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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游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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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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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3: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他这一出手,快如闪电,石慧冷笑道:“再不滚吃的苦就要更大了。”
  那道人着了一记,头被打得发晕,另外两个道人却变色道:“哪里来的野种,敢在平凉
镇里撒野。”
  齐一出手,五指如钩,向白非两肩抓出,竟是正宗鹰爪功。
  自非冷笑着,微一错步,双掌突分,带着风声分取那两个道人。
  那道人喝道:“居然还是练家子,怪不得这么猖狂。”两条手臂齐一伸屈,左手倏然穿
出,击向白非的胸膛。
  这两人同时发招,同时出手,用的都是同一招式,掌风之间,颇见功力,但在白非眼
里,却像是儿戏似的,身形一动,自他们两人中穿了出去,双时微一外张,在那个道士的肋
下轻轻撞了一下。
  这两个道人却杀猪似的叫了出来,那边石慧冷笑声中,玉指如电,也点了另外一个道人
手肘间的曲池穴。
  他们动手之处,是在一个酒楼门前,此刻旁边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
惊惧之容。
  石慧叱道:“这种不济事的蠢才,也出来现世,快回去跟师娘多学几年吧。”
  白非拍了拍手掌,低声道:“慧妹,我们回去吧。”
  石慧望了蹲在地上的两个道人一眼,轻蔑地啐了一口,和白非挤出了人群,逛街的兴趣
也没有了,两人回到店里,店伙却跑上来道:“方才有位道爷留下封信,要交给两位客
官。”
  白非一怔,接过来一看,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石慧问道:“什么事呀?”
  白非皱眉道:“果然麻烦来了。”他将手中纸条交给石慧,又道:“我真糊涂,竟未想
到这平凉城邻近腔峒山,满街的道士,想必都是崆峒门下呢?”
  石慧“哦”了一声,接过来一看,却是那杏黄色的纸符上,写着一笔柳字:
  小徒承蒙两位教训,不胜感激,两位身手不凡,必定系出名门,我崆峒僻处陇东,久未
领教中原豪士身手,两位如不吝赐教,贫道于后日清晨在崆峒山白云下院恭候两位大驾。”
  下面具名是浮云子,石慧边看边走回房间,往椅上一坐,笑道:“想不到那几个脓包居
然还是崆峒门下。”
  白非却皱着眉道:“崆峒为中原五大剑派之一,怎么出了这种不成材的徒弟,看样子,
这浮云子也未见得是什么高明人物,只是我们有急事要办,这一来,却又要耽误些日子
了。”
  石慧立刻接口道:“可是我们非去不可,不去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
  这两个心豪气做的年轻人,竟未将称雄武林垂数百年的一大剑术宗派看在眼里。
  他们却不知道,近年来崆峒派教规虽然不振,但却仍未可轻视哩。
  由平凉出城,西行数十里,便是道家崆峒派的发源地——崆峒腔山。
  此时正值深秋,木叶飘落,群雁南渡,晨露未于的时候,道上就缓缓驰来两匹马,走前
的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短衫,披着翠绿色的风篷,更显得肤色如玉,两只眼睛清澈
澈明媚,一闪一闪地,却又露出太多的娇俏。
  那少女望着前面寂静的山峦,回头向身后的人一笑,道:“到了。”
  身后的那人剑眉星目,雪白的长衫随着秋风飘飘而舞,神态显得极为潇洒而英挺,呆呆
的向前面那少女回眸一笑,眼光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低低说道:“慧妹,你真美。”
  前面那少女“嘤咛”一声,娇声道:“我不来了,你最坏了。”放马向前跑去。
  那少年放声而笑,笑声清越而辽亮,在这静寂的秋山中,散布出老远。
  这沉于幸福之中的一对男女,自然就是白非和石慧了。
  山脚有些结芦而居的樵子山夫,白非将马寄存了,施然上山行来,秋风萧索,他们却丝
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寒意,年轻的男女当他们互相爱着的时候,他们是永远不会觉得寒冷
的。
  石慧轻轻倚在白非身侧,悄语道:“以后我们也要找个这样的深山,造几间小小的房
子,春天,我们可以看花开,听鸟语,夏天的晚上,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数天上的星星。”
她幸福的一笑,又道:“秋天我们可以沿着铺满落叶的山径散步——”
  白非幸福的一笑,接口道:“冬天,我们可以关起窗子,躲在家里吃火锅。”
  石慧“噗哧”一笑,撒娇道:“你就会吃。”
  白非如醉如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几乎都忘了他们此来是为着什么的。
  沿着山道婉蜒而上,两人一行到半山,石慧问道:“那个白云下院在哪里?”轻轻一皱
眉,又道:“他们也不派个人来接我们,这么大的崆,崆峒山,叫我们到哪里去找白云下院
去。”
  白非也奇怪,暗忖道:“这浮云子既寄柬叫我们上山,也该叫个人来接引呀?”游目四
顾,群山寂寂,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秋风吹处,给这个道家名山平添了几许萧索之意。
  蓦然,随着秋风送来几声钟鸣,白非朝那边一指,道:“我们过去看看,也许那边就是
白云下院,”他“哼”了一声,又道:“这崆峒派武功虽不高,架子却不小,叫了人来,就
这样待客吗?”“道侧的树林里,突然人影一晃,白非眼角动处,已自瞥见,方想喝问,哪
知那人影却掠了出来,单掌打着问讯,道:“贫道接待来迟,倒教两位施主久候,尚祈恕
罪。”
  这道人身法快极,一晃而出,站在山路之中,白非忖道:“难道他在示威。”却听人家
话说得颇为客气,再一看那道人,羽衣星冠,丰神冲天,年龄虽只在三十上下,但两眼神光
满足,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眼而知,仙功已具火候。而且态度安详,像是个有道之士,遂也
朗声道:“道长太谦了。”
  那道人笑道:“白云下院就在前面不远,两位施主请随贫道进去吧。”却不施展轻功,
在山道上缓步而行。
  白非更对他起了好感,笑问道:“小可白非,不敢请问道长法号。”
  那道人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听到过白非的名字,说道:“贫道知机,浮云子就是贫道的
二师兄,两位施主朗如玉树,神采照人,想必是高人子弟,少停见了二师兄,贫道必定代为
美言几句。”他微喟又道:“二师兄素来性暴,二位如能稍微容忍,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大
佳.”
  白非随口应了,却听到石慧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她对这知机子的话颇为不满,悄悄
将她的手拉了一下,意思叫她不要如此,无论如何,这知机子的话总是一番好意呀。
  转过两处山坡,前面一条小径笔直地通向一处道观,白非见那道观红瓦白墙,林木相映
中钟声未绝,使这道观染上了一种安详平静的气氛,他暗暗忖道:“这大概就是白云下院
了。”
  知机道人道:“容贫道去通报一声,两位施主在此稍候。”一跨步,人已出去丈余,身
形极为滞洒。
  白非笑道:“这知机道人的武功,倒的确比那三个蠢道士要高明多了”
  石慧冷笑道:“这至酮山的排场倒大得紧。”
  白非笑道:“人家也是武林一大宗派,当然有人家的规矩,慧妹,等会你可得老实些,
不要犯孩子脾气。”
  石慧一撇嘴,道:“我偏要。”
  两人笑语间,观中已走出十余个道人来,一色蓝布道袍,手里却都倒提着长剑,寒光闪
闪。
  石慧冷笑道:“这种名门大派是什么东西,手里拿着剑,期负我们没有见过吗?”
  白非也是勃然作色,哪知那群道人却只看了他们一眼,沿着树林一转,向另一个方向去
了,白非展颜一笑,忖道:“原来人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向石慧笑道:“看样子我们真是走运,走到哪里,都碰上有热闹好看。”
  话声未了,那观门中又走出五六个道人来,其中一人掠前几步,高声道:“两位施主请
到观中待茶如何?”却正是知机子。
  白非走前两步,和石慧走到观门前面,横额四个泥金大字,正是“白云下院”。
  白非心里有些弄不清楚这崆峒派到底对自己是安着什么心意,按说那浮云子留柬定期,
当然是隐隐含着要比划的意思,可是这知机道人却又客气得很,并且请自己入观待茶,难道
这堂堂的崆峒派会把自己骗进观里去,以多凌少吗?
  他向知机道人看了一眼,知机道人面上微微带着笑容,白非暗忖:“无论如何先进去看
看才说。”他自身恃身手,向石慧低低说道:“慧妹,我们进去瞻仰这名刹大观的风采。”
  石慧一笑,刚跨上一步台阶,突然眼前剑光一闪,两柄青钢利剑交叉在她面前,竟挡着
了她的去路。
  石慧既惊且怒,白非也不禁面目变色道:“道长此举是什么意思。”缓步走上前去,突
然出手如风,伸出右手两指在那两柄青钢剑的剑脊上各自敲了一下,左掌一挥一带,那两柄
剑竟齐断了。
  这一来随着知机道人同时出来的几个道士都发出一声惊呼,方才拔剑拦着石慧去路的两
个道人,此时手里捧着柄断剑,愕在那里,竟作声不得,石慧冷笑道:“我说道长们,你们
到底是安着什么心,叫我们来的也是你们,现在却又抽出剑来吓唬我们,不准我们进去,我
们可没有得疯病呀!”
  言下之意,却是我们没有得疯病,得疯病的当然是你们。知机子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酸
辣之意,暗忖道:“这女子好利的口,这男子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方才那一手弹指神通,
竟已有了八分火候,看来必有来路,倒不可轻视了。”
  于是他心中虽然不悦,口中却笑道:“两位这倒误会了,此举并非贫道故意刁难,只是
这白云下院,数十年来从未曾有过女子进去。”
  石慧冷笑接口道:“那么道长方才又要我们进去,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
  她话尚未说完,突地,一个极为生冷寒冽的口音打断了她的话,道:“意思就是叫你站
在门外面。”
  石慧神色大变,闪目望去,却见观内负手走出一人来,穿着青缎长袍,两只眼皮往上直
翻,神情之倨傲,简直无与伦比。
  石慧不禁怒道:“你是谁?”
  那人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眼睛看着天,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石慧不禁
更是气往上撞,哪知知机道人却接口道:“这就是我二师兄浮云。”
  白非看到浮云子的这种神情举止,心里也不禁有气,遂也故意装着没有听见他的话的样
子,连眼角都不再向浮云子翻一下,一拉石慧的手,说道:“慧妹,人家不让我们进去,我
们还不走等什么。”
  他用力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使得浮云子无法听不到他哼声中的轻蔑。
  浮云子向上翻着的眼皮朝白非一瞪,方待答话,哪知石慧却冷笑道:“非哥,我们偏不
走。”她手朝浮云子一指,道:“这老道士不让我们进去,姑娘我倒偏要进去看看,这崆峒
山的道士庙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就不许女子进去,难道女子就瞻仰不得吕祖吗?女子做道
士的还多得是哩,神仙里还有女子,何仙姑不就是女的吗?”
  她说话的声音又娇又嫩,然而叽叽呱呱、指手划脚地说了一大篇,崆峒山上的道士倒有
一大半没有听懂她所讲的又快、又脆的江南口音,瞪着眼望着她,白非听到她这些话一出
口,忖着:“慧妹又在惹麻烦了。”——须知无论是任何一个人与宗派的全体为敌,无论如
何总是件麻烦事,何况这宗派是中原武林五大宗派之一崆峒派。
  白非拉着石慧走,这意思就是说他虽看不惯浮云子的猖狂,但也不愿和崆峒派结下梁
子,这一点,司马之临行前的话多多少少也给了他一些影响,是以见石慧出言不逊,心里便
有些嘀咕,哪知那些道士听了,除了眼睛睁得挺大,满脸上带着疑诧之色外,愤怒的表情却
一些也没有。
  那知机道人甚至还带着些笑容,浮云子朝他一瞪眼,道:“师弟,那丫头在说些什
么?”
  知机道人微笑道:“她说她想进来看看。”
  白非恍然而悟,忖道:“这道人倒还不错的样子。”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快如电光一闪,哪知就在这一刹那,石慧却倏然一翻身,从观门西
侧两个像是在发着愕的道士的中间窜了进去,又倏然停顿在浮云子身前喝道:“老杂毛,你
话可要讲清楚些,谁是小丫头。”
  原来浮云子虽听不懂她的话,她却听懂了浮云子的话,竟兴师问罪起来。
  浮云子两条刚刚有些烟白的长眉一立,厉喝道:“你骂谁老杂毛?”
  石慧讲的话,他听懂的不多,这“老杂毛”三字,却听得清清楚楚,须知无论任何一省
的方言,骂人的话总是先被人学会,也是最容易被别人听得懂的。
  此刻这白发道人和红颜少女面面相对,两人面上俱是剑拔弩张的神色,石慧娇喝道:
“骂谁不关你的事。”
  浮云子瞪眼喝道:“我偏要管。”
  石慧道:“你管不着。”
  这两人斗起来,哪里像是武林中人架梁,却像是顽童相骂。
  白非暗笑:“慧妹真是小孩子脾气。”转念又忖道:“人谓崆峒派近年来人材凋零,果
然不差,想当年神剑厉颚以崆峒掌教身分君临天下武林,崆峒三绝剑名扬四海,那是何等场
面,可是自从这几大宗派互相争残之后,除了昆仑之外,都落得七零八落,堂堂崆峒派门
下,五、六十岁的人了,却也还像个孩子似的。”他讥嘲中还有感慨,可是他还不知道这浮
云子竟是掌教的二师兄,在崆峒派中,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玄天子的,也只他一人。
  知机道人望着,却丝毫不加劝阻,其余的那些道人想是比他们矮着一辈,更不敢答腔。
  浮云子道人越说越僵,一撇长髯,气得嘴中直喘气道:“本来我还想查明你们的师长,
将你们交回去,至于你们打伤崆峒弟子的事,看在你们师长面上,也就算了,哪知你们这两
个小辈竟如此不知好歹,道爷倒要替你们师长教训教训你们了。”
  石慧”呸”的在地上吐了一声,嗤之以鼻的说道:“少不要脸了,也不怕山上风大,闪
了你的舌头,在这里尽吹牛干什么。”她回头一望白非,道:“非哥,你要不要看我把这老
杂毛的胡子拔两根下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非方一笑,那浮云子突一声怒叱,朝石慧一掌劈去。
  这一劈,掌风显劲,掌缘横折肩胛,而且内力含蓄未尽,显见得这一着里还藏有其他许
多煞手,白非何等目力,一望而知,这崆峒道人性情虽幼稚,武功却极老到,不禁跨前一
步,密切的等候着。
  他只要石慧一个招架不及,或是再有崆峒道士出手相助的话,便立刻出手。
  浮云子一招出手,虽然未尽全力,但思量之间,已认为不难将面前这小姑娘劈飞了开
去。
  石慧冷笑一声,伸左脚,踏奇步,抢偏锋,右掌一圈一撇,云削浮云子的来掌,左掌却
“飕”的后发先至,击向浮云子的右胸。
  浮云子大吃一惊,认得这是武当九宫连环掌里的一招木战于金,忙地撤臂,扭身,喝
道:“你是武当哪一位道长门下?”
  这几大宗派经过那一次事变之后,大家都各各自危,相处得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故浮
云子会有此一问。
  哪知石慧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左掌缓缓下沉,右手一个云手推出,却是太极心法,浮云
子大喝一声,道:“不管你这丫头是什么变的,道爷也要你现出原形来。”
  他两人动手极快,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拆了十数招,石慧身兼她父亲石坤天与母
亲之长,武功学得极杂,轻功尤其佳妙,像只穿花蝴蝶似的,围着浮云子飞舞,但几十个照
面一下来,石慧身形虽仍如电光打闪般的乱窜,但她早已心里有数,这崆峒道人的身手,竟
远在天中六剑之上。
  石慧一直将浮云子、崆峒派估计过低,她却不知道,这种名门大派就算受过挫折,但百
足之虫,死而不僵,无论如何,实力总是惊人的。
  于是她更将压箱底的本领都搬了出来,只是她内力根本就差,越是心急求功,收到的却
越是相反的效果,她心里自然着急,希望白非快些出手帮她,但是白非却一直不动手,她心
中更气,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叫出来而已。
  哪知白非此刻也正处于困境,原来知机道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指点着
道:“尊友真是好身手,竟和贫道这师兄数十年的功力战了个平手。”明明是浮云子已占绝
对优势,他如此说法,白非还以为他是存心客气。
  哪知知机道人又一笑道:“依阁下看,敝师兄和尊友哪一位将胜呢?”
  白非沉吟了半晌,才勉强道:“不知。”
  以他的关系,他怎能承认石慧一定会败,这么一来,自己上山之意不就全部弄糟,画虎
不成,反而像条小癞皮狗了,但以此刻动手的场面来看,石慧也万万不可能胜呀,因此,他
只好说不知了。
  知机道人神色不动的又一笑,却道:“贫道也看不出来,看来还是只有等他们分出结果
之后,才能知道谁胜谁负呢。”
  白非微微点首,心中却有数,暗忖道:“这知机道人果然知机,好厉害。”
  须知知机这一来,无非就是做好个圈套,让白非跳下去,那就是在浮云子和石慧没有分
出胜负之前,白非决不能插手,除非白非承认石慧是输定了。
  而事实上,白非若不插手,石慧也是靠得住的输定了,白非急得像是只热锡屋顶上的折
翼之燕,虽然想飞,可却飞不起来。
  他若是个小人,大可不顾一切的上去解围,只要脸皮厚些就是了,但是他脸皮却不够
厚,因此,他束手无策了。
  浮云子掌风越发凌厉,冷笑声也越发变得尖锐而刺耳——
  石慧香汗涔涔,连想看白非一眼都无法做到,她身形此刻可已透出松散来了,奇怪的
是,好几次她被震出了空门,但浮云子不知是没有看到抑或是别的,竟没有乘此进击。
  她念头一转,心中突然一凛,忖道:“难道这老杂毛想这样慢慢地拖,累死我。”因为
像浮云子这样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看不到像石慧方才所露出的那种空门,当然更不可能在
看到对手的这种空门之后,却并不进击的了。
  白非剑眉皱到一起,心里也在想:“这老道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一个出家人,心胸怎
么如此狭窄,想累死慧妹吗?”
  再两个照面,石慧越发不济,但她也是宁折毋弯的性子,虽然累得气喘咻咻,但是却仍
然拼命抵御,绝不肯服输。
  最令她难受的是,白非怎么不出手救她,她脑筋一乱,内力更提不上来,“唰唰”,两
掌击出,连方位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这时候白非可沉不住气了,他转脸向知机子一看,方想说话,心中忽然一动,忖道:
“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于是他一笑说道:“道长,你看令师兄和敝友果然势均力敌。”他微一停顿,道:“是
吗?”
