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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怒剑狂花》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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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4 13: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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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典前夕
一  正月十四。  济南。  载思关上了门。把这济南古城中千年不变的风雪关在门外,脱下了他那件以深蓝绒为面做成的蓝貂斗蓬,挂在他左边一个用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回过身时,右手已拿起一杯泛着淡蓝的水晶杯。  水晶杯中盛着紫色的波斯葡萄酒。  水晶杯是从檀木桌上拿起的,檀木桌就在火盆旁,火盆就在檀木椅旁。  载思舒服的坐下,轻轻的啜了一口葡萄酒。  他喜欢名马佳人华衣美酒,喜欢享受。  他喜欢蓝色。  对每一件事他都非常讲究挑剔,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精密计划,绝不肯多浪费一分力气,也不会有一点疏忽,就连这些生活上的细节都不例外。  这就是载思。  他能够活到现在,能够以二十六岁这么年轻的岁数就当上南郡王的师爷,也许就因为他是这么样一个人。  精致华美而温暖的屋子,甘香甜美的酒,己经把他身体内的寒气完全驱除。  可是他却忽然觉得很疲倦。  为了筹备明天的大典,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把自己生活的规律完全搞乱了。  他绝不能让明天这件事发生任何一点错误,任何一点微小的错误,都可能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  那时不但他自己将悔恨终生,他的主人也要受到连累。  甚至连江湖中的大局都会因此而改变。  更重的是,他绝不能让皇甫擎天如日中天的事业和声名,受到一点打击和损害。  载思这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两件事,就是“错误”和“失败”。  皇甫擎天的确不能受到一点打击和损害。  他二十四岁接掌父位,至今已二十四年了,从未做错,或失败过一次。二  喝完了第一杯酒时,载思已经把策划明天这次大典的前前后后经过从头又想了三遍。  他的酒一向喝得很慢,思绪却极快。  明天是济南府五年一次的“艳花大典”,又是南郡王被皇上封为“无敌大将军”接圣旨的日子。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可以算是件轰动官场和江湖的大事。  最使人震惊的一点是,这五年一次选出来的“花魁”,很可能是南郡王离散失踪二十年的女儿。  二十年前,南郡王大义灭亲,亲自捉拿结拜兄弟“九天鬼帝”钟毁灭。  这件事不但轰动江湖,也使得他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可是就在他凯旋回来时,他妻子林淑君的“淑园山庄”竟已被毁,林淑君和刚出生的女儿都失踪了,生死不知。  尽管毁灭“淑园山庄”的凶手一直都未查出,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人一定是钟毁灭最亲信的人,也是后来将钟毁灭救出天牢的人。  一想到钟毁灭,江湖中每个人都绝对相信,他是个报仇心极重的人,而且是个极不好惹的人。  钟毁灭逃狱后,每个人都深信他一定很快会有报复行动,就连皇甫擎天都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事实却出人意料之外,钟毁灭不但没有报复,连人竟似忽然消失了,就好像江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天色已渐渐暗了,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外面的灯火却越来越辉煌明亮。  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也带来了前面大院里的人声和笑声。  载思又倒了杯酒,轻轻的啜了一口,目光落在檀木桌上的一张淡绿色纸笺上。  “二十年了,别来无羔?”  这是淡绿色纸笺上的八个字。  只有八个字,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明是给谁,载思和皇甫擎天却都明白,这是谁写的,写给谁的。  这张淡绿色纸笺是三天前在皇甫擎天书房里的桌上发现的。  当时载思和皇甫擎天正在商谈明天庆典之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张淡绿色的纸笺。  等到他们谈完事情后,才发现书桌上的这张淡绿色纸笺。  它是什么时候放在书桌的?  是在他们未进书房之前?  还是他们谈话之中?  载思依稀记得当他走进书房时,桌上并没有这张纸笺。  那么这张纸笺一定是在他和南郡王交谈中,被放到桌上的。  能让他们两人没有发觉,而将纸笺放到桌上,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人难道会神话中的隐身术?  “老朋友到底是老朋友。”皇甫擎天望着淡绿色纸笺,笑着说:“那么久了,居然还记得我。”  载思没有答腔,只是静静的看着皇甫擎天。  “载老头,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好好的招待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载思明明只有二十八岁,皇甫擎天却喜欢叫他“载老头”。  “应该。”载思说:“久别重逢,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谈。”  “不但有很多话要谈。”皇甫擎天说:“还有很多酒要喝。”  “听说你这位老朋友的酒量,可以比美昔日‘小李飞刀’李寻欢?”  “恐怕连楚香帅都不敢和他较量。”皇甫擎天笑了笑。  “我该好好的叫人整理整理酒窑了。”载思也笑了。  “你这位老朋友一来,干脆就在酒窑里招待他,省掉搬酒的麻烦。”  “希望酒窑中的酒,能合他的意。”  火光在载思的脸上跳动,思绪在他的脑海里奔驰。  钟毁灭自逃狱后,失踪了二十年,这一次回来势必不是那么好玩的。  明天的庆典,是他报复的好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的。  这一次大典是完全公开的,收到请柬的人固然可以堂堂入室,做南郡王的佳宾,没有收到请柬的人也可到大府外的院子里来看看热闹,更可以在大街上看游行。  “魔魔”门下的弟子中,有很多都是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好手。  江湖中待价而沽的刺客杀手中,能在重重警卫中杀人于瞬间的也不知有多少。  这些人明天都可能会赶到这里来,混入人群里,等待刺杀皇甫擎天的机会。  在大典进行的过程中,这种机会当然不少。  但是载思相信大典还是会顺利完成,皇甫擎天还是不会受到毫发之伤。  因为他己经把每一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计算过,每一个有可能会刺杀南郡王的人,都已在他的严密监视下。  为了防备钟毁灭的报复,他已经出动了“南王府”内的二百七十六位一级好手,更调动了江湖中五十四名高手,每一位都可以对付三十条大汉的好手。  载思把他们分成了九组,每一组都绝对可以独当一面,每一组都安排在绝对有利的地点。  可是其中经过特别挑选的二组,却只不过为了要去对付两个人。  “两个人?”  今天早上皇甫擎天曾经问过载思:“为什么要用二组人对付两个人?”  载思只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已解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任飘伶,还有一个是胖妞。”  这时候皇甫擎天正在吃早饭。  今天他的早饭是一大块至少有两斤重的小牛腰肉,再配上二十个蛋和大量水果蔬菜。  牛肉是用木炭文火烤成的,上面涂满了口味极重的酱汁和香料,烤得极嫩。  这是南郡王最喜爱的食物之一,可是听到载思说出的两个名字后,他就放下了他割肉用的波斯弯刀,用一双如雾般的眼晴盯着载思。  “胖妞?”  “是的。”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  “我没有。”载思淡淡的说:“我相信江湖中见过她的人没有几个。”  胖妞的名字江湖中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见过她,每个人更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个人。  胖妞当然是个女人,更是昔年钟毁灭的爱将,是“魔魔”里刑堂的堂主,也是钟毁灭手下最危险的人。  昔年钟毁灭一向很少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当钟毁灭被捉时,每个人都预料她一定会大举劫牢,就算没有,也会闯人王府刺杀皇甫擎天。  可是胖妞却没有这么做,钟毁灭一被捉,她的人就失踪了。  有人猜测她大概害怕皇甫擎天的武功而躲起来。  皇甫擎天既然能打败钟毁灭,就一定能杀得了胖妞,既然捉了钟毁灭,他的手下也一定不会放过,所以钟毁灭被抓,胖妞就一定会躲起来。  载思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胖妞不是躲起来,她如果是这种人,江湖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畏惧她。  她失踪一定有她的道理所在。  “任飘伶也来了?”  “是的。”  皇甫擎天望着磁盘里的小牛腰肉,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人不但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人,也是最公开的杀手。”皇甫擎天说:“只要价钱对,我想大概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任飘伶比胖妞更危险。”载思说:“他没有家,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固定的生活方式,所以谁也找不到他。”  载思接着又说:“可是如果有人需要他,他也认为自己需要这个人,那么他就会忽然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  “他需要的通常都是别人的珠宝黄金和数目极大的巨额银票。”皇甫擎天笑着说:“别人需要他的,通常都是他永远不离手的剑。”  一把窄而长的剑。  他用剑刺人一个人的咽喉时,就好像深闺里的少妇在刺绣般轻松纯熟。三  刀环上镶满碧玉的弯刀,就摆在盛物的木盘里,刀锋上还留有浓浓的肉汁。  皇甫擎天用一块柔软的丝巾擦了擦手,然后才问载思:“你没有见过这两个人,怎么知道他们来了?”  “我知道。”载思淡淡的说:“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就知道。”  这算是什么回答?  这种回答根本就不能算是回答,根本就是狗屁不通的回答,谁也不会觉得满意的。  皇甫擎天却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这是载思说出来的。  皇甫擎天相信他的判断力,正如他相信木盘里的刀是可以割肉的一样。  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说出一句很奇怪的话  “错了。”皇甫擎天说:“钟毁灭错了。”  “为什么?”  “现在胖妞是不是己经来到了济南城?”  “是的。”  “她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不能。”  “让一个自己这么有用的人去送死,这种事我会不会做?”皇甫擎天问载思。“你会不会做?”  “不会。”  “任飘伶是不是也到了这里?”  “是的。”  “任飘伶是不是一生中最恨和女人共事?最恨有人骗他?最恨有人明知故犯?”  “是的。”  “他是不是一定会知道胖妞也来到了这里?”  “一定知道。”  “他知道了,是不是一定会找钟毁灭算帐?”  “他会先杀了胖妞,然后再找钟毁灭算帐。”  “钟毁灭明知道任飘伶的这种脾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他是不是有病?”  “没有。”载思面无表情的看着皇甫。“钟毁灭没有错。”  “哦?”  “他要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她来送死,也不是要任飘伶来杀胖姐。”  “他要他们来干什么?”  “来做幌子。”载思说:“胖姐和任飘伶都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己。”  “为什么?”  “因为真正要出手刺你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人。”载思说:“如果我们单只防备他们,第三个人出手时就容易了。”  “第三个人?这个人是谁?”  “是个年轻人,是个穿一身纯白丝缎长袍,带着一口纯白镶玉的剑,住在济南城最贵最豪华的‘醉柳阁’里,每顿都吃比你还好的饭菜。”载思说:“他已经来了三天,每天都没有踏出‘醉柳阁’一步,可是却已交了济南城一大半的人做朋友。”  “哦?他这么有名,每个人都急着结交他?”  “不是结交他,而是争得去让他请客!”载思说:“他才来三天,却己请了一百一十三桌。”  皇甫擎天笑了。  “想不到这个人还这么好客?”皇甫问载思。“他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他在醉柳阁里用的名字叫白少羽。”载思说。  “他说话是什么口音?”  “我没有听过他说话,可是我问过醉柳阁的小二。”  “他怎么说?”  “他以前是趟子手,走过很多地方,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可是他也听不出这位姓白的客人是哪里的人。”  “为什么?”  “因为这位白先生也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每一种都说得比他好。”  “他学的是什么剑法?剑法高不高?”  “我不知道。”  “他穿的衣裳呢?”  从一个人穿的衣服上,也可以看出很多事。  衣服料子不同,同样是丝缎,也有很多种,每个地方染织的方法都不一样,棉纱的产地也不一样。  鉴别这一类的事,载思是专家。  “我相信你一定看过他的衣服。”皇甫问:“你看出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出,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种丝缎,甚至连他缝衣服用的那种线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载思说:“我相信那种丝缎是从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来的。”他说:“那个地方你我大概都没有去过。”  “连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皇甫苦笑。“去过的人大概也不会太多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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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3:3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最穷的杀手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己太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时,纵酒挥刀斩人头。


  一间破庙,一个人。
  一把长剑,一只铜壶,一壶浊酒。
  一堆火。
  任飘伶以长剑吊铜壶在火上煮酒,破庙里有寒风呼啸而过,任飘伶脸上的表情比寒
风更冷,冷如剑锋的光芒。
  正月十五,晨。
  雪虽已停了,寒意却更甚。
  这壶酒已是最后一壶酒,喝完了,今天就得断粮。
  任飘伶盯着铜壶,苦笑的摇摇头,最近半个月来,他几乎比乞丐还要穷。
  穷得三餐都以白菜热面为食,喝的酒也是最劣品的酒,今天却更惨了,他连吃碗白
菜热汤的钱都没有。
  如果再不接笔生意的话,恐怕就会沦为强盗了。
  不管是好酒、坏酒,喝到肚子里的效果都是一样的,都会令人醉。
  一壶酒已被喝掉一大半,任飘伶才觉得身体稍微暖了些,人也觉得轻飘飘的。
  就在他又准备喝一口酒时。地上忽然多出了一条人影,任飘伶眼尾瞄向门口。
  一个身穿华丽轻便服的中年人,面带笑容的看着任飘伶。
  “任先生?”中年人的声音也有笑意。“任大侠?”
  仰口一喝,酒从嘴角溢出,任飘伶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满足的靠在墙壁,闭目养
神,就仿佛门口没有站着人,也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他。
  这个站在门口的中年人居然还在笑,还在问。
  “任大侠?”
  任飘伶仿佛已睡着了。
  中年人居然还能笑,而且笑的更愉快,他伸手掏出了两张银票,轻步的走近任飘伶,
轻轻地将银票放在任飘伶的大腿上。
  大概是穷人对于钱财都比较敏感些,中年人将银票放好时,任飘伶就微微的张开眼,
看了看大腿上的银票。
  “这是山西大通行的银票,每张一千两。”中年人说:“请任大侠笑纳。”
  “我为什么要收这两张银票?”
  他总算开口了。
  “小的叫卓恩,是南宁次守的总管,有事想烦大侠相助。”中年人说:“这两张银
票只是小小的意思。”
  “你是想要我替你杀人?”
  “听说任大侠的剑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快剑。”
  “你要我杀谁?”
  “载思。”中年人说:“南君王的师爷。”
  任飘伶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总算睁大了些,他看着中年人,过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身上有没有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芦?”中年人说:“有。”
  中年人虽然不明白任飘伶的意思,但还是将五十两银子递给了他。
  任飘伶很仔细的将五十两银子收了起来,然后站起,将两张银票还给中年人。
  “这………”
  不等中年人说出,任飘伶就打断了他的话。
  “有两件事务必请卓先生注意。”
  “是的。”
  “第一,我不是什么任大侠、任先生,我叫任飘伶。”
  他淡淡的说:“第二,这次要杀的人用不着二千两。”
  “只要五十两就够了?”
  “是的。”任飘伶盯着中年人。“因为你只值五十两而已。”
  “我?”中年人满脸诧异。
  “对。”
  话声未落,剑光己闪。
  只一闪,剑光就不见了。
  剑又回到剑鞘里,中年人的咽喉却已多出了一个洞,一个窄而圆的小洞,鲜血这时
才开始冒出。
  中年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讶、不信和恐惧。
  任飘伶将铜壶中的酒全喝光,然后才迈步走了出去,在走过中年人时,淡淡的留下
了一句话:“你是我杀的人之中,代价最低的一个。”
  等任飘伶的人影消失于门外时,中年人才倒了下去,这时他咽喉的血已开始凝固。


  中午。
  小饭铺里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苦力车夫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
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任飘伶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山上那种飘浮在白云和冷风中的木叶清香,可是他也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贵优雅的名人侠士,可是他也喜欢这些流着汗用大饼卷大葱就着蒜头吃肥
肉喝劣酒的人。
  他喜欢人,可是他要杀人。
  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要杀人。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使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任飘伶一进入小饭铺,就知道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了。
  三个身材很瘦小的中年人坐在靠门的左边,他们背对着任飘伶,可是一旦有行动的
话第一个冲到任飘伶坐的地方的人,一定是这三个瘦小的人。
  在任飘伶的正对面,坐着一对看起来好像是夫妻的人,做丈夫的仿佛对妻子很体贴,
不时的替她挟菜倒茶,任飘伶却知道这双手杀起人来,也好像挟菜般的轻松。
  坐在柜台里,仿佛已睡着了的掌柜,说不定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大刀,正等着刺杀
任飘伶的最佳时机。
  这些人看起来跟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任飘伶却绝对相信他们都是杀人于瞬间的好
手。
  用这么多高手来盯着他,载思也未免太看重他了。
  任飘伶慢慢的吃着一碗拌着猪油的白饭,心里觉得很愉快。
  因为他知道载思和皇甫擎天一定会怀疑他、谈论他、猜测他来这里为了什么?
  是为了今天下午的大典?
  或是还有别的事?也许是无意间来到这里的?
  “可是载思这次错了。”任飘伶在心里微笑:“他派人来盯着我,实在是浪费了人
力。”


