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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九月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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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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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一章 东海玉箫

  小小的一间屋子,当中竟有了八九个人,几乎全都是女人,而且全都是很年轻、很美艳
的少女,却又偏偏全部穿着道装。
  哪里来的这么多女道士?
  叶开几乎已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丁灵琳却还在屋子里。
  她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惊讶之色,不但惊讶,竟然还有些恐惧。
  她身后站着两个女道人,前面还有五个,但她的眼睛,却盯在一个男人身上。
  一个老人,一个老道人。
  他就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身上穿着件锦乡道袍,银丝般的头发,挽成了个道士髻,
斜插着根晶莹圆润的箫。
  他的年纪至少也应该在六十以上,但脸色却是红润的,连一条皱纹都找不到,一双眼睛
也仍然黑白分明,炯炯有光。
  纵然是坐在那里,她也看得出他身材仍然是笔挺的,绝没有丝毫龙钟老态,领下银丝般
的长髯飘拂,修得干净而整齐。
  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过装饰如此艳丽、如此注意仪表的道人。
  丁灵琳已看见他,她仿佛想叫,却没有叫出来。
  她竟然已被人点住了穴道。
  叶开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个屋子的风水真不错,客人刚走了一个,又来了八个,”这
锦袍银须的老道人也正在盯着他,沉声道:“你就是叶开?”
  叶开点点头,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道人道:“风郎君也是你?”
  叶开道:“有时候是的。”
  道人沉着脸冷冷道:“近年来,江湖中果然是人才辈出,一夜间连伤八十三条人命的好
汉,昔日贫道连一个都未曾遇见过。”
  叶开道:“我也没见过。”
  道人厉声道:“你在贫道面前,说话也敢如此轻薄。”
  叶开笑了笑道:“道长若是看不惯轻薄的人,为何要到轻薄人的屋里来?”
  道人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叶开道:“不知道。”
  道人道:“贫道玉箫。”
  叶开道:“东海玉箫?”
  道人道:“正是。”
  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实在应该大吃一惊的,只可惜我今天吃惊的次数已
大多了。”
  东海玉箫!,无论谁听见这名字,本都该大吃一惊。
  昔日百晓生作兵器谱,东海玉箫名列第十,这玉箫道入,也正是当年武林十大高手中,
除了小李探花外硕果仅存的一个人。
  据说他游踪常在海外,叶开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也到了这里。
  玉箫道人沉声道:“贫道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想必也该知道。”
  叶开道:“我不知道。”
  玉箫道人道:“看来你并不像如此愚蠢的人。”
  叶开道:“可是我会装傻。”
  那些年轻女道人们,本已在偷偷地看着他,现在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王箫道人脸色又变了,冷冷道:“你本该装死的。”
  叶开道:“为什么?”
  玉箫道人道:“贫道不杀死人。”
  叶开道:“活的你都杀了?”
  玉箫道人道:“只杀想死的人。”
  叶开道:“幸好我并不想死。”
  玉箫道人道:“一个人若想好好地活着,在贫道面前就该说实话。”
  叶开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
  玉箫道人道:“这泥娃娃是谁的?”
  叶开道:“是上官小仙的。”
  玉箫道人:“她本在这屋子里?”
  叶开道:“她是我第一个客人。”
  玉萧道人道:“现在她人呢?”
  叶开道:“不知道。”
  玉箫道人冷冷道:“她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你就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叶开道:“现在你还在这里,等一会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会知道。”
  玉箫道人忽然叹息了一声,道:“生命如此可贵,为什么偏偏有人一定想死?”
  他忽然抽出了腰带上那根晶莹圆润的白玉萧。
  昔年的兵器谱上东海玉箫名列第十,玉箫道人武功渊博,据说身兼十三家之长,掌中这
根玉箫,既可打穴,也可作剑甲,箫管中还藏着极厉害的暗器。
  叶开本以为他已准备出手了。
  谁知玉箫道人还是坐着没动,反而轻抚箫管,吹奏了起来。
  他的箫声开始时很轻柔,就仿佛自云下、青山上,一缕清泉缓缓流过,令人心里充满了
宁静和欢乐。
  然后他箫声渐渐低沉,将人引人了另一个更美丽的梦境中。
  在这个梦境里既没有忧虑和痛苦,更没有愤怒与争杀。无论准听到箫声,都绝不会再想
到那种卑鄙险恶的事。
  但就在这时,玉箫道人自己却做了件很卑鄙险恶的事。
  他的箫管中竟突然飞出了三点寒星,急打叶开的前胸。
  是丧门钉一类的暗器,来势急如闪电。
  在这种优美和平的乐声中,又有谁会提防别人恶毒的暗算?
  可是叶开却好像早就在防备着。
  无论多恶毒的暗器,到了他面前,就好像已变得连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他有一种奇特的方法来接暗器,他手上竞似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的手一招,三点寒星就无影无踪。
  难道这就是武林中早已绝传的内功“万流归宗”?
  玉萧道人脸色已有些变了。
  叶开却微笑着道:“再吹下去,莫要停,我喜欢听吹箫。”
  玉萧道人果然没有停,可是箫声却变了,变得充满了一种原始,的挑逗力,就像是有个
思春的少女在春闺里辗转反侧,不断呻吟。
  男人心里最原始的一种欲望是什么?两个距离叶开最近的女道人,正在看着他媚笑,笑
容中也充满了挑逗力。
  叶开不能不去看她们,他发现自己竟好像忽然变成了个第一次看见赤裸女人的少年。
  在他想象中,她们竟似已变成完全赤裸的一一雪白的胸膛,纤细的腰,修长的腿。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已不由自主在开始变化,这种欲望本就是任何男人部无法控制
的。
  她们笑得更媚,媚眼如丝。
  她似的腰肢扭动,仿佛正在邀请。
  又有谁还能离开她们正在扭曲炫耀着的地方?
  又有谁还能注意到别的事?
  另两个女道人,竟已架起了丁灵琳,在向外退。
  此时此刻,若是别的男人,一定不会注意到她们的。
  但叶开不是别的男人。
  叶开就是叶开!
  他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那扭动的腰肢,他人却已掠起。
  忽然间,箫声停顿。
  一根晶莹圆润的玉萧,已斜斜点了过来,急打他腰上的麻腰穴。
  这是判官的招式,认穴、打穴快。
  这时判官笔已变成了剑,剑走轻灵,已将叶开的身形围住。
  叶开眼看着丁灵琳被人带走,竞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他若是再去为丁灵琳忧虑担心,他自己就随时都可能被击倒。
  他的身形突然停顿,完全停顿,竟像是一只旋转不息的陀螺,突然被钉死在地上。
  高手决战中,绝没有任何人会做这种事的。
  玉萧道人身经百战,各式各样的对手都遇见过,却也从未见过这种事。
  他的玉箫一着击出,也突然停顿。
  他猜不透叶开的用意。
  但他却已看出叶开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聪明的人绝不会突然做出太愚蠢的事,这其中难
道又有阴谋?
  玉箫道人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没有意思。”
  玉箫道人道:“没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叶开道:“没有意思就是没有意思。”
  玉箫道人道:“你想死?”
  叶开道:“不想。”
  玉箫道人道:“你莫非不知刚才那一瞬间,我已可让你死十次。”
  叶开道:“我知道。”
  他笑了笑,淡淡道:“可是我也知道,我一停下,你也会停下来的。”
  玉箫道人:“我若不停呢?”
  叶开道:“那么我现在就已死了十次。”
  玉箫道人的脸色突然苍白,他显然已在后悔,只可惜现在后悔已迟,这种机会一错过,
是永远不会再来的。
  叶开道:“我停下来,也因为我现在没有把握能胜你。”玉箫道人冷笑。
  叶开道:“因为现在我的心已乱,你身旁又有这么多漂亮的帮手,无论谁看见自己心爱
的女人被人架走,心都会乱的。”
  王箫道人冷笑道:“你倒很但白。”
  叶开道:“我不想骗你,也骗不过你,你当然也知道我的心已乱了。”
  玉箫道人道:“心乱了就得死。”
  叶开道:“你真的有把握杀我?”
  玉箫道人没有开口,他没有把握,因为这少年武功之精奇超脱,应变之机警奇诡,竟是
他生平所遇的对手中,最令人难测的一个。
  何况他还有刀,飞刀!
  叶开的飞刀还没有出手,玉箫道人当然并不想逼着他出手。
  叶开淡淡道:“你我迟早总难免要一战的,但却不在今夜。”
  王箫道人道:“在什么时候?”
  叶开道:“在我心不乱的时候,在我有把握胜你的时候。”
  玉箫道人冷笑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为什么要等到那天?”
  叶开道:“因为你非等不可。”
  玉箫道人道:“哦?”
  叶开道:“现在你就算能杀我,也不会出手的,因为你真正想要的是上官小仙。”
  玉箫道人不能否认。
  叶开道:“现在你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小官小仙。所以你绑走了丁灵琳,想要我用上
官小仙来换她的生命。”
  玉箫道人突然长长叹息道:“你果然不笨。”
  叶开道:“我也不说谎。”
  玉箫道人道:“哦?”
  叶开道:“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上官小仙在哪里。”
  玉箫道人冷冷道:“那么我也不知道丁灵琳在哪里。”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可以想法子去找。”
  玉箫道人道:“十二个时辰?”
  叶开道:“可以。”
  玉箫道人点点头,道:“明天此刻,你若还不把上官小仙交给我、你今生就再也休想见
到丁灵琳。”
  他慢慢地接着道:“金环无情,飞刀有情,铁剑好名,玉箫好色,这句话你总听说
过。”
  叶开当然听说过。
  玉箫道人道:“丁灵琳是个好看的女人,我是个好色的男人,所以你最好赶快找到上宫
小仙,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的意思无论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玉箫道人已走了,带着他年轻而美丽的女弟子们一起
走了。
  “明日此刻我再来。”
  十二个时辰。
  谁能有把握在十二个时辰中找到上官小仙?谁能有把握在短短的一天中找到狐狸般狡
猾、蝮蛇般阴毒的女人?
  叶开也没有把握。
  可是,铁剑好名,玉箫好色。又有谁能放心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呆在一个好色的男人身
旁?
  夜色降临,叶开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没有燃灯,他连动都懒得动。
  屋子里仿佛还留着丁灵琳身上的香气,黑暗中仿佛又出现了她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
  要怎么样才能救出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上官小仙?
  叶开竞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里很静,是很适于思索的地方,他的反应本极快,思想本极灵活。
  但现在他的头脑似乎变成了块木头。
  这时外面静悄悄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嚣闹的人声,好像一下子有很多人拥了进
来。
  大家议论纷纷,谈论的竟是郭定。
  “嵩阳铁剑的兄弟,果然是名不虚传。”
  “南宫兄弟本不该找他比剑的。”
  “可是南官兄弟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怎么受得了他那种轻视。”
  “尤其是南官远,不但有一身家传的武功,而且还是啸云剑客的入室弟子,剑法之高,
据说已可算是当今江湖中的七大高手之一。”
  “所以这一战大家本来都看好南官远的,郭定毕竟是个初出道的人。”
  “据我所知,吉祥茶馆里却有很多人以十博一,赌南宫胜。”
  “早知如此,我也该赌一下子的。”
  “那时你敢赌郭定胜?”
  “有谁想得到,像南宫远这么有名的剑客,竟连郭定十招都接不住。”
  “嵩阳铁剑,果然真霸道,尤其是他那最后一招‘天地俱焚’,我敢打赌,江湖中能接
得下他这一招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
  “这一下嵩阳铁剑郭定可真是出足了风头,连那几个平日眼高于顶的镖局老总,都抢着
要作东,请他去喝酒。”
  “现在他已经是城里最出风头的人,莫说镖局里的人要请他喝酒,连我都想请请他,能
跟这种人喝杯酒,我面子也有光采。”
  “现在他若想去找女人,我敢保证,一定有很多女人情愿倒贴。”
  “他虽然不能算是个小白脸,倒真有点黑里俏。”
  “听说皮肤黑的人,对女人都有一手。”
  “皮肤黑的女人,那地方也……”
  下面说的话竟越来越不像话了。
  叶开没有再听下去。
  刚才外面那么静,原来是因为人们都赶着去看郭定和南宫远的决战了。若是在平时,叶
开也会去看看。
  他知道南宫远这个人,也确实知道这个人剑法得过真传。
  近年来,他一直都是在江湖中很露锋芒的人,但现在他的光芒显然已被郭定抢尽。
  郭定现在想必一定很愉快。
  少年成名,本就是人生中最令人愉快的几件事之一。
  叶开了解这种感觉,可是他并不羡慕。
  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喝两杯酒,酒虽然会麻痹人的头脑,一时也可以令人的
头脑清醒。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注意他,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只有赢家才是人们注意的对象。
  他现在却是个输家。
  窄巷的尽头,有家小小的酒铺,连招牌都已被油烟熏黑。
  屋子里灯光昏暗,一个没精打采的伙计,正坐在小炭炉旁烤火。
  客人也只有一个,背对着门,坐在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
  他想必也跟叶开一样,是个输家,是个失意的人。
  若是在平时,叶开说不定会过去,找他喝两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但现在他却宁愿孤独。
  伙计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替他摆了双筷子,上面还带着霉点的竹筷子。
  可是叶开不在乎。
  “要点什么?”
  “酒,五斤酒,随便什么酒都行。”
  “不切点卤菜?”
  “有现成的,就给我来一点。”
  这客人看来并不挑剔,伙计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位客人切了个小拼盘,我就
给你照样未一碟怎么样?”
  “行。”
  那位客人显然也不挑剔。
  一个失意的人,又还能挑剔什么呢?
  酒还没有来,叶开就静静地等着,他本不期望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殷勤的招待。
  那边的客人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看看他,此刻却突然道:“我这里有酒,为什么不过来先
喝一杯?”
  这声音很熟,这人是谁?
  叶开回过头,这人淡淡地又道:“其实你应该过来敬我一杯的,你欠我的情。”
  “是你。”
  叶开终于听出了他的声音。
  这个在小酒铺里独自喝着闷酒的失意者,竞是现在这城里的风云人物郭定。
  郭定终于回过头,淡淡地一笑,道:“你想不到是我?”
  叶开的确想不到。
  他走过去,坐下,看着郭定,道:“你本不该在这里的。”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这种地方,本只有我这种人才会来。”
  郭定道:“哦?”
  叶开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成了这里最出风头的人?”
  郭定冷冷道:“就因为我刺了南官远一剑?”
  叶开道:“能战胜南官远,并不是件容易事。”
  郭定冷笑。
  叶开看着他,道:“现在城里也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在抢着要请你喝酒,你为什么反而一
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郭定没有回答,却替他倒了杯酒,道:“你说得大多,喝得太少。”
  叶开举杯一饮而尽。
  郭定也在看着他,忽然道:“你以前有没有战胜过?”
  “当然有。”
  郭定:“你战胜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大人物要抢着请你喝酒?”叶开道:“是。”
  郭定道:“你不去?”
  叶开道:“不去。”
  郭定笑了,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之意,又喝了杯酒,才徐徐道:“以前我总是
想战胜别人,压倒别人,可是现在……”
  叶开道:“现在怎么样?”
  郭定凝视着手里的空杯,道:“现在我才知道,胜利的滋味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好。”
  他忽然将手里的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你看这是什么?”
  叶开道:“这是个空酒杯。”
  郭定道:“一个人战胜了之后,有时也会忽然变得像这空酒杯中的酒一样,突然变空
了。这种感觉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叶开能了解这种无法形容的空虚和寂寞,他也曾体验
过。他没有再说什么,替郭定倒满了空杯,微笑道:“你也说得大多。喝得太少。”
  郭定举杯。
  叶开微笑着,又道:“无论如何,胜利的滋味至少总比失败好。”
  寒风在窗外呼啸。
  小炭炉里的火将熄灭,那没精打采的伙计,将脖子缩在破棉袄里,似已快睡着了。
  在如此寒夜里,只有家才是温暖的。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们,你们的家在哪里?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去?
  混浊的酒,冷得发苦,可是冷酒喝下肚子里后,也会变成一团火。
  已喝了几杯?谁去记它?谁记得清?
  叶开满满地倒了一杯,很快地喝了下去。
  他想醉?想逃避?
  若是遇见了一些无法解决、无可亲何的事,又有谁不想大醉一场?
  郭定看着他,道:“我本来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大醉一场,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叶开道:“你想不到我会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郭定道:“我想不到你会一个人来。”
  叶开又干了一杯,忽然笑了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他笑得很苦。
  郭定不懂:“你自己也想不到?”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你知不知道东海玉箫?”
  郭定当然知道,说道:“可是我没有见过他。”
  叶开道:“我见过。”
  东海玉箫已有很多年未曾在江湖中出现过,郭定忍不住问:“你几时见过他?”
  叶开道:“刚才。”
  郭定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光:“你们已交过手?”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你也胜了他?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喝酒?”
  叶开道:“我没有胜,也没有败。”
  郭定又不懂。
  在他的思想中两人只要一交上手,就一定要分出胜负。
  叶开道:“我们虽然已交手,却没有继续下去。”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不想败给他。”
  郭定道:“你没有把握胜他?”
  叶开道:“没有。”
  郭定道:“你己看出他的武功比你高?”
  叶开笑了笑道:“他的武功很渊博,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精纯。”
  郭定道:“你本来可以胜他的?”
  叶开并不否认。
  郭定道:“可是今天你却没有把握胜他?”
  叶开道:“完全没有。”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的心很乱。”
  郭定道:“你看来并不像时常会心乱的人。”
  叶开道:“我本来就不是时常会心乱的人,可是今天……”
  郭定突然明白:“难道那位丁姑娘已落入玉箫手里?”
  叶开点点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郭定也干了一杯,又一杯,“铁剑好名,玉箫好色。”
  这句话他当然听说过。
  他突然夺过叶开的酒杯,大声道:“今天你绝不能喝醉。”
  叶开苦笑。
  郭定道:“你一定要想法子赶快将她救出来。”
  叶开道:“我想不出法子。”
  郭定道:“玉箫想怎么样?”
  叶开道:“他要我用上官小仙去将她换回来。”
  郭定道:“你不肯?”
  叶开道:“我肯,可是我找不到上官小仙。”
  郭定道:“你也不知道她庄哪里?”
  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郭定道:“她真的不是传说中那样的白痴?”
  叶开苦笑道:“我本来也被她骗过了,我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遇见过比她更狡猾、更可
怕的人。”
  郭定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徐徐道:“这些话本不能相信的。”
  叶开道:“我明白。”
  郭定道:“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叶开也沉默了很久,才徐徐道:“我本不愿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却说了出
来。”
  他并没有去看郭定。
  郭定也不再看他。
  他们竞仿佛在尽量避免接触到对方的目光。
  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情感流露出来,让别人知道的人。
  难道他们都生怕自己的情感一时激动,会流下泪来?
  但友情这件事,本就不是用眼睛看的。他们虽然不去看,友情却已在他们心里撒下了种
籽生出了根。
  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一个人往往会在最奇侄的时候,最奇怪的地方,和一个最想不到的人交成朋友,甚至连
他门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感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定忽然道:“上官小仙虽然找不到,但东海玉箫却一定可以找
到。”
  叶开在听着。
  郭定道:“他是个喜欢享受的人,这城里的好地方却不多。”
  叶开道:“最好的地方本来是冷香园,但现在却已只冷不香了。”
  郭定道:“但他还是很可能会住在那里,据说他无论到哪里,都一向有很多随从的
人。”
  叶开笑道:“就算他在那里又如何?”
  “他在那里,丁姑娘也就在那里。”
  叶开道:“你要我去救她?”
  郭定道:“你不去。”
  叶开苦笑道:“我现在的心更乱,更没有把握胜他。”
  郭定道:“我难道不是人?”
  叶开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
  郭定道:“我难道不能跟你一起去?”
  叶开道:“可是……可是丁灵琳还在他手里。”
  郭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投鼠忌器,怕他用丁姑娘来对付你,怕他伤害了丁姑
娘。”
  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但你却忘了一点。”
  叶开道:“哦?”
  郭定道:“他一定以为你现在正急着找上官小仙,一定想不到你会去找他的,所以他就
一定不会有警戒。”
  叶开道:“不错。”
  郭定道:“何况,他更不会想到我们已成了朋友。”
  朋友!