  知机道人自然微笑颔首。
  “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他们再打下去,于你我都不好,何况——”他作出一副
悲天悯人的神色来,说道:“令师兄年纪这么大了,像这样恐怕也会对身体有害哩。”
  知机道人一愕,正想说话,白非却抢着说道:“为了令师兄和敝友两方面的的利益,依
小弟之见,十招之后,他们若仍未分胜负,就让他们休息休息吧,两虎相争,说不定会两败
俱伤了。”
  知机道人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忖道:“这年轻人竟也如此棘手。”闰
  哪知此刻浮云子一招拨云见日,左手挡着石慧的一掌,右手劈去,;虽是轻飘飘的,一
无劲力,更无掌风,就像假的一样,只是石慧身子像是j快要跌了下去,连这样一掌都无法
接。1叮君厥删工溉1他俩曾联手过,那时他记得石慧的功夫不止如此,但现在却又怎会变
得这样呢?
  他忍不住又跨上两步,只要石慧一倒,他就不再顾什么胜败,决心将她换下来,他极为
焦急地搓着双手,像是不知怎么样才好的样子。
  “方才她若让我先上多好,那一定可以将至蛔山的道士震住,可是她又好逞强,我接替
她,她还也许不高兴哩。”
  白非的这种想法,倒确非过甚,石慧的确有着这种脾气的。
  白非两只眼睛瞬也不瞬,石慧步子竟晃了起来,浮云子嘴角突然挂起一丝冷削的笑容,
双手一立,缓缓向外推出。
  白非大惊,他知道就凭这种掌风,就可以将石慧震在地上,而根本不需要掌缘触及身
上。
  于是他再无考虑的余地,身形微挫,准备猛一长身,便要出手了,哪知却在他身形将起
未起的这一刹那里,突然一声惨呼——
  浮云子的身子,倏然跳起丈许高,双手发狂地乱动着,惨呼连连,像是撞着鬼一样。
  他落下来时,腔恫道人也俱都神色惨变,朝他围了上去,就连白非,也不禁惊然动容。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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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急转直下

  石慧闯入白云下院,和至蛔掌教的二师弟浮云子动起手来,正自不敌,白非眼看她已要
被伤在浮云子的一双铁掌之下——
  哪知浮云子突然惨呼一声,跃了起来,挣扎着又跌到地上,至蝈道士群相失色,一拥到
前面去,却见浮云子倒卧在地上,面色煞白,左右双肩,各有个酒杯大小的伤口,仍在泅泅
往外流着血水。
  白非当然也赶到前面,看到这情形,亦是大为惊异,抬头一望,却见站在对面的石慧亦
是满脸惊疑之色。
  浮云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当然晕过去了,知机子走上一步,蹲下来检查他师兄的伤势,
然后站起来,冷笑说道:“这位姑娘果然好功夫,神不知鬼不党的就下了辣手,姑娘请稍等
一等,我相信此刻敝教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想瞻仰瞻仰姑娘风采的。”
  说完了,他也不等石慧答话,就转过头向一个道人耳语了儿句,那道人奉命走了,他又
扶起他师兄的身体,替他点了穴道,止住了血,又轻轻的推拿着,石慧、白非一东一西的站
在旁边,都在发着怔,心中都有心事。
  “这是怎么回事,这老杂毛怎么会突然受了伤?”她望了白非一眼,忖道:“也许是非
哥哥在暗中所施的手脚吧。”正巧白非也在望着她,于是她就情然一笑,表示着自己的心
意。
  “她笑了。”白非忖道:“想不到她还有这一手,连我都没有看出来她怎么让这老道受
的伤。”但他却又不无忧虑:“可是这么一来,我们可真跟峙炯派结下深仇了,这老道非但
伤势不轻,而且看样子筋骨还可能断了,要残废。”
  他两人互相猜疑,谁也没有想起做手脚的另有其人,因为谁都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崆峒
道人一个个狠毒的望着石慧,可是没有命令,他们却也不敢在崆峒山上贸然动手,也不敢像
他们在山下时那么猖狂,崆峒派教规虽不严,但名门大宗,总还有他气势不同之处。
  蓦然——
  白云下院进门的大殿之后传来几声极清越而高亮的钟声,钟声划破了秋日清晨的寒风,
在这深山里传出老远。
  白非眉间一皱,此刻他当然不能走,但留在此地,情况也是尴尬,知机子冷笑着抬起头
来扫目一望,目光敏锐地在白非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停留在石慧脸上,冷冷说道:“两位身
手都不凡,想必都是高人之后,可是两位若凭着这么点道行就想在崆峒山撒野,那也未免将
我崆峒派看的无用了。”
  他忽然仰天而笑,笑声里悲哀、苍凉的味道,使人听了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石慧气鼓鼓的说道:“动手过招,失手伤人算得了什么,你干什么这样紧张,怕受伤,
就不要打架好了。”
  知机子惨然一笑,道:“对极了,怕受伤就不要打架。”他目光像刀一样的盯到石慧脸
上,寒声说道:“可是姑娘这种发暗器的手段,可也算不得光明磊落吧?姑娘既然做了出
来,那事情就好办了。”他又冷冷哼了几声,显是此事已无善了可能。
  石慧知道自己绝没有用暗器,可是她却以为这暗器是白非发出的,是以她也不否认,只
是奇怪自非为什么不出手却用暗器,因为这似乎不是白非往日的行径,而白非也似乎不用暗
器的呀!
  白非却在暗忖:“慧妹也是的,怎么胡乱就用了这么恶毒的暗器,唉!事已至此,看来
此事只有用武力解决了。”
  直到此时,知机子虽然说了这么多句话,白非却始终未曾开过口,这因为他也觉得石慧
用暗器有欠光明。
  是以他只好不讲话,知机子得理不饶人,又冷冷说道:“两位今日若不还出一个公道
来;只怕今日很难走出这白云观了。”
  石慧忍不住也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我看倒未必吧。”
  话声方了,白非突喝道:“慧妹快闪开。”
  石慧一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想掠开,哪知头顶上突然像是被人动了一下。
  她更惊,一摆腰,“飕”的掠前数步,站在白非面前,回头去望,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
壮年道人的手里,还拿着自己头上所戴的一朵珠花,正笑嘻嘻的说道:“女娃嘴里老是讲些
不好听的活,太不好,太不好,以后要改掉才好。”
  石慧吓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紧紧站到白非旁边,她自幼习武,耳目不可谓不灵,可是
这道人来到她背后,拿了她的珠花,她却不知道,若此人拿的不是珠花,而是她的脑袋,那
么——
  她越想越心寒,方才认为崆峒派里不会有什么好角色的话,此刻早忘得一十二净,站在
白非旁边,也不凶了,也不骂了。
  女人就是如此,当她们知道自己已失败时,她们就会乖乖的接受男人的保护,撒娇、斗
气、逞强,这些都不会再现了。
  那道人足足比别人高了一个头,羽衣星冠,面白无髯,也只有三十上下,乍眼望去,只
觉得他丰神冲夷,简直有些纯阳真人的样子,再仔细望去,却觉得他笑意里有些说不出来的
味道,而这种味道却是纯阳真子三戏白牡丹时才有的。
  这道人缓缓踱到知机子身侧,脸上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懒洋洋的味道,问道:“二师兄
怎地,伤重不重?”
  知机子抬头看了看他,道:“还好。”语气中竟非常缺少尊敬。
  那道人也不在意,又缓缓踱到白非和石慧身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白非说不出的
厌恶,皱着眉瞪了他一眼,他也无动于衷,脸上依然是那副神色,又转过头问道:“二师兄
的伤,就是这小姑娘出的手吗?”
  知机子“嗯”了一声。
  “看不出你功夫还蛮不错呢!”他再回转头,向石慧笑道。
  石慧不知怎么,总觉得他的眼光好像一直看到自己衣服里面,赶紧又靠近白非一步。
  那道人哈哈笑了起来,来来回回的走着。
  白非奇怪:“这道人既是崆峒派的弟子,可是怎么对浮云子受伤,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还直笑,而且他轻功像是极高,功力远在浮云子之上,却又叫浮云子为师兄。”
  白非想不明白,不再去想,抬头一望,却见这白云下院四周,已聚集了百十个道士,手
里都拿着长剑,目光都瞧着自己,目光中都带着冷冷的味道,白非暗叫一声,“麻烦来
了。”
  这些崆峒道人在白云下院四周站着,也不说话,也不动,只有那长身玉立的道人来来回
回的走着,忽然,又在石慧面前停了下来。
  白非目光一凛,又瞪在他脸上,他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只对石慧笑嘻嘻的说道:“女
娃娃,你看看这么多人都是来抓你的,你怕不怕?”
  他望着石慧直笑,石慧又羞又怒,最火大的却是白非,怒喝道:“你少说废话。”
  他却也像没有听见,又笑道:“你要是怕,就拜道爷我做师傅,我保险你什么事都没有
了。”
  石慧气得恨不得他立刻死掉,可是他的那种笑容,却又使得石慧一句都骂不出来。
  白非更怒,望了石慧一眼,却见她脸红红的,想到以前她骂人的样子,现在这道人如此
说她,她却仍不骂他,白非气得一跺脚,忖道:“你既然情愿被人这么说,我又何必多管闲
事。”
  那道人更得意的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就是玉鸢子,玉鸢子就是我,女娃
娃,你可要记住哟。”他说话时永远带着那种懒散的笑意,笑意中却又有些那种春天在屋顶
上叫着的野猫的意味——也许比叫春的猫还显著些。
  “玉鸢子,”白非念头一动,突然面罩寒霜,“唰”的掠了过去,那玉鸢子倒也想不到
这少年有如此身手,也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位施主可是也想找个师傅吧?”
  自非冷笑一声,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让我在这里碰到武林中鼎鼎有名的道家
名剑手玉面飞鸢史长青。”
  “你也知道我的名字?”那道人得意的笑道。
  白非笑声里寒意更浓,又道:“阁下在中原武林中,真是人人皆知的大人物,何况是
我。”他笑声一顿,又道:“家父昔年曾告诉小可,以后闯荡江湖,平时必须留情,替人留
三分活路,只是碰——”
  他故意拖长语音,果然看到玉鸢子脸上已有难看的神色露出来,于是他冷笑一声,又
道:“若是碰见阁下,却必是要早些送阁下到西天去,因为阁下如多留一日,世上就可能多
有一个女子要被沾污,就像阁下以前奸淫自己嫂子一样。”
  这玉鸢子亦是崆峒掌教的师弟,此刻当着这么多崆峒弟子,被人说得如此,按理说他应
该暴怒才合乎原则,哪知他听完了这些话之后,本来有些怒气的脸,此刻反而恢复了那种似
笑非笑的神色,吁了一口气,用眼睛瞟着石慧道:“女娃娃,你听见没有,你的朋友吃醋了
哩。”
  白非忍不住脸微红,他确实有些醋意,只是在听到这道人就是玉面飞鸢后,他的醋意立
刻变成怒火,愤怒与嫉妒,原本不就是最亲密的朋友吗?只是白非此刻的愤怒,却并非基于
嫉心,而是他猝地出乎正义和玉鸢子此名所表示的意思。
  原来这玉面飞鸢竟是武林中近十年来最令江湖中侠义之士痛恨的人物,因为他是个飞
贼,偷的不但是人家的财物,还包括了人家家中闺女的贞操,有时,甚至连她们的心都偷去
了,因为处女贞操和心往往是连在一起的。
  采花,是武林中正直之士所最不耻的行为,这玉面飞鸢自然也成了武林中正直之士所最
不耻的人物,几乎人人都欲诛之而甘心,可是他武功甚高,轻功尤高,人又滑溜,别人竟莫
奈其何。
  这玉鸢子此刻睥睨作态,根本没有将白非骂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虽也是崆峒弟子,但武
功还另有人传授,就连本门掌教,对他亦不无忌惮,至于别人的态度,他自然更不放在心
上。
  此刻白非怒火更盛,厉叱道:“今天我若不叫你这个淫贼纳命,我就不姓白。”
  身形一动,快如雷电。
  玉鸢子平日自负武功,总是一派大宗主的样子,此刻只觉眼前一花,已有一股冷风袭向
前胸期门穴,他这才大吃一惊。
  这种和隔空打穴相近的指风,经白非这轻描淡写的一挥,变得极为惊人,玉鸢子惊错之
下,甩肩错步,向左一拧身,右掌“唰”的击出,守中带攻,身手不但快极,而且极为潇
洒。
  白非冷笑一声,并没有将这已可在武林称雄的一招放在眼里,指风抢出,竟在一招之
内,连点了玉鸢子肩贞、曲池、跌麻三处大穴,更是一气呵成,曼妙自如。
  白非这一出手,知机子才变了颜色,须知他也是此刻崆峒派中号称九大剑仙的一人,自
然识货,不禁暗忖:“这年轻人竟会有如此武功。”心中一动,想到另一件事,双眉更是皱
到一处。
  玉鸢子使尽了身法,才避开白非的这一招三式,已是惊得一身冷汗,白非手底下怎肯再
容他喘气,掌影如山,漫天压去。
  玉鸢子连连倒退,忽然喉间仿佛低低的呻吟了一声,身法大变,举手投足间,都变得软
绵绵的,像是一个思春的少妇在打着自己不能同情的丈夫,而且喉间那种似呻吟却又并不痛
苦的呻吟,也连续不断地发着,更像征着某一种意味。
  这种武林中谁也不曾见过的身法,果然也使得白非大吃一惊,觉得这玉鸢子的招式,竟
说不出的那么难对付,而且他招式中所隐含的那种意味,更使白非说不出的难受。
  不但白非如此,崆峒山道士们的表情更糟,石慧此刻,只觉得希望有一问静室,让自己
和白非在一起,其他的事全不在意了。
  白非和玉鸢子这一动上手,光景可和石慧和浮云子的大不相同,白非不仅焦躁,他再也
想不到在崆峒山上会遇到这种人物,更想不到天下掌法中,会有这种见不得人的招式。
  三五招一过去,玉鸢子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一个天下至荡的妇人,久旷之后,遇到
一个男人时所发出的那种声音。
  白非剑眉深皱,蓦然喝一声,全身骨节大响,竟是达摩老祖易筋经中的狮子吼,他杀机
已现,存心要这人妖命丧当场。
  玉鸢子呻吟声果然低微了,但仍不断的发出来,白非掌风如山,每一掌都内含着足以开
山裂石的力量,蓦然——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一人朗声说道:“什么人敢在吕祖殿前动武,还不快给我住
手。”声音之响亮,每个字都生像是一个大铁锤,一下下敲到你耳膜上,使你的耳膜“嗡
嗡”作响。
  白非和玉鸢子都倏然住了手,却见一个高大威猛的道人大踏步走了过来,两道浓眉像是
两柄剑,斜斜插在炯然有光的眼睛上面,狮鼻虎口,肤色里透出亮晶晶的红色,胡髯像钢针
似的插在上面。、这道人一走过来,崆峒道人们脸上都露出肃然之色,玉鸢子也收起了他那
种以笑非笑的神色,居然垂首合掌起来。
  白非、石慧暗忖道:“此人在崆峒派中地位一定甚高,”他们却未想到,这高大威猛的
道人,就是西南第一剑派的掌门人,崆峒玄天才。
  这玄天子目光似电,先在玉鸢子脸上一掠,然后便扫向白非、石慧的脸上,朗声说道:
“两位施主就是和敝派过不去的吗?”说话口吻,完全是武林豪士作风,哪有一丝出家人的
身分。
  白非冷然望着他,并未说话,石慧却道:“是你们崆峒派和我们过不去,我们还有事,
才不想招惹这些麻烦呢!”
  玄天子望了她几眼,突然仰天长笑,道:“这位女施主年纪轻轻,却想必一定是高人门
下。”他突然脸色一整,说道:“只是难道你的师长没有教你说话的规矩吗。十年来,江湖
上无论是什么成名露脸的人物,到我这崆峒山来,还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对我说话的。”词色
之间,咄咄逼人。
  白非、石慧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此刻他们心里已猜到几分:“这道人就是崆峒掌教。”
事已至此,白非心里才有些作慌,方才他和玉鸢子交手数十个照面,虽似占了上风,但究竟
也未能将人家怎样,看来这崆峒派倒也不可轻视。
  “那么今日之事,该是如何一个了局呢?”白非不禁有些着急,但是他却不能将心中所
思量的呈露出来,表面仍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石慧却没有这么样的镇静了,她似乎随时准备着出手的样子,玄天子瞪了她几眼,突然
听见晕迷中的浮云子发出呻吟之声。
  浓眉一皱,走了过去,向知机子问道:“二师弟的伤势怎么了?”
  知机子皱着眉道:“仿佛筋骨已断,小弟不敢随便移动,受伤之处,血脉虽已经止住,
里面的暗器,小弟却不敢拿出来。”
  玄天子“哼”了一声,道:“这么狠毒的手法!”突然疾伸双手,在浮云子左肩的伤口
两边一按,一个金光灿然的弹丸,突然跳了出来,他右手食中两指一夹,将那弹丸夹在手
上。
  “好阔气的暗器。”玄天子铁青着脸,将那暗器摊在手掌上,白非、石慧心中各自一
动,都望了对方一眼,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没有这种暗器的呀?心中不禁更大惑不解起来。
  “你姓万?”玄天子眼光逼人的望着石慧。
  石慧却淡淡的一摇头。
  玄天子神色又一变,道:“你从哲尔多来的。”
  石慧又一摇头,忖道:“这道士怪问些什么?”
  玄天子目光像利刃般的盯在石慧脸上,冷笑道:“你把我玄天子看得也太不懂事了,普
天之下,用黄金打造的暗器,除了湖北平江的万家堡和青海通天河畔的哲尔多齐齐堡中的人
物,还有谁用得起,可是你若想凭着这两家的声名,就来此崆峒山撤野,我玄天子可还是不
答应。”
  “黄金打造的暗器?”石慧更惊疑,又望了白非一眼,却见白非脸上正露出一个奇怪的
表情——
  “其实,这两家与我倒都有些渊源,无论你们从何而来,我看在你们师长的面上,也该
从轻发落。”玄天子朗声道:“只是你们年轻人做事太狂,竟无端使暗器伤了我的师弟,又
在这白云下院里撤野,我虽存着此心,但轻轻易易放了你们下山,岂非折了崆峒威名,你两
人若是知机——”
  他人虽长得高大魁伟,说起话来却有些婆婆妈妈的,石慧不耐烦的一皱眉。
  玉鸢子在旁接口道:“这两个后辈猖狂已极,非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石慧冷笑道:“应该教训的是你。”
  玉鸯子冷森森一声长笑,道:“好,好,好。”
  他话尚未出口,玄天子亦接口怒道:“这种不知礼教的后辈,我也容你不得。”白非冷
言旁观,看到这鸢崆峒竟有些乱糟糟的样子,掌门人也全然没有一派宗主的样子,不禁有些
好笑,但他对玉鸯子的武功,却又不免惊异。他自忖身手,对付这些鸢崆峒道人,胜算自是
极少,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溜了之,在这种对方人数超出自己大多的情况下,白非认为即使
溜走,也算不得是什么丢人的事。他既有成竹在胸,面上越发安详从容,石慧见着他这个样
子,也大为放心,这两个出道江湖都不久的年轻人,在许多高手的环伺之下,仍然是一派笃
定泰然的样子,倒叫那些怒火冲天的崆峒道人,个个都不知他俩人在弄什么玄虚。
  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当他们的敌人越镇定时,他们自己就越不得镇定。
  此时,他们之间的情况是非常微妙的,完全占着优势的崆峒道人,反比劣势中的白非和
石慧紧张得多,一时竟没有举动。
  蓦然,观外又跑进十几个道人来,白非侧目望去,看见好像是方才由观内出去的那十余
个提剑道人,方才在他心中转过的念头,此时又动了起来:“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人也在此山
中生事吗?”
