望小学落成并投入使用，为村中教育事业强盛注入希望；才溪上游，一座现代廊桥动工兴建，取名“才溪桥”，取其广纳乡贤志士，才情深远之意，此桥由在空军某部任职的乡贤金希根等发起集资25万元建造，军委原空军副政委中将杨英昌题名。桥集古代传统风格与现代建桥工艺于一体，梁上墨书“才溪抱山，三抱尚贤出；金牛揽月，越揽跃抬升”十分引人注目。桥下水流清澈，游鱼嬉戏，柳影摇曳，为村头增添一景。才溪桥即方便了乡亲交通往来，又传承了寿宁廊桥这一独特的世界文化。

“秀水蜿蜒显文章，无数云山供点笔。”穿过仙宫桥，是“元帅书府”。据说，此府系引入我省高考强县武平县的世出英才之灵气建造而成，府前楹联书 “元帅福佑学子题名金榜夺英魁，书府惠泽贤士及第翰林展宏图”。当初建造者对于教育事业发展之期盼及期待家乡人才辈出之良苦用心由此可见一斑。

从村头村走出的乡贤，在经过一番风雨打拼后有了各自的事业，却情系故土，关注乡情，时刻不忘家乡的发展。在寿宁在线上，就有网名“才溪赤子”的村头村乡贤头像时时闪烁，象一颗炽热跳动的乡情之心。

                                                三

关于廊桥，总与守候、相约、挥别有关，关于爱情的传说总是那么美丽。在村头村，有谁知道一座名为“才德文昌”桥的兴建，与村头村祖宗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轶事有关？

时光回到从前。年轻的村头村祖宗是一名勤劳善良能干的小伙子。有一次，小伙子顺溪流而下到西浦村办事时，认识了年轻美丽的缪氏家族女孩。女孩见小伙子才情灵气，青年才俊，暗自钟情。也许是缘分天定，两名年轻人深深地相爱了，定下婚约，非彼不娶，非彼不嫁。然而，女孩父母乃大户人家，嫌弃小伙子家境贫穷，无法与西浦人家相比，门不当户不对，不同意两人的婚事。面对小伙子托媒提亲，女孩父母提出条件：“村头村建造木拱廊桥之时，即是我缪家嫁女之日”。女方深知，以村头村当时的条件，在水面上建造廊桥是不可能的事，此言明显是女方的推托之辞。一门亲事就这样搁下了。

韶华易逝，相思催人瘦。说媒的来来往往踏破了缪家门槛，但女孩坚守自己对小伙子的承诺，非他不嫁，面对威逼利诱始终心如磐石，不为所动。三年过去了，见女孩铁了心等待小伙子，日渐憔悴，父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终于转了心意。小伙子再托人求亲时，女孩父母顾及面子，仍提及三年前的条件：“村头村何时才可以建造廊桥啊？”聪明的小伙子已从女孩托人捎来的口信中得知事情原委，知道这是女孩父母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遂微笑相答：“人终不用棺材之时，乃吾子孙兴建廊桥之日。”

就这样，小伙子高高兴兴将缪家女孩娶回村头村，两人相亲相爱，子孙繁衍，族丁兴旺。为表示对岳父母的尊重，也为了记载这段爱情故事，村头村祖宗将自己的承诺“人终不用棺材之时，乃吾子孙兴建廊桥之日”写入族谱，代代相传。

时光的车轮转眼到了2008年。随着殡葬制度改革，“入土为安”陈旧观念被打破，寿宁开始实施火葬，谁也没想到，当年认为不可能的事“人终不用棺材之日”竟然成了现实。为完成祖宗的夙愿，村头村在外乡贤金希根发起了“热爱廊桥，积极为传承廊桥文化增光添彩”万人签名捐资活动并多方筹资。2009年9月份，一座名为“才德文昌”桥的廊桥在社会各界支持资助下开始动工兴建，由被列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木拱廊桥传统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郑多金及郑多雄兄弟主墨，采用民间传统的造桥工艺进行建造。

这座桥的地点就在才溪下游，离村头村800多米的溪流之上，有两个大石垒砌而成的大桥墩，在绿水青山中十分引人注目。寿宁现有保存完好的木拱廊桥19座，为全国保存数量最多、造桥年代序列最完整的县份，被誉为“世界贯木拱廊桥之乡”。“才德文昌桥”建成后，将成为寿宁第二十座木拱廊桥，意义非凡。“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才德全尽，谓之圣人，德才兼备，皆成大事”，村头村后人在给桥取名“才德文昌”时有着“积德育才，人文昌盛”的深层含意，建桥之举旨在延续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廊桥建造技术，传承和弘扬廊桥文化，同时也寄托了希望家乡多出人才，不负“世界木拱廊桥之乡”之美誉的愿望。这座桥由原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郑义正先生题写桥名，原福建省政协副主席陈增光先生挥毫题下“魅力廊桥  特殊文化”之墨宝，祝愿廊桥充分发挥其独特的文化魅力，发挥更大的作用，走向世界。