  大院里的人声和笑声,随着寒风从窗缝里窜了进来。
  皇甫擎天知道他请来观礼的佳宾和他没有请的人都已经来了不少。
  他也知道每个人都在等着他露面,等着看他。
  但是他却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他的妻子进来时他都没有动。
  他烦透了。
  开大典、接圣旨、大张筵席、接见宾客,对所有的这些事他都觉得烦透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杯酒。
  水柔怡了解他的想法。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甫擎天,他们结合已经有二十年,已经有了一个十九岁的大儿
子,和一个十七的小儿子。
  她是来催他快点出去的。
  可是她悄悄的推门进来,又悄悄的掩门出去,并没有惊动他。
  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皇甫擎天又喝了一杯酒。
  这已经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三十一杯。
  他喝的不是载思喝的那种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烧刀子,虽然无色无味,喝下去时
肚子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他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把这杯酒喝下。
  门又悄悄的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水柔怡,是载思。
  皇甫擎天垂下手来,把这杯还没有喝的酒放到茶几上,看着站在门口的阴影中的载
思。
  “我是不是已经应该出去了?”
  “是的。”
  就在皇甫擎天踏出房门的同时,有三匹快马已然进入了济南府。
  两位武官护送着一位“公公”。
  三个人三匹马一入城,立刻有九个人迎了上去,九个载思派出来迎接钦差大人的侍
卫。
  三个人很快的就被迎进南王府。
  当然三个“大红包”也早已塞进了这三位大人的口袋里。


  这时,五年一次所选出来的花魁,已坐上了花轿,己从醉柳阁出发,已在大街上游
行。
  鞭炮震天,人潮喧哗。
  大街上挤满了争看花魁的人们。


  刚放下饭碗,任飘伶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他忽然想到载思为什么要派这
些好手来盯着他。
  载思派这些人来这里,并不是要他们来杀任飘伶,而是他们来送死。
  要他们来让任飘伶杀。
  任飘伶刚想将这可怕的想法告诉他们时,已来不及了,这时他们发动任务的暗号,
显然已响起了。
  第一个冲到任飘伶身旁的人,果然是那三位瘦小的年轻人。
  任飘伶刚避开第一次的攻击时,正对面的那对夫妻一双鸳鸯刀已如轮圈般的划向任
飘伶。
  虽然是白天,大院里却仍然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大府里的人也有不少,当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名人。
  除了这些名人外,还有一些穿一色青缎面的羊皮卦的壮汉在接待宾客,每个人的动
作都很矫健敏捷,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件不该发生的小事。
  人声忽然安静下来。
  总管南七省,当今武林中的第一强人,南郡王皇甫擎天终于出来了。
  皇甫擎天出现的时候,穿一身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裁剪的衣裳,
使得他的身材看起来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纪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
  他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招呼宾客,还特地走到府前的石阶上,向院子里的人群挥手。
  一声轻雷,乌云间忽然有雨点落下。
  想来杀人的人,如今都已躺下了,不想杀人的人,却已成了刽子手。
  六个人,六个江湖上顶尖的杀人好手,他们杀人往往都在于瞬间,被杀也是一刹那
间的事。
  他们的鲜血也是红的,就跟那些靠苦力而活的人的血一样红。
  鲜血满地,尚未凝固。
  任飘伶就站在鲜血中,小饭铺里已不见往昔的热闹,现在它已充满了阴森、恐怖、
死亡的气息。
  他的目光透过雨帘而落在远方的一朵乌云上,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杀人后的沮丧,或是欢愉。
  又是一声轻雷,雨点己逐渐大了。
  任飘伶走出小饭铺,走入雨中,走人一片苍茫中,走人天地织成的一片虚无里。


  大厅中央的大案上,两根巨大的红烛己燃起。
  皇甫擎天己经跪在案前一团铺着虎皮的圆团上,宣旨的公公已经站在皇甫擎天的面
前。
  大典己将开始。
  载思安排在人群中的好手,每个人的手都己伸入怀里。
  怀里藏着的,当然是致命的武器。
  现在只要有人一有动作,这些人的手都必将在刹那间把一件武器从怀里伸出来,在
刹那间把他们格杀于大厅前。
  载思所提心的三个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任飘伶在小饭铺,那位好客的白少羽白先生当然还待在醉柳阁。
  钟毁灭那位可怕的手下胖妞,根本就看不见人影,更别说九天鬼帝了。
  眼看着大典己将进行,只要公公宣完圣旨,事情就比较好办些。
  “皇甫擎天。”公公的声音嘹亮。
  “在。”
  “接旨。”
  “谢公公。”
  “宣——”
  公公刚开口读第一个字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就宛如烧焦的木炭般黑色,然
后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载思的笑容就随着倒下的公公而忽然冻结,就像是一张手工极拙劣的面具般冻结在
他脸上。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行动仿佛也全都被冻结,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就忽然骚
动沸腾了起来,使得大厅上变得就像是火炉上一锅刚煮滚的热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一个人就是皇甫擎天。
  公公一躺下,他就看见公公背上插着两根细小的箭,流出来的血也跟他的脸色一样
灰黑。
  这两根细小的剑显然沾有剧毒。
  大案上的两根巨大红烛己从中央断烈,露出银白色的铁盒子。
  这两根细小的箭,原来是从藏在红烛里的铁盒子发出的。
  大厅里一片混乱,侍卫们正加紧的维持状况。
  九天鬼帝的报复终于来了。
  载思凝视着皇甫擎天。
  皇甫擎天却在盯着巨大红烛,然后苦笑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他还是这么胆
小,都二十年了,居然还不好意思露面。”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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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的洗礼


  云在天空游荡,它从远方飘来,又飘向远方。
  从来没有人知道云的故乡在哪里?
  云的归处是何方?
  这就是藏花喜欢云的原因。她现在就躺在绿草上,凝视着天空的云彩。
  今天是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是她这种年纪欢愉的节日,可是她却宁愿独自躺在这
一片寂寂的草原上。
  每逢过年佳节,她总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躲入一片空寂中,躲入自己内心的天空
里。
  尤其是今天。
  一大早,她就溜出了家,溜到这里,然后从早上躺到现在。
  云朵不知变化过多少形状,她却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山风带来了远方的泥土味,也带来了大街上的欢呼声和鞭炮声。
  现在语人想必已进府受封了。
  想到语人,藏花无奈的苦笑。
  同样是养女,同样是花漫雪收养的女儿,待遇却截然不同。
  语人长得美,说话声音也好听,不但人见人爱,就连她们的养母花漫雪都特别疼爱
她。
  给她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好玩的玩具,住的也是华丽的房间。
  藏花呢?
  一切藏花所能用的东西都是旧的。
  ——不是语人用过的旧东西,而是别人不要的。
  语人用过的东西,一切都毁掉,绝对不会留下来给藏花用。
  五年前,花漫雪就已开始训练语人做一个“花魁”。
  今年的“花魁”得主,果然是花语人,她果然没有令花漫雪失望。

  她似乎是什么事都没有令人失望过。她似乎天生就是个宠儿。
  藏花天生好像就是个讨厌鬼,她顽皮、捣蛋,做的每件事都出乎人预料,都会令人
头痛三天。
  所以城里的人几乎都喜欢花语人,除了胡疯子是藏花唯一的朋友外,没有一个人愿
意与她为伍。
  就仿佛她是瘟神般的,一靠近她就会被传染。
  藏花也乐得这样,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多轻松、多自在,做任何事也不怕别人议论,
也不必为任何人做勉强自己的事。
  藏花相信花语人一定过的很不愉快,尽管她表面上很痛苦,很无趣,实际上,她活
得比任何人郡愉快,丝毫没有一点烦恼之事。
  可是今天她却觉得很烦躁。
  如果说她烦躁,是因为语人被选为“花魁”,她是死都不承认的。
  问她是为什么烦躁呢?
  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来。
  总之,她今天觉得任何事都不对,就连天边的云朵仿佛都变成了食人鹰。
  藏花最讨厌食人鹰了,每次遇见食人鹰,她都会想尽办法将它打下来。
  她认为所有动物里,食人鹰是最残忍的,人死了已经够悲哀,它却专吃死人的肉。
  乌云如兀鹰般的盘旋于天空。
  天边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接着雷声如闷鼓般的从远方传来。
  “下吧!”藏花依然不动的躺着。“让这苍穹的甘汁,洗洗大地的尘埃。”
  雨下了。
  起先只是点缀式的毛毛雨,越下却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就如瀑布般倾盆而下。
  藏花还是不动,只是眼晴被雨水打得有点睁不开。雨越大,她心里就越舒坦。
  这阵雨来得正是时候,不但冲淡了天地间的寒气,也冲淡了藏花心里的烦躁。
  就在她觉得眼晴实在受不了雨水的侵袭而坐起时,忽然看见大雨中有个人施施然的
走着过来。


  从小饭铺走出后,任飘伶就任凭雨点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脖子,流人衣襟内,再由裤管流出,流入大地。
  旧的流出,新的雨水不断的涌入,在这川流不息的过程中,任飘伶已走到了这一片
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一个仿佛刚从地狱边缘挣脱而出的人。
  看见有人也在淋雨,藏花的心里更愉快了些,这世上还是有可爱的人在。
  ——喜欢淋雨的人,一定有他的可爱之处。
  这是藏花评定人品的五种方法之一。
  “唉!你好。”藏花愉快的挥着手,“你是谁?”
  这时任飘伶正好走到藏花身旁,他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有趣的盯着她。
  藏花也很有趣的凝注着他。
  “你是谁?”他不答反问。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我是不是可以晚一点回答你的问题?”藏花笑着说。
  “可以。”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藏花说:“你是谁?”
  “你的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以。”藏花又笑了。“不过这样,你当然也就得不到你问题的答案了。”
  任飘伶笑了。
  他这一笑,就仿佛寒冬里的阳光般令人心头一振。
  他笑的样子实在很不好看,却又带有一种说不上的魅力。
  这是藏花对他的笑容评定结论。
  “任飘伶。”
  “花藏花。”
  他坐下,就坐在藏花的旁边。
  大雨稀沥,乌云渐淡。
  “有谁想得到江湖上最有名最贵的杀手,居然喜欢淋雨。”藏花笑着说。
  “名人也要吃饭。”任飘伶淡淡的说:“况且淋雨可以使人脑袋清醒一点。”
  “你的脑袋难道常常昏昏的?”
  “一个月里大概有二十四五天是这样子的。”
  任飘伶回答。
  “怎么可能呢?”藏花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天天醉的人?”
  “世上除了酒以外,还有一种也可以使人脑袋昏昏的。”
  “哪一种?”
  “饿。”
  “饿?”藏花仿佛有点吃惊。“你时常在饿?”
  “是的。”他笑着说:“尤其最近半个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可以治饿的?”
  “我怎么会忘记。”任飘伶说:“问题是,我想吃却没办法吃。”
  “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要给钱的?”
  “你没钱?”
  “你不信?”
  “江湖上最贵的杀手居然会没有钱吃东西?”藏花说:“谁会相信?”
  “我。”任飘伶说:“除了我之外,大多数的人想法都跟你一样。”
  “你所赚的钱呢?”
  “花了。”
  “怎么花的?”
  “吃、喝、玩、乐。”
  “你不会省一点?”
  “己经够省了。”任飘伶笑着说:“每次赚五十两,我都花了三天才用完。”
  “五十两?”藏花又吃了一惊。“你每次代价才五十两?”
  “是的。”
  “江湖传言,你是最贵的杀手。”藏花说:“最贵的就是五十两?”
  “那倒不是。”
  “为什么你的代价只有五十两?”
  “因为现在值钱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值钱的人?”藏花问:“你杀人还分价钱?”
  “当然。”任飘伶淡淡的说:“有些人万两我未必肯杀,有些人只要五十两我就肯
动手了。”
  “哪些人是你万两也不肯杀的?”
  “不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五十两你就拔剑?”
  “是的。”任飘伶说:“今天早上我就赚了五十两。”
  “谁?”
  “一个只值五十两的人。”
  任飘伶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所以他很快的转变话题。
  “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有安排不完的约会,你怎么会有空来这里淋雨?”
  “是呀!就因为约会太忙了,忙得几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饿得头昏昏的。”
藏花说:“才会想到这里来淋淋雨。”
  “是吗?”
  “嗯。”
  “真的?”
  “假的。”
  藏花的眼神仿佛有了些伤感,她的声音也怪怪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也是我希望的事。”藏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事实
上却不是这回事。”
  她接着又说:“奇怪,我从来不会向人讲这种事,更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坦白,”
藏花看着他。“对你,我就觉得好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似的。”
  任飘伶将视线转向远方,他的眼神里也有了感伤。
  “那是因为我们是在雨中相逢。”他淡淡的说:“雨不但使人头脑清醒,也会使人
坦然相见。”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自古以来,‘雨’一直都是人们感伤的代用词。”他
说:“在雨中很容易使人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也会使人忘情的说出一切。”
  乌云虽然已散了。雨还是下的这么大,而且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藏花却已不想再淋雨了。她迅速站起。
  “享受雨的洗礼,是我喜欢的事,伤风发寒却非我所愿。”藏花用一双带有笑意的
眼睛盯着站起的任飘伶。“居然今天你赚了五十两,那你就读请我喝顿酒。”
  “我可不可以不请你?”任飘伶笑着问。
  “不行。”


  载思进来时,皇甫擎天已在小厅等着,就坐在那铺着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
的葡萄酒。
  只有皇甫擎天一个人可以这么做,有一天有一个人自己认为载思已经离不开她的少
女,刚坐上这张椅子,就被赤裸裸的抛在门外的积雪里。
  载思所有的一切,都绝对不容人侵犯,只有皇甫擎天是例外。
  但是载思还是让他在小厅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宽袍赤着脚走出卧房,第一句话就问
皇甫:“你是不是来问我,为什么我预料的三个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是的。”
  载思也坐了下去,坐在一叠柔软的紫貉皮上,平时,他在皇甫面前,永远都是衣冠
整齐、态度恭谨,从未与皇甫平起平坐。
  因为他要别人感到皇甫擎天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现在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什么事我都算到,也算对了,只有一样我疏忽了。”载思说。
  “哦?”
  “感情。”载思说:“我没有算到人的感情。”
  “感情?”
  “是的。”载思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感情。“你年轻时与钟毁灭结拜,他绝对不会派
个刺客来杀你,今天的行动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心理负担。”
  皇甫静静的看着载思。
  “真正的行动会在跟你面对面的时候才展开。”载思倒了杯酒,“阔别二十年的故
人,第一次向你问候,多少你也该回个礼。”
  “我是该回个礼。”皇甫缓缓的喝光杯中酒,然后淡淡的说:“我想这种事你一定
替我安排好了。”
  “是的。”
  “一定是个‘大礼’吧?”
  “是的。”
  载思喝了口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接着又开口:“早上我派谢青夫妇和李
宏兄弟他们去围杀了任飘伶。”载思说:“想必他们都已死在任飘伶剑下了。”
  皇甫眉头微皱。“盯任飘伶的原本不是杜铜那一组吗?为什么临时换成谢青他们?”
  “杜铜不能死。”
  “谢青可以死?”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先代你回钟毁灭一个小礼。”载思淡淡的说。“一个小礼?”皇甫不
懂他话的意思。
  “谢青夫妇和李宏兄弟都是胖妞最得意的手下。”载思盯着皇甫。
  “胖妞的手下?”皇甫也盯着载思:“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来卧底的?”
  载思点点头。
  “我好像记得谢青他们进人王府是你保举的?”
  “是的。”载思说:“就因为我是他们的保举人,所以他们才不会起疑心,才会去
对付任飘伶。”
  他接着又解释:“一开始我就已知道他们是胖妞的手下,所以才会让他们进入王
府。”
  “这样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你的控制下?”皇甫替他将话接完。
  “是的。”
  皇甫又倒了杯酒,神色凝重的沉思了很久,才抬头再看着载思,又问:“任飘伶和
谢青他们既不认识,也无仇无恨的,为什么一定会杀了他们?”
  “因为任飘伶己别无选择。”
  “为什么?”
  “任飘伶这次到济南府来,并不是冲着你的。”载思说:“他是为了胖妞来的。”
  “为了胖妞?”
  “是的,他到济南就是为了要杀胖妞。”
  “他跟胖姐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皇甫擎天凝注载思,一字一字的说:“任飘伶要杀胖妞是因为有人出价?”
  “是的。”载思说:“三千两的代价。”
  “这个出三千两的人就是你?”
  “是的。”
  皇甫又沉默了下来,这次他没有喝酒,视线也没有离开过载思,他一直盯着载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口:“你从来没有见过胖妞,怎么知道她的人在哪
里?”
  “我不知道。”载思笑了。“可是我相信任飘伶一定可以找到胖妞。”
  “这就是你替我回给钟毁灭的大礼?”
  “是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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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3:36: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好请客的白先生