  进来的道士看到玄天子也在此处,似乎吃了一惊,其中为首两人走了过来,躬声道:
“大师兄怎么也下来了·”
  玄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个小贼抓着了没有?五师弟,你轻功一向最好,
这次难道又将人追丢了?”
  那道人名凌尘子,在崆峒九大剑仙中轻功素来不错,此刻听了玄夭子的话,脸却不禁红
了起来。
  白非在旁一皱眉,暗忖:“哪有师兄这样说师弟的。”他却不知这凌尘子和先前那道人
知机于在崆峒派中最为正派,平日与师兄弟们相处得却不甚和睦,反而和那脾气古怪的浮云
子比较投缘些。
  凌尘子低下头去,另一个道人却道:“我和五师兄带着十来个弟子将崆峒山搜了一遍,
一个人影子也没有看见,那厮昨晚来此骚扰,此刻恐怕早就走了吧。”他望了白非和石慧一
眼,又道:“这两人又是谁呢?”突然面色一变,道:“二师兄怎么了?”目光再扫回白非
和石慧身上时,已换了一种看法了。
  凌尘子看到浮云子受伤,也吃了一惊,赶过去,玄天子却将那金弹丸交给说话的那年轻
道人,道:“你看看这个。”
  那道人叫明虚子,是玄天子最小的师弟、接过金弹丸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不知
道。”目光有意无意间,却瞟向玉鸢子。
  玉鸢子神色果然一变,故意装出咳嗽的样子,低下头去。
  这几个道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白非的目光,此刻他心中又一动,走到石慧身侧悄
悄问道:“这暗器不是你发出的吧?”
  石慧愕然摇头。
  白非脸上露出喜色,突然朝玄天子当头一揖,朗声道:“道长派中好像另有他事,小可
也不便打扰,想就此告辞了。”
  他此话一出,连石慧都不禁愕了一下,崆峒道士更以为他有了神经病,玄天子怔了一
下,才怒道:“你想走,可没有这么容易吧!”
  白非笑嘻嘻的又道:“小可为什么走不得呢?”
  玄天子越发大怒,气得说不出话来,玉鸢子缓缓踱上来,道:“你在本山伤了人,要走
的活,先得当众磕三百个响头,还得吊在树上打五百皮鞭,要不然,道爷就得在你身上留下
点记号。”
  白非“咦”了一声,故意装出茫然不解的神色来,说道:“谁在山上伤人了?”
  玄天子大怒喝道:“你还想赖!”
  玉鸢子慢条斯理地一摆手,道:“不错,你是没有伤人,你的朋友却伤了人,你要想走
的话,一个人走出未尝不可以。”说话时,眼睛却在瞟着石慧,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看,
你的朋友要撇下你了。”
  石慧心里有气,却也不禁奇怪白非的举止。
  白非笑了一下,却道:“非但我没有伤人,我的朋友也没有伤人呀。”
  石慧恍然大悟,连忙道:“这暗器不是我打出来的。”
  玄天子怒道:“你们想赖,可找错人了,这暗器不是你发出的,是谁发出的?”
  白非笑嘻嘻的一指玉鸢子,道:“这个,你要问他才知道。”
  他极为仔细地注视着玉鸢子的表情,玉鸢子面上果然吃惊的扭曲了一下,但是立刻又以
愤怒的表情来掩饰了自己的惊恐,并且大声喝道:“胡说!”声音中,却已有不自然的味
道。”
  这一来,局面急转直下,没有一个人不在惊异着,只是有些人惊异的原因,和在场的其
他大部分人都不相同罢了。
  玄天子用眼角去看玉鸢子的表情,知机子和凌尘子根本就瞪着眼看他。
  明虚子掠前一步,大声喝道:“师兄和这种小子多噜嗦什么,快点把他们结束了,不就
完了吗!”手腕一抖,竟将背后斜插着的长剑撤了下来,“唰”的向白非剁去。
  这一剑来势颇急,白非也确吃了一惊,他万万想不到这明虚子竟然敢动手,身形一动,
方自避开,却听得锵然一声长吟,本来攻向他的剑光,竟也随着这一震而停顿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架开明虚子这一剑的,竟是崆峒的掌门玄天子,明虚子一惊之下,斜
退两步,将剑倒提着,愕愕地看着他的大师兄,面上虽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然而在这种
茫然不解的神色之后,却隐藏着一份惊恐。
  是以,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白非和石慧也瞪着眼睛望着玄天子。
  这崆峒的掌门人铁青着脸,目光一扫,沉声向白非道:“你方才说话是什么意思?那暗
器和我师弟有什么关系?”
  这次却轮到白非一怔,须知他说那暗器由来要问王鸢子才知道,只不过是他从观察中所
得到的一种揣测而已,根本没有事实的根据,此次玄天子要他说,他如何说得出来。
  他这一沉吟,明虚子提剑再上,喝道:“你小子竟然敢在崆峒山上胡乱含血喷人,这暗
器不是你发出的,是谁发出的?”
  玄天子含着怒意的目光,此刻也正和其他的崆峒道人们一样,都瞪在白非脸上,这种眼
光,使白非全身起了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他知道此刻情况已远比方才严重,只要他答话稍一不慎,这么多崆峒道人带着的长剑,
就会毫无疑问的一起向他身上招呼。
  这么多人的地方,竟然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出来,石慧脸上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悄悄的
向白非站着的地方靠过去——
  玉鸢子带着阴狠的微笑,一步步向白非走了过去,明虚子用中指轻轻弹着他手中那柄精
钢长剑的剑脊,发出一声声弹铁之声。
  倒躺着本来已经晕迷的浮云子,此刻已渐苏醒,偶尔发出些轻微的呻吟之声,和明虚子
的弹铁声调和成一种极不悦耳的声音。
  白非知道,只要他一开口,这静默便要爆发为哄乱,而此情此景,他却非开口不可,决
不可能就这样静默下去,于是他在心中极快地盘算着,该如何说出这有决定性的一句话。
  这种暴风雨前的沉默,最令人难耐,是以虽是短短一刻,但却已令人感觉到好像无限的
漫长,尤其是白非,这种感觉当然更要比别人浓厚些,他甚至觉得这其中已令他有沉重的感
觉。
  突然,竟有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传来,仿佛是来自正殿的殿脊之后,这种沉重的空气,也
立刻被这一连串笑声划破。
  随即而来的是十数声厉叱:“是谁?”那是一些崆峒道人几乎同时发出的,“飕飕”几
声,玉鸢子、明虚子以及玄天子等,都以极快的身法,向那笑声发出之处掠了过去。
  白非眼珠一转,极快决定了一个对策,身形一转,拉着石慧的手,低喝道:“走!”
  两条人影随着这走字,轻鸿般的在这些崆峒道人都望着殿脊那边之时,从另一个方向掠
了出去。
  石慧的轻功,在武林中本来就可算是一流身手,此刻稍微再借着些白非的力道,两人一
掠出白云下院的围墙,就像两只比翼而飞的鸿雁,几乎是飞翔着似地掠出很远。
  等到他们已确定后面没有人追来的时候,就稍微放缓了些速度,石慧低低埋怨道:“我
们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又不见得怕那些恶道士,何必要跑呢?这么一来,倒好像我们胆怯
了。”
  白非一笑,道:“在这种时候,和他们讲也未必讲得清楚,一个不好,眼前亏就吃定
了,我们还有事,和他们呕这些闲气干什么?何况——?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望了望石慧,
又笑了笑道:“以后我们又不是不能再来和他们评理。”
  石慧点了点头,但总觉得他的话中缺少一些什么东西,却不敢断定那是什么,但是她认
为,若换了谢铿,就绝不会逃走了。
  于是她也笑了笑,忖道:“但是谢铿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她又替白非高兴。确实人
类的一切,都很难下个断语,游侠谢铿,虽然义气为先,但却似乎有些愚,白非虽然聪明,
但却又似乎缺少了丈夫的气概,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做法较为正确呢?那就非常难以断定了。
  也许这两种做法都对,只是要以当时的情况来断定,做任何一件事,都该是就那件事本
身的价值来决定做法的。
  崆峒山属六盘山系,幽深林重,虽已秋浓,但山中有些地方还是郁郁苍苍,石慧、白非
初至崆峒山,掠了一阵之后,才发现自己所走的,并不是出山的方向,反而入山更深了。
  石慧娇笑着,俏嗔道:“看你这副样子,像是真的慌不择路了,我可没有学到你的洞里
那些恶画符,没有你那么长的力气,跟着你这么样乱跑,我可真有点受不了啦。”
  说着,她就真的不走了,白非拉起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笑道:“我们两个找一个地
方一起坐坐,休息一下好不好?”
  石慧用左手春葱般的手指在脸颊上划了一下,娇笑道:“羞不羞,谁要和你一起休息
呀,我要一个人坐。”
  白非一笑,左手一揽她的肩头,右手一抄,竟将她整个人抄了起来,“飕”的掠在一棵
梧桐巨大的枝桠上,连梧桐子都没有落下一颗。
  石慧娇笑道,伸手去捶他的胸膛,却只是那么轻和那么甜蜜,使得被捶的人不但不痛,
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温馨之感,于是他就笑着说:“好舒服呀,快多捶几下。”
  “我偏不要。”石慧笑着脸都红了,像是真的一样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像只绵羊似的躺
进白非的怀里,带着一声长长的幸福的呻吟。
  像是一对呢哺着的春燕,两人在那梧桐树的枝桠上建起了爱的小巢,幸福得忘却了这是
在崆峒山,忘记了他们还有被搜捕的危险,忘记了他们还要做的事,甚至忘却了这是秋天。
  石慧方自伸手去揽,白非却蓦然一甩手,厉喝道:“是什么人!”
  石慧立刻跳了起来。
  白非用手一按树桠,“飕”的掠了出去。
  他瘦削而挺逸的身躯一离开树干,竟盘旋着在空中一转,像是一条水中的游鱼,又像是
一条云中的飞龙,无比的美妙。
  石慧呆呆的望着,此刻她好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似的,完全处于被保护的状况之
中,只是在欣赏着她的保护者曼妙的身法。
  她却不知道,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人也在热烈地注视着白非的身形,然后忍不住叫出
来:“哎哟,好漂亮的轻功呀!”虽然是一口极不纯粹的官话,然而语声中的柔脆,却使人
忘去了她方言的恶劣。
  白非双手一抬一张,“飕”的朝那方向掠了出去,那是另一棵巨大的梧桐,哪知在他身
形还未到达的时候,那株梧桐上也极快的掠出一人来,从他身侧电也似的掠了过去。
  若不是他,换了别人,那几乎很难觉察到有人从身旁擦过去,因为两人的速度都是那么
快,在这种时候,可看出白非功夫的超人之处了。
  他身形一顿,竟然凭着这一口未歇的真气,在空中又是一个转折,像是一条摆尾的神
龙,在空中竟完全换了一个方向,向那人去的地方掠了过去,这种身法,更不禁令人叹为观
止。
  他这里方自转折,那边又响起来先前那柔脆的声音道:“好妹妹,你怎么那么凶呀?一
见面就动手打人。”
  就在这话说了一大半的时候;白非也掠了过去,那就是在他们先前依偎着的枝桠上,此
刻除了石慧之外,又多了一人。
  望着这人,自非不禁呆了,在这瞬间,他脑海中又转过一个念头:“怎么世上的奇人,
竟全让我一个人撞见了。”
  在这枝桠上,飘然站着一个美得出奇的身躯,这身躯上曲线的曼妙,被她那件轻纱般的
衣服,掩映得更为动人。
  头发长长的,披到两肩上,漆黑的眉毛下,是漆黑的眼瞳,眼珠那么大,是以当人们看
着她眼睛时,竟想不到她还有眼白,再加上挺直的鼻于,小而丰满的嘴唇,就形成了一个和
她身材一样秀丽、一样令人心旌摇荡的脸庞——这是一个美得出奇的美人,然而却太美了,
美得竟使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美得使人觉得她几乎已不像是人类。
  这就是白非为什么会认为她是奇人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石慧在打了她一掌之后,就目
不转睛地望着她,也忘记了再次出手的原因,石慧也算是绝美之人了,然而见了这女人之
后,她心中也有些不自然的味道,甚或嫉妒,只是石慧的美,却远比这人的美可爱,石慧若
知道这点,她就会自然多了。、
  那女子俏笑着,眼睛也在石慧和白非两人的脸上打转,然后笑道:“真是一对儿,珠联
壁合,看你们这副亲热的样子,真教人羡煞,连我这个木头人,都有点儿动心了。”
  她眼光再次碰到白非的时候,石慧不高兴地嘟起嘴来,心里在暗暗骂着:“女妖怪!”
深秋风寒,这女子竞披着轻纱,在这深山荒林中倏然出现,倒的确有些女妖怪的样子。
  白非愕了许久,才期期艾艾他说道:“姑娘是……”在这女于面前,他口齿竟变得很迟
钝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石慧见了更有气,替他接下去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们干什么!”
  那女子咯咯地笑着,道:“小妹妹,你别这么凶好不好,姐姐我还帮过你们的忙呢!”
她顿了顿,又道:“嗅,我知道了,你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我打扰了你们是不是?”
  白非的脸好像微微红了一下。
  那女子又道:“可是我刚才替你打了那鬼道士两弹丸,功过也该算是两相抵消了吧?”
  她此话一出,白非和石慧都不禁惊异地“嗅”了一声,立刻想到方才在殿脊所发出的笑
声,将崆峒道人的注意力都移开,使得自己才能乘乱掠走的人,也就是这个美得出奇的女子
了。
  “怪不得她说帮过我们的忙。”白非、石慧不约而同地暗忖着,但是对这女子,却仍不
免怀有戒心,因为这女子无论从装束、举止,抑或是行动上去看,都显得大过奇怪了。
  因此他们在瞬息间,也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说,微风吹过,将那女子身上穿的轻纱长
衫的下摆,吹了起来,露出她穿在一双搂金鞋子里凝玉般的双足和双足上一段嫩藕般的小
腿。这情景就像是九天仙女突然降落在这深山的梧桐树上,有一种难言的圣洁之美,而没有
半分淫邪的意味,白非的眼光,像是随着那阵风,吹到她的腿上,石慧看着白非的眼睛,
“哼”了一声,其实她的眼睛,也禁不住要朝人家看两眼。
  那女子似乎觉察到了,有竟无意间用手捺住长衫,笑问白非道:“你武功真不错,这些
崆峒道士里,就数那玉鸢子和那个玄天子最难斗,我到崆峒两三天了,也不能将他们怎
样。”
  她一笑,用手掠了掠鬓发,又道:“可是我也将他们弄得天翻地覆了,他们想抓住我,
可是他们呀,那简直是做梦。”
  白非心中一动,付道:“原来那些提着剑的崆峒道士就是想捉她的,只是她来崆峒找麻
烦,不知她和崆峒派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石慧却恨恨忖道:“这女子妖形怪状的,一定不是好东西,看她望着非哥的样子,真是
可恨。”
  那女子却不管他们心里想着的事,突然收敛了脸上笑容,两眼注视着远方,像是看着什
么,又像根本没有看着什么,口中却低低吟着:“玉鸢子——”声音中包含着的某种意味,
使得白非和石慧身上都起了一阵悚栗。
  “对了,这女子一定和玉鸢子有着什么怨恨,所以在玉鸢子见到那金弹时,会有那种表
情。”白非暗暗忖道。只是这样一个女子,会与玉鸢子那种人有什么关系,却又令白非不
解。
  那女子突然回过头,向白非说道:“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白非愕了一下。
  石慧却接口道:“什么事?”
  那女子一笑,轻轻说道:“我要你们帮我去杀一个人,一个该死的人。”
  “玉鸢子?”白非脱口问道。
  那女子点头道:“对了,玉鸢子,我不远千里从青海赶来,就为的是要亲手杀死这个
人,这个人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一天不舒服,他死了,我要将他的皮铺在我的床上,将他的
肉一口口地吃下去。”
  她虽然轻轻说着,白非和石慧却不禁吓了一跳。
  “这女子和玉鸢子之间的仇恨竟这么深,可是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我怎能帮她这个
忙,何况他们谁是谁非还不知道哩。”
  白非沉吟着,心中却又突然一动,忖道:“她是从青海来的——”这女子的言行,很容
易地就让人联想到天妖苏敏君身上。
  “帮你的忙,也可以,不过——”白非道。
  那女子立刻急切地接下去说道:“不过什么呢?”
  白非笑了一笑,用眼色阻止住那在旁边已露出不忿之色的石慧,朗声道:“只不过姑娘
既住在青海,不知可否也帮小可一个忙?”
  “什么忙?”
  “青海海心山,隐居着一个武林中的奇人,姑娘可知道吗?”白非一笑,轻描淡写他说
道。
  那女子却神色大变,问道:“你找她有什么事?”神色之间,一望而知这女子和海心山
的天妖苏敏君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而她这种神态,立刻引起了白非的极大兴趣,也使得石慧面上的忿怒之色转变成询问和
惊疑的态度,因为她已知道白非的用意,而白非的这种用意,是不会引起她的嫉妒的。
  那女子的眼睛瞪着白非。
  白非道:“小可有些事,想到海心山去谒见苏老前辈,姑娘如果认得这位前辈,不知能
否为小可引见引见。”
  那女子“噢”了一声,冷冷说道:“那是家师。”
  白非和石慧又吃了一惊,那女子却又冷冷说道:“假如我不替你引见家师,你就不帮我
这个忙,是不是?”她“哼”了一声,又道:“这算是交换,还是要挟?”