  这是多么温暖、多么神圣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竟真的从这个骄做冷酷的年轻人嘴里说了出来。
  叶开还能说什么?还需要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再悦,他已站了起来,猛然用力握住了郭定的肩。
  “我们走。”“走!”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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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冷夜离魂

  冷香园。
  夜冷,梅香,人踪已杳。
  梅林里籁籁的响,是风?还是昨天在死在这里的冤魂?
  “你一直都没有再见到韩贞?”
  “没有。”
  “那么他说不定还在这里。”
  叶开叹道:“我只希望找到的不是他的尸体。”
  那些人的尸体呢?
  找不到。
  听涛楼上下,连血迹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是谁替他们收尸的呢?
  “卫天鹏他们的尸体昨夜还在这里。”
  “是谁替他们收了尸?”
  没有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刚隔夜的冰雹,晚上又结成了冰。
  风刮在脸上,已不像是凤,而像是刀。
  寒梅在冷香中却更香。
  “你看见灯火没有?”
  “没有。”
  “玉箫难道不在这里?”
  突然间,结了冰的小径上,竟似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如此寒夜,有谁会在雪径上独行?莫非是那些人的鬼魂?
  鬼魂又如何有脚步声?
  还是没有灯光,无星,无月。
  黑暗中仿佛出现了条人影,正慢慢地走出了梅林中的小径。
  他走得很慢,还不时在东张西望,竟似在寻找着什么。
  如此寒冷的深夜里,在这无人的梅林中,他寻找的是什么?
  走得近了,才听出他嘴里竞一直在喃喃自语:“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叶开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韩贞!”
  这个人竟赫然真的是韩贞。
  难道他居然还在替叶开找酒?
  雪光反映,照上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竟赫然全是血,且也结成了冰。
  叶开只觉得胸中一阵气血上涌,立刻从他隐藏的小石后冲了出去,冲到韩贞面前,一把
握住了韩贞的肩。
  韩贞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酒呢?……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酒?”
  他竟已不认得叶开,可还在为叶开找酒。
  他的脸竟已几乎完全破碎妞曲,竟像是个已被人一脚踩烂了的硬壳果。
  叶开不忍再看:“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这是谁下的毒手?”
  韩贞似乎想笑,却笑不出,嘴里还是喃喃地在问:“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叶开的心,也好像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郭定就在身后,忍不住道:“他就是韩贞?”
  叶开点点头。
  郭定也不禁叹息,道:“看来他是在替你找酒的时候,被人痛殴了一顿,打得他连记忆
都丧失。”
  叶开用力握紧双拳,黯然道:“不过他还记得替我找酒。”
  郭定叹道:“看来他也是个好朋友,”叶开恨声道:“只可惜我不知道这是谁下的毒
手,否则……”
  郭定道:“我想这绝不是上官小仙。”
  叶开道:“哦?”
  郭定道:“一个女人,绝不会有这么重的手。”
  韩贞实在被打得太惨,不但脸已破碎扭曲,连肋骨都已陷落下去,至少断了六七根。他
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在这种冰天雪地里他怎么还没有冻死?
  叶开想问,但韩贞却已甩脱他的手:“放开我,我要去找酒。”
  除了这件事外,他已记不得别的。
  叶开叹了口气,柔声道:“好,我带你去找酒。”
  这句话说完,他已点了韩贞的睡穴,将韩贞拦腰托了起来。
  郭定道:“只要能安安静静地睡一天,他也许会清醒的。”
  叶开叹道:“但愿如此。”
  屋子里有床,也有灯。
  叶开将韩贞放在床上,道:“你有没有火熠子?”
  郭定已燃起灯,灯光照在韩贞脸上,更惨不忍睹。
  叶开虽不忍看,却不能不看,他一定要查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他虽然是个不愿记住别人仇恨的人,但这次的情况却不同。
  若不是为了替他找酒,韩贞又怎么会落得这么惨。
  为了这样的朋友,无论什么事他都应该做。
  郭定也在凝视着韩贞的脸,道:“这不是铁器打的。”
  叶开点点头,若是被铁器打伤,伤痕也可以看得出。
  郭定道:“难道有这么重的手法?”
  叶开道:“韩贞的武功并不弱,能一拳打到他的脸,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一拳打在韩贞脸上,但是那次的伤痕却比现在轻得多,显然这人的
手不但比他重,手上一定还有别的功夫。
  解开衣襟,肋骨断了五根。
  如此寒天,韩贞穿的衣服当然也很厚。
  郭定皱眉道:“隔着这么厚的衣服,还能一拳打断他五根肋骨,这种人实在不多。”
  叶开道:“而且这只是硬伤,并没有内伤。”
  若不是衣服上没有铁器的痕迹,无论谁都会认为这是被一柄铁锤打伤的。
  郭定道:“难道这人的手竟跟铁锤一样硬?”
  叶开道:“看他的伤痕,也不像是被铁砂掌一类的功夫打伤的。”
  郭定点点头道:“若是那一类的掌力,必定会震伤内腑。”
  叶开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功夫?”
  郭定道:“你迟早……”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无言的寒风中,竟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凉的箫声。
  东海玉萧!
  郭定一翻手,已扇灭了灯光:“他果然在这里。”
  叶开道:“你能不能在这里替我……”
  郭定立刻打断他的话:“韩贞已睡着,用不着我在这里看守,你却不能一个人去。”
  这就是友情,友情就是了解和关切。
  叶开看着韩贞道:“可是他……”
  郭定又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他的死活对别人已没有影响,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可
是你……”
  他没有再说下,也不必说下去。
  叶开只觉得胸中的血又热了,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好,我们走。”
  凄凉的箫声,在寒夜中听来,令人的心都碎了。
  箫声是从梅林外传来的。
  梅林外的假山旁,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条朦胧的人影,那人正在吹箫。
  叶开他们从后面悄悄地绕了过去,他们的行动当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吹箫的人还在吹箫,箫声似在颤抖。
  叶开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东海玉箫”的箫声,再走近些,又发现这人身上虽穿着道袍,
腰肢却很纤细,竟是个女道人。
  就在这时,箫声突然停顿,吹箫的女道人,竟似在低低哭泣。
  叶开迟疑着,终于走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女道人却似突然被抽了一鞭子,全身都
颤抖起来,哀声道:“我吹……我绝不敢再停下来了。”
  叶开道:“可是我并没有要你不停地吹下去。”
  女道人回过头,看见他,虽然也吃了一惊,却又仿佛松了口气道:“是你。”
  她认得叶开,叶开也认得她。
  她就是玉箫道人的女弟子中,长得最媚的一个。
  叶开忍不住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吹箫?”
  女道人道:“是……是别人逼我来的。”
  “是谁?”
  “是个蒙着脸的人。”
  “他为什么要逼你到这里吹箫?”
  “我也不知道,他逼我到这里来,叫我一直吹,否则他就要脱光我的衣服,把我吊在这
里。”
  “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的?”
  “那时我正……正在后面,只有我一个人,想不到他竟突然闯了进来。”
  叶开当然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女孩子方便时,当然也只有一个人,这种事她当然
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叶开却又问道:“那时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吉祥栈后面那院子。”
  吉祥栈就是叶开住的那客栈,那里不但有最好的厨子,也有最舒服的床。
  喜欢享受的人当然会住在那里。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们就在我后面的院子里,我却到这里来找。”
  女道人紧紧闭着嘴,死也不开口了,她知道自己已说漏了嘴,现在就算不开口,也已来
不及。
  叶开道:“有句话我要问你,你也可以不说。”
  女道人闭着嘴。
  叶开道:“但你若不说,我就将你留在这里让那个蒙面人再来找你。”
  女道人脸上立刻露出恐惧之色,抢着道:“我说。”
  叶开道:“你们带走的那丁姑娘,是不是也在那院子里?”
  女道人虽然还是不开口,却已等于默认。
  叶开道:“喂,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带我去找她,我就送你回去。”
  女道人没有拒绝,她对那蒙面人的恐惧,已远比她对任何事的恐惧都深。
  她死也不愿留在这里。
  那蒙面人是谁?为什么要逼着她到这里来吹箫?
  难道他已知道叶开到这里来找玉箫,所以特地用这法子来指点叶开一条明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这些问题,叶开当然都不能解释,他忍不住又问:“那蒙面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人,简直是个鬼,恶鬼。”想起了这个人,她的身子又开始发抖。
  显然这个人一出手就制住了她,她已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可是东海玉箫的女弟子,武功也绝不会太差。
  叶开看着郭定,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现在虽不是九月,但却已有群鹰飞
起,而且全都飞到了这里。”
  被褥还是凌乱的,枕上也许还有着丁灵琳的发丝。
  一回到这里,叶开的心就开始隐隐发痛——她现在怎么样了,东海玉箫会不会…
  …
  叶开连想都不敢想。郭定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眼里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他没有再看第二眼,他的心仿佛也在隐隐发痛。
  现在他总算已完全明白了叶开和丁灵琳的关系。
  韩贞已被放到床上,睡得仍很沉。睡觉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那女道人低垂着头,站在屋角,苍自的脸上,总算已有了些血色。
  东海玉箫的女弟子都很美,她尤其美。
  她美得和丁灵琳不同,不但美,而且媚,她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无论谁看见她黄昏时在萧声中款摆腰肢、媚眼如丝的神情都难免会心动的。
  叶开看了她一眼道:“坐。”
  女道人慢慢地摇了摇头,忽然道:“现在我可不可以回去?”
  叶开道:“不可以。”
  女道人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你们若想利用我来挟胁玉箫道人,你们就错了。”
  叶开道:“哦?”
  女道人道:“你们就算当着他的面前杀了我,他也不会关心的。”
  她眉眼仿佛带着种幽怨之色,轻轻地接着道:“我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关心过任何人。”
  郭定凝视着她,忽然道:“我们若在你面前杀了他呢?”
  女道人道:“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说得很干脆,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郭定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回去?”
  女道人道:“因为我……我……”
  叶开明白她的意思。
  她一定要回去,只因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叶开并不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忽然问:“贵姓?”
  “我姓崔。”
  “崔?”
  “崔……崔玉真。”
  叶开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坐下来,难道怕这椅子会咬人?”
  崔玉真也忍不住笑了,她发现自己在笑的时候,美丽的脸上立刻露出红霞。
  叶开看见她随着箫声扭动腰肢的时候,本以为她是个忘记了羞耻的女人。
  现在他才发现她还是保留着一份少女的娇羞和纯真。
  只不过,无论谁在不得已的时候,都难免会作出一些令别人觉得可耻、自己也会后悔的
事。
  有时人就像是一只被蒙着眼睛推磨的驴子,生活就像是一条鞭子。
  当鞭子抽到你背上时,你只有往前走,虽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为止。
  叶开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若不愿回去,就可以不必回去。”
  崔玉真又垂下头:“可是我……”
  叶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世界很大,你慢慢就会发现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
的。”
  崔玉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叶开道:‘你也不必帮我们去找丁姑娘,只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就行了。”崔玉真迟疑
着,终于道:“就在后面的那个院子里。”
  叶开等着她说下去。
  崔玉真道:“那个院子很大,一共好像有十三四间房,丁姑娘就被锁在最后面的一间偏
房里,窗台的外面摆着三盆腊梅。”
  叶开道:“有没有人在那里看守她?”
  崔玉真道:“只有一个人在里面陪她,因为她还不能走动,玉箫道人也不怕她会跑。”
  叶开道:“玉箫道人睡在哪里?”
  崔玉真道:“他晚上很少睡的。”
  叶开道:“不睡在干什么?”
  崔玉真咬紧牙,没有回答,但脸上又露出那种悲愤幽怨之色。
  她不必再说了。
  “玉箫好色”,他现在应该已有七十岁,看起来却远比实际的年纪轻。
  他有很多美丽而年轻的女弟子。
  他晚上在干什么,叶开当然已可猜得出来。
  郭定面上已现出怒容,忽然道:“你们是不是被他所逼,才跟着他的?”
  崔玉真摇摇头,怅然道:“我们本来都是贫苦人家的子女。”
  郭定道:“你们都是被他来买来的?”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眼泪已流下面颊。
  郭定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冷冷道:“就算没有丁姑娘这件事,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叶开道:“可是现在……”
  郭定道:“我知道,现在我们当然要先救出丁姑娘再说。”
  崔玉真忽然又道:“他晚上虽然不睡,可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一定要睡三个时辰。”
  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半个多时辰,冬天的夜总是比较长。
  叶开看了看天色道:“好,我们等。”
  床上韩贞忽然翻了个身,发出梦吃——叶开点了他穴道,用的力量并不大。
  他仿佛还在说:“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后,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姓吕的我认得你,你好狠。”
  这句话说完,他又倒下,满头都是冷汗。
  叶开动容道:“姓吕的?”
  郭定道:“看来打伤他的那个人一定姓吕。”
  叶开沉思着,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什么姓吕的高手?”
  郭定道:“近年来好像只有一个。”
  叶开道:“吕迪?”
  郭定道:“不错,‘白衣剑客’吕迪。”
  叶开道:“你见过他出手?”
  郭定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虽然是‘银戟温侯’吕风先的堂侄。练的却是武当剑
法,武当是内家正宗,绝不会……”
  叶开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说他是谁的侄子?”
  郭定道:“吕凤先银戟温侯,昔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叶开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光,
道:“吕凤先,我怎会忘了这个人。”
  郭定道:“你认为是他么?”
  叶开道:“银乾温侯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在别人已是件很值得荣耀的事,可是在他看
来,却是种耻辱。”
  郭定了解这种心情,有很多人都不能忍受屈居人下的。
  叶开道:“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错,所以他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可怕的
武功。”
  郭定道:“什么武功?”
  叶开道:“他的手!”
  郭定的眼睛也亮了。
  叶开道:“据说他已将他的手练成钢铁般坚硬锋利。”
  郭定道:“你是听谁说的?”
  叶开道:“一个曾经亲眼看过他那只手的人,一个绝不会看错的人。”
  郭定道:“小李探花?”
  叶开点点头,道:“世上若有一个人能赤手将韩贞打成这样子,这个人就一定是吕凤
先。”郭定道:“可是他多年前就已失踪了。”叶开冷笑道:“连死了的人都可能复活,何
况是失踪了的人。”郭定道:“你认为他也已到了这里?”
  叶开道:“你说过,现在虽不是九月,却是猎狐的时候。”
  郭定的眼睛里闪着光道:“吕凤先无疑也是只鹰。”
  叶开道:“也许他已可算是群鹰中最可怕的一只鹰。”
  郭定道:“他若真的来了,你要找他?”
  叶开望着床上的韩贞,紧紧闭住了嘴。
  他已不必再开口。
  郭定的眼睛更亮,却仿佛凝视着远方,喃喃道:“能与昔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人决一
胜负,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叶开道:“但这却不是你的事。”
  郭定道:“不是?”
  叶开的表情很严肃,道:“绝不是。”
  郭定笑了笑,接着道:“不必怕我抢你的生意,韩贞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叶开终于也笑了笑,道:“这句话我希望你最好莫要忘记。”
  郭定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道:“你最好也莫要忘记一件事。”
  他凝视着叶开,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想看见你被人打得像韩贞这样子。”
  叶开忽然转过身,推开了窗户。
  窗外冷风如刀,但他的心却是热的,就像是刚喝下满满一杯醇酒。
  远方的空谷,本是一片黑暗,此刻却已刚刚变成了灰白色。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鸡啼。
  “是最后面靠左的一间屋子,窗台外面还摆着三盆腊梅。”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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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三章 海市蜃楼

  后面的院子果然很大,东方虽已现出曙色,窗子却还亮着灯。
  屋里有人在大笑:“贫道此番重入红尘,就是要看看今日之江湖,究竟是谁家的天
下?”这是玉箫道人的声音。
  屋子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晚辈当然不敢和道长争一日之短长,只可惜江湖中却偏偏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
小辈。”
  这不是玉箫道人的声音,听来却很熟。
  伊夜哭。
  他果然是个很会投机取巧的诌媚小人。
  看来他竟已投靠了玉箫道人。
  叶开的心沉了下去。
  玉箫道人不但没有睡,而且还多了个帮手。只听玉箫道人在问:“你知道这种无知的小
辈有些什么人?”
  “嵩阳郭定、武当吕迪、锥子韩贞、飞狐杨天、南海珍珠、青城墨氏……据我所知道的
已有这些人到长安来了。”
  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兵器被毁的仇恨,第一个提到的名字就是郭定。
  他实在很希望看着王箫道人杀了郭定。
  玉箫道人间:“还有没有别人要来?”
  “当然有,至少还有个叶开。”伊夜哭冷笑道:“叶开不足惧。”
  “哦?”玉箫道人显得很惊讶,叶开的武功,他已领教过,“因为这个人已等于是个死
人。”
  “哦?”
  “现在长安城里,要杀他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他简直已死定了。”
  玉箫道人大笑道:“玉容,还不为伊先生斟酒。”
  看来他竟打算作长夜之饮,连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但叶开现在却只剩下两个时辰,此刻若不出手,以后的机会更少,郭定附在他耳边,慢
慢道:“我在这里牵制住他们,你去救人。”叶开坚决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叶开冷冷道:“我不想替你收尸。”他的声音虽冷,但这种情感却远比醇酒更能令人发
热。
  郭定解开了衣襟,也冷冷道:“你难道想收丁灵琳的尸?”
  叶开道:“我育法子,一定有法子的……”
  其实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他的心又乱了,为了丁灵琳的安全,他绝不能冒一点险。
  郭定知道,他已准备冲进去,他并不是个很冷静的人。
  他认为只要自己一冲进去,叶开就只好到后面去救人的。
  可是他错了。
  他若冲进去,叶开绝不会抛下他,他们虽然可以对付伊夜哭和玉箫道人,可是丁灵琳还
在玉箫道人手里。
  玉箫道入若用丁灵琳来要挟叶开,叶开就非死不可。
  他的身子已腾起——
  突然间,窗子里一声惊呼,是伊夜哭的惊呼声。
  “你……你这是于什么?”
  王箫道人的声音冰冷:“我要杀了你。”
  “我好意前来,你竟要杀我?”
  玉箫道人冷笑道:“你将我看成什么人?竟想来利用我,你才是无知的鼠辈,我不杀你
杀什么人?”
  屋里已响起了一阵桌椅碰倒声、杯盘跌碎声——郭定的身子虽已跳起,却已变了方向,
贴着墙窜了过去。
  叶开也没有落后。
  他们都已看出,现在正是救人的好机会,伊夜哭最少可以抵挡玉箫道人二三十招。
  这时间虽然不长,但只要他们的行动够快,就已足够。
  所以他们已连一刹那都耽误不得。
  幸好窗台上摆着腊梅,是个很明显的标志,他们连找都不必找。
  窗子里也亮着灯。
  窗上有两条人影,一个是梳着道髻的女道人,一个正是丁灵琳。
  看她们的姿态,仿佛正在对坐着下棋。
  郭定已撞破窗户,冲了进去,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干脆得很。
  叶开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知道里面的那人影绝不是丁灵琳。
  丁灵琳绝不会下棋的,她的大哥丁灵鹤虽然是此道的高手,她却连子都不会摆。
  她一向认为两个人坐在那里,将一些黑白的石头往一块木板上摆来摆去,是件很无聊的
事。
  “这难道又是个陷阱?”
  可是郭定既然已闯了进去,叶开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跳。
  一闯进屋子,郭定也立刻就发现丁灵琳并不在这屋子里。
  坐在女道人对面的这少女,虽然穿着丁灵琳的衣服,梳着和丁灵琳一样的发式,却不是
丁灵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吃惊、发怔。
  但郭定做事却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他的手一翻,剑已出鞘,剑柄已打在那女道入的咽
喉上。
  她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就已倒下。
  另一个少女也没有过来,因为郭定的剑锋已逼住她的咽喉。
  “丁姑娘在哪里?”
  这少女脸色虽已吓得发青,但却摆出宁死也不说的神情。
  郭定也没有再问,左手已伸出,抓住了她的衣襟,一把就将她里IR7里外外五人件衣
服全部撕成了两半,露出了她雪白的身子,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
  这少女的脸似已吓得发绿。
  郭定道:“你再不说,我就将你撕成两半!”这少女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指
了指角落里的衣柜。
  衣柜很大。
  叶开冲过去,拉开,里面果然有一个人,一个穿着道装的女人,似已被点了睡穴,却正
是丁灵琳。
  郭定道:“在不在?”