  菜只有两道普普通通的下酒菜,酒却已喝了十二瓶。
  十二瓶绍兴。
  藏花将第十二瓶内的最后一滴酒滴入杯内,然后晃了晃酒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酒只能喝到这里。”藏花似乎意犹末尽。
  “你还想喝?”任飘伶笑着说:“你还喝不过瘾?”
  “十二瓶,一人六瓶。”藏花说:“只够塞牙缝。”
  “酒未能尽兴,是人生一大憾事。”任飘伶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身上只有五十两,五十两只能喝十二瓶酒而已。”
  他拿起杯子,将杯口凑近鼻子,轻轻的闻着,等享受过那阵酒香之后,才接着又说:
“劝君珍惜这杯酒,虽未尽兴已解谗,”任飘伶笑了笑。“等我再嫌到下一笔钱时,再
好好的请你喝个痛痛快快。”
  “不行。”藏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不行?”
  “你已将全身所有财产都请了我,我岂可就这样让你走。”藏花一本五经的说:
“至少也该让我表示一下,让我请你喝五十两的酒。”
  “你要回请我?”
  “是的。”
  “你有五十两吗?”
  “没有。”
  “那你如何回请我?”任飘伶笑了。“这家店的老板是你的朋友?”
  “不是。”藏花也笑了。“他怎么会是我的朋友呢?他只不过是我的儿子而已。”
  严冬虽已过去,寒意却仍在。
  胡不败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今天他身上穿了一件兔毛的新棉袄。
  一件他昨晚赢来的全新棉袄。
  他就穿着新棉袄坐在柜台内,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迎接着进门的每一位客人。
  可是他这种愉快的笑容只保持到第七位客人而已,因为第八位客人和第九位客人一
进门,他的笑容不但不见了,头也忽然间变成三个那么大。
  这第八位和第九位客人就是藏花和任飘伶。
  任飘伶他不认识,可是藏花却是令他头大的人。
  尤其是当她喝了六瓶绍兴之后。
  现在胡不败的头已不止三个那么大,他已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现在藏花正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
  藏花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向胡不败问好。
  “我怎么会好呢?”胡不败的声音仿佛要哭,“你明知道一碰到你,我只有倒霉的
份,我又怎么会好?”
  “从今天开始你一定会转好了。”藏花说:“因为我己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不再在你店里白吃白喝。”
  “真的?”
  “真的。”
  “你发财了?”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发财呢?”
  胡不败瞄了坐在座位上的任飘伶一眼。“你那位朋友是呆子?”
  “你看他像吗?”
  “不像。”胡不败摇摇头。“你既然没有发财,你那位朋友又不是呆子,你还是跟
以前一样是个大穷光蛋,来我店里还跟以前一样的白吃白喝。”
  “不会。”藏花说:“我说过了,从今以后绝对不再在你这里白吃白喝。”
  藏花又笑的很愉快,她又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对胡不败说:“我决定以后在你这里
所有的吃喝都记帐。”
  “记帐。”
  胡不败差点哭出来。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定绝对跟他的表情一样。
  “这不跟白吃白喝一样吗?”
  “不一样。”藏花说:“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会不一样呢?”胡不败苦笑。“记帐,你拿什么来付?”
  “钱。”藏花说:“当然是拿钱来付。”
  “你有钱?”
  “你不要瞧不起人。”藏花说:“我藏花一定有发大财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不但
付清所有的帐,还会好好的请你一顿。”
  “只要你不要好好的吃我一顿,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胡不败说:“我怎敢希求你好好的请我一顿。”


  桌上还是两道菜,十二瓶酒。
  菜是普普通通的大菜,酒是装得满满的绍兴。
  藏花替任飘伶倒了一杯酒,然后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这两道菜已是这家店里最好的菜了。”藏花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是我三个月来吃到最好的菜,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任飘伶说。
  藏花举起杯子,对着任飘伶说:“干一杯酒,醉乡路稳多故友。”
  “好,好词。冲着这句话我就该好好的请你一顿。”
  这句话不是任飘伶说的,更不是胡不败。
  这句话是一位身穿白色丝缎长袍的年轻人说的,他就站在门口,等这句话说完时,
他已坐到藏花身旁了。
  “掌柜的,再拿十八瓶酒,要好酒。”白衣少年说:“要道道地地四十年陈的竹叶
青。”
  他接着又说:“另外再上几道菜,要——”
  “要道道地地的好菜。”藏花替白衣少年将这句话说完。
  “对。”
  白衣少年笑了。
  “单嫖双饮。”白衣少年说:“喝酒不能无伴。”
  他自己很快的倒了三杯酒。“来,我先干三杯,敬两位。”
  菜八道,酒十八瓶。
  十八瓶竹叶青。
  桌面也由小的换成大桌。
  胡不败的笑容又恢复了,他很快的就将酒菜送上来。——这个世上毕竟还是“有钱”
的人受欢迎。
  “我姓白,白天羽。”白衣少年笑嘻嘻的看着藏花。
  “你呢?你叫什么?”
  “藏花。”她也笑嘻嘻的看着白天羽。“将花藏起来的藏花。”
  “藏花?”白天羽说:“好,好名字。”
  他转头看向任飘伶,微微思考了一下,才开口:“人不飘伶,剑飘伶。”
  他喝了杯酒后,接着又说:“世上只有飘伶的人,哪有飘伶的剑。”
  “为什么?”藏花真好奇。
  “因为剑是有根的。”
  “剑有根?”藏花又问:“根在哪里?”
  “在仇人的要害里。”白天羽又喝了杯酒。“不管剑在何方,总有一天它会回去寻
它的根。”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剑到了哪里,总有一天它都会回来刺人仇人的要害里。”藏
花说。
  “是的。”
  任飘伶一直在听,自从白天羽加入后,他忽然间好像变成了哑巴。
  白天羽似乎不想让他沉默下去。“任飘伶任先生,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任飘伶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你是谁?”
  “我是谁?”白天羽又笑了。“我叫白天羽。”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任飘伶双眼直盯着他。“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何
而来?”
  白天羽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他双眼也直盯着任飘伶。
  “我是为‘泪痕’而来的。”白天羽说。
  “泪痕?”
  任飘伶的眼睛里突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泪痕’?”他的声音也刀锋般寒冷。
  “我知道。”白天羽冷冷的说:“我当然知道。”
  任飘伶的目光从白天羽的眼睛移向鼻子、嘴。他缓慢仔细的凝视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眼色、神态、站着的姿势、呼吸的频率、衣服的质料、全身上下每一个地
方他都没有放过。
  他看得好像远比载思仔细,他那双灰黯的眼晴里竟好像隐藏着某种特地制造出来的
观察别人的精密仪器。
  等观察完后,任飘伶用一种很平和的声音问白天羽:“你是不是从山上来的?”
  “是的。”
  “是不是一座很高的山?”
  “是。”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清泉、一株古松?”
  “是。”
  白天羽已经开始觉得很惊奇。
  “那座山是不是有个很喜欢喝茶的老人?”任飘伶又问:“他是不是经常坐在那棵
古松下用那里的泉水烹茶?”
  “是。”白天羽说:“有关‘泪痕’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我这个人的事?”
  “没有。”
  任飘伶凝注白天羽,灰黯的眼里又亮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我?”任飘伶问:“连一点有关我的事都没有提起过?”
  “绝对没有。”白天羽说:“他老人家只不过告诉我,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就是‘泪
痕’。”
  “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
  “有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没有。”
  白天羽马上接着又说:“载思曾经检查过我的衣物,想从我衣服的质料上看出我是
从什么地方来的,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蚕是自己养的,丝是他自己织的,衣裳是他自己缝的,那座山是座不知名的高山,
除了他们之外,还没有凡人的足迹踏上去过。
  白天羽又微笑。“载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查出我的来历。”
  “你的剑呢?”任飘伶又问:“有没有人看过你的剑?”
  白天羽的剑当然在他的手上。
  “有几个。”
  “几个什么人?”
  “几个死人。”白天羽说:“看过我这柄剑的人,都已死在我的剑下。”
  “你这柄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的。”
  “有什么特别?”
  “这柄剑的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任飘伶的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仿佛很悲伤,又仿佛很欢愉。
  “春雨,春雨,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柄剑。”任飘伶喃喃的说:“世上为什么要
有这么样一柄剑?”
  “有‘泪痕’就有‘春雨’。”
  “春雨我知道是白天羽的剑,可是‘泪痕’是什么呢?”藏花忍不住开口问:“泪
痕为什么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它是什么样的武器?”
  白天羽没有回答,他看着任飘伶。
  藏花也在看着任飘伶,她在等着他回答。
  任飘伶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一座不知名的高山,过
了很久,才开口:“泪痕是一把剑。”
  “剑?”藏花说:“剑为什么叫‘泪痕’?”
  “因为这柄剑的剑脊上有一道很奇怪的痕迹。”任飘伶说:“看起来就好像是泪痕
一样。”
  “泪痕?”藏花说:“杀人的剑上为什么会有泪痕?”
  “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任飘伶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白。”藏花说:“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
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可及。”任飘伶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剑
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就带着鬼神的诅咒和
天地的戾气。”任飘伶长长叹自。“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最
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他儿子?”
  “不错。”任飘伶黯然说:“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
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藏花懂。“可
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任飘伶眼中又
露出那种说不出的哀伤。“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
他的独生子身上。”
  “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藏花又问:“泪痕又怎么会到你的手中?”
  “我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藏花说:“萧大师
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任飘伶点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得了他的筹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藏花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任飘伶说:“这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
的刺击之术传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为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欲,而且从
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藏花说:“这么
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生子。”
  “是的。”
  “所以至今萧大师的独生子还活着?”
  “是的。”
  “那‘泪痕’又怎么会到你的手中呢?”藏花又再一次问这个问题。
  任飘伶的目光又飘向远方。“因为……因为我是萧大师三弟子的徒弟。”
  “他不但将剑术传给了你,也将‘泪痕’传给你?”
  “是的。”任飘伶说:“他三十岁时就陷于深山,发誓有生之日绝不再踏入红尘一
步。”
  “是哪座山?”
  “不知道。”任飘伶说:“没有人知道。”


  “泪痕是一把剑,为什么说它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藏花问:“它的可怕在哪里?”
  “你想知道?”任飘伶说。
  “想。”藏花说:“非常想。”
  任飘伶忽然转头问白天羽,问了一个与藏花问题无关的事。
  “你知不知道昔年巴山顾道人以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纵横天下时所用的那柄剑
叫什么?”
  “那柄剑叫绿柳。”
  “当年黄山隐侠武陵樵用的斧头重多少?”
  “净重七十三斤。”白天羽如数家珍的说:“他作的招式虽然只有十一招,可是每
一招,都是极霸道的杀手,据说当时江湖中从来都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七招。”
  “铁链飞镰杀人如割草,飞镰刀是谁用的?”任飘伶又问。
  “独行侠展南。”白天羽说:“这件武器据说是来自东瀛的,招式诡秘,中土未
见。”
  “判官笔娥眉刺、钩镰枪、七星针、吴钩剑、波斯弯刀,这些武器也都属于当代绝
顶高手所有。”任飘伶说:“每件武器都有它独特的招式。”
  “我问的是你那一把‘泪痕’。”藏花忍不住说:“不是你说的这些武器。”
  “但是我那柄‘泪痕’就是这些武器的精华。”任飘伶淡淡的说。
  “我不懂。”藏花又问他:“一柄剑怎么会是十二种武器的精华?”
  “那其中的奥秘,你当然不会看得出来。”任飘伶说:“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世上
所有的武器本来都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的铁件,一定要拼凑在一起之后,才会成为一种武
器。”
  他又解释:“就算是一把刀,也要有刀身、刀锷、刀柄、刀环、刀衣,也要用五种
不同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才能成为一把刀。”
  藏花好像已经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可以用你那柄剑拼凑出一种武
器?”
  “不是一种,是十二种。”任飘伶淡淡的说:“十二种不同的武器。”
  藏花怔住,她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种剑?
  “用十二种不同的方法,拼凑出十二种不同形式的武器来,可是每一种形式都和常
见的武器不同,因为每一种形式至少都有两三种武器的功用。”任飘伶说:“这些武器
所有的招式变化精华所在,全都在‘泪痕’里。”
  他问藏花:“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藏花已经听得完全怔住。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有谁会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样一件构造如此精巧精确精密复杂
的剑存在?
  但是藏花不能不信。
  所以她忍不住长长叹息:“萧大师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居然能铸造出这么样的
一柄剑来。”
  “是的。”
  任飘伶苍白尊贵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忽然提到了他最崇信的神灵。
  “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任飘伶说:“他的剑术、他的智慧、他的思想、他的仁心,
和他炼铁炼剑的方法,都没有人比得上他。”
  “泪痕固然是空前未有的杰出武器,要使用它也不容易。”白天羽忽然开口:“如
果没有一个杰出的人来使用它,也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他并不是在夸耀任飘伶,他只不过是叙述一件事实而已。
  “这个人不但要精通这十二种武器的招式变化,对每件武器的构造都要了解得极清
楚。而且还要有一双极灵巧的手,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泪痕’里的铁件拼凑起
来。”
  “除此之外,他还要有极丰富的经验、极灵敏的反应、和极正确的判断力。”任飘
伶淡淡的说。
  “为什么?”藏花问。
  “因为对手不同,所用的武器和招式也不同,所以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
出要用什么形式的武器才能克制你的对手。”
  任飘伶接着又说:“在对方还没有出手前,你就要算准,应该用‘泪痕’里的哪几
件东西拼成一种什么样的武器?”他说:“而且还要在对方出手前将它完成,只要慢了
一步,就可能死在对方的手下。”
  藏花苦笑。
  “看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藏花说:“像这样的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任飘伶静静的看着白天羽,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你的手很灵巧。”
  “好像是的。”
  “你的武功已经很有根基,而且好像还练过传自天竺秘宗、圣母之水高峰上的‘喻
咖术’。”
  “好像是的。”
  “传给你这柄‘春雨’的老人,和我这柄‘泪痕’本来就有点关系。”任飘伶淡淡
的说:“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死。”
  “难道你本来想杀了我的?”白天羽问:“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因为我要你留在我身旁。”任飘伶说:“我要你继承我的武功,继承我的‘泪
痕’。”


  任飘伶说的是件别人连做梦都梦想不到的幸运。
  玄秘之极的“泪痕”,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一个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忽然间就要拥有成名的机运,他一生中的命运忽然间就已
在这一瞬间改变。
  这个年轻人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白天羽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在听别人说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我唯
一的条件就是在你还没有把我的武功练成之前,绝不能离开我。”
  这个条件并不苛刻,而且非常合理。
  白天羽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淡淡的开口:“只可惜你忘了问我一件事”。白天
羽说:“你忘了问我是不是肯留在你身旁?”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的,这样的条件只有疯子和白痴才会拒绝。
  白天羽不是疯子,也不是白痴。
  任飘伶还是问了他一句:“你肯不肯?”
  “我不肯。”白天羽连想都不想就回答:“我也不愿意。”
  任飘伶的瞳孔忽然变了,由灰暗的瞳孔也变成了一柄剑的锋、一根针的尖、一只密
蜂的刺直刺入白天羽的眼睛。
  白天羽的眼晴连眨都没有眨。
  两个人就这样对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任飘伶才慢慢的问:“你为什么不肯?”
  “因为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找你。”白天羽淡淡的说:“找你比剑。”
  “比剑”。
  “是的。”白天羽说:“我要试试看是你的‘泪痕’厉害,还是我的‘春雨’行。”
  任飘伶凝视着白天羽,他的眼神又恢复灰暗无神:“比剑输就是死。”
  “我知道。”白天羽说:“我早就已把性命献身于剑,能死在剑下,我死而无憾。”
  “好。”任飘伶站了起来:“三天后午时,樱花林。”
  说完他的人转身走出,连头都没有回,甚至连藏花都没有看一眼,就仿佛他从来都
不认识她。
  “这个人是人吗?”藏花说:“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起聊天喝酒,怎么忽然间就变
了一个人?”
  白天羽看着门外。“我了解他的感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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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3:36: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泪痕·春雨


