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死亡

闽都秀才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头脑中总是闪现着死亡的影子。在单位的大楼里，举目四望，尽是那些近年牺牲的警察对我眦牙裂齿，抱怨给他们写的材料不够全面；回到故乡的小山村，经常看见马路边上的纸钱灰上跪满了亡灵，那些都是我曾经熟悉的乡亲，哀怨地注视着小车里的我；夜晚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我大学同班的两位女生，她们幽怨地叹息着，仿佛要跟我说些什么。

??我一度非常怀疑自己患上了绝症，先前是癌，后来艾滋，非典时好像总是发烧，但我从来没有恐惧的感觉，说实话，有时我倒希望这是真的。妻子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没有理会，学了四年心理学，坐在那些心理医生的面前给他们过多的压力，给他们的职业信心一种很大的打击，而且我也一直相信自己不会掉进心理障碍的陷阱。可我却实实在在地把死亡当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要不地妻子的阻挠，我甚至早就立了遗嘱。

??大学毕业后到一个小乡镇教书，我与所有的大学同学都失去了联系，也从心底删除了关于大学的记忆，当我回到城市知道已有两位大学同班女生辞世时我的思维突然短路。想起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期班刊上我曾经写过一篇呼唤热爱生命的文章，说若干年后同学重新相聚时最大的快乐不是谁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而是51个人整整齐齐地相聚一起，看来我对生命脆弱的预期已经得到验证。我的记忆十分清晰，那两位都是班中一等一的美女，一个酷似林妹妹，整日病殃殃的；另一个却灿烂如花，终日乐呵呵地。我无法想像她们辞世的理由，却总感觉到她们不时在旷远的宇宙向我招手，是去谱写一曲大学时期就已错过的爱情诗篇，还是让我重新体验大哥的感觉？然而，我早就没有亵渎爱情的勇气，也失却了侠肝义胆的雄心。

??最令我难忘的是故乡，故乡最令我难忘的是纯朴。我难忘的纯朴却是它下面隐藏着的险恶，不过我从来没有厌恶过制造这份险恶的乡亲，我始终认为，一切都是生活所迫，没有人愿意看见别人落难。险恶的典型表现便是对弱者的欺压和对强者的推崇，尽管在我生活的城市，我只是一只终日为生计而奔波的工蚁，就算哪一天死在街头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但在乡亲的眼中，我却是个非常值得推崇的人。我无法忘记前年回家时为我忙前忙后的村长，在我江西籍的妻子面前，算是给足了我面子，几乎使我忘记了当年他与我家的过节，以及许多村民对他的悲愤痛恨。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家乡的，但却清楚地记得半年后听说村长与他弟弟都死于肝癌消息时的情形——没有惊诧，也没有悲伤抑或不安，只是突然觉得大家都真正解脱了。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我恋上了死亡。

??有人说死是一时的勇气，生是一生勇气。从理性的角度我无法否认，但从心底理我却极不赞同。因为有时产生一时的勇气要比产生一生的勇气更难。我就是这样，尽管天天都在惦记死亡，欣赏别人自杀的勇气，自己却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的念头。不是我觉得还有什么人生目标没有完成，或者觉得自杀是一种犯罪，只是我没有这种勇气。美国第一位上太空的宇航员格伦说的好，怎么活比活多久更重要。所以三毛自杀时不像同寝室的同学为她彻夜不眠，我独自一个人在微笑；哥哥张国荣跳楼时，我只悄悄到成都火车站的地摊上买了一盒他的磁带，然后便回到宾馆上了足按城。从人生质量的角度而言，他们还有什么可遗憾的，我理解他们，就算多活几十年，恐怕也已难再超越自我，那才是真正的可悲。选择死亡已经成了最好的结局。我曾矗立在严复的坟前，追悼这位资产阶级革命的先驱，翻译《天演论》的丰功伟绩，在中国的历史谁能否认？但历史却与这位革命先驱开了一个玩笑，晚年的他成了保守势力的代表。如果地下有知，他是否会后悔自己多活了那么几十年？还有梁启操，陈独秀，甚至林彪、汪精卫，也不正是没有被及时而至的死亡青睐而遗憾万年吗？

??神说，死亡是人类的最终归宿；佛洛伊德认为，死亡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作为归宿和本能的东西，又岂能用我们的道德标准来判断。看到世界对安乐死的讨论，我心里一阵悲哀，我悲哀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人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没有了。比起他们，我那灿烂如花的大学同班女生还是幸运的，她患的是肠癌，到了后期，生命的唯一体验只有无尽的疼痛，趁着亲人不注意，她从自家的走廊上跳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划出一道美丽的彩虹。

??张国荣跳楼的那一刻，我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恋上死亡：那是一种对生命预期的失望。年轻时我胸怀大志，也不懈地努力，甚至到了二十五岁还在做着当总理的梦想。但就如朋友嘲笑我志大才疏一样，三十岁过后发现自己还是一事无成，而且正渐渐远离自己当初的梦想，没有任何超越自我的迹象，这样的生，不是最大的悲哀吗？
（文章来自青藤文学网：http://www.7cd.cn/7cd_cn.asp?articleid=5236，转载请保留版权！）

[ 本帖最后由 枫林畅想 于 2008-3-10 22:24 编辑 ]

闽都秀才

发个旧帖,支持一下楼主.
欢迎批评.

南柯愚生

恋上死亡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境界。只惜吾辈愚钝，目前还不敢恋上死亡，呵呵。

闽都秀才

因为你还有憧憬,还有梦想.
而我,只想看看窗下的风景.

[ 本帖最后由 枫林畅想 于 2007-12-25 19:18 编辑 ]

虫虫飞

好文章！其实人生如草木一般，无需太多的理想，享受我们该有的一份阳光和雨露就行，过好每一天才是最实在的。

闽都秀才

虫虫飞 ,谢谢理解.
我是30岁以后这么思想的.

虫虫飞

有人做过统计，在所有3岁的孩子当中，有百分之八十都相信自己长大能当总统；在所有10岁的孩子当中，有百分之四十都相信自己长大能当总统；在所有20岁的人当中，有百分之二十依然相信自己长大能当总统；而在30岁之后每个人都相信了，自己这辈子注定是小人物。每个人都有过美好的梦想，但是当我们明白自己只能当小人物时就应该及时调整好心态，接受现实，并过好每一天。枫林畅想觉得呢？

鳌城小爱

    记得在学校时,时髦一句话"悲哀",好象人人都已看透红尘.现在想来那时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却说愁.
    走出校门,虽然没有经历沧海桑田,但也领略了人情冷暖爱恨情仇."悲哀"却不再提起了.尽一份为人子的孝心,尽一份为人母的爱心,尽一份为人师的责任心......即便不是为了曾经的雄心壮志而努力着,庸庸碌碌也得认认真真走一生,因为我们不是独自一人......
    潘多拉的盒子最底层装着希望,她让我们在历经困难与挫折时依然执着......

雨夜蝴蝶

宁静致远

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