  白非脸又微微有些红,避开她刀一般锐利的目光,缓缓地说道:“不是这意思——”
  石慧却抢着道:“只要那玉鸢子确实该死,我就帮你杀了他。”原来她对玉鸢子,也有
着非常恶劣的印象,是以毫不考虑地说出此话,言下之意,却也是叫那女子说出为什么要杀
玉鸢子的原因。
  “那玉鸢子和我仇深似海,若有人帮我杀了他,我无论怎样报答都行。”那女子说道。
  白非却一皱眉,忖道:“她这话无异是答应了替我引见苏敏君,但却不肯说出她为什么
要杀死玉鸢子的原因,难道她和玉鸢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白非疑心又起,那女子却飘飘地走向石慧,道:“妹妹,你也是女人,你总该知道,天
下之间,最可恨的就是男人。”
  石慧听着她的话,一边却望着白非。
  白非更是哭笑不得,这女子指着和尚骂秃驴,这句话很明显地将他也骂了进去,他愈想
愈不是味。
  哪知石慧却说道:“我看玉鸢子那家伙也可恨得很,不过他们崆峒派里道士那么多,怎
么能有办法把他杀了。”
  白非听了,先是一愕,突然想起玉鸢子对石慧的态度,一笑了然。
  那女子道:“妹子,你真好。”竟拉起石慧的手,面上也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只
要你们答应,我就有办法对付那家伙。”
  白非暗忖道:“我还没有答应,她却将我也算上了。”
  但是他此刻却又怎能说出不答应的话来,却见那女子将石慧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在石
慧耳边说了许多话,石慧一面听,一面点头,白非更是不知道那女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们两人讲了许久,那女子足尖一点,身子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在群木之间一闪而
没,轻功却是高绝。
  白非虽微有些吃惊,忖道:“这天妖苏敏君的弟子,武功竟如此好,但却怎么又说不是
那玉鸢子的对手呢?”他又想起和玉鸢子动手的情况和玉鸢子那一身怪异绝伦的身法,又奇
怪玉鸢子既是崆峒门下,怎么武功却是这种旁门的传授。
  他一抬头,石慧正向他走来,眼圈竟红红的,他惊问道:“慧妹,你怎么啦?”
  石慧一嘟嘴,道:“你们男人坏死了。”
  白非一笑,他知道石慧一定听了不少那女子骂男人的话。
  石慧见他不出声,“喂”了一声,又道:“你帮不帮我的忙?”
  “什么忙?”白非笑问。
  石慧道:“我要杀死玉鸢子那坏蛋,你帮不帮我的忙?”
  白非暗暗发笑,忖道:“倒好,要杀死王鸢子,竟变成她的事了,变成了她的事,还不
就等于是我的事一样,唉,又是一桩麻烦。”
  他心里在想着心事,石慧却已怒道:“你不肯帮忙就算了,你一个人到青海去好了,我
也不要帮你的忙。”她“哼”了一声,又道:“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一转身,将脸背了
过去。
  “我又没有说我不帮忙。”白非笑道:“可是你们讲的事,总该也让我知道一点儿
呀。”
  石慧“噗哧”一笑,道:“偏不让你知道。”却转过身来,朝白非道:“我就在这里候
着,等一下,那姐姐将玉鸢子引来,你就动手杀了他。”
  白非又一笑,忖道:“我这算是什么呀。”俯身往枝桠上一坐,道:“你们到底讲的什
么,我若不弄清楚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杀人,那玉鸢子坏,可是坏在什么地方呢?”
  石慧嘟嘴道:“我说他坏,就一定坏,难道你不相信我?”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她确定了一件事之后,她就认为那件事就是真理,石慧也并不
例外,当她愿意相信一个人的话的时候,她就完全地相信,甚至连半分怀疑都没有。
  白非可不和她一样,他将这事前前后后思量了一遍,他知道帮那女子的忙,对自己一定
有好处,而且那位石慧口中的那姐姐,看样子也不像是动不动便想杀人的人,那么这玉鸢
子,必定有他该死的原因,只是他却不禁渴望知道石慧和她的那姐姐说话的内容,石慧不
讲,他更好奇。、
  他却不知道,叫一个女子说出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问她。
  白非俯着头想心事,石慧却忍不住坐到他旁边,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姐姐的事?”
她不等白非回答,又道:“我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一定要守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白非暗忖道:“她怎么又肯说了。”侧望了她一眼。
  石慧已恨恨说道:“这玉鸢子真该死,他骗了那姐姐的武功,还骗了那姐姐的身子,却
将那姐姐一丢了之,你说他该不该杀?”
  听了这几句话,白非不但没有弄清楚,反而更糊涂了,石慧这才将方才那女子和她说的
话,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女子姓那,是青海通天河畔哲尔多齐齐堡主那长春的爱女,叫那霞子,昔年天妖
苏敏君被中原武林所逼、窜人青海时,受过那长春的恩惠,将她收为弟子。
  齐齐堡主以无比财力,在青海海心山上,为苏敏君建造了藏身之地,那霞子借着先天的
无比美貌和后天的无比媚力,随着使武林中高手不知凡几迷离倾倒的一代妖物苏敏君,在这
海心山上修习天妖苏敏君的秘技。
  一晃数年,春花秋月,那霞子正是忧情之年,久居深山、自是寂寞,就在她离开海心
山,回齐齐堡省亲的时候,遇着了云游青海的崆峒道人——玉鸢子。
  也就在这时候,那霞子被曾颠倒过无数人的“情”字所颠倒,不但和这虽是道家、却极
风流的玉鸢子结下孽缘,而且不惜违背师命,将天妖苏敏君的秘技“蚀骨销魂傅女迷情大
法”私下传授给玉鸢子,结果却是玉鸢子悄悄一走,她自己却被苏敏君幽囚于海心山绝顶石
窟中三年,若不是她父亲齐齐堡主,恐怕早已被废去武功了。
  是以当她得到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崆峒来寻找这负心薄情的玉鸢子,哪知她此刻
竟不是身兼崆峒内功心法和天妖秘技的玉鸢子的敌手,除了不断地在崆峒山上搅扰之外,对
玉鸢子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是以她才会有求助之事。
  那霞子将这些事告诉了石慧,石慧此刻又告诉了白非,她亦是为情颠倒之人,说起来有
声有色,比那霞子还要动听,出神听着的白非,也不禁磨拳擦掌,恨声大骂起玉鸢子来。
  “现在那姐姐去把玉鸢子引到这里,你就下去和他动手,我和那姐姐在旁边帮忙,对付
这种人,可用不着讲什么武林道义。”
  白非立刻也说道:“对付这种人,确实不要讲武林道义。”他沉吟了一下,却又道:
“可是我却很奇怪,苏敏君听到她徒弟上了这么大的当,怎么不亲自出面,来收拾这玉鸢子
呢?”
  石慧当然回答不出:“总有什么原因吧。”她只得如此说。
  两人坐在树桠上,等了许久,那霞子和玉鸢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肚子却有些饿了,白
非暗笑自己最近老是肚子饿,石慧却忍着不说出来,因为这是她要等的,著是别人要她等,
她一定会早就嚷肚子饿了,女子的自私,在对她所爱的人,也不例外——当然除了某种特殊
的情况之外。
  “那姐姐会不会出事了?”石慧有些耽心的说道,抬头一望,又道:“你看,天都已经
快黑了,我们到山上也快一天了哩!”
  “这一下,又耽误这么久,灵蛇堡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司马老伯和邱大叔不知道走了
没有。”望着暮色,白非叹气说道。
  “爹爹和妈妈不知道遇见了没有,他们会不会回家去了呢?”石慧也幽幽说道。
  此刻暮色四合,秋意更浓,两人竟生起了许多种感触,于是白非说道:“再等一会儿,
他们要是还不来,我们就去找他们,一直坐在这里死等,我看你也未必受得了。”
  他话刚说完,脸色就变了一下,拉着石慧躲在枝桠间一个较为阴暗的角落里,石慧也蓦
然紧张起来,留意的倾听着动静。
  片刻,她果然也在秋风之中,辨别出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音,不禁捏紧了白非的手,瞬
息,她已看到一条黑影掠来。
  “怎么只有一个人呢?”他有些奇怪,那人影身法绝快,在群木之间盘旋了一阵,然后
突然停了下来,站在离石慧和白非不远的一棵树上,朗声道:“方才两位朋友在哪里,贫道
有事当面奉告。”
  白非此刻已看清了那人影是谁,低声道:“玉鸢子。”
  石慧惊骇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非道:“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伸手折了一段树枝,“飕”的朝玉鸢子身后那个方向打去。
  玉鸢子听风辨位,朝那个方向一转身,白非在这一刹那间,“飕”然掠了出去,飘然落
在玉鸢子停身的那一株树枝之上。
  玉鸢子转过身来时,显然非常惊异,但却仍沉住气道:“阁下好俊的轻功。”
  白非冷冷的答话:“道长过奖了。”
  玉鸢子哈哈一笑,白非接着道:“道长说有事面告,不知是什么事,可是要告诉在下
吗?”
  “正是。”玉鸢子又道:“我和那姑娘之间,本来有些小误会,现在已说开了,那姑娘
不愿两位在此久候,因此特地叫贫道来通知一声,两位不妨到白云下院去休息休息——”他
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日间的事,既然那是误会,不提也罢。”
  白非甚为不高兴地“吁”了一声道:“道长和那姑娘之间的事也讲开了吗,”心中却暗
忖:“女子真是奇怪,那霞子先前大有将玉鸢于食肉寝皮的样子,此刻居然已和好了,而且
将要我们等在这里的事,也告诉了玉鸢于。”
  他除了不高兴之外,还有些惊异,因为他再也想不到此事竟是如此结果。
  石慧也掠了过来,问道:“那姐姐现在在哪里?”方才玉鸢子说的话。她也听到了,自
然也有和白非相同的感觉。
  “那姑娘现在正在白云下院里,两位随贫道一起去,就可以见到了。
  白非沉吟道:“小可倒还有些事,还是——”
  他话未说完,石慧却抢着说道:“好,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那姐姐去。”
  白非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一耸肩。
  玉鸢子笑了笑,道:“有劳两位久候,贫道实为不安,到了观中,贫道再好生谢过。”
  白非总觉得这玉鸢子话中有些不对的地方,却听得石慧笑道:“你们白云下院不是一向
不准女子进去的吗?怎么那姐姐例外?”
  玉鸢子的脸色在黑暗中变了一下,只是石慧没有看到,白非心中却一动,更觉得此事大
有蹊跷,但是他只要决定做的事,从不半途放弃,此刻他也下了决心,看看此事的真相。
  “不但那姑娘是例外,就连姑娘——”玉鸢子一笑,接着说道:“恐怕也将要成为敝观
中数十年来罕有的女客了。”
  白非自第一眼见到此人,就对他印象恶劣,此时见他语气虽极为客气,然而却觉得在他
的笑声中,仍带着些讨厌的意味。
  此事必然有诈。他暗暗警告自己,当个道士本应心无杂念,清修为上,犯了色戒的出家
人,还会有什么好东西。他望了玉鸢子那满带笑容的脸一眼,又忖道:“我们有那么重要的
事要做,何必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惹麻烦,”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但是他的天性却和他的理
智极为矛盾。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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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3:3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但是,我们如果就此一走,又算做什么,此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就算这道士对
我们有什么坏心,难道我还怕了他。”
  须知白非本是个极为好胜、也极为好奇的入,这从他以前所做的一些事中,就可以看出
他的个性。这种个性如果是生在一个极有信心和毅力的人身上,往往可以获致极大的成功,
如果生在一个浮躁和不定的人身上,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他向石慧微一示意,道:“既是如此,我们就随道长走一趟好了。”
  玉鸢于微一稽首,脸上又泛起了笑容。
  三人身形动处,各以极上乘的轻功飞掠,这当儿,三人轻功的强弱,就很明显地分出高
下来了,石慧轻功虽亦得自真传,但一来是功力较浅,再者也是本身的体质关系,在三人
中,完全居于劣势,只是两人并未超越她,仍然不即不离地跟在她左右,玉鸢子竟也一丝没
有炫技之意。
  白非一路盘算这事可能发生的任何结果,“可能那姑娘被他擒住,而被逼说出我们的藏
身之处,是以这玉鸢子就来将我们骗到他们的巢里去,好想个办法来对付我们。”
  他暗中得意地一笑,自认为这个猜测极为近乎事实,“但是你想不到我已识破了你的诡
计了吧。”他恨不得此刻就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石慧,然后再看看石慧脸上赞美的神色。
  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比情人的赞美更为甜蜜,一个一生没有受过情人赞美的男子,
不是个白痴,就是个蠢才。
  晃眼之间,白云下院的院墙已隐隐在望,石慧突然问道:“你的二师兄好一些吗?”
  玉鸢子尴尬一笑,正不知如何回答。
  石慧却又笑道:“现在你们的掌教师兄,该知那暗器不是我发的了吧。”
  白非再次望了玉鸢子一眼,却见他脸上除了尴尬之色外,并没有一些别的神情。
  白云下院本是朝西而建,但这玉鸢子却领着白非、石慧两人绕到东面,却是这白云下院
的后面,白非心中自然又生了疑虑,“他不将我们引到观门,却绕到这后面来干什么?”
  石慧却直接了当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从正门走进去?”身形已在无形中顿下来。
  玉鸢子显然又遇难题,沉吟半晌,期艾着道:“由正门进去,有……有许多不便之
处。”
  他望了望石慧,又立刻接着道:“还望两位能体谅贫道的苦衷。”
  白非暗哼一声忖道:“你这厮又在玩什么花样。”
  这么一来,白非更加提高了警觉,从目光中传给石慧,那玉鸢子却道:“两位跟着贫道
来吧。”
  纵身一掠,如飞鹰般掠进了院墙。
  白非身形也微动,悄悄一拉石慧的衣襟,轻声道:“慧妹,小心了。”
  石慧若有不解地一点头,两人也跟踪掠入。
  玉鸢子当然对这白云下院极为熟悉,三转两转,经过的路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白非的眼光却不住四下观望,仔细地察看着四周,以防万一有什么突生之变,在这种时
候,他可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这白云下院的丹房,本是依照着四合院的格式所建,每间丹房的窗户都严密地关着,此
刻这白云下院中极为静寂,只在隐隐中,可以听得到一些低低唱着经文的声音。
  暮霞低垂,钟声又起,这白云下院在此时竟平添了几分道气。
  玉鸢子并未施出轻功,但脚步却放得极轻,生像是他也怕惊动了别人似的。
  白非方才的猜测,此刻已有了些动摇,觉得事情的发展,也未必尽如他所料,于是对玉
鸢子的行动,更觉得奇怪起来。
  “难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什么也不相信对这玉鸢子恨入切骨的那姐姐,会又和他重修
旧好,而真的是在这白云下院里,等着玉鸢干将自己和石慧找回来了。
  而且无论如何,这白云下院毕竟算是座道观,总不能让玉鸢子当作他和情人幽会的地方
呀!难道崆峒派的教规,真的形同虚设。
  他左思右想,越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望处,玉鸢子已停住脚步,站在那四面周围
的一排丹房之外的另外一排丹房的左侧,也就是这排丹房从东面数起的第一个门口。
  白非目光像一只猎狗似的,努力的搜索着这里有什么异处,因为这关系着他自己和石慧
的吉凶,也关系着另一人的吉凶。
  但是这排丹房,也像其他的任何一间丹房一样,门窗严闭,甚至连诵经的声音都没有,
白非却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些严闭的门窗里,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递出一件兵刃,或者
是打出几样暗器,自己只要微一疏忽,就可能伤在这些兵刃之下。
  果然——,
  蓦地第一间丹房紧闭的门微微开了一线,一只手倏然伸出,白非也蓦然一惊,脚一转,
位踏奇门,已是备敌之态。
  哪知玉鸢子却微微一笑,拉住从门里伸出来的手,探首入门,低低说了两句话,便回过
头朝白非笑道:“那姑娘请两位进去。”身形一侧,让开进门的路,垂首而立。
  那门此刻已是虚掩着的,玉鸢子态度上,也没有一丝不对的神色、然而白非却仍然在踌
躇着,考虑着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阴谋。
  他想以眼色阻止住石慧,让她也像自己一样小心些,哪知石慧却叫着:“那姐姐真的在
里面。”脚步一动,已跨到门口。
  白非心中猛然一转,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对石慧道:“让我先进去看看。”他是怕这房
里埋有什么暗算,那么他先进去总比石慧先进去好,这一来是他的武功此刻已高出石慧甚
多,再者却是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石慧受到伤害。
  他这么一个举动,很明显地透出对玉鸢子的不信任来,可是玉鸢子面上却仍然没有不满
的表情,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这反而更让自非摸不清他的心意,忖道:“事已至此,万一人家说的话是真的,我这么
一来,不是反显得太过小家气。”白非暗暗咬牙,一推门,全身真气满凝,跨步走了进去。
  丹房里的光线比外面黑暗得多,白非眼睛微闭,再猛睁开,目光四扫,脸色却不禁一
变,仿佛极为惊异的样子。
  外面的石慧见他脚步一停,问道:“非哥哥,怎么了呀?”
  白非却顾不得回答她的话,走上一步,道:“那姑娘,你好吗?”
  原来在这间丹房里的丹床上,垂首而坐的正是那霞子。
  这一来自然大出白非的意料之外,那霞子头一抬,剪水般的双瞳,在白非脸上一扫,轻
轻说道:“你们来了。”语气之中,透出十分羞涩之意,目光再向白非身后一掠,轻声笑了
出来。
  这时石慧已跃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道:“那姐姐,你好吗,”原来她先前也对那霞
于的危机不放心,因为她也料不到对玉鸢子恨入切骨的那霞子会突然转变了心意。
  是以她和白非在见到那霞子时,都不约而同地问出“你好吗”这句话来,其心中的疑
惑,也就在这句话里表露无遗。
  那霞子却以轻轻的点头,微微的笑,结束了他们的疑惑。
  玉鸢子也跟着走了过来,面上的笑容益发开朗,这是任何一个被人家所怀疑的人,一旦
事实解开所闪着的喜悦光芒。那霞子在百忙之中,仍不时抛给玉鸢子那种亲切的目光,白非
自认为这问题已获得了解答,于是他轻唱一声,暗忖:“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得不可思
议。”
  他却不知,人类情感的轨迹,在一个陷入爱情的女子心中,是不值一顾的。
  那就是说,当一个女子深深陷入爱中的时候,她将会蔑视人世间的一切礼教、规范,甚
至道德,因为她除了对方的爱之外,人世间的其他任何事物,都是无足轻重的。
  白非的脑海里有些混乱的思索着,因为他也是深深陷入爱恋中的人,直到石慧拉着他的
手臂时,他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越过险峻的六盘山,到了渭河支流的静宁城,白非和石慧才透出一口气。
  自崆峒出山,接着就是一连串崇山峻岭的跋涉,他们虽有一身绝顶轻功,但这种山岭的
攀越仍使他们觉得劳累。
  他们别过玉鸢子和那霞子时,白非曾暗暗叹息那霞子对玉鸢子的痴情,他却不知道玉鸢
子对那霞子的情感是否忠实。
  但是,身为局外人的他,又怎能在这种事件里多言呢,于是他只得在听过那霞子详细地
叙说了青海海心山入山的道路和一些天妖苏敏君的忌讳之后,便和石慧辞别了他们。
  “你看那姐姐和那个道士在一起,会不会快乐?”石慧也曾问这问题,他也同样的无法
回答:“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的。”他只得以充满感情的口吻这样告诉石慧。
  于是石慧就无言地拉着他的手,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良久,等到两人心中都充满了甜意之时,石慧就以满怀幸福憧憬的口吻说道:“我希望
那姐姐也像我们一样就好了。”
  白非也幸福的笑着,他认为“风尘之苦”这句话,他一丝都没有感觉到,只要两人在一
起,就是最艰苦的跋涉,也是快乐的。
  但是前途仍是十分艰巨的,他们早就知道,所要去见的,是武林中早负盛名的人物,视
男人为草芥的女魔,无比的狐媚和狡黠,无比的残忍和善怒,也是无比美貌的天妖苏敏君。
  但是此刻,他们从那霞子口中,更多知道了这天妖的一些事迹,这也在他们心中更加重
了一些负担,他们知道,天妖苏敏君在归隐青海之后,脾气竟变得不可捉摸,而且在那霞子
的话中,还隐隐透露出,除这苏敏君之外,海心山还另外有些难以对付的人物。
  到了静宁之后,他们再三商量着如何入手的办法,但在没有到达之前,这一切都只不过
是空谈而已,最令石慧放心不下的是白非只能单身入山:“那老妖怪说不定还有那姐姐那样
的徒弟,你可不准被那些小妖
  怪迷住哟!”
