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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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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0 20:0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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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老的传说
一  据说天上有一颗彗星,每七十六年出现一次。  每次出现都会为人间带来灾害。  今年又到了她出现的时候了。二  关东万马堂。  多么风光,多么辉煌,多么令人羡慕的万马堂。  曾几何时,万马堂已成了人们遗忘的记忆?已成了岁月的战胜品?已成了尘埃的停息之处?  一道木栅,用整条杉木围成的栅栏,高达三丈,从草原的这一头延伸至遥远的另一头,木栅内的屋宇,更是如夜空里的星群般数也数不清。  曾几何时,这道绵绵不断的木栅已被杂草淹没了。  栅内的屋字更是残破败坏,屋里屋外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屋角处蟋伏着一条本来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却已成了黑灰色的狗。  它的眼神已失去了原有的机敏和灵巧,看来几乎已不像是一条狗了。  这条狗大概是万马堂唯一还活着的生命?  叶开不禁摇头叹息。  ——饥饿岂非是结束生命的方法之一?  然而却不是最残忍的一种。  自远古以来最残忍、最有效、最可怕、最原始的结束生命,岂非是人类?  人杀人,人杀万物,岂非是最迅速的一种?  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说话如名的公孙断,为了复仇不惜委身仇人枕畔的沈三娘,情仇交织的马芳铃……还有大多大多的人,岂非都因叶开和傅红雪而结束?  十年。  十年了!  十年来多少人崛起江湖?多少人因名而死,多少的月移星沉?多少的凤花雪月在叶开谈笑间而流逝呢?  傅红雪?  十年来,他是否已变了?  变得更消沉,更孤傲?  还是变得更淡泊名利,更不解人情?  抑或是依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夜空清澈,星辰闪烁,一轮明月斜挂在天边。  今夜寂寂,天地间一片祥和,就连那最喜欢哇哇乱叫的夏蛙都仿佛也已睡着了。  叶开坐在地上,靠着拱门旁的那根刁斗旗杆,双眼凝注着纯净的夜空,看他的神色,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在等人?  有谁会到这已荒漠不堪的地方来和他碰面呢?  微风轻柔,柔得就仿佛情人的手般轻抚着叶开那线条分明的脸额。  墙角蟋伏着的狗,仿佛也让夜风轻抚着侧过身子,高举双腿在那里享受着。  看着小狗的举动,叶开不由轻笑,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北方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光芒。  叶开立即张开双眼,转头看向北方。  那团光芒从北方夜空的深处里闪出后,逐渐增强光芒,拖着一条长长灿烂的尾巴,划过天际,奔向元边无尽的南方。  彗星!  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终于出现了。  她的光芒,没有任何一颗流星可以相比拟。  她的灿烂辉煌虽然短暂,却足已照亮了永恒。  她虽然很快地消失于南方夜空深处,可是她美丽的震撼,却还留在叶开的心里。  “美丽。”叶开喃喃自语:“这种奇观又岂是美丽两字所能形容的。”  在这同时,离万马堂不远小镇的一个小楼上,也有一个人坐在窗前,推着骨牌在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象。三  碧天,黄沙。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  风刮向天边。  人已在天边。  叶开仿佛是从天边来的,他沿着长街,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向长街唯一的一家酒楼。  一朵残花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仿佛也是来自天边,它随着满天黄沙在风中打滚,叶开一伸手就抄住了这朵残花。  花瓣已残落,只有最后几瓣最顽强的,还栖恋在枯萎的花梗上。  叶开看看手中的残花,笑了笑,然后拍拍身上那一套早已应该送到垃圾堆里去的衣裳,将那朵残花仔仔细细地插在衣襟上。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已打扮整整齐齐的花花公子,最后在自己一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插上一朵最艳丽的红花一样。  然后他就满意地笑了,昂起头,挺起胸,大步地走向酒楼。推开了门,他立刻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和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  ——苍白岂非也接近死亡?  刀在手上。  叶开从他的刀,看到他的手,再从他的手,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依旧苍白,一双眼睛依旧带着种神秘的黑。  亮丽、纯净的神秘黑色。  看见傅红雪,叶开又笑了,他大笑走过去,走到傅红雪的对面,坐下。  傅红雪在吃饭。  叶开依旧记得十年前在同样地方第一次遇见傅红雪时,他也是在吃饭。  吃一口饭,配一口菜,吃得很慢。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吃。  他的左手握着刀。  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从没有放下过这柄刀。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  傅红雪的筷子并没有停,他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慢,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就算有八十名剑客拿着八十把锋利的剑指着他,他大概也不会停下来。  如果换成八十个女人呢?八十个美丽漂亮而又脱光的女人呢?四  叶开看着傅红雪,忽然又笑了,笑着说:“你从来不喝酒?”  傅红雪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来,他慢慢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才放下筷子,才抬头,才看着叶开。  叶开的笑,就像是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阳光。  傅红雪脸上的表情,却宛如残冬里的寒霜,他看着叶开,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说:“我不喝酒。”  “你不喝,能不能请我喝两杯?”  “你自己有钱,为什么还要我请?”  “不要钱的酒,通常都是比较好喝一点。”叶开笑着说:“尤其是让你请的话,更是难得。”  “我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请人喝酒。”  傅红雪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之后才说出的,因为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他就一定完全负责。  所以他不愿说错一个字。  这一点叶开当然知道,所以他只好笑笑:“看来我这辈子是喝不到你请的酒了?”  傅红雪和叶开虽然已算是很老的老朋友了,但两人之间,仿佛总是保持着一段奇异的距离,就好像是陌生人一样。  但你如果说他们两个人是陌生人,他们却又仿佛有种奇异的联系。  傅红雪看着叶开,又看了很久,才开口:“不一定,或许有机会喝到我请的酒。”  “什么机会?”  “喜酒。”  “喜酒?”叶开仿佛吓了一大跳:“你的喜酒?和谁?翠浓?”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叶开就后悔了,甚至骂自己是个大混蛋,因为他又看到了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  都已十年了,他居然还忘不了她?  忘得了吗?  第一个女人,第一次用情,又有谁能忘得了?  或许有人能,但傅红雪绝对不能。  并不是他太傻,太痴情,而是他的情已用得太深了。  情用得越深,痛苦也就越深远。  爱得越深,伤害也就越重。  为什么人彼此相爱,而又彼此伤害呢?  傅红雪的头已缓缓低下,目光却无定点地茫茫然游离着,眼中深处那抹痛苦越来越浓了。  看见他这个样子,叶开很想作出潇洒的样子,很想说一两句笑话,可是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这时有人替他解围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别人请你喝酒?”这个声音来自楼梯口:“难道你忘了有时请请别人喝酒,也是件很愉快的事?”  不用回头,叶开也知道这个说话的人是谁,他立即笑着说:“萧别离,萧别离,你居然还活着?”五  这里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里有赌,却不是赌场,这里有酒,却又不是酒楼。这里有随时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却也不是妓院。  这里是小镇上,也是附近几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家“可以玩乐”的地方。  大厅中摆了十六张桌子,无论你选择那一张桌子坐下来,你都可以享受到最好的酒菜。  大厅后面有道很高的楼梯,没有人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上去过,因为无论你想要些什么,楼下都有。  楼梯口终年摆着一张比较小的方桌,坐着个服装华丽、修饰很整洁的中年人。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个人在玩着骨牌,很少有人看见他做别的事,也很少有人看见他站起来过。  他坐的椅子宽大而舒服,椅子旁,摆着两根红木拐杖,就摆在他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别的人来来去去,他从不注意,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一眼,别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跟他全无关系。  其实他正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他就叫萧别离。  这个地方就叫“相聚楼”。  叶开笑着回头,一转眼就看见坐在楼梯口的萧别离,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只是两鬓斑白又增多了,脸上的皱纹也加深加多了。  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仿佛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多少元奈,但他的一双手却依然柔细如少女。  他的穿着依旧华丽,依旧华丽奢侈,桌上有金樽,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光泽柔润如宝石。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摆成个八卦,一边摆,一边冲着叶开笑。  叶开当然还是在笑,他笑着说:“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别人,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对。”萧别离说:“那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我请。”叶开说:“这屋子里每个人我都请。”  “只可惜这屋子里现在只有三个人。”萧别离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仿佛又忘了一件事。”  这屋子里现在的确只有三个而已,但叶开又忘了什么呢?叶开不明白,所以他当然要问,不问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呢?  “我忘了什么?”  “你好像忘了请人喝酒是要银子的。”  “银子?”叶开说:“你看我身上像不像带着银子的人?”  “你不像。”萧别离笑着说:“你简直就像是十个穷光蛋的组合体。”  “幸好请客并不一定要用银子。”叶开悠然他说。  “不用银子,用什么?”  “挂帐。”叶开笑了:“你难道忘了我在这里是可以挂帐的?”  “挂帐?”萧别离说:“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一次挂,二次也是挂,一年挂,十年也是挂。”叶开笑着说:“况且我也没有倒过帐,欠帐就付,算是好客,既然是好客,就应该多让他挂些帐,对不对,萧老板?”  这是什么歪理?这种歪理也只有叶开先生说得出来。  碰到这种人,你说萧别离怎么办?  只有苦笑。  除了苦笑外,萧别离还能怎么样呢?  这时一直沉默在痛苦深渊里的傅红雪忽然开口了。  “我说请喝的喜酒,并不是指我的喜酒。”  “我们知道。”  这四个字,叶开和萧别离几乎是同时说出的,他们说完后,都互望会心一笑,然后萧别离才又说:“你所说的喜酒是指叶开和丁灵琳的。”萧别离说:“只要叶开和丁灵琳结婚,他们的喜酒,你请。”  “是的。”傅红雪用一种很平静的口气对叶开说:“我一生中从不请人喝酒,但是只要你结婚,我一定请。”  傅红雪并不是没有喝过酒,他喝过,在一个靠皮肉生活的女孩子家里连醉了四五天。  那一次他会喝、会醉,当然是为了情。  也唯独情,才令他那么痛苦。  但从那一次喝醉后,他就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  他一直认为酒固然能麻醉人的痛苦,但清醒后,痛苦却依然存在,而且更深了。  宿酒未醒,愁已醒。  ——只要喝过酒的人,大概都会有过这种情形吧?六  酒在杯中,杯在叶开的手中,他一边喝酒,一边看萧别离在排骨牌。  萧别离缓缓地将骨牌一张一张地排成八卦,双眼有神地盯着骨牌,他那张清癯、瘦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他才仰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看出了什么事?”叶开忍不住地问:“你真的能从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是的。”  “那么你今天看出了什么?”  萧别离没有马上回答,他端起了金杯,缓缓地喝着,目光透过了墙壁,而落在遥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杯子,才开口:“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灾祸?”叶开不解:“什么灾祸?”  “天灾。”萧别离将目光收回,停在叶开脸上:“天灾难测!”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你知不知道天上有一种流星拖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尾巴?”  “知道。”叶开说:“这种流星就叫彗星。”  “彗星。”萧别离说:“她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时,都会给人间带来很大的灾害。”  “彗星一出现,就会带来灾害?”叶开说:“什么样的灾害?”  “不知道。”萧别离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灾害,都将是人间的不幸。”  叶开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昨夜看到了那颗彗星。”  “我也看到了。”萧别离说:“她那灿烂的光芒,真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  这次将目光停留在远方的是叶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这一次不知道这颗彗星会给人间带来什么样的灾害?”  “不管是什么样的灾害,都与我元关。”傅红雪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错了。”萧别离看着傅红雪说:“骨牌的迹象,正显示着这次灾害与阁下有关。”  “和我有关?”傅红雪冷笑一下,满脸不信的神情:“骨牌如果真的那么灵,这么准,你为什么不替自己——”  傅红雪忽然将话停住了,他的眼睛直盯着大门,叶开也在看着大门。  门口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儿,一个穿着劲装的人,他看了看叶开和傅红雪一眼,然后上前了一步,开口说:“恕在下冒昧请教,不知两位是不是傅公子和叶公子?”  “我是叶开。”叶开说:“有事吗?”  “在下主人想请两位今夜移驾过去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  “三老板。”穿着劲装的人微笑着:“万马堂的三老板。”  “万马堂的三老板?”叶开微愣了一下。  万马堂不是已荒废了吗?怎么又会跑出一个万马堂的三老板?  “请问万马堂的三老板是谁?”叶开说。  劲装的人一怔,看看叶开,然后又笑了,这次他是真的笑了,看他的神情就仿佛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万马堂的三老板是谁。  “三老板就是马空群。”他笑着说。  此话一出,不要说是叶开,就连傅红雪都愣住了。  马空群?  马空群十年前就已死了,死在万马堂里,死在叶开眼前,现在又怎么可能出现呢?  难道是另外一个马空群?  萧别离也感到奇怪,他开口问穿着劲装的人:  “是哪个马空群?”  “萧老板怎么大白天的就喝醉了?”劲装的人笑了笑:“当然就是你的好友马空群,我家三老板的千金还时常到这里来找你聊天。”  越说越令叶开吓一跳,他张大了眼睛问:“三老板的千金是不是叫马芳铃?”  站在门口的人又笑了:“是的。”  这是怎么一回亭?  明明都已死掉的人,怎么可能会请客呢?七  “回去告诉三老板,我们准时赴约。”叶开对着劲装的人说。  “谢谢。”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叶开脸上的惊愕还未退尽,傅红雪也是一样。  萧别离却面带沉思的凝望远方。  叶开猛然喝了一杯酒后,才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萧别离也喝了一杯酒:“看来这次的灾难,果然和两位有关。正如骨牌所显示。”  “你认为这就是这次彗星所带来的灾害?”叶开又恢复了笑容。  “希望不是。”萧别离淡淡他说。  -------------  幻想时代 扫校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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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5: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时光倒流


  已死了十年的马空群怎么可能具名出面请客呢?
  或者这个马空群是另外一个马空群?
  请客地点是在“万马堂”,已成破瓦残壁的万马堂是宴客的场所吗?
  种种的问题,只有等到了晚上,到了万马堂才能解开。
  万道彩霞从西方迸射出,万马堂就在落日处,叶开遥视着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
  既是如此,人又何必斤斤计较?又何必去争那些虚无的名利呢?
  争如何?不争又如何?
  叶开感慨地叹了口气,正想迈步时,忽然发现从他来的方向有一条人影缓缓地朝他走了
过来。
  傅红雪再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纵然在前面等他的是死亡,他也绝不会停下来。
  他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上去,看来每一步都
走得很艰苦。
  可是他已走过数不尽的路途,算不完的里程,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这么走,要走到何时为止?
  傅红雪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过,现在他已走到这里,前面呢?
  前面真的是死亡?
  叶开凝望着傅红雪,他忽然发现傅红雪走路时,目光总是在遥望着远方。
  ——是不是远方有个他刻骨铭心、梦魂萦绕的人在等着他?
  如果是这样,他的眼睛又为什么如此冷漠?
  纵然有情感流露,也绝不是温情,而是痛苦、仇恨、悲伦。
  已经事隔多年了,他为什么还不能忘怀呢?
  夕阳西下。
  人在夕阳下。
  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人也一样。
  傅红雪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正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
  死亡,岂非就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
  傅红雪那双空虚而寂寞的眼眼里,就仿佛真的已看见了死亡。
  难道死亡真的就在落日处?
  落日马场万马堂!
  傅红雪在看着远处的万马堂,叶开也在看。
  天色更暗,可是远远看过去,还可以看见一点淡淡的万马堂轮廓。
  万马堂真的是死亡吗?
  叶开不禁又想起十年前在同样的山路上,同样的要去万马堂,只不过那次是坐车,这次
是走路而已。
  在当时,叶开坐在马车上,荒原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歌声。
  歌声凄恻,如位如诉,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文咒语。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人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人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夜色渐临。
  荒原上显得更苍凉、更辽阔,万马堂已隐没在元边无际的黑暗里。
  已经过了十年了,可是那凄恻悲厉的歌声仿佛还在夜风里回荡。
  荒野寂寂,夜色中迷漫着黄沙,叶开望着风沙中的远方,笑了笑,笑着说:“昔日万马
堂有窖藏美酒三千石,不知今日的万马堂是否也有佳酿?”
  这句话仿佛是在问傅红雪?又仿佛是叶开在喃喃自语?
  傅红雪不但听见,而且也回答了。
  “我只知道马空群已死了,十年前就已死了。”傅红雪淡淡他说:“今夜我们本不必去
的。”
  “但是我们会去。”叶开笑着说:“因为我们要看看今日的马空群是谁?是死而复活?
还是另有其人?”
  叶开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他笑了笑,又说:“既有马空群,不知云在天、公孙
断、花满天,还有那位三无先生乐乐山,是否也都健在?”
  这些人明明都已死了,叶开为什么还说他们是否健在呢?
  是不是他已知道了某些事?
  夜风在呼啸。
  风中有黄沙,有远山的木叶芬芳,还有一阵车辚马嘶声。
  听见这阵马蹄声,叶开笑得更愉快了。
  “对,这才有万马堂的气派。”叶开说:“没有车马接客,这万马堂就未免显得太小气
了。”
  话声刚完,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已从夜色中出现尼停在叶开、傅红雪面前。
  同样的马车,和十年前接叶开时的马车一模一样,就连那拉车的八匹马,都仿佛未曾老
过,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绫三角旗,旗上依然绣着五个大字。
  “关东万马堂。”
  叶开在看着这面旗时,车上的门已打开,已走下一个人,一个一身白衣如雪的中年人。
  看见这个人,叶开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双眼惊愕地看着这个人。
  傅红雪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他的表情也变了,他直勾勾地看着这个一身衣白如雪的
中年人。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他的出现会令叶开他们露出这种表情?
  这个白衣如雪的中年人一下马车,立即长揖笑着说:
  “在下云在天,因事来晚一步,盼两位见谅。”
  这个人居然是云在天。
  怎么可能?
  明明已死了十年的人为什么又会出现?
  这个云在天是人?是鬼?
  他的样子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圆圆的脸、面白微须,不笑时还是令人觉得很可
亲,年纪依旧是四十岁左右。
  就算十年前他没有死,现在也该有五十岁了,样子也该变了,就算他保养得法,那岁月
的风霜,多多少少也会留在他脸上。
  可是没有,他的脸依旧光滑如镜,依旧白白胖胖的。
  叶开不是吓呆了,而是傻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已死了的人能再复活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却又摆在叶开眼前。
  夜风袭过,吹起了云在天的白衣衫,在此时此刻,在叶开眼中看来,云在天就仿佛是寒
夜里出现的幽灵,令他不觉打了个冷颤。
  傅红雪看着云在天,忽然上前一步,忽然问:“你是云在天?”
  “是的。”
  “那么十年前死的云在天又是谁?”
  云在天一愣,一脸不解的样子,他疑惑地看着傅红雪:“我死了,十年前已经死了?”
  “云在天十年前已经死了。”傅红雪一字一字他说。
  “死在何处?死在何人手里?”云在天问:“是死在你刀下吗?”
  “不是。”傅红雪说:“死在马空群剑下。”
  “三老板马空群?”云在天忽然笑了起来:“傅公子真会说笑话,在下差点让阁下唬住
了。”
  傅红雪还想开口,叶开忽然也大笑了起来,笑着拍拍云在天的肩膀。
  “你接客来迟,这是傅兄给你的一点小小惩罚。”叶开笑着说:“云兄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云在天说:“接客来迟,本就该罚。”
  明明是事实,叶开为什么要隐瞒?
  云在天望着叶开,笑着又说:“阁下一定是叶开叶公子。”
  “你认得我?”叶开注视着云在天脸上的神情。
  “还未识荆。”云在天神色平静他说。
  ——十年前已经见过了,为什么说不认识呢?
  “既不认得,怎知我就是叶开?”
  “阁下年纪虽轻,却以一人之力揭发了上官小仙的秘密,破了金钱帮,这种事情又有哪
个不知?哪个不晓?”云在天笑着说。
  这些事发生在几年前,也就是马空群他们死后才发生的事,如果云在天十年前死了,又
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但是他明明已死了。
  可是现在这云在天一点也不像是个死人,也不像是别人易容装扮的。
  如果是易容的,一定逃不过叶开和傅红雪的眼睛。
  “请上车。”云在天说。
  叶开微笑着答礼,欲上车前,忽然回头看着傅红雪说:“你是不是和十年前一样,走着
路去?”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用动作来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脚再慢慢
地跟上去,他又用那怪异而奇特的步法走向夜色里。
  “他不坐车?”云在天问。
  “他喜欢走路。”叶开笑着回答。
  看着渐渐走远的背影,云在天说:“他的腿好像有点毛病?”
  “那是腿部麻痹症,从小就有了。”叶开说:“所以又叫‘小儿麻痹症’。”
  “小儿麻痹症?”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现在却只有叶开和云在天两人。
  “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客人?”叶开双手当枕地靠在车壁上。
  “应该还有三位。”云在天说:“不知道花堂主请到了没有?”
  “花堂主?”叶开眼里亮起了光芒:“花满天花堂主。”
  “你认识他?”
  “本应该认识的。”叶开笑了笑:“只可惜我晚来了十年。”
  “这话怎讲?”
  “如果我早来了十年,不就认识了吗?”叶开笑眯眯地看着他。
  “该认识的总会见面。”云在天说:“早晚都一样。”
  “对,这句话说对一大半。”叶开说:“不知这辆车上是否备有美酒?”
  “有,当然有。”云在天笑着说:“有如此佳客,又怎能无酒?”
  云在天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水晶杯,和一瓶仿佛是竹叶青酒。
  一拔开瓶盖,酒香立即四溢,叶开深深吸了口气,满足他说:“这是四十年陈的竹叶
青。”
  “闻气已知年份,好,看来叶公子一定是酒中高手。”云在天一边倒酒,一边说。
  “爱喝倒是真,高手恐怕未必。”叶开说。
  接过酒杯,叶开并没有立即喝,他先将杯口靠近鼻子闻了闻,等酒香入喉后,才一口喝
光杯中酒。
  这是标准酒鬼的喝法。也是标准的喝烈酒方法之一。
  先让酒中辣味顺鼻人喉,等喉咙习惯了酒味时,再一口干尽,就不会被酒的辣味所呛到
了。
  夜色已深,马蹄声如奔雷般,冲破了无边寂静。
  看着车窗外飞过的景象,叶开忽然叹了口气:“今夜不知是否也会有人来吟歌助兴?”
  “吟歌助兴?”云在天说:“原来叶兄也好此道,在下可为叶兄安排。”
  “多谢云兄。”叶开说:“只可惜我想听的并不是云兄所说的那种。”
  “叶兄想听的是何种?”
  叶开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厢里,忽然抬手敲着车窗,曼声低诵: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人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听到这里,云在天仿佛听得很刺耳,却还是勉强在笑着,叶开却仿佛没看见,他又继续
轻吟: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人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云在天的脸色已渐渐在变了,叶开仍然半眯着眼睛,面带着微笑,他等歌声消失在夜色
中后,才笑着问云在天:
  “这支歌,不知云兄以前是否听过?”
  “如此妙词佳曲,除了叶兄外,别人恐怕——”
  “只可惜此词不是我填,此曲也不是我作的。”叶开笑着说:“我只不过翻版唱一次而
已。”
  “哦?”云在天说:“不知这位兄台是谁?”
  “死了。”叶开说。
  “死了?”
  “是的,十年前就已死了。”叶开说:“人既已死,既往不咎,云兄大概也不会怪在下
重新唱出吧?”
  “难得一闻叶兄清喉,高兴都来不及,又何来怪罪?”云在天说:“至于歌词吗,万马
堂所受的流言,又何止此而已。”
  “云兄果然是心胸开朗,非常人能及。”叶开微笑着说。
  云在天淡淡一笑,正想开口时,叶开忽然又问:“不知今夜三老板是否在迎宾处请客?
能否告知?”
  “叶兄怎么会知道呢?”云在天一脸惊疑。
  “万马堂自东往西,就算用快马急驰,自清晨出发,最快也要到黄昏才走得完。”叶开
说:“万马堂若没有迎宾处,三老板莫非是要请我们去吃早点?”
  “阁下年纪轻轻,可是非但见识超人,就连轻微细事都料算如神,在下实在佩服。”云
在天说。
  “哪里。”叶开喃喃自语:“我只不过十年前已来过一次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开立即笑着说:“我说迎宾处大概已快到了吧?”
  “迎宾处就在前面不远。”