  藏花回到醉柳阁已是黄昏时候了。
  黄昏正是人们心情最愉快最轻松的时刻。
  一天的忙碌,到了这个时候,该回家的已回家,该休息的也早已休息了。
  三五个好友聚集一起,享受着落日的余晖,喝杯飘着淡淡清香的“春茶”,老友们
互相标榜着自己的一天乐事。
  做妻子的也早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准备一顿美味可口,丈夫们喜欢吃的晚餐,有
时还甚至在桌上摆着一瓶丈夫喜欢喝的老酒。
  小孩们老早就洗过澡,换上乾净的衣裳,坐在餐桌前等着一饱小肚。
  黄昏自恒古以来,就是人类精神松懈的最佳时刻,当然也是宵小们活动的开始。
  醉柳阁里的姑娘们,个个早已抹妆,换上新衣裳,脸颊堆上那早已习惯麻痹的职业
笑容,准备迎接着今夜的开始。
  醉柳阁的花阁主花漫雪,今天更是一反常态的出现在门口,雪白晶莹亮丽的脸上,
挂着一付老娘的面孔。
  醉柳阁里的姑娘们一看到花阁主亲自站在门口,脸上又是那种表情,就知道有人要
倒霉了。
  这个要倒霉的人一定是藏花。


  春、初春、春风料峭。
  料峭的春风穿街而过,听起来就像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风。
  就在风吹过,藏花就看见了那挂着老娘面孔的花漫雪。
  想溜,已来不及了,藏花刚刚转过身,就听见那独特的声音,低沉却柔柔的声音。
  “藏花”。
  说话的人不是站在门口的花漫雪,而是刚刚从外回来的花语人。
  那美丽的令人心醉的花语人。
  藏花一回头,就看见她那长长迎风荡漾的秀发,和那一双宛如深山里神秘湖潭般的
眸子。
  “藏花,你刚回来?”
  她的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听起来令人实在无法不醉。
  “天色已晚了,再不回来,晚上就得在林中过夜。”藏花有气无力的说。
  花语人瞄了门口一眼:“你难道没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吗?”
  “看见。”藏花说:“她这种人,你想不看见都不行。”这倒是实话,像花漫雪这
种四十出头年纪的女人,还能保持那样的身材、皮肤,己经是少之又少了,脸蛋更是没
话讲。
  尤其是她的风度,不要说是男人,女人看了一眼后,都会很妒忌。
  藏花也瞄了门口一眼。
  “反正都一样。”藏花苦笑:“躲过这一关,还有那一关。”
  “你顺着她一点,不就没事了吗?”
  “一样。”藏花说:“她怎么看我都不会顺眼的,从小就这样。”
  藏花凝注着花语人,接着又开口:“同样是她领养的女儿,为什么我们的待遇就不
同呢?”
  关于这一点,花语人也是无可奈何,花漫雪要这么做,谁也无法改变她的。
  所以花语人就从别的方面来补偿藏花的不平等待遇,有好东西吃,花语人一定偷偷
留一份给藏花。
  每当有人带来京城里“宝粉堂”的花粉时,花语人一定会放一份在藏花的房内。
  对于这些事情,藏花心里都有数,可是她从来都不会说声谢谢,或是感激的话。
  这种表面功夫的事,她做不出来。
  她觉得感激是心里的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说些肉麻的话来当有趣呢?
  “语人,今天南郡王府里出了点事,花魁凤彩的事,只好等到明天了。”
  这是花漫雪对花语人说的话,慈祥和蔼可亲,声音里充满了关爱。
  “你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忙。”
  “是。”
  花语人走过站在门口的花漫雪后,回了个头,看了藏花一眼,有点无奈的走进去。
  春天仿佛跟着花语人的脚步而离开,留给藏花的是残酷冰冷凄凉的寒冬。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花漫雪的脸就宛如严冬里第一次下的雪,既冻又凄厉。
  藏花知道回不回答话,后果都是一样的,果然暴风雨很快的就来了。
  “五年一次的艳花大祭,语人好不容易争了个花魁,今天是她进府领‘凤彩’的好
日子,一早就找不到你的人。”花漫雪说:“你难道忘了今天语人的花轿需要马僮吗?
你难道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吗?”
  花漫雪的声音也宛如暴雨般的袭进藏花的耳朵里。
  “同样是女人,你看看语人,人不但长得漂亮,又端庄又听话,你呢?”花漫雪说:
“脸蛋不但平淡无奇,人又跟个野孩子似的,成天只会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唉!这么说,我也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白天羽笑着出现在藏花后面。
  看见白天羽,花漫雪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那种职业性的独特笑容。
  “白公子。”花漫雪说:“白公子怎么可能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不是说和藏花姑娘混在一起的人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吗?”白天羽笑着说:“藏
花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和我混在一起了。”
  他笑着又说:“我对济南城不太熟,所以一大早就拉着藏花姑娘带我四处逛逛,没
想到会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原来白公子一大早是出去逛逛,我还以为白公子嫌我们这里招待不周?”
  “我怎敢?”白天羽淡淡的说。
  花漫雪说:“白公子下次若还要四处走走,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为你准备一位可
人儿为你带路。”
  “一定。”白天羽淡淡的说:“今天藏花姑娘很辛苦,我想好好的请她,不知花阁
主是否会将在下当成不三不四的人?”
  “白公子您说笑了。”
  酒席就开在白天羽最喜欢的那间“荻花轩”。
  荻花轩里插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白荻花,现在正是荻花盛开期,屋内充满了那淡淡
的清香的荻花味。
  藏花就坐在荻花间,就坐在白天羽的对面。茶是上品的,酒更是“醉柳阁”独特秘
方制成的“花汁酒”,未入口已闻到那股扑鼻的酒香味。
  夜,刚人夜。
  晚风轻敲门窗,屋外的柳叶柔柔的荡漾。
  藏花只喝了半杯酒,她不敢一口乾掉整杯酒。
  “花汁酒”的劲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因为整个的制造过程,几乎都是由她一手
包办的。
  从种花、养花、摘花、压汁蒸发到装罐埋入土里,都是她在做。
  普通人一杯,大概就可以醉个二天,这种酒藏花怎敢一口一杯。
  她放下酒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白天羽,而且一看就是好久。
  起先白天羽还潇洒依旧的喝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很不自在了。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藏花这样的眼光。
  “你在看什么?”白天羽笑得很勉强。
  “看你。”
  “看我?”他问:“我什么有毛病?”
  “不知道。”她说:“就因为不知道,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毛病?”
  “你是我的恩人。”藏花笑了。
  “既然我是你的恩人,为什么还是那样说我?”
  “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下午你在说谎。”藏花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白天羽笑了,他笑的样子就仿佛窗外的柳枝。
  “你说呢?”
  “我不是爱幻想的人,我不会想到可能是你爱上了我。”藏花说:“你这么做到底
是为了什么?”
  “也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她那种样子。”白天羽说:“更何况下午你确实是和我
在一起。”
  “只是这样?”
  “是的。”白天羽又笑了:“你难道还希望有别的原因吗?”
  “你说呢?”
  藏花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笑的声音就仿佛是夏天的知鸟。


  一瓶花汁酒,很快的就装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桌上摆的是第二瓶,菜却没有怎么动过。
  藏花又举杯,这次是一口一杯,她的脸颊已有点红红的。
  红得就仿佛刚哭过的小孩般红红的。
  她没有哭,她一直在笑,现在还在笑,笑着对白天羽说:“你第一天到醉柳阁时,
我对你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藏花说:“你的样子十足是个乡下暴发户。”
  “哦?”
  “现在我才知道,你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她喝了口酒后,接着说:“虽然我不
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我相信,你所花的每一分线,都有它的用途在。”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下午,就因为下午你的样子。”
  “下午的样子?”白天羽说:“我下午是什么样子?”
  “当你和任飘伶在谈论剑时,你的样子就像个锋芒不露提着把剑流浪天涯的浪子。”
  “哦?”白天羽说:“那我平常的样子,就像是个暴发户?”
  “这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究竟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羽没有回答藏花的话,反而问她:“是个对人世间每件事都觉得好奇的人?还
是历尽沧桑一女子?”
  “我是个种花的人,一个人如果要养花,就应该献身于花卉,就像学剑的人一样。”
藏花说:“一个人如果要学剑,就应该献身于剑,虽死无憾。”
  她凝视着他,接着又说:“你呢?如果你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你杀人是为了什
么?是为了钱财?还是因为你杀人时觉得很愉快?”
  她没等白天羽回答,接着又问:“一个人知道自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时,是不是会
觉得很偷快?”
  白天羽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遥望着远方的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对我来
说,这已经不是愉快的事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只可惜我也像这世上
大多数人一样,也会去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想做的事。”
  “你花大钱,你约任飘伶决斗,这些事都不是你的本意?”
  “是的。”
  藏花也站了起来,也走至窗前,也遥视着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要去
做这些不想做的事?”
  “因为我不能不做。”白天羽回头看着她:“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让‘白天羽’这三个字响遍江湖。”他神情凝重的说:“我不能再让
‘白’这个姓没落下去。”
  白天羽走回座位,举杯仰首,然后又接着开口:“他曾经辉煌灿烂过。”
  “他?”藏花也走回来:“他是谁?”
  白天羽没答,只是深深的注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下午任飘伶曾经问我剑上
是否刻有字,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那七个字?”
  “记得。”她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不知道。”藏花说:“这不是一句诗吗?它还有什么意思?”
  “这七个字是在说两个人。”
  “哪两个人?”
  “白小楼和仇春雨。”
  “白小楼?仇春雨?”藏花问:“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剑上刻有那七个字?”
  白天羽的目光又飘向远方的一个神秘、美丽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人仿佛已充满了
欢愉,又仿佛坠入了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里。
  他的声音也仿佛来自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中。
  “在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中,据说每当月亮升起时,会有一些精灵随着月光出现,
花木的精灵,玉石的精灵,甚至连地下幽魂和鬼狐都会出来,向圆月膜拜,吸收圆月的
精华。”白天羽慢慢地说。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化身为人,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间,做出一些人们意
想不到的事。”
  “这些事有时令人惊奇、有时令人感动、有时令人恐慌、有时令人欢喜、也有时令
人难以想象,他们能够把一个人从万丈深渊中救出来,也能把一个人从山峰上推下去。”
  “他们能够让你得到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虽然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白天
羽凝视着藏花,接着又说:“他们就是白小楼和仇春雨。”
  藏花在听那个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醉的故事。
  “白小楼的刀是弯的,是一柄弯刀,弯的就像春雨的眉。”
  “春雨的剑,是直的,直的就像是孤立在山峰上的古老松树。”
  “刀是杀人的利器,小楼的弯刀也一样,只要那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过时,灾祸就会
降临,无论谁都不能避免的灾祸,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这一道弯弯的刀光。”
  “刀并不快,就像你看见月光一样,当你看见时,它已经落在你身上了。”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地上也只有这一柄弯刀。”
  “弯刀出现在人间时,带来的并不一定是灾祸,有时也会为人们带来正义和幸运。”
  “剑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画出,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
被微风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
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
  “春雨的剑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湖水,青青的剑脊上,有一行
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的圆月弯刀上,也有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白天羽喃
喃的说。
  “圆月弯刀?”藏花微微吃惊:“可是昔年魔教的教主手中那一柄魔刀?”
  “是的。”白天羽说:“白小楼就是昔年魔教的教主。”
  “仇春雨就是白小楼的妻子?”
  “如果是的话,也就不会有以后那些悲惨、凄凉、哀怨的事发生了。”白天羽说:
“就因为仇春雨,魔教如日中天的事业才会一蹶不振。”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藏花问。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故事?”
  “听过。”藏花说:“传说仇春雨离开了白小楼,魔教后来被当时的七大门派消灭
了,魔教教主白小楼人也忽然失踪,从此江湖中再也听不到有关魔教的事。”
  “是的。”
  白天羽的声音里仿佛有痛苦,但他的表情却是在笑。
  “这件事尤其是七大门派的人更是津津乐道,在当时能消灭魔教,是何等的光采荣
耀之事。”
  “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单纯。”藏花说:“以魔教教主白小楼的武功,不要说是
七大门派联手,就算江湖中的高手联合也未必能杀了他。”
  她说:“如果不是仇春雨离开他,白小楼就不会失踪,魔教也不会被七大门派消
灭。”她又说:“可是仇春雨为什么会离开白小楼呢?我相信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白天羽忽然沉默了下来,双眼盯着酒杯,他显然想结束有关仇春雨与白小楼的话题,
但藏花又问:“你手上的剑,也刻有七个字,是不是就是当年仇春雨的那把剑?”
  “是的。”
  “这把剑怎么会到了你手中?”藏花真好奇:“你姓白,是不是和白小楼有牵连?”
  白天羽注视她:“这些事日后你一定会知道的。”
  他倒了杯“花汁酒”,举杯笑着说:“今天不寒不热,正是喝酒的好时刻,何必让
那些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打扰了我们的酒兴呢?”


  初春的夜晚,寒意还是甚浓。
  尤其是在荒地里的破庙,晚风从破洞里呼啸而过,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远方人们
欢乐的声音。
  任飘伶拉拉衣襟,用枯枝将火弄旺一点,随手又拿起酒瓶,仰首喝了一口。
  月光从破了的屋顶间穿了进来,轻柔柔的洒在地上,任飘伶那双灰黯无神的眼晴也
如月光般轻柔柔的合上,可是刚闭上不多久,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这时他听见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闻见那由夜风飘来茉莉的花香。
  他眉头微皱后,慢慢的张开眼晴,一张眼睛就看见四个金发蓝眼的波斯奴,抬着张
两丈长,一丈宽的平榻,自破庙外,踏着月色而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佳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
睛灿烂如夜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缓纷的彩衣,却将右边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春雪。
  她的手里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浅浅的啜了一口,然后用比蜜更甜的笑容看着任飘伶。
  “不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这种排场的,除了慕容公主之外,还会有谁呢?”任飘
伶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好像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慕容公主并不是尊称她,而是她的名字,她复姓慕容,名公主。
  “你能来,我就能来。”慕容公主已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这倒是实话,她的事,江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管。
  慕容世家九姊妹,个个身怀绝技,慕容公主排行老九,她的八位姊姊都已嫁人了,
嫁的都是名重一方的大侠士。
  这么样的一个人,江湖上有谁敢管她的事?
  慕容发起娇填,居然比笑还要甜。
  任飘伶却好像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任飘伶淡淡的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
不着。”
  他己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
  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干什么?”
  “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慕容公主又笑了起来:“当然是找你要债。”
  任飘伶又叹气了。
  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我是欠你一笔债,只可惜我现在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如何还你债呢?”他笑了:
“看来你今夜是白跑一趟了。”
  慕容笑的更甜了。
  “有些债,并不是一定要用钱来还。”
  “哦?”任飘伶问:“不要钱还,用什么?请你赶快告诉我,好让我将你的债还
清。”
  慕容公主现在不但笑的很甜,而且仿佛还带着……“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什么?”
  “我?”任飘伶看了看自己:“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大概就是我这颗头了。”
  “除了头以外呢?”
  “那大概是我手上这柄破剑了。”
  “泪痕如果是破剑,那世上大概已没有剑了。”她居然知道他手上的剑是泪痕。
“除了钱以外,你还可以用泪痕来还债。”
  “你要我拿剑抵债?”
  “我又没有你那么灵巧的一双手,拿这柄泪痕有什么用?”她笑着说:“我要你用
泪痕去杀一个人。”
  “杀谁?”
  慕容那双如夜星的弹子直盯着他。
  “载思。”
  “载思?”任飘伶有点吃惊:“他得罪你了?”
  “没有。”
  “他跟你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杀他?”
  “我高兴。”
  “你高兴?”他又吃了一惊:“就因为你高兴,你就要我杀人?”
  “是的。”
  “只可惜你高兴,我未必高兴。”
  “你不愿?”
  任飘伶点点头,又坐了下去。
  “别忘了,是你欠我债。”
  “欠债可以用钱还。”
  慕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听说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钱,而且
要的价都很高?”
  “到目前为止,大概是这样。”
  慕容一笑,如春葱般的玉手轻轻一挥,立即有一波斯奴捧着一个白色的包袱,走了
上前。
  她接过包袱,轻柔柔的放到任飘伶面前。
  “这是什么?”任飘伶瞄了包袱一眼。
  “黄金五千两。”
  “你嫌我欠你的债不够多?”
  “杀了载思,你欠我的债不但清了,这五千两黄金也是你的。”
  “你是不是钱太多?”他看着她:“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有点钱而已。”
  “我若不肯呢?”
  “杀他,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慕容说:“你又何苦不赚这白花花的五千两呢?”
  任飘伶不但在叹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人命和钱财看
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酒菜就摆在平榻上,人也坐在上面。
  多了一个人,波斯奴一点也没有感到吃力,一样还是健步如飞。
  任飘伶喝完了一杯酒后,满足的叹了口气。
  “下次有人问我,怎么样喝酒才是享受,我一定告诉他,坐在平榻上喝酒是人生一
大乐事。”
  慕容公主仍然笑得很甜。
  月色如此轻柔,星光如此檬陇,佳酒如此顺口,身旁又有如此的丽人,夫复何求?
  慕容的眼晴比星光更朦陇,看得令人的心都醉了,任飘伶的人仿佛己醉了。
  四个波斯奴抬着平榻,在林间穿梭而过,夜风竟似因美人而都温柔了起来。
  慕容的长发被夜风吹散了,不但没有失掉她的美丽,反而更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魅
力。
  一种会令男人冲动的魅力。
  任飘伶没有冲动,他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慕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看得我
们这位慕容姑娘,脸部红了,她居然好像还很害羞的低下头。
  任飘伶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说:“如果我告诉别人,说慕容公主居然会用美人计,
我打赌一百个人,有一百零十个人不相信。”
  她的声音居然也有害羞含情的意味在,她的脸颊不知道因为酒?或是春情已动?竟
然红通通的。
  任飘伶实在想再看下去,看看我们这位慕容公主会再表演出什么花样来,只可惜他
已不能再待下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办,所以只好开口:“这种机会实在是千年难得,错
过了实在是会很后悔,我实在想再多看一点。”任飘伶说:“只可惜我己到了非走不可
的时候了。”
  他接着又说:“我不知道载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你,居然让你不惜这样的牺牲。”
  他叹了口气后,猛然喝了一杯酒:“你这个忙我帮不上,如果你真的非杀他不可,
我建议你,你本人就是个非常有用有效的杀人利器。”
  话声末完,他的人已纵身飞起,飞人林间,消失于夜色中。
  慕容的脸已气得跟猪肝色一样,她的身子已在颤抖,抖得就宛如春风中的柳枝般。
  四个波斯奴仍在飞奔,可是他们的脸色却充满了害怕、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
见主人这个样子。
  这是第一次,他们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心想:“像主人这么美丽的人,居然
会有男人拒绝她的要求,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美色。”
  春风料峭,夜风冷漠。
  平榻仍在奔,慕容已闭上了双眼,她的身子已不再颤,她的脸已恢复平静,可是如
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到她的眼尾有滴泪珠在沁出。