  她口中虽在打趣着,心里却真的有些着急,白非一本正经地安慰着她,仿佛只要自家一
到海心山,天妖苏敏君便会将乌金扎双手奉上似的,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是毫无把握。
  过了静宁,前面也不是坦途,屈吴山脉,看起来比六盘山脉更为庞大和险峻,他们准备
了些干粮,便准备越山而去。
  此时秋天已过,已经入冬,一入山区气候更分外的冷,白非身具内功不传之秘,虽然火
候未到还觉得好些,石慧可觉得有些受不住了,只有更加快身法,借以取暖。
  他们快如流星,转过几处山弯,来到了一处险峻所在,抬头山峰入云,正在他们所经的
山路之中,峰上满生着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之类的树木,白非略一打量,决定从这峰侧盘旋山
路上绕过去。
  山道下的深壑,有水流过,呜咽的水声在这空旷的山区中,听起来已觉得震耳,白非和
石慧都是生长在江南明山秀水之中的,几曾见过这等崇山峻岭,都不觉目迷心震,觉得眼界
为之一新,心胸中,别有一番滋味。
  思忖间,两人又掠过去十数丈,白非忽然一指峰腰,向石慧问道:“那边是不是有人在
行路?”
  石慧抬头极目望去,也看到两个黑影在峰腰上缓缓移动着,不禁皱眉说道:“那真的是
有人在走动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奇怪,又道:“只是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
赶路呢?”
  “是呀!”白非接口道:“普通人若要赶路,在这种天气,也不会像我们一样为了要抄
近路,翻山而过——”
  他话未说完,石慧已接口道:“恐怕人家也和我们一样,也是个练家子。”
  白非点了点头,两人身形越发加快,想赶上去看看那人是谁。两人都是少年心性,其实
人家赶路,又关他们什么事?
  可是再绕过一处山弯,他们反而看不到人家的影子了,白非自忖自己此刻的轻功,江湖
上已难有人能和他相抗的了。
  于是他征求地向石慧问道:“我先赶上去看看好不好?”
  石慧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白非四顾,群山寂寂,绝无人影,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便道:“你快些赶来啊。”猛
一长身,几个起落,已将石慧抛后数丈。他心存好奇,脚上加上十成功夫,真可说得上是捷
如飞鸟,再转过一处山弯,果然前面已可看到两个极为清晰的人影了。
  他再一塌腰,“飕,飕、飕”,几个起落,虽是武林中并不罕见的八步起身法,但到了
他手里,情形就大为不同了。
  这几个起落,他竟掠出数十丈去,于是他和前面的人更为接近,那边想是也看到了他,
竟停住身形,不往前走了。
  这一来,白非两个纵身,便已到了那两个人的身前,目光相对之下,都不禁“呀”了一
声,像是十分惊异的叫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和白非同路之人,竟是游侠谢铿和六合剑丁善程,白非见了,自然想不到竟
有那么巧,这种地方居然碰到熟人。
  六合剑见到来人是白非,惊唤一声,向前急行两步,正待说话,谢铿却已哈哈笑道:
“一别经月,白少侠的轻功,越发精进了。”他肩头两边的袖子,虚虚垂下,用一条丝带缚
在腰上,脸色虽有点白,但精神却仍极为硬朗,语声也仍像洪钟般的响亮,放声一笑,豪气
更是凌霄干云。
  白非也曾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谢铿折臂的一段事,见了他,本以为他一定极为消沉落
寞,哪知人家却全然不如他所料,依然铮铮作响,是个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的大丈夫。
  他心里不禁钦佩,脸上也自然露出钦佩的笑容,道:“两位长途跋涉,往哪里去?”
  丁善程期艾着,仿佛在考虑着答话,谢铿却已朗声道:“小弟虽然已是个废人,但是恩
仇未了,小弟却再也不会甘心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询问的落在白非脸上,道“白
少侠可曾知道——”
  白非知道他一定是询问自己可曾知道他自折双臂的事,于是忙道:“谢大侠义薄云天,
日前的义举,更早已传遍武林了。”
  谢铿淡淡一笑,道:“我双手一失,那无影人一定以为我复仇无望,可是我却偏偏要让
她看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纵使要受尽世间所有的苦难,可是我终有一天,要亲
自将那毒妇毙于脚下。”
  语气之坚定,使人觉得他一定能达成希望。
  白非觉得有一丝寒意,却也有一丝敬意,谢铿恩怨分明,使他觉得可佩,但江湖上这么
绵绵不息的仇杀,却又令他觉得可怖。
  一方面,他又暗自庆幸,石慧没有一同赶来,“若是慧妹听到他说的话,恐怕立刻和他
反脸了。”他心中暗忖道,六合剑丁善程却向他身后一指,道:“咦,怎么那边又有人来
了。”
  白非一回顾,知道石慧已赶来,便道:“谢大侠此行可是往青海去吗?”
  谢铿又微微一笑,道:“小弟到了兰州后,便要沿着渡河北上,因为武林相传,在那西
凉古道上,不时有往来人间的异人,小弟此去,唉!也只是碰碰运气。”
  他脸上有一阵黯然之色,一闪而过,白非深切的了解,他的旅途是多么遥远而漫长,以
一个残废之人,想除去武林中的魔头——无影人丁伶,是何等艰苦而近于不可能的事。
  白菲对谢铿,由钦佩而变得近于同情,恨不得将自己习得的内功心法,尽量告诉谢铿,
但这时有一只温柔的手悄悄触了他一下,他知道石慧来了,再一想到他所同情和钦佩的人势
必要除去的仇家,将来极可能是自己的岳母,他不禁难过地笑了一下,心中的滋味,难以言
喻。
  谢铿又朗声一笑,道:“小弟这个残废人亏得有丁兄古道热肠,一路照料,旅途不但方
便,还比小弟孤身飘零有趣得多。”
  白非知道面对这种达人,世俗的客气话全无必要,于是便道:“小弟惭愧,不能助谢大
侠一臂,只有默祝谢大侠——”他本想说:“早日达成志愿。”但望了石慧一眼,他却不能
不将这句活咽回腹中,改口道:“旅途平安了。”
  “白少侠少年英发,来日必为武林大放一异彩,小弟但愿能活长些,能目睹武林中的盛
事。”
  谢铿的话,显然是由衷说出的,绝非一般的敷衍恭维,白非更觉可贵,也觉得对这位义
侠越发敬佩。
  四人本是伫立在山峰的小路上,这小路狭窄,只有三、四尺,下面便是绝壑,两人并肩
而行,已是甚为危险,若非身怀武功之人,只要在这种地方站立一刻,也会头晕而目眩了。
  山风虎虎——
  四人之间,有片刻静寂,然后谢铿道:“白少侠面上风尘仆仆,想必是有着什么急事,
不妨先行。”
  他望了石慧一眼,心中蓦然想起这和白非一路的少女就是无影人的女儿,再忆起在黄土
洞窟之下的情景,面色不禁大变。
  白非也自发觉,连忙一拉石慧的手,道:“那么小弟就此别过了。”身形一动,从谢铿
和丁善程之间的空隙中钻过,如飞掠去。
  石慧有些奇怪白非为什么突然拉着她走了,她也认得谢铿,也知道谢铿的义行,可是她
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逼得这义名传播江湖的侠客自行断去双臂,这当然是人家在她面前忌讳
不谈此事之故。
  她自和白非、司马之一般人相处之后,心情已和她初出江湖时大不相同,此刻,她心中
对善恶两字,已有了清晰的认识和了解,再也不是以前那对善恶之念混饨不分的小姑娘了。
  白非匆匆拉着她走,自然是为了避免她和谢铿之间发生冲突,因为如果发生,后果实难
设想,而他自己将会觉得很为难,因为叫他帮助谢铿固不可能,但叫他帮着石慧来对付谢
铿,他也极不愿意,因为他此刻也不是一个只凭自己喜怒来做事的人,而是事事都顾全到了
“义”和“道”了。
  碰见谢铿之后,他心中又生出许多感触,谢铿武功虽不甚高,此刻又变成了个残废,然
而游侠谢铿四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仍是崇高的,由此可见,他告诉自己:“一个人的成
就,是决不能以他外表的一切来衡量的。”
  到了兰州时,他们虽然心急着赶路,也不禁在这中原都闻名的名城耽了一天,他们看到
了他们所未见过的皮筏,石慧尤其觉得极感兴趣,还央求着白非,在那皮筏上坐了一会。
  此外,兰州的瓜果,更使他们在日后想起都不禁馋涎欲滴,他们再次上路时,石慧竟忍
不住在行囊中加了一颗哈蜜瓜。
  一过哈拉库图,便是青海四周的一片草原,他们若在春日来,当可见这片草原上牛羊成
群的盛景,此刻草虽已枯,但这片草原上,仍然随处可见搭着圆顶帐篷的游牧人家。
  到了青海,他们首先感到不便的,就是言语之不通,有时为了问路或者是买一件东西,
他们可能和人家比划了半天彼此还弄不清意思。
  其次,食物和住所的不惯,也使他们极伤脑筋,用青稞做成的糌粑和羊乳茶等食物,他
们实在有些不敢领教。
  可是最令石慧发急的事却是——
  他们到青海边的大草原时,天已入黑,青海虽有天下第一大湖之称,但白非和石慧依然
弄不清方向,何况天已黑了,风又很大,再加上他们的肚饥,自然要赶快找个投宿之处。
  可是在这种绝无村镇之处,自然更不会有客栈了,除了游牧人家的帐篷之外,他们别无
选择之处。
  于是在石慧的鼓励之下,白非便硬着头皮去找投宿了。
  游牧人四海为家,极为好客,在略略吃了些热的羊乳茶之后,帐篷的主人在地上张开兽
皮,示意要石慧和白非睡觉。
  白非和石慧一怔,帐篷里的主人也首先示范,睡进兽皮里,他的妻子儿女也都等在旁
边。“我就这样和他们一起睡吗?”石慧睁开眼睛问,显见得非常之惊讶,而且脸也红了。
  他们不知道这些游牧人家的风俗习惯,石慧方自发问时,已经有人在后面推她,表示要
她快点睡下,睡在那满脸胡子的帐篷主人旁边。
  石慧的脸更不禁飞红起来,一转身,将推她的那人几乎摔在地上,一顿脚,竟跑了出
去。
  白非也连忙追出去,留下那些满怀好意的一家人,惊讶的望着他们,几乎以为这一对年
轻人有些神经病。
  于是这天晚上,白非便盘坐在身上满盖着衣服仍然冷得发抖的石慧旁边,他静坐调息,
自觉内功又有进境,寒冷却一无所觉了。
  第二天,他们满怀兴奋地注视着青海湖里青碧的湖水,经过许多日子的长途跋涉,他们
终于到了他们的目的之地了。
  然而在一阵兴奋过后,更大的难题却使得他们的笑容又变得黯淡了。
  在一平如镜的青海湖面上,哪里是天妖苏敏君的隐居之地——海心山呢?而且湖岸渺无
人迹,连船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我们要飞渡过这四万多顷的湖面,来寻找那海心之山吗?”他们对望了一眼,甚
至开始怀疑有没有海心山这个地方了。
  他们沿着湖面走了许久,仍然没有船只。“就是有只船,我们又怎能在这一望无际的湖
面上,寻找一座孤山呢?”白非皱着眉,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此时也束手无策了。
  突然——
  白非眼角动处,发现了一件奇景,目光自然地被吸引住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
  石慧也自发觉,顺着白非的目光望去,脸色却倏然变得十分难看,但是她自己的目光,
也不禁停留在白非所注目的事物上。
  白非和石慧一起扭首后望,目光都被从那边袅袅行来的一人吸引住了。
  青海湖四侧,是二片草原,此际严冬,草原上呈现着的是一种凄凉的枯黄色,在这一片
枯黄色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鲜艳夺目的人影。
  远远望去,那人影穿着极其鲜艳的红衫,衣袂飘起,显见得质料极其轻薄,步履轻盈,
但霎眼之间,那人影已来到近前,长发垂肩,眉目如画,竟是个姿容绝美的少女。
  在这种地方,出现了这等人物,白非和石慧当然难免侧目,“但愿这少女和天妖苏敏君
之间,有着关系。”白非暗忖,目光自然而然地停留在她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须臾。
  那少女愈行愈近,竟也对白非一笑,露出编贝般的洁齿,和双颊上两个深而甜蜜的酒
涡。
  石慧暗“哼”了一声,狠狠瞪了白非一眼,故意转过头去,不再去看那少女,心中却也
不免奇异,这种地方怎会有这种人物。
  白非突然行前一步,挡在那少女的面前,对她深深一揖,石慧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
滋味,直冲心田,有些酸苦。
  白非却不知道石慧的醋意,那少女见到他的这种举动,却丝毫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娇
笑着问道:“您干什么呀?”
  她一出口,也是一口京片子,白非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朗声道:“这位姑娘和青海海
心山上的苏老前辈是何称呼?”
  石慧本来已渐行远,心中酸苦之意更浓,但听了白非的这句话,微微一笑,气突然平
了,反而暗笑自己的多心。
  须知石慧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平日心思灵巧,但一牵涉到情字,平日灵巧的心思,便好
像突然失去了作用似的,心事都有些想不开了,这原是人类的通病,又何止她一人呢?
  那少女只盈盈笑着,并不回答白非的话,又侧转身子去看石慧,白非却看这少女衣衫轻
盈,但背着个不小的包袱。
  石慧也望着她笑,白非走前一步,突然道:“那霞子,那姑娘,您可知道吗?”
  那少女眼波一转,石慧也接着笑道:“那姐姐是我的好朋友。”
  白非暗中一笑,忖道:“慧妹真灵。”
  那少女目光又转了几转,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咯咯”娇笑了起来,笑得甚为放肆,白
非和石慧都很奇怪,不知道她的意思。
  那少女一边笑着,一边伸出一只纤纤玉指,指着白非道:“你……你身上怎么那么
香?”
  白非脸微一红,石慧也不禁笑了出来,须知白非一路带香狸,虽然那香狸是被关在邱独
行昔年早就处心积虑为这香狸制就的金丝缠夹人发编就的软囊里,而且这种通灵异兽,不在
必要时,也不会发出足以引诱百兽的异香。
  但饶是这样,白非身上自然也有些如兰如蜃、无法形容的香气。
  白非先前见到这少女的身法,再见这少女在听到天妖苏敏君名时的神情,微一忖度,知
道这少女定和海心山有着关系,自己能否寻得这位异人,也全着落在这个少女身上。
  是以他微一寻思,便道:“小可白非,奉了另一位前辈之命,专程来参谒苏老前辈,并
且带着环字六珍中的异兽香狸,想苏老前辈也许有用。”
  那少女一闻“香狸”二字,立刻喜动眉梢,“真是香狸吗?”她欢喜得叫了出来,像是
她也早就听到这个名字似的。
  白非暗中点头,忖道:“邱老前辈果然未作欺人之语,看来这香狸果然是天妖苏敏君的
恩物,那么我远来此间,便也不至于落得虚此一行了。”
  那少女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欢喜的神色,道:“你既然带来香
狸,那么我想师傅一定会见你。”
  白非心中一跳,忖道:“这少女果然也是天妖的弟子。”
  那少女横着明目向石慧看了几眼,石慧勉强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师傅的规矩,我不
跟你们去,我在这里等着好了。”不但笑声勉强,而且语调之间,已有些哽咽的味道,须知
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之人,不得已必须分开。
  白非心中自然也有些难受,但他到底是个男人,而且又想到这仅不过是极短暂的别离而
已,何况此事非如此不可呢?
  那少女却展颜一笑,道:“那么你就跟我来好了。”
  白非又深深一揖,朗声称谢,石慧望着这少女的笑容,心中的滋味,越觉得难受,甚至
对这少女,也有些怨怪起来,恨不得白非没有自己就不去才对心思。
  但是此刻四岸依然无人,更无船只,白非奇怪,暗忖道:“她叫我跟着她走,难道这海
心山不在湖心,而是在岸上不成?”
  那少女微笑着,又瞟了石慧一眼,从背后取下那包袱,随手一抖,那包袱倏然散开,竟
是一张绝大之物,非皮非帛,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白非和石慧又觉奇怪,却见那少女樱口一凑,那张似帛似皮之物,倏然涨了起来,他们
想到兰州所见的皮筏,心中恍然。
  那少女不但轻功不凡,内功亦极其不弱,竟凭着几口气吹涨了这皮笺,白非暗中估量,
这皮筏竟比黄河上游那种八个皮袋连排而成的皮筏似乎还要大上一些,竟也猜不出这究竟是
何物所制。
  那少女向石慧甜甜一笑道:“我们走了。”纵身一掠,竟带着那皮筏掠到湖边。
  石慧听到她口中的“我们”两字,心里好像被针猛然刺了一下似的,眼泪都要流了出
来。
  白非见她眼眶红红的,心里也难受,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慧妹,无论如何,今天晚
上我也要赶回来,你——”他竟也说不下去,两人目光凝注,对立无言,都怔住了。
  那少女却唤道:“喂,你走不走呀?”
  声音清脆,白非和石慧听了,却如当头之喝,石慧更觉得这声音的难听,实在无以复
加。
  她恨恨瞪了那少女一眼,手紧紧握在一起,又缓缓松开,眼望着白非也掠到湖边,但是
他俩的目光,却仍紧结在一起。
  那少女手掌一翻,将那皮筏抛在湖面上,身形一掠,随即伫立其上,青波绿海,再加上
这位红衫飘飘的绝美少女,其美可知。
  白非足尖一点,也跟了上去,那少女双足弓曲之间,那皮筏便箭也似的在水面上窜了出
去,自非的目光却始终望着岸边频频摇手的石慧,而他自己的手,又何尝不是在向石慧频频
招着呢!