  昨夜的万马堂是一片荒芜,破瓦残壁,杂草横生。
  今夜呢?
  在一夕之间会发生什么变化?
  叶开实在想不出待会儿见到的万马堂会是什么状况。
  连人都……
  这算是死而复活吗?
  叶开苦笑了一下,今天所遇到的事,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诡秘、奇异,甚至于
有点恐怖的事。
  马嘶之声,隐隐地从四面八方传进了车内,叶开探首窗外,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因为他
已发现无尽的黑夜里有一片灯火在闪烁。
  他记得万马堂迎宾处,就在灯火辉煌处,他更记得万马堂昨夜连一点鬼火都没有,可是
他刚刚却看见了一片灯海。
  万马堂显然已和昨夜不同了。
  马车在一道木栅前停了下来,一道拱门矗立在夜色中,门内的刁斗旗杆已升起了一面万
马堂的旗帜。
  两排白衣壮汉两手垂立在拱门外,马车一停,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叶开下了车,纵目四顾,不由地长长吸了口气,万马堂果然也在一夜之间变了。
  变得和十年前叶开来时一模一样,昨夜的荒芜、凄凉已不复存在了。
  放眼之下,仍是干净、整洁、雄健的景象,一点也不像已荒废了十年的样子。
  云在天下车,也跟着走近叶开身旁,一脸得意之色。
  “阁下觉得此间如何?”云在天微笑而说。
  ——十年前,叶开第一次到了这里,云在天第一句话,也是这么问的,看来十年前的
事,又要重新来一次了。
  当年叶开的回答是这样子的:“我只觉得,男儿得意当如此,三老板能有今日,也算不
负此生了。”
  叶开现在却不想这么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看来三老板一定有非人之处,否则
又怎能拥有此奇迹呢?”
  “他的确是个非常人,”云在天说:“但能有今日,也不容易。”
  “这又何止容易两字可以形容的?”叶开叹了口气。
  若非亲眼目睹,又有谁相信叶开所遇到的事。
  叶开不禁又苦笑了一下,他忽然眼珠子一转,想了想,回身走向正在低着头擦汗的车
夫,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微笑道:“阁下辛苦了。”
  车夫怔了怔,马上陪笑说:“这本是小人份内应该做的事。”
  “其实你本该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内的。”叶开说:“又何苦如此?”
  车夫怔了半晌,突然大笑着摘下头上的斗笠。
  “好,好服力,佩服佩服。”
  “阁下能在车驰之间,自车底钻出,点住那车夫穴道,再换过他的衣服,身手之快,做
事之周到,当真不愧为‘细若游丝,快如闪电’这八个字。”叶开说。
  车夫又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江湖中除了飞天蜘蛛外,谁能有这样的身手。”叶开说。
  ——又是一个应该已死的,现在却还莫名其妙活着的人。
  飞天蜘蛛大笑,随手甩脱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劲装,走过去向云在天长长一
揖,说:“在下一时游戏,云场主千万恕罪。”
  “阁下能来,已是赏光。”云在天含笑说:“请,两位请。”
  边城夜风强劲有力,月光却和江南一样轻柔明亮,甚至比江南多了一份凄迷。
  月光将云在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叶开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小
时候听老年人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
  有影子的一定不是鬼,那么云在天就不可能是鬼了。
  不是鬼是什么?
  僵尸?
  叶开不禁又苦笑了,他一生从不信邪,不信人死后会变鬼,可是今天他所遇见的事,却
又令他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
  十年前已死的人,一个个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一件件重演在他
面前。
  是时光倒流?
  抑或是……
  穿过一个很大院子,尽头处是一个有两扇白木板的大门。
  门虽然是关着的,叶开相信待会儿一定会打开,门口一定会站着一个如天神般的人。
  这个人满脸虬髯,也是一身白衣,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牛皮带,皮带上通常都斜插着把银
鞘乌柄的奇形弯刀。
  这个人说话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是“断”的,这个人就叫公孙断。
  叶开追忆着十年前他说的第一句话,仿佛是“客人们全来了吗?”
  叶开还记得他的声音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来到大门,本来关着的白木板门,果然“呀”的一声开了,柔和的灯光从屋里投射了出
来,衬出一个人影当门而立。
  这个人果然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不像天神般高大,满脸也没有虬髯,腰上更没有插着
把银鞘乌柄的奇形的弯刀。
  这个人不是公孙断,这个人是花满天。


  看见花满天,叶开微怔了一下,事情和十年前并不完全一样,显然的并不是时光倒流。
  这些人都已是该死了十年的人,现在虽然都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出现在叶开眼前,重演
着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可是并不是每个细节都和十年前一样。
  不管今夜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叶开已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叶开的笑容刚露出时,云在天已笑着问花满天:“三老板呢?”
  “在大厅。”
  叶开忽然笑着问:“客人全来了吗?”
  “连你们在内,来了四位。”花满天说:“只差一位。”
  “差的这一位,大概是和我一起到小镇的怪人吧?”叶开说。
  “兄台进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花满天笑着说。
  “说得有理。”叶开大笑:“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呢?该罚三大杯。”
  “酒菜和三老板都已在大厅相候。”花满天侧身让步:“请。”
  “谢谢。”
  叶开举步走了两步,忽然停止,回头问云在天:“听说人万马堂是不准带任何兵器的,
不知阁下是否要先搜一搜身子?”
  “这话是谁说的叶云在天说:“万马堂成立至今已有四十年了,经过的大小战役已不知
有多少,难道还怕人带兵刃入万马堂吗?”
  “又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叶开笑了:“看来今夜我非醉死万马堂不可。”
  叶开大笑,重新迈步,走了进去。
  人门就是一大道屏风,转过屏凤,就是大厅了。
  大厅还是老样子,还是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叶开虽然已在十年前来过了,但现在走人,
还是不免被这雄伟的大厅吸引住。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画中的马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
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画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的墙上,当然还是写着三个比人还要高的大字,每个字都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这三个字当然是——“万马堂。”
  大厅的中央,依旧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桌子两旁至少有四百张白木
椅。
  现在这些白木椅已坐着两个人。
  两个叶开在十年前就已见过的人——慕容明珠、“三元先生”乐乐山。
  长桌的尽头处,有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叶开知道他还是会坐得规规矩矩的,椅子后虽然有靠背,
他的腰杆一定是挺得笔直笔直。
  这个人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距离死呢?
  叶开远远看过去,虽然看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了他的孤独和寂寞。
  这个人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没有朋友。
  他现在似在沉思,却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抑或
是在……
  这个人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马空群。


  马空群。
  神情依旧,容貌依旧,就连眼中的那一抹痛楚依然存在,他的人虽然坐在那里,却仿佛
跟每个人都很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的遥远。
  花满天一进入大厅,立即大步地走了过去,轻轻地走到马空群的身旁,弯下腰,轻轻他
说了两句话。
  这时马空群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即长身而起,抱拳说:“各位请,请坐。”
  等每个人都人座后,马空群才又笑着说:“今夜将各位请来,实在是——”
  “是为了十年前已发生过的事。”这个声音响自门口:“白天羽的儿子来找你报仇的
事?”
  众人惊讶地转头望向门口,叶开不用回头已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除了傅红雪外,有谁会这么说话?
  叶开不禁又苦笑,但目光仍盯着马空群,他想看看马空群遇到了这种事,脸上会有什么
样表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马空群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用那带有萧索之意的眼睛,看着门口,看
着傅红雪。
  花满天猛然站起,怒眼逼视着站在门口的傅红雪:“你是谁?怎敢在万马堂如此说
话?”
  云在天拍桌而起:“玩笑可一不可二,傅红雪你未免太放肆了!”
  对于云在天和花满天的怒眼及骂声,傅红雪仿佛都没有听见和看见,他的眼里只有一个
马空群。
  傅红雪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马空群,然后才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他虽然是个肢子,走路的样子仿佛很笨拙、缓慢,但是现在大厅里的每个人却看不见他
腿的缺陷,因为他身上某样东西的光芒已掩盖了他的缺陷。
  每个人只看见他手里的刀。
  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
  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
  苍白得就如死亡。
  每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傅红雪手中的刀。大家都相信在这柄刀下所带来的,只有死亡。
  这柄刀没有亮丽的刀鞘,也没有惹眼的装饰。刀鞘是用两片千年竹片夹成的,刀柄更是
用简单的木头做成。
  整把刀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小孩的玩具,但是每个人一定都明白,这是一把很不好玩
的玩具。
  ——这把刀取万物生命,一定是在瞬间,鬼呢?
  这把刀是否也能取鬼的魂魄于瞬间?
  凝视着马空群,脚步笨拙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傅红雪握刀的左手,青筋若隐若现。
  众人的呼吸声,随着傅红雪的脚步而越来越混浊,忽然间,每个人都吐了口长长的气,
脸色也松懈了下来,因为这时傅红雪的脚步已停下来。
  并不是他已走到马空群面前,而是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把刀。
  一把奇形而略带弯弯的刀。
  公孙断。
  公孙断终于出现了。
  这个本应该出现在门口,本应该在门口拦住带剑人万马堂的公孙断,终于带着他那把银
鞘乌柄奇形弯刀出现了,他的左手依然握着金杯。
  傅红雪没有看公孙断的人,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拦在面前的弯刀。
  公孙断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傅红雪的刀。
  “没有人能带剑人万马堂。”公孙断沉声说:“也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从没有人?”
  “没有。”
  “你呢?”傅红雪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那把弯刀上:“你是不是人?”
  公孙断的脸色变了,全身青筋都已突起。
  这时坐在交椅上的马空群忽然仰首大笑:“好,问得好。”
  公孙断左手的金杯,己逐渐扁了,杯中的酒渐渐溢出,流在他黝黑坚硬如钢的手掌上,
他的脸色也已因愤怒而扭曲。
  “好,果然有勇气、有胆量。”马空群的笑声己转为微笑:“这位可是一人一刀揭穿公
子羽秘密的傅红雪傅公子?”
  ——傅红雪力战公子羽的事,是在十年前破了万马堂之后才发生的事。
  ——如果十年前马空群已死了,又怎能知道这件事呢?
  傅红雪的目光又落在马空群的脸上。
  “傅公子既然来了,总算赏光,坐,请坐。”马空群笑着说。
  公孙断霍然回首,目光炯炯瞪着马空群:“他的刀?”
  “我只看见他的人,看不见他的刀。”马空群淡淡他说。
  话中含意之深,也不知是说他人的光芒已掩盖过他的刀?还是在说真正危险的是他的
人,并不是他的刀。
  公孙断牙关紧咬,全身肌肉一块块跳动不歇,突然跺了跺脚,“呛”的一声,刀已入
鞘,人已坐到了椅子上。
  一直伏在桌上,似己沉醉不醒的乐乐山,此刻突然一拍桌子,豪声大笑他说:“好!说
得好。”
  他的人还是伏在桌上,也不知已醉?或是醒?只见他的双手在桌上摸索着,口中又喃喃
说着:“酒呢?这地方为什么总是只能找得着刀剑,从来也找不着酒呢?”
  马空群终于又大笑了:“今日相请各位,本就是为了要和各位同谋一醉的。”
  “是不是不醉不归?”乐乐山抬起头,醉眼惺松地看着马空群。
  “正是。”
  “若是醉了,能不能归去?”
  “当然。”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乐乐山叹了口气,头又伏在桌上,但口中仍喃喃他说:“酒
呢?万马堂难道只听得见酒字,而看不见酒,也喝不到酒?”
  一直沉默的叶开,忽然也笑了起来,笑着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阁下若是
一个人喝,岂非要被醉死。”
  “这点叶兄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花满天笑着说:“就连在下也能
陪着喝几杯。”
  “真的?”叶开故意睁大了眼睛,道:“万马堂果真是高手如云,看来我今夜非死不可
了。”
  “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花满天的笑容仿佛有些僵硬。
  “他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乐乐山又忽然开口说:“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
我不醉死才怪?”
  “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睹各位的风采。”云在天总算开口了:“纵然令
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各位之理。”
  “但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们不来灌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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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章 叶开有妹妹


  金樽,巨觥,酒色翠绿。
  酒已上桌,菜更是名贵。
  第一个动筷子的是慕容明珠,第一个喝酒的却不是乐乐山,而是公孙断。
  酒一上桌,公孙断就猛灌了十一二杯,刚才的怒气无处发,只好找酒来发泄,一口一
杯,越喝脸色越难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最好是谁都别惹他,否则就跟火药库爆炸一样。
  傅红雪一口酒也没有喝,筷子动也没动过,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刀,一双仿佛远山里的
深潭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马空群。
  叶开的嘴和手可都没有停过,一口菜,一杯酒,吃喝得不亦乐乎。就连眼睛都荡漾着愉
快的神情,就仿佛在参加一个至亲好友的喜宴般。
  他边吃边喝边看着,视线从乐乐山,移向花满天,再转向慕容明珠,一个一个地观察下
去,最后停留在马空群脸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马空群的目光也正好望向叶开,两人目光突然相遇,
就宛如流星相击,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已迸出了火花。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叶开觉得仿佛笑得很勉强,又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一
样。
  但马空群只笑了一笑而已,立即借故喝酒而将目光移开,就仿佛深怕让叶开看出什么秘
密来。
  他在怕什么呢?
  叶开觉得有趣了,照理讲,怕的应该是叶开,看见一群明明应该已死了十年的人,居然
还能吃喝,活蹦乱跳的,就算不吓死,也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怕的人居然是马空群,这种事叶开当然觉得有趣极了。
  十年前,在同样的夜晚,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聚在一起,马空群为的是找出白天羽
的儿子。
  今夜呢?
  事件在重演,难道也是为了找出白天羽的儿子?
  如果事情真的如十年前一般的话,接下来应该是慕容明珠唱出那首“……刀断刃,人断
肠……”的歌。
  可是看现在慕容明珠的样子,一点唱歌的迹象都没有。
  事情要重演,情节又为什么并不全一样呢?
  叶开将目光又望向乐乐山,这位“三无先生”居然喝了两杯后,又已倒在桌上,又已鼾
声大作。
  再看花满天、云在天和飞天蜘蛛这三个人脸上虽然都有笑容,但这种笑容比不笑时还更
难看。
  叶开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夜这场酒,一定是闷得很,就在这个念头刚从叶开脑海升起
时,马空群忽然说话了。
  “关东刀马,天下无双,这句话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
  来了,来了,总算点到了主题,叶开调整了坐姿,准备迎接再来的话题。
  “神刀门,万马堂纵横边城,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飞天蜘蛛笑着说:“老板您说
笑了。”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马空群长长叹了口气:“自从神刀门门主白天羽仙逝后,
二十年来,神刀门已成了历史的名词了。”
  “白老前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是慕容明珠问的,本来叶开也想问,因为他想听听马空群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马空群忽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又长长叹了口气:“人类最无奈的事,莫过于生老
病死。”
  他喝了杯酒,让酒缓缓地顺喉流入肚子里,又说:“我这位白兄弟一生从未做过亏心
事,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也死得安乐,一点痛苦都没有。”
  不对,江湖中的人都知道白天羽是死在马空群的阴谋下,如今他为什么又有如此说法
呢?
  所以叶开当然要问:“听说白老前辈好像是死在别人的阴谋下。”
  “江湖传言,就如风中落叶,谁也捉摸不定。”马空群淡淡他说:“若真死在阴谋下,
这二十年来,我会无动于衷?我会默默不理?”
  他既然要这么说,叶开只有再听下去了,看看他还会说出什么样的一朵花来?
  “幸好白兄弟英雄有后,总算留下了一个女儿。”马空群微笑着说。
  “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下连傅红雪都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问。
  “是的。”
  “不知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如今多大了?”叶开问。
  “不大不小,正好二十。”他叹了口气,又喝了杯酒,才说:“自古以来,有嫁鸡随
鸡、嫁狗随狗的说法在,子女冠夫姓,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么一来……”
  “白老前辈就断后了。”慕容明珠说。
  “是的。”马空群说:“我这个做兄弟的,又怎么忍心让这种事发生呢?所以才……
才……”
  “三老板的意思是,要替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找个女婿?”慕容明珠说。
  “兄弟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马空群说:“可是经年的住在边城,很少外出,再说
一个女人家,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幸好……幸好今日——”
  “幸善今日刚好有我们这几位来到了边城。”叶开笑着说:“所以三老板就函请我们今
夜来此一聚,为的就是替老前辈找个赘婿?”
  “是的。”
  ——白天羽有女儿?
  十年前,是为了要找出白天羽的独子,而将他们聚集在万马堂。
  十年后,却是为了要替白天羽的独女找个丈夫,再次将他们找来。
  叶开不禁在心里头发笑,据他了解,自己并没有什么同胞姊妹,这个妹妹是从哪里跑出
来呢?她又叫什么名字呢?
  “她的芳名?”叶开问。
  “白依伶。”
  慕容明珠将杯中酒干掉,然后才抬头看着马空群:“入赘,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太愿意被
招赘。”
  “所以她的陪嫁东西也比较不一样点。”马空群笑着说。
  “怎么个比较不一样点?”慕容明珠仿佛很有兴趣。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马空群淡淡他说:“还有白天羽的神刀秘笈。”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已经够令人垂涎三尺了,再加上白天羽的神刀秘发,大概没有一个男
人会拒绝的,叶开不禁叉暗自地笑着,他已经看见慕容明珠的眼里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就连那已入土一半的乐乐山,都不禁地酒已醒了大半,嘴角也漾出了渴望之意。
  飞天蜘蛛的反应,虽然没有他们两人那么明显,但目光中也发出了异样的神情。
  ——这么好的陪嫁,人如果再长得美如天仙的话,那实在是一件很“棒”的事!
  这几个人大概都已想到这个问题,但头一个发问的,却是叶开。
  “条件这么好,不知人长得怎么样?”叶开看着马空群说。
  “虽不是人间绝色,但也会令你们目瞪口呆的。”马空群笑着说。
  “不知三老板这次招赘,是以何为标准?”慕容明珠说。
  “终生大事,并非儿戏。”马空群说:“决定权当然在于她本人了。”
  “她人呢?”叶开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位行情很俏的小姐呢?”
  马空群笑了笑,将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里,苍穹的远方有一颗星在眨眼,有一朵浮云在
流动,马空群的眼睛也如星辰般闪烁,他的声音也如浮云般从口中流出:“夜深了,各位今
夜早点休息。”马空群说:“我相信明天一早,白依伶将会赶回来。”
  一阵凤吹过,吹走了遮住半轮冷月的浮云。
  夜更深,月色膝陇,万马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眠?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没有睡,万马堂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
他在想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砂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硬
块,这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小李飞刀”本就是要用食指和拇指,以及心中那一股“正气”发出的。
  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中了?
  傅红雪的人就躺在床上。
  他没有睡,他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凄凉的月色,照着他苍白冷硬的脸,将他脸的轮廓更明显地刻划出来。
  他那双明亮、却又带着无尽寂寞的眼睛,正在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在爬着,傅红雪的目光就随着这只小虫来回地移动着。
  门突然“吱哑”一声的打开了,叶开笑眯眯地走入。
  “你没睡?”叶开笑着说。
  “你进入别人的房间,难道从来不敲门?”傅红雪冷冷他说。
  “我知道你没睡。”叶开找了个椅子坐下:“而且你也不是那种有秘密怕别人知道的
人,所以我当然就很大方地进来了。”
  叶开并不是空手来的,他还带了酒和杯子来,他倒了一杯酒,轻轻地闻了一下,轻轻地
啜了一口,然后才看着傅红雪,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哪件事?”傅红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虫身上,就仿佛小虫比叶开好看多了。
  “马空群、花满天,万马堂的一切事。”叶开说:“你对于今夜所碰到的事,有何意
见?”
  “恭喜你。”傅红雪忽然说了这句话。
  他说的很轻松,叶开却差一点给酒呛死了,他抹了抹溅在嘴边的酒,张大了眼睛看着傅
红雪。
  “你说什么?”叶开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恭喜你。”
  “恭喜我?”叶开微怔:“我有什么喜事值得你祝贺?”
  “你多了个妹妹。”傅红雪总算将目光移向叶开了:“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叶开怔了半天,最后才苦笑着将半杯酒喝下。
  “这么说,你认为今夜所发生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叶开苦笑:“就好像十年前我们并
没有来到万马堂,马空群这些人也没有死?”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小虫的身上。
  “那么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带着刀带着恨,来复仇的?”叶开说:“我当然还是多管
闲事的浪子。”
  听见这话,傅红雪的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但他的嘴还是动也不动的。
  “如果十年前的事要再重新来过的话,那么这个妹妹应该是你的了,”叶开笑着说:
“那么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傅红雪的嘴角也仿佛抽搐了一下,但叶开却没有看见,因为这时他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
惨叫声。
  惨叫声还未消失,叶开的人已如箭般的从窗子掠出,窗子一开,立即飘进了一阵令人作
呕的血腥气。
  傅红雪皱了皱眉头,然后才慢慢地坐起,慢慢地下床,慢慢地从门走出。
  他一走出门口,就见到慕容明珠和乐乐山也走出房门,没有飞天蜘蛛,他的房门还是关
着的。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惨叫?”慕容明珠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不语,他只是看着发出惨叫声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乐乐山的酒仿佛还未退。
  “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容明珠边说边朝傅红雪看的方向奔去,乐乐山也跟着。
  等他们走远了以后,傅红雪才用他那笨拙、奇特的步法慢慢跟上去。
  他到现在还没有改掉那不喜欢走在别人前头的脾气,他永远都是默默地走在后面。
  这是不是他怕别人从后面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虽然在听到惨叫声,就立即赶了过来,但是叶开却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了,一个死人,三个活人。
  花满天、公孙断、云在天,六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三个人的脸上都充满
了疑惑、恐怖的表情。
  他们三个人并不是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要说一具尸体,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就已
不知有多少了,他们怎么会对一个尸体露出这种表情呢?
  叶开的来到,他们三个人知道,但目光却依然看着尸体。
  叶开觉得奇怪地走近一看,然后他的眼神也如那三个人一样地盯着尸体。
  死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令他们如此反应呢?
  并不是死的人,令他们感到惊奇,而是死的样子,令他们吃惊。
  冷月上弦,斜挂在天边。
  月色清清,映着飞天蜘蛛的脸。
  叶开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脸上有那么多的恐惧,尤其是一个死人。
  飞天蜘蛛的脸已因恐惧而扭在一起,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宛如寒冬里的雪花。
  叶开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死人会苍白得接近透明,更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皮肤会像飞天蜘蛛
这样。
  飞天蜘蛛靠的是轻功出名,他的一身肌肉就如健马般的有弹性,皮肤因长久在阳光照射
下,而呈现出古铜色的光泽。
  但是现在他的肌肉已如一堆松懈的肥肉般瘫在地上,皮肤就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囊般干
瘪瘪地附在肉上。
  他整个人竟似已被抽干了血。
  叶开注视着飞天蜘蛛,世上有哪种武功能将人的血全部吸光呢?
  “这种死状,你以前见过吗?”花满天喃喃地问。
  “没有。”公孙断说。
  “他全身一点伤痕都没有。”云在天说:“我想他是被吓死的。”
  他们在对话时,叶开已蹲下,仔仔细细地查看尸体,最后终于在飞天蜘蛛的左腔上发现
了伤痕。
  两个圆圆的、如豆般大小的伤口,血迹还未干,却已凝结在伤口的四周。
  “这是什么伤痕?”
  花满天他们也看见了,四个人蹲下,目光全落在那两个伤口上。
  “看样子他的血,好像全从这两个伤口被吸光的。”云在天说。
  “武林中有什么武器,会造成这种伤口?”公孙断说。
  一直沉默着查看的叶开,忽然开口说:“这是齿痕。”
  “齿痕?”
  “这是被牙齿咬着所造成的伤口。”叶开说。
  “牙齿?”花满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被吸……”
  “对,吸血鬼。”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古老相传,人死了在“七七”时,尸体如果遭到黑猫跳过,那么就会起“尸变”。
  这种“尸变”的尸体,就叫“僵尸”。
  还有一种,就是人死了,刚好埋在“狼穴”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尸体就会吸取日月
的精华,过了百日后,尸体再次复活,会破棺而出。
  在月色明亮的夜晚里,这个破棺而出的“尸体人”会寻找人类,用它那两颗特别长的虎
牙,咬住人胫上的血脉,而吸取人血。
  这种“尸体人”,就叫“吸血鬼”。
  据说“吸血鬼”是任何武器杀不死的,只有用桃花木,削成尖尖的木桩,然后插入“吸
血鬼”的心脏,这样才能杀死“吸血鬼”。
  一片乌云飘来,正好遮住了月,一阵风从北方吹了过来,吹过叶开他们。
  花满天和云在天仿佛在风中颤抖了一下,他们的嘴,紧紧地闭着,不知是因为寒冷?或
是害怕?
  “这只不过是个民间传说的老故事。”公孙断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目前只能相信这样。”叶开说:“否则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不信。”
  这句话是傅红雪说的,他虽然走在慕容明珠他们后面,却是一起到达的。
  “哦?”叶开笑了笑:“你不信飞天蜘蛛是让吸血鬼杀死的?”
  “我不信这世上有吸血鬼。”傅红雪盯着飞天蜘蛛胫子上的两个血洞。
  “那么这种伤口,是何种武器所造成的?”花满天问。
  “不知道。”傅红雪说。