  每个地方每个城市都会有开餐馆的人,也会有卖小吃的面摊,济南城也不例外。
  济南城最出名的一家面摊,就叫“瘦子面。”
  瘦子面的面不但好吃,而且便宜,一个钱一大碗,有面有汤,而且还有二片厚厚的
瘦肉。
  瘦子面卖的时间,也很出名,她白天不卖,开店的时候,一定是过了午夜,当她两
包面卖完时,就收摊了,你想再吃,她一定不卖,就算你吃一碗,付十碗钱,她一定对
你笑笑,笑着说:“明天请早。”
  瘦子面的老板一定是个瘦子。
  顾名思义当然是个瘦子,不但瘦,而且瘦的出奇。通常叫瘦子的称呼,有“竹竿”、
“排骨”、“猴子”。
  瘦的跟树竿一样,瘦的跟鬼一样,这些称呼都是对瘦的人说的,可是对瘦子面的老
板,见过她的人,一定都会说:“她怎么跟面条一样呢?”
  人怎么会跟面条一样呢?面条那么细,就算宽面,也只不过跟手指头一样宽而已。
  人再瘦,也不可能瘦到跟宽面一样吧?
  不管粗面细面,都是直直的一条,瘦子面的老板就是这样。
  这样的一条直直的,头、肩、胸、肚子、屁股、腿,宽度都一样。
  人不管瘦胖都会有三围,三围的尺寸一定都不一样,有的是上围宽,有的是下围宽,
胖子当然是中围宽。
  ——女人的三围,自古以来都是保密的。
  瘦子面老板的三围,不但不保秘而且是公开的。
  十八、十八、十八。
  她的头也是十八,她的年纪却已经是四十八了。
  未婚,风韵却犹存。
  虽然瘦,味道就跟她的面一样,不但好吃,而且诱人。
  像她这么样忙碌,而且每日跟油烟为伍的人,通常样子都会比实际年龄老上五、六
岁。
  尤其是女人。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老得快,尤其是过了三十五岁以后,老的速度,就跟春天里的梅
雨一样,不但快,而且令人感慨。
  四十八却跟三十三一样。
  通常像她这么瘦的人,好看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她却是个例外,她虽瘦,美得就
仿佛春风中的柳枝。
  她的名字也很美。
  她的名字就叫“瘦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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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瘦瘦的面


  一条长长的胡同,一盏孤灯,一个面摊,两张小小的桌子,一个卖面的女人。
  吃客却多的出奇。
  任飘伶来的时候,两张桌子都已坐满,旁边还站着七、八位客人。
  所以他也只好站着吃了。
  瘦瘦很快的将瘦子面端给任飘伶,他接过面后,突然对瘦瘦说一句话。
  “想不到你瘦的时候居然比胖的时候还要漂亮。”
  “我一直想胖。”瘦瘦笑着说:“只可惜打出娘胎就没有胖过。”
  “是吗?”
  任飘伶微微一笑,拿起筷子来吃面。
  春寒料峭,夜风抖擞。
  在这样的夜晚里,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所以任飘伶吃完面后,又叫了一碗,这时客人已比较少了,座位也有了,他挑个位
子坐下,刚坐下,面就送上来。
  “这碗面正好是今天最后一碗面。”瘦瘦笑着对任飘伶说。
  “最后一碗。”任飘伶淡淡的说:“往后只怕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了。”
  “你要出远门?”瘦瘦问。
  “不是我。”他笑笑:“是别人,他这一去,恐怕要二十年后才能再回来。”
  “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出一趟门要那么久的时间?”
  “他是卖面的。”
  “卖面?”瘦瘦说:“那跟我是同行。”
  “现在是卖面的,以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任飘伶说。
  “哦?”
  “以前他是‘魔鬼’里刑堂的堂主。”任飘伶盯着瘦瘦说:“她以前的名字就叫胖
妞。”
  他那双灰黯无神的眼晴里忽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
  “你认识她吗?”
  “我?像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人物。”瘦瘦笑着说:“客官,您说笑
了。”
  她说完,转身走至别桌,将空碗收回。
  任飘伶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他的嘴角露出了种笑意,一种仿佛黑豹在发现猎物时所
浮出的笑意。
  瘦瘦洗好了空碗后,发现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
  “客官,面都卖光了,我已准备要收摊。”瘦瘦笑着说:“你是否约了别人在这里
碰面?”
  “我没有约别人。”任飘伶冷冷的说:“可是我是在等。”
  “等?”瘦瘦说:“等什么?”
  “等你恢复以前的样子。”任飘伶说:“等你露出胖妞的残暴。”
  瘦瘦仍在笑,却已不是那种职业性的笑容,而是一种带有残酷的笑容。
  她的眼睛里也己露出残酷的光芒,她盯着任飘伶,对他说:“任飘伶杀人是一流的,
找人也是一流的。”
  瘦瘦的声音里也变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胖妞?”
  这么瘦,居然会是胖妞。
  杀人如麻的胖妞,居然会煮那么好吃的面?


  夜已深、已残。
  瘦瘦的脸上早已露出残酷的神情。
  面对着这种残酷的表情,任飘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着对瘦瘦说:“一个人再怎
么易容、改变,有一个地方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什么地方?”
  “两眼之间的距离。”任飘伶说:“你可以改变胖瘦,你可以易容,你却无法去调
整自已两眼之间的距离。”
  “就凭这点,你就找到我?”瘦瘦问:“你怎么知道我原先两眼之间的距离?”
  她又问:“我记得我们好像没有什么瓜葛,你怎么会去注意我两眼之间的距离?”
  “只要我见过一次面的人,我就一定会记得他两眼之间的距离。”任飘伶又笑了:
“七年前,如果我没有来这里吃过面,我实在也想不到胖妞居然也能煮出那么好吃的
面。”
  他笑着看她:“你要改变,就应该做个普普通通的卖面人,不应该煮出那么好吃的
面来。”
  “七年前你就已发现我,为什么当时不揭穿?”
  “因为那时没有人出钱。”任飘伶淡淡的说:“你是妇道的,我杀人的代价一向是
很高的。”
  “我杀人通常都不是为了钱。”瘦瘦说:“我杀人通常都是为了我高兴。”
  话声一完,瘦瘦的双手突然闪出两道光芒,冷酷的光芒直取任飘伶的咽喉。
  剑光流动间,森寒的剑气,逼人眉睫。
  任飘伶一剑在手,态度还是那么安闲。
  瘦瘦的手紧握把柄,她竟然使用两根硬七节鞭,每根都长三尺。
  一手一根,挥动起来就宛如鸳鸯刀般的流利灵巧迅速。而且鞭鞭不离任飘伶咽喉三
寸。
  七节鞭讲究的是,轻、灵、玄、妙,在瘦瘦手里使出来,更是流利莫测。
  光芒交错,人影合分。
  喝声如霹雳,剑光如闪电,就算闪电都没有如此亮,如此快。
  剑光一闪,瘦瘦的人己如流云般飞起,可是她落下时,却像一片片叶子般轻轻的,
慢慢的飞下。
  落地后的攻击已不再像前面那么流动莫测。而是招招充满了残暴臭恶的杀气。
  她的双七节鞭飞舞起来,已不再是轻、灵、玄、妙,而是变的狠、残、暴。
  如果说她刚刚的双鞭如云蛇般,现在就宛如猛虎的利爪,饥饿的黑豹的尖牙。
  瘦瘦的招一变,任飘伶的人也迅速改变身法,他回身一旋,左手灵巧的扭动剑锋,
然后再转动剑脊。
  回身未定,一柄完整的剑已被他拆成三四块仿佛不成样的废铁。
  三四块仿佛废铁般的铁块,又在他的手里一阵装拼,奇迹似的,三四块废块已合拼
成一根软式的九节鞭。
  一柄看上去像九节鞭,又不像九节鞭的软鞭,可是却有九节鞭的功效。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一柄剑在瞬间会变成一根九节鞭。
  就算亲眼目睹,瘦瘦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的后果,就是死。
  瘦瘦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种惊讶、不信的表情。
  她的眼珠子张得大大的,她的嘴角也是张开的,她的人已躺在地上。
  致命伤就在她的咽喉,直到此时,鲜血还在冒,她的人已死了,她的眼晴却仿佛在
盯着任飘伶手中的剑,又仿佛是在看远方的夜空。
  任飘伶在看她。
  “很多人都不信‘泪痕’。”他淡淡的说:“所以很多人都死了。”
  他手中的剑已不知何时又恢复剑的样子,他缓缓收剑,就仿佛光明在收起黑暗般。
  远方有一阵风吹来,将面摊旁的树叶吹落,落叶飞舞、飘下,正好落在瘦瘦的咽喉,
正好盖住她的伤口。
  落叶盖住瘦瘦的伤口时,街上的尽头,有一条人影静静的停立着。
  一条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影。
  他静静的看着面摊上所发生的一切事,他看着任飘伶将泪痕装拼成九节鞭,看着他
杀死她,然后再看着他走。
  所发生的一切事,他都看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
  等任飘伶走远后,他才抑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天羽,白天羽,看来你要战胜‘泪痕’,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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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3:36: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章 “左右再见”


  阴天,微雨。
  大厅内依旧灯火辉煌。
  皇甫擎天依旧穿着以黑白为主的衣裳,看来依旧是那么威武高大。
  他就坐在大厅里的主位上,他的身旁依旧站着看来仿佛很渺小的载思。
  载思的眼晴现在并没有在看皇甫,而是盯着跪在面前的花语人。
  皇甫的眼睛,看上去仿佛是在看花语人,却又仿佛没在看。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明朗慈祥。
  可是如果你仔细一看,一定可以看出隐藏在他那慈祥背后的痛苦。
  昨天宣旨公公被杀,“花魁加冠”顺延到今天。
  这项大典现在正在进行。
  大厅里每个人都用羡慕的好奇的眼光盯着美丽可人的花语人。
  “恩赐凤彩。”声音传遍了大厅每个角落。
  花语人娇柔依人的起身步上台阶。
  灯亮耀眼,五光十色的凤彩由载思递交给皇甫。
  他接过后,很快的就将凤彩戴到花语人的头上。
  “谢王爷。”
  掌声四起,欢声如雷。
  花语人在欢呼中退回原位。
  皇甫这时才仔细的端详花语人。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花语人。”
  “噢!”皇甫略思:“你几岁了?”
  “民女今年已虚度二十寒暑。”
  皇甫微微沉思,然后侧头问载思:“你说这女娃儿跟………跟她有点关系?”
  “是的。”载思回答:“她养母说了一段有关她的奇遇。”
  “嗯。”
  皇甫又将视线移向花语人,这一次他看得很专注,用心,仿佛想从花语人身上找出二十
年前“她”的影子。
  载思也在看着花语人,他的双眼如毒蛇般的注视着她。


  “你想会是她的女儿吗?”
  “她”当然就是指皇甫二十年前的未婚妻。
  “如果她养母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确定了。”
  书房外细雨斜飘,窗子是打开的,有些细雨被风一吹,吹进了书房,落在皇甫的脸上,
看上去就仿佛是他脸上的泪痕。
  “我记得王爷说过,二十年前,你曾在你女儿左手臂上刺上一朵梅花。”载思说:“是
不是,一看左手臂,不就都明白了。”
  “我可以为她刺上一朵菊花,别人也可以这么做。”皇甫淡淡的说:“光是这点,还不
够。”
  “那么属下再去查查其他方面。”
  皇甫突然用一种眼光看着载思:“为什么对这件事,你会那么热心?”
  “王爷的每件事,属下都关心。”
  “是吗?”
  皇甫将头转向窗外,风更大,雨点就飘进更多,他的脸上就更多水珠,眼里却露出种充
满讥诮的笑意。
  “花语人花小姐,居下己经安排她住进东厢的‘花磐居’。”载思说。
  “好。”
  这个“好”字里,竟然也充满了讥诮之意。
  载思的态废还是很平静,他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眼光凝视着皇甫。
  “胖妞死了。”戴思说:“从此济南城里再也吃不到‘瘦子面’了。”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派谢青他们杀任飘伶。”皇甫说:“要任飘伶来杀胖妞。”
  他又说:“你这么做,就是要别人知道你的厉害,你一向是这样子的,总是要让别人又
恨你又怕你。”
  “不错,我是要别人害怕,要他们害怕而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和笨事来。”载思说:
“只不过我并不是要他们只怕我,而是要他们怕你。”
  他的声音很柔和:“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次行动是谁主持的。”
  皇甫突然跳了起来,额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可是我知道。”他大声说:“要做这种大事,你为什么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声?为什么
要等到你做过之后才告诉我?”
  “因为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载思还是很平静:“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为江
湖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业。”
  皇甫紧握双拳,瞪着载思看了很久,忽然长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可是他的
人已站了起来,慢慢的向外走。
  载思忽然又说:“钟毁灭这次重整‘魔魔’,在三指峰重新开教,选湖了三大天王。”
  他接着说:“听着这三大天王都已到了济南城。”
  皇甫连头都没有回。
  “这一类的事,你一定早已计划好了,反正不管谁是三大天王,他们是否已来到这里,
都一样,他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皇甫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因为你绝不会给他们一
点机会的。”
  皇甫淡淡的说:“所以这一类的事,你以后也不必再来问我。”


  如果说全城的人都认识皇甫擎天,那么至少有一半的人怕水朝恩。
  他是水柔怡的哥哥,也就是皇甫的大舅子。
  南郡王的大舅子,多么伟大!多么威风!所以水朝恩住的地方也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大
地方”。
  他对自己的宅院最满意的地方是:“水月楼”。
  “水月楼”,一池寒水,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起来就像是个光采夺目的大镜
子。
  今天水月楼里摆着一桌酒席,客人只有九位,在旁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都是有头有脸,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人,当然是水朝恩,今天是他过四十大寿。
  一大早,水柔怡就带着皇甫的贺礼送过来,并替皇甫婉拒了今晚的宴席。
  所以今晚的客人只有几位。
  坐在水朝恩左旁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白发,喝起酒来如白
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九十岁了。
  他能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刀斧王”王一开很年轻的时候就己经很
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己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这次水朝恩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
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坐在水朝恩右旁的人,是南宫华。
  南宫华还是老样子,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
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煌的过去。
  南宫华的旁边坐的是展飞,他看起来比往昔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都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
  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尤其是禁欲。
  ——自远古以来,禁欲本就是人类最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男人。
  凌虚今年五十三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身躯,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腰很
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保证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大吃
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件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向别人炫耀的,就是他的
剑。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古剑,带着鲜明的杏黄色剑穗,这柄剑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也象
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
  现在他正佩着他的剑,坐在水月山庄梦境般的庭院中,一个精致的水月楼里。