  叶开道:“在!”
  两句话一共只有四个字,叶开已抱起了了灵琳,窜出了窗户。
  郭定轻轻拍了拍这少女微微凸起的小腹,微笑道:“你已快发胖了,以后记住千万不能
吃肉。”
  灯已吹熄,曙色刚染上窗纸。
  崔玉真正在用一块布巾替韩贞擦冷汗,她果然没有走。
  看见叶开抱着丁灵琳回来,她居然笑了。
  床上的韩贞犹在沉睡,叶开只有将丁灵琳放在椅子上。
  他总算松了口气。
  崔玉真道:“后面没有人在追?”
  叶开摇摇头,微笑道:“玉箫道人就算发现她已被救走,也绝不会想到我们的人还在这
里。”
  郭定也已回来,冷冷道:“现在我们希望他追到这里来,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去找他
的。”
  叶开笑道:“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那女孩子说实话。”
  郭定道:“要女人说实话并不难。”
  叶开道:“哦?”
  郭定道:“一个女人的衣服若突然被撕光,很少还有敢不说实话的。”
  叶开道:“看不出你对付女人也很有经验。”
  郭定笑了笑,道:“我练的并不是童子功。”
  叶开也笑了:“像你这样的男人,想练童子功只怕都很难。”
  郭定看了丁灵琳一眼,立刻就转过眼晴,道:“她是不是被人点了哑穴?”
  叶开道:“嗯!”
  郭定道:“现在她已不必再哑下去。”
  叶开微笑着,拍开了丁灵琳的穴道,看到了丁灵琳那双美丽的眼睛又已张开来看着他,
他实在觉得愉快极了。
  丁灵琳却似还没有睡醒,眼皮朦胧,肴了他两眼,迟疑着道:“叶开!”
  叶开笑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丁灵琳道:“我认得你。”
  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里竞有把刀,一刀刺入了叶开的胸膛。
  鲜血箭一般喷出来,直喷在丁灵琳脸上,她苍白的脸,立刻被鲜血染红。
  叶开的脸上却已全无血色,吃惊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她,无论谁都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向叶开下这种毒手。
  丁灵琳却在大笑,疯狂地大笑,立刻跳起来,突然窜了出去。
  叶开一只手按住胸膛上的创口,想追,人已倒下,颤声道:“追……追她回来。”
  不等他说,郭定已追出。
  叶开想过去看看他们是往哪边走的,可是腿已发软,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绝望的黑暗。
  他最后看见的,是崔玉真那双充满了惊惧和关切的眼睛。
  他最后听见的,是他自己的头撞在桌子上的声音。
  凌晨。
  天空还是灰暗的,人都还在沉睡。
  丁灵琳像是只羚羊,在一重重屋脊上跳跃着,还不时发出疯狂的笑声。
  “我已杀了叶开,我已杀了叶开……”
  她竟似觉得这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她疯了。”
  郭定已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到极限,还是追出了很远,才追上她。
  “丁姑娘,跟我回去。”
  丁灵琳瞪了他一眼,竟已完全不认得他,突然一刀向他刺了过去。
  刀上还有血,叶开的血。
  郭定咬了咬牙,回身反手,去夺她的刀。
  他并没有夺下她的刀,可是他另一只手已闪电般地扣在她左颈后。
  丁灵琳的眼睛突然发直,人已倒下。
  四面无人,屋脊上的霜白如银。
  丁灵琳的呼叫,居然并没有将玉箫道人惊动出来。
  郭定已抱起了了灵琳,他急着要赶回去看看叶开的伤势,已顾不得男女之嫌。
  可是那屋子里已没有人了……已没有活人了。
  一直沉睡昏迷着的韩贞,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
  地上的血迹已凝结,是叶开的血。
  桌角上也有血迹,也是叶开的血。
  但叶开却已不见了,崔玉真也已不见了。
  是谁的长剑?是谁下的毒手?为什么要对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下毒手?
  叶开到哪里去了,难道已被崔玉真带回去献给了王箫道人?
  无论如何,他实在已凶多吉少。
  屋子很小,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屋角里有个小小的木柜,是锁着的,旁边的妆台上,摆着面铜镜。
  冷风吹得窗纸簌簌的一响,门上挂着布帘,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药香。
  叶开并没有死。
  他已醒了过来,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是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盖着三条很厚的棉被。
  他胸膛上的伤口已被人用白布包扎了起来,包扎得很好。
  是谁替他包扎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想坐起来,但胸膛上仿佛还插着一把刀,只要一动,就疼得全身都仿佛要撕裂。
  他想呼喊,但这时门帘已掀起,已有个人端着碗药慢慢地走了进来。
  崔玉真。
  她已脱下了她的道袍,身上是套青布衣裙,蛾眉淡扫,不施脂粉,眉目间却带着浓浓的
忧思。
  看见叶开已醒,她的眉也已舒展开了。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叶开问出了这句话,立刻就发觉这是句废话,当然是崔玉真将他救到这里来的。
  崔玉真已走过来,将药碗轻轻地放在床畔的小几上。
  她每一个动作看来都那么温柔,已完全不是那个随着箫声扭动腰肢的女道人。
  叶开看着她,忽然有了种很安全的感觉,心也已定了下来。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玉真垂着头,轻轻地吹着药,过了很久才回答:“是别人的家。”
  “是谁的家?”
  “是个做茶叶买卖的生意人。”
  叶开道:“你认得他?”
  崔玉真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轻轻道:“你受的伤很重,我怕玉箫道人他们找来,只好带
你赶快走。”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人,想得很周到。
  叶开若是留在那屋子里,说不定也早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
  崔王真又道:“可是我第一次到长安城,一个人也不认得,那时天刚亮,我实在不知道
应该带你到什么地方去。”
  叶开道:“所以你就闯到这人家里?”
  崔玉真点头道:“这是个很平凡的小户人家,绝对没有人想到你会在这里。”
  叶开道:“这里的主人你当然也不认得?”
  崔玉真只好承认:“我不认得。”
  她说过,在长安城里她一个人都不认得。
  叶开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崔玉真迟疑着,又过了很久,才轻轻道:“已被我杀了。”
  她垂着头,不敢去看叶开,她怕叶开会骂她。
  可是叶开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并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道学君子,他知道若不是崔玉真,现在他已不知死在谁的手
下。
  长安城里要杀他的人实在不少。
  一个半生不熟的女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又在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为了他的安
全,竟不情杀人。
  你叫他怎么还忍心责备她,怎么还能骂得出口。
  崔玉真道:“我闯进来的时候,有两个人睡在床上,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夫妇。”
  叶开终于忍不住问:“难道他们不是?”
  崔玉真摇摇头,道:“那女的已有三十多岁,男的却最多只有十七八岁,我逼着他们一
问,这孩子就说了实话。”
  原来丈夫到外地买茶去了,妻子就勾引了在他们家里打杂的学徒。
  崔玉真的脸似已有些发红,接着道:“这两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一个背叛了自己
的师傅,所以我才会杀了他们,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叶开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为他做了这些事,为他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可是她并不要他感激,更不要他报答。
  她唯一希望的,竟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看轻她。
  他的看法对她竟如此重要。
  叶开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叶开道:“若有人认为你这样做得不对,认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人一定是个伪
君子,是个大混蛋。”
  他微笑着,接着道:“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绝不是这种混蛋。”
  崔玉真笑了,她笑的时候,就仿佛寒冬已经过去,春天已经到来。
  “药可以人口了,你喝下去好不好?”
  她扶起叶开,就像是母亲哄孩子一样,将这碗药一口口喂他喝了下去。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我不敢找大夫,我怕别人会从大夫嘴里查出你的行踪。”
  她实在是个非常细心的女人,每一点都想得非常周到。
  叶开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微笑道:“我遇见你,真的是运气,无论什么事
你好像都能想得到。”
  崔玉真迟疑着,忽然道:“但我却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杀你?”
  叶开的笑容黯淡了下来。
  崔王真道:“我知道我本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你不顾一切地去救
她,她为什么要对你下这种毒手?”
  叶开却又笑了笑,道:“我想……她一定有原因的。”
  崔玉真道:“什么原因?”
  叶开道:“江湖中有很多邪门歪道的事,我说给你听你也未必知道。”
  崔玉真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怪她?”
  叶开摇了摇头,道:“她这么做,一定是被摄心术一类的邪法所迷,等她苏醒后,她一
定会比我更痛苦,我怎么还能怪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怀。
  别人几乎一刀将他杀死,他却还在关心着那个人清醒后的感觉。
  至于他自己的痛苦,他却连一点都不在乎。
  崔玉真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突然泪珠一连串流下。
  “你在哭?”
  “你为什么忽然伤心?”
  崔玉真慢慢地拭了拭泪痕,勉强笑道:“我并不是伤心,我只不过在想,假如有一天,
能有个人会这样对我,处处都替我想,那么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的泪又已流下,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会遇着这么样一个人
的。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现在虽然在她怀抱里,但心里却在想着别人,而且很快就会离开她。
  她并不是嫉妒,也不是痛苦,只不过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她已是个成熟的女人,她这一生都很寂寞。
  寂寞,多么可怕的寂寞……
  冰冷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叶开脸上,但叶开的心里却在发热,热得发疼。
  他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块木头。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
  屋子里渐渐暗了,黄昏又无声无息地悄俏来临。
  黄昏总是美的,美得今人心疼。
  崔玉真将早上煮的冷饭,用酱油拌着吃了一碗,却替叶开熬了锅稀粥。
  她红着脸道:“我本来想买点人参来熬汤的,可是我……”
  她没有钱,叶开也没有,他忽然注意到她本来头上的一根碧玉簪已不见了。
  “我本来想打开那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银子的,可是我又不敢。”
  她实在是个本性很善良的女孩子,而且有一种真正的女性温柔。
  叶开慢慢地啜着粥,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假如他只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
人,假如他们是夫妻,假如他们都没有过去那些往事,他们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
  可是现在……假如现在他也能抛开一切,假如她也愿意陪伴他,假如……
  叶开没有再想下去,他不能想下去,宁静的生活,对他是称不可抗拒的诱惑,可是他这
人却偏偏好像生来就不能过这种日子,世上又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夜色渐渐深了,他们都没有说话,仿佛在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片刻宁静,因为他们知道这
种日子是很快就会结束的,叶开什么都不愿去想,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他流了很多血,觉
得很疲倦,而且很冷。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渐渐地沉入一个冰窖里,他冷得全身都在发抖,冷得嘴
唇都发了青。可是她已将这里所有的棉被都替他盖上了——现在怎么办呢?
  他的脸色越来越可怕,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风中的叶子,有什么法子才能使他温暖?只要
能让他温暖,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的,她的脸忽然红了。她已想到了一个法子,
一种人类最原始的互相取暖方法。
  叶开不再发抖、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然后他就发现,有个人正赤裸裸地睡在他身旁用
力抱住了他,她的身子光滑而柔软,热得就像是一团火。
  发现叶开眼睛在看着她,她脸上仿佛也燃烧了起来,嘤咛一声,将头缩入了被里。
  叶开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绝不是感激两个字所能形容的,那已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的,他感觉到她的身子也在轻轻发抖,但那也当然不是因为冷。
  窗外一片黑暗,冷风在黑暗中呼啸,可是黑暗与寒冷都已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竟忽然有
了一个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世界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只可惜这种幸福就像是海市
蜃楼,虽美丽,却虚幻,又像是野花的开放,虽美丽却短暂。突然间,门被推开,一个人闯
了进来。
  一个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灯还没有灭。
  灯光照在这人脸上,这人的脸色是铁青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愤怒的杀气,恨恨地瞪着他
们,仿佛恨不得一刀将他们杀死在床上,他们却不认得这个人,连见都没有见过。
  崔玉真已失声大叫:“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到这里来?”
  这人恨恨地瞪着她,突然冷笑道:“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崔玉真怔住,叶开也怔住。
  这一家主人竞突然回来了。一个男人回到自己家里时,若发现有两个陌生男女睡在自己
床上,无论怎么愤怒,都是值得同情的,崔玉真本来也很吃惊,很愤怒,现在却像是只泄了
气的皮球,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人咬牙瞪住她,怒吼道:“我出去才两个月,你就敢在家里偷人了,你难道不怕我宰
了你?”
  崔玉真又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这野男人是谁?”
  难道这人的眼睛有毛病,竟将她看成了自己的妻子?
  崔玉真道:“你……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这人更愤怒:“我看错了人?你十六岁就嫁给了我,就算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崔玉真忍不住大叫:“你疯了,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
  “你难道还敢不承认是我的老婆?”
  “当然不是。”
  “你若不是我的老婆,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崔玉真又说不出话来。
  这人又瞪着叶开,狠狠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我老婆睡在床上?”
  叶开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发现又遇着了件又荒唐又荒谬的事,他实在不知道究竟是
怎么回事。
  这人道:“幸好我是个宽大为怀的人,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了你们,但现在
我既然已回来了,你总该起来把这热被窝让给我了吧?”
  他居然真的走过来,好像已准备脱衣上床睡觉。
  崔玉真又大叫,用力拦住叶开:“我不是他的老婆,我根本不认得他,你千万不能起来
让他。”
  叶开当然不会起来,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赤裸裸地躺在别人床上,遇见这种事,你说他怎么办?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入
了一阵大笑声,一个人捧着肚子,大笑着走了进来。看见了这个人,叶开更笑不出来。
  上官小仙!这个要命的人,竟偏偏又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出现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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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四章 夺命飞刀

  有种人你想找他的时候,打破头也找不到,你不想见他的时候,他却偏偏会忽然出现在
你的眼前。
  上官小仙好像就是这种人。
  她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叶开,吃吃地笑道:“你占了人家的屋子,又占了人家
的床,人家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只不过叫你让开,你都不肯,这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话没有说完,她已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叶开反而沉住了气。现在他总算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女人不但是条狐狸,简直是个鬼,简直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
  崔玉真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她是什么人?”
  叶开道:“她不是人。”
  上官小仙笑道:“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个活神仙,无论你藏到什么地方去,我
还是一找就找到。”
  叶开并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的。
  她显然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叶开,就像是个鬼影子一样。
  上官小仙道:“可是我倒真没有想到,道士姑娘会把你弄到这么样一个地方,要不是她
急着替你去抓药,这次我真的差点找不到你了。”
  她走过去,拿起床头的空药碗嗅了嗅,又笑道:“只可惜她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大夫,这
种药你就算喝八百斤下去,也一样没有用。”
  崔玉真已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能治好他的伤?”
  上官小仙道:“我也不是个好大夫,可是我却替他请了一个最好的大夫来。”
  刚才那个愤怒的丈夫,现在已连一点火气都没有了,正看着他们微笑。
  上官小仙道:“这位就是昔年妙手神医的唯一传人‘妙手郎中’华子清,你见多识广,
想必一定知道他的。”
  叶开的确知道。
  华家父子的确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医治外伤,更有独门的传授。
  可是这父子两人都有同样的毛病,偷病人。
  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偷的,可是他们天生的喜欢偷,无论什么都偷。
  去找他们治伤医病的人,往往会披他们偷得干干净净。“妙手”这两个字,就是这样来
的。
  叶开笑了笑,道:“想不到阁下非但医道高明,而且还很会做戏。”
  华子清也笑了笑,道:“这点你就不懂了,要学偷,就一定要学会做戏。”
  “为什么?”
  华子清道:“因为你一定要学会扮成各式各样的人,才能到各地方去偷各式各样的东
西。”他微笑着又道:“譬如说,你若要到庙里去偷经,就一定得扮成和尚,若要去偷窑
子,就一定要扮成嫖客。”
  叶开道:“你若要到大字号的店家去偷,就一定得先扮成大老板的样子去踩道。”
  华子清抚掌道:“阁下当真是举一反三,一点就透,若要学这一行,我敢保证不出三个
月,就可以成为专家。”
  上官小仙嫣然道:“他现在就已经是个专家,所以你去替他治伤的时候,最好小心点,
否则你说不定反而会被他给偷得干干净净。”
  华子清笑道:“我偷人家已偷了几十年,能被别人偷一次,倒也有趣。”他微笑着走过
去,又道:“只要刀上没有毒,我也敢保证,不出三天,阁下就又可以去杀人了。”
  崔玉真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华子清道:“还等什么?”
  崔王真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来替他治伤的?”
  上宫小仙打断她的话,冷冷道:“现在我若要杀他,简直比吃豆腐还容易,我何必费这
么大的事?”
  崔王真冷笑。
  上官小仙道,“你不信?”
  崔王真还是在冷笑。
  上官小仙身子突然轻飘飘飞起,就像是一朵云一样,飘过了他们的头顶,崔玉真只觉得
突然有只冰冷的手伸迸了被窝,在她的胸膛上轻轻捏了一把,再看上官小仙又已轻飘飘地飞
了回去,站在原来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她:“听说东海玉箫会采补,可是你身上倒还很结
实,看来你对付男人想必也很有一套。”
  崔玉真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得几乎已经快哭了出来。
  上官小仙悠然道:“这本是女人值得骄做的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几时有空,说不定
我也要跟你学两手。”
  崔王真的脸色已发白,她知道这女人是在存心侮辱她,可是她只有忍受。为什么人们总
是要为已经过去了的事,付出痛苦的代价呢?
  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让别人觉得痛苦,自己才感觉到快乐?崔玉真泪已流下,上官小仙
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叶开忽然道:“滚出去。”
  上官小仙好像吃了一惊:“你叫谁滚出去?”
  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道:“我好心好意请了人来替你治伤,你却叫我滚出去。”
  叶开寒着脸,道:“不错,我叫你滚出去?”
  上官小仙脸色也有点变了,冷笑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叶开道:“你以为你真的能杀我?”
  上官小仙道:“你也不信?”
  叶开道:“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叶开道:“这件事。”
  他的手慢慢地从被下伸出,手里赫然有柄刀,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
  薄而利的刀锋,在灯下闪闪发光。上官小仙的脸似已被刀光映成了铁青色,华子清的脸
似已发绿。小李飞刀!这就是从小李探花一脉相传下来的飞刀!这就是从不虚发的飞刀,江
湖中无论多可怕的高手,都从来也没有人能躲过这出手一刀。叶开冷冷道:“我本来不愿杀
人的,可是你最好莫要逼我。”
  上官小仙冷笑道:“你现在还能杀人?”
  叶开道:“你想试试?”
  上官小仙也不敢去试。
  没有人敢!没有人敢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来作这几乎已输定了的孤注一掷。
  上官小仙长长吸了口气,勉强笑道:“难道你不想你的伤快好?”
  叶开道:“我只想要你滚出去。”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滚,我走出去行不行?”
  她真的说走就走,华子清当然走得更快,走到门口,她却突又回头,道:“有件事,差
点忘了告诉你。”
  叶开道:“什么事?”
  上官小仙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位丁姑娘现在的下落?”
  叶开不说话了,他当然想知道。
  上官小仙道:“她现在正和郭定在一起,和你们一样,也睡在一张床上。”
  叶开冷笑道:“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明知没有用的。”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不信他们会做这种事?”
  叶开当然不信。
  上官小仙悠然道:“他们本来也许会对你很忠实的,可是,假如丁姑娘也冷得要命,郭
定也像这位道士姑娘一样好心呢?假如丁姑娘身上有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中了什么毒,郭定
为了救她,是不是会替她吮出来呢?”
  叶开的脸色也变了。
  上官小仙又露出胜利的微笑,挽起华子清的手,笑道,“他对我虽然无情,我却不能对
他无义,留下一包药给他,我们走。”
  这次她总算真的走了。
  叶开本已坐起来,现在忽然倒了下去。
  崔玉真出声道:“你……你怎样了?”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你将我的刀放在枕下,幸好她没有试。”
  崔玉真道:“你刚才根本无力伤她。”
  叶开看着手里的刀,脸上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这把刀并不是只用手就可以发出去
的。要用全身所有的精神和力量,才能发出一刀,可是我现在……”
  他现在已连说话都觉得很吃力。
  崔玉真看着他,泪又流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赶她走的,可是你何必为了我冒这
种险……我本就是个活该受侮辱的人。”
  叶开柔声道:“没有人应该受侮辱;也没有人有权侮辱别人。”他的声音虽温柔,却很
坚决:“他老人家传授我这柄刀,只是为了要我让天下的人都明白这道理,而且莫要忘
记。”
  崔玉真的眼睛也亮了,缓缓道:“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叶开目光遥视在远方,带着种说不出的孤寂之色:“他自己常说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
人,可是他做的事,却是绝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这也正是李寻欢的伟大之处,所以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灯光已渐渐微弱,灯油似已将枯。
  崔玉真忽然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叶开道:“你担心她会将我的下落告诉别人,你担心她还会再回来?”