  边城的夜风,寒如圣母峰上的千年不化之冰雪,月色却比江南多了一份凄迷。
  乐乐山看着地上的尸体,忽然用微徽发抖的声音说:“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在第二
天晚上也会变成吸血鬼,也会起来吸人的血……”
  “而且会受咬他的那个吸血鬼所控制。”云在天说。
  “这个传说,我也听过。”叶开笑着说:“看来我们只有等到明天晚上,就知道有没有
吸血鬼了。”
  “万一是真的有……”乐乐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怎么办?”
  “凉拌。”叶开说:“如果真有吸血鬼,我们只有跑了,听说吸血鬼是杀不死的。”
  乐乐山不再开口,但是每个人都听得见他的牙齿在打架的声音。
  “据我所知,用桃花木削成木桩,插入吸血鬼的心脏,是吸血鬼唯一致死的方法。”慕
容明珠说。
  “那么明天我们每个人就准备一根削好的桃花木吧!”叶开又笑了。
  这时离天亮已经不远了,飞天蜘蛛的尸体很快地就被送进万马堂地窖。
  每个人也都精疲力竭地各自回房休息,叶开却还是睡不着,他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看着
窗外。
  他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每当他遇到的问题需要思考时,他的眉头都会皱起来。
  叶开的眼睛虽然张得大大的,可是想着想着,在不知不觉中,人已睡着了。
  这时,窗外忽然飘进了一阵浓雾,刹那问就迷漫了整个房间。
  浓雾中,慢慢地现出一个人影,一个身材修长,长发披肩的女子。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濛濛、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
刚刚从浓雾中凝结而出的。
  这个人虽然比冰雪更寒冷,却又像雾一般空濛虚幻飘渺。
  这个人虽然看得出是个女人,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一身白衣如雾,整个脸如雾般朦
胧。
  雾中人仿佛在看着床上的叶开,过了一会儿,从雾里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叶开此时是清醒的,他一定会为了这声叹息而心碎。
  没有人能形容这声叹息是多么的哀怨,可是每个人都一定可以听得出这声叹息中,带着
那么多的千言万语,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的埋怨。
  雾中人轻轻叹了口气后,又用她那哀怨的声音轻轻他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人
所能想象得到的。”
  她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一定要相信,在冥冥之中有一股人力办不到的神秘力量存
在,而且千万不要去和这股神秘力量斗,你一定要记住。”
  雾是灰白色的,雾中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迷漫,雾中人也同样迷迷濛濛,若有若无。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傅红雪醒的时候,冷漠、孤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是他睡着时呢?
  侧身、曲腿、弯着腰,满脸仿佛孩童受委屈般的元奈,和带着一丝丝惊吓,在他紧闭的
眼睛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抹渴望。
  他渴望什么?
  亲情?
  友情?
  抑或是爱情?
  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说的,更不会承认。
  傅红雪那满布风霜倦容的脸,依稀还可以找到淡淡的孩稚气,看他现在睡觉的样子,就
仿佛一个顽皮小孩玩累了,一下子就进入熟睡中,就算天打雷,也绝对打不醒他的。
  快黎明时的夜风最为寒冷,也仿佛很强劲,一下子就将窗子吹开了。
  窗帘飘扬中,隐隐地传来了一阵仿佛来自地狱的歌声,又仿佛来自虚无飘渺的山之巅的
回声。
  “天涯路,未归人……
  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天涯已断魂……”
  歌声刚响,未歇时,傅红雪的眼睛已如闪电般地睁开,握刀的左手上,青筋更加突起。
  “花未调,
  月未缺,
  明月照何处?
  天涯有蔷薇…”
  歇声再次响起时,傅红雪的眉头已微微皱起,这歌词很熟悉,仿佛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
般。
  “天涯路,
  未归人,
  夜三更,
  人断魂。”
  歌声还未落时,傅红雪的眼睛已亮了起来,他已想到这歌是谁唱的了。
  燕南飞。
  那被公子羽训练为傀儡的燕南飞。
  刚松开的眉头,很快地又皱了起来,而且皱的更深些,因为傅红雪还没有忘记一件事。
  傅红雪还没有忘记燕南飞是死在他的刀下。
  这阵歌声如果不是燕南飞唱的,那么又是谁在唱呢?
  谁会唱这首歌?
  又为什么要到这边城来唱?
  这阵歌声仿佛就是专程来边城唱给傅红雪听的?
  这些种种的问题,唯有见着这个夜半歌声的人才知道。
  顺着歌声,傅红雪很快地就走出了万马堂,歌声仿佛是来自树林中。
  等走入树林,傅红雪才发觉这片树林竟然深不可测,放眼看去,尽是一棵棵长得很高的
巨树。
  树根盘结错杂,林中还不时传来野兽的低鸣声,歌声仿佛是在这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
  傅红雪调整了一下身体,然后才一步步地走向黑暗处,越走,歌声就越清晰了。
  歌声果然是来自这片森林中,可是唱的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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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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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歌声魁影