  水月山庄水月楼,一池寒水,一轮明月。
  白天的一场斜雨,为今晚带来了些寒意。
  水阁西面的窗户虽然都是开开的,在座的人却不觉得寒冷。
  除了水朝恩外,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怕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
不少酒。
  主人虽然不怎么样,但酒菜却都是一流的,所以大家都吃得很愉快。
  “今晚我本请了十个人。”水朝恩说:“只可惜我们这位从不迟到的人,今天忽然迟到
了。”
  “从不迟到?”展飞问:“是不是田迟?”
  “是的。”水朝恩笑着说:“田迟今天迟到了。”
  “好,从不迟到的田迟,今天居然迟到了。”凌虚说:“待会儿他一来,先罚他三大
杯。”
  “只可惜田迟的酒量,也和他的轻功一样,是江湖中一流的。”王一开笑声如洪钟。
  “那就罚他三壶好了。”展飞说。
  “对,迟到就读罚三壶,然后……”
  南宫华要想再说下去,却忽然停住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
条人影。
  这条人影来的实在太快了。
  楼外一池寒水,水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月楼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过
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发青。
  水朝恩交游广,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忽然间出现的人,他当然也认得。
  这个人就是他们刚刚提起的田迟田先生。
  人影一现,水朝恩就己推杯而起,大笑说:“田迟先生总算名符其实的迟到了,你——

  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迟脸上。
  他的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
线。
  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梁、人中、嘴唇、下巴,一路的往下流,没入衣服
里面。
  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迟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
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分裂。
  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
  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
  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
  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眨眼冷汗就已湿透了衣服。
  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
  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环家丁,有一半已晕了过去,另一半裤档已湿透。
  水月楼里本是酒香阵阵,忽然间却充满了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一开忽然一把抓起一酒壶,将满满一壶阵年佳酿都倒进了肚子之
后,才长长叹出口气,他说:“好快的刀!”
  “刀?”凌虚说:“哪里有刀?”
  王一开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长叹一声:“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
刀了。”
  “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南宫华忽然开口:“我却从未见过。”
  “我活了八十七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王一开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己露出恐惧之色,他又
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刀斧王”王一开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
得心寒胆颤,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长安城的长桥……。”
  那时也是这种春寒料峭的天气,行路的人很少,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
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王一开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杰,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铜胆”。
  “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
  “我正想问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位朋友头顶劈下。”
  他并没有被砍倒,还是在拼命往前跑。
  那道桥长达数百尺。
  “我那位朋友一直奔到桥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听王一开说完了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后,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凌虚也一连喝了好儿杯酒,才能开□:“世上真的有这么快的刀?”
  “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王一开说:“虽然已过了四十年,可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
闭起眼睛,我那位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活生生的裂开了两半。”
  他神色暗然:“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景居然又重现了。”
  “杀死你朋友的那个是谁?”南宫华问。
  “我没有看见。”王一开说:“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你那位朋友是谁?”凌虚问。
  “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一开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话。
  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往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不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追问,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
  “你想田迟和你的那个朋友,会不会是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王一开还是没有回答,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展飞叹了口气,“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
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王老爷子岂非还在?”水朝恩到了现在总算才开口。
  王一开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谁?
  大家都希望王一开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王一开,你替我倒杯酒来。”
  王一开今年已八十七岁,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四斤重的宣华大
斧,很少遇到过敌手。
  “斧”太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可是一个人如果能
被人尊称为“斧王”,还是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己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还是个小女孩。
  南宫华就站在一开的对面,王一开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发现王一开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水月楼外的那一池寒水,完
全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了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发怒,他居然在害怕。
  南宫华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月楼里根本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太婆,站在节个又黑又瘦又小的
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
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寄怪的是,水月楼中的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上大行家,竟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这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王一开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王一开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未说完,王一开已经在倒酒。
  他先把一个杯子擦得干干净净的,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送到这老太
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是。”
  “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老太婆说。
  王一开的手已经在发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据说一个人若是己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王一开赶紧的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是你四十年前在长安
桥上遇见的人。”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了这一点,
当然就会想到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刀。
  王一开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得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的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早已全部溅在身
上。
  “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儿了?”老太婆忽然问。
  王一开的牙齿在打颤,总算勉勉强强的说出了一个字:“是。”
  “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勉强,你又何必要把大家全部害死?”
  “我……我没有。”
  “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简直比
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展飞忽然冷笑:“疯子。”
  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话,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老太婆问。
  “嗯。”
  “谁是疯子?”
  “你。”展飞说。
  凌虚忽然也大笑:“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对。”南宫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她要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另外一个人也大笑。
  “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你们不该这么说的。”水朝恩叹了口气。
  “为什么?”
  “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王一开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识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如此对他们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
  “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如果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老太婆说:“他说的
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也没有说,脸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噜嗦。”
  “两位既然己经来了,不如就坐下来喝杯水酒。”南宫华忽然笑了笑:“这里的主人很
好客的。”
  “这种地方也配让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老太婆冷笑。
  “这个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凌虚问。
  “我们是来要人的。”
  “要人?”王一开说:“要什么人?”
  “一个姓李,叫李伟。”老太婆说:“还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这两个人,她脸上忽然露出怒容。
  “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凌虚问。
  “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我要让他们
连死都死不了。”
  “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李伟也认得。”水朝恩说。
  “他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水朝恩说。
  “我知道。”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太婆问。
  “刚才。”
  “他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一开忍不住问:“你是说李伟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的点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王一开说。
  老关子己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
  老太婆说:“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这次他也不会错?”南宫华问。
  “绝不会。”老太婆说。
  展飞叹了口气:“你们若能把李伟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话出口,凌虚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李伟,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老太婆冷笑。
  只听一个人冷笑说:“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李伟如果来了,当然也会被请上桌的。
  他明明没有来,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又明明是李伟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又偏偏还是没看见他的人。
  这水月楼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月楼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为什么却偏偏都没有
看见他。
  因为准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贵的七星堡主,居然会变成了这样子。


  水月楼里的客人只有几位,在旁伺候他们的奴仆丫环却有十二个人。
  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襟,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
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
易。
  但是无论受过多么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都一
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补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月楼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李伟。
  李伟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尊纡贵,
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他现在己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穿过的
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就跟他的衣服一样。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一看见他站起,展飞故意叹了口气。
  “李堡主说的不错,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位就是李堡主。”展飞说:“否则我又
怎么敢劳动李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李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
  凌虚说:“你我肉眼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就不多,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
过三四付而已。”南宫华说。
  “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李堡主居然也偷偷藏起来?”水朝恩难道真的听不出他们话里
的讥诮之意?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面具是用什么做成的?”王一开说。
  “我好像听说过。”水朝恩说:“好像是用死人屁股上的皮做成的。”
  “不对不对。”南宫华说:“以李堡主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脸
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挡,冷嘲热讽。
  李伟终于开口了:“你们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凌虚问:“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李伟说。
  “济南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是‘醉柳阁’,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为什么不到人
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因为我本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李伟冷笑:“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门正
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们死在一个邪魔歪道手里。”
  王一开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邪魔歪道?谁是邪魔歪道?”
  “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李伟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
过去,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南宫华,其余的人也并不比他慢多少。
  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说暗器旁门左
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不但出手极快,而且阴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
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
  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伟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手里,
忽然同时发难。
  李伟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
  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因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暗器一发,忽然间,刀光一闪。
  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就仿佛划过苍穹的流星。
  二十六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二件,每一件暗器都被这一刀
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梅花针、有铁莲子、有子母金梭,有三棱透骨镖,有方有圆、有
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被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
  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
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又不见了?
  谁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伟忽然仰首长叹,接着摇着头说:“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
把我置于死地,这种事情有谁能想得到?”
  他冷笑后,又说:“但是我应该想得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老太婆问。“因为刚才我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
事我都能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刚才嘴里在骂你是个疯子时,桌子下面一双手却在偷偷的扯衣角、打手式。”
  李伟说:“有些人的手甚至还在发抖。”
  “哦?”老太婆说。
  “那当然因为他们早已猜出你们是谁了。”李伟冷笑:“但是他们绝不能让你知道这一
点。”
  “因为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戏来。”
  李伟说:“让你认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否则又怎敢对你那么无礼?”
  “这里果然没有一个笨蛋。”老太婆冷笑的声音,居然也很像小女孩子。
  “他们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们的朋友。”李伟说。
  “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然不会再认你是朋友了。”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一定要对我冷嘲热讽,表示他们都很看不起我这个人。”李伟说:“如果有
人要杀我,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只可惜我偏偏没有急着出手要你的命。”
  “我既然还没有死,还可以说话,就随时有可能说出你们的来历。”
  “只要你一说出来,他们也得陪你送命。”
  “他们既然不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有好受的。”李伟说。
  “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老太婆笑:“他们都不是笨蛋。”
  “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出手救我。”李伟也笑了。
  “他们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出手救你。”老太婆说。
  “能在一瞬间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确没有几个。”
  “凌虚刚才掩住展飞的嘴,并不是因为他己看出了我在这里。”
  “他可是已猜出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是谁?”
  “是的。”李伟说:“他当然也知道铁长老一生中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从不做没有把
握的事。”
  “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更不能让我说出这个老头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长老之一。”李伟说:
“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凌虚已经纵身跃起,箭一般窜了出去。


  轻功的唯一要诀,就是“轻”,一定要轻,才能快。
  凌虚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凌虚绝对可以算是当今江湖中轻功最好的十个人其中之一,甚至有人认为他的轻功绝对
在田迟之上。
  他窜出去时,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能拦阻,只有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他还是窜了出去,瞬眼间就己掠过那一片水池。
  圆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中也有月。
  天上与池中的月光交相辉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这么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
影,轻轻快快的掠过了寒池。
  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这个人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没有人再动了。
  凌虚是第一个窜出去的,他窜出去的时候,别人也都在提气,作势,准备往外窜,可是
现在这些人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忽然间都已化作冷汗。
  刀光一闪又不见。
  这次大家都已看见,刀光是从那一声不响的老头子袖中飞出来的。
  他的袖子很宽、很大、很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的那道银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
老太婆眼里。
  “你错了。”老太婆忽然说。
  “他的确错了。”李伟说:“他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你也错了。”老太婆说。
  “哦?”
  “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哪句话?”
  “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老太婆淡淡的接着说:“这句话的意
思就是说,我们一刀从中间劈下去,你左边的一半和右边的一半就要再见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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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3:3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八章 三少爷的女儿


  “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这句话说得并不好,但是我倒听说过。”李伟说。
  “你既然听说过,你就该知道,‘魔教’的四大长老中,只有‘铁燕’是两个人。”老
太婆笑着说:“我们老头子的力虽然快,还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显出威力。”
  “我也听说过。”李伟点点头。
  “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手,‘燕子双飞’还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老太婆
说。
  “还不能算?”
  “绝对不能。”老太婆说。
  “可是你们的刀实在已经够快了。”李伟叹了口气。
  “你认为我们的刀已经够快了,只因为你根本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弯弯的刀,是……”
  “你也老了。”
  一直不大开口的老头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很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可是她这次居然立刻就承认。
  “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嘴。”
  她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还是怨毒?是羡慕?还是愤怒?
  这几种表情本来是绝不可能同时在同一个人脸上看到的。
  可是她对那把弯弯的刀,却同时有了这几种不同的感情。
  ——那把弯弯的刀,是不是刻有“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知道,因为这老太婆已经改变了话题,她忽然问问李伟:“我能
不能一刀杀了你?”
  “能。”
  李伟绝不是个自甘示弱的人,但是这次他立刻就承认。
  “你并不是个很可爱的人,你时常会装模作样,不但自以为了不起,还要让别人觉得你
了不起。”
  这些李伟居然也承认。
  “你的七星剑法根本没有用,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李伟居然也不辩白。
  “可是你有一点处好。”老太婆说:“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一点,因为你
说的是真话。”
  这一点李伟自然更不会反对。
  “所以我并不想杀你。”老太婆说:“只要你交出那个小丫头来,我立刻就放你走。”
  李伟沉默,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我能不能先跟他们说句话?”
  “他们是谁?”老太婆问。
  “他们就是我以前总认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李伟说。
  “现在你己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你还要跟他们说话?”
  “只说一句话。”
  老太婆还没有开口,老头子这次居然抢先说:“让他说。”
  ——很少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比较有份量。
  “我们家老头子说过让你说,还有谁能让你不要说。”
  老太婆叹了口气:“就算你自己现在不想说,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李伟就在王一开他们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话。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
  脸色都变了,变得比刚才更可怕。


  夜残,风更寒。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们,她也猜不出李伟在他们耳边说的是什么。
  “铁燕夫人”直到三十五岁时,还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她的一对勾魂摄魄的
眼晴。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这么样看着一个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的说出
来。
  只可惜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在听完李伟的悄悄话后,大家都闭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决心,绝不把李伟刚才告诉他
们的那句话说出来。
  李伟回头看着老太婆:“燕子双飞,虽然杀人如草,说出来的话却一向算数。”
  “当然算数。”
  “刚刚我好像听你说,只要我把那位谢姑娘交出来,你就放我走?”
  “不错,我说过。”
  “那么现在我好像已经可以走了。”
  李伟拍拍手,又用这双手把衣服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好像己经跟这件事全无关系。
  “因为我现在已经把她交了出来。”李伟笑了。
  “交给了谁?”
  “交给了他们。”
  他指着王一开他们,接着又说:“我的确把她带来了这里,藏在一个极秘密的地方,刚
才我己经将那地方告诉了他们,现在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都能找到她。”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南宫华忽然怒吼。
  “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到那里去找找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每个人的脸色发青,豆大的冷汗一粒粒从额头冒出来。
  李伟却笑了,笑得很愉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笑得这么愉快。
  “他们一定会抢着去找的。”老太婆说。
  “哦。”
  “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就等于都是死人了。”
  “哦。”
  “可是他们都不想死。”
  “这些年来,他们日子过得都不错,当然都不想死。”李伟说。
  “谁不想死,谁就会去找。”老太婆说。
  “为什么?”
  “因为谁能把那小丫头找出来,我就放了他。”老太婆的双眼直盯着王一开他们。
  “我相信你说的话一定算数。”李伟说。
  “那么你说他们会不会抢着去?”老太婆问。
  “不会。”李伟断然的说。
  “不会?”老太婆冷笑:“难道你认为他们都是不怕死的人?”
  “就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才绝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去,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去了,就死定了。”李伟说:“这一点他
们自己心里定全都明白。”
  李伟居然去问他们:“对不对?”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老太婆有点生气,也有点奇怪。
  “难道他们以为我不敢杀他们?”
  “你当然敢,如果他们不去,你一定会出手的,这一点他们也知道。”他淡淡说:“可
惜那位谢姑娘还有位尊长,如果他们去把她找出来交给了你,那个人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的。”
  “他们宁可得罪我,也不敢得罪那个人?”
  “他们都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对付你,或许还有一点希望。”李伟说:
“要对付那个人,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那个人是谁?”
  “谢晓峰。”李伟说:“翠云山,绿水湖,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你要找的那位谢姑娘,就是谢晓峰的女儿。”


  老太婆和老头子的脸色都变了,眼晴里立刻充满惊讶、愤怒和怨毒。
  “燕子双飞的燕子刀虽然可怕,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好像也差不多。”李伟淡淡的说。
  “你说的是真话?”老太婆厉声问:“谢晓峰怎么会有女儿?”
  “连你们都有儿子,谢晓峰为什么不能有女儿?”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儿子了。”老太婆神情变得更可怕:“谢晓峰也不能有女儿。”
  她的声音已不再像小女孩,眯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刀峰般的光芒,盯在展飞脸上。
  “那个姓谢的丫头藏在哪里?你说不说?”
  展飞的脸色惨白,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他绝不会说的。”李伟说:“少林门下在江湖中一向受人尊敬,他若将谢晓峰的女儿
出卖给魔教,非但谢晓峰不会放过他,连他的同门兄弟都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微笑:“既然同样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得漂亮些?”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展飞嘶声说。
  “因为我不要脸。”李伟淡淡的说:“连死屁股上的皮都可以戴在脸上,我还有什么事
做不出?”
  “江湖朋友若知道七星堡主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心里不知会有什么感觉?”南宫华叹了
口气。
  “我知道。”李伟说:“那种感觉一定就跟我对你们的感觉一样。”
  “他不说,我说。”王一开忽然说。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人说出来的。”老太婆冷笑。
  “只不过我也想先跟李堡主说句话。”他慢慢的走到李伟身旁。
  