  崔玉真道:“嗯!”
  叶开道:“她不会这样做的,她只希望我的伤快好。”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她要我去替她对付别人。”
  崔玉真还是不懂。
  叶开道:“那天她故意将玉箫引去找我,为的就是要我跟他火并,她还希望我去替她杀
郭定,杀伊夜哭,杀所有可能会挡住路的人。”
  崔玉真道:“可是,她也无法知道,你绝不会去替她杀人的。”
  叶开苦笑道:“只要我们拼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她都可以渔翁得利。”
  叶开点点头又道:“所以她并不希望我受伤,更不希望这么快就死。”
  崔玉真只觉得手脚冰冷,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阴险恶毒的女人。
  叶开目中带着深思之色,忽然又道:“所以有件事我更想不通。”
  崔玉真道:“什么事?”
  叶开沉吟着,道:“逼着你到冷香院去吹箫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玉箫派去的。”
  崔玉真愕然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叶开道:“因为他早已知道你是个本性很善良的人,早已知道你对他不满,已经想离开
他了。”
  崔玉真垂下头,轻轻道:“最近我的确总在想法子避着他。”
  叶开道:“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到冷香院去找,所以他故意要你在那里等,故意让你将丁
灵琳的下落透露给我。”
  崔玉真又不懂了:“难道他故意想要你去将丁姑娘救出来?”
  叶开点点头,道,“因为他已用摄心术一类的邪法,控制了丁灵琳,叫丁灵琳一看见我
就杀了我。”
  崔玉真动容道:“不错,所以他故意在那屋子的窗外,摆了三盆腊梅,为的就是让你容
易找到。”
  叶开道:“但他为了怕我疑心,所以也不能让我有容易得手的机会。”
  崔玉真道,“所以他又故意弄了那么多玄虚,让你永远想不到这一点。”
  叶开道:“他将丁灵琳劫走,根本就不是为了上官小仙,而是为了要我的命。”
  崔玉真咬着牙恨恨道:“我以前实在不知道他也是个这么阴险恶毒的人。”
  叶开道:“但他却绝不是金钱帮的人,因为上官小仙并不想要我死,也并不知道他用的
这一着,所以我有些想不通。”
  崔玉真道:“想不通什么?”
  叶开道:“想不通他怎么也会摄心术这一类邪法的。”
  崔玉真道:“会这种邪术的人很少?”
  叶开道:“会的人并不少,可是真正精通的人却没有几个,其中大多数是魔教中的
人。”
  崔王真动容道:“魔教?”
  叶开道:“你也听说过?”
  崔玉真道:“我始终以为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有魔教。”
  叶开道:“你没有听玉箫谈起过魔教?”
  崔玉真道:“没有。”
  叶开道:“你跟着他已有多久?”
  崔玉真垂下眼帘,道:“快两年了。”
  她脸上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痛憎恶之色,这两年来她想必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
  叶开等她情绪刚刚平定,才问:“这两年来他平时都在什么地方?”
  崔玉真道:“他有条很大的海船,平时他都在船上,但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找个海口停
泊,补充粮食和清水。”
  她想了想,接着道:“可是几个月前,他却在一个没有人的荒岛上停留了六七天,却没
有带别的人去,也不许我们下船。”
  叶开的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铁姑说的话:“…这次本教在神山聚合,另选教宗,重开
教门,新任的四大天王和公主……”
  崔玉真道:“你在想什么?”
  叶开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本就在怀疑,却一直不敢相信。”
  崔玉真道:“怀疑什么?”
  叶开道:“怀疑玉箫也人了魔教,而且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崔玉真的脸色苍白,忽然握住他的手,道:“你的伤口疼不疼?”
  叶开点点头。
  崔玉真道:“据说魔教用的刀都有毒。”
  叶开道,“不错!”
  崔玉真道:“刀上若有毒,你的伤口竟只有痛?”
  刀上若有毒,就不会觉得痛苦,只会觉得麻木。
  叶开笑道:“刀上就是有毒,也毒不死我。”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我的血里有种抗毒之力,尤其可以消减魔教的毒。”
  崔玉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这是天生的?”
  叶开摇摇头,道:“是最近才有的。”
  崔玉真道:“怎么会有的?”
  叶开道:“我的母亲,昔年本是魔教中的大公主。”
  崔玉真更吃惊,忍不住问:“现在呢?”
  叶开笑了笑,道:“现在她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老妇人,正在一个宁静的地方,安享她
的余年,希望她的儿子能时常回去看看她。”
  崔玉真道:“可是你却很少回去?”
  叶开道:“因为她还有个儿子在陪着她。”他的目光仿佛又在慈祥地凝视着远方,徐徐
道:“这个儿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比我这个亲生的儿子更孝顺。”
  崔玉真道:“他长得也跟你一样?’叶开微笑道:“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个很奇怪的
人,但却比我好看,废话也没有我这么多,我希望以后能常见到他。”
  崔玉真嫣然道:“我也希望能见到他,他既然是你的兄弟,那么一定也是个很好的
人。”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忍不住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叶开说出了他的名字:“傅红雪!”
  华子清留下的药有两包,一包内服,一包外敷。内服的药性很平和,仿佛还有镇静的功
效,所以叶开睡得很沉,他醒来觉得很愉快,因为他伤口的痛苦似已减轻了很多,而且门外
又飘来了熬粥的香气。
  崔玉真想必正在厨房里替他熬粥,阳光照在窗户上,风很轻,今天想必是个很好的天
气。
  叶开几乎已将所有的烦恼全都忘了,大声道:“粥煮好了没有,快添三大碗给我。”
  “来了。”
  门帘忽然掀起,一大碗粥平空飞了进来,“砰”的打在墙上,叶开怔住,满满的鸡粥慢
慢流下,有个人冷笑着,忽然在门口出现。
  伊夜哭。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绣满了黑牡丹的鲜红长袍,看来还是像个僵尸。
  叶开忽然对他笑了笑,道:“早。”
  伊夜哭冷冷道:“你醒得虽不早,倒真巧。”
  叶开道:“哦?”
  伊夜哭道:“你若再迟醒片刻,只怕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叶开又笑了笑,道:“你来得虽不巧,倒真早。”
  伊夜哭冷冷道:“早起的雀儿吃食,晚起的雀儿吃屎,我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凑巧看
见那个背叛了师门的女叛徒。”
  叶开叹道:“看来起得太早也不是好事,她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撞见鬼?”
  伊夜哭道:“那只怪你。”
  叶开道:“怪我?”
  伊夜哭道:“她若非已被你迷住了,又怎么会一大早就起来,溜回那客栈去替你打听韩
贞的消息?”
  叶开的心沉了下来,昨天晚上,他问过崔玉真。她当真不知道韩贞怎么样了,她看见叶
开受伤,只顾着带叶开赶快逃走,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叶开虽没再问,也没有责备她,可是心里却不免有点惭愧,有点难受,他觉得自己对不
起韩贞。
  所以崔玉真心里也很难受。叶开看得出,却想不到他说一句话,她就会不顾一切,去为
他做任何事。
  伊夜哭道:“她算准玉箫一定已走了,却想不到我居然还留在那里。”叶开忍不住问
道:“那天晚上他没有杀了你?”
  伊夜哭道:“你以为他真要杀了我?”
  叶开道:“不是真的?”
  伊夜哭道:“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戏,特地做给你看的,好让你有机会去救人。”
  叶开道:“那时你们已发现我在外面?”
  伊夜哭道:“你们一进了那院子,他就已知道。”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倒低估了他。”
  伊夜哭道:“他已低估了你,他认为你已死定了。”
  叶开道:“你呢?”
  伊夜哭道:“我知道要你这种人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叶开道:“这次你总算没有看错。”
  伊夜哭道:“但现在你若不将上官小仙交出来,还是死定了一。”
  叶开叹道:“这次你看错了。”
  伊夜哭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
  叶开道:“你说。”
  伊夜哭道:“我喜欢杀人。”
  叶开道:“这是实话。”
  伊夜哭道:“我最想杀的就是你!”
  叶开道:“这也是实话。”
  伊夜哭道:“所以你若不赶快将上官小仙交出来,我绝不会再等的,我宁可不要她,也
要杀了你。”
  叶开道:“你最好也明白一件事。”
  伊夜哭道:“我也让你说。”
  叶开道:“我不喜欢杀人,但你这种人却是例外。”
  伊夜哭冷笑道:“现在你能杀得了我?”
  叶开道:“我不能,它能。”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伊夜哭看着这柄刀,瞳孔立刻收缩。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一脉相传的飞刀,从不虚发的飞刀。
  叶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逼我杀你。”
  他每次出手之前,都要说这句话。
  因为这柄刀并非是用手发出来的,要发这柄刀,就得使出全身的精神和力量,刀一发
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伊夜哭道盯着这柄刀,徐徐道,“我认得这柄刀。”
  叶开道:“认得最好。”
  伊夜哭道:“只可惜你不是小李探花。”
  叶开道:“我不是。”
  伊夜哭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废物,你这把刀连条狗都杀不死。”
  叶开道:“这柄刀不杀狗,只杀人。”
  伊夜哭大笑道:“我倒要试试它能不能杀得死我。”
  他人已掠起,向叶开扑了过去。他原有一双专破暗器的手,但这柄刀不是暗器。
  这柄刀几乎也已不是刀,而是一种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刀光一闪,伊夜哭的身子突然在空中扭曲、跌下。他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突然间就
像是空麻袋般软瘫在地上。
  他的咽喉上已多了一柄刀。
  飞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飞刀。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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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惺惺相惜

  叶开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叙的表情,仿佛是伶悯,又仿佛突然觉得很
寂寞。
  杀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上官小仙的笑声。
  “好快的刀。”
  笑声还在窗外,她人却已从门外掠进来,轻盈像是只燕子。
  叶开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现在她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叶开都已不会觉得惊异。
  上官小仙拍手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
  叶开突然冷笑道:“你还想再看看?”
  上官小仙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的,用这种刀来杀一个孤苦伶汀的女孩
子,小李探花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她娇笑着又道:“何况,你本该感激我才是,若不
是我昨天叫华子清留下那两包药,你今天也未必能杀得了他的。”
  叶开不能否认。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我也很感激你,你总算已为我杀了一个人了。”
  这句话就像是条鞭子,一鞭子抽在叶开脸上。
  明知要被人利用,还是被人利用了,这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叶开冷冷道:“我既已杀了一个,就还能杀第二个。”
  上官小仙道:“我相信。”
  叶开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
  上官小仙道:“你又要赶我走?”
  叶开道:“是!”
  上官小仙轻轻叹息道:“我长得难道比那女道士难看?我难道就不能像她一样的侍候
你?”
  床头的几上,已摆着套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这当然也是崔玉真替他准备的。
  可是她人呢?
  丁灵琳呢?
  叶开拿起了衣服,他已没有法子再躺下去,上官小仙道:“你要走了?到哪里去?”
  叶开还是不开口。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若是找她,我劝你不如躺下去养养神,因为你一定找不到她
的。”
  叶开想开口,又闭住。
  他已很了解上官小仙,她若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问得出来,她若想说,就根本不必
问。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去找了灵琳,就不如陪我在这里谈谈心,因为你就算找到了她,
也只有觉得更难受。”
  叶开不听。
  上官小仙道:“也许你现在还能找一个人。”
  叶开已在穿靴。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唯一可以找得到的人就是韩贞,而且一找就可找到,你知道为什
么?”
  叶开不问。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已躺在棺材里,连动都不会动了。”
  叶开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火炬般瞪着她。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杀的,瞪着我干什么?你着想替他报仇就该
先找出他的仇人来。”
  911
  她淡淡地接着道:“可是我劝你不要去,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躺下去好好睡一
觉。”
  叶开没有听她说完这句话,人已冲了出去。
  棺已盖,却还没有上钉,薄薄的棺材,短短的人生。
  韩贞的脸,看来仿佛还在沉睡,他本是在沉睡中死的。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无救了,只好先买口棺材,暂时将他收殓,但我们却连他
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希望他还有亲戚朋友来收他的尸。”
  这客栈的掌柜,倒不是个刻薄的人。
  棺材虽薄,至少总比草席强。
  “谢谢你。”
  叶开真的很感激,但却更内疚、悔恨,若不是为了他,韩贞就不会受伤,若不是他的疏
忽大意,韩贞的伤本可治好的,可是现在韩贞已死他却还活着。
  “他怎么死的?”
  “是被一柄剑钉死在床上的。”
  “剑呢?”
  “剑还在。”
  剑在闪着光。
  是一柄形式很古雅的长剑,精钢百炼,非常锋利,剑背上带着松纹。
  血迹已洗净,用黄布包着。
  “我们店里的两个伙计,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剑拔出来。”
  掌柜的在讨好邀功。
  他虽然并不是刻薄的人,但也希望能得到点好处,能得到些补偿时,他也不想错过。
  叶开却好像听不懂这意思。
  他心里却在思索着别的事:“这一剑莫非从窗外掷入,刺入了韩贞的脸,再钉在床上
的?”
  “这一掷之力实在不小。”
  掌柜的又道:“跟大爷你一起住店的那位姑娘,前天晚上也回来过一次,她好像也病
了,是被那位击败了南官远的郭大侠抱回来的。”
  “他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他们只出现了一下子。”
  一个伙计补充着道:“那天晚上是我当值,我刚进了院子,就看见屋里有道光芒一闪,
就像闪电一样。”
  “等我赶过去时,大爷你的这位朋友已被钉死在床上。”
  然后郭大侠就抱着那位姑娘回来了,郭大侠和南官远比剑时,我也抽空去看了,所以我
认得他。”
  “等我去报告了掌柜,再回去看时,郭大侠和那位姑娘又不见了。”
  叶开猜得不错。
  这一剑果然是从窗外掷进去的,所以这店伙才会看见那闪电般的剑光。
  等这凶手想取回他凶器时,郭定已回来。
  他是乘崔玉真已将叶开带走后,郭定还没有带丁灵琳回来前,在那片刻间下手的。
  那时间并不长,也许他根本没时间取回这柄剑,也许他急切间没有将剑拔出来,两个伙
计费了很大的力,才将这柄剑拔出来的。
  “郭定又将丁灵琳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等?又没有去找他?”
  这些问题,叶开不愿去想,现在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绝不能让韩贞白死。
  他心里的歉疚悔恨,已将变为愤怒。
  “这柄剑你能不能让我带走?”
  “当然可以……”
  叶开说走就走。
  掌柜的急了:“大爷你难道不准备收你这位朋友的尸?”
  “我会来的,明后天我一定来。”
  叶开并不是不明白这掌柜的意思,只不过一个人囊空如洗、身无分文的时候,就只好装
装傻了。
  阳光灿烂。
  十天来,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街上的积雪已溶,泥泞满路。
  但街上的人却还是很多,大家都想乘着这难得的好天气,出去走走。
  “八方镖局”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看来,气派更不凡。
  一个穿着青布棉祆的老人,正在门前打扫着积雪和泥泞。
  叶开大步走了过去。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伤就会发疼,但他却还是走得很快。肉体上的痛苦,他一
点也不在乎。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正有两个人从前面的大厅里出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很华丽,相貌很威武,手里捏着双铁胆,“叮叮当当”的
响。
  另一个年纪较轻,却留着很整齐的小胡子,白生生的脸,干干净净的手。
  叶开迎过去。
  他心情好的时候,本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很客气的人,可是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他连抱拳都没有抱拳,就问道:“这里的总镖头是谁?”
  捏着铁胆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他两眼,沉着脸道:“这里的总镖头就是我。”
  对一个无礼的人,他当然也不会太客气。
  铁胆镇八方戴高岗,并不是好惹的人。
  “你又是什么人,来找谁的?”
  叶开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戴高岗道:“有何见教?”
  叶开道:“有两件事。”
  戴高岗道:“你不妨先说一件。”
  叶开道:“我要来借五百两银子,三天之内就还给你。”
  戴高岗笑了,眼睛里全无笑意,冷冷地盯着叶开的胸膛道:“你受了伤。”
  叶开的伤口又已崩裂,血渍已渗过衣裳。
  戴高岗冷冷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伤,就最好赶快从你来的那条路滚回去!”
  叶开凝视着他,徐徐道:“我久已听说铁胆镇八方是个横行霸道的人,看来果然没有说
错。”
  戴高岗冷笑。
  叶开道:“我向你借五百两银子,你可以不借,又何必再要我受一次伤?又何必要我滚
回去?”
  戴高岗怒道:“我就要你滚。”
  他突然出手,抓叶开的衣襟,像是想将叶开一把抓起来,摔出去。
  他的手坚硬粗糙,青筋暴露,显然练过鹰爪功一类的功夫。
  叶开没有动。
  可是他这一抓,并没有抓住叶开的衣襟。
  他抓住了叶开的手。
  叶开的手已迎上去,两个人十指互勾,戴高岗冷笑着轻叱一声:“断!”
  他自恃鹰爪功已练到八九成火候,竞想将叶开的五指折断。
  叶开的手指当然没有断。
  戴高岗忽然觉得对方手指上的力量竞远比他更强十倍。只要一用力,他的五根手指反而
就要被折断。
  ——飞刀本是用指力发出的,若没有强劲的指力,怎么能发得出那无坚不摧的飞刀。
  戴高岗脸色变了,额上已冒出黄豆般的冷汗。
  可是叶开也没有用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淡淡道:“你拗断过几个人的手指了?”
  戴高岗咬着牙,不敢开口。
  叶开道:“你下次要拗别人的手指时,最好想想此时此刻。”
  他突然松开手,扭头就走。
  那一直背负着双手,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年轻人道:“请留步。”
  叶开停下:“你有五百两银子借?”
  这年轻人笑了笑,反问道:“朋友尊姓?”
  叶开道:“叶。”
  年轻人道:“树叶的叶?”
  叶开点了点头。
  年轻人凝视着他,道:“叶开?”
  叶开又点点头,道:“不错,开心的开。”
  戴高岗耸然动容道:“阁下就是叶开?”
  叶开道:“正是。”
  戴高岗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阁下为何不早说?”
  叶开淡淡道:“我并不是来打秋风的,只不过是来借而已,而且只借三天。”
  戴高岗道:“五百两已够?”
  叶开道:“我只不过想买两口棺材。”
  戴高尚不敢再问,后面已有个机警的帐房送来了五百两银票。
  “请收下。”
  叶开并不客气,韩贞的丧事固然要办,伊夜哭的尸体也要收殓。
  他并不是那种杀了人后就不管的人,他需要这笔钱。
  前倨后恭的戴高岗又在问:“阁下刚才是说有两件事的。”
  叶开道:“我还要打听-个人。”
  戴高岗道:“谁?”
  叶开道:“吕迪,白衣剑客吕迪。”
  戴高岗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叶开道:“据说他已到长安,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那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忽然笑了
笑,道:“就在这里。”
  这年轻人态度很斯文,长得很秀气,身上果然穿着件雪白长袍,目光闪动间,带着种说
不出的冷漠高做之意。
  叶开终于看清了他。
  “你就是吕迪?”
  “是!”
  叶开解开了左手提着的黄布包袱,取出了那柄剑,反手捏住剑尖,递了过去。
  “你认不认得这柄剑?”
  吕迪只看了一眼:“这是武当的松纹剑。”
  叶开道:“是不是只有武当弟子才能用这柄剑?”
  吕迪道:“是。”
  叶开道:“这是不是你的剑?”
  吕迪道:“不是。”
  叶开道:“你的剑呢?”
  吕迪傲然道:“我近年已不用剑。”
  叶开道:“用手?”
  吕迪一直背着双手,冷冷道:“不错,有些人的手,也一样是利器。”
  叶开道:“可是你若要从窗外杀人,还是得用剑。”
  吕迪皱了皱眉,好像听不懂这句话。
  叶开道:“因为你的手不够长。”
  吕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吕迪道:“你是说,我用这柄剑杀了人?”
  叶开道:“你不承认?”
  吕迪道:“我杀了谁?”
  叶开道:“你杀人从不问对方的名字?”