  夜风在林中穿梭,不时地吹动了那些浓密的树叶,在此时此地看来,就仿佛巨人们在挥
舞着双手,又仿佛有很多鬼魅在空中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天网。
  傅红雪双目四游,脚步还是朝着歌声处走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较为广
阔的空地上,而且歌声也就在这时停了。
  傅红雪举目四望,这片空地上,除了一座小山丘外,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怎么可能?歌声明明发自这里,为什么看不见人呢?歌声是在傅红雪踏入这片空地后,
才停止的,他相信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他的眼前躲起来。
  难道唱歌的人就躲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是躲在树上?或是躲在黑暗的树后?还是……
躲在小山丘后?正当傅红雪在疑惑时,那消失的歌声又响起了。
  这次傅红雪总算找着了他的发声处。
  就在小山丘后头。
  傅红雪冷冷地笑笑,人也慢慢地走向小山丘,走过了小山丘。
  等他走到了小山丘的后头时,他吓了一跳,因为小山丘的后头根本就没有人,可是歌声
明明发自这里的。
  傅红雪仔细地聆听之后,他这次才真正的吓了一跳,他发觉歌声竟然来自小山丘里。
  一座小山丘竟然能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歌声?难道这座小山丘就是地狱的入口?而这阵
歌声就是那些地狱里的鬼魂们的呼唤?“地狱”是什么样子,有谁去过?那里难道真的是人
死后,灵魂的归处吗?“地狱”中,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真的有“牛头马面”?真的有“阎
罗王”在掌管着人的生死轮回?傅红雪从来也不信这些,可是最近他所碰到的事,又令他不
能不信。
  死了十年的人,竟然一个个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竟然能发
出地狱中的歌声。
  这些事若非亲眼看见,有谁相信?可是信了又怎么样?傅红雪注视着小山丘,他的右
手,不觉地伸向小山丘,他竞想去摸摸这座小山丘是真?是假?他的手指刚碰到小山丘,他
就知道这座小山丘是真的,可是这时小山丘竟然震动起来,紧跟着千百条光束从小山丘里迸
射了出来。
  随着光束的出现,而发出了震耳的怒吼声。
  这些光束在夜晚里看来,竟有如烟火般灿烂、耀眼,又如流星般的遥远不可及。
  傅红雪惊讶地看着在林中穿梭的光束,那些震耳的怒吼声,就宛如万鬼齐鸣,令人感到
恐怖。
  就在傅红雪目瞪口呆时,那千百条的光束忽然集合成一个人的形像。
  起初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形像而已,渐渐地可以看清身上的衣裳、头发、手脚,最后连
脸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这千百条的光束,竟然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着这个由光束合成的人,傅红雪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由骨髓深处发出来,他双眼布满
了惊恐地看着这个人。
  这个人也在看着傅红雪,他不但脸在笑,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可是他的笑意并没有溶
化掉傅红雪的惊恐。
  傅红雪那睁大的眼睛,从这个人的头看到脚,然后再盯着他左手上的那一把鲜红的剑。
  鲜红如蔷薇,却比血更红。
  蔷薇剑。
  燕南飞的蔷薇剑。
  这个由光束合成的人,赫然就是几年前死在傅红雪刀下的燕南飞。
  “你好。”燕南飞的声音依然那么有磁性。
  傅红雪听见他的声音,却不知如何回答。
  “只不过才几年没见面而已,你难道忘了我是谁?”燕南飞的笑容更浓:“我是燕南
飞。”
  “你究竟是——”傅红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
  “是人?是鬼?”燕南飞说:“如果以你们人类来说,我现在应该算是鬼了。”
  “人类?”傅红雪毕竟是傅红雪,很快地就恢复镇定:“你难道不是人?”
  “活着是人,死后变鬼。”
  “这么说你是鬼了?”傅红雪嘴角的冷笑又出现了。
  “刚死时,我是当过一阵子的鬼。”燕南飞笑着说:“幸好我遇见了‘黑暗王子’。”
  “黑暗王子?”傅红雪说:“黑暗王于是谁?”
  “在人类与鬼魅之间,有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存在。”燕南飞说:“这个世界就由
‘黑暗王子’掌管。”
  “哦?”傅红雪说:“这个世界在哪里?”
  “在天地间,在你我之间。”燕南飞说:“这个世界就在你的身旁,只是你无法看到而
已。”
  “要怎么样才能看到?”
  “要是这个世界的人。”燕南飞笑着说:“或是‘黑暗王子,点头。”
  夜空无月,天空弥漫着阴覆的乌云,偶尔浮现出银黑色的薄光,就仿佛燕南飞身上发出
的蓝光般妖异,也给人一种疑惑的感觉。
  傅红雪双目有神地盯着燕南飞——在人类与鬼魅之间真还有一个人无法想象的世界存在
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在里面的“人”,又该称为什么?人?鬼?或是神?傅红雪从
来也不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神?什么鬼?可是最近他所遇到的事和人,却又令他不能不信。
  死去的人,一个个重新“活”在他面前。
  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山丘,居然能射出千百条光束来。这些光束居然还能合塑成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死去多年的人。
  这些还并不是真正令傅红雪吃惊的事,真正令他感到惊讶、恐怖的是,在我们生活的空
间里,居然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应该叫什么?天堂?地狱?或是武林中一直传说已久的“虚无世
界”?“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又叫什么?”傅红雪说:“而住在里面的人又该
称什么?”
  “第四世界。”燕南飞说:“这个地方就叫第四世界,里面的人就叫‘虚无人’,所以
第四世界又叫虚无世界。”
  “要什么条件才能进入第四世界?”傅红雪说。
  “没有条件,任何条件都没有。”燕南飞笑着说:“只能看你的机缘。”
  “机缘?”
  “也就是缘份。”燕南飞说:“有缘者,我们必为他们而开。”“无缘的人?”
  “无缘的人就只有活在这个可悲的世界。”燕南飞笑着说:“所以我要恭喜你。”
  “恭喜我?”傅红雪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是有缘人。”燕南飞说:“所以你才能听到我的歌声,才能来到此地,才能见
到‘光束使者’。”
  “光束使者?”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光束,也就是指我。”燕南飞说:“光束使者就是我。”
  “有缘的人就能见到光束使者?”傅红雪说:“就能由光束使者接引到第四世界?”
  “是的。”
  “到了第四世界又能怎么样呢?”傅红雪冷笑:“成仙?长生不死?”
  “还有你想象不到的财富。”燕南飞说:“随便一样,都足以在江湖中掀起风波了。”
  “这些东西虽然很诱惑人,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不为所动的人。”傅红雪淡淡他说。
  “我知道钱财打不动你的。”燕南飞笑着说:“永生呢?长生不死难道你也无动于衷
吗?”
  “我只知道活要活得有意义。”傅红雪说:“与其傀儡式的长生不死,不如痛痛快快地
活几年。”
  “好死不如歹活着。”燕南飞说。
  “是吗?”傅红雪冷笑一下:“第四世界的人都长生不死吗?”“无生命,哪来的
死?”
  “你不是死过一次了?”傅红雪冷冷地盯着他。
  “凡是进入第四世界的人,都必须死一次。”燕南飞说。
  “这么说,我如果要加入你们,也必须先死?”傅红雪说。
  “是的。”燕南飞说:“脱离那无用的躯体,剩下干净的灵魂,方能进入无垢的虚无世
界。”
  “看来你这位‘光束使者’今夜来引导我,不如说是来接引我上西天。”傅红雪说。
  燕南飞浅浅一笑,缓缓地拔出那红如鲜血的剑。
  剑一出鞘,虽然没有阳光,剑光却如阳光般辉煌灿烂,又如月光下的蔷薇般美丽。
  剑气就在傅红雪的眉睫间。
  杀气已浓。
  傅红雪还是不动。左手还是紧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黑如死亡的刀。
  鲜红岂非也是死亡的颜色?刀未出鞘,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他将视线凝注在燕南飞手
里的剑,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在收缩。
  燕南飞也是凝视着他,发亮如夜星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已
接近解脱时的欢愉?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傅红雪慢慢地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就仿佛夜空的流星相击般发出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傅红雪忽然说:“你已败过二次,何必再来求败?”
  燕南飞的瞳孔忽然一缩,手中的剑已然刺出。
  剑光漫天,剑如闪电,剑气如寒冰。
  刀却仿佛很慢。
  可是剑光还没到,刀已破入了剑光,逼住了剑气。
  鲜血的剑光,苍白的刀锋。
  淡淡的刀光一闪,淡如春天的湖水,又淡如残冬的寒冰。
  刀光只一闪。
  漫天的剑花就不见了。
  傅红雪一出刀,就化解了燕南飞的剑式。
  看来燕南飞的武功依然没有什么进步,他的人虽然已复活,武功却还是死的。
  剑光一消,傅红雪本该得意,但他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异的
表情,因为他忽然发觉他虽然化解了燕南飞的剑招,然而燕南飞的剑气却更浓。
  剑式被破,燕南飞反而发出了如地狱般的嚎笑,身体上的青光也随着笑声而渐渐增强。
  笑声一起,燕南飞的剑又刺出。
  这一次没有漫天的剑光,也没有闪电般的快速,剑气却更浓、更密。
  一剑慢慢地刺出,剑没有剑花,剑尖却在抖。
  傅红雪看着剑尖,人已退后了一步。
  就在他刚退了一步时,抖个不停的剑尖忽然射出了一道青青的光束。
  青青的光束,发出了“咻”的响声,直射傅红雪的胸口。
  傅红雪连换了三种身法才避开这道光束,却躲不开燕南飞的剑。
  一剑划过,鲜血溅出。
  血是红的,红如燕南飞的蔷蔽剑。
  傅红雪的左肩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伤口很深,却不痛。
  傅红雪牙齿一咬,右手的刀已挥起,一刀划下。
  划向自己的左肩。
  刀锋过去,左肩的伤口就被削掉。
  血花喷出,这时傅红雪才感到疼痛,人却松了口气。
  被削掉的皮肉掉在地上,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块皮肉就变成紫黑色的,并发出“兹兹”
的声音,在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滩乌水。
  毒!
  只有中毒的皮肉才会产生这种现象。
  四看着地上的那滩乌水,傅红雪冷冷一笑:“原来第四世界的人也会使诈,也会用
毒。”
  燕南飞没有回答,他又发出那阴森森的嚎笑,手中的剑又刺出。
  不等他剑尖在抖,傅红雪的刀已出手。
  没有刀花,没有刀气,只一砍,由上往下砍,由快变慢。
  鲜红的剑光中,发出一道淡淡的刀光。
  刀光一闪,燕南飞的剑就忽然变成两把,左右分开。
  只一刀,就削开了蔷蔽剑。
  剑一被削开,一半还在燕南飞的手中,一半已掉在地上,燕南飞忽然左手紧握,伸直食
指和中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图形,口中并喃喃念着,然后大喝一声:“起!”
  那一半掉在地上的半把剑,随着燕南飞的大喝,忽然飞起,射向傅红雪,就仿佛被一只
看不见的手握着般刺向傅红雪。
  一把剑忽然变成了两把,一把在燕南飞的手中,一把飞舞在空中。
  “以气驭剑”。
  这只是传说中的武功,没想到会在燕南飞的身上看见,看来燕南飞的复活很诡异,连武
功也很诡异。
  一个燕南飞、一把剑,已够难应付了,现在又多了一把飞舞的剑。
  傅红雪前后挥挡着凌厉的攻势。
  妖异的人,妖异的招式,剑上又有极毒,这一战……燕南飞的笑声更响了。
  笑声越大,傅红雪额上的冷汗就越多。
  飞舞的剑一刺一刺地攻向傅红雪,他刚闪过飞来的一刺,燕南飞的剑又紧跟着刺来。
  傅红雪挥刀一拨,那飞舞的剑已然掉头,自傅红雪的后面飞来。
  这一剑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剑悄悄地刺向傅红雪的后脑。
  燕南飞凌厉的剑招,傅红雪必须全神防备,他背后也没有长眼睛,根本不知道这无声无
息的飞剑己转头刺了过来。
  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闪避,否则就算他避开了这一剑,也避不开前面的燕南飞。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傅红雪左手中的刀鞘突然自肋下穿出,“呛”的一响,漆黑
的刀鞘迸出了火花,飞舞的剑已套入刀鞘。
  傅红雪左手一甩,手中的刀鞘带着飞剑被甩向一旁,他的人立即一蹲、一旋,闪过燕南
飞的一剑。
  反手一挑,刀光一闪,迎上了剑光。
  刀剑并没有相击。
  剑光的来势虽快,刀更快。
  燕南飞的剑尖堪堪已刺在傅红雪的咽喉,最多只差了一寸。
  这一寸就是致命的一寸。
  就差了这么一寸,傅红雪的刀光一闪,只听得一声惨呼,鲜血四溅。
  漫天的血雨中,燕南飞的人猛退了三步,然后就不动了。
  傅红雪也没动,他的刀尖有血滴落。
  燕南飞的人却一点伤痕也没有,他双眼露出光芒的看着不动的傅红雪。
  一种不信、又信的光芒。
  傅红雪不动,也没有看燕南飞。
  燕南飞的嘴仿佛在动,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然后就看见他的眉宇间慢慢的泌出血珠,顺着眉睫往下直至肚脐下,也出现了血痕。
  血痕一现,燕南飞的人就如同他的剑般,左右再见。
  刀光一闪,就已划开了燕南飞的人。
  一刀挑起,直到燕南飞退了三步,说了四个字后,人才分开。这是多么快、多么利的一
刀。
  燕南飞倒地后,左右的脸都带着不信、惊骇的表情。
  傅红雪缓缓站起,月光落在燕南飞分开的脸上,淡淡他说:“原来第四世界的人也会
死。”
  傅红雪捡起刀鞘,收起刀,用他那奇特的步法,慢慢地走离小山丘,走出树林。
  这时,东方的第一道曙光已射出云层,照入了树林,将昨夜残留在树叶上的露珠,映出
了晶莹的光芒。
  露珠由小凝结到大,然后挣脱树叶的撑托滴落下来,正好滴在燕南飞已分开的眼睛里。
  五回到万马堂,已是早上了,傅红雪仍慢慢地走着,他忽然发觉了一件怪事,现在是白
天,万马堂里却寂静无声,更不要说是看到人。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莫非一夜之间,万马堂又恢复和前夜以前一样,该死的人都已
死了。
  傅红雪看了看四周,万马堂还是宏伟崭新,并没有残破不堪,只是一个人也看不见而
已,奇怪?!
  就连最喜欢东逛逛、西逛逛的叶开,也不见人影。
  傅红雪眉头微微一皱,脚步却没有停地走向迎宾处,来到迎宾处,他又发现一件怪事。
  迎宾处那十几面偌大的窗子上,映着很多的人影,显然有很多人在里面,可是却一点声
音也没有。
  几十个人聚集在一起,一点声音也没有,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发生了重大的
事情。
  从凌晨听见歌声追出,到现在回来,也只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难道在这段时间里,万
马堂又发生了事情?一进入迎宾处,所有的人果然都在里面,每个人都紧锁眉头地看着进门
的傅红雪,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将傅红雪当成了瘟神。
  就连一向笑口常开、吊儿郎当的叶开,都面露沉重地沉思着。
  傅红雪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长桌尽头处交椅上的马空群。
  马空群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已失去了光采,他双眼并没有在看傅
红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长桌上的一块白布条。
  傅红雪这时才发觉白布条下躺着一个人。
  纯白的布条上沾满了血迹,血迹还是鲜红的,还是湿湿的,可见布条下的这个人刚被抬
来不久。而且动也不动的,可能已死了,刚死不久。
  这个人是谁?傅红雪再次将视线移向每个人,叶开、公孙断、花满天、慕容明珠、乐乐
山……所有的人都在,那么躺在白布条下的人又是谁?每个人都围着长桌而坐,面前都摆着
一份粥菜,清粥还在冒着热气,但决没有一个人动过筷子。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挟了一口
菜,喝了一口粥。
  等他吃完了,马空群才淡淡他说:“早。”
  这句话当然是对傅红雪说的,所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回答:“不早了!”
  “是不早了。”马空群说:“昨晚四更后,每个人都在房里,阁下呢?”
  “我不在。”傅红雪淡淡他说。
  “阁下在哪里?”
  傅红雪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马空群:“我在哪里似乎没有必要告诉三老板。”
  “有必要。”马空群一字一字他说。
  “为什么?”
  “为了长桌上这个躺着的人。”
  “这个人是谁?”
  “你难道不知道?”马空群注视着他。
  “我一定要知道?”
  “因为昨晚四更后,只有阁下一人不在房里。”马空群说。
  “我不在房里,就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傅红雪说。
  “昨夜从命案现场离开后,乐大先生、慕容公子、叶公子,还有这几位兄弟们,全都回
房睡觉,都有人证明,”马空群目光炯炯,厉声说:“但阁下呢?昨晚四更后在哪里?有谁
能证明?”
  唯一证明的人,只有再次复活的燕南飞,但燕南飞却又已再一次地死在他的刀下,现在
有谁能替他证明?“没有。”傅红雪平静他说。
  马空群突然不再问了,目中却已现出杀机,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花满天、云在天已
走到傅红雪身后。
  “傅兄请。”花满天冷冷他说。
  “请我干什么?”
  “请出去。”花满天说。
  这时一直沉默的叶开忽然开口了:“最少在他出去之前,也该让他看看,布条下的人是
谁。”
  “他不用看也已知道了。”花满天冷冷他说。
  “事情还未完全证明,怎知人一定是他杀的?”叶开说。
  “除了他,还会有——”
  “让他看。”马空群打断了花满天的话。
  傅红雪一言不发地走至长桌头,伸手慢慢地掀开白布条。
  布条下是躺着一个人,傅红雪虽然掀开了白布条,却还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这个
尸体没有头。
  一个没有头的尸体,任谁也看不出是谁?傅红雪只知道这个人是女的,那是从尸体上的
衣服看出的。
  “她是被人一刀砍断了头颅。”马空群面露悲愤:“你可知她的头颅在哪里?”
  “她是谁?”傅红雪说。
  “她就是马芳铃。”回答的是叶开。
  “马芳铃?”傅红雪微怔。
  “一刀断头,不但要有利刀,还要有高明的手法。”马空群说:“傅红雪不愧为傅红
雪。”
  傅红雪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冷淡,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
  “对这件事,各位是否还有什么话说?”马空群目光四扫。
  没有人再说话,但是每个人都在看着傅红雪,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悼惋惜之色。
  “只有一句话。”傅红雪忽然说。
  “请说。”
  “三老板若是杀错了人呢?”傅红雪慢慢他说。
  “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
  “阁下还有什么话说?”马空群说。
  “没有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万马堂的大旗迎风招展在灿烂的阳光下。
  人就在阳光下。
  傅红雪头一个走出迎宾处,然后就是花满天、云在天、马空群,其他的人没有跟出去,
还有话说,可是那个一向暴跳如雷的公孙断没有跟出,叶开就觉得很奇怪。
  刚刚在里面时,公孙断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他会这样呢?叶开觉得很有趣,他
是最后一个走出迎宾处的,一走到阳光下,他就仰起面,长长地吸了口气。
  “今天是个好天气。”叶开微笑着说:“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只怕没有人会想死。”
  “只可惜无论天气是好是坏,每天都有人会死的。”马空群说。
  “不错,的确不错。”叶开叹了口气。
  马空群忽然转身面对着傅红雪:“昨夜四更后,阁下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傅红雪淡淡他说。
  “可惜,可惜!”
  花满天的手突然垂下,在腰畔旁的皮带上轻轻一拍,“呛”的一声,一柄白炼精钢打成
的软剑已出鞘,迎风抖得笔直。
  “好剑。”叶开不禁脱口。
  “比起那柄刀呢?”花满天瞄着傅红雪手上的刀。
  “那要看刀是在什么人的手里。”叶开笑着说。
  “若在阁下的手里?”马空群忽然说。
  “我手里从来没有刀。”叶开说:“也用不着刀。”
  “只用飞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武林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去怀疑过这句话。
  叶开是李寻欢唯一的传人,他的飞刀,也从来没有人轻视过。
  “你的飞刀呢?”马空群问叶开。
  “刀在。”
  叶开的双手本来是空空的,可是不知何时,从何处已拔出了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刀在手,叶开的眼睛就发出了光芒。
  飞刀一出现,每个人不禁地都退后了一步,每个人的眼睛带着种敬畏、害怕的神色。
  刀光一闪。
  飞刀又消失了,再看叶开的双手,已是空空地垂着。
  “我杀人不喜欢用刀。”叶开笑了笑:“因为我很欣赏那种用手捏碎别人骨头的声音。
剥落有致。”
  “剑尖刺入别人肉里的声音你听见过没有?”花满天说。
  “没有。”
  “那种声音也蛮不错的。”花满天冷冷他说。
  “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听听?”叶开笑眯眯他说。
  “你马上就可以听见了。”
  花满天长剑一抖,剑尖斜斜挑起,迎着朝阳发出十字光芒。
  云在大的剑也已出鞘,他的身形游走,已绕到傅红雪的身后。
  傅红雪没有动,左手也没有握紧刀,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而已,双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黄泥
沙地,那种样子就仿佛花满天他们要杀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空群也没有动,他虽然面对着傅红雪,但眼尾不时地瞄向叶开。
  他是怕叶开插手帮傅红雪?或是怕叶开的例不虚发的飞刀?边城的阳光灿烂,就宛如叶
开的笑容,叶开笑着对傅红雪说:“你放心去好了,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带几樽
美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
  娇阳。
  边城黄沙飞卷,草色如金。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却又随时有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花满天长剑一抖,五朵剑花化出,傅红雪还是不动,他就冷冷地站在花满天与云在天的
中间,冷得就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寒冰!
  这边城无情的烈日风沙,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远山之巅
的冰雪中。
  云在天的手已握紧剑柄,冰凉的剑锋,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他的掌心在流着汗,
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似己将在烈日下燃烧。
  “拔你的刀!”云在天的声音也仿佛燃烧中的火焰。
  傅红雪的人虽然还是没有动,可是他左手上的青筋己在冒起。
  “拔你的刀!”
  花满天额上的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入他高耸的鼻梁,湿透了的衣衫紧贴着他的背脊。
  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他的手,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只是青筋已突起了。
  花满天突然大吼一声:“拔出你的刀来。”
  “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傅红雪淡淡他说。
  “现在正是拔刀的时候。”花满天说:“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这柄刀也不是给人看的。”傅红雪说。
  “要怎么样你才肯拔刀?”云在天说。
  “我拔刀只有一种理由。”傅红雪说。
  “什么理由?”花满天说:“杀人?”
  “那还得看杀的是什么人。”傅红雪说:“我一向只杀三种人。”
  “哪三种?”
  “仇人、小人……”
  “还有一种人是什么人?”云在天说。
  傅红雪转头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好,说得好。”云在天仰天而笑:“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这句话。”
  云在天笑声未绝,手掌已握紧。
  花满天的剑又有剑花抖出,他的双眼已露出红丝。
  傅红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着这一刹那。
  拔刀的一刹那。
  但就在这除了风声,寂静如死亡的草原上,突传来公孙断如雷的声音。
  “大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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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大小姐是她?


  “大小姐回来了!”
  一听到这声音,花满天和云在天立即止位收势,马空群也脸露喜色,眉头却微皱起来。
  “这个丫头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种时候回来。”马空群看着迎宾处头也不回
地对花满天说:“收剑,进去。”
  “但傅红雪——”
  马空群没有让花满天说下去:“傅公子要走,有谁拦得住呢?”
  说完后,马空群就大步走回迎宾处,花满天却还犹豫地看着傅红雪。
  这时叶开又笑了,笑着说:“花堂主,你放心好了,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以前,你就
算用轿子也抬不走他的。”
  听见这句话,花满天才稍微放心地收剑,转身和云在天欲走进,叶开突又问:“大小姐
回来了,这位大小姐是准?”
  “大小姐就是大老板白天羽的女儿。”花满大笑着说:“也就是白依伶。”
  “哦。”叶开点点头:“也就是三老板将我们找来让她挑选丈夫的白大小姐。”
  花满天笑了笑,转身走入迎宾处。
  叶开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傅红雪,忽然笑了:“如果白大小姐选上你了,不知
道马空群还会不会为了马芳铃的事而杀你?”
  “这件事并不好笑。”傅红雪冷冷他说,他左手上的青筋已消失。
  “事情的本身是不好笑。”叶开仍笑着说:“但里面的微妙关系,越想就越觉得有趣
了。”
  他觉得有趣,傅红雪却一点趣都没有,不理的迳自回身走向昨夜睡的房间。
  “喂,你不想进去看看那位白大小姐吗?”叶开笑着说:“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留给你好了。”傅红雪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转角处。
  叶开笑了笑,笑着抬头看着苍穹,一脸思索的神色,他现在想到并不是即将见面的那位
白大小姐,而是昨夜四更后,迷迷糊糊睡梦中,所见到的那位长发披肩的飘逸女人。
  长桌上的尸体已被移走,桌面已擦得光滑如镜,粥菜也换成了酒菜。
  除了万马堂的人以外,昨晚被请来的客人都还在迎宾处,慕容明珠、云在天等面前的酒
菜都未动过,那位爱酒无量的三无先生乐乐山,却早已又趴在桌面上了,看样子已喝醉了。
  叶开微笑着走至自己的位子上,愉快地倒了杯酒,愉快地喝下。
  “嗯,这是道地边城四十年陈的高粱。”叶开闭目喃喃他说。“好酒。”
  “当然是好酒,万马堂从不用劣酒招待客人。”乐乐山忽然抬起头来,醉眼惺松他说出
这句话后,又睡着了。
  叶开看着他,又笑了笑:“看来三无先生又要加上一无了。”
  他喝了杯酒后,接着又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到有关酒的事,都会醒来。”
  “答对了。”乐乐山这次没有抬头,只是翻个面就继续睡。
  “看来叶公子真是三无先生的知己。”马空群不知何时已走入。
  “知己谈不上。”叶开笑笑:“只是对酒有同好而已。”
  马空群也笑了笑,然后转身面向大家:“粗菜淡酒,请各位随便用用后,稍作休息,晚
饭时,在下定和各位共谋一醉。”
  “大小姐呢?”慕容明珠急着问:“大小姐不是回来了吗?”
  “是的。”马空群笑着说:“长奔驰,铁人也会疲倦,略微休息,晚宴定和各位共享盛
餐。”
  一直趴着睡的乐乐山,忽然又抬头:“不知她的酒量如何?”
  “还可以喝两杯。”马空群说。
  “那就好,那就好。”乐乐山又伏下,但口中仍念念有词:“我就怕她不会喝,万一让
我灌醉了怎么办?”


  午饭后,每个人似乎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傅红雪自从回房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叶开没有回房休息,他也没有留在万马堂,他东游西逛,左瞧右看地就到了小镇,他沿
着长街慢慢地走着,那双永远笑眯眯的眼睛,就像是某种特制的精密仪器般扫向每个角落每
个人。
  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过三四十次呵欠了,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觉。
  他总认为人的一生已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浪费在床上了,没到非必要时,他是绝对不会去
睡觉的。
  他这个论调一提出,马上就有人问:“那么人生的其他三分之二是在干什么?”
  “三分之一是在等女人脱衣服。”叶开笑着说。
  “剩下的三分之一呢?”
  “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在等女人穿衣服。”
  叶开喜欢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他觉得不管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有他可取之处,只有
去接触他们,才能发觉这些可取之处。
  他现在正好从一家杂货店走过,记得十年前这家也是开杂货店的。
  那时杂货店的老板,是个很乐观的中年人,圆圆的脸,无论看到谁都是笑眯眯他说:
“好吧,马马虎虎算了,反正都是街坊邻居嘛!”
  这个总是笑眯眯的老板姓李,别人都叫他李马虎,只可惜这位李马虎,已经马马虎虎地
到阎罗王那儿去开杂货店铺了。
  现在的这家杂货店老板姓张,名健民,大概有四十几岁左右,为人和和气气的,但只要
一见到小姐,那双眼睛立即就会变得色迷迷的。
  从他那张“老还俏”的脸孔看来,他年轻时一定属于英俊型的男人,只可惜这种男人所
娶的老婆,大多数是和他极不相配的女人。
  这一点叶开没有算错,因为他很快地就看见张健民的老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不看人的话,光听她走路的声音,叶开一定会认为是大象在踏步。
  身高不到张健民的肩膀,手臂却比张健民的腿还要粗,一张脸就仿佛一个笨雕塑匠所雕
出来的“美女”般,令人实在无法欣赏。
  叶开一直认为美丑只是人的外表而已,最重要的是内在美。
  只可惜我们这位张健民的老婆,内外实在都是很“合一”的,已经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每天还打扮得跟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
  不开口还好,一说话简直可以把人吓得跳到屋顶上去,明明是粗哑、毫无磁性的声音,
硬要装出少女的娇嗔。
  现在她就用那听了会让人汗毛直竖的声音在对张健民说话。
  一看见她走出来,叶开就赶紧加快脚步地走过杂货店,她的声音,叶开实在不想再听到
第二次。
  他也很同情张健民,这种老婆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而且一忍就是十几年。
  叶开当然也知道张健民的老婆叫什么,她的名字和她的人实在是不搭配的,不过有一点
倒也说得过去,她的名字和她的人都属于东瀛扶桑的。
  她的名字叫江美樱。
  樱花是东瀛的国花,她的身材也是标准的扶桑身材,矮矮的,胖胖的。
  一过了杂货店,就是一家卖米粮的铺子,只要有关米的东西,这一家都有卖。
  叶开依稀记得十年前这一家并不是卖米粮的,是张老实所开的小面馆。
  如今这家米店的老板姓氏就和他的人一样,是很少见的,他姓首,叫微微。
  平时是个很规矩,很老实的人,只要喝了酒,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跟他的姓氏一
样,是个很少见的。
  边城小镇本就是个节俭、纯朴的地方,现在又是正午刚过,所以这时候米店里总是少有
人会来光顾的,首微微又和平常一样,伏在柜台上打瞌睡。
  看着他,叶开不禁又笑了笑,十年了,景物依旧,人呢?
  十年前该死的人,已经死了。
  十年后万马堂的人却不知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又复活了。
  万马堂的人能复活,那么张老实、李马虎……这些本是小镇上的村民,会不会也跟着复
活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叶开就想起到小镇上来的目的,他抬头望了望对街的相聚楼,这个时
候,萧别离一定是在椎骨牌。
  还未进门,就己听见骨牌的声音了,叶开笑着推门而入,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是有人在推骨牌,却不是萧别离,而是一位长发披肩的女人。
  叶开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这个女人,她并不是很漂亮的女人,也不是那种一见就会令男人
冲动的女人。
  这女人长身玉立,满头秀发漆黑,懒洋洋的披在肩上,一张瓜子脸却雪白如玉,脸颊上
却又带着些少女独特的嫣红。
  她不是那种令人一见销魂的美女,但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一种成熟的韵味。
  尤其是她的那一双眸子,圆圆的,却又不大,黑黑的,却又带着些寂寞,就仿佛迟暮的
怨妇般孤独。
  她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很美,却美得可怜,美得令人心碎。
  就因为她的这双眼睛总是带着种楚楚可怜的神韵在,所以才不会令男人想去欺侮她。
  她穿着一身轻纱,自如雨后高挂苍穹的明月,她整个人也给人一种朦胧、虚无的感觉。
  但是在这种感觉里,却又给人一种白如雪,静如岩,飘逸如风,美如幽灵的气息在。
  叶开一有这种感觉,长街上就像吹来了一阵风,从他的身后吹迸相聚楼。
  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她的白纱袍也在风中起伏如蓝色的海浪。
  叶开忽然发觉她的长袍下,几乎是完全赤裸的。
  等风静下来的时候,叶开的背已被汗水湿透,他从不会有过这种感觉,在他的记忆里,
从来也没有一个女人能令他这样子……