  皮筏渐去渐远,石慧目力所见,只剩下一点朦胧的影子,但是她的脑海中,却始终不能
忘记那并肩而立在海面上的两条人影。
  她心中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直到那点黑影在她眼中消失了,她仍怔怔地站在岸边,仿
佛失去了很多,却换得了惆怅。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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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3:3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八章 望穿秋水

  天黑了。
  石慧的目力也不再能看到很远,她所期待着的人,仍没有回来。
  她忘去了疲劳,饥饿,心胸中像是堵塞住什么似的,甚至连犹豫都无法再容纳得下。
  “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呢?”她幽幽地低语着,忖道:“难道他遇到什么变故吗?他武
功虽高,但到了天妖的居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哩,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望着那一片水不扬波的碧水,她心中的积虑,不但使四肢麻木,连脑海中都变成了麻木
的一片混乱了。
  这儿根本无法推测出时辰来,但是黑夜来了,竟像永不再去,寒意越发浓了,夜色越发
浓郁,她失落在青海湖畔——当然,她所失落的,并不是她自己,而仅是她的心。
  一天,二天……
  第四天的夜晚已来了,若有人经过青海湖畔,他应在这儿发现一个失常的女孩子,头发
蓬乱,面目瞧悻,两目凝视着远方,那双秀丽而明媚的眸子,已明显地深陷了下去。
  她不去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心中的情感,紊乱得连织女都无法理清。
  她是焦急的,关切的,但是这份焦急和关切,竟渐渐变成失望,或者是有些气忿。
  “无论如何我在今晚都要赶回来。”她重述着白非的话,忖道:“无论如何……可是怎
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她开始想起那红衫少女,想起那红衫少女和白非之间的微笑,想起白非在她犹豫的时
候,也许正在愉快和甜蜜中。
  这种思想,是最为难堪的,若是她肩生双翅,她会不顾一切地赶到海心山,使自己心中
的一切疑问,都能得到答案。
  终于,内心的忿悉,胜过了她等待的热望,她孤零而落寞地离开了这四无人迹的青海湖
畔。
  就在她离去的同一时辰里,青海湖面上,急驶来一叶黑影,有两条人影并肩而立,却正
是白非和那红衫少女。
  皮筏一到岸边,白非就迫不及待地掠了上来,目光急切地搜索着四周,他的面庞,也显
然较为消瘦,甚至也有些憔淬了:
  这世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这几天来的遭遇是甜。是苦,是酸、是涩,是辣,只有这
满面惘然的白非自己心中知道。
  伫立在皮筏上的红衫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柳腰一折,那皮筏便又离岸而去,消失在水天
深处,只剩下白非在岸边。
  四周依然寂静、水面也再无一丝皮筏划过的水痕,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然而白非
的身侧,却少了一个依依相偎的倩影,而他心中,却加了一重永生都无法消大的惆怅和负
担。
  他焦急地在湖岸四侧搜寻着,希冀能寻得他心上之入,夜色虽浓。但他仍可以看出很
远。
  像任何一个失去了他所最心爱的事物的人似的,他无助地呼唤着石慧的名字,而他此刻
的心境,也正和石慧在等待着他时一样。
  他沿着这一带湖岸奔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天已快亮了,他的精力,也显然不支,
但是他仍期望在最后一刻里,发现石慧的影子,这也正如石慧在等待着他时的心境一样。
  人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尤其两情相悦之人,往往会因着一件巧合,而能永偕白首,
也可能因着另一件巧合而劳燕分飞,而这种事,在此人世间,又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于是,他也是由焦急而变得失望和忿恚了。
  “她为什么不在这里等我,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唉,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困难,我的苦
衷,她为什么不肯多等我一刻?”
  于是他也孤独怅惆的走了,但是在经过一个游牧人家的帐篷的时候,他忍不住要去询问
一下,但言语不通,也毫无结果。
  第二个帐篷也是如此,于是以后即使他再看到游牧人家,也只是望一眼便走过,他却不
知道就在他经过的第三处帐篷里,就静卧着因太多的疲劳和忧伤不支的石慧,而那一道帐
篷,就像万重之山,隔绝了他和石慧的一切。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路,在白非说来,竟有着那么大的差别,几乎是快乐和痛苦的极端,
这原因只是少了一人而已。
  景物未变,但就因为景物未改,而使得白非更为痛苦,无论经过任何一个他和石慧曾经
在一起消磨过一段时间的地方,他都会想到石慧。即使看到一件和石慧稍有关系的东西,他
也会联想到她。
  这种痛苦几乎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补偿的,若他是贪杯之人,他会以酒浇愁,若
他嗜赌,他会狂赌,然而他什么都不会。
  他只有加速赶路,借着速度和疲劳,他才能忘记一些事,然而只要稍微停顿,那种深入
骨髓的痛苦,便会又折磨着他。
  兰州的瓜果,黄河的皮筏,以及一切他们以前曾经共同分享的欢乐,现在都变成独自负
担的痛苦,欢乐愈大,痛苦也就愈深。
  很快的,他穿过甘肃,他自己知道,此行的结果,可算圆满的,他身上不正带着那被武
林中人垂涎着的九抓乌金扎吗?然而他为这些付出的代价,他却知道远在他这补偿之上。
  一路上,他也曾打听过石慧,但石慧并不是个成名的人物,又有谁知道她,入了陕甘边
境,他心情更坏,须知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一切茫无所知,而此刻的白非,便是茫无所知
的。
  对石慧的去向,他有过千百种不同的猜测,这种猜测有时使他痛苦,有时使他担心,有
时使他忿怒,有时使他忧虑。
  这许多种情感交相纷沓,使他几乎不能静下来冷静地思索一下,石慧究竟是到哪里去
了。
  但在这种紊乱的情绪里,他仍未忘却他该先去灵蛇堡一趟,用他这费了无穷心力得来的
九抓乌金扎去救出那在石窟中囚居已有数十年的武林前辈,至于其他的事,他都有些偶然
了。
  忽然,他想起司马小霞曾告诉他,当他也困于石窟中,而大家都认为他又失踪时,司马
之等曾经去寻访那聋哑老人,当时曾发生一件奇事,使得乐咏沙含泪奔出,在大家都悲伤她
的离去时,却不知她已回到堡里。
  于是白非暗忖道:“慧妹是不是也回到灵蛇堡里去了呢?”此念一生,他速度便倏然加
快很多,因为他极欲回去,求得这问题的解答。
  两人同来,却剩得一人归去,白非难过之余,但速度却比来时快了许多,不多日,那一
片凄清荒凉、但白非却已极为熟悉的黄土高原已在眼前,他虽疲倦,但却有种难言的兴奋。
  这种兴奋虽有异于游子归家,却也相去无几,因为在这里,至少他可以看到一些和石慧
有关的事物、和石慧有关的人们。
  此处几无人迹,他也不需避人耳目,是以在白天,他也施展出夜行身法,快如流星地飞
掠着,四野茫茫,他稍微驻足,想辨清那灵蛇堡的方向,一阵风吹过,他忽然瞥见前面地上
嵌着的一点光闪,他不用思索,就知道那必定就是通往地穴的途径了。
  他心中微动,又忖道:“听小霞说,覃师祖叔被劈死在乐咏沙的一掌之下,但这是绝不
可能的,必定是他老人家知道自己身分泄露,不愿多惹麻烦,才会施此一着——”他微微摇
头,又忖道:“但是他老人家却又会躲到哪里去呢?以他老人家的年龄,虽然身具无上内
功,但是岁月侵入,何况他老人家又是久病缠身——唉!”
  他不愿再想下去,因为他眼前几乎已看到那瘦弱的老人正在孤寂地慢慢死去,而身旁却
无一个亲人为他送终。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白非沿着九爪龙覃星昔年做下的暗记,走向那使得他习得足以扬
威天下的武学奥秘的地穴。
  “也许他老人家又回到那里了。”他暗忖着,片刻,他已走完所有的暗记,但是那地穴
的人口,却已神秘的在这一片荒凉高原上失去了。
  他愕了许久,才怅惘地朝灵蛇堡掠去,悠长的叹息声,随着风声四下飘散。
  人事虽多变迁,但方向却是亘古不变的,你沿着那方向走,你就必定可以找到你所要寻
找的地方,这当然要比寻找一个人容易得多。
  白非当然看到了那片树林,而且也坚信那树林后的灵蛇堡,必定会像他离开时那样存
在,因为他依靠着是不变的方向。
  他箭也似的掠进了树林,小径旁侧的林木后,忽然有人轻喝道:“站住!”
  白非声一入耳,身随念转,倏然悬崖勒马,硬生生顿住身形,无论一人或一物;在那么
快的速度里能突然顿住,看起来都是有些神妙的。
  他脚跟半旋,面对着发声之处,目光四扫,冷然发语道:“是哪位朋友出声相唤?有何
见教?”
  他目光凝注,一株粗大的树干后,一条玄色人影微闪,轻飘飘地掠了出来,伫立在白非
的面前,声音尖锐他说道:“果然是你。”
  白非在那人影现身的一刹那里,已经凝神聚气,因为他在这几个月里,已学会了“防人
之心不可无”这句话里的涵义。
  此刻他目光四扫,打量着这人,这人的面目在一块巨大玄中的包头下,显得冷漠而生
硬,身上也是一色玄衣,他搜索着记忆,断然知道这人的面目是绝对生疏的,因为这人的面
目一经入目,便很难忘却。
  “但是他为什么好像认得我的样子?”白非沉吟着,朗声道:“在下白非,朋友有何见
教?”
  那玄衣人冷哼一声,道:“你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了?”
  白非倏然一惊,想到石慧先前受伤时,面上不也是戴着人皮制成的面具,自己几乎也认
不出吗?这人此话一出,当然就是那在土墙上和自己见过一面的无影人丁伶了,而她的面
上,必定也戴着面具,是以自己认不出她,她却认得自己。
  他又微一沉吟,那人已走上一步,厉声喝道:“你怎么不回答我的活,难道——”她冷
哼一声:“你要是不把慧儿的去向说出来,我要不将你挫骨扬灰,就不姓丁了。”
  白非长叹一声,道:“你老人家想必就是——石伯母了?”
  他考虑着对丁伶的称呼,然后又道:“慧妹到哪里去了,小侄委实不知道,而且小侄也
极欲得到她的下落——”
  他语声未落,无影人丁伶已掠了过来,扬起右掌,“叭”的一声,在白非的脸上清脆地
打了一下。
  须知白非此刻的武功,又在丁怜之上,丁伶之所以一掌打到他的脸上,只是他不愿闪避
而已。
  而无影人丁怜曾眼见他力敌天赤尊者时的身法,一掌打中后也微微一怔,厉声道:“我
三进灵蛇堡,都说慧儿跟你走了,现在你又说不知道她的下落,哼一你老实对我说,慧儿到
底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白非仍然怔在那里,脸颊上仍然火辣辣地痛,心中也翻涌着万千难言的滋味。
  丁伶虽然打了他一下,但是他并不怀恨,虽然他生平也曾被人打过,但是他了解得到无
影人丁伶此刻的心情,母亲对子女的痛爱,有时还会远远超过情人的怜爱之上。
  但丁伶的活,他又不知该如何答复,这英姿飘逸的人物此刻竟像一个呆子似的站着,目
光动处,看到丁伶又一掌向他拍来——
  丁伶关怀爱女,曾经不止一次到灵蛇堡去打听石慧的下落,也不止一次失望而归,丁伶
几曾受到这种冷落,但她怯于千蛇剑客的大名,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地忍住了。
  此刻她见到白非,满腔的闷气就全出在白非身上,见到白非说话吞吞吐吐的,心中更
急,又想打第二下,只是她此刻的出手,当然迎异于对敌过掌,出手是缓慢而无劲力的。
  那时她方自出手,忽然有人娇喝道:“好大胆的狂徒,敢打我白哥哥——”声到人到,
两条人影,带着风声直袭丁伶,身手之疾,在武林中已算高手。
  丁伶久经大敌,倏然撤回打白非的一掌,身形一扭,已自避开,哪知那两条人形却如影
附形地跟了上来,一左一右,“飕、飕”两掌,左面袭向她的右肋,右面的那一掌,却化掌
为指,倏然点向她左乳下一寸六分的血海穴。
  这两下风声飕然,劲在掌先,丁伶一错步,只得又后退尽半,目光扫处却见这向自己袭
击的两人竟是两个美少女。
  “好呀,原来你们串通一气,把我女儿不知骗到哪里去了。”丁伶盛怒之下自然以为白
非心生别恋,这种情形当然也难怪她误会,尤其是白非,此刻仍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动
也不动一下。
  那袭向丁伶的两人正是司马小霞和乐咏沙。她两人偶然漫步堡外,看到有人要打白非,
而白非却像中了邪似的站在那里不动,心里自然着急,不容分说,就狂电惊雷似的,向丁伶
袭了过去。
  丁伶冷笑一声,双掌一翻,各各划了个半圈,左右袭向司马小霞和乐咏沙两人,但是无
影人虽然名满天下,轻功也自卓绝,但对掌之下,却无法抵敌得过这自幼被武林三鼎中之一
司马之调教出来的两个女孩子。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都是急躁脾气,掌影翻飞,招招狠辣,她们在灵蛇堡憋了这么多天,
此刻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动手的对象,四条手臂就像四只久久没有飞翔过的翅膀似的,猛力扇
动着。
  白非怔了许久,才回醒过来,见到这种情形,心中一惊,他知道必定又生出误会,身形
一动,连忙掠了过去。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丁伶双手一错,单手疾出,五指如爪,带着一缕风声,去扣司马小
霞击向她左肩的一掌的脉门,右手一伸一曲,掌缘如刀,划向乐咏沙的左侧前胸。
  她这一招两式,虽极精妙,但吃亏的是她成年方自学武,又始终没有明师指点,虽然仗
着绝顶天资能从七妙神君遗留下来的一篇残页里,参悟出一些武学妙谛,但是功力却总是不
能精纯,这一下两掌分袭两人,更显出软弱。
  而司马小霞和乐咏沙,在司马之的调教下,根基却扎得极好,对这分袭两人的两掌哪会
放在心上,各各身形转处,司马小霞腕时一沉金丝绞剪,手掌反剪丁伶的右腕。
  而乐咏沙在闯过一阵江湖后,动手经历已不少,此刻已看出丁伶功力之不足,见到她这
一掌击来,不避反迎,右掌倏然击出,用了十成真力,和丁伶硬对了这一掌。
  说来话长,当时却快如电光一闪,就在白非纵身掠来的时候,丁伶和乐咏沙两掌相交,
她功力本弱,再加上这一掌又是左右齐出,每只手只用上了一半功力,哪里是乐咏沙满力一
击的对手。
  两掌相交,“砰”然一声,丁伶一声惨呼,右手竟齐腕折断了。
  乐咏沙正待追击,却听白非大喝道:“乐姑娘快住手——”忙一撤身,司马小霞也倏然
住手,无影人丁伶目光中满含怨毒之色,左手捧着右腕,两只眼睛恨恨地盯了他们三人一
眼,才一顿双脚,飞也似的向林中掠去。
  白非长叹一声,知道追也无益,司马小霞走过来,关心地问道:“白哥哥,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呀?”
  白非又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人家的话,他知道这又是一场不易解释的误会,但无
论如何,乐咏沙和司马小霞总是为的自己呀,自己纵然惶急,可是又怎能怪得了人家。
  他茫然失措,对司马小霞的问话,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司马小霞看到他这种失魂落魄的
样子,又一回顾,发现只有他一人回来,石慧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心里也跟着糊涂了起来。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拥着白非进了灵蛇堡,那些被天雷神珠炸毁的墙坦,此刻己多半修复
了,到处可以嗅到新鲜的粉刷味。
  静居疗伤的群豪,此刻也又散去了多半,宽阔的大厅此刻已恢复了往昔的静穆,白非步
上台阶,想起自己在这里扬威于天下武林豪士前的那一段事,觉得有些兴奋,也有些惆怅。
  司马小霞极快的跑了进去,一面叫道:“爹爹,他回来了,白哥回来了。”声音里显然
可以听到极浓的喜悦之意,白非微微感喟着,心中又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里面传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司马之和邱独形缓步而出,对白非的归来也极为喜悦,这种
浓郁的温情,使得白非感动着,在这一刻里,他几乎已经忘去了那些使他极为痛苦的事。
  但是,他心中的希望又破灭,石慧没有回来,他默默地取出了九抓乌金扎,然而对怎么
从天妖苏敏君得到这件异宝的经过,却仿佛不愿提起,只淡淡他说了几句:“如果不是我亲
身所历,我真不能相信在那一片湖泊里,会有那么一座孤山,而在那孤山上,竟会有那么样
的一座屋字。
  “那简直像神话一样,我想海外的仙山也不过如此了,最使我惊异的,还是天妖苏敏
君,我以为她年纪一定很大了,哪知看起来,却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笑起来更好像二
十岁的少女。
  “那孤山上,除了苏敏君之外,还有十几个女孩子,都是苏敏君的女弟子,天妖苏敏君
的武功我没有见到,但是那些女弟子的轻功,却都极为卓越,任何一个在武林中都可算是一
流身手。”
  他描述着那天妖的居处,使得乐咏沙和司马小霞都睁大了眼睛听着,不时还插口去问,
司马之和邱独行面上,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他们和这苏敏君之间的关系,并不寻
常。
  但白非对他如何得到那九抓乌金扎的详情,却略去不提,司马之和邱独行对望了一眼,
也不再问,显有心照不宣之意。
  司马小霞却说道:“慧姐姐怎么不多等你一下呢,要是我呀,再多等几个月也没有关
系,你是去办正经事去了,也不是去玩去的,是不是?”