  昌迪道:“现在我正在问。”
  叶开道:“他姓韩,叫韩贞。”
  “韩贞?”吕迪回过头来问戴高岗,“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戴高岗点点头,道:“他是卫天鹏的智囊,别人都叫他锥子。”
  吕迪目中露出了轻蔑之色,问叶开:“这锥子是你什么人?”
  叶开道:“是我朋友。”
  吕迪道:“你想替他复仇?”
  叶开道:“不错。”
  “你认为是我杀了他的?”
  叶开道:“是不是?”
  吕迪做然道:“就算是我杀的又如何?这种人莫说只杀了一个,就算杀了十个八个,也
不妨一起算在我的帐上。”
  叶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吕迪道:“是个不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的人,等你的伤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复仇。”
  叶开道:“那倒不必。”
  吕迪道:“不必?”
  叶开道:“不必等。”
  吕迪道:“你现在就想动手?”
  叶开道:“今天的天气不错,这地方也不错。”
  吕迪看了看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要买两口棺材,一口就是给韩贞的?”
  叶开点点头。
  吕迪道:“还有一口呢?”
  叶开道:“给伊夜哭。”
  吕迪道:“红魔手?”
  叶开道:“是的。”
  吕迪道:“他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我杀人后绝不会忘了替人收尸。”
  吕迪道:“好,你若死了,这两口棺材我就替你买。你的棺材我也买。”
  叶开道:“用不着,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拿去喂狗。”
  吕迪突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好极了。”
  叶开道:“你若死了呢?”
  吕迪道:“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一块块割下来,供在韩贞的灵位前,吃一块
肉,下一口酒。”
  叶开也大笑,道:“好,好极了,男子汉要替朋友复仇,正当如此。”
  他忽然转过身,背朝着吕迪。
  因为他的伤口又被他的大笑崩裂,又迸出了血。
  阳光灿烂。
  有很多人都喜欢在这种天气杀人,因为血干得快。
  他自己若被杀,血也干得快。
  吕迪站在太阳下,还是背负着双手。
  他对自己这双手的珍惜,就像守财奴珍惜自己的财富一样,连看都不愿被人看。
  叶开缓缓地走过去,第二次将剑递给他。
  “这是你的剑。”
  吕迪冷笑着接过来,突然挥手,长剑脱手飞出,“夺”地钉在五丈外的一棵树上。
  剑锋入木,几乎已没到剑柄。
  这一掷之力,已足够穿过任何人的身子,将人钉在床上。
  叶开的瞳孔收缩,冷笑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剑。”
  吕迪又背负双手,做然道:“我说过,我已不用剑,”叶开道:“我听说过了。”
  吕迪道:“你杀人自然也不用剑。”
  叶开道:“从来不用。”
  吕迪盯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的刀呢?”
  他当然知道叶开的刀。
  江湖中人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叶开的刀。
  叶开凝视着他,等了很久,才冷冷道:“刀在。”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雪亮的刀,刀锋薄而利,在阳下闪动着足以夺人魂魄的寒光。
  若是在别人手上,这柄刀并不能算利刃,但此刻刀在叶开手上。
  叶开的手干燥而稳定,就如同远山之巅。
  吕迪的瞳孔也突然收缩,远在五丈外的戴高岗,却已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杀气。
  吕迪脱口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刀。”
  叶开笑了笑,突然挥刀。
  刀光一闪不见。
  这柄刀就似已突然消失在风中,突然无影无踪。
  就算眼睛最利的人,也只看见刀在远处闪了闪,就看不见了。
  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绝没有任何人能形容。
  吕迪已不禁耸然动容,失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淡淡道:“你既不用剑,我为何要用刀?”
  吕迪凝视着他,眼睛里已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你看看我的
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能算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是纤长的,指甲剪得很短,永远保持着干净,正配合一个有修养的年轻人。
  但叶开却已看出了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看来竟似完全没有筋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带着股金属般的光泽。
  这只手不像是骨骼血肉组成,看来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金属,不是黄金,却比黄金更贵
重,不是钢铁,却比钢铁更坚硬。
  吕迪凝视着自己的这只手,徐徐道:“你看清了,这不是手,这是杀人的利器。”
  叶开不能不承认。
  吕迪道:“你知道家叔?”
  他说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
  叶开当然知道。
  吕迪道:“这就是他昔日练的功夫,我的运气却比他好,因为我七岁时就开始练这种功
夫。”
  吕凤先是成名后才开始练的,只练成了三根手指。
  吕迪道:“他练这种功夫,只因他一向不愿屈居人下。”
  兵器谱上排名,温侯银戟在天机神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和嵩阳铁剑之下。
  吕迪道:“百晓生作兵器谱后,家叔苦练十年,再出江湖,要以这只手,和排名在他之
上的那些人争一日之短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吕凤先败了,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一个美丽如仙子,却专引男人下地狱的女人——林仙儿。
  吕迪道:产家叔也说过,这已不是手,而是杀人的利器,己可列名在兵器谱上。
  ”
  叶开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吕迪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不打断别人的实话。
  吕迪已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怎么能以一双空手,来对付这种杀人的科器?”
  叶开道:“我试试。”
  吕迫不再问,叶开也不再说。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阳光灿烂。
  可是这阳光灿烂的院子,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戴高岗忽然觉得很冷。
  阳光也很温暖,可是他忽然觉得百般寒意,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钻入了他衣领,钻
入了他的心。
  刀已飞人云深处,剑已没人树里。
  这既不是刀寒,也不是剑气,但比刀锋剑刃更冷,更逼人。
  戴高岗几乎已不愿再留在这院子里,可是他当然也舍不得走。
  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战必是近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必将永垂武林。
  能亲眼在旁看着这一战,也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机遇。
  无论谁都不愿错过机会的。
  戴高岗只希望他们快些开始,快些结束。
  可是叶开并没有出手。
  吕迪也没有。
  连戴高岗这旁观者,都已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可怕的压力,但他们却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是不是因为这压力本就是他们自己发出来的,所以他们才感觉不到?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已变成了一块钢,一块岩石,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压力能动摇他
们?
  戴高岗看不出。
  他只能看得出,叶开的神态还是很镇定,很冷静,刚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现在已完
全平息。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愤怒和激动并不能致胜,却能致命。
  吕迪的傲气也已不见了,在这种绝不能有丝毫疏忽的生死决战中,骄做也同样是种致命
的错误。
  骄做、愤怒、颓丧、忧虑、胆怯……都同样可以令人作出致死的错误判断。
  戴高岗也曾看见不少高手决战,这些错误,正是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避免的。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竟似连一点错误也没有。
  他们的心情,他们的神态,他们站着的姿势,都是绝对完美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能胜?
  戴高岗也看不出。他只知道有很多人都认为叶开已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个敌手。
  他已知道有人说过,现在若是重作兵器谱,叶开的刀,已可名列第一。
  可是他现在没有刀。
  虽然没有刀,却偏偏还是有种刀锋般的锐气、杀气。
  叶开能胜吗?戴高岗并不能确定。
  他也不知道吕迪是否能胜。戴高岗也不能确定。
  叶开看来实在太镇定,大有把握,除了刀之外,他一定还有种更可怕的武功,一种任何
人都无法思议也想不到的武功。
  现在若有人来跟戴高岗打赌,他也可能会说叶开胜的。他认为叶开胜的机会,至少比吕
迪多两成。
  可是他错了。
  因为他看不出叶开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出叶开已看出的一些事。
  一些已足够令叶开胃里流出苦水来的事。
  自从吕迪的剑掷出后,叶开已对这个骄傲的年轻人起了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可是他听过两句话:“仇敌和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
  这是阿飞对他说过的话。
  阿飞是在弱肉强食的原野中生长的,这正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死法则。在这种生死
一瞬间的决战中,绝不能对敌人存友情,更不能有爱心。
  009
  叶开明白这道理。他知道现在他致胜的因素,并不是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因为吕迪很可能比他更快、更狠。
  因为现在他的胸膛,正如火焰燃烧般痛苦,他的伤口不但已迸裂,竟已在溃烂。“妙手
郎中”给他的,并不是灵丹,也不会造成奇迹。
  痛苦有时虽能令人清醒,只可惜他的体力,已无法和他的精神配合,所以他一出手,就
得制对方的死命,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时,他才能出手。
  他所以必需等,等对方露出破绽,等对方已衰弱,崩溃,等对方给他机会。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从吕迪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
  吕迪看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都仿佛是空门。
  叶开无论要从什么地方下手,看来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对他说过的话,昔年阿飞与吕凤先的那一战,只有李寻欢是
在旁边亲眼看着的。
  那时的吕凤先,正如此刻的吕迪。
  “那时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大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的人都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飞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但那时我若是阿飞,我的飞刀就未必敢向吕凤
先出手。”
  只要是李寻欢说过的话,叶开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现在吕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灵?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人才真正是他平生未曾遇见的高手。
  他虽然并没有犯任何致命的错误,可是他却已失去一点最重要的致胜因素。
  他已失去了致胜的信心。
  吕迪冷冷地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冷酷,忽然又说出了三字:“你输了。”
  “你输了。”
  叶开还未出手,吕迪就已说他输了。
  这三个字并不是多余的,却像是一柄剑,又刺伤了叶开的信心。
  叶开居然没有反驳。
  因为他忽然发现吕迪终于给了他一点机会——一个人在开口说话时,精神和肌肉部会松
弛。
  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若是表现得越痛苦,吕迪就越不会放过他的。
  在这种生死决战中,若有法子能折磨自己的对手,无论谁都不会放过的。
  吕迪果然又冷冷地接着道:“你的体力已无法再支持下去,迟早一定会崩溃,所以你不
必出手,我已知道你输了。”
  就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开已出手。
  这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机会。
  吕迪刚说完了这句话,正是精神和肌肉最松弛的时候。
  他的身形虽然还是没有破绽,但叶开已有机会将破绽找出来。
  叶开没有用刀。
  可是他出手的速度,并不比他的刀慢。
  他的左手虚捏如豹爪、鹰爪,右手五指屈伸,谁也看不出他是要用拳?用掌?是要用鹰
爪功?还是要用铁指功?
  他的出手变化错落,也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攻击的部位。
  他必需先引动吕迪的身法,只要一动,空门就可能变实,就二定会有破绽露出。
  吕迪果然动了,他露出的空门是在头顶。叶开双拳齐出,急攻他的头顶,这是致命的攻
击。可是他自己的心却已沉了下去。因为他已发觉,自己这一招露出,前胸的空门也露了出
来。
  胸膛上是他全身最脆弱的一环,因他胸膛上本已有了伤口。
  无论谁知道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可能受人攻击时,心都会虚,手都会软了。
  叶开的攻势已远不及他平时之强,速度已远不如他平时快。
  他忽然发觉,这破绽本是吕迪故意露出来的。
  吕迪先故意给他出手的机会,再故意露出个破绽,为的只不过是要他将自己身上最脆弱
的部位暴露。
  这正是个致命的陷阱,但是他竟已像瞎子般落了下去。
  他再想补救,已来不及了。
  吕迪的手,忽然已到了他的胸膛。
  这不是手,这本就是杀人的利器。
  戴高岗已耸然变色。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刚才看错了,他已看出这是无法闪避的致命攻击。
  谁知就在这时,叶开的身子忽然凭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阵风吹起来的,没有人能在
这种时候、这种姿态中飞身跃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叶开的轻功,竟已达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戴高岗忍不住失声大呼:“好轻功!”
  吕迪也不禁脱口赞道:“好轻功。”
  这两句话他们同时说出,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叶开已凭空跌下。
  吕迪的手,已打在他胯骨上。
  叶开使出那救命的一掌时,知道自己躲过了吕迪第一招,第二招竞是再也躲不过的了。
  他身子凌空翻起时,下半身的空门已大破,他只有这么样做,他的胸膛已绝对受不了吕
迪那一击。
  可是胯骨上这一击也同样不好受。
  他只觉得吕迪的手,就像是一柄钢锥,锥入了他的骨缝里。
  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地也是硬的。
  叶开从没有想到,这满是泥泞的土地,也是硬得像铁板一样。
  因为他跌下来时,最先着地的一部份,正是他的骨头已碎裂的那一部份。
  他几乎已疼得要晕了过去。
  他忽又警醒,因为他发现吕迪的手,又已到了他的胸膛,这一来他才是真正无法闪避
的,也无法伸手去招架。
  他的手是手,吕迪的手却是杀人的利器。
  死是什么滋味?
  叶开还没有开始想,就听戴高岗大呼:“手下留情。”
  吕迪的手已停顿,冷冷道:“你不要我在这时杀他?”
  戴高岗叹了口气道:“你何必一定要杀他?”
  吕迪道:“谁说我要杀他?”
  戴高岗道:“可是你……”
  吕迪冷笑道:“我若真的要杀他,凭你一句话就能拦得住?”
  戴高岗苦笑,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
  吕迪道:“我若真的要杀他,他已死了十次。”
  这并不是大话。
  叶开看着这骄傲的年轻人,痛苦虽已令他的脸收缩,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变得出奇的
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他为什么笑?
  被人击败,难道是件很有趣的事?
  吕迪已转过头,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叶开摇摇头。
  昌迪道:“因为你本已受伤,否则以你轻功之高,纵然不能胜我,我也无法追上你。”
  叶开笑了:“你根本用不着追,因为我纵然不能胜你,也不会逃的。”
  吕迪又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他眼睛里也露出种和叶开同样的表情,接着道:“我相信你绝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更不
能杀你,因为我还要等你的伤好了以后,再与我一决胜负。”
  叶开道:“你……”
  吕迪打断了他的话,道:“就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逃,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叶开道:“到了那一天,我还是败在你手下,你就要杀我了?”
  吕迪点点头:“到了那一天,你若胜了我,我也情愿死在你手下。”
  叶开叹了口气,道:“世事如棋,变化无常,你又怎知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吕迪道:“我知道。”
  突然墙外一人叹息道:“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吕迪没有问,也没有追出来看看。
  他在听。
  墙外的人徐徐道:“今日你若真的想杀他,现在你也已是个死人了,他身上并不止一把
刀。”
  吕迪的瞳孔突然收缩。
  就在他瞳孔收缩的一刹那间,他人已窜出墙外。
  戴高岗没有跟出去,却赶过来,扶起了叶开,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
败。”
  叶开却在微笑:“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救我。”
  戴高岗苦笑道:“并不是我救你的,我也救不了你。”
  叶开道:“只要你有这意思,就已足够。”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忽然站起来,大声吩咐:“套马备车。”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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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六章 虎穴娇娃

  车厢宽大,很舒服。
  这本是借给托运镖货的吝商们,走远路时坐的。
  八方镖局不但信用极好,为客人们想得也很周到。
  叶开想不到戴高岗居然是个很周到的人。
  他先在车厢里垫起了很厚的棉被,又自己扶着叶开坐上车。
  “你的伤不轻,一定要赶快去找个好大夫。”
  他的周到和关心,已使得叶开不能不感激。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不该这么样对我的,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好。”
  戴高岗道:“无论谁在你当时那种心情下,态度都不会好的。”
  叶开叹道:“看来我不但低估了吕迪,也看错了你。”
  戴高岗也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我生平未见的高手,但却还是未必能比得上你。”
  叶开道:“我已败了。”
  戴高岗道:“可是他若真的要杀你,现在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你也相信这句话?”
  戴高岗点点头。
  叶开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墙外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戴高岗摇摇头:“我正想问你,你一定知道他是谁的。”
  叶开道:“哦?”
  戴高岗道,“因为他不但说出了你不愿说的话,而且生怕吕迪再下毒手,所以故意将他
引开。”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得的确很周到,却想错了。”
  戴高岗道:“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叶开苦笑道:“我本来以为他是我的朋友。”
  戴高岗道:“现在呢?”
  叶开道:“现在只希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以后也永远不要见到他。”
  戴高岗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叶开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要带我去我的大夫是谁?”
  戴高岗道:“那个大夫也是个很古怪的人,医道却很高。”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医道高明的大夫,脾气好像都有些古怪的,就正如真正的武林
高手,脾气也都有些古怪一样。”
  叶开微笑着,道:“你的脾气并不古怪。”
  戴高岗道:“我怎么能算武林高手?”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近年来八方镖局保的镖,从来也没有出过一次岔子。”
  戴高岗笑道:“那只不过因为我这两年来的运气不错,而且有很多很好的朋友照顾。”
  叶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好朋友。”
  戴高岗还想说什么,但则,开却已闭上了眼睛。
  他看来的确很疲倦,他并不是铁打的。
  戴高岗又拉过条棉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脸上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看他这种表情,就好像恨不得用这条棉被蒙起叶开的头,活活地闷死这个人。
  但他却只不过将棉被盖到叶开身上。
  叶开似已睡着。
  现在就算真的有人要用棉被闷死他,他也不会知道,他更不能反抗。
  所以他真的睡着了。
  日正当中,正午。
  马车还在继续前走,旅程仿佛还有很长。
  “你一定要赶快找个好大夫……”
  可是戴高岗要找的这好大夫,却未免住得太远了些。
  他看着沉睡中的叶开,嘴里正在嚼着一条鸡腿。
  他早已有准备,准备要走很长的路,所以连午饭都准备在车上。
  他本来就是个很周到的人,但却只有一个人吃的午饭,只有一条鸡腿,一块牛肉,一张
饼,一瓶酒。
  他好似早已算准了叶开要睡着,因为临上车之前,他给叶开喝了一碗保养元气的参汤。
  牛肉卤得不错,鸡腿的滋味也很好,虽然比不上他平时吃的午饭,可是在执行任务时,
一切事都不能不将就些的。
  他虽然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现在也已觉得很满意了。
  何况,现在他的任务眼看着就已将完成,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将叶开交出去,他还
来得及赶回去享受一顿丰富的晚餐。
  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他忽然也觉得很疲倦。
  他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现在能乘机小睡半个时辰也不错,精神养足了,晚餐后还
可以安排一两个有趣的节目。
  车子在摇动,就像是摇篮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已开始在计划着晚上应该去找谁?是那个最会撒娇的小妖精?还是
那个功夫特别好的老妖精?
  这些节目都是很费钱的,但他却已有两年不必再为金钱烦恼。
  “也许应该把两个都找来,比较比较。”
  所以现在必需养足精神。
  他嘴角带着微笑,终于睡着。
  他好像只睡了一下子,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叶开竟也不见了。
  车门还是关着的,马车还在继续前行。
  叶开却已无影无踪。
  戴高岗的脸色突然苍白,大声吩咐:“停车!”
  他冲下去,拉住了那个赶车的:“你有没有看见那姓叶的下车?”
  “没有。”
  “他人呢?”
  赶车的冷笑:“你跟他一起在车里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这赶车的显然不是他的属下,对他的态度并不尊敬。
  戴高岗忽然觉得胃部收缩,忍不住要将刚吃下去的鸡腿和牛肉全吐出来。
  赶车的一双眼睛却在盯着他,冷冷道:“你最好还是赶快上车,跟我一起去交差。”
  戴高岗并没有想逃,他知道无论逃到什么地方去,都没有用的。
  马车开始往前走的时候,他就伏在车窗上,不停地呕吐。
  恐惧就像是臭鱼一样,总是令人呕吐。
  马车转过一个山拗后,前面竟是一条街道。
  一条和城里一样非常热闹的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街上有各式各样的人。
  你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条街道和城里最热闹的街道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连街道两
旁的店铺,招牌都完全一样。
  到了这里,无论谁都会以为自己忽然又回到了长安城里。
  可是走过这条街,前面就又是一片荒山。
  现在马车的速度已缓了下来,街上的行人,神情仿佛都很悠闲,好裣并没有特别注意这
辆大车。
  因为他们认得这辆车,也认得这个赶车的人。
  若是个陌生的人,赶着车走入这条街道,无论他是谁,不出一刹那,他就会死在街头。
  这条街当然不会有猛虎,却有个比猛虎更可怕的人。
  马车已驶人了一家客栈的院子。
  这家客栈的字号是鸿宾,也正和叶开在城里投宿的那笠家,完全一模一样。
  一个肩上搭着抹布、千里提着水壶的伙计,已迎了上来:“戴总镖头是一个人来的?”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道:“只有一个人。”
  伙计脸上全无表情:“房间早已替总镖头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后面的跨院里,有七间很宽大的套房,也正和玉箫道人住的那个跨院一样。
  前面的客厅里,桌上已摆好了一壶酒,一个很精致的七色拼盘,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在
自斟自饮。
  一个发髻堆云、满头珠翠、穿得非常华丽的绝代佳人。
  戴高岗垂着头走进来,垂着头站在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没有出声,慢慢地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口酒,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戴高岗道:“是。”
  “还有个人呢?”