  “我知道你一定叫叶开。”这个梦一样的女人,声音也如梦般迷人:“我姐夫时常向我
提起你。”
  “你姐夫?”叶开那勾人的笑容又放在脸上了:“你姐夫都说我什么?”
  “他告诉我,这里最危险的人就是你。”梦一般的女人笑起来就仿佛春雨落人湖水般令
人心旷神治:“叫我一定要提防你。”
  “提防我什么?”
  “提防你的手段。”她嫣然一笑:“他说你勾女人的手段就跟你的飞刀一样,是例不虚
发的。”
  “哦?你的姐夫那么了解我。”叶开笑着说:“他是谁?”
  “我。”
  萧别离不知何时已下楼,他就站在楼梯口,含笑看着叶开:“我就是她姐夫,她就是我
的小姨子。”
  “你结过婚了?”叶开一怔:“什么时候结的?”
  “七年前。”萧别离走至他平常所坐的老位子:“只可惜红颜命薄,三年前,她已死
了。”
  “姐夫,是不是我又令你想起姐姐了?”她仿佛在怪自己。
  “这三年来,我心已如止水了。”萧别离淡淡一笑:“思念总比没有好。”
  “对,思念虽然总是在分手后,但甜蜜一定多过痛苦。”叶开走了过来,找了张椅子坐
下:“你还没有向我介绍你这位小姨子叫什么名字?”
  “我姓苏,叫明明。”
  “苏明明……”叶开喃喃念着。
  “我姐姐叫苏今今。”苏明明笑着说。
  “苏今今?”叶开一笑:“如果你有妹妹,那么一定叫苏后后了。”
  “为什么?”苏明明微愣。
  “今天、明天、再下来就是后天了。”叶开说。
  苏明明“噗嗤”一声笑出:“如果你看过我姐姐,你就知道什么叫美女了。”
  “还好我没有见过。”叶开说:“你已经这样了,我如果见到你姐姐,一定跟你姐夫打
架。”
  “你也是那种会为女人打架的人?”苏明明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要看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情形?”叶开笑着说。
  “如果是我呢?”苏明明的话还真他妈的“有种”。
  “他不会为你打架的。”萧别离替叶开回答了这个问题:“有一个丁灵琳,已够他头痛
的了,如果再加上你,我保证他的头会大得跟牛一样。”
  “那不成了妖怪了。”苏明明又笑了:“牛头人身,我听说在遥远西方国度里,有一国
的人民就供奉这种神。”
  苏明明的外表看来,极惹人怜,可是说起话来,却又顽皮如怀春的少女。
  叶开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了,他的一双贼眼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扫描了,他又想起刚刚风撩
起她的白纱袍时,里面的情景。
  苏明明仿佛知道叶开在想什么,一阵红晕立即飞上了她的脸颊,头也斜斜地歪到一边去
了。
  叶开不喝已醉了。
  壶在桌上,酒已下了叶开的肚子。
  三样精致的小菜,一壶烈酒,三个人,骨牌已被推到桌子边了,萧别离将最后一张骨牌
放好后,才问叶开:“昨夜万马堂宴餐如何?这次的马空群又是谁?”
  一说到这个问题,叶开的神色就凝重了起来,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相不相信
人死了以后,还会再复活?”
  “有一种人死了以后会复活。”萧别离说:“但那种人并不是完全死去,只是一口气憋
住而已,等这口气松开以后就会复活了。”
  “那种人只限于几天之内而已。”叶开说:“我说的是隔了十年之后的人又复活了。”
  “不可能。”
  “可事实摆在眼前。”
  “马空群又复活了?”萧别离说。
  “不止是他,公孙断、花满天、慕容明珠……所有十年前有关的人物都复活了。”叶开
说:“除了小镇上的那些暗桩。”
  ——暗桩,就是指张老实、李马虎那些人。
  “你看清楚了?”萧别离不信他说:“会不会是别人易容的?”
  “我这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叶开指着自己的眼睛:“如果是易容乔装的,绝对逃不
过我的眼睛。”
  “会不会是双胞兄弟?”苏明明插口说。
  “一个人还有可能,但是那么多人……”叶开摇摇头。
  萧别离拿起酒杯,缓缓地喝着,双眼凝注着对面的墙壁,目光透过厚厚的墙,而落在一
个不知名的地方,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他声音就仿佛从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传送过来。
  “在冥冥之中,有一股人类无法想象的神秘力量存在。”萧别离缓缓他说道:“甚至在
还没有人类,盘古还没有开天之前,这股神秘的力量就已有了。”
  叶开在听,苏明明却在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没人知道。”
  萧别离摇摇头,将目光收回,然后猛干了杯中酒。
  “马空群他们这次的复活,唯一解释,就是受了那股神秘的力量在操作。”萧别离说:
“我甚至怀疑,这股神秘的力量和这每七十六年出现一次的彗星有关系。”
  “为什么?”叶开问。
  “你记不记得近百年来,最惨烈最轰动的一次战役是哪一次?”萧别离说。
  “太平山血役。”叶开说。
  “太平山五百豪杰,本就是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杀人不眨眼
的狂徒?”萧别离说:“你知道原因吗?”
  “也许他们吃错药了。”叶开笑了笑。
  “四百多个人一起吃错药?”
  叶开耸了耸双肩,又笑笑。
  “那一夜若不是为首的连一方和他四十九位结拜兄弟还清醒的话,后果真不堪设想。”
  ——那一夜连一方和四十九位结拜兄弟正在夜饮时,忽然发觉四百多位的弟兄,个个眼
睛发红,口吐泡沫,举刀挥舞,每个人的神情都好像已发了狂的野兽般冲了过来。
  ——那一战从午夜杀到天明,光是流到地上的血,就足以集成一条河。
  ——连一方他们一边杀着,一边掉着眼泪,又有谁能忍心杀自己同甘同苦的弟兄?可是
他们已无可奈何,不杀他们,江湖势必因他们而遭劫。
  ——据后来收尸的人说,连一方的身上共有三百多处刀伤。
  ——大亮时,天空里就飞满了嗡嗡作响的苍蝇,站在山脚往上看,满山都是红色的,山
脚到山顶堆满了尸体,凤中充满腐尸的臭味。
  苏明明不禁伸手掩鼻,就仿佛她已闻到了当年那一战的腐尸味。
  叶开虽然没有像她那样,但他心里明白,只要再听一会儿,保证一定会大吐特吐,幸好
萧别离没有再说下去。
  他喝了口酒,叹口气,才缓缓地问:“你知不知道太平山那一战,是多少年前的事?”
  “七八十年?”
  “七十六年。”萧别离说:“正确时间是七十六年三个月又过七天。”
  叶开眼睛一亮:“那一年也是蓄星出现的年份?”
  “是的。”萧别离说:“那一夜彗星正好由太平山巅出现。”
  “你的意思是,太平山那些好汉会在一夜之间发狂,是受了这颗彗星的影响?”叶开问
萧别离。
  “是叁星影响了那股神秘力量,而那股力量操作了太平山那些好汉。”萧别离喝口酒,
注视着叶开。
  叶开一边思索,一边倒酒,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论,却相信在冥冥之中是有一股神秘力
量,但要他相信这股力量能达到萧别离所说的那种程度,他又怀疑了。
  况且这股力量又和每七十六年出现一次的彗星息息相关,这种事实在……
  可是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马空群他们为什么会复活呢?难道是这股神秘力量在操作?


  傅红雪是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吵醒的,他一睁开眼睛,左手立即握紧刀鞘。
  敲门声还在响,门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傅兄,傅兄,你睡着了吗?”
  听见这个声音,傅红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听得出这个声音是谁。
  “阁下进入别人的房间,一向不是有很多种方法吗?”傅红雪冷冷他说。
  敲门声顿了顿,然后就响起了一阵轻笑,一条人影利落地从窗外掠了进来,一落地,立
即作揖,陪笑他说:“我是怕打扰到傅兄的——”
  “你已经打扰了。”
  人影一从窗口飞进,傅红雪就已坐起,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一身华服打扮的慕容明珠:
“什么事?”
  “昨夜的那阵歌声,我也听到了。”慕容明珠说。
  “哦?”
  “我本想跟着傅兄一起去看。”慕容明珠轻轻他说:“谁知道我还没有出房门,就听见
我身后有人在说话:,少管闲事’。”
  傅红雪冷冷一笑:“原来慕容公于这么听话。”
  慕容明珠尴尬地笑笑:“声音一起,我立即回身,但是没有看到人,我连换了十几次身
法,始终见不到那个说话的人。”
  “你听得出是谁吗?”
  “没听过。”慕容明珠说:“只知道是个女的。”
  “女的?”傅红雪一怔。
  “声音很年轻。”
  傅红雪想了想,抬头看着慕容明珠:“你就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
  慕容明珠又笑了笑:“等我想去找你时,已经看不到你了,正当我想回房时,忽然发现
一条人影闪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马芳铃住在哪个房间?”傅红雪目露厉光地盯着他。
  “我……”慕容明珠又尴尬地笑笑说:“不瞒傅兄,我这次到边城来,本就是希望能接
近马芳铃,能——”
  “能当上万马堂的乘龙快婿?”傅红雪冷冷一笑。
  这次慕容明珠并没有很尴尬,他马上又说:“那个人影进入房间后没多久,就响起谈话
声,我觉得很奇怪,立即走迸窗口看,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他忽然出手点住她的穴道,然后挥刀……”慕容明珠余悸犹存。
  “砍了马芳铃的头?”傅红雪说,“那个人是谁?”
  慕容明珠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那个人就是——”
  “咻”的数声,五六件暗器由窗外射人,直射慕容明珠的咽喉。
  暗器一响,傅红雪立即挥刀“当当”的,暗器一被傅红雪挥落,他立即一脚踹开窗子,
想看看窗外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一把长枪忽然由屋顶刺了下来,破瓦的声音被端窗子的声音掩盖住了。
  等傅红雪发现时,那把长枪已从慕容明珠的头顶刺人,穿过身体,钉在地上。
  身影一掠,傅红雪的人己穿破屋顶而飞出。
  屋宇重重,哪有人影?傅红雪放眼看去,只见远处仿佛有一匹马在荒野上奔驰,马上仿
佛也有人,一个像火球般的人。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布长袍,是鲜红色的,就仿佛血一般的红,又仿佛阳光下的玫瑰,
她骑着白马,纯白如雪,驰骋在这片广阔的荒原上。
  如海浪般的绿草和岩石像奇迹般的在她眼前分裂,飞快地又在她身后复合。
  乌黑的长发迎风飘扬,红袍在速度中起伏如波涛,她全身己因用力奔驰而被汗水湿透,
但她的神情却是愉快的。
  因为她能够完全体验到风的激情,马的跃动,生命的活力,边城的荒寂。
  这些感受,在江南是体验不到的。
  她这样奔驰大约快有半个时辰了,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若不是她忽然看见一个很
奇怪的人,正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她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等马儿静下来时,她正好面对着这个奇怪的人,这时她才发觉这个奇怪的人,有一张好
苍白的脸。
  苍白得就跟死亡一样。
  苍白的脸,漆黑的眸子。
  然后她就看见了他的刀。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
  照时间来算,杀了人,立即骑马急奔,是应该可以到这片荒原上,所以傅红雪就来到了
这里。
  远远看来,只看见一团火球似的,等近了些,才看清是个女的,可是等她在面前停了下
来时,傅红雪傻住了。
  不,应该说又愣住了。
  这个穿着鲜红长袍,骑着白马的女人,竟然是早上才被砍了头的马芳铃。


  这几天傅红雪已见大多死后复活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但是猛一见到这个马芳铃,还
是吃了一惊。
  她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用一种很好玩的眼神看着傅红雪。
  “喂,你是谁?”她大声他说。
  “我是谁?”傅红雪苦笑了一下:“好像应该是昨夜砍了你的头的人。”
  “砍了我的头?”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昨夜?昨夜我的人还在关内。”
  “关内?”傅红雪微怔:“你昨夜不在万马堂?”
  “我今天早上才到的。”
  “那么昨夜被杀的不是你?”傅红雪说。
  “被杀?”她突然想起,眼睛立即一亮:“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杀了我三叔女儿的傅
红雪。”
  “你三叔?”傅红雪说:“你三叔是谁?”
  “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
  “马空群是你三叔?”傅红雪越听越迷糊:“那么你是谁?”
  “我?”她笑了起来:“我是白依伶。”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这次才是真正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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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又见翠浓