  白非长叹了一声,默默垂下了头,司马之瞪了司马小霞一眼,沉声道:“贤侄也不必为
这种事忧郁,凡事自有天命,何况男儿立身于世,当做之事极多,切莫为了儿女之情,折磨
自己——”
  他缓缓收住了活,自己也禁不住长叹一声,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儿女情消磨了
一生壮志。
  邱独行却朗声一笑,接口道:“司马兄之言,可谓深得我心,白贤侄,你此刻正值英气
奋发之年,再加上你的天资、武功,都万万不是别人能够企及,只要稍加琢磨,便是武林中
一颗可以照耀千古的明星,切切不可为了这种事,消磨去自家的大好韵华。”
  他缓缓一顿,又道:“后园石窟中的那位常老前辈,看样子也对你极为青睐,此老的一
身武学,可说是深不可测,你不难从他老前辈那里,获得一些教益。”
  这些话,白非都唯唯应了,然而叫他此刻忘去石慧,那却是绝不可能的,这正如石慧虽
然对他气愤,也无法忘记他一样。
  那天石慧离开湖畔之后,她心情的难受,比白非的尤有过之。
  女孩子的心胸原本狭窄,对爱情有关之事,更加想不开,石慧想到白非和那红衣少女并
肩在皮筏上消失在水云深处的光景,心里就不禁泛起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在啃着她的心似
的。
  她想到种种有关天妖苏敏君的传说,再想起红衣少女的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气愤地忖
道:“你不知在那里胡混什么,却让我在这里空等。”猜疑和嫉妒,永远是爱情最大的敌
人,这两种情感使得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海湖。
  然而,一阵奔驰之后,她却再也无法支持,数日来的疲劳和饥饿,使得她的四肢有如缚
着千斤铁索那样的沉重,“我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问着自己,终于在一处帐幕前倒了下
来。
  那座帐篷的主人,像所有游牧民族的男人一样,豪爽而好客,将这无助的孤身女子带回
帐篷,给了她一碗滚热的羊乳,也给了她一大段安适的睡眠,而就在她恬睡的时候,白非从
那帐篷的旁边行了过去,也就是这一层薄薄的帐幕,在白非和石慧之间,造成了比千山万水
还要遥远的阻隔。
  在帐篷里她竟耽了两天,等到她的体力完全恢复之后,她的心情却接着虚弱了:她知道
自己多么渴望白非那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的拥抱,只是她将这种渴望压制着,几乎将她的心
压得能够挤出滴滴苦汁。
  她需要安慰,于是她想到了她的父母。
  越过甘肃,她急切地要到母亲的怀里,纵然无影人丁伶在世上所有的人的心目中,都是
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然而在她女儿的目光中,她却是天下最慈爱的母亲。
  她不是沿着来时的道路走,而径自穿向陕西的南部。
  陕西省的北部,为黄土高原,高度都在一千公尺以上,沟谷纵横,坎坷不平,可是中南
部渭河平原这一带,情况便不大相同。
  黄昏时,石慧到了西安,因为她和白非同行时,银子多半放在她身上,因此此刻她有足
够的钱,在路上买了匹驴子,在暮蔼中,她看到了西安宏伟的城都,巨大的影子长长投到她
身上。
  她原无固定的目的地,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此刻一定还没有回家,于是她就鞭策着那匹
瘦弱的驴子,走进了这座闻名的古城。
  西安城内的繁华,在西北这一带是可称为首屈一指的,石慧骑着驴子走在青石板铺成的
路上,望着两旁的行人和繁盛的市场,然而她的心却远远地不知飞向什么地方去了。
  她将那匹驴子系在一条青石桩上,然后在古街上溜了一阵,虽然心情闷得要死,但是她
还是在一间针线铺里买了一条绣花手中,然后她随意溜了一阵,走进了一家饭铺,准备吃些
东西。
  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巧合,石慧若不是走到这间饭铺来吃饭,那么她此后的行止便可能完
全不同,然而她却走了进去,楼下的座位虽然有空的,但是她仍然上了楼,择了个靠近窗口
的座位,她随意点了两样,堂倌极不满意,因为是价钱最便宜的菜,她从窗口能眺望西安城
内的夜市。
  突然,楼梯一阵山响,走上来两个人,石慧不经意的望了一眼,然而在她座位旁的另一
张桌子上的两个人却站了起来,高声招呼着:“庆来兄、青络兄,请过来这边座。”
  走上来的两条大汉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声道:“想不到,想不到,在这里会遇着你
们。”
  说着话,把臂走了过来,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险些将椅子的四条腿都压断。
  本来坐在石慧旁边的一个瘦长汉子,哈哈大笑着说道:“庆来兄,小弟真想不到今天你
也会跑到这里来,平常你是最喜欢看热闹的,怎的现在你却连那一场热闹都等不及看呢?”
  那庆来兄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想在那里多留两天,等那场热闹看完再走,可是我身
不由主,却非来不可,真教人肚皮都气破!”
  原先也已坐在楼上的另一人,此刻插口说道:“你们说了半天,到底是有什么热闹好看
呀?”
  先前那人道:“约莫两个月前,游侠谢挫自己在小柳铺砍断自己的两条手臂那件事,你
总该知道吧,”
  他等到那人一点头,又道:“像人家那样儿,才真够称得上是大侠客,臂膀砍断了可一
点也没有含糊,照样挺着腰板子,说是一定报仇,可是他说是说,大家听了,可谁也没有在
意,两只手都没有了的人,可怎么能报仇,何况对方是鼎鼎大名的无影人,哪知——”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卖起关子来,故意端起桌上的酒,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石慧本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高,想不听都没有办法,可是等到
这满口北方味儿的大汉说到游侠谢铿和无影人时,石慧的耳朵就竖了起来,恨不得过去催那
人说才对心思。
  那汉子“吧”的放下杯子,蒲扇大的巴掌在桌上一拍,接着又道:“哪知前两天游侠谢
铿就在榆林关里关外,贴满字束,说是他要到那鄂尔多斯高原上,红柳河畔的小柳铺上,等
那无影人十天,说是他凭着两条腿,就要清算旧帐,叫无影人十天之内到小柳铺去,不然他
就到别处去找无影人——”
  另一人插口道:“游侠谢铿武功虽然不错,但他两只手都没有了,还要去找人家挑战,
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人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那游侠谢铿是何等人
物,不用说是在你我兄弟之上,他既然肯这样大张旗鼓,当然是十拿九稳,而那位无影人,
二十年前大名就非同小可,当然也不是好斗的角色,看到谢铿的那种像告示牌一样的挑战,
当然也一定会赶到柳铺去,这一下,小柳铺又有热闹好看了!”他哈哈一笑,又一拍桌子,
摇头晃脑着说道:“只便宜了小柳铺上开着店铺的那些人,自从千蛇剑客那档子事后,小柳
铺做买卖的人就发了财,现在都盖了新房子了。”
  那位庆来兄接口笑道:“苦就苦了我,听你口沫横飞的一讲,讲得我心痒难抓,这么热
闹的场面,我可就是看不着。”
  活一说完,四人都笑了起来。
  石慧听得心里“怦怦”跳着,暗暗忖道:“原来那个小镇叫做小柳铺,听这人一说,妈
一定是到那里去了。”她想到可以找到妈妈自然高兴,可是又想到妈妈已处于危险之中,又
不免担心,忐忑之中,菜已送上来了,可是她哪里还吃得下,匆匆结了帐,就下了楼。
  走到原来她系着驴子的青石桩上一看,那里只剩下光溜溜的一条石桩,系在上面的驴子
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石慧想不到这么瘦的一条驴子还有人偷,气得直跺脚,但也没有办
法。
  她已没有钱再买一条,于是她安慰着自己:“凭我这两条腿,怕还走得比驴子快。”一
咬牙,就踏着大步走出了城。
  她心里着急,一到无人之处,就展开轻功,连夜奔驰之下,过富平、铜川、黄陵、甘
泉,越延安、安塞,至绥德,沿无定河北上,经过了这一大片古时的战场,而出榆关。
  于是,她又回到了那在伊克昭盟沙漠边,已经近于沙漠的黄土高原上,那熟悉的塞外风
沙,使得她不禁又忆起白非。
  一路上,她也碰到过不少武林人物、然而她惶恐之下,却没有向别人打听什么,当然也
不知道小柳铺上到底已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到了小柳铺,一脚踏上那条小路,她才知道这小小的市镇果然已有了极大的改变,最显
著的是,两旁多了数十块店招。
  然而这小镇虽然已比以前繁盛,但是却平静得很,看不出有什么热闹发生的样子,石慧
不知道即使是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它所激起的涟俯,也是很快就会消失的,她还在暗自庆幸
着,自己在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赶到了。
  小柳铺虽小,但是要找一个人还是不大容易,尤其是此刻的石慧,想了想,她只有向别
人打听,而据她经验所及,无论要打听什么事,最好:的对象当然就是酒楼菜肆中的堂棺、
小二。
  但是她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已经迟了。
  原来几天之前,这小镇铺上,就又生出一件为天下武林所触目的大事。
  那饭铺中的店小二在接过石慧的一些散碎银子之后,口沫横飞他说道:“那天下午,我
们这里来了一个全身穿着黑衣服的人,右臂上系着布条,像是受了伤,可是这些日子来我们
江湖好汉见得多了,受伤的人更见得多了,也没有怎么注意他。
  “那人身材不高,走到我们铺里,就叫了好多菜,可是却又不吃,我也不敢多去招惹
他,因为他那一张脸,又冷又硬,像是刚从棺材里跑出来似的,看一看都会吓死人。”
  石慧听他光说闲话,不耐烦的催他快讲,那店伙虽然会说普通的中原方言,却又说得不
十分高明,他努力的说下去道:“那时候,我们小柳铺上的每一家店铺里,差不多都贴着一
张纸条,那是一位叫做游侠的大侠客贴在这里的,上面写着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他要找一
个无影人报仇,我们店里也贴了一张。”
  说着,他手朝靠南的墙上一指,石慧随着望去,看到那墙上新涂上一大片白垩。
  店伙接着又道:“那张字条原来就贴在那地方,那穿着黑衣服的人一看到那张字条,身
子就鸟一样地飞了起来,朝那张字条一抓,真有本事,他随便一抓就把那么牢固的墙抓坏了
一大片。”
  店伙摸着头,仿佛对这种有本事的人非常羡慕,接着又道:“后来,我才知道这全身穿
着黑衣服的小瘦子敢情就是无影人,他刚抓下那张字条后,就有一位长得庸洒得很的年轻剑
客跑了进来,这年轻的剑客也是大大有名的角色,叫做六合剑丁善程,跑进来之后就朝那无
影人一拱手,那无影人却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不理他,六合剑也不生气,只对无影人说游侠谢
大侠在外面等着她。”
  这店伙原来口才极好,像说书似的一讲,石慧听得紧张已极,那店伙一笑,道:“昨天
有位大爷带着两个女孩子来这里,也是问这些话,听得也是紧张得很,跟你——”
  石慧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催道:“快说下去。”
  店伙暗暗吐舌,只得转回话头,接下去道:“当时我就奇怪,这位无影人右手受了伤怎
么还能打架,哪知后来我跑出去一看,嘿,您猜怎么着,”他故意一顿,道:“那位游侠谢
大爷呀,竟是两条手臂都没有了,只剩两条腿,可是人家果然不愧是大侠客,虽然成了残
废,但是站在那里还是威风凛凛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显得狼狈、寒酸。’
  他竟一伸大拇指,又道:“这位谢大爷可真是个好汉,看到无影人来了,就仰天大笑了
一阵,笑得声音震得我耳朵直嗡嗡,两人面对面的刚说了几句活,旁边就围满了不知多少
人,敢情有人就专为着要看这场热闹赶到小柳铺来的,因为我去得早,所以站在前面,后来
我怕后面的人看不到,就索性坐下来了。”
  这店伙仿佛得意已极,接着道:“那无影人三言两语之下,身子不知怎么一动,就掠到
谢大爷身前,左手一晃,就朝谢大爷劈了过去,谢大侠没有手,当然不能还手,可是人家那
两条腿却厉害得紧,像扭股糖似的,左面一拐,右面一拐,无影人根本连边都摸不到他
的。”
  这店伙像是对谢铿极为推崇,对无影人却无甚好感,石慧不禁“哼”了一声,店伙看了
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哼的什么,又道:“这两人本事都大极了,就在我们街头的那一大块空
地上,打了半天,我也看不清他们到底怎么动的手,只看到两条人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前前后后地动着,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两人打了半天,忽然飕然一声,从人头上又飞进来个人,是个三十多岁四十来岁的男
子,长得文文静静、清清秀秀的,我要不是亲眼看见,可真不相信他也会有本事。”
  石慧暗忖,知道这人必定就是她父亲石坤天,知道了这消息后,也赶了来,她心里不禁
一呆,因为她知道她父亲的武当剑法,还在那天中六剑之上,她父亲一来,她母亲就不会吃
亏了。
  那店伙接着道:“这人一飞进来,就大叫无影人和谢大爷住手,哪知这时候那位六合剑
丁大爷也飞了出来,拦住那个人不让他跑到谢大爷动手的地方去,那人不答应,两人三言两
语,也打了起来。
  “这两人一打,可更热闹,原来两人都使剑。一动上手,只见满天剑光乱闪,四面的人
都吓得直往后退,生怕剑光碰着自己。
  “这时候,大家都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眼睛,看了这一堆,就顾不得看那一堆,我暗地
一盘算,知道正主儿是谢大爷和无影人,六合剑他们不过仅是陪衬而已,所以我的两只眼
睛,就集中了全部精神朝谢大爷这面看。”
  “可是那边剑光像是几百双长银色翅膀的蝴蝶似的满天飞舞着,我有时也舍不得不看两
眼,可是无影人突然惨叫了一声——”
  石慧紧张得竟站了起来,店伙看了,不敢再卖关子,赶紧说下去道:“我眼睛朝那面一
看,那边动手的两个人已经倒下一个,我也没有看清是怎么倒下去的,后来我听一位好汉说
了才知道!”
  这店伙喘了口气,石慧暗自默祷,希望倒下去的是游侠谢铿,而不是自己的母亲——无
影人。
  那店伙见到她脸色发青,心里有些奇怪,接着又道:“原来谢大爷和无影人打了半天,
可说得上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打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后来不知怎么一来,谢大侠张口
一喷,从嘴里吐出一粒小丸子来,飕然打向无影人。
  “而无影人那时候正用了一招什么春燕剪波,看到那粒小丸子打来,就往旁边一闪,哪
知谢大侠早已算好了她这一着,本来踢向右边的一条腿,这时候突然一拐转,朝她腰上踢
去。
  “可是无影人也自了得,在这种时候,还能又一扭腰,右掌飕然下切,唉——但是她忘
了右掌已经受伤,根本不管用了,谢大爷一脚着实踢在她腰眼上,另外一只脚也跟着飞了起
来,‘砰’然一声,也就踢在她右边的胸前——”
  石慧听得心胆俱裂,“叭”的一掌,将桌上的茶杯都震得飞了起来,那店伙一打哆嗦,
一想起昨天带着两个女子的少年,听到这里也是面目一变,他怔了一会,赶紧赔着笑说道:
“他们这些武功,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听别人吃饭的时候说的,还说谢大爷那种腿法,是什
么久已失传的燕爪,我也弄不明白,明明是腿法,为什么却又叫做爪。”
  石慧强自忍着泪珠,道:“说下去。”
  那店伙才又说道:“无影人被谢大爷这两腿,踢得往后飞了几尺,跌到地上,旁边看着
的人都叫起好来,敢情这谢大爷人缘很好。”
  石慧又冷哼一声,脸上的颜色难看已极,眼睛都红了,那店伙一看,暗付道:“这女子
大概和那无影人是朋友。”暗暗一伸舌头,将翻了的茶杯扶好,才又接着往下说道:“可是
我看起来,那无影人也蛮不错。”偷偷一望石慧,又道:“六合剑丁大爷和那人一看这里的
情形,就马上住了手,六合剑掠到谢大爷旁边,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另外那个英俊的中年人,却和无影人是朋友,飞一样的跑到无影人那边,去看无影人
的伤势。”
  “伤势怎样?”石慧情不自禁,焦急地向那店伙问道。
  那店伙摇着头说道:“那时候的无影人,满身是血,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位男子,低低他
说了两句话,谁也没有听到,那位中年剑客就横抱她起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就从人堆里往
外面掠了出去。”
  “他们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石慧又焦急的问道!
  那店伙又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那位谢大爷等到那位中年剑客抱着无影人
走了后,就对四周的好汉说了几句话,意思就是说他自己的恩仇都已清了,以后他也不想再
过问江湖上的事了,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样子。
  “那位中年剑客带着无影人还在对面那家客栈里住了两天,那无影人的伤重得很,只剩
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后来那位中年剑客就雇了辆车,带着无影人朝南面走了,我看——”
  他一看石慧的脸色,下面的话就机警地顿住了,改口道:“我看姑娘最好到对面那家客
栈去问问,是那家客栈的小潘替他们雇的车,也许能够知道他们往哪边去了也不一定。”他
拿起毛巾:“姑娘,你还没有点菜呢,要吃些什么呀?”
  话刚说完,石慧已经跑出去了。
  石慧此刻的心情,乱得仿佛一堆乱麻似的,哪有心情来听这店伙的废话,她极快地穿过
街,走到那家客栈,寻着小潘一问,那小潘像所有做这种事的人一样,也是个多话的。
  他源源本本的向石慧说道:“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天,那位无影人,委实伤得太厉害,我
一看不对,就替他们雇了辆车,讲明的是先到西安,再到湖北,一共是五十两银子脚力钱,
姑娘假如要找他们,也容易得很,因为那辆车是老刘的,那匹马少了一只左耳朵。”
  石慧得到了确讯,在这小柳铺上连休息都没有再休息一下,就又往南面折回,一面噢悔
着自己在路上不曾留意,否则也许先前就会在这条路上遇着他们也未可知。
  此刻,她心绪完全迷乱了,入了榆林关之后,她已和先前成了两人,这么多天来,她几
乎未饮未食未眠,衣服松乱了,头发也松乱了,娇美如花的面孔,已完全失去了以前的风
韵。
  路人都侧目而望着她,她却视若无睹,目光急切地搜索着每一匹拉车的马,但令她失望
的是,每匹马都完整的生着两只耳朵。
  由来路走回,这是一条当时行人必经的官道,来往着络绎不绝的旅入,行色虽然都是匆
忙的,然而石慧的匆忙却更远在任何人之上,她几乎在光天化日下行人这么多的道路上就施
展出夜行功夫来,脚不沾尘地往前走。
  天色既暮,路上的行人渐稀,她仍然急切地赶着路,直到天完全黑了,笔直伸向远方的
道路上,再也没有一条人影——
  蓦然,她听到一种在打斗时所发生的喝叱声,那是来自路旁的一片疏林里,她心里虽好
奇,但此刻有着急事,她也没有这份心情去看一看,极快地从那片树林外掠了过去。
  然而,她身形一转,又掠了回来,因为她突然听到那喝叱声音里有一个声音是她所熟悉
的,熟悉得她不得不转回来。
  凝目往林中一望,她就看到林中有剑光缔绕着,还有马嘶声,她毫不迟疑地一掠而入,
目光动处,不禁也惊呼出来。
  原来这片树林占地颇狭,穿过林子,就是一片荒地,此刻荒地上停着一辆马车,车窗紧
闭。车辕旁畏缩的站着一人。
  马车前有三个人在极为剧烈地搏斗着,其中一人长剑纵横,抵敌着对方的两件奇门兵
刃,她不用看清那人的面貌,从那人那种轻灵的剑法和身形,她就可以知道那人就是她的父
亲——石坤天。
  她惊呼着掠了上去,石坤天眼角动处,看见是她,也喜极而呼出声来。
  原来丁伶身受重伤后,石坤天照顾着她在小柳铺上的客栈中静养了两日,丁伶的伤势越
发沉重了,石坤天心情的悲哀和沉重可想而知。他自家是武当高弟,对丁伶的伤势如何看不
出来,他知道丁伶的死,只是时间问题了。
  于是他照料着丁伶南下,因为他觉得人都是应该死在他的故土,再者,他还希望能够有
奇迹出现,能够有人治愈丁伶的伤势。
  他们自然走得极慢,白天路上行人紊乱,嘈杂声又多,他体恤伤者,索性夜间赶路,哪
知走到黄陵过来的这一段路上——
  石坤天正支时着车窗,向外下意识地看着夜色,突然,他觉得在马蹄声和晚风声之间,
似乎有一种夜行人行动时的声音,当然,那需要极为敏锐的听觉,才能从车声和晚风声中辨
别出来。
  但是石坤天认为自家并没有警戒的必要,因为他自家根本素无仇家,而丁伶,谁都知道
她已是奄奄一息的重伤之人。
  但是,车身突然一倾,向左面作了一个急剧的转弯,车夫的惊叫声,马的惊嘶,突然从
车厢前面传了过来。
  石坤天虽然隐息多年,但他终究是在江湖上久经闯荡的人物,虽然知道已经突然生出变
故,但仍然沉得住气,厉声喝问了一声。
  前面并没有任何口答,石坤天拔开门栓,悄俏推开门,马车在有些颠簸的前行着,他伸
手一搭车顶,身躯倏然灵巧地翻了上去,寒光一引,已将背后斜插着的长剑撤了出来。
  前面赶车的脚夫两侧,一边夹着一人,已经夺过绥绳,将马车赶到荒地上去,石坤天剑
眉一立,厉声道:“停住。”
  话声未落,手中青光暴长,匹练似的剁向前座那突来的暴客,他知道这两人心怀叵测,
是以下手也绝未容情。
  那人缩肩藏身,“唰”的从车座上翻了下去,石坤天剑势一转,虹飞天畔,剑光微颤
间,“唰”的点向另一人脑后一寸的哑穴,剑光微错,分扫两目后的藏血穴。
  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支车座,“唰”的,也往前面掠下,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仍往前
奔,石坤天身形一长,紧紧抓住了缰绳,那匹马空自发威,竟无法再往前面移动半步。
  突袭的两个暴客一左一右站在车的两侧,石坤天目光动处,看到这两人身材一高一矮,
全身都裹在一件黑缎子的短衫裤中,头上也用黑缎包着头,身量高的粗眉大眼,身量矮的眉
清目秀,他想了想,自家生平,从未见过此两人。
  他一脚踏在车座上,厉叱道:“朋友深夜中拦住兄弟的车子,竟欲何为,若两位是合字
上的朋友,上线开扒,也该看得出兄弟身无长物,若要几两银子的盘缠,兄弟身上倒有。”
他一张口就是老江湖的口吻,话说得极为漂亮,可又一点儿也没有透出含糊。
  那两人动也不动的听着他说话,等他说完了,才阴阴一笑,道:“你少说乱话,我两个
大爷要找的是你带着的那个瘦小子,我两个大爷和他有杀师之仇,今天一定要把他杀死。”
他说的话,完全不像华夏后裔所说,也不是中原口音。
  石坤天暗暗皱眉,他也知道自己爱妻生平结仇极多,不知怎的,又结上了这两个仇家,
而且这两人来路诡秘,又显得有点儿怪,不知道是何来历,略一思索才沉声说道:“朋友高
姓大名,和她有什么解不开的梁子,她已身受重伤,朋友有什么话,就都全冲着我姓石的来
说好了。”
  那高身量的汉子又阴阴的一声怪笑,说道:“你不认得我大爷,我大爷倒认得你的。”
怪笑声中,突然伸手将包在头上的黑缎子抹了下来,石坤天这才一惊。
  原来这汉子头上光秃秃的,是个和尚,石坤天再一仔细打量,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这和
尚就是天赤尊者的弟子之一。
  原来这两人果然是天赤尊者的两个弟子,他在千蛇之会上,以天雷神珠炸伤群豪,又在
混乱中背去天赤尊者的尸身,躲过了岳入云的追踪,将天赤尊者的尸体略一检视,才知道天
赤尊者在中白非一掌之前,已经身受了巨毒。
  这高大和尚,原来是天赤尊者的首徒,天赤尊者生性极怪,他的几个徒弟,也唯有传过
他两手真功夫,是以他能避过岳入云,又能再次潜回灵蛇堡,用数十粒天雷神珠再将灵蛇堡
炸得一塌糊涂。
  他不但武功在同门之上,心机也极深沉,不知怎么,竟给他打听出来那曾和他师父动过
手的瘦小汉子就是专会施毒的人,他一想之下,恍然大悟,就追查到丁伶的下落。
  他知道丁伶受了伤,打听出来丁伶坐了这么样一匹少了耳朵的马拉着的车,这样,他们
才赶了来,将石坤天拦在路上。
  石坤天虽然已知道他们是天赤尊者的徒弟,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的爱妻和他们之间有什么
仇怨,更不明白怎么会有杀师之仇,“难道就凭怜妹就能够杀了天赤尊者?”