  “走了。”戴高岗的声音已在发抖。
  这绝色丽人已缓缓地回过头去,脸上带着种仙子般的微笑。
  上官小仙!
  她当然就是上官小仙。
  戴高岗看见了这仙子般美丽的女人,却远比看见了恶魔还恐惧。
  上官小仙看着他,柔声道:“你难道是在说,叶开已走了?”
  戴高岗点了点头,牙齿打战,似已连话都说不出。
  上官小仙道:“我要你替他准备的那碗参汤,他没有喝?”
  “他……他喝了。”
  上官小仙道:“然后呢?”
  戴高岗道:“然后我就扶他上了车。”
  虽然是严冬,但他却已满头大汗。上官小仙道:“在车上他睡着了没有?”
  戴高岗道:“睡着了。”
  上官小仙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戴高岗道:“伤得不轻。”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这我就不懂了,一个受了重伤、又睡着了的人,你怎么会放
他走的?”
  戴高岗接着道:“我……我没有放他走。”
  上官小仙道:“我也知道是他自己要走的,可是你难道就不能留住他?”
  戴高岗的汗越擦越多:“他走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你跟他不是坐一辆车来的?”
  戴高岗道:“是。”
  上官小仙道:“这又奇怪了,你跟他坐一辆车上,他走的时候,你怎么会不知道?”
  戴高岗道:“因为……因为……因为我也睡着了。”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上官小仙忽然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我知道你一定也很累,最近你一直都忙得
很。”
  戴高岗脸上已无人色:“我……我不累,一点也不累。”
  上官小仙柔声道:“你的应酬那么多,不但要应酬客人,还得要应酬那些大大小小的妖
精,怎么会不累呢?”
  她轻轻叹息着,又道:“我想你已经应该好好的休息一阵子了,我就先让你休息二十年
吧。”
  戴高岗失声道:“二……二十年?”
  上官小仙淡淡道:“二十年后,你一定又是条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了。”
  她掌里拿着双镶银的象牙筷子,忽然向戴高岗咽喉点了过去。
  戴高岗没有闪避。他不敢闪避,也根本不能闪避。
  上官小仙的出手,这世上已很少有人能闪避得开。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有刀光一闪。
  “叮”的一声,上官小仙手里的象牙筷子已从中而断,刀光的劲力未绝,又飞了出去,
“当”的,钉在墙上。
  一柄三寸七分长的刀。
  飞刀。
  飞刀钉在墙上,刀锋竟已完全钉了进去。
  一个人手扶着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叶开。
  叶开居然还是来了。
  他的飞刀出手,杀人的时候少,救人的时候多。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挣扎着走过来,拍了拍戴高岗的肩:“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
一次,现在我们的人情已结清。”
  上官小仙又笑了:“我说的果然不错,你身上果然不止带着一把刀的。”
  叶开也笑了笑:“吕迪呢?”
  上官小仙道:“他怎么会追得上我?”她凝视着叶开,笑得更温柔:“除了你之外,世
上还有什么男人能追得上我。”
  这是句很有趣的双关语,有趣极了。
  叶开听不懂。
  ——装傻就是他拿手本领之一。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目光四面打量着,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上官小仙道:“你喜欢这地方?”
  叶开道:“我若一直睡着,到现在才醒,一定以为还在城里,一定想不到金钱帮的总舵
会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上官小仙叹道:“只可惜你好像是不肯好好睡一下的。”
  叶开淡淡道:“我的应酬并不多,认得的妖精也只有一个。所以我总不太累。”
  上官小仙当然知道他说的妖精是谁,可是她装傻的本事也绝不比叶开差。
  她吃吃地笑着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很累的,最近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床上,床
上的妖精,却不止一个,所以特地叫人替你准备了碗参汤,养养你的元气,谁知你居然不领
情。”
  叶开道:“我已领过了情。”
  上官小仙眨着眼,道:“那碗参汤你真的喝了下去?”
  叶开道:“只可惜那碗参汤下的补药还不够,若要叫我真的睡一觉,最少得用十来斤补
药才行。”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这都怪我,竟忘了你是魔教中大公主的大少爷。”
  叶开道:“所以你不能怪戴总镖头,我相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睡着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知道?”
  叶开道:“我一上车,就发现了他为他自己一个人准备的酒菜。”
  上官小仙道:“你身上难道也总是带着能令人睡着的补药?”
  叶开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吐了点口水在他的鸡腿上。”
  上官小仙笑了:“你的口水里还有参汤?”
  叶开道:“所以那条鸡腿的滋味一定很不错。”
  戴高岗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人塞了一嘴烂泥。
  上官小仙道:“你怎么知道这位戴总镖头是想带你来找我的?”
  叶开笑了笑,道:“口水里的一点参汤,就能让人睡着,那种参汤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能做得出?”
  上官小仙道:“你既然已走了,为什么还要来?”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好像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是实话。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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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七章 柔情蜜意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伤势,若是留在长安城,很可能话不过今天。
  ——他正像是条被猎人们追逐的狐狸,长安城里却已有群鹰飞起。
  上官小仙嫣然道:“你总算还有点良心,总算还知道只有我是真正对你好的。”
  叶开道:“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走,我一直都留在车里。”
  戴高岗道:“你没走?”
  叶开笑了笑,道:“那车子很舒服,座位也很宽大,位子下又是空的,像我这种不太胖
的人,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
  戴高岗咬着牙道:“我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叶开道:“什么事?”
  戴高岗恨恨道:“你既然是准备要来的,为什么要耍这一手花样?”
  叶开淡淡道:“因为我不愿别人将我看成个笨蛋,我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得先弄清楚
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上官小仙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总算已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叶开笑道:“我说过,这实在是个好地方,连我都想不到。”
  上官小仙叹息着道:“幸好现在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用眼角瞟着戴高岗,道:“我总算已知道真正的笨蛋是谁了。”
  戴高岗道:“我……”
  他只说出这一个字。
  这个字是开口音,他的嘴刚张开,突然发现银光一闪,已射入他的嘴里。
  他只觉得嘴里甜甜的,凉凉的,就好像吃了块冰糖一样。
  上官小仙微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吃,天下杀人的暗器,绝没有一样比我这冰糖银丝更
甜、更好吃的了,你说是不是?”
  戴高岗没有回答。、他的脸色突然变成死黑色,咽喉已突然被塞注,就好像有双看不见
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呼吸突然停顿。
  他死的时候,嘴里还是甜的。
  这冰糖银丝真甜,简直甜得要命,甜得死人。
  上官小仙这人岂非也甜得很?
  上官小仙笑得还是那么甜,比冰糖还甜。
  叶开却没有笑,也笑不出。
  上官小仙道:“你不高兴?”
  叶开闭着嘴。
  上官小仙道:“他救过你,你也救过他,你们的帐岂非已结清?我杀了他,跟你也没有
关系。”
  叶开忍不住道:“你至少不必在我面前杀他的。”
  上官小仙道:“我一定要在你面前杀他。”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因为我要你明白两件事。”
  叶开在听。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要一个笨蛋变得不比别人笨,只有一个法子。”
  她微笑着,看着地上的戴高岗:“现在他岂不是已不比别人笨了?”
  死人就是死人,死人都是一样的,既没有特别聪明的死人,也没有特别笨的死人。
  上官小仙慢慢地接着道:“我还要你明白,我若要杀一个人,他就已死定了,世上绝没
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连你也不能。”
  叶开又闭上嘴。
  上官小仙看着他,忽又嫣然一笑,道:“你现在还活着,只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杀你,也
不会拿冰糖银丝给你吃的,你又何必闭着嘴?”
  这倒不是假话。她若真的想杀叶开,机会实在多得很。
  叶开却在冷笑,他显然并不领情。
  上官小仙微笑着,又道:“其实你有时也笨得很,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刀去对付吕迪?”
  叶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我想证明一件事。”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叶开道:“我想知道韩贞究竟是不是死在他剑下的。”
  上官小仙叹道:“你若也死在他手下,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叶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本来的确低估了他。”
  上官小仙道:“他的武功比你想象中还高?”
  叶开点点头。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已知道韩贞不是死在他剑下的?”
  叶开又点点头,道:“他若真的杀了韩贞,就一定也会杀我。”
  上官小仙道:“他若真杀你时,你怎么办?”
  叶开淡淡道:“你自己说过的,我身上带的不止一把刀。”
  上官小仙嫣然道:“所以我也说过,幸好他并没有真的想杀你。”
  叶开冷冷道:“对你说来,这并不好。”
  上官小仙道:“有什么不好?”
  叶开道:“韩贞既不是他杀的,就一定是你杀的,你杀了韩贞,再嫁祸给他,为的就是
想要我去跟他拼命。”
  上官小仙凝视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带着种谁也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表情,过了很久才
慢慢他说道:“你真的认为一定是我杀了韩贞?”
  叶开也在盯着她,道:“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人。”
  上官小仙道:“你不信?”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的,现在无论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叶开承认。
  上官小仙道:“可是假如我能证明我没有杀他,你怎么样?”
  叶开道:“你能证明?怎么证明?”
  上官小仙道:“我当然有法子。”
  叶开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有法子,你甚至有法子可以证明韩贞是我杀了的。”
  上官小仙道:“我有证据。”
  叶开道:“我也知道你有证据,你随时都可以制造出几百个证据来。”
  上官小仙道:“我只有一个证据,我拿出这个证据来,你若还是不相信我,我就情愿让
你杀了我,替韩贞复仇。”
  她说得太肯定,大有把握。
  叶开几乎已被她打动了,但立刻又警告自己,绝不能相信:“无论你拿出什么证据来,
我都绝不会相信。”
  上官小仙道:“你若万一相信了呢?”
  叶开道:“你若真的能使我相信你没有杀韩贞,我就……”
  上官小仙道:“你就怎么样?”
  上官小仙叹息着,道:“你知道我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伤你的
心,我只不过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上官小仙道:“一件既不会伤害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到你自己的事。”
  叶开道:“好,我答应。”他绝不相信上官小仙能拿得出那种证据来,世上几乎已没有
任何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他相信上官小仙的话。
  可是他想错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证明上官小仙并没有杀过韩贞。
  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人就是韩贞自己。
  韩贞并没有死,他居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叶开眼前。
  上官小仙招了招手,他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坛酒,微笑着走到叶开面前,
道:“酒我总算已替你找到了,若是还不够,我还可以替你去拿。”叶开怔住。
  这次他的确是真的怔住。
  上官小仙笑道:“这个人是不是韩贞?”
  当然是。
  叶开看得出这个人的鼻子上,还留着被他一拳打过的伤痕。
  上官小仙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当然还活着。
  上官小仙道:“韩贞既然还活着,我就没有杀韩贞。”
  这道理也正如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同样正确。
  上官小仙轻轻吐出口气,悠然笑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没有杀了他吧?”
  叶开没有说话。
  他现在当然已明白,死的那个人,并不是韩贞。
  上官小仙道:“你认得韩贞,我若将一个人易容改扮成他的样子。绝对瞒不过你的。”
  世上并没有那么精妙的易容术。
  一个人若真的能改扮成另外一个人,连他自己的亲人朋友都瞒过,那就没有易容术了。
  那就已经是神话、奇迹,而且是很荒谬的神话,绝不可能发生的寄迹。
  2川
  上官小仙道:“但是那天晚上你见到那个‘韩贞’时,他的脸已被打毁了,所以才瞒过
了你。”
  叶开只有苦笑,苦笑着道:“看来金钱帮的人才,果然不少。”
  上官小仙道:“的确不少。”
  叶开道:“你先将一个人易容改扮成韩贞,再打毁他的脸,叫他来骗我?”
  上官小仙道:“是韩贞自己动手打的,他的拳头也很硬,至少比我硬。”
  叶开叹道:“但我却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肯替你做这种事,挨了一顿毒打后,还替
你去骗人。”
  上官小仙道:“你刚才从车厢里出来时,看见外面那些人没有?”
  叶开点点头。
  上官小仙点了头,道:“只要我随便吩咐一声,无论什么事,他们都肯去为我做的。”
  叶开道:“等他们的事做完了之后,你还是一样要杀了他们。”
  上官小仙淡淡道:“我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些人的性命,在我看来,根本就一
文不值。”
  她凝视着叶开,灵活的眼睛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轻轻地接着道:“可是我对你…我对
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该知道。”
  为了要让叶开相信韩贞是死在吕迪剑下的,她不惜杀人。
  现在为了要让叶开相信她没有杀韩贞,她又不惜让韩贞再活着出现。
  为了要让叶开相信韩贞是朋友,她已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可是现在她的一切心血,显然
已白费了。
  现在叶开当然已知道,韩贞也是金钱帮中的人,他们做的一切,只不过要叶开答应她一
件事。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叶开连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上官小仙都能想得出来的。
  上官小仙还在凝视着他,慢慢道:“我只要你答应我,留在这里,等你的伤口给了疤之
后再走。”
  叶开道:“就是这件事?”
  上官小仙道:“就是这件事。”
  叶开又怔住。
  她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别人的性命,在她眼中看来,根本一文不值。
  她花了那么多的心血,牺牲了那么多代价,为的只不过要叶开答应她这么样一件事。
  这件事非但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对叶开也只有好处。
  她算来算去,为的竟不是自己,而是叶开。
  叶开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他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感情。
  ——我对别人虽然心狠手辣,可是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叶开一直不明白,就算明白也一直不能相信,不愿相信。
  可是现在他已不能不相信。
  上官小仙本可乘此机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折磨他的。
  她看着叶开时,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情感,难道是真的?
  那至少有几分是真的。
  上官小仙悠悠地又说:“我本来有很多法子可以把你留在这里的,但是我不愿勉强你,
所以我才要你自己答应。”
  叶开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就已答应。”
  后院里有个小小的厨房,厨房里传来了阵阵粥香。
  上官小仙正在厨房里替他煮粥,是用人参炖的鸡粥。“我本来想在粥里加点人参的,可
是我……”
  叶开忽然想起了崔玉真,想起崔玉真为他炖的粥。
  她的确是个善良而可爱的女孩子,她的身世却又偏偏那么悲惨,遭遇偏偏又那么不幸。
  现在她更已不知道遭遇到什么事。
  oJ9
  还有丁灵琳。
  现在她是不是己恢复了神智?郭定是不是还在照顾着她?他现在在哪里?……
  她若知道自己一刀刺伤了叶开,她的痛苦一定比叶开的刀伤更深。
  这些事,本都是叶开不愿去想的,却又偏偏不能不去想。
  可是他想了又能怎么样?
  他已答应了上官小仙,他的伤势远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刚才他一直在提着一股劲,这一躺下来,他才知道,刚才能支持那么久,实在是奇迹。
  他不但伤口在痛,全身的筋骨都在痛。又酸又痛。
  上官小仙已捧着碗粥走进来,嫣然道:“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尝尝看怎么样?”
  她居然也会下厨房?居然会炖粥?
  “过两天等你稍为好一点时,我再下厨房炒几样菜给你吃,我保证连鸿宾楼的大师傅,
也没有我的手艺好。”
  粥的滋味果然不错,叶开也实在饿了。
  上官小仙又笑道:“这粥里也有补药,可不是那种吃了要人睡觉的补药,是真正的补
药。”
  她已洗尽了脂粉,换上了套很朴素的青布衣裙,现在无论准看见她,都绝不会相信她就
是金钱帮的帮主,更不会相信她是那种心狠心辣的女人。
  现在她就像是又变了一个人。
  她从一个白痴,变成了一个恶魔,现在又变得像是个温柔的百依百顺的妻子,节俭而能
干的主妇。
  叶开看着她,现在连他都分不清真正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也许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的。
  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恶的一面,连叶开自己都不例外。只不过他总是能将邪
恶的那一面控制得很好而已。
  他是不是也能让上官小仙将邪恶的那面锁起来呢?
  他没有把握,但他却已决心要试一试。
  上官小仙喂完了粥,正在看着叶开胯骨上的伤,轻轻叹息着,道:“你的伤势真不轻,
看来吕迪那只手,简直就像是铁打的。”
  叶开苦笑道:“不像是铁打的,手上绝没有那么可怕的铁。”
  上官小仙叹息着,慢慢道:“我本来的确是想让你去找吕迫替韩贞复仇,我想要你替我
杀了他。”
  叶开在听着。
  上官小仙道:“现在小李探花、飞剑客和荆无命虽然可能还活着,但却已绝不会再过问
江湖中的事了。”
  这三个人已不算是真正活在红尘中的人,他们的行踪已进入了神话。
  上官小仙道:“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这世上真正能威胁到我的人,也只有三个人。”
  叶开忍不住问道:“哪三个?’上官小仙眨了眨眼,道:“你猜呢?”
  叶开笑了笑,道:“你当然也把我算在里面了。”
  上官小仙道:“我没有。”
  叶开怔了怔,又忍不住问道:“我难道不能算是高手?”
  上官小仙嫣然道:“若论武功,你当然是绝对的高手,若论聪明机智,你也绝不比任何
人差,你的飞刀,也是小李飞刀之后,世上最可怕的一种武器。”
  这是实话。
  叶开从不打断别人的实话,更不愿打断别人称赞他的话。
  无论如何,被人称赞是件很愉快的事。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的心不够黑,手段也不够毒辣,你的飞刀出于,总是救人的时候
多,杀人的时候少,”叶开笑了笑,道:“所以我不能威胁你?”
  上官小仙凝视着他,柔声道:“我认为你不能威胁我,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因为我
们是朋友,我绝不会真的伤害你,我相信你也不忍伤害我。”
  她的眼睛温柔而真诚,无论谁在说话时,都不会有这么真诚的眼晴。
  叶开心里忽然又涌出一种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感情,立刻改变话题,道:“我既然不
算,东海玉箫算不算其中一个?”
  上官小仙道:“不算。”
  叶开皱眉道:“他也不算?”
  上官小仙道:“三十年前,他已能列名在兵器谱中的前十名之内,现在又似已入了魔
教,他的武功当然很可怕,但却不能威胁于我。”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已走了,而且他有弱点。”
  叶开道:“玉箫好色。”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所以找一点也不怕他,只要是好色的人,我就有法子对付。”
  这也是实话。
  她不但极美,极聪明,而且冷酷无情,这种女人恰巧正是好色之徒的克星。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本就有很多法子去对付一个好色的老人。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极有智慧的老人,会被一个最愚昧的少女骗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叶开心里叹息。
  他知道王箫迟早总要死在上官小仙手上的,他同情的并不是玉箫,而是那些总不肯承认
自己对少女失去吸引力的老人。
  “玉箫不能算,郭定呢?”
  上官小仙道:“郭定也不能算。”
  叶开不同意:“据我所知他的剑法之高,已不在昔年的嵩阳铁剑之下。”
  上官小仙道:“他的剑法很可能已在郭嵩阳之上,南宫远已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剑客,却
连他十招都接不住。”
  叶开道:“那一战你看见了?”
  上官小仙道:“当代武林高手的决战,我只要能赶上,就绝不会错过的。”
  叶开微笑道:“有时你甚至会在墙外偷偷地看。”
  上官小仙嫣然一笑,道:“他的出手威猛而沉着,变化也很快,几乎已可算是无懈可
击,可是他的人也有弱点。”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他大多情。”
  叶开不能不承认,郭定的确是个多情的人。
  他的外表看来虽然坚强而冷酷,其实却是个感情很丰富、很容易激动的人,有时甚至还
有点多愁善感。
  上官小仙道:“多情的人,就难免脆弱,一个人的本身若是很脆弱,无论他的剑法多么
坚强,都已不足惧。”
  叶开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郭定,就想到了丁灵琳,丁灵琳不但多情,而且痴情。他不愿再想下去:“珍
珠城主呢?”
  上官小仙道:“珍珠城主兄妹,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奇人,他们的剑法之奇,也可称是天
下第一。”
  叶开道:“联珠四百九十剑?”
  上官小仙点点头道:“这兄妹两人,各生具异像,一个右臂比左臂长七寸,一个左臂比
右臂长七寸,一手使长剑,一手使短剑,而且本是孪生兄妹,心意相通,联手攻敌,两个人
就像一个人,剑法施展开来,一前一后好像变成了四个人。”
  叶开道:“据说他们的联珠四百九十剑只要一发动,天下无人能破。”
  上官小仙道:“非但无人能破,而且世上也很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们这四百九十剑。”
  叶开道:“他们算不算?”