  “我是白依伶。”
  听见这句话,傅红雪只有叹口气,他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白天羽明明没有女
儿,白天羽唯一的遗孤,本来好像是傅红雪,可是到了后来却变成了叶开。
  为了这件事,傅红雪还痛苦了五六年,后来才渐渐地减低悲痛。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傅红雪绝对相信,也知道的,白天羽白老前辈绝对没有女儿,他唯
一的独生子就是叶开。
  昨夜马空群忽然宣布要替白天羽的独生女寻找丈夫,这件事傅红雪相信叶开吃惊的程
度,一定比他还要厉害。
  傅红雪也相信叶开一定和他一样存着看下去的心理,看看这次马空群到底在耍些什么样
的花招?所以在听见这个本来应该是马芳铃的人说自己是白依伶时,傅红雪马上收起吃惊的
神情,然后就问她。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跟马芳铃很像?”
  “何止像,有人说我们简直是双胞胎。”白依伶笑了起来:“我想你刚刚见到我时,一
定吓了一跳,以为见到了鬼是不是?”
  “鬼有你这么漂亮吗?”
  这句话是标准的叶开式,傅红雪居然也会说,而且说得面不红,耳不赤的。
  只要是女人,一定都喜欢听到别人说她漂亮——这大概是女人的弱点之一吧?白依伶表
面上虽然没什么,心里头已经开始“甜”了起来,她用一种很淡的笑容来答谢傅红雪的这句
恭维话。
  “马芳铃真的是你杀的吗?”白依伶注视着他。
  “你说呢?”傅红雪说。
  “你的确是个很像杀人的人。”白依伶说:“可是我却有一种感觉,马芳铃不是你杀
的。”
  “马空群如果有你这种感觉,世界就太平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承认呢?”白依怜说。
  “谁说我承认了?”
  “那你为什么不否认呢?”
  “有用吗?”
  “至少你要试一试。”白依伶说:“我相信三叔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没有证据能证明人不是我杀的。”傅红雪忽然想起被杀的慕容明珠。
  “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人是你杀的。”风撩起了她的秀发,就仿佛水中的金鱼在摆尾
似的。
  傅红雪想了想,忽然问她:“你能不能带我去马芳铃住的房间?”
  “干什么?”
  “我想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傅红雪说。
  “好。”白依伶笑了起来:“但你要跟得上我才行。”
  她双脚用力夹了一下马肚,马缰一松,嘴儿轻喊一声,白马立即放足奔了出去。
  望着离去的火红人影,傅红雪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脚,眼中又拂上了一层无奈。
  粉红色。
  所有的装饰都是粉红色的,就连窗帘都是粉红色的。
  这是傅红雪第一次走人女人的闺房,他到的时候,白依伶早已在房内等他了。
  他本可以比她先到的,但他却宁愿慢慢的走,不知是为了白依伶?或是想折磨自己的双
脚?房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处女体香,是本来就有了?还是由白依伶身上飘出来的?傅红雪
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正了正神,仔细地看着房内的一切。
  一面擦得很亮的铜镜,摆在放满胭脂粉盒的桌上,几个粉扑零乱地堆在一旁,桌上还插
有一朵开着粉红色花朵的金钱兰。
  床上棉被已叠得好好的,显然的,这个房间已经有人整理过了,那么傅红雪想找的线
索,是不是已经被掩盖了?白依伶坐在床沿,很有兴趣地看着傅红雪。
  “我不知你是要找什么样的线索,可是我知道,如果有线索,也早已被人找走了。”白
依伶说:“你说我的猜测对不对?”
  “百密总有一疏。”傅红雪淡淡他说:“死人都会说话,更何况命案的现场。”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命案的现场?”
  “你看这里的青石板,特别光洁,显然是刚清洗过不久。”傅红雪指着地板:“别的房
间不清洗,为什么只洗这房间的地板?”
  “因为地板沾有血迹?”
  “是的。”
  傅红雪蹲了下来,伸手摸着青石板,突然发现石板缝里有一根灰白色的头发,他捡了起
来,面露疑色地看着。
  “马芳铃今年大概有二十二岁吧?”傅红雪说。
  “二十整。”白依伶说:“你突然问起这个干嘛?”
  “二十岁的男人,可能会有灰白的头发,但二十岁的女人……”傅红雪摇摇头将那根灰
白头发收了起来。
  白依伶当然也看见傅红雪捡起的那根灰白头发:“你认为这根灰白头发是凶手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红雪笑了笑,站起转身欲走,白依伶一怔,开口问:“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说的,该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红雪淡淡他说:“看来这根头发是唯一的
线索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着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三万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静中,看来慕容明珠死在傅红雪房里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如
果让他们知道,一定又以为是他杀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的,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
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辩解。
  慕容明珠看见的人影是谁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早上为什么不说出来?是不
是当时凶手也在场?慕容明珠的死,显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灭口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昨
晚就杀了他呢?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进人马芳铃的房间,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叫,显然凶
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说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们早已约好的。
  如果是约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为了什么理由杀她?马芳铃与傅红雪的房间
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傅红雪因为在思考,所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他才能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来自走廊左侧的迎宾处里。
  脚步声虽轻微,却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会有这种走路法。
  这个念头刚起,傅红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莲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随着这股香味飘来了一声哀怨的叹息。
  “唉!”
  叹息声不长,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傅红雪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触角”。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傅红雪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疑惑而泛起红晕?抑或是
内心深处的那个触角被触动?窗子的宣纸上,慢慢地映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个人影轻轻
地叫了一声:“小傅。”
  多么遥远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虚幻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多久了?大
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红雪眼前的回忆,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样的边城,同样的地方,那时才十八岁的傅红雪,带着一把经过诅咒的刀,和十八年
的恨怨来到了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红雪没有点灯的就躺在床上,他从小就已完
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梦幻般的声音,耳语般的低语:“小傅,我已等了很
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红雪冷冷他说。
  “不错。”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那时傅红雪还不知道她是谁:“你已全都准备好了?”
  “全都准备好了。”少女说:“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身体也没有动。
  少女的手更轻,梦幻般的声音更柔:“我知道你要什么……”少女的手在黑暗中摸索,
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她的手轻巧而温柔……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里没有风,但他
的肌肤却如在凤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声音如梦呓:“因为有些
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少女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红雪的身体仿佛还余留着那
只手的温暖,现在走廊上也没有风,但他的身子却已在颤抖,抖如春天里的莲花。
  傅红雪凝注着窗户上的人影,那梦幻般的声音,在阳光下听来,竟和在黑暗中同样的温
柔。
  ——那温柔而轻巧的手,那温暖而潮湿的嘴唇,那种秘密而甜蜜的欲望……这些本来都
已遥远得犹如虚幻的梦境,但在这一瞬间,这一刻,忽然全都变得真实了。
  傅红雪紧握着双手,全身都已因紧张兴奋而颤抖,但是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窗
户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窗户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觉得到傅红雪眼中的热情,而抽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如梦
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十年了,你有没有忘记过我?”
  怎么可能忘记?她是傅红雪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虽然后来知道她对
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来?——如果你也会像他那样地付出过,那
么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来。
  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泼出的水一样,只能停止、而永远无法再收回。
  三傅红雪的身子已不再颤抖了,火样热情的眸子也逐渐熄敛了下来,代之而来的是痛
楚。
  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痛楚。
  十年来最不愿见到的人是她,可是每当午夜梦回时,想的又全是她。
  翠浓。
  这名字如天边浮云般遥远,却又如影子般的跟随着傅红雪。
  有过痛苦,当然也有过快乐,有过烦恼,也有过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拥抱?多少次温
柔的轻抚?虽然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但是那种激情后的刻骨铭心,魂牵梦索的情感,却如
蛆般的附在他骨髓里,日夜不停地啃着他的骨髓。
  多少次他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吗?真的能忘了吗?若是永远忘不了呢?
忘不了又能如何?记得又如何?人生,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人之所以会有痛苦,那是因为
人类是有情感的动物。
  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痛苦。
  ——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日已偏西,暮霭苍茫。
  万马堂仿佛罩上了一层轻纱,窗户上的人影就仿佛图画中的水墨般朦胧。
  “十年前你不该来,十年后你也不该再来。”人影轻轻他说:“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为什么呢?傅红雪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也没
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只有回忆。
  痛苦的回忆!
  他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去品尝那痛苦的回忆?傅红雪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马堂虽已被你们毁了,但十年后的万马堂
却是为了毁灭你们,而再度出现的。”她的声音虽然隔着窗子,却依然是那么的轻柔:
“走,快点离开这里,小傅,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换来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来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毁灭的,只不过是他的仇人,但这种感情却使得他想毁灭自己,想毁灭整个
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让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间,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十年前我已错了一次。”傅红雪的眼睛里
虽然有着痛楚,声音却是平静的:“今天我不想再错。”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前,我己错误地让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让你走呢?”
  “你不能——”
  显然的,她也知道傅红雪的意思,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已来不及阻挡了。
  窗子一破,傅红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翠浓。
  傅红雪一落定,翠浓就鬼魅般的消失,迎宾处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股香气存在,傅红雪一定会以为刚刚又是午夜梦回的幻境。
  夕阳的余晖穿过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
激动了,他的脸又恢复了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头已低下,仿佛在看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叶开也在沉思。
  他的人虽然已回到了万马堂,却是在屋顶上沉思。
  四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屋顶上,就坐在被一枪刺破的屋瓦旁,他双眼注视着破洞,房内
的一切也尽在叶开的眼底。
  被枪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见了,房内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
曾有过打斗的痕迹,除了屋顶上的这个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叶开移走的?如果是叶开,他为什么要移走尸
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他离开了迎宾处,就直接回
到房里,他当然也看见房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见了。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见了叶开的一双眼。
  叶开从破洞中看见傅红雪进来,看见他躺下,也看见傅红雪看见他,但是傅红雪却连一
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叶开实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叶开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而从门口走进,他就站在床前盯着傅红雪。
  “你是不是狗?”傅红雪不答反问,也只有傅红雪才会用这样的句子来作回答。
  “你房里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尸体忽然不见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叶开说。
  “只有狗才会对尸体有兴趣。”傅红雪淡淡他说:“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狗
吧?”
  “你看见我在屋顶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叶开找了
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傅红雪说。
  “如果我忽然问不想告诉你呢?”叶开说。
  “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傅红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叶开。”
  听见这句话,叶开也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彼此。”
  叶开又笑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满了房
间。
  “我离开萧别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你,就朝你的房间走来,在还没有到你的房间
时,我听见了房内传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会弄的声音。”叶开说:“那是一种泼水的声音,
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顶,一上屋顶就发现那个破洞,我从那个破洞里看见公孙断在搬动慕容明
珠的尸体。”
  “公孙断?”傅红雪微愣。
  “是的。”叶开说:“公孙断一出房门,我当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却看见你和
一个女人走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是谁?”傅红雪说。
  “本来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就知道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红雪说:“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马芳铃不死,白依伶就无法出现。”叶开说。
  傅红雪看着叶开,在等他的解释。
  “死人虽然复活了,但活着的人的青春,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叶开说:“十年前万马
堂的人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活着,经过了十年,岁月多少会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傅红雪同意地点点头。
  “但是这次马空群他们的样子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老的样子都没有。”叶开说:
“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样,马芳铃就必须死,但是他们虽然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
活,却无法令岁月痕迹消失。”
  “所以马芳铃就必须死。”傅红雪说:“所以才会有白依伶。”“应该是这样。”叶开
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个白依伶的对话,我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你背着她拔下自己的头发
丢在地上,然后捡起,说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原来那根由石板缝中捡起的灰白头发,是傅红雪自己拔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为了什么?“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
道。”傅红雪笑着说。
  “你一看房间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净,当然知道不可能会再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你就
替凶手制造一点线索。”叶开说:“你当然知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
手一定会心虚地想来掩灭线索,或者是杀了你。”
  叶开笑了笑,又说:“只要他一动,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个凶手有你这么
聪明,我的那根头发就白白牺牲了。”傅红雪叹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动的。”叶开说:“因为他不能冒险。”
  傅红雪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呢?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事,你有没有看见?”
  “我和你一样,只听见声音。”叶开说:“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形,而
无法看见迎宾处的里面。”
  傅红雪又陷入沉思。
  叶开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说:“人死都可以复活,声音当然也会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声音。”傅红雪说:“我敢保证,那是她的声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
能怎么样呢?”叶开说:“她不想和你见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谁说我在折磨自己?”傅红雪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内心却已在滴血了。
  叶开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帮助的,更何况
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傅红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来好像是个很冷漠、孤傲
的人,其实情感比谁都痴,都热情,比谁都渴望爱情。
  从小被训练成一个复仇的工具,长久下来,他已在自己的心深处筑了一道墙,自己的情
感固然无法挣脱出,别人的情感也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空虚,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
虚,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
  他时常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
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翠浓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翠浓的,
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
  人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这种痛苦,本
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从窗外射了进来,将床上的傅红雪照成了光暗两面。
  看着他,叶开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应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
有,本来也许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错误,他变成了一个
代人复仇的工具。
  虽然后来叶开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红雪的身上,任叶开再怎么补偿,也
无法挽回……一口酒,一半从喉咙流入,一半从嘴角溢出,叶开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开
口,说的却已和走廊的事无关了。
  “公孙断本应该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的人,可是这次的公孙断却不一样。”叶开说:
“你有没有感觉到?”
  傅红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没有张扬,反而悄悄地将尸体移走,把房间打扫干
净。”叶开说:“还有早上马空群质问你时,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后来逼你出去要动
手时,公孙断也没出来。”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接着又说:“这种种的反常行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红雪说。
  “今日的万马堂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只为了要杀我们。”叶开说:“万马堂重现江湖,一
定是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阴谋?”傅红雪说:“什么样的阴谋?”
  叶开又喝了口酒后,才说:“要万马堂重现江湖,需要多少的财力?不要说要这么大这
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间恢复旧观,就拿马空群他们这些人来讲,他们真的是死后复活吗?”
  叶开自己笑了笑,又说:“别说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来,这些人
绝不是别人乔装易容的,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当年的那些人。”
  他又说:“早上我到萧别离那儿,他的看法是,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
的彗星所影响。”
  “彗星影响?”
  “他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空间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这种神秘的力量
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影响。”叶开笑着说:“然后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这些死而
复活的人。”
  叶开注视着他:“你相信吗?”
  傅红雪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萧别离的话和他倒满相似的。”
  “他?”叶开说:“他是谁?”
  “燕南飞。”
  “燕南飞?”叶开一怔:“就是那个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飞?”“是。”
  “他不是死了吗?”叶开说:“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
时复活了,何况只有一个燕南飞。”傅红雪淡淡他说。
  “说的也是。”叶开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傅红雪将昨夜回房后,听见歌声,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见的那些怪异现象,然后燕
南飞出现,讲了那些诡秘的事,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过程,慢慢他说了出来。
  六落日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远处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红雪房里的油灯还未点燃,他们两个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红雪的叙述,叶开陷入沉思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瞳孔的深处,慢慢地凝结
出一团光芒。
  傅红雪说完话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开,他在等着叶开思索后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开瞳孔中的那一团光芒消失后,他才缓缓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
说:“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结成一个燕南飞,这种事若非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
  “我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听的。”傅红雪说。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种说法和萧别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
秘力量存在的说法,倒满相似的。”
  叶开笑笑。
  “据燕南飞说,要进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须先死了,才能进入。”傅红雪说:“这
意思就是说,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马空群他们?”叶开又喝了口酒:“看来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什么事实?”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们居住的空间里有‘第四世界’存在。”叶开
笑着说:“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结论了。
  叶开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见面的时刻。
  “晚上这顿饭,不知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叶开站了起来:“照下午的情形看
来,白依伶挑选的人,八成是你。”
  叶开不等傅红雪开口,马上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说不定会爆出冷门。”
  说完后,叶开赶紧地笑着溜出,他相信傅红雪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什么玩笑都可
以开,就唯独不能说到男女之间的事。
  看着叶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傅红雪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自语:“你错了,我如果再
经不起这种玩笑,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也错了。”叶开的脸忽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你难道不觉得小山丘是所有
秘密的关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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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晚餐是在万马堂的正厅进行的。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旁侍候的仆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桌上的菜,不大多,大概
只有七八道菜——每次上七八道菜而已。
  菜当然都是道道地地的关外菜,每道菜都很可口,但最令叶开感兴趣的是,桌子中央摆
在火炉上的一锅热汤。
  锅里只有纯土鸡切块,再加上纯边城的烈酒,放到火炉上煮,等煮开了,锅里烈酒冒上
来的热气会燃烧起来。
  大约燃烧一杯茶的功夫,火会自动灭,这时锅里的烈酒已没有酒的辣味了,但依然有酒
的味道,喝起来格外顺口,鸡肉当然是没话讲,一级棒的!
  “这是什么菜?”叶开喝了一口汤后,惊奇地问。
  马空群笑了笑:“这是边城的名菜,叫‘烧酒鸡’。”
  “烧酒鸡?”叶开想了想,一笑:“这倒真是名符其实的烧酒鸡。”
  叶开又舀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你说这是边城的名菜,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
吃过呢?”
  “你是多久以前来过边城?”花满天忽然开口说。
  “十年了吧?”叶开笑着说。
  “难怪你没有吃过。”花满天笑了:“这道菜是七年前,我们三老板闲极无聊时才变弄
出来的。”
  “七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吃什么都暖不了身子,喝酒当然是可以暖和身子,但是喝多了
是会醉的。”马空群得意他说:“于是我就想,如果将烈酒和鸡放在一起煮,是不是可以达
到既不会醉,又可以暖和身体呢?”
  “于是你就试了?”叶开问。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道‘烧酒鸡’。”马空群说。
  “这么好吃的菜,慕容兄真是没有口福。”叶开淡淡他说:“今夜的盛宴,慕容明珠为
什么没来参加呢?”
  一直沉默的公孙断忽然开口说:“他下午临时接到家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叶开偷偷瞄了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依然冷漠地吃着,不过他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望向马空群。
  马空群却是在看着公孙断,脸上微露怒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当时告诉我?”
  “那时候三老板正好在午睡。”公孙断的头微微低着:“我刚好又忙,所以就忘了。”
  “我希望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马空群说。
  “绝不会。”
  马空群又看了公孙断一眼后,举杯,面带微笑地对着众人:“少了一个慕容明珠,对各
位来讲,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对我却没什么影响。”乐乐山笑着说:“我年纪已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年轻人虽然俊俏,但经济基础不稳呀!”白依伶忽然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吗?”乐乐山好像忽然问容光焕发了起来。
  “看来年轻人应该好好努力工作了。”叶开笑望依伶:“否则再过几年,每个小姐都和
白大小姐的想法一样,我们不就惨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白依伶说:“时下的年轻人除了争强好胜之外,几乎已没有什么
可取之处了。”
  “但若不是这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当今的江湖,不知成了什么样了?”叶开笑着说:
“你说是吗?”
  “不管年轻人或是老人,都有他们的好处。”马空群笑着举杯:“来,大家来于一杯
吧!”
  一听到要干杯,最乐的是乐乐山,只可惜这个人好酒而元量,这一杯下肚后,他大概又
要醉倒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迷漫了整个大厅,也将人们心里的醉意涌
了上来。
  乐乐山醉眼朦胧地看着门口,两个人随着笛声从门外黑暗处走了进来,是两个小小的小
人。
  两个很小很小的人。
  一个小小的小老头,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大,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
一根白玉笛。
  二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
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出声,叶开也没有,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会愣
住的。
  只有白依伶例外,她一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靥。
  “老先生,老太太,你们怎么来呢?”
  “我们当然一定要来。”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你的大事,我们怎么能够不来
呢?”
  大事?白依伶的大事?这两个人难道是为了白依伶选丈夫的事而来?难道这小小的小老
头也想来竞争?马空群忽然站起,忽然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平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什么如此多礼?”
  马空群的词色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札?”
  叶开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小老头。
  “风老前辈?”叶开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你就是那位‘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巧
无影追风叟’的风老爷子?”
  小老头微笑点头。
  叶开又看向拿着白玉笛的小老太太:“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名满天下的
月婆婆了。”
  “想不到这位年轻人小小的年纪,就已有这样的见识了。”月婆婆笑容慈祥。
  “两位前辈不在伴月小楼纳福,到这种穷荒之地来干什么?”马空群干笑两声。
  “三老板今夜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为的是什么?”追风叟看着他直笑:“为的当然是白
大小姐的婚事。”
  马空群一愣:“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追风叟笑得更开心:“这种事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白大小姐。”
  “这种小事,想不到也惊动了你们两位?”白依伶笑着说。
  马空群吃惊地看着白依伶:“伶儿,你怎么认识两位老前辈?”
  “他是王老伯的棋伴。”白依伶笑着说:“我在王老伯那儿住时,他们还时常教我下
棋。”
  “什么棋伴?我们只不过是他的下人而已。”月婆婆笑着说。下人?这种已近乎神话人
物的老前辈居然是别人的下人?那么这位王老伯怕又是何人?能拥有像追凤叟、月婆婆这样
的下人,这位王老怕到底是何方神圣?叶开实在是惊讶极了,就连一向沉静的傅红雪也动容
了。
  “是不是王老伯伯他叫你们来的?”白依伶笑得更可爱。
  “除了他,还有谁能叫我们这个小老头跑这么远的路呢?”追风叟说:“不过就算他没
说,我们也会来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可爱’。”
  “自从你走了以后,那儿好像忽然间少了什么似的。”月婆婆笑着说:“他们两个人的
眉毛,好像忽然都打结了,成天皱着眉头在下棋,一颗棋子举起,停在半空中老半天,也不
落子,两个人虽然在下棋,却仿佛在比赛叹气。”
  “你还不是一样。”追凤叟说:“成天躲在房里,笛也不吹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已经百岁了,说起话来,却跟孩子没两样,教人听了,实在觉得好玩
极了。
  但叶开知道,这两个实在是“很不好玩”的人,远在叶开的爹娘还没有谈恋爱时,他们
两个人就已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了。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也和他们的武功一样可怕。
  月婆婆任起性来,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她也非摘下不可,追风叟如果认为你非死
不可的活,那么你就是躲到天皇老子的床下,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和白依伶这么亲切,叶开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月婆婆仿佛也觉得叶开很有趣,她的一双小小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叶开从来也没有觉得让女人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可是现在地上如果有个洞,保
证他一定马上躲进去。
  追风史也在看,他的目光锐利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停留在叶开脸上。
  如果让叶开来说,什么比被一个女人看得“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他一定会说,同时
让两个小小的小老人盯着看。
  叶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见月婆婆在说:“小小伶儿,今天这几个男的里面,
是不是有一个会成为你的丈夫呀?”
  “我——”白依伶居然也会脸红,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糟老头,你看看我们的小小伶儿,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月婆婆笑着说。
  “人家小女孩呀!”追风叟笑了笑:“哪像你,脸皮大炮都轰不破!”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厚脸皮了?”月婆婆故意板起脸孔。
  追风叟马上装无辜状:“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美人,美人通常都不会脸红的。”
  拍马屁的活,不管是年轻或半死的人,都是喜欢听的,所以月婆婆的心花马上怒放了。
  追风叟趁着月婆婆侧头时,赶紧地向白依伶做个鬼脸,她也回了一个鬼脸,两人目光相
触时,各自做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叶开也在笑,他是笑月婆婆明明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可是却装作不知道。
  ——这本就是做夫妻应该做到的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不让步的好。
  月婆婆元疑很了解这个道理,所以她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动作,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来,才开口说:“小小伶儿,不管你挑上的是谁,我们两老这一关,他是非过不可的。”月
婆婆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我们不会大为难他,只会小小地考他三关而已。”
  “三关?”白依伶仿佛比她未来的丈夫还急:“哪样的三关?”“头关当然是外表
了。”月婆婆笑着说:“第二关嘛?当然是由我这个死老头考考他的武功。”
  她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第三关当然是由我这个老太婆来坐阵了。”
  “第三关是什么?”
  “检查身体。”月婆婆说。
  “检查身体?”自依伶一怔:“怎么个检查法?”
  “脱光。”月婆婆说:“当然是脱光呀!否则身体怎么检查?”“脱光?”这一下白依
伶也吓了一跳:“叫他脱光了衣服,让你检查?”
  “是的。”月婆婆一脸正经状。
  “可是……可是他脱光了,你……你怎么检查?”白依伶不知用什么词句来讲。
  “一寸一寸地检查。”月婆婆说:“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毛病呢?”
  一个大男人脱光了衣服,让一个女人来检查,就算这个女人年纪已过了半百,但她总归
是个女人,这种事任谁都会不好意思。
  三月婆婆的话,令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叶开,因为月婆婆的目光,现在就仿佛是
一双灵巧的手,已经在剥他的衣服了。
  她仿佛已认定叶开就是白依伶的丈夫,所以目光里都充满了检查的意味。
  叶开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脸上,才稍为地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听见月
婆婆在问白依伶:“小小伶儿,你选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着头,红着脸,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嘴角已情不
自禁露出了喜悦,她笑得就像是刚偷来了八只鸡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会选上哪一个呢?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红
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选的是谁?乐乐山刚刚仿佛已醉了,此刻却忽然间清醒得要
命,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月婆婆见白依伶没有作声,又问了一次:“说呀!小小伶儿。”白依伶头垂得更低,脸
更红了,显得又难为情、又可怜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
像蚊子在叫。
  但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已令乐乐山的心都快掉出来了,全身都软了,差点就跌到桌子
底下去。
  “到底是谁?”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大监”地又问:“你总要说的吧?”
  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的马空群,忽然开口:“伶儿迟迟未说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
点。”
  “什么原因?”月婆婆说。
  “她怕被她选上的人,不答应呢?”马空群笑着说。
  “谁会不肯?”
  “万一有人不肯呢?”马空群说。
  “谁不肯,不答应,我们就杀谁。”追风叟笑容一收,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移过:“我的
话,各位大概听清楚了吧?”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靠山,人又长得漂亮极了,有谁会不答应呢?叶开知道有一个
人一定不答应的,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站了起来。
  傅红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月婆婆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虽然停止了脚步,头却没有回,只是冷冷他说了三个字:“夜深了。”
  说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门口。
  月婆婆的目光刚露出了厉光,追风叟的人已忽然间到了门口,挡住了傅红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不答应的意思,傅红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
个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风叟更听得懂了。
  他挡在门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发出像月婆婆那样的厉光,却已充满了杀气。
  门被挡住,傅红雪只有停了下来,他那双冷漠却又带着元边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
追风叟的目光。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本来是欢乐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
  在这种情形下,照理说应该是做主人的马空群出来打圆场,然而,叶开却发现他正笑眯
眯地坐在那儿,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傅红雪虽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左手却青筋已突起,那双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又拂
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远古老的痛苦。
  追风叟目露杀机,脸却在笑:“阁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简单地回答。
  “想睡就是不答应了?”追风叟又问。
  这一次傅红雪没有回答。
  ——有时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
  追风叟懂,所以他不但眼睛有杀气,连身体都己被无形的杀气布满了。
  话已说出,干戈仍未动。
  人却已动了。
  叶开忽然间笑眯眯地站到了追风叟和傅红雪的旁边,笑眯眯他说:“这么重大的事,我
想自大小姐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决定,此刻夜已深了,大家不妨先休息一夜,说不定明天白
大小姐就有了决定?”
  追风叟转头看叶开,却不是在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站立的方位,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
了,笑着说:“好,好,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有他狂做的地方。”
  “不敢。”
  叶开看来虽然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是那里却无疑已阻挡了追风叟的攻路,也可防住
月婆婆的攻击。
  一看见他挺身而出,月婆婆的眼中,就露出了惋惜之色,她忽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想不开。”月婆婆淡淡他说:“难怪现在的人都活不长。”
  她虽然只是站起来,内行人却一定看得出来,她已将被叶开封死的部位,又破开了。
  她一站起来,叶开的人没有动,左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却动了三下。
  只动了三下而已,月婆婆的目光却已露出了惊讶。
  看似随意的三下,却无疑已比当代剑客的致命一剑还要厉害。
  这种无形的交手,也只有像追风叟、月婆婆这样的高手才看得出来,才体会得到。
  四个人忽然间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般的静止不动。
  连风好像也不动了,大厅上一片凝重的气氛,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其他的人虽然没有
参战,却仿佛已交手了数百回合般的疲倦、虚脱,额上的冷汗直冒,背上的衣衫都已湿透
了。
  这种局势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呢?才见白依伶娇嗔一声,站了起来。
  “风公公、月婆婆,你们再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月婆婆又笑了。
  “就……就去死。”白依伶说。
  “死不得。”追风叟急着说:“你一死,我们怎么向他交代呢?”“他”当然是指白依
伶口中的“王老伯怕”。
  “你们这样的逼人家,就好像……我没人要似的。”白依伶撒娇他说。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呢?”月婆婆柔声他说。
  “现在夜是已深了。”自依伶眼珠子忽然一转:“你们两位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一定很累,不如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好不好?”
  一直沉默在观战的马空群,这时忽然开口了:“对,两位老前辈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
再说吧!”
  四今晚的月色居然很亮,居然和江南的月色一样柔如春水。
  江南遥远,月色却更遥远,但是月亮一抬头就看见了,江南呢?胡三是江南生长的,却
己在这边城住了十几年。
  十几年来,未曾再回过江南一次,每当微醉时,每当午夜梦回时,他都会想起那遥远的
故乡。
  何时才能回故乡?何时才能见爹娘?——为什么游子总是离故乡那么遥远呢?今夜万马
堂三老板特别赏了五十坛酒给底下的人,胡三和几位比较要好的同事,在喝了一些酒后,大
家忽然都提议到小镇上的相聚楼去“玩”上一趟。
  所以他们现在五个人才会在前往小镇上的山路出现。
  虽是夏天,夜风却寒如残冬。
  但是胡三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衣服都袒得开开的,不知是因为酒意?或是相聚楼里
的“热情”?月色明亮,山路尽头朦胧,朦胧的仿佛有个人影仁立。
  人影仿佛是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脸色却苍白得跟死亡一样。
  大概同是万马堂的伙伴吧?胡三准备待会儿好好地瞧瞧这家伙是谁?明天好好臭他一
顿,居然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小镇去“玩”。
  胡三他们继续走着,没走几步,胡三才发觉对面的那个人居然没有走,他只是动也不动
地站在路中央。
  双方的距离并不大远,所以胡三他们很快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喂,你是哪位?居然独自一个人跑——”
  下面的话,胡三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这时他已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脸色苍白的人,赫然就是昨夜被“吸血鬼”咬死的飞天蜘蛛。
  他不是死了吗?不是已被埋葬了吗?而且是胡三亲手埋的,怎么现在会跑到这里来?莫
非……胡三忽然打了个冷颤,他忽然想起一个传说。
  ——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在第二天晚上也会变成吸血鬼。
  一想到这个传说,胡三他们五个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睛里都露出恐惧的表
情,但是目光却是停留在飞天蜘蛛的脸上。
  因为这时他们已看见飞天蜘蛛的嘴张开了,鲜血由嘴角流出,两颗虎牙居然比手指还要
长,在月色下看来,就仿佛远山之巅上的千年不化之雪柱。
  随着鲜血流出,飞天蜘蛛的喉咙里发出“咕格”的阴笑声。
  第一个想到跑的人是胡三,他的两条腿还真争气,居然还跑得很快。
  在跑的当中,他听见了四声惨叫声,看来他们四个都已经遭到吸血鬼的“吸食”了。
  胡三不敢回头瞧瞧看看,他怕一回头看见吸血鬼在后面紧跟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
头上传来一种声音。
  一种仿佛大鸟在拍打着双翼的声音。
  他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飞天蜘蛛张开双手,就像蝙蝠张开巨大双翼般的飞了
过来。
  胡三吓得腿一软,“啪哒”一声,坐到地上了,这时飞天蜘蛛正好落下,落在他面前。
  胡三来不及看清飞天蜘蛛脸上的表情,他只看见两颗很长的虎牙,越来越长的靠近他的
脖子,然后左颈上就感觉一阵刺痛。
  紧跟着,他发觉自己身上的血液直往左颈上冲,身体由腿部开始,越来越空,就仿佛一
个泄了气的皮囊。
  没多久,胡三整个人就瘫在地上,皮肤如包子皮般的皱了起来,脸色苍白里带点暗灰
色,他全身的血液已被吸光了。
  飞天蜘蛛放掉胡三后,仰起脸,迎向月色,满嘴鲜血直滴,他张嘴一声叫啸,然后人就
如编幅般飞起。
  飞向无尽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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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一章 他想灌醉她