我没想到，就在那次村头村之行后不久，我在福州与才溪赤子不期然相遇。听着关于祖宗爱情的美丽传说，一条清清亮亮的溪流从眼前缓缓流过，我想起了《诗经》中的《卫风·氓》，其第一段文字是这样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哦，淇水边上的农家小伙子，怀抱布匹来到集市换丝。其实他不是真换丝，而是找此借口和姑娘私下谈论婚事的。走的时候，姑娘送他渡过清清的淇水，又送到顿丘的弯弯山道边。姑娘说，不是我要延误佳期，你还没有找好合适的媒人来提亲呢。请你不要生气，秋天为期我等你。“秋以为期”，多么美丽而浪漫的约定。千年前的缪氏姑娘，也是这样将年轻小伙子送过清清水流的吧？他们的约定，与哪个季节有关？

我想，不管与哪个季节有关，两人之间甜蜜的爱情，是他们之间最丰硕迷人的秋天。不是吗？

                                                   

                           

                                                             四

    2010年2月20日。随着电影摄制组人员取景选景工作的再次深入，随行的我第三次来到村头村。

绵延起伏的群山，古朴幽静的村落，轻轻流淌的溪水，远近分明的桥影。远离尘世喧嚣的村头村依然是这样的亲切、质朴。与前两次不同的是，时令初春，又值正月初七，村头村家家门楣上大红的春联，仿佛声声祝福，为小村增添了几许温馨。民房旁的树丛中已萌出点点新绿，才溪对岸的田园里，翠绿的芥菜显得格外有生机。

这是初春少有的好天气，阳光晴朗，蓝天丽日映在清澈的才溪水中，明镜般光滑。水面上散开层层缎面般的涟漪，那是水中的鸭子在自得地游戏。村中的大娘小姑们就着溪边的长条石块洗衣服。和暖的阳光下，红衣服绿衣服的背影，隐隐的细语和笑声，一圈圈荡开的水纹，粼粼的金色水光，岸边灰色土畦上的绿菜，春天的村头村无疑是生动的，是属于闲适生活的，恍如陶渊明所写的世外桃源。

这次，我们的脚步顺着村中老人的热情指引，来到了石桥边的小巷深处。曲折行去，在走尽一段水泥路面的小路后，一段青石小路展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了。”摄制组人员欣喜地说。路面硬化、新房建设……在城镇化进程中，现代化的笔触改变了村庄古老的模样，现代发展与古代文明之间的矛盾日益凸现。城镇化象一根吸管，悄悄吸干了许多乡村原有的生命力，这是在走访许多乡村后我们最大的遗憾。当许多美丽的鹅卵石、青石小路被覆盖在水泥下，当古民居群中矗立起闪着油亮磁砖光泽的新居，当一扇扇古典雅致的雕窗遭受偷盗消失不见……古文化正在被破坏，逐渐消失，令人痛心，而“保护”一词却是那么的苍白无奈。

呈现在眼前的这段青石小路令我们亢奋，显然是历史于我们的留存不多的馈赠了。多宁静古拙的路啊，在两旁古民房高大的土墙形成的空间中蜿蜒向前，显得狭长幽深。它们由一块块大小不一、长短不等的石块铺成，逐级相挨，向远处延伸筑成路径。青石路面由于长期踩踏，棱角早已被磨平，泛出了青光，石阶两旁长满绿茸茸的青苔，与许多绿色的小草相伴。路旁是一座座古民房由石块垒起的高高的黑灰色墙基，有的黑色墙石上爬满了苍劲深绿的滕蔓。阳光在这里，一半是明亮的色彩，一半是阴暗的色谱。勤劳的村头村民利用临水的便利，从才溪中就地取材，溪石成为当地砌墙、铺路的最好材料，也成为这段路独有的风格。

有人慢慢向小路深处走去，用脚步丈量长度。“足有500多米长。”他高兴地说。这意味着，这段小路将成为电影《爱在廊桥》的外景地之一。随着电影主角脚步的走过，无数身影的经过，以及日后电影的热播，这段小路连同村头村，必将吸引人们越来越多的目光，并将发展成为一处旅游景点。

那些寻觅而来的脚步，将让这个小村变得越来越美。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村头村的未来了，我在心中默默祝福，愿村头村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

2010、3、7夜定稿

　

南柯愚生

欣赏了！

九逸

下笔千言啊。最后一张好象不是村头，是泮洋村吧

爱在深秋

村头村好象也纳入西浦的旅游开发了吧，上次在寿宁视点有看过。

明正

好文章！
愿村头村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

太阳雨

村头村也是个好地方呀

雁南飞

白狐

愿这个小村越来越美。

心友

大安村头村有去过,觉得还不错!

墨镜

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