  上官小仙道:“不算。”
  叶开很意外:“他们也不算?为什么?…上官小仙道:“因为他们已死了。”
  叶开更意外:“几时死的?怎么死的?”
  上官小仙淡淡道:“每个人都难免要一死,你又何必惊奇。”
  叶开道:“他们人虽已死,可是他们的剑法并没有死。”
  上官小仙道:“他们的剑法纵然能流传,可是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那样一双奇特的兄
妹,来练他们那种奇特的剑法?”
  叶开又不禁叹息。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绝世的剑法,也都正如这联珠四百九十剑,仿佛昙花一现,就
已成绝响。
  上官小仙道:“你若一直往这些名人上面去想,就永远不会说对的。”
  叶开道:“你说的那三个人,难道部不是名人?”
  上官小仙道:“至少不是这种名人。”
  叶开沉吟着,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傅红雪?”
  上官小仙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也可算是你的兄弟,他的人很怪,刀法也很
怪。”
  叶开道:“不是怪,是快,快得惊人。”
  上官小仙道:“我见过他出手。”
  叶开道:“嗯。”
  上官小仙道:“他出手那一刀的快与准,已可和昔日的飞剑客前后辉映,可是——”叶
开道:“可是他还不能算?”
  上官小仙道:“不能。”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根本已不愿再出江湖,他对人生似已很厌倦,他只想做个与人无
争的隐士,并不想做名扬天下的英雄,何况他还有种可怕的恶疾,就象是他的附骨之疽。”
  这次上官小仙又没有说错。
  她对当世英雄的武功来历、性格脾气,竟全部了如指掌。
  她不但分析得很清楚,而且判断极正确。
  最可怕的是,无论谁只要有丝毫弱点,都绝对瞒不过她的。
  叶开当然觉得她又变了,又已从一个贤慧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对天下大事都了如指掌的
纵横家,变成了一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兵法家。
  她甚至已变得有点像是青梅园中,煮酒论英雄的曹操。
  这变化实在太大。
  叶开本来已觉得很疲倦,听了这番话,精神却似突然振奋起来。
  他忍不住再问:“你说的那三人,究竟是谁?”
  “我说的三个人,才真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因为他们几乎已没有弱点。”
  上官小仙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接着说:“第一个人姓墨,叫墨五星。”
  叶开道:“墨五星?”
  上官小仙道:“你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叶开道:“他也是青城墨家的人?”
  上官小仙点点头道:“他才真正是那些青城死士的主人,墨白也只不过是他的奴才而
已。”
  墨白也可算是个很可怕的人,但却不过是这个人的奴才。
  “你杀了我,我的主人一定会要你死得更惨的……”
  想到了墨白临死前的诅咒,想起了他那种凄厉的表情,连叶开心里都不禁觉得有点发
冷。
  “这墨五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的武功究竟怎么样?”
  上官小仙道:“我说不出。”
  叶开道:“你也说不出?”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就因为我也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她接着又道:“别的姑且不说,他手下至少有五百人,随时都可以为他去死,就凭这一
点,你已可想象他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了。”
  想到那些死士们从容就死时的悲壮惨烈,叶开又不禁毛骨惊然。
  上官小仙道:“我说的第二个人,你已跟他交过手。”
  叶开道:“吕迪?”
  上官小仙道:“不错,吕迪,你也许一直都低估了他。”
  叶开苦笑道:“至少我现在已不能再低估他,我已几乎死在他手下。”
  上官小仙道:“但你却还是不会知道,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道:“他的武功你已见过,你觉得怎么样?”
  叶开道:“他若守时无懈可击,攻击时一发如雷霆,而且,出手机变巧诈,竟能先布好
圈套,引人上钩。”
  上官小仙道:“但你的飞刀若出手,他还是未必能闪避得开。”
  叶开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对他的飞刀,他自己从不愿评论。
  上官小仙道:“这人最可怕之处,一共有十六个字,你只说出了四个。”
  叶开道:“哪四个?”
  上官小仙道:“机变巧诈。”
  叶开道:“还有十二个是什么字?”
  上官小仙道:“深沉冷酷,机变巧诈,心如豺狼,貌似君子。”
  叶开笑道:“他还是个年轻人,这十六个字,说得也许过份了些。”
  上官小仙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能击败你?”
  叶开摇摇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说。
  上官小仙却替他说了出来:“他能胜你,只因为你的飞刀未出手。”
  她又问:“但你知不知道,你的飞刀为什么会没有出手?”
  这次叶开想说话,上官小仙却不让他说出来,就已抢着道,“因为他自己先将剑掷了出
去,你当然不能再用刀。”
  叶开道:“难道他先就已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根本不用剑的?”
  上官小仙道:“不错。”
  叶开道:“可是他自己也再三声明,他的手也是杀人的利器。”
  上官小仙道:“那只因为他已算准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越是这样说,你越不会
再使出飞刀来的,所以乐得故作大方。”
  叶开苦笑。
  上官小仙道:“你可知道最后他为什么不杀你?”
  叶开道:“因为……”
  上官小仙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要下杀手,你的飞刀也可能
出手的,他当然也知道你身上带的不止一把刀。”
  叶开道:“可是,他最后又和我再度邀战……”
  上官小仙道:“这次已对你手下留情,下次纵然再战,你能对他下杀手?”她笑了笑,
又道:“何况,经过这一战之后,你已觉得他是个英雄,已对他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以后他
纵然还要逼你出手,你也会尽量避免的。”
  叶开不能否认,上官小仙道:“所以他不但击败了你,不但交了你这么样一个有用的朋
友,还博得了必将传扬天下的侠义名声。”
  她慢慢地接着道:“所以我才说他,深沉冷酷,机变巧诈,心如豺狼,貌似君子,这十
六个字,一点也没有错。”
  叶开只有苦笑。
  上官小仙道:“他不但有权术,有城府,还有阴谋,有野心。”
  叶开道:“所以你才希望我能替你杀了他。”
  上官小仙承认:“这个人活在世上,对我的确是种威胁。”
  “至少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想出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叶开道:“所以你认为他比墨五星更可怕?”
  上官小仙点点头,显得有些疲乏:“但是最可怕的,却还是第三个人。”
  叶开道:“第三个人又是谁?”
  上官小仙道:“韩贞。”
  叶开怔住。
  上官小仙道:“你想不到是他?”
  叶开又在苦笑:“他的确是很阴沉、很有机谋的人,可是……”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却不相信他会比墨五星和吕迪更可怕?”
  叶开承认。
  上官小仙道:“你认为他的武功太差?”
  叶开道:“他……”
  上官小仙道:“你没有把握,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武功是不是真的比你差,世上也许
还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武功究竟是怎么样。叶开道:“你也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我也不知道。”
  叶开沉吟着,道:“你认为他并不是真的对你忠心?”
  上官小仙道:“我没有把握。”
  叶开道:“但你却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上官小仙道:“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他对我做过一点不忠的事,我根本就
抓不到他一点错。”
  叶开道:“也许他根本就对你很忠实,也许你对他的疑心根本就错了,女人的疑心病本
就比较大。”
  上官小仙道:“但女人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有第三只眼睛一样,往往就能看出一
些男人看不出的事。”
  叶开道:“你看出了什么?”
  上官小仙道:“我早已感觉到,在我最亲信的几个助手中,有一个奸细,只要我一不小
心,就可能毁在他千里。”
  叶开道:“你怀疑这个人就是韩贞?”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的嫌疑最大,我甚至怀疑地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叶开道:“但你却没有证据。”
  上官小仙叹道:“连一点证据都没有。”
  叶开道:“所以真正的奸细也很可能不是他,是别人。”
  上官小仙道:“就因为我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我一直不能对他下手,他的确帮我做过很
多事,的确是个好帮手,我若不明不自地除去了他,不但别人看见要寒心,我自己也觉得可
惜。”
  叶开淡淡道:“看来这‘金钱帮’的帮主,并不是容易当的。”
  上官小仙道:“的确不容易。”
  叶开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又吃力、又危险的事?”
  上官小仙目光凝视远方,过了很久,才徐徐道:“因为我是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的女
儿。”
  叶开道:“所以你只有等着那个奸细先对你下手?”
  上官小仙点点头,长叹道:“我只有等着他先出手。”
  叶开道:“他的出手一击,很可能毁了你。”
  上官小仙道:“很可能。”
  叶开道:“所以你想安心地睡一晚上,却不容易。”
  上官小仙的目光已自远方收回,正凝视着他,缓缓道:“这些年来,我只有在你陪着我
的那几个晚上才能安心的睡着。”
  叶开避开了她的目光,冷冷道:“那是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
人,现在……”
  上官小仙握住了他的手,道:“现在也一样,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人都不怕
了。”
  叶开道:“你不怕我……’上官小仙道:“我不怕你,我信任你,我这一辈子,真正信
任的只有你一个人。”她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慢慢地接着道:“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
就算有十个吕迪,十个韩贞一起来对付我,我也有把握能将他们打回去,只要我们在一起,
这天下就是我们的。”
  叶开没有再开口,连眼睛都已阖起。他居然睡着了。
  上官小仙凝视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地放下他的手,轻轻地走了出去,她看着
叶开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好像已知道这个人是属于她的,看来她竟似已有非常的把
握。
  韩贞低着头,垂着手,肃立在院子里,也等了很久,因为上官小仙要他在这里等。
  “上官小仙就算要他站在热锅上等,他也绝不会移动半步,他的服从和忠心,令人不能
不感动。上官小仙正走下台阶,看着他,眼睛里也不禁露出满意之色。无论多挑剔的人,有
了这么样一个帮手,都已该心满意足了。上官小仙道:“我要你找的人,你已找齐了?”
  韩贞点点头道:“叫他们进来。”
  韩贞拍了拍手,外面竟有十个人走了进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货郎,有小
贩,有三姑六婆,也有市井好汉,他们的装束打扮虽不同,其实却是同一种人。
  金钱帮门下,只有一种人——绝对忠心,绝对服从的人。
  上官小仙说的话,就是命令。这次她的命令很商单:“到长安城去,传播叶开的死讯,
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只不过一定要令人相信叶开已死了,只要还有一个人认为叶开是活着
的,你们就得死。”
  她的命令虽简短,却有效。看着这些人走出去,她眼睛里又不禁露出了满意之色。叫这
些人去传播谣言,就等于要蜜蜂去传播花粉一样容易。她知道这次的计划也一定同样有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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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1: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八章 相见恨晚

  “叶开死了!”
  “叶开怎么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的,叶开也是人。”
  “但他却是个很不容易死的人,据说他已可算是个天下第一高手。”
  “天下第一高手也一样会死的,以前那些天下第一高手岂不是就全都死光了。”
  “高手中永远还有高手,一个人若是做了天下第一高手,死得也许反而比别人快些。”
  “但我却还是想不出有谁能杀他。”
  “是两个人杀了他的。”
  “哪两个人?”
  “一个吕迪。”
  “吕迪?是不是武当的‘白衣剑客’吕迪?”
  “就是他。”
  “他的武功比叶开高?”
  “那倒不见得,叶开若不是已先伤在另一个人手下,这次绝不会死。”
  “有谁能伤得了他?这个人又是谁?”
  “是个女人,据说她本来是叶开最喜欢的女人。”
  “为什么像叶开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上女人的当?”
  “因为英雄最难过美人关的。”
  “这个女人是谁?”
  “她姓丁,叫丁灵琳!”
  丁灵琳睡在床上,屋子里很阴暗,被窝里却是温暖的,她已睡了很久,但却一直连动都
没有动。
  她觉得很疲倦,就像是刚走完一段又远又难走的路,又像是刚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恶
梦。在梦中,她好像曾经用力刺了叶开一刀。
  那当然只不过是梦,她当然绝不会伤害叶开的,她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伤害叶开。
  屋子里有了脚步声。
  “莫非是叶开?”
  丁灵琳真希望自己一张开眼,就能看到叶开,可惜她看见的却是郭定。
  郭定的脸色看来也很疲倦,很憔悴,可是眼睛里却带着欢喜欣慰之色:“你醒了……”
  丁灵琳不等他说完这两句话,就已抢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的?叶开呢?”
  郭定道:“这里是客栈,你中了玉箫的迷药,我救你到这里来的。”
  玉箫突然出现,当着叶开的面将她劫走,这些事丁灵琳当然还记得。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事,郭定是怎么救她出来的,她就完全不清楚了。
  可是她也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一个人:“叶开呢?叶开在不在这里?”
  郭定摇摇头:“他不在,我……我一直没有见过他。”
  他没有说出真相,因为他生怕丁灵琳还受不了这种刺激。
  她若是知道自己一刀刺伤了叶开,会多么悲伤痛苦,郭定连想都不敢想。
  丁灵琳的脸色沉了下去,道:“你一直没有见到叶开?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去找
他?”
  郭定只有承认。
  丁灵琳冷笑道:“你把我救到这里,却不去告诉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定无法回答,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意思。
  他们似乎是素不相识的人,但他却陪着叶开,冒险去救出了她。
  为了怕玉箫的找去,他才将她带到这里来,为了照顾她,他已在这阴暗的斗室中耽了三
天,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
  一个神智已完全丧失的女人,并不是容易侍候的,何况他本就没有侍候别人的经验。
  这三天来,他几乎连眼睛都没有阖起过,换来的却是她的冷笑和怀疑。
  可是他宁愿被怀疑,也不愿说出真相,不愿她再受刺激。
  丁灵琳还在瞪着他,冷冷道:“我在问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开口?”
  郭定还是不开口。
  他不能开口,他心里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丁灵琳的手在被窝中摸索——她身上还是穿着衣服的。
  所以她的脸色总算已稍微好看了些,却又问道:“我已在这里耽了多久?”
  郭定道:“好像已经快三天了。”
  丁灵琳几乎跳了起来:“三天?我已在这里耽了三天?你也一直都在这里?”
  郭定点点头。
  丁灵琳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三天来,我难道一直都是睡着的?”
  郭定道:“是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他说的是谎话。
  这三天来,丁灵琳并不是一直睡着的,她做过很多事,很多令人意想不到、哭笑不得的
事。
  这些事只有郭定一个人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再向别人提起。
  丁灵琳咬着嘴唇,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呢?”
  郭定道:“我?”
  丁灵琳道:“我睡着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郭定苦笑道:“我没有于什么。”
  丁灵琳仿佛松了口气,却还是板着脸道:“我希望你说的不假,因为你若是在说谎,我
迟早总会查出来的。”
  郭定只有听着。
  丁灵琳道:“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但我若查出你在说谎,我就要你的命。”
  她竟似连看都懒得看郭定一眼,冷冷道:“现在我只希望你出去,快点出去。”
  郭定也没看着她。
  他心里在问自己:“我究竟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受这种侮辱委屈?”
  他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瘦削疲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丁灵琳反而不禁有些歉息。
  她并不讨厌这个人,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对她的感情。
  可是她只有装作不知道,她绝不能让这种感情再发展下去。
  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叶开,她一定要赶快找到叶开。
  她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当然就是鸿宾客栈。
  可是鸿宾客栈里的人看见她,都好像看见了鬼,又厌恶,又恐惧。
  一个用刀刺伤了自己情人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的。
  “你们有没有见到那位叶公子?”
  “没有。”
  “你们,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叶公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到镖局里去打听打听?”
  于是丁灵琳就到了虎凤镖局。
  虎凤镖局的镖头们听见“丁灵琳”的名字时,表情也和鸿宾客栈的伙计们差不多。
  “我们和叶大侠一向没有交往,但若要打听他的消息,不妨到八方镖局去,那里的总镖
头‘铁胆震八方”戴高岗,听说是叶大侠的生死之交。”丁灵琳心里在奇怪,为什么她一直
没有听说叶开有这么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她想再问,也没法子再问,她实在也很看不
惯这些镖头们的脸色。’不管怎么样,反正只要找到戴高岗,就可以向出叶开的下落。
  了。”
  她心里总算觉得踏实了些,因为她不知道她已永远没法子再从戴高岗的嘴里问出一句话
来。
  八方镖局的院子里,正育几个伙计在洗刷着一辆黑漆大车。
  一个身材很高、脸色很沉重的中年人,背负者双手,站在石阶上看着,正是这里的副总
镖头,“铁掌开碑”杜同。
  丁灵琳冲过去:“你就是戴高岗总镖头?”
  她说话虽然不大客气,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放毕竟还是很美的女孩子,而且很年轻。
  杜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勉强笑了笑,道:“姑娘贵姓,找他有什么事?”
  “我姓丁,想找他打听一个人。”
  听到“丁”字,杜同的脸色已变了:“你姓丁?莫非是了灵琳?”
  丁灵琳点点头道:“他在不在这里?我想当面问他几句话。”
  杜同沉着脸,看着她,突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叶开?”
  丁灵琳眼睛亮了道:“你也认得叶开?他在这里?”
  杜同冷冷道:“不错,他在这里,他是跟戴总镖头一起回来的,就是坐这辆车回来
的。”
  他脸上表情显然悲哀而愤怒,只可惜丁灵琳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只要想到能再见叶开,别的事她已全都不在乎。
  “他们在哪里?”
  杜同冷笑着转过身:“你跟我来。”
  大厅里阴森森的,就像是坟墓一样。因为这个大厅现在已变成了坟墓。
  丁灵琳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两口棺材。
  两口崭新的棺材,还没有钉上盖。
  棺村里有两个人的尸体,没有头的尸体。
  杜同冷冷道:“他们是一起坐车出去的,也是一起坐车回来的,只不过,他们人虽然回
来了,头却没有回来。”
  丁灵琳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她已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上穿着的衣裳——生死之
交!
  ——据说叶开和戴高岗是生死之交,他们一起出去的,现在又一起躺在棺材里。
  丁灵琳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旋转,鸿宾客栈的伙计和八方镖局的镖头们,也都在围着她
旋转,每个脸上都带着种残酷的冷笑。
  “他们早已知道叶开死了?”
  “叶开难道真的死了?”
  丁灵琳想放声大哭,却不知道自己叫出来没有。
  阴森森的大厅,阴森森的灯光。
  丁灵琳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刚才倒下去的地方。
  没有人来扶她一把,也没有人来安慰她一句。
  杜同还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憎恶之意。
  丁灵琳勉强着站起来,咬着牙道:“他……他是死在谁手上的?”
  杜同冷冷道:“你不知道?”
  丁灵琳道:“我怎么会知道。”
  杜同道:“你应该知道的。”
  丁灵琳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杀了他。”
  杜同也在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是你!”
  这两个字就像是把铁锤,打得了灵琳连站都站不住了:“是我?杜同冷冷道:“若不是
你先一刀刺伤了他,他怎么能败在吕迪手下?戴总镖头若不是为了要带他去治伤,又怎么会
跟他一起死在车上?”
  丁灵琳的心已碎裂,整个人都似碎裂。
  她又想起了恶梦里的事,又想起玉箫盯着她时,那双充满了邪恶的眼睛。
  ——快用这把刀去杀了叶开……
  难道那不是梦?难道她竟真的做出那种可怕的事?
  丁灵琳不信,死也不信。
  她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杜同的衣襟嘶声大呼:“你说谎。”
  杜同冷冷道:“我是不是在说谎,你自己心里应该知道。”
  丁灵琳大叫:“我知道你在说谎,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杜同冷笑,突然出手,斜砍丁灵琳的肩。
  他想不到丁灵琳的武功竟然比他想象中高出很多。
  他的铁掌削出,丁灵琳已突然转身,一个时拳打在他肋骨上。
  他已立刻被打得撞在墙上,痛得弯下了腰。
  丁灵琳却已又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嘶声道:“你说,你是不是在说谎?”