  “刀呢?”
  “看不见刀。”“为什么?”
  “因为听见刀声时,已经看不见刀了。”“刀声?”
  “刀声一起,人己死。”
  “所以只听见刀声,看不见刀?”
  “是。”
  昨夜回房后,躺到床上,叶开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冷汗湿透了。
  想起大厅上的元形之战,若不是白依伶出来解危,叶开还真无法想出后果会如何?追风
叟、月婆婆五十年前就己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虽然现在年纪大一点,但武功这一门学
问是不分年纪老少的。
  而且追风叟和月婆婆的额头均隐隐露出淡淡的红光,这种现象只有在内功已达到了“运
转自如”时才会出现。
  大厅上的元形交手,表面上看来仿佛是叶开占了优胜,但叶开知道,除非他抢先出招,
而且要一出手就用到“小李飞刀”,否则五十招之后,叶开必败。
  照昨晚的情形看来,马空群仿佛不认识追风叟和月婆婆,更不知道白依伶和他们很熟。
  由追风叟他们的口中,得知白依伶这几年来一直和他们,还有一位“王老伯怕”住在一
起。
  由这一点或许可以证明白依伶是白依伶,不是马芳铃,但叶开知道,她总不可能是白天
羽的独生女儿。
  她真正的身份恐怕连追风叟、月婆婆还有那位“王老伯伯”都不知道。
  她究竟是谁?如果能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就能揭开万马堂这次的秘密。但是这又谈何容
易?如果白依伶真是秘密的关键,那么她的防护工作一定做得很好,要想解开,可能必须付
出一笔很大的代价。
  旭日东升。
  太阳像是刚刚睡醒的处女张开朦胧的眸子般,将眼睛里的柔柔光芒投向床边的情人。
  西方的天空还呈现出阴霆的灰色,晨曦已从东方照人了叶开的房间。
  他一夜未眠,他竟然想了一夜事情,但眼睛却一点倦意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兴奋的光芒
出现。
  他一骨碌地跳下床,在床边做了六七十种奇怪的姿势,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面条般可以
随着他的思想任意弯动扭曲。
  在床上躺了一夜,而且没盖被子,手脚都已经要被这边城的寒意冻僵了。
  所以他一下床,就赶紧地做这些怪异的动作,做到第十一个姿势时,他全身上下都已开
始温暖,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心情也愉快极了,就仿佛一
个睡饱了觉,养足了精神的人一样。
  叶开精神抖擞地打开房门,将自己迎向可爱的阳光里。
  林梢摇动,阳光闪烁地射人树林里。
  地上还是潮湿的,树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雾水。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踩着刚落下的露珠,叶开已走人了这片仿佛在世界尽头的原始森林。
  这个树林是在群山合抱的一个山谷盆地里,山势到了这里突然低凹,所以风都是从上面
灌了下来的。
  现在虽然是夏未,虽然还未到树叶凋零的季节,可是地上已有了落叶。
  就像是一个人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要离开他的家一样,叶子也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
而离开它的枝。
  叶开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走人森林最深处的一个远离红尘的绿色丛林最深处。
  风依旧在吹,风中依旧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骄阳虽艳,阳光却照不透这浓密的原始丛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绿得就
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叶开之外,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在每一个浓密的阴影中,
却又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在等待机会,冲出择人而噬。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沙沙”的响声,在叶开的脚步问散了出来,他已看见小山丘。
  小山丘。
  一环黄土,无限荒凉。
  这么平常的一个小山丘,会有傅红雪所说的那样诡秘景象吗?叶开不禁疑惑地看着小山
丘,仔仔细细地看,四周绕了一圈,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有何怪异的地方来。
  伸手摸了一下小山丘,顺手抓了一把黄土起来,土虽然是湿的,却和别的地方的黄土一
样,凑近鼻子闻一闻,味道也是一样。
  叶开将手掌倾斜,让手中的黄土慢慢地归还大地,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叶开在心中否认着,他又看了小山丘一眼,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傅红雪所说的情
景呢?时间不对吧?应该像傅红雪一样,在凌晨的时候来,或许这个小山丘和怀春的少女一
样会害羞,白天羞于见人,晚上才敢露面。
  一想到怀春的少女,叶开就想起昨天在相聚楼见到的那位身穿白衣、目露怨妇般寂寞的
苏明明。
  想到苏明明,叶开的嘴角刚露出微笑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个小山丘。”苏明明忽然从浓绿阴影处走了出来:“更想不到你对
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想到这个人,而又能马上见到这个人,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小山丘?”叶开笑着说:“难道你对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苏明明也笑了:“我从小就让这个小山丘的传说迷死了。”
  “小山丘的传说?”叶开精神一振:“你能不能说来听听?让我也迷死了。”
  “我是可以说给你听,可是你要怎么报答我?”苏明明笑得还真好看。
  “请你吃一顿。”叶开说:“或者带你到江南去玩一趟?”
  “江南?”
  江南也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可是听到这两个字,苏明明眼里已露出了梦一样的表情,
她忽然曼声而吟:“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
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叶开说:“没有到过江南的人,都想到江南去,可是如果你
到了江南,你就会怀念边城了。”
  叶开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另一种离愁。
  乡愁。
  他的梦在江南。
  江南在他的梦里。
  他的梦中充满了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
  三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烟雨中的江南,柔橹声里多桥多水多愁的江南。
  苏明明的声音也变成像是江南般遥远:“你的故乡是江南?”“江南是我长大的地
方。”叶开淡淡他说。
  “那么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哪里?边城。
  边城就是叶开的家乡。
  边城是他出生的地方。
  边城也有着他的梦,只是恶梦而已。
  恶梦虽已远,边城却依旧,人呢?白天羽夫妇——叶开的爹娘,他们已……叶开忽然用
力甩了甩头,就仿佛想甩掉恶梦般,然后他又笑了。
  “浪子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人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叶开笑着说:“说说你的
小山丘传说吧!”
  在酷热如烘炉的荒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
的皓皓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边城,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等你身在边城,亲眼看见这种奇景,那么就算你
不是藏人,你也应该能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这种思
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会产生许多的神
话。
  有最浪漫、最美丽的神话,也有最神秘、最诡异、最恐怖的一种神话,就是“千年恶
灵”。
  “古老相传,在大地的边缘,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处比天还高的山峰。”苏明明的声音
仿佛来自那座山峰:“山上不但有万古不化的冰雪,有百年一见的奇兽,而且还有种比恶鬼
更可怕的妖魔。”
  “你说的是不是圣母之水峰?”叶开问。
  “是的。”苏明明又说:“在峰上的妖魔就是千年恶灵,它不但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
甚至已炼成了人形。”
  她怨妇般的眼睛忽然露出种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眺望着远方某一处充满了神秘、妖异而
邪恶的地方。
  叶开仿佛也被她这种神情所迷惑。
  “就在千所恶灵炼成人形的那一天,它来到了这个山区,统治着这里的人。”苏明明
说:“这里的人被它奴役了将近一百年,才出现一位救星,才出现一位‘神的使者’。”
  “神的使者?”叶开问。
  “神的使者来到了这里和千年恶灵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之后,才靠神的一个‘法钵’将
千年恶灵锁在这个小山丘内。”
  “镇压?”叶开又问:“不是杀死?”
  “千年恶灵是杀不死的,它只是被‘法钵’锁住而已。”苏明明说:“神的使者告诉这
里的人,这个小山丘绝不能挖开,否则会让千年恶灵逃出。”
  “那么这个千年恶灵至今还被关在这个小山丘里?”叶开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丘:
“它被关了几年了?有没有一百年?”
  “四百五十六年。”苏明明说:“它己被关在这里有四百五十六年了。”
  “四百五十六年?”叶开有点惊讶:“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算过。”苏明明忽
然笑了:“我祖父在我小的时候告诉过我,千年恶灵被捉的那一年正好是前六次彗星出现的
那一年。”
  “前六次彗星出现?”
  “今年是第七次。”苏明明说:“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前六次不就正是四百五十六
年吗?”
  “前六次?彗星?”叶开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知不知道千年恶灵出现
的那一年到被神的使者镇压后那一年一共距离多少年?出现的那一年是不是也是慧星出现的
那一年?”
  “不知道。”苏明明说:“只知道千年恶灵出现的那一年,天空中曾有过异象。”
  “异象?”
  什么样的异象?是不是也是彗星扫过天际的异象?叶开依稀记得古时候的人将替星称为
“扫把星”,因为它不但有一个长长的、像是扫把的尾巴,而且它每次出现都带来了不幸。
  今年它又带来了什么样的不幸呢?死人复活?古老的传说,古老的恶灵。
  这个小山丘里真的有一个古老的恶灵?它真的还活着?艳阳从树梢投射下来,将树叶舞
动的影子映在小山丘上。
  面对着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丘,叶开实在难以相信它的传说。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种千年恶灵存在的话,那么江湖上的人又何必千辛万苦地去练什么
稀世武功?又何必去争强斗胜?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你势力再大又能怎么样?也抵不过千
年恶灵的魔掌。
  这么诡秘的传说,这么怪异的神话,叶开不知是相信?是不相信?他不禁迷惑了。
  苏明明那如怨妇般寂寞的眼睛,凝视着叶开:“你在怀疑这些传说?”
  “不是怀疑,我简直就难以相信。”叶开苦笑:“这本来只是种古老美丽的传说而已,
没有亲眼看见,有谁能相信它到底是真?是假?”
  苏明明忽然露出种神秘的笑容:“是真是假?谜底就在这个小山丘,我们挖开来看看,
不就知道了吗?”
  “挖开?”
  苏明明点点头。
  叶开再次将目光落在小山丘上,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解开谜底的唯一办
法。”
  他抬头看着苏明明,接着又说:“你不怕里面万一真的有千年恶灵?”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明明忽然露出种狂热的神情:“从小我就期待着这么一天。”
  “怎么挖?”叶开笑了笑:“用双手?”
  四用双手挖是可以,但是太费事了,还好苏明明已带着工具来,她从树荫处拿出了两把
铁锄。
  叶开看到她居然带了两把工具来,不禁苦笑:“看来你早有准备了,你早已算准我会帮
你挖。”
  苏明明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笑笑,递了一把铁锄给叶开,两人展开了挖掘行动。
  树影摇动,铁锄上下,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沁出,滴落在本就已潮湿的泥土。
  越挖,苏明明脸上狂热就越明显。那充满寂寞哀怨的眼神揉合着兴奋的光芒,散发出一
种无以名状的激情,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她挖得比叶开更起劲,看来这古老的传说已在她的心里生了根、萌了芽,她对于解开这
千年的秘密,比叶开更心急。
  叶开当然也想知道这个小山丘的秘密,可是目的和她不一样,如果照傅红雪所说,这小
山丘会射出一种“变成人”的光束来,那么这个小山丘里一定就有着“合理的解释”,或是
“合理的装置”。
  叶开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最近他遇到的事,哪一件又能用“合理”两个字来解释
呢?一个随随便便、到处可见的小山丘,真的藏有千年恶灵吗?真的会射出那种“变成人”
的光束吗?日已当午,风却更急。
  风声呼啸,风吹身体如刀割。
  小山丘很快地就被夷为平地,露出那块青石板,在白天看来并不完全是白色的,而是带
有淡淡的青色,淡得就仿佛多年来未曾饮过人血的刀锋般。
  “看来这千年恶灵己被压成一块青石板了。”叶开看着青石板而笑着说。
  “不是被压成青石板,而是被压在青石板下面。”苏明明也笑着说。
  扶着青石板,叶开和苏明明不禁地对看了一眼。
  如果真的有什么千年恶灵的话,这块青石板将是放掉它的钥匙,虽然急着想知道这千年
的秘密,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两人也不免迟疑了一下。
  一看见苏明明的眼神更炽热,叶开轻轻他说:“掀吧!”
  坐马沉腰,双手贯人力气,用力一提,怪怪,这块青石板还真重。
  苏明明的脸已因用力而转红了。叶开只好在力气里再加点“内力”,然后随着一声
“起”,青石板已被掀至一旁了。
  没有白烟,没有光束,也没有什么异声,只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苏明明掩着鼻嘴,退后了二步:“好臭呀!”
  叶开虽然没有掩鼻退后,鼻子却也皱了起来,他在自己脸前,用手挥了挥空气,然后定
眼看向洞内,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明明看见他眉头一皱,也顾不了恶臭,立即上前一看,不禁脱口:“什么都没有
呀!”
  青石板一掀开,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长形的洞而已,洞内连只蚂蚁都找不到,不
要说什么千年恶灵了。
  “怎么可能呢?”苏明明瞪大了眼睛,眸中的那股炽热已逐渐消失。
  “说不定千年恶灵耐不住寂寞,早已偷跑出去了。”叶开又一笑。
  “费那么大的力气,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苏明明失望他说。
  “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可以吃了。”
  “可以吃?”苏明明一愣:“吃什么?”
  “吃饭呀!”
  在菜还没有端上来之前,苏明明看了这小饭馆一眼,然后就问叶开。
  “为什么不到我姐夫那儿去吃?”苏明明说:“相聚楼里什么都有,为什么不去那儿
吃?”
  “那里要什么,都得自己来,这是麻烦之一。”叶开说:“如果你姐夫萧先生看见我和
你在一起,保证他一定会对你说我是大色狼,这是麻烦之二,还要听麻烦之三吗?”
  “有麻烦之三?”
  “在这里可以避免遇见熟人。”叶开笑着说:“因为我想灌醉你。”
  “灌醉我?”苏明明脸上惊讶的表情,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是装出来的:“为什么要灌
醉我?”
  “男孩子要灌醉一个女孩子,通常都有好几百种理由。”叶开说:“我敢跟你保证,那
好几百种理由绝对比不上我这一种理由好。”
  “你这一种理由是什么理由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开笑得好神秘。
  苏明明又想问,这时小二刚好将酒菜端了上来,所以她只好停了下来,等小二离去后,
她急着说:“你不说,我就不喝。”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先喝。”叶开笑了:“只有先喝酒,你才能知道我这种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
  酒在樽里,杯在手中,人在樽前。
  人犹未醉,酒已将尽。
  他们已喝了一个多时辰了,却一点酒意也没有,尤其是苏明明,她越喝,眼中的寂寞却
越浓,浓得就仿佛百丈下的深潭沉水。
  在喝下第一杯,叶开就知道今天要想灌醉苏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了,自己如果能保持不
醉,就已是他的造化。
  喝一杯酒,吃一口菜,这是苏明明的喝酒方式,一个多时辰下来,少说也有三十多杯酒
了。
  三十杯酒,三十口菜,叶开真怀疑这些酒菜怎能装得进苏明明的肚子,看她瘦瘦的,食
量还真大。
  叶开酒是还可以喝,菜却已是不敢领教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摇摇头地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苏明明问。
  “我真是一个很蠢的男人。”叶开说:“居然想去灌醉一个在边睡长大的女人。”
  他又叹了口气:“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苏明明“噗嗤”笑出:“才喝一个多时辰而已,你就已喝不下了?”
  “是菜吃不下。”叶开笑了:“酒吗?再喝三个时辰,大概还撑得住。”
  他抬起头,看着她,又说:“你呢?”
  苏明明没有马上回答,她先笑了笑,先喝了一杯,再将空杯倒满,然后才看着他:“你
知道我从几岁开始喝酒?”
  “十五岁。”
  “十三。”苏明明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有很多人想灌醉我。”
  “结果呢?”叶开问:“被灌醉几次?”
  ——这个问题,只要是男人,大概都想知道。
  “我说从没有被灌醉过,那是骗人的话。”苏明明笑着说:“只有一次。”
  “一次?”叶开摇头叹息:“一次就已不得了了。”
  苏明明当然知道叶开的意思,她笑了笑,才说:“那一次是在我姐姐嫁给我姐夫的婚礼
上,被我姐姐灌醉的。”
  “被你姐姐?”
  “对的。”
  “你的酒量已经够‘吓死人’了,你姐姐不就连鬼都给她吓死了?”叶开说。
  “我姐姐本就是‘拉萨’有名的‘酒公主’。”苏明明说。
  “拉萨?伽十开微愣:“你说的可是藏人心目中的圣地拉萨?”“还有另外一个拉萨
吗?”
  “你和你姐姐都是在拉萨出生的?”
  “也是在那儿长大的。”苏明明说:“我们姐妹两人保证是拉萨的‘土鸡’。”
  “土鸡?”叶开又是一愣。
  “那是形容词。”苏明明笑着说:“在拉萨土生上长的人,都称为‘土鸡’。”
  五天连着地,地下黄沙,风沙滚滚。
  在边城地方的食物,大概很少会没有沙子的,吃一口食物,就等于吃一口沙,这也是边
城的特色之一。
  幸好叶开他们吃的这家小面馆的窗户,都糊着厚厚的宣纸,所以菜里的沙子就很少了。
  窗户不但阻挡了风沙,也使得那烈日减低了威力,可是热意却更浓了。
  没有风,也就驱不走热气。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有利就有弊,所以做人也就不必太斤斤计较。
  叶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再将手当扇子般的扇着,嘴里直呼气出来。
  大概是土生土长的“土鸡”已习惯这里的气候,苏明明不但一滴汗也没有,脸不红,气
也不喘的。
  “看来你应该是江南的土鸡。”苏明明笑着说:“这才刚刚开始进入夏天而已,你就已
这样子,等到了真正的夏天时,你怎么办?”
  “凉拌。”叶开也笑了:“我只有成大泡在水里。”
  苏明明刚想笑出时,她忽然听见一个仿佛是小女孩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放心,到了那时候,你说不定人已不在这狗屎地方了。”
  刚听见声音,苏明明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婆忽然问已站在她面前了。
  叶开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他实在想不透月婆婆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苏明明不认
得这个小老太婆,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老太婆,而且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这
么样一个人。
  这个小老太婆看起来不但特别老,而且特别小,有些地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老得多,有
些地方看起来又比任何人都小得多。
  这个老太婆实在已经很老很小了,可是她脸上的皮肤却还是象婴儿一样,又白又嫩,白
里透红,嫩得像豆腐,而且她的声音居然像是个怀春的少女般娇柔。
  苏明明发觉这个老太婆实在绝透了,她差点要笑出来,因为她发现这个老太婆正用一种
很暖昧的眼光看着叶开。
  叶开从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被人盯着看,尤其是女人,到了三十一岁的时候还是时常
被人盯着看,被各式各样的女人盯着看,他早就被人看得很习惯,可是自从昨夜被这个小老
太婆看了以后,他居然会被看得不好意思。
  尤其是现在,他居然又被月婆婆看得有点不自在,看得脸仿佛有点热热的。
  “你看什么?”叶开实在忍不住地问。
  “看你。”月婆婆回答。
  叶开故意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头了,你看我干什么?”
  月婆婆也故意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不看老头看谁?”
  苏明明本来不想笑的,却偏偏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忽然发现这个小老太婆实在有趣极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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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迟暮的爱