  李伟并不是完全没有提防他,只不过从未想到像他这么样一位成名的侠士,居然会咬人
而已。
  他一直盯着王一开的手,王一开的双手一直都在背后,他附在李伟耳边,悄悄的说:
“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借刀杀人一样,所以你会听我说句
话。”
  李伟想退,己经来不及了,王一开忽然一口把他的耳朵咬了下来。
  鲜血溅出,李伟负痛窜起,展飞吐气开声,一拳打上了他的脸膛。
  没有人能挨得起这一拳。
  李伟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来时,骨头至少己断了二十七八根。
  王一开将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个这么样的人。”
  老太婆忽然叹了口气:“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
  她脸上忽然又出现种很奇怪的表情:“当今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如果都是你们这样的人,
那就好极了。”
  “杀一做百。”老头子忽然说:“先杀一个。”
  “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杀一个,他们才肯说。”
  遇到重大的决定时,她总是要问她的丈夫:“先杀谁?”
  老头子慢慢的从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瘪枯瘦的手指。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根手指无论指着什么人,那个人就死定了,除了水朝恩外,每个人
都在向后退,退的最快的是南宫华。
  他刚想躲到王一开的身后去,这根干瘪的手指已指向他。
  “好,就是他。”
  说完了这四个字,老太婆手里就忽然出现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长的长刀,薄如蝉翼,寒如秋水,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这就是燕子双飞的魔刀。
  昔年魔教纵横江湖,傲视武林,将天下英雄都当作了猪狗鱼肉,就因为他们教主坛下有
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平时谁也看不见她的刀,因为这柄刀是缅铁之英,百炼而成的,可刚可柔,不用时可以
卷成一团,藏在衣袖里。
  只要这把刀出现,就必定会带来血光和灾祸。
  刀一现,老太婆轻扶刀锋,她整个人竟都变了,变得就仿佛刚怀春的少女般。
  “我已有多年未曾用过这把刀了。”她悠悠的说:“我不像我们家的老头子,我的心一
向很软。”
  她又眯起了眼,看着南宫华:“所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南宫华一向是个很注重保养自己的人,脸色一向很好,可是现在他脸上已看不见一点血
色,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运气有什么好?
  “我还记得,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是彭天寿。”
  彭天寿是“五虎断门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断门刀是彭家秘传的刀法,刚烈、威猛、霸道,“一刀断门,一刀断魂”,称霸江
湖五十年,很少有过敌手。
  彭天寿以掌中一柄刀横扫两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已死在燕子刀之
下。
  彭天寿是王一开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王一开的脸色也变了。
  是不是因为他又想起了西十年前,长安城桥上那件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我用杀过彭天寿的这柄刀来杀你,让你们的魂魄并附在这把刀上。”老太婆说:“你
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南宫华虽然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可是最近已经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了,只要一劳
动,心就会跳得很快。
  而且时常会刺痛。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他应该不怕死,可是他忽然大声说:“我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老人的性命已不长,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过,现在他还能够享受的
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你真的肯说?”老太婆问:“你不怕谢晓峰对付你?”
  南宫华当然怕,怕得要命,但是现在谢晓峰述远在千里之外,这把刀却已在他面前。
  ——对一个怕死的人来说,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刚才李伟告诉我,他已把那谢姑娘藏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间,剑光一闪。
  是剑光,却又像是刀光般的划过,然后南宫华的咽喉就已被割断。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老太婆手里有刀,割断南宫华咽喉的这一剑,看来仿佛是刀。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又像刀呢?
  她看见了这一剑,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挡,南宫华也看见了这一剑,他当然更没法闪避
这一剑。
  这一剑来得实在太快。
  剑在白天羽手里。
  大家看见剑光时,还没看见他这个人,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南宫华的咽喉已经断了血
己沁出。
  剑光还在滴血。
  这把剑看来不像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利器。
  这把剑好像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而已,只不过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老太婆又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只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
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己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的刀下?还是死在她的笑容下?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会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的,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己远不比她四十年前那么
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通常就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时候了。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是剑,他一剑刺来时,却又仿佛是刀锋破空。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仿佛像刀?
  是不是因为他虽然拿的是剑,用的剑式却是刀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瞬间前杀过人,更看不
出他的剑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的大孩
子,仿佛还带着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那一剑割断南
宫华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白天羽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利剑。
  “我姓白,叫白天羽。”
  “白天羽?”老太婆打量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位是谁?”
  白天羽笑了笑。
  “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大的帮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帮,而是倔起在东方
的一个神秘教派。”白天羽说:“他们的势力在短短不到十年之中,就已横扫江湖,君临天
下。”
  “没有十年,最多也只不过六七年。”老太婆说。
  “就那短短六七年间,死在他们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己有六七百个。”白天羽说。
  “那时候江湖中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怕,所以就称他们为魔教。”
  “这名字其实并不坏。”
  “江湖中故老相传,都说这位魔教的教主是个很不了起的人。”白天羽说:“不但有大
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己超凡人圣。”
  “我敢保证,近五百年来,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胜过他。”
  “可是他自己却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看见他出
手的更没有几个。”白天羽说。
  “很可能连一个都没有。”老太婆叹了口气。
  “除了他之外,魔教中还有四位护法长老。”白天羽说:“魔教能称霸江湖,可以说都
是这四位护法长老打出来的天下。”
  “那倒一点都不假。”
  “贤杭俪就是这四大护法之一,燕子双飞,一向形影不离,两个人就等于是一个人。”
白天羽居然也叹了口气:“现在年轻夫妇,像两位这么恩爱的已不多了。”
  “的确不多。”
  “我刚才说出来的这些事,我想别人一定也已经全都知道。”
  “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老太婆又眯起眼睛。
  “还知道一点。”
  “说。”
  “贤伉俪是在五十四年前结为连理的。”白天羽说:“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姓燕,闺名叫
做‘灵云’,本来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老太婆一直在笑。
  白天羽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现在她却开始惊奇了,她想不通这年轻人
怎么会连她的闺名都知道。
  “两位早年纵横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后,才生了一位公子。”白天羽说:“想不到
却在七天前,死在一位谢姑娘的手里。”
  那一直没有表情的老头子,脸色忽然变了,他冷冷的说:“说下去。”
  “当时谢姑娘并不知道令公子的来历,李堡主和田迟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出手伤了
他。”
  
  “哪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就可以随便出手?”老太婆说。
  “那只因为令公子也不知道谢姑娘的来历。”白天羽笑着说:“谢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
少见的绝色美人。”
  他说的很含蓄,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什么这对夫妻一定要将谢晓峰的女儿置之于死地。
  因为她杀死了他们的独生子。


  她的名字叫谢小玉。
  每个认得她的人,都说她是个又温柔、又文静、又听话的乖女孩。
  只不过这次她却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这次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
  每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难免会有很多美丽的幻想,更何况今年的花魁听说出往年都美。
  所以当她知道“艳花大典”时,她的心就动了。
  ——美丽的艳花大典、来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侠。
  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可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绝不会让她来的,
所以她就偷偷的溜了出来。
  她以为她能瞒过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瞒得过谢晓峰。
  他并没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很多被别人认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太多的约束和压力,反而会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要单独在江湖中行走,做父亲的总难免还是有点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们附近的七星堡主正好也要到济南来,他正好托李伟照顾她。
  有这么样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顾她,当然是绝不会出事的了。
  何况还有田迟。
  田迟当然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接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所以谢晓峰已经觉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人在江湖走动,更想不到铁燕夫妻会有个好色的儿子,居然会
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正月十一,天气很冷。
  她要客栈的伙计烧了一大锅热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从小就有每天都要洗澡的习惯。
  她把门窗都门了起来,舒舒服服的在热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正在她准备穿衣服的时
候,她忽然发现有人在外面偷看。
  等她穿好衣服冲出去的时候,田迟和李伟已经把偷看的那个人困住了。
  这人是个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残废。
  这种人面对着女孩子的时候,很有可能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但是有机会偷看时,
绝不会错过。
  奇怪的是,这么样的一个残废,武功居然还不弱,李伟和田迟两个人联手,居然还没有
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给了他一剑。
  她手里刚好有把剑,她刚好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的女儿。
  当然就连李伟都没有想到,这淫狠的残废竟是魔教长老的独生子。
  一个玉洁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
  无论对谁来说,她杀人的理由都是够充分。
  “我本来是应该早就来的。”白天羽说:“可是我一定要先将这些事全都调查清楚。”
  “为什么?”老太婆问。
  “因为我受人之托,就一定要将这件事处理的非常公正。”白天羽说。
  “受谁之托?”
  白天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接着又说:“要问清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先找到谢姑
娘。”
  “你已经找到了她?”
  “我也不知道李堡主将她藏哪里去了,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会我了这
么久。”白天羽说:“幸好李堡主来得也很匆忙,对这里的环境又不太熟,能找到藏身处绝
不会太多,所以我才总算还是找到了她。”
  要在这么大的庄院中找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易,更何况他对水月山庄并不
熟悉。
  可是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连一点困难都没有。
  老太婆看着他,她忽然发现这个乡下大孩子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实在远比他外表
看来厉害得多。
  “我知道李堡主是绝对不会把她交出来的。”白天羽说:“他受了谢先生之托,宁死也
不会做这种事。”
  “你当然也跟他一样。”老太婆冷冷的盯着他:“宁死也不肯说出她在哪里。”
  “我用不着说。”白天羽笑了笑,淡淡的说:“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就连这对夫妻都觉得很意外。
  他一剑割断南宫华的咽喉,为的当然是不让南宫华说出谢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却将她带来。
  水月楼当然有门。
  他推开门,就有个看来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低着头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泪痕。
  眼泪使得她看来更柔弱,更美丽。
  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乖的女孩子。
  像这么一个女孩子如果会杀人,那个人一定非常该死。
  “你就是谢小玉姑娘?”
  “是。”
  “前几天你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是的。”
  谢小玉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铁燕夫妻。
  “我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很伤心。”谢小玉说:“可是如果他没
有死,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么刚强的话来。
  她身子里流的毕竟是谢家的血,这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低头的。
  自从她和白天羽出现了之后,老太婆反而镇定下来。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正如统率大军,决战于千里之外的名将,到了真正面对
大敌时,反而会变得特别镇静。
  她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说:“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做
错了事,他该死?”
  “是。”
  “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是。”
  “你若杀错了人呢?”
  “我也该死。”谢小玉说。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她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么还
不死?”
  凄励的吼叫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都不忍再看,有的人己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晴。
  想不到这一刀劈下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大家又不住
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老太婆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
  被白天羽架住。
  两把兵器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刀和剑竟好像忽然被黏在一起。
  老太婆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如毒蛇般现出。
  白天羽依然笑得很温和。
  “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了,只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该死的人也不能杀?”老太婆厉声问。
  “谁该死?”
  “她该死,她杀错了人。”老太婆说:“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来
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这次笑声中多了一种无可奈何。
  “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看不见?”白天羽有点吃惊:“他为什么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


  她还在笑,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
  她笑得就宛如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白天羽身上。
  “他真的是个瞎子?”白天羽问小玉。
  “我不知道。”小玉直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
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在那里的老头子忽然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李伟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李伟倒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可是他一伸手,李伟就被
他像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李伟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忽然发出了痛苦般的呻吟。
  李伟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挨得起展飞那一拳,却绝对没法
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我看得出你不想死。”老头子说:“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李伟不否认,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为了要活下去,甚至有人做的比他更过份。
  “你应该知道,魔教中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李伟点点头。
  “你也应该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个名字,李伟的身子竟在发抖。
  “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的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头子说。
  “我说实话。”李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说实话。”
  “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老头子一字一字的问。
  “是田迟。”
  李伟流着泪,说出了故事的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迟伏在谢姑娘的门
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也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叫了起来”
  “我本想把田迟抓起来的,可是他己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他还说,他一直还在偷偷的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
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所以我的心
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然被另外一个听见。”
  “那个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迟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灭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迟竟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眼看着田迟被人杀死,只好
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了出来,田迟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穿,故意大
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刺过去的那一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银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故事,李伟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让他继续说下去,老头子已经给他吞下了一枚天下无双的救命救伤灵药。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七星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朋友而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
  ——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李伟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的越快。
  水月楼外冷风如刀,每个人手脚都是冷冷的,心也在发冷。
  老头子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冷的看着白天羽,淡淡的说:“我是魔教中的
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我知道。”
  “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我知道。”
  “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不该。”
  “你是受人之托来处理这件事的,你也是我近五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年轻的高手。”老
头子说:“我只问你,在这件事中,该死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谢小玉忽然大声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了新的泪痕,看来是那么凄楚柔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但是她绝不
退缩,她慢慢的接着又说:“现在我己经知道我杀错人了,杀错了人的都该死。”
  “你准备怎么样?”老头子问。
  谢小玉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她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夺目的短
剑,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七岁的少女,有谁会想死呢?
  因为她是三少爷的女儿。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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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3:38: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九章 剑中的弯弯刀光


  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剑。
  是杀人的剑。
  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的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因为白天羽的剑比她的剑更快。
  剑光一现,她手里的剑就已飞起,“夺”的一声,钉入了水月楼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
子钉入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入了特地从贵州运来的花冈石般坚硬的
梁木里。
  “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小玉神色黯然。
  “你不该死。”白天羽说:“也不能死。”
  谢小玉凝视着他,美丽的眼晴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白天羽这一剑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老太婆看看她,又看看白天羽,忽然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白天羽问。
  “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你。”
  “是的。”
  白天羽的回答简短而有力,老太婆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剑。
  “要杀你,好像并不太容易。”
  “大概不太容易。”
  “你手上这把看来好像是剑?”老太婆问。
  “是剑。”
  “可是你的招式却是刀法。”
  白天羽不答,只微微笑着。
  “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大概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是。”
  “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璧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今天说不定我会让你们破例一次。”白天羽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破例一次。”老太婆也笑了笑。
  就在她的笑容刚现,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己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
女般灵活柔软。
  老头子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也
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但仍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老太婆忽然又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对老头子说:“他手上的是剑。”
  “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剑的人。”老头子冷冷地说。
  “可是他用的招式却好像是刀法。”
  “哦?”
  “以前我们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人?”
  “是的。”老头子说:“幸好那个人不会是他。”
  “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白天羽呢?
  他听得懂他们的话吗?


  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
刀也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如果老太婆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老头子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
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这是物体的定律。
  可是世界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璧,两把刀明明己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了下来
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边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璧,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白天羽的剑也出手了。
  剑是直的,剑出手也是直刺。
  白天羽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剑刺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刺出来的一剑,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流星。
  白天羽的剑,看来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
  可是当剑中闪起一道弯弯的刀光时,燕子双刀流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是这剑中那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迸去,削人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剑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流星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剑中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的一转,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动作都停顿。


  所有一切“活”的东西都仿佛消失了,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白天羽还是像一瞬间前那么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剑,剑光已经滴下了一滴血,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铁燕夫妻也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伤痕。
  一道刀痕!
  明明是剑伤的,为什么却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的从他们伤口中沁了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
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然后,突然间所有的事又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铁燕夫妻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
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己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来,恐惧岂非都是痛苦的极限?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晴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痛苦的极限是恐惧,那么恐惧的极限又是什么?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剑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剑中的那道弯
弯的刀光。
  弯如新月。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
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剑中的弯弯的刀光。
  这弯弯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己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恐惧的极限,岂非就是不知道?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人,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老头子,他一直在看着白天羽手里的剑,忽然
问:“你用的是不是剑?”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剑。”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剑。”老头子声音中也有恐惧。
  “哦?”
  “你不是那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白天羽说:“我就是我。”
  “你用的这把剑,是不是他的剑?”
  “这把剑是我的。”
  “你这把剑上有没有字”
  “这把剑应该有字?”
  “应该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的这把剑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白小楼的那把弯弯的刀上,也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语还休的淡淡轻愁,带
着种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头子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老头子又在问白天羽。
  “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我听过。”白天羽淡淡的说:“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你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头子眼睛里居然发出了光。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在小楼上,听了一夜春雨
声。”
  “不对,不对。”老头子不停的摇头:“完全不对。”
  “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这七个字说的是二个人。”
  “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老头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敬畏的恐惧。“一个天下无双的美
人。”
  老头子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久已不在人世了。”老头子喃喃的说:“你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已不在人
世了。”
  他的眼睛里突然又现出了厉光。“但是你刚才用剑使出的那一招,却绝对是他的刀
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种刀法。”老头子说:“也只有用
‘春雨’,才能使出那种招式。”
  老头子又盯着他手中的剑。“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头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雨’?
怎么会使出那一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老头子说:“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
  “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铜牌,高高举起,大声对王一开说:“你看
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铜牌而已,白天羽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王一开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
  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灵。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老头子又问王一开。
  “我知道。”王一开说:“我当然知道。”
  “你说。”
  “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铜令。”王一开说:“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
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
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这是假的。”展飞忽然大叫:“一定是假的!”
  “一定不假。”王一开说:“绝对不假”
  “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展飞说:“免死铜牌怎么会在魔教长老的身
上?”
  “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令牌绝对不假。”
  王一开脸色惨白,一字一字的说:“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大
门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人忽然掠起,穿出了窗子,消失于夜色之中。
  银燕夫妻和白天羽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走,是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我一生杀人无数,现在我还有一只手,今日我若不死,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
死在我的刀下。”老头子说:“你们日月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我去杀你们,你们在睡梦
中醒来时,说不定已变成了无头的冤魂。”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着种邪恶的咀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在耳里,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能做得到的人。
  “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让我活着离开这里。”老头子说:“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能杀
我。”
  谁也不能否认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他盯着白天羽。“只要你说出你怎么会有‘春雨’,
你怎么会那一招,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白天羽的剑是怎么得来的?他那一招是怎么练成的?
  跟这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而且不惜以死来换这秘密?