  他不禁有些奇怪了。
  石坤天正自疑惑间,那高大的和尚已一声怒吼,扑了上来,掌中寒光一点,一枝似笛非
笛的兵刃挥向石坤天,石坤天当然不能在车上动手,身形一动,掠了下去,手中长剑剑花错
落间,分剁两人。
  武当九宫连环剑,剑式轻灵,那和尚脚跟半旋,掌中奇门兵刃顺势一划,半途手腕一
挫,点向石坤天结下二寸六分的璇玑重穴,隐带风雷,显见得内功颇具火候。
  “行家一伸手,使知有没有。”石坤天见这和尚一式甫出,就知道这天赤尊者的徒弟手
下颇有几分真实的功夫。
  他突然沉时挫腕,白剑上引,又削那和尚的手腕,腰畔突有风声一凛,那女徒的银鞭已
带着风声横扫他的腰间,剑身突然斜斜一划,正是武当九宫连环剑里的妙着:“神龙突
现。”
  那高大的和尚闷哼一声,脚跟又一旋,手腕一扭,掌中兵刃“唰、唰”,突然在石坤天
绝对料想不到的部位点向他腋下三寸、乳后一寸的天池穴,脚下所踩的方位,也是中原武林
所无。
  “那女徒掌中银鞭也划了个圆圈,一旋一带之下,扫向石坤天的顶间。
  石坤天徽徽一惊,剑光一引,身随剑走,“唰唰”又是两剑,他在这九宫连环剑上已有
数十年的造诣,每一出手,时间,部位都拿捏得极稳、极准,剑扣连环,招中套招。
  但是这天赤尊者的两个弟子,一来是因为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再者却是因为那高大的和
尚在危急之间,便会倏然使出一手怪招,而那女徒的无骨柔功,也使得石坤天颇难应付。
  最主要的却是他这些天来,心中悲伤惶急,几乎是目未交睫,水未沾唇,在功力上自然
打了个极大的折扣,而且武当剑法以轻灵为主,而石坤天却不敢掠动身形,因为他必须守在
这马车前,保护着车内的丁伶。是以交手数招下来,这武当剑客不但未能占得上风,而且缚
手缚脚,已有些相形见绌。
  就在这时候,林外一声惊呼,极快的掠进一条人影来。
  石坤天目光瞬处,见到掠来的这人影竟是自己的爱女,大喜之下,也叫了出来,剑工上
却不免微一疏神,被人家抢攻了数招。
  石慧当然还弄不清自己的爹爹为什么会和别人动手,但她也根本不需要知道原因,一声
娇叱,迎了上去,双掌齐出,迎向那女徒。原来她身畔从来不带兵刃,此刻只得以空手迎
敌。
  幸好这女徒武功并不甚高,掌中虽有银鞭,银鞭中也偶有一两式奇诡的妙着,但石慧武
学既杂,轻功又高,婀娜的身躯如穿花的蝴蝶,围着她三转两转,已占了上风。
  那边石坤天也自精神陡长,剑式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地压向那高大的和尚。十招
过后,那和尚觉得压力大增,心中已有微微作慌,而那边的石慧在连换了武当的七十二路擒
拿手和终南的无形意象拳两种招式后,右掌自银鞭的空隙中穿出,“砰”然一掌,击在那女
徒的右面肩肿上。
  石慧掌力虽不雄厚,但这一掌着着实实地打中,也不是那女徒禁受得了的,她一声惨
呼,手中长鞭落地,石慧得理不让人,双掌一圈,伸缩之间,掌缘又切在那女徒的胸肋上。
  那女徒“叭”的仰面跌在地上,石慧身形一动,跟过来又是一脚,踢在她的腰眼,这一
脚的力量,更大于掌力,她瘦怯怯的一个身子,随着石慧的一脚,又打了两个滚溜,伏在地
上,身受这几处重击之后,眼看她已是无救的了。石慧冷笑一声,侧过身子去看她爹爹动手
的情形,那高大的和尚见到同伴受伤,心中更作慌,手中兵刃左支右继,越发招架不住。
  石慧知道这人不出十招,就要伤在自己爹爹的剑下,索性站在旁边袖手旁观,心中动念
之间,又跑到伤在她手中的那女徒身侧,想看看这人伤得究竟如何,因为此刻她心性已改,
忽然想到自己和人家究竟有什么过节还不知道,如果胡乱就伤了人家的性命,岂非有些说不
过去。
  哪知她刚刚走到那人的身侧,那女徒的下半身突然像鱼尾似的反掷了上来,石慧淬不及
防,万万没有想到人家会有此一着,竟被那女徒以无骨柔功而踢出去的两腿,踢在小腹上。
  她痛极之下,也叫出声来,随声一脚,又将那女徒踢飞了出去,但自己也痛得蹲了下
去,冷汗涔涔而落,若不是那女徒身受重伤,体力已不继,否则这一脚踢在她小肚上,她焉
能还有命在。
  石坤天听见女儿的惨叫声,心中急怒交加,长剑斜削,划起长虹,削向那高大和尚的喉
下。
  那和尚手中兵刃方自一架,哪知石坤天剑到中途,也倏然转变了个方向,斜削之势猛然
一拖,手腕一抖,抖起点点的剑花,那和尚只觉得眼前剑光缭绕,心胆俱裂之下,胸前已着
了三剑。
  石坤天这三剑正是生平功力所聚,最后那一剑竟由那和尚的巨关穴上直刺了进去,巨关
在鸠尾下一寸,是为心之幕也,又谓之追魂穴,手指一点,便能制之死地,何况石坤天的这
一剑几乎送进半尺,登时便气绝了。
  他拔出长剑,连剑身上尚在顺着剑脊往下滴的血滴他都不再顾及,忙一纵身掠了过去,
此刻石慧的脸色,已经痛得煞白了。
  石坤天长叹一声,将剑回于鞘内,双手穿过石慧的腿弯和肋下,将她抱了起来,掠回车
旁。
  那车夫几曾见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得两条腿不住哆噱,一见到石坤天走过来,赶
紧为他打开车门,可是几乎手软得连车门都开不开了。
  石坤天将爱女抱进车厢,吩咐车夫继续往前面赶路,不一会车声磷鳞,已走上正道,东
方的天色,也已泛出鱼白。
  石坤天望着身衅的爱妻爱女,心中仿佛堵塞着一块巨大的石块,为了丁伶,他甘冒大不
韪,竟叛离了师门,他当然也知道叛师在武林中是如何一种严重的事,而他居然做了,由此
可知,他对丁伶情感之深,是别人无法知道的。
  但此刻的丁伶,已是气如游丝,危如悬卵,车轮的每一次转动,都可能是她丧命的时
候。
  而他唯一的爱女,此刻也受了重伤,虽然他知道性命无碍,但骨肉情深、他自己也难免
心痛,轻轻地为她推拿着。
  渐渐,她痛苦的呻吟稍住,这时天光大亮,他们也已到了宜君,便自然休息了下来。
  在客栈里,痛苦稍减的石慧,伏在她母亲身上哀哀地痛哭着,石坤天也伤感地流下这武
当剑客生平难落的眼泪,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到了伤心之处,英雄也会落泪
的。
  蓦然,丁伶悄悄张开眼来,石坤天虎目一张,一步踏了过去,唤道:“伶妹。”无穷的
伤感和关怀,都在这两字中表露出来。
  石慧也哀唤着妈妈。
  丁伶惨然一笑,眼中突然现出光彩来,石慧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石坤天望着丁伶,心
中却哀痛地在想:“是不是回光返照?”
  丁伶的目光,缓缓自石慧和石坤天面上扫过,看到了她丈夫面颊上晶莹的泪珠,在这一
刹那间,她突然觉得上天已经赋与她极多,在临死的时候,还让自己的亲人陪着自己。
  也就在这一刻里,她觉得自己的愤世嫉俗,怀恨苍生的心理错了,她甚至后悔自己在这
一生中所做的大多数事。
  于是她让自己的目光,温柔的停留在她的丈夫身上,她觉得世上唯有他才是自己最亲近
的人,数十年来对黑铁手的怀念,此刻都完全消失了,在这最后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爱着
的究竟是谁。
  她微弱的呼唤道:“大哥……你……你不要替我报仇了,我高……高兴得很……现在还
能见着你,已……已经……足够了。”
  这断续、微弱的声音,使得石坤天的心都几乎碎了,他又抢上一步,握着丁伶的手,轻
轻地呼唤着丁伶的名字。
  他的呼唤和石慧的呼唤交杂成一首任何人都无法谱出的哀曲。
  蓦然。
  门外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轻轻地敲着门,石坤天回头一望,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已悄然地推开门,悄然走了进来。
  石坤天觉得这少年面目陌生,正自奇怪他为什么会冒失地闯进来,然而石慧一见这人,
一颗心却几乎跳到了腔口。
  原来这少年就是白非,在灵蛇堡里,他以九抓乌金扎削断了缚魂带,将在那阴森幽暗的
石窟困居了数十载的老人——常东升救出来,完成了他对这老人所作的诺言。
  不必描述,常东升心情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他几乎己忘却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子。、
  人们的语言、精美的食物,使得这老人像孩子似的高兴着,他拉着每一个人陪他说话,
而口中几乎不停地嚼着食物。
  可是白非在听到谢铿和丁伶小柳铺的一段事后,就辞别了这对他极为青眯的老人,和乐
咏沙及司马小霞赶到小柳铺。
  也和石慧一样,他在那饭铺中得到了石坤天和丁伶的去向,也追了过来,他的心情也是
极为怆然的,因为他认为丁伶的右手若未受伤,可能不会如此,而丁伶的右手被折,却是间
接地为了自己。
  他对丁伶的为人看法如何是另外一回事,但无论如何,丁伶是石慧的母亲,任何石慧的
亲人,他都认为是自己的亲人,何况是她的母亲。
  他悲哀着,到了宜君后,他投宿在客栈里,忽然听到邻室的哭声是他极为熟悉的,他跑
了过来,更确定了这哭声是发自石慧。
  因之,他推门而入,在他和石慧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里,四周的一切声音、颜色、事
物,都像是完全冻结住了。
  他只觉得全身都在石慧的目光所注之下,除了石慧的目光外,任何事都不再存在,就连
他自己,都像是在可有可无之间。
  石慧此刻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矛盾的,她不知该理白非好,还是不理他的好。
  丁伶眼角瞬处,也看见白非,气愤使她几乎从床上支坐了起来,喝道:“滚出去,滚出
去——你还有脸跑到这里来,”声音虽然弱,但声调却严厉森冷得使白非听了,为之全身一
凛。
  石坤天的眼睛,也锐利如刀地瞪在他脸上,白非心里长叹着,默然地垂下了头,默默地
移动着步子,倒退着走了出去。
  石慧为这突生之变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对白非这样,丁伶悲哀地叹息
了一声,微弱的对石慧说道:“答应妈妈……以后……从此……不和这……人……在一
起……”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似的插在石慧心上,她一抬头,看见丁伶的眼睛正在直视着她,
她只得轻轻点头。
  丁伶一笑,在她这悲哀的笑容尚未完全消失之前,她已在她丈夫和女儿的痛哭声中,离
开了这一度被她痛恨着的人世。
  门外的白非愕了许久,想再跨进门去,可是却又没有勇气,他叹息了一声,方想回过头
去,身后突然有人“喂”了一下。
  他一惊回头,背后的那人已嘹亮的笑了起来,朗声说道:“白老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
逢,想不到又遇着了你。”
  白非定睛一看,却正是游侠谢铿。
  他站在门前,又怔住了,门内的哭声未停,门外的笑声已起,人世问的事为什么这么凑
巧,为什么又这么残酷。
  谢挫的笑容是爽朗的,虽然他双臂全失,但卓然而立,仍是顶天立地的一个汉子,在受
过如许多的打击、折磨之后,他比以前坚强了,纵然他的肢体残废了,但是他的精神、他的
人格,却因这肢体的残缺而更臻完美。
  白非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么渺小,这么孱弱,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
感觉:“即使我是石慧,即使这人杀了我的母亲,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仇恨的。”无疑的,
他对谢铿拜眼了。
  谢铿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听到室内隐隐传出的哭声,浓眉一皱,已经知道是怎么
回事了,也想到了白非和丁伶之间的关系,不禁为之稍稍愕了一下,面上也有些偶然的神
色。
  白非却勉强笑了笑,道:“世事难测,确是非我等能预料的,谢大侠恩仇既了,可喜可
贺,唉!天下芸苔众生,又有几人能和谢兄一样呢!心中碧落无物,方是真正快乐,至于小
弟,唉!恩怨情仇,纠缠难解,和谢兄一比,唉!实在是难过得很。”
  他一连“唉”了三声,谢铿的浓眉一立,突然朗声道:“心中无牵无挂,便无烦恼,白
老弟,但若人人心中都空无一物牵挂,这人世却又成了什么人世,人世之中,正需像你这样
性情的人做一番事业,恩怨情仇,却正是你做事业的动力,白老弟,你又烦恼什么?痛苦什
么?”
  白非一字一句都听在心里,宛如醍醐灌顶,心里顿时祥和起来,突然,身后又有人在他
的肩上拍了一下,他转头望去,一个中年的潇洒男子,正捧着丁伶的尸身站在他背后,眼眶
之中,泪痕仍存。
  谢铿见了这人,浓眉又一皱,望着他手中的尸体,心中也不禁一阵慨然,悄悄让开一
步。
  石坤天捧着爱妻的尸体,眼中所见,就是杀死爱妻的仇人。
  他两人目光相对,凝视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泛着的是什么滋味,终于,石坤天
叹息了一声,向客栈外走去。
  白非的眼光,却凝注在石坤天的身后——
  石慧低着头走了出来,肩头仍在不住的抽搐着,白非移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后,心中的
万千情绪,但望能稍稍倾诉。
  石慧看到他穿着黑缎鞋子的脚,没有抬头,悄然绕过他身侧,纵然她恨不得扑进他的怀
里,但母亲临死的最后一句话,却生像一道奔澎的洪流,阻隔在她和白非之间。
  于是她跟着石坤天悄然向外走去,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可能永世再也见不到白非,自
己每举一步,都是在扼杀着自己毕生的幸福,为什么呢?她惨然问着自己。
  白非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有着千万把利刃,在慢慢割戮着,连旁边望着的谢铿,都
不禁被他面上的怆痛所感动。
  他能够了解白非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性情中人,他恨不得白非能够追上去,一把抓住
石慧,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也恨不得石慧能突然回转头来,投向白非的怀抱。
  白非呢,他又何尝不在如此希望着,只是他的脚上,像是缚着千斤铁链,无法再向前移
动半步。
  “我只是希望她能回头再看我一眼,让我这一生中永远留一个美丽的记忆。”白非痛苦
地冀求着,当然,他不敢冀求得大多,他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换取石慧的最后一瞥。
  石慧缓缓走着,已经快走到门外了,门外斜斜照向里来的日光,已经可以照在她的脚
上。
  她何尝不想回头去看白非一眼,但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只要再看白非一眼,她就会
不顾一切一头向他怀中投去。
  于是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但是她能吗?
  她能忘去她和白非一起度过的所有美丽的日子,她能忘记他们所讲过的所有美丽的话
吗?
  她能忘去这一段比海还深的情感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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