  “你好!”苏明明实在忍不住想和这个小老大婆说话。“我很好。”月婆婆说:“非常
好,好得不得了。”“你贵姓?”苏明明说:“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
  “我即不姓贵,到这里来也没有什么贵干。”月婆婆说:“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做一
件绝不是‘贵干’的事。”
  “什么事?”
  “你猜。”月婆婆像孩子般的眨眨眼:“你猜出来我就跟你磕三千六百个头。”
  “磕那么多头会很累的。”苏明明摇摇头说:“我不想跟你磕头,我也猜不出你到这里
来要做什么事。”
  “你当然猜不出。”月婆婆笑了:“你一辈子也猜不出来的。”“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
说出来?”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你说说看。”
  “好,我说。”月婆婆忽然转身面对叶开:“我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我想要脱光你的
衣服,仔细看看你。”
  苏明明笑了,她本来应该是愣住的,可是她笑了,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听过么么荒谬可笑
的事,她根本没有想自己会听到这种事。
  叶开却笑不出来。
  他本来应该是会笑的,通常他遇到了类似的这种事都会笑的,可是现在他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太了解月婆婆这个人了。
  了解她的任性。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
  一想到这一点,叶开就已笑不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在脸上硬挤出一点笑容来,不笑还
好,一笑比哭还要难看。
  “千万不要有这种表情。”月婆婆心疼他说:“这样会加速皮肤的老化。”
  “我倒情愿我现在已九十几岁了。”叶开苦笑。
  苏明明忽然将笑容收起来,用一种很正经的态度问月婆婆:“你真的要脱光他的衣服来
仔细看?”苏明明说:“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现在有何不可?这里有何不妥?”月婆婆眯起眼睛看着苏明明。
  叶开急着说:“不可也不妥。”
  月婆婆回过头来:“为什么?”
  “你那小小伶儿还没有指明是谁,怎么可以现在就要看呢?这是不可。”叶开说,“就
算她己讲了,在光大化日这下,在这种地方,你觉得妥当吗?”
  “好。”月婆婆说:“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这句话说完时,月婆婆就像她刚刚进来时一样的忽然不见了,若不是还有那股桂花发油
香味在,苏明明会以为刚刚是她醉酒时的一场幻境。
  叶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轻轻地将心中的紧张吁出,然后再拿起酒来压压惊。
  “她真的会脱光你的衣服吗?”苏明明等他喝完酒后,才问。“如果你知道她是谁?”
那么你就知道她会不会了。”叶开又恢复了轻松。
  “她是谁?”
  “你没有听过追风叟这个名字?”
  “追风叟?”苏明明说:“没有呀!”
  “月婆婆呢?”
  苏明明摇摇头说:“我只知道有个人叫叶开,是个胆小鬼,老太婆要脱他的衣服,他居
然怕得要命。”
  她根本不知道追风叟和月婆婆是什么人,又怎能了解到叶开会怕?所以叶开也不想再解
释了,他只有苦笑,只有再喝一杯。
  苏明明却仿佛不想就此停止,她又继续问道:“你刚刚说的小小伶儿是谁?是女人吗?
是年轻的?还是老太婆?”
  如果叶开不把昨夜发生的事说给她听的话,以后他休想过安宁的日子,所以叶开就把昨
夜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二听完了叶开的叙述,苏明明整个人忽然陷入沉思中,她手上举着杯子,却没有喝,目
光凝视着远方。
  叶开对于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觉得很奇怪,昨晚发生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昨
晚在场的人也和她没有什么关连,她为什么听完之后会有这种神情出现?她在看着远方,叶
开在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明明才动了一下,才开口。
  “王老伯伯?”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会是那个怪老头吗?”
  “怪老头?”叶开问:“哪个怪老头?你认识他?”
  苏明明总算将目光收回来,总算将那杯举了很久的酒喝掉,但是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停留
在远方。
  “在拉萨城里有座达赖活佛的布达拉宫,在离布达拉宫约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有座恰克卜
里山,在恰克卜里山上有坐‘猴园’。”苏明明说:“猴园的主人是一个怪老头,大概已有
一百岁了,他姓王,拉萨的小孩都叫他‘王老伯伯’。”
  “猴园?王老怕?”叶开的眉梢已有了喜色:“这位王老怕伯很喜欢猴子?”
  “何止喜欢?他对猴子简直已到了疯狂、到了痴的地步。”苏明明笑着说:“他那座庭
院里至少也有一千只以上的猴子,各式各样的猴子都有,有的猴子你甚至做梦都不会梦到有
那一种猴子。”
  她忽然露出一种很神秘的表情,轻轻地对叶开说:“我还听说他那里有一种猴子,身体
虽然是猴身体,可是头却是人头。”
  “人头?猴子身体?”叶开一怔。
  “对,而且还会讲话。”
  “世上有这种猴子吗?”叶开一脸疑惑:“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
  “没有。”苏明明说:“不过在拉萨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小孩子,都发誓亲眼看过,而
且还听过它说话。”
  一个己有百岁的怪老头,一座满布猴子的庭院,一种猴身人头会说话的猴子,将这些组
合在一起,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而且我还听说在‘猴园’里还住着一对很小的小老夫
妻,和一位小姑娘。”苏明明又继续说。
  “很小的小老夫妻?一位小姑娘?”叶开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了。
  “所以刚刚我听你讲到那位白依伶和那位王老怕伯时,我的脑海里就浮起了‘猴园’的
景象。”苏明明说:“等你说到那一对小小的小夫妻时,我敢肯定那位自依伶一定是住在
‘猴园’里的那位小姑娘。”
  “很有可能。”叶开思索着。
  苏明明忽然将头凑近叶开:“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猴园。”苏明明说:“看看那只会说话的猴子。”
  想,当然想,不想的是乌龟。
  三昨晚离开大厅后,傅红雪是往回房的方向走,可是他并没有在房间睡觉。
  他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立即从窗户掠出,纵身上了屋顶,他在上面静静的观
察了大约有二炷香的时间,等确定所有的人都回房休息后,他才朝马芳铃的房间掠去。
  他走路虽然奇特而笨拙,可是一使展轻功,却轻灵美妙。
  无声无息迅速利落地翻入马芳铃房内,一落地就不动,等眼睛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后,他
才缓缓地走向床铺,躺了上去,一躺上去眼睛就闭了起来,看样子好像是来这里睡觉的。
  他真的是来这里睡觉吗?今夜有星,星光很淡,有月,月光也很淡,淡淡地洒在大地,
洒在窗户的宣纸上。
  月无声,星也无语。
  马芳铃的房间内是静悄悄的,傅红雪己睡着了吗?现在是半夜,正是人们入睡的好时
辰,也是宵小们开始活动的好时刻。
  洁白的窗纸上,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他站在窗外仿佛在听房内是否有人,过了一会
儿,他才离开了窗。
  月光下,映出了这个人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连头都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有神的
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看着房内,月光轻淡淡地洒进地上洒在桌椅上,却洒不到墙边的床
上。
  黑衣人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一个翻身,人就已进入房里,反手关上窗户,一个箭步,
人已到了放胭脂花粉香洒的桌前。
  他仿佛很熟悉这里的一切摆设,伸手就打开了桌子左边的第三个抽屉,探手进去,只一
会儿就抓了一样东西出来。
  他连看都没有看的,就将东西放入怀里,关上抽屉,回身就想溜了,可是他忽然发现窗
子前站了一个人。
  站着的这人眼睛很黑,却有着很冷的眼神,脸色是苍白的,手也是苍白的,他手中握的
刀却是漆黑的。
  漆黑如死亡!
  黑衣人还未靠近房子,傅红雪就已发觉了,夜色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他的嘴角浮出一抹
冷笑。
  他今夜来马芳铃的房间,为的就是等这一刻,白天他在白依伶面前耍了“灰白头发”的
汁,他相信今夜凶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没有让他猜错。
  面对着这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傅红雪仍看不出他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他是个
男的。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黑衣人立即回身往另一方向奔去,等他快到门口时,又发现傅红雪
已站在那儿了。
  冷冷的眼光,漆黑的刀。
  “你不该这么做的。”傅红雪冷冷他说。
  “我不该?”
  “你不该让我来背这个罪名。”傅红雪说得很慢,仿佛深怕他听不懂。
  黑衣人突然沉默下来,他的人没有动,只见他的瞳孔中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仿佛是在
思索,又仿佛是在恐惧。
  傅红雪没有动,目中也没有闪烁的光芒,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从背后拿出一把刀。
  一把镶满珠宝、光华夺目的刀。
  他审视着自己手中的刀,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情人,他用右手抚摸着刀鞘,轻轻他说:
“我十五岁开始练刀,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整整三十八年了。”黑衣人喃喃他说:“我每天
都梦想着能成为天下第一快刀。”
  ——只要是江湖人,谁都有过这种梦想。
  “可是我知道我的梦想绝对不会有实现的一天。”黑衣人说:“因为我大爱享受了。”
  这一点从他所拿的兵器就看得出来。
  刀只是用来杀人,并不是用来表示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把镶满珠宝的刀,有时会比不上五把普普通通的刀。
  黑衣人的刀珠光宝气。
  傅红雪的刀漆黑。
  可是这两柄刀偏偏有一点相同之处。
  ——两柄刀都是刀,都是杀人的刀。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同样有一点相同之处?——两个人都是人,都是杀人的人吗?黑
衣人的眼中散发出如梦一般的光芒,盯着刀鞘上的珠宝。
  “有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当然就会有第二个梦想。”黑衣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梦境:
“只可惜我这第二个梦想,也无法实现了。”
  “呛当”一声。
  刀出鞘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话声一落,他的眼中就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
刺激。
  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痛苦和刺激。
  他突然狂吼,突然挥刀。
  ——挥刀时就是死亡时。
  他拔刀时,傅红雪没有动。
  他挥刀时,傅红雪也没有动。
  等到他的刀在离傅红雪的咽喉不到五寸时,傅红雪仿佛也没有动,因为他并没有看见刀
光。
  他仿佛只听见一声很轻、很脆、很柔、很美、又很遥远的刀声。
  等他听见刀声时,他的眼中就失去了傅红雪,失去了天,失去了地,失去了他目光所及
的一切。
  当他再次看到东西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傅红雪就站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忽然发觉傅红雪冷漠的眼睛里,有着一抹痛苦和一丝同情。
  他痛苦什么?他痛苦自己杀了人?他同情什么?他同情黑衣人的死?黑衣人看着傅红
雪,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不解下我的头巾,我保证你绝对猜不到我是谁。”
  “我知道。”傅红雪说:“我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黑衣人微惊:“你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视线移向落在血泊中的女性珠宝。
  ——傅红雪的那一刀,不但划破了黑衣人的咽喉,同时也划了他的衣服。
  ——黑衣人刚刚从抽屉拿出的东西,就是现在掉在血泊中的珠宝。
  血液鲜红,珠宝灿烂。
  黑衣人凝注着鲜血中的珠宝,过了很久,才轻轻他说:“你果然已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那一丝同情更浓了。
  黑衣人伸出颤抖的左手,将鲜血中的珠宝拿起。
  珠宝晶莹如星辰,鲜血艳丽如蔷薇,血珠顺着珠宝又滴回血泊中。
  黑衣人用右手解下自己的头巾,然后将珠宝包起,仔细地包着,就仿佛在包装要送给初
恋的情人的礼物。
  月光如情人眼波般的拂上了黑衣人的脸。
  这个永远无法实现第二个梦想的人,竟然是乐乐山。
  四乐乐山将包好的珠宝缓缓举起:“我的梦想无法实现,可是你能不能将这包东西交给
她?”
  “好。”
  傅红雪接过那包珠宝,并用肯定的声音说:“我一定当面交给她。”
  “谢谢。”
  这是乐乐山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带着解脱而死的乐乐山,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更深了。
  ——乐乐山来到马芳铃的房间,并不是因为他是凶手,而想来掩灭证据。
  ——他来这里,只不过为了要拿这些珠宝。
  ——送给一个又美丽又年轻的女人,一个他认为她会喜欢他的女人。
  傅红雪看着乐乐山,耳中又响起了昨夜白依伶的一句话。
  “年轻人虽然俊俏,可是经济基础不稳呀!”
  就是为了这句话。
  乐乐山居然以为“爱神”降临了他的身上,居然会想到这里来偷这些珠宝送给白依伶。
  这么做难道就是爱的表现吗?傅红雪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有人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那么他说的就算是句名言,也不是真
理。
  因为爱情是会变质的,变为友情,变为亲情,变为依赖,甚至变为仇恨。
  ——爱跟恨本来就在一念间而已。
  会变的,就会忘记。
  等到第一次爱情变质淡忘后,往往还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会变得和第一次同样
真、同样深、同样甜蜜、同样痛苦。
  爱情更是不分年轻老人的。
  年轻人虽然敢爱敢恨,狂热有劲,年纪大的人一样也会有爱的迷惑,会让爱冲昏了头。
  甚至比年轻人多了一样,对爱情的“诚”。
  “诚”心诚意地去爱,不惜生命的去爱,只可惜老年人的这一份“诚”,往往会被利用
被歪曲。
  不但被别人利用,有时甚至会被自己利用。
  乐乐山就是这个样子。
  他以为白依伶对他有了“意思”,所以他就“诚”心地要去接受这一份“情”。
  ——年华老去,已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为何还要他们去尝爱的苦果?爱能造就一切,也
能毁了一切!
  爱!
  一切都是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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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章 傅红雪的危机

  天亮了。
  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还未褪色。
  他之所以会痛苦,并不是为了乐乐山的死,而是为了那一种无可奈何的“爱情”。
  他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他也曾有过不惜一切的冲动。
  虽然现在这一切都己如星辰般遥远,却又如蛆般的附在他的骨髓深处,日夜不停地嚼噬
着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甩脱这蛆般的痛苦。
  随着阳光的出现,傅红雪扭动了一下快僵硬的身子,他的视线忽然停留在那一道道透过
窗纸的阳光,他忽然想起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
  “你不觉得那个小山丘是关键的所在?”
  这是叶开昨夜离去时的一句话,虽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却无疑是一条正确的路。
  天虽然亮了,远方虽然有鸡在啼,大地却还是沉睡在一片灰灰蒙蒙的晓曙里。
  傅红雪却已下了床,左手仍握着那两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漆黑如无边元际的夜色。
  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房门,正准备去开门时,忽然发现门突然打开了。
  门不是被风吹开的,门是让人推开的。
  推开门的是一个小小的老头,是追风叟。
  傅红雪没有吃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就仿佛他早已知道追风叟会在这个时候推开
这个门。
  追风叟笑嘻嘻地看着他:“早。”
  “有事吗?”傅红雪冷冷他说。
  “当然有事。”追风叟笑着说:“没事谁会一大早就站在别人门口等。”
  傅红雪侧过身,让追风叟进入,他才慢慢地走到追风空对面坐下,才问:“什么事?”
  “我和我那个老太婆结婚多年了,连个鸡蛋都没有生,所以我们将白依伶当作亲生的一
样疼她。”追风叟说:“所以她的终身大事,我们是不是要慎重一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追风空说:“我们那小小伶儿如果选上你,不就跟阁下有关了。”
  傅红雪冷笑着。
  “家世背景出身,这些都比较不重要。”追风叟说:“一个女人要有幸福的生活,必须
要丈夫温柔体贴,更主要的是,丈夫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样生下来的宝宝,才会有健康
的体格。”
  追风叟仿佛己将傅红雪当作白依伶的丈夫。
  “健康的丈夫是太大的幸福。”追风叟笑笑:“千年以前是这样,我相信千年以后的人
类,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傅红雪笑一笑,又接着说:“所以为了我们小小伶儿的幸福,我们就必须先检查
一下她丈夫的身体,这一点你同意吗?”
  “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弄清楚?”傅红雪慢慢他说。
  “哪一点?”
  “你们在那边一厢情愿地自说自做。”傅红雪说:“有没有考虑到别人或许不答应?”
  “没有人会不答应的。”追风叟说:“我们小小伶儿长得又漂亮,陪嫁的条件又那么
好,不答应是傻瓜。”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你现在就碰到了一个。”说完后,傅红雪就站起,
又朝门口走去,这一次追风叟没有拦住,他只是说:“有件事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走或是
不走。”
  傅红雪停下了脚步:“你说。”
  “五十年前,我们夫妻虽然名动江湖,可是三十年前我退出江湖后,就再也不管江湖上
的事,武功当然也搁下了。”追风叟淡淡他说:“更何况江湖代代有新人出,不进则退,这
是一定的道理。”
  他站起,慢慢地走至傅红雪面前,又说:“可是如果有必要,我们这对老夫妻还是会动
手,就算打不过别人,就算会因此而死,我们也心甘情愿。”
  他注视着傅红雪,然后一字一字他说:“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另外一个意思是:“现在你还想走吗?”换句话说:“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们
只有动手了。”
  傅红雪懂,追风叟当然知道他懂,他看见傅红雪听完这话后,一点行动也没有,所以他
的嘴角已浮起了笑容。
  就在他笑容完全露了出来,他忽然听见傅红雪在说:“我虽然不是湖南人,可是我的脾
气却跟驴一样。”傅红雪也一字一字他说:“此时此地?”
  现在这里动手?或是换个地方?这话的意思,追风叟当然懂,所以他脸上的笑容已僵
住,眼中也射出了厉光。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傅红雪没有动,目光依旧冷漠。
  追风叟也没有动,他两手空空地垂着,江湖上虽然没有传说他使用哪种兵器,可是傅红
雪却已知道,因为他已感到那股发自兵器上的杀气。
  森寒的剑气比冰更寒,剑气从追风叟的身上发了出来,他这个人的本身,竟似比剑更锋
锐。
  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傅红雪出道十多年来,可以说什么样的对手都遇见过,其中自然有一些剑法有独到之处
的剑术名家。
  这些人剑法有的轻灵、有的快捷、有的狠辣,但无论什么人,也都要等到剑式刺出后,
才能给别人威胁。
  可是此刻这追风叟,他非但长剑还未出手,甚至连什么样的剑都还不知道,傅红雪就已
感觉出他剑气的逼人了。
  没有风,可是追风叟的衣衫却已在猎猎飞舞,他的脚步没有动,但傅红雪竟觉得他仿佛
在移动。
  傅红雪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追风叟己将全身的精神气力,都化为一股剑气,别
人只能觉出他剑气的逼人,而忘了他本身的存在。
  他的人已和剑溶为一体,充沛在房间,充沛在天地间,所以他不动的时候,也似在动,
动的时候,也似不动。
  傅红雪终于发现这位前辈名剑客的气魄,他们绝非浪得虚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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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了,他全身都笼罩在追风叟那逼人的剑气里。
  他一生对敌不下百次,每次都是等对方动手后,他才出刀,因为他练的本就是以不动制
动、以慢制快的刀法。
  可是这一次他实在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先出手。
  他忽然发觉自己练的刀法,在追风叟面前竟似已失去了作用。
  就在傅红雪后悔为什么不先拔刀时,也就是叶开看见月婆婆走进小面馆的同时,在那一
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那一座已被叶开掘开的小山丘。
  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洞内,忽然发出了响声,就仿佛有人在中央转动齿轮似的。
  过了一会儿,响声停止,接着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紧跟着一只猴子从洞内跳了出
来,跳到洞边。
  它那双机灵的猴眼,四处看了看,然后双手东抓西抓,“吱吱”乱叫地朝森林奔去。
  在那支猴子跑出大概一丈多远时,洞内忽然飞出了一条长绳,“咻”的一声,不偏不倚
地套住了那奔跑的猴子。
  猴子双手想去拉开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可是任它怎么拉也拉不动,急得它原地乱叫、乱
跳。
  黝黑的洞内忽然传出了一阵苍老而又无力虚弱的声音:“乖乖,不要到外面乱跑,还是
回到家里玩。”
  话声一落,长绳一紧一收,“咻”的猴子凌空被拉回洞内。
  “吱吱”之声还未停之前,洞内又传出了齿轮的转动声。
  一会儿,森林又恢复了宁静,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手苍白,掌冰冷,刀漆黑。
  傅红雪不但掌心上全是汗水,额上也沁出一粒粒的冷汗,他已被这无形的剑气压得快透
不过气来。
  追风叟仍双手垂着,脚步仍似动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空气越来越浑浊。
  傅红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越粗,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再撑过半炷香的时间。
  可是他已无法动了,就算能动,一动就是死。
  不动又如何?不动也是死。
  这时叶开和苏明明已踏上了往拉萨的路途。
  日正当午。
  大地一望无际,砂砾闪耀如金。
  大地无情、荒寒、冷酷、酷寒、酷热,可是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也有它的可爱之处,就
像是人生一样。
  人生中虽然有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许许多多不能解释的问题。
  但是人生毕竟还是可爱的。
  叶开和苏明明并肩站在这一片荒漠上,眺望着阳光照耀的大地。
  “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那个地方了。”苏明明说。
  “什么地方?”叶开问:“猴园?”
  “死颈。”
  “死颈?”
  “那儿是往拉萨的必经之地。”苏明明的目光落在远方:“也是传说妖魔鬼怪出现的地
方。”
  “哦?”
  “藏人要出入死颈时,都是结伴成群而行。”苏明明说:“还必须沿路丢冥纸。”
  “为什么?”
  “收买那些鬼怪。”
  叶开笑了:“想不到妖魔鬼怪也贪财。”
  苏明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转头看着他:“走或是不走?”
  “什么走或不走?”
  “走就是我们在这里等,等到有人要过时,结伴一起过。”苏明明说。
  “不走就是回头,回到小镇上去?”叶开说。
  “是的。”
  叶开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视线透过风沙,望向远方的群山,看了很久,才说一
个字。
  “走。”
  “真的?”
  “真的。”
  “好。”苏明明说:“那我们就在这里扎帐篷,等人来。”
  “不,我们现在走。”叶开慢慢他说。
  “现在走?”苏明明一怔:“就我们两个人?”
  叶开点点头。
  “从来没有人敢像我们这样就两个人走过‘死颈’的。”苏明明说。
  “现在有了。”叶开一笑:“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们就创个纪录,不是一件很过痛的事
吗?”
  “是过瘾。”苏明明说:“死了更过瘤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随着叶开走向“死颈”。
  每个人心里也有个“死颈”,一个很难穿过去的死颈。
  如果你一定要穿过去,就一定会伤到这个人的心。
  心中有死颈,人伤心。
  人在死颈中,就不会伤心了。
  伤心的人有时会想死,可是人死了就不会再伤心。
  只有死人才不会伤心。
  四空气凝结,天地问一片肃杀。
  宇宙万事万物都仿佛已静止不动了。
  追风叟不动,傅红雪更不会动。
  但不管天地问怎么样,太阳始终都是在动。
  只是动得缓慢很缓慢而已,所以本来无法直接照进来的阳光,也慢慢地从窗户外照了进
来。
  群山环插,壁立千切,青天如一线,道路如羊肠。
  一线青天在危岩灰石的狼牙般锐角间,羊肠曲路也崎岖险恶如狼牙。
  叶开他们已到了死颈。
  插天而立的山岩危石,也像是群狼在等着择人而噬,无论谁走到这里,都难免会惊心动
魄,心跳加快。
  叶开的心跳得也仿佛比平常快了很多,苏明明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所以她笑着说:
“你现在总算知道这里没有妖魔鬼怪的传说,别人也不敢单独而走过这里。”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伏,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这无疑就像一个人的颈子已被一条打了死
结的绳索套住,只要埋伏的人一出击,他就会被吊起。
  颈断、气绝、人死、死颈。
  叶开看了看四周,笑着说:“这里是个埋伏杀人的好地方,恰好我们要来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会——”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掌心里忽然冒出冷汗。
  因为他已经发觉这个死颈,这条死路,这块死地上居然有人埋伏。
  阳光照进,使得房内现出一片灰灰蒙蒙。
  人在灰蒙中。
  投影在地上的日光,太阳就会射到他的眼睛,那时他就必死无疑。
  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动呢?全身都己笼罩在追风叟的无形剑气下,根本无法将刀拔出。
  刀不拔,又怎么能制敌?太阳已爬上傅红雪的腰部。
  也正好射在他漆黑的刀上。
  就在这时傅红雪忽然做出了一件他这一生是从未做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做的一
件事。
  他忽然将一直未曾离开过他手中的刀,抛入阳光里。
  从不曾离开过傅红雪手上的刀,已离开了他。
  刀一离手,追风叟就笑了,也动了。
  他本来空无一物的双手,忽然问多出了两把剑。
  左右各一剑。
  两把很小的剑。
  一尺八寸的剑。
  两道剑光闪起,往不同方向闪出。
  一道闪向空中的刀。
  一道直取傅红雪的咽喉。
  两道剑光虽然不是同时闪起,却是同时到达它们的目的地。
  空中的刀。
  傅红雪的咽喉。
  身在险恶的死颈中。
  叶开终于看见峭壁上有一条诡秘、怪异的人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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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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