  大家都希望白天羽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己经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更何况大家都希望这对老夫妻快点死。
  “你说不说?”老头子还在盯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不说。”
  “你真的不说?”
  “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白天羽淡淡的说:“今日我免你一死,他
日只要你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看着老头子手中的铜令,接着又说:“一块免死铜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
谁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先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不相信
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乡下大孩子,竟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在看他,眼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老头子眼晴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晴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条毒
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你说你姓白?”
  “是的。”
  “黑白的白?”
  “白小楼的白?”
  “是的。”
  老头子的眼晴又出现了那种几乎接近恐惧的极限的眼神,他喃喃的说:“因果,因
果。”老头子说:“因果报应,如果不是当年——”
  “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白天羽不等他说,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我当然要走。”老头子说:“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
  “不管你是谁,你那把剑怎么来的,你那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
尽的灾祸。”
  他的眼晴比话更毒。
  “就算你能用那一剑纵横天下,但是灾祸都必将永远跟着你。”老头子说:“日日夜
夜,时时刻刻的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剑换来天下无双的侠名,但是你这-生都必将永远
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首向天,凄声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一生的命
运!”
  这是他的毒咒。
  也是“春雨”初出时,就俱来的毒咒。


  春风冷飕飕的吹过寒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妻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白天羽一直在听,看来依旧是那么安祥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了过来,拉起他的手。
  “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这种鬼话你连
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白天羽沉默,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白天羽看着她:“因为他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她的声音更温柔:“我相信不管是
天上,还是地下,都绝对没有让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么比十七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白天羽却没有为这些而陶醉,他虽然是个男人,但却不同于流俗。
  更何况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很痛苦的秘密。
  “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是的。”
  “可是我听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谢小玉笑了起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的人怎么
会知道?”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她接着又说:“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银燕双飞,家父
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她很快的又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
激你的。”
  “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白天羽的人似乎变了,变得很冷傲。“如果
他认为我还算过得去,那么他就欠我一场决斗。”
  “你要找家父决斗”她一怔。
  “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客决斗,杀败了每一个对
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白天羽说:“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
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
  “为什么?”
  “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他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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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夕成名


  谢晓峰与燕十三的最后一战,虽然只有一个谢掌柜在场目击,而谢掌柜并不是个多嘴的
人,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一战的胜负。
  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战是谢晓峰败了。
  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三少爷无敌神剑的盛誉,也没有影响到神剑山庄的威名。
  一个剑客,总有一两次失败的经验的。
  失败并不可怕,何况那一战的胜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杀了。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要毁灭击败谢晓峰的那第十五剑。
  因为那是天地间至恶至杀的一剑,不属于人间所有。
  燕十三完了,带走了第十五剑,所以三少爷仍然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剑客。


  “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十三天后,会带着剑,亲自登门讨教。”
  谢晓峰是剑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而白天羽呢?
  他的名字在今夜之前还默默无闻,过了今夜,想必将震动武林。
  今夜在场的人都看见了白天羽一剑使得魔教中的银燕双飞断腕,虽然他们并没有看清那
一剑是从什么地方刺出的,但无疑的,那是一剑,一招。
  虽然在场的人也没有看过谢晓峰出剑,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说三少爷的神剑能够办到这一
点。
 “白……白公子,关于这件事,我……”谢小玉吞了一口口水,她不知道如何讲。
  “你只要把话带回去,告诉令尊就行了。”白天羽的声音又恢慢了温和:“现在我相信
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他就转身走了,抛下了满场惊楞的人,也抛下了看来孤立无邪的谢小玉。
  水月楼里的酒席才进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几道,但是水朝恩的寿宴却已经结束了。


  一滩白沙,一望无际的海洋。
  一轮孤月,一个老人,一堆火,一个古老陈旧的铜壶,一把三弦。
  凄凉哀怨的三弦声伴着如泣如诉的海风,回荡在沙滩上。
  海风无情,岁月更无情。
  海风可以吹熄火堆,吹走大地的尘埃,吹走大地间的一切,但却吹不走岁月留在老人脸
上的痕迹。
  火堆的余光,摇曳在老人的脸上,他专心的在弹着三弦,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海洋,又
仿佛在看着过去的岁月。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的头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
的硬壳果,脸上刻满了风霜雨露和无数痛苦的经验留下的痕迹。
  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还是时常会闪动起一种
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幽静的海滩,海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梅茶香。
  老人暂停了三弦,伸手缓缓的从铜壶里倒了一杯梅茶,将杯子靠近鼻头,深深的吸了一
口气,闭目享受着那扑鼻的茶香。
  然后才慢慢的吐气,慢慢的品赏着茶的甘味。
  孤月斜挂在天边,老人犯坐在海滩。
  凄凉古老的三弦声又再响起,老人轻声漫吟,歌声中充满了无奈和哀怨。
  人生百岁,如白云苍狗,
  世事无常,人间多无奈
  纵有千金裘,也换不回逝去的往昔………。
  三弦声哀怨,歌声凄凉,在如此的夜晚听来是那么的令人心醉。
  就在老人的歌声刚落时,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接着风中就带来了一阵茉莉花的
香气。
  老人没有回头,他仍在弹着三弦,一条极细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背后。
  “二十年了,快二十年了。”人影的声音也很哀怨:“我有二十年未听过你唱歌了。”
  火光照不到她的脸,月光从她的背后射了过来,她的人正好处在阴暗处,所以看不清她
的脸,只隐隐约约看得出她的腿很修长。
  三弦声仍未停,老人却已在问:“谢小玉是不是没有死?”
  “是的。”
  “白天羽是不是赶到了水月楼?”
  “是的。”
  老人没有再问下去,三弦声却已停了。他又喝了口茶,目光凝视着海天处,那儿正有一
朵云飘过。
  “铁燕他们是不是已经败了?”
  “是的。”
  “好。”老人点点头:“姓白的,果然不愧姓白的。”
  三弦又响。
  刚刚的弦声中充满凄凉,现在响起的弦声却如怨妇在低泣。
  三弦一响,纤细的她就开口唱着:
  “鬓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哀怨的歌声,凄凉的三弦,寂静的海滩,孤独的老人,如梦如幻的女人。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呢?
  是梦?是幻?是真?是假?
  不管它是什么画面,它总是在黑夜里。
  黑夜会尽,光明会来。
  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总是会过去的,正如晨曦总是在东边出现一样。
  第一道曙光刚射进窗子时,藏花就已睁开了眼晴。
  可是她却不想起床。
  并不是因为宿酒未退,也不是为了失眠,更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是为了她每天早晨必
须做的事。
  昨夜虽然没有下雨,今晨却是细雨绵绵。
  雨就和第一道曙光同时出现。
  所以阳光射进屋内时,雨声也传进了藏花的耳里。
  她掀开棉被,整理好了衣裳,第一件事就是走近窗子,推开窗子,日光立即落在远方的
天边。
  远方也在下雨,而且仿佛下得更大。
  尽管她很不愿去做每天早上必须做的那件事,可是她能不做吗?


  “花轩”里种满了各季各式各色各种的花卉,只要你能说得出的花种,这里都有,还有
的,甚至你听都没有听过,不要说是看过。
  “醉柳阁”里所摆饰的花卉,都是由“花轩”供应的。
  “花轩”里的花卉,是她每天早上必须做的事。
  偶而做一下,和每天硬性规定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不管这种东西你再怎么喜欢,怎么爱,如果让你每天面
对他,久了你会烦,会腻,对他的喜欢和爱的热度一定会退,会淡。
  尽管已经烦了,己经腻了,但是藏花还是每天一早就到了“花轩”。
  照顾花,就好像照顾婴儿一样,必须全心全意的,必须有耐心,必须要细心。
  每株花枝不能太茂盛,否则一定会夺掉花朵的养份,所以藏花每天一到“花轩”的第一
件事,就是修剪花枝。
  修剪花枝,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其实是学问最大的一件工作。
  什么样的花种,修剪什么样的花枝,哪枝是该修的,哪枝是不该修的,这些都必须凭经
验了。
  有的花枝今天可以剪,到了明天就不行了,有的只能剪一半,有的必须全剪掉。
  “花轩”里的花最少也有一千株以上,藏花要剪多久才能剪完?
  剪完了,接着就是浇花。
  浇花并不是随便浇一浇就行的,它和修枝一样,也是很烦人的。
  有些花,早上可以浇水,有些就不行,有些花随便浇多少水都可,有些却只能浇一点
点。
  像“花轩”中央种的那七株紫兰,就必须七天才能浇一次水,而且不能让阳光直射,温
度也不能太高。
  虽然七天才浇一次水,但泥土必须经常保持阴,而且土质不能太硬。
  紫兰并不是“花轩”里最难照的花卉。
  最令藏花头痛的是种在紫兰旁边的那三株有着墨绿色长形叶子,每只开着一朵黄色花苞
的花。
  据说这三株花是来自西方一个很遥远的国度,在他们国度里,这三株花的名字,叫做
“郁金香”。
  “郁金香”开花时,会发出一种淡淡雅雅的花香。
  闻过这种花香的人都说,这种花香远比处女体香还令人心醉!
  “郁金香”所能适应的温度比紫兰还要低,几乎已达到了“冰点。”
  但是它的土质必须是坚硬的,而且不能太湿。每天必须让阳光照射一次,照的时间不能
太久,大概只照一盏茶的工夫。
  每天早上还必须用蛋清去擦它的叶子,才能保持它的色泽光亮。
  诸如此类,令藏花烦死的花卉,在“花轩”里最少也有三百株。
  所以等她照顾完这些花奔时,已是中午了,有时候甚至已超过吃午饭的时刻。


  照顾“花轩”里的花,如果比起另外一件事的话,藏花情愿选择照顾花朵。
  “醉柳阁”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总共有三十六间房间,五个大厅,这些房间和大厅
都必须插满了花朵。
  每十天换一次花。
  这件事当然也是由藏花一人包办。
  今天又是到了换花的日子了。
  一大早,藏花就在“花轩”里将可以剪下的花剪下来,放上独轮车,然后等“花轩”里
的事全部做完了,再推着独轮车,缓缓的走向醉柳阁。
  还没有到醉柳阁时,藏花就听见人潮喧哗声,她伸头朝醉柳阁方向看去。
  “天还没有黑,醉柳阁里怎么会这么热闹?”她喃喃的说:“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赶早
市?”
  等到了醉柳阁时,藏花才真正吓了一跳。
  醉柳阁外面的大街上挤满了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有的甚至爬到对面屋顶上
去看。
  “难道今天里面的姑娘们,都忽然脱光在大堂上洗澡?”藏花笑了笑。
  好不容易才挤进醉柳阁,一看到大堂里的情形,藏花差点晕过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
  外面挤满了人不说,济南城里有头有脸,江湖中有名望的人,几乎都坐在醉柳阁的大堂
里。
  这些人平时见面都会互相打打招呼,闲话家常,今天每个人却都怪怪的。
  他们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伸长了脖子往内堂里看,仿佛里面有几个绝色美人同时在脱
衣服。
  “看来就算今年的花魁在里面表演脱衣服,盛况都不会有这样。”
  藏花苦笑着将花送进内堂,等她碰到了青青时,总算才能问清她心中的疑问。
  青青是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子,在醉柳阁里还算满红的姑娘。
  藏花见了她第一句话就问:“今天醉柳阁免费招待?”
  “你想可能吗?”青青笑了。
  “花语人下海了?”
  “就算她肯,花阁主都不答应。”
  “那么大概是有新的货色进来了?”
  “再怎么新的货色,也不会引起这种情况。”青青笑着说:“况且这种事他们也不敢光
天化日之下来呀!”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藏花有点急了。
  “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个头。”藏花说:“我知道还问你?”
  青青笑了,她笑得很甜,比蜜还甜,她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说:“我们这里住着一个大名
人。”
  “大名人?”藏花问:“谁?谁是大名人?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住了好几天啦!”青青好像想卖关子。“这个人你不但认识,而且还一起吃过饭。”
  “一起吃过饭?”藏花抓抓头发。“到底是谁?你再不说,看我以后理不理你?”
  青青“噗嗤”笑出。
  “是白天羽,白公子。”
  “白天羽?”藏花一楞。“他是大名人?他除了有点钱以外,其他的我看跟我没什么两
样?”
  “你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藏花问:“他当了皇帝?”
  “进去。”
  花漫雪突然出现,她板着脸对藏花说:“还不赶快去将花换一换!”
  “是。”
  藏花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进去,走过花漫雪时,还回过头做个鬼脸。
  青青看见了,却不敢笑,她也赶紧的低着头去忙自己的事。
  看见花漫雪走出来,这些有名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然都同时的叹了口气。
  美,是人类自恒古以来就欣赏的东西。
  花漫雪虽然已过了四十,但是她的身材,她的韵味,她的气质,她的一举一动,她的
美,却不是一个二十岁少女可以比的。
  对于应付这种大场面,花漫雪是最拿手的。
  她一走进大堂,就先停住了脚步,让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时,才用那一双如夜
星般的眼睛从每个人的脸上勾了过去。
  等这些有名望的人心开始荡漾时,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等这口气叹过之后,还必须再
停一会儿,才能开口。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让这些有名望的人都吓了一跳,但她的这句话虽然让他们吓
一跳,却也征服了他们的心。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
  “你们这些臭男人真不是他妈的好东西!”
  她让这“他妈的”还在他们耳朵里回荡时,接着又说:“平时用轿子抬都抬不来,今天
居然为了一个一样的臭男人,一大早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跑来了!”
  他妈的,真够味!
  那些娇滴滴说起话来会嗲死人的小女人,固然令男人心醉,但像花漫雪这样的女人,则
是令男人心服。


  当“他妈的”在他们耳边消失时,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商店几乎占据整个城北的朱
记商号的朱大老板,朱望先生。
  他用力的拍拍手,大声叫着。
  “他妈的,这种女人才够味,这种女人才令男人心动,这种女人我活了一辈子,今天总
算遇到了一个!”
  接着说话的人是,“正行镖局”的总镖头,吴正行吴总镖头:“花阁主的确有一套,难
怪那么多人喜欢到‘翠柳阁’来。”
  “三才见客”慕容俊也不甘示弱的开口说:“醉柳阁里美人如云,佳酒如山,可是又怎
能比得上花阁主呢?”
  “大家爱美人,我爱酒。”海阔东大声的说:“可是今天我情愿舍弃酒!”
  海阔东视酒如命,是众人所皆知的,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赌博,不看朋友,他什
么都可以不要,却一定要酒。
  他的腰上,经年累月的挂着一个大酒壶,这个大酒壶也不怎么大,只不过可以装二十斤
酒而已。
  他现在居然将大酒壶解下来,摆在桌上,然后冲着大家说:“为了花阁主,我今天戒酒
一天。”
  “唉!”
  “滴酒不能沾”的黄胆先生,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能博得花阁主一笑,我
情愿睡在酒缸里面三天!”
  等这些有名望的人,七嘴八舌的说完了以后,花漫雪才总算有时间说话。
  “‘英雄出少年’,这句话虽然传说已久,可是‘姜还是老的辣’。”花漫雪笑声如银
铃般响起。“可是今天我也总算服了我们这位白公子。”
  她等笑声小了些,接着又说:“一夜成名是每个人都梦想的事,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呢?”她说:“我们这位白公子不但做到了,而且还令这么多有名望的人,一大早就争着要
请他吃饭、喝酒。”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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