  杜同苍自的脸,冷汗滚滚而出,不停地喘息着,突又冷笑道:“好,你杀了我吧,你连
叶开都能杀,还有什么人不能杀,只不过你就算杀了我,我还是只有这几句话。”
  丁灵琳突然松开了子,全身都在发抖,抖得就像是急风中的铜铃。
  大厅四周,仿佛有千百对眼睛在看着她,每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我本该杀了你,替戴总镖头和叶开报仇的,可是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我们杀你,
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
  ‘我杀了叶开……我竟真的做出了这种可怕的事?”丁灵琳掩着脸狂奔,奔出了镖局,
奔上了长街。街道似在旋转,天地似乎在旋转。她倒了下去,倒在街上。街上的泥泞也是冰
冷的,泥泞里还带着冰碴子,可是她不在乎。街道上的人都在看着她,好像都已知道她是个
杀人的女凶手。她也不在乎。她希望自己能变作泥泞,让这些人在她身上践踏,她希望自己
能变作飞灰,让这刺骨的冷风将她吹散,散入泥泞中。但这时却有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
一只坚强稳定的手,一张充满了悲伤和同情的脸。她一直没有流泪,她已连哭都哭不出,看
到了这张脸,她的眼泪才泉水般的迸发。郭定扶起了她,她却已哭倒在他怀里。他让她哭,
他希望她的悲伤能发泄。等她哭够了时,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阴暗的斗室里。灯光昏
暗,郭定正坐在孤灯下看着她,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可是他的目光已是种安慰。
丁灵琳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痴痴地看着那盏昏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痴痴他说道: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郭定道:“不是你!”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你。”
  丁灵琳道:“这件事你知道?”
  郭定道:“是我和叶开救你出来的。”
  丁灵琳道:“我刺他那一刀时,你也在旁边看着?”
  郭定道:“就因为我在旁边看着,所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能怪你,因为,那时的你,已
根本不是你自己。”
  丁灵琳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管怎么样,刀总是在这双手上,这是事实,她自己知
道自己心里的歉疚和痛苦,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无论什么人,无论用什么话安慰她都没有
用。
  郭定慢慢地接着又道:“你若想替叶开报仇,就不该再折磨你自己,我们应该去找的人
是玉箫,是吕迪。”
  丁灵琳道:“我们?”
  郭定点点头:“我们,我和你。”
  丁灵琳道:“但这件事却完全跟你没有关系。”
  郭定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叶开也是我的朋友,你们的事就是我的
事。”
  丁灵琳霍然拾起头,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一直不肯将这件事告诉我,
宁可忍受我的侮辱也不肯告诉我,为的只不过怕我伤心。”
  郭定道:“我……”
  丁灵琳不让他开口,抢着又道:“现在你要去替叶开报仇,也只因为你知道我绝不是玉
箫和吕迪的对手。”
  郭定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他不敢接触她的眼光。
  丁灵琳的眼睛里已没有泪:“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现在我也希望你也明白我的
意思。”
  郭定在听着。
  丁灵琳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要你管,玉箫和吕迪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人,我都有法
子对付他们,也用不着你担心。”
  郭定忍不住问:“你有法子?”
  丁灵琳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个女人,女人要对付男人,总会有法子的。”
  她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而坚定。她本是个天真而娇美的女孩子,但现在似已变成了另外一
个人。
  郭定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已感觉到了丁灵琳一定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
  他想阻止,却不知怎么佯阻止。
  丁灵琳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小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还不深。
  她忽然回过头问:“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郭定道:“有。”
  丁灵琳道:“有多少?”
  郭定道:“不少。”
  丁灵琳拢了拢了头发,道:“现在时候还不太晚,我想上街去买点东西,吃顿饭,你陪
我去好不好?”
  酒楼果然还没有打烊,丁灵琳叫了七八样菜,她吃得很慢,还喝了点酒。
  然后她就在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闲逛着,买了些胭脂花粉,买了几件色彩很鲜艳
的衣服,还买了些价钱不贵、却很好看的首饰。
  这些东西本就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尤其是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这些事本来就很正常。
  可是,在她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做这些事,就很不正常了。
  她显得很冷静。
  只有一个已下了极大决心的人,才会忽然变得这么冷静。
  她究竟下了什么决心?
  郭定心里的那种想法更深了,但却只有默默地跟着她走,什么活都不能说。
  无论她已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她毕竟还没有做出来。
  逛着逛着,忽然又逛到八方镖局,丁灵琳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交给了郭定,从从容容
地走进去。门户口的镖伙们,吃惊地看着她,居然没有人来拦阻。
  因为他们都已发觉了这女孩子竟似忽然变了,变得太快,变得太可怕。
  一个刚才是那么悲惨、那么激动的女孩子,竟会忽然变得如此冷静,这简直是件无法思
议的事。
  甚至连杜同看见她时,都觉得吃惊:“你又来干什么?”
  丁灵琳道:“我想请你去转告玉箫道人和吕迪,他们若想找上官小仙,若想得到那些秘
笈和宝藏,就叫他们明天中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杜同道:“我……我怎么能找得到他们?”
  丁灵琳道:“想法子去找,若是找不到,你就最好自己一头撞死。”
  她的声音也很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
  但这种微笑却比什么表情都可怕,杜同竟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丁灵琳已经从从容容地走出去,居然已找了个小面馆,吃了大半碗面,又喝了一点酒。
  她微笑着道:“今天的胃口很好。”
  看着她的微笑,郭定也这一旬话都说不出了。
  这时夜已很深,他们踏着严冬凄凉而平静的夜色,漫慢地回到小客栈,回到那间阴暗的
斗室。
  丁灵琳道:“我要睡觉了。”
  郭定默默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
  丁灵琳却忽然笑了笑道:“你不必出去,这张床够我们两个人睡觉。”
  丁灵琳却已拉开了被褥:“你先睡进去,我喜欢睡在外面。”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却像是母亲叫孩子上床睡觉一样。
  郭定竟完全无法拒绝,只有直挺挺的睡下,身子紧紧的贴着墙。
  丁灵琳也睡了下去,微笑着道:“今天晚上我也许会做恶梦的,你最好不要被我吓得跳
起来。”
  郭定点了点头。
  除了点头外,他连动都不敢动。
  丁灵琳忽然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哺道:“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别的男人在一张
床上睡过、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过了半晌,竟似已真的睡着。
  夜很静。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就像是春风。
  郭定也倦了,也想睡一会儿、可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的心从来也没有像这样乱过,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应该想的事,也有很多他不该
想的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丁灵琳睡在一张床上,也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跟一个女孩子
睡在床上时,会像现在这种情况。
  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也有过女人,在这方面,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严
肃。
  现在睡在他身旁的,正是他一生中总是梦想能得到的那个女人,自从第一眼看见她,他
就对这个女人有了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情,他心里只有恐惧和悲伤。
  他已知道丁灵琳下定决心要去做的,是什么事了。
  只有一个已决心要死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改变。他也已下了决心,他绝不能让丁
灵琳死,只要能让这个女人活着,他不惜去做任何事。
  夜更静,冷风在窗外呼啸,他忽然发觉丁灵琳身子已开始颤抖。
  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呻吟,不停地轻位。
  星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已流满了泪。
  他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着,几乎已忍不住要翻过身去,紧紧地拥抱住她,告诉她生命中
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无论什么深痛的伤痕,都会慢慢的平复。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样做。他只有陪着她流泪,直到泪已将干的时候,他才
朦胧地睡去。
  然后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不停地颤抖。
  这时他若张开眼来,就会发现丁灵琳正在凝视着他,眼晴里也充满了悲伤、同情、怜惜
和感激。
  一种永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也永远无法报答的感激……
  郭定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
  丁灵琳己换了一身昨夜刚买来的衣服,正坐在窗前梳妆。
  她的动作轻柔而优美,她的脸在窗外的日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容光焕发。
  就连这阴暗的斗室,都似已因她这人而变得有了生命,有了光彩。
  郭定已看得痴了。
  ——假如这是他的家,假如这就是他的妻子,他一觉醒来,看见他的妻子在窗下梳妆。
  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幸福能比得上这种幸福?
  他的心又在刺痛。
  他不想再想下去,连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这光辉灿烂、美丽的一刻,只不过是死亡的前奏。
  死亡的本身,有时本就很美丽的。
  丁灵琳忽然道:“你醒了。”
  郭定点点头,坐起来勉强笑道:“我睡得一定跟死人一样。”
  丁灵琳柔声道:“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你已有好几天没睡了。”
  郭定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灵琳道:“好像已经快到正午。”
  郭定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
  ——叫他们明天正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正午本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时候,但现在对他们说来,却是死亡的时刻。
  丁灵琳忽然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身,微笑着道:“你看我打扮得美不美?”
  她的确美。
  她看来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辉煌美丽,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打扮过。
  她看来就像是一只初展开彩屏的孔雀。
  这也许只因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这种辉煌的美丽,却使得郭定更痛苦。
  他忽然想起他母亲死的时候,在入殓时,也正是她一生中打扮得最美丽的时候。
  丁灵琳凝视着他,又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郭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忽然问:“你要走?”
  丁灵琳道:“我……我只不过出去一越。”
  郭定道:“去见玉箫和吕迪?”
  丁灵琳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迟早总是非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郭定道:“我也迟早总是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丁灵琳道:“你要陪我去?”
  郭定道:“你不肯?”
  丁灵琳嫣然道:“我为什么不肯,有你陪我去最好。”
  郭定又怔住。
  他本来想不到丁灵琳会让他去的——“这是我的事,我不要你管。”
  他想不到她今天居然会改变主意。
  丁灵琳微笑道:“你若要去,就得赶快起来,先洗个脸,洗脸水我已替你打好了。”
  屋角果然放着一盆水。
  郭定跳下床,眼睛里因兴奋而发出了光,他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玉箫和吕迪都是极可怕的对手。
  可是他不在乎。
  这一战是胜是负,他都不在乎。
  唯一重要的事,现在丁灵琳已不是一个人去死了,他忽然觉得这一战并不是没有希望
的,他全身都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他弯下腰,用双手捧起了一掬水。
  冰冷的水,就像是刀锋一样,却使得他更清醒,更振奋。
  丁灵琳已走过去,走到他身后,柔声道:“你也不必太着急,反正他们一定会等的。”
  郭定笑道:“不错,叫他们多等等也好,我……”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他忽然发觉一样东西撞在他后腰的穴道上。
  他立刻倒下。
  只听丁灵琳轻轻道:“我不能不这么做,不能让你去为我死,你一定要原谅我。”
  郭定虽然听得见她的话,却不能动,也不能开口。
  丁灵琳已扶起了他,扶到床上,让他躺好,站在床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又充满了怜悯、感激和悲伤:“你对我的心意,我已完全知道,你是个怎么
样的人,我也完全明白,只可惜……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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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九章 甘为情死

  “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这就是丁灵琳对郭定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古往今来,不知有多
少人说过这句话,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过。可是除非你真的说过,真的听过,你绝对无法想象
说这句话时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看着丁灵琳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郭定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空荡荡的,飘入冷
而潮湿的阴霾中,又空荡荡的,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严冬中难得一见的阳光、刚从东方升起,照入了阴暗的斗室。
  可是对郭定来说,这屋子里已只剩下一片无际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已永远不会再有阳光和温暖,因为她这一去,是必定永远再也不会
回来的了。他知道自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女人要对付男人,显然有很多法子,但是她要去对付的人,却实在太危险,太可怕。
  何况,就算她真的能对付他们,她自己也绝不会再活着回来。
  因为她本就决心去求死的。
  她刺了叶开一刀,她的痛苦和悔恨,已只有“死”才能解脱。
  她早已决心以“死”来赎罪。
  现在玉箫和吕迪是不是已经在鸿宾客栈里等着她,等着将她宰割?
  像他们那样的男人,要对付一个女人,也有很多法子的。
  他们会用出什么样的法子来?
  想到玉箫的丑恶,吕迪的冷酷,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
  寒冬中的阳光,永远是轻柔温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抚摸。
  阳光恰巧贴在他脸上,他的泪已流下来。
  正午,鸿宾客栈。
  丁灵琳走进去的时候,阳光已照在外面那绿色的金字招牌上。
  她身上并没有戴着她的夺命金铃,也没有带任何武器。
  今天她准备要用的武器,是她的决心,她的勇气,她的智慧与美丽。
  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男人,是死在女人这种武器下的。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过。
  看见她走进去,男人的眼睛里都不禁露出爱慕和欲望。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柜,却显得有些忧虑担心,仿佛已看出今天必将有灾祸降到这年轻的
女孩子身上“最近他看见的凶杀和祸事已大多。丁灵琳一进门,他就从柜台里迎出来,勉强
作出笑脸,间道:“是不是丁姑娘?”
  “是的。”
  “了姑娘,你的两位客人,已经在后院里等着。”
  玉箫和吕迪居然真的全部来了。
  丁灵琳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虽然她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但却还是不能不紧张。
  她当然也知道这两个人的危险和可怕。
  “来的只有两个人?”
  老掌柜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还是回去吧。”
  丁灵琳笑了笑,道:“你明知是我约他们来的,为什么要我回去!”
  老掌柜迟疑着:“因为……”
  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忧虑和恐惧,只不过轻轻地叹了口气。丁灵琳已微笑着走进
去,心里却并不是不知道这老人的好意。
  可是她已没有第二条路走,就算明知在里面等着她的是毒蛇恶鬼,她也非去不可。
  后院里刚打扫过,厅堂已打扫干净,地上光秃秃的,显得更荒寒冷落。
  “那两位客人就在厅里。”带路的伙计说过这句话,立刻就悄俏退出院子。
  他显然已看出今天这约会并不是好玩的。
  客厅的门开着,里面并无人声,王箫道人和吕迪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更不喜欢笑。
  他们笑的时候,通常都只因为他们要杀的人,已死在他们面前。
  丁灵琳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用最优雅的姿态走进去。
  在里面等着他的,果然正是玉箫道人和吕迪。
  这屋子里也只有阳光,但无论谁只要一走进来,都立刻会觉得自己好像是走人了个冰窖
里。
  玉箫道人就坐在迎门的一张椅子上,他要坐下来,选的永远都是最舒服的一张倚子。
  他的服饰还是那么华丽,看来还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屋子里虽然另外还有一个人,他却好像不知道。
  他根本就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吕迪却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漠不关心的游人,正站在兽栏里,看着一条
已垂老的狮子在笼中向他耀武扬威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种冷漠轻蔑的不屑之色,因为他知道这条狮子的皮毛虽华丽,但是
牙己钝,爪已秃,已根本无法威胁他。
  他的神色冷漠,装束简朴,屋子里虽然还有同样舒服的椅子,他却宁愿站着。
  丁灵琳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笑得更甜蜜。这两个正是极鲜明强烈的对比,她第一眼看
见他们,就知道他们绝不能和平共处的。
  “我姓丁。”她微笑着走进门:“叫丁灵琳。”
  玉萧道人冷冷道:“我认得你。”
  丁灵琳道:“你们两位彼此也认得?”
  玉箫道人做然道:“他应该知道我是谁。”他的手在轻抚着他的白玉箫:“他应该认得
这管箫。”
  丁灵琳笑了:“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认得这管箫?否则就该死?”
  她用眼角瞟着吕迪,吕迪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他显然并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
  丁灵琳眼珠子转了转,嫣然道:“我实在想不到吕公子也会来的,我……”
  吕迪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你应该想得到。”
  丁灵琳道:“为什么?”
  吕迪道:“上官金虹留下来的宝藏和秘笈,本就很令人动心。”
  丁灵琳道:“吕公子也动了心?”
  吕迪道:“我也是人。”
  丁灵琳道:“只可惜那宝藏和秘笈的地点,吕公子也绝不会知道的。”
  吕迪承认。
  丁灵琳的眼睛发着光,道:“但我却知道,只有我知道。”
  吕迪道:“哦?”
  丁灵琳道:“这秘密我本不愿说出来的,但现在却已不能不说。”
  吕迪道:“为什么?”
  丁灵琳叹了口气,笑得仿佛已有点凄凉:“因为现在叶开已死了,就凭我一个人的力
量,是绝对没法子得到那宝藏的。”
  昌迫道:“所以你找我们来?”
  丁灵琳点点头:“我算来算去,天下的英雄豪杰,绝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两位。”
  吕迪只不过在听着,玉箫却在冷笑。
  丁灵琳道:“今天我请两位来,就为了要将这秘密告诉两位,因为…”
  吕迪突然又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告诉找。”
  丁灵琳怔了怔道:“为什么?”
  吕迪淡淡道:“因为我已不想知道。”
  丁灵琳怔住,笑容似已僵硬。
  吕迪道:“但我却知道一件事。”
  丁灵琳忍不住问:“什么事?”
  吕迪道:“假如有两个人同时知道这秘密,能活着走出去的,就必定只有一个。”、丁
灵琳却已笑不出了。
  吕迪却笑了笑道:“那宝藏虽今人动心,但我却不想为了它和东海玉箫拼命。”
  玉箫道人忽然也笑了笑,道:“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吕迪道:“道长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箫道人道:“她不如你聪明。”
  吕迪道:“可是她也不太笨,而且很美。”
  玉箫道人道:“她总是喜欢自作聪明,我一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吕迪微笑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不喜欢自作聪明?”
  玉箫道人目光钉子般的盯在他脸上,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吕迪淡淡道:“我只不过在提醒道长,像她这样的女人,世上并不多。”
  玉箫道人不由自主看了丁灵琳两眼,眼睛里也不禁露出赞赏之色,忽然叹了口气,喃喃
道:“可惜、实在可惜。”
  吕迪道:“可惜?”
  王箫道人道:“一柄剑若已有了缺口,你看不看得出?”
  吕迪点点头。
  玉箫道人道:“这女人已有缺口。”
  吕迪道:“你看得出?”
  他当然明白玉箫道人的意思,丁灵琳和叶开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
  玉箫道人:“我若看不出,她上次落在我手里,我已不会放过她。”
  吕迪也曾听说,郭嵩阳从不用有缺口的剑,玉箫从不用有过男人的女人。
  他看着玉箫道人,不再开口,眼睛里又露出种讥讽的笑意。
  玉箫道人道:“你还不懂?”
  吕迪道:“我只不过在奇怪。”
  吕迪道:“奇怪你为什么选这张椅子坐下来??王箫道入道:“你应该看得出,这地方
只有这张椅子最好。”
  吕迪淡淡道:“我看得出,可是我也知道,这椅子以前一定也有人人坐过。”
  他忽然结束了这次谈话,忽然从丁灵琳身旁大步走了出去。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血也往下沉,全身都已冰冷。
  王箫道人正在看着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尖再慢慢地看到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似已穿透了她的衣服。
  丁灵琳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完全赤裸着的。
  她并不是没有给男人看过,但现在她却是受不了,突然转身,想冲出去。
  她并不怕死,可是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些远比死更可怕的事。
  谁知她刚转身,玉箫道人已到了她面前,背负着双手,挡住了她的去路,还是用同样的
眼色在看着她。
  丁灵琳握着双拳,一步步后退,退到他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我……我
知道你绝不会碰我的。”
  玉萧道人道:“哦?’丁灵琳道:“我的确已有了缺口,而且还是很大的缺口。”
  玉箫道人笑了,微笑着道:“我本来以为你已长大了,因为你今天要来做的,本是大人
做的事,现在我才知道你实在还是个孩子。”
  丁灵琳从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孩子,尤其在叶开面前更不肯。
  但现在她却只有承认。
  玉箫道人悠悠道:“你知不知道,孩子要做大人的事,总是危险得很。”
  丁灵琳鼓起勇气,道:“我却看不出现在有什么危险。”
  玉箫道人道:“本来我的确从不碰已有过男人的女人,对你却可以破例一次。、丁灵琳
已不能动,从脚尖到指尖都已不能动,连头都不能动。玉箫道人看着她的脸色已变了。丁灵
琳只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吸引力,吸引住她的目光,将她的整个人都吸
住。她想挣扎,想逃避,却只能痴痴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仿佛在闪动着碧光,
就像是忽然亮起了一点鬼火。了灵琳看着这双眼睛,终于完全想起了上次的事。”……去杀
叶开!拿这把刀去杀叶开。”
  这次他要她做的事,是不是比上一次更可怕?
  她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冷汗已湿透了她的衣服,但她却还摆不脱。
  玉箫道人眼中的那点鬼火,似已将她最后的一分力气都燃尽。
  她已只有服从。
  无论玉箫道人叫她做什么,她都已完全无法反抗。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标枪般站在门外。
  玉箫道人一惊,回身怒喝:“什么人?”
  “嵩阳郭定。”
  郭定毕竟还是及时赶来了。
  他怎么能来的?是谁解开了他的穴道?
  是上官小仙?还是吕迪?
  他们当然知道,只要郭定一到这里,他和玉箫道人之间就必定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阳光乍现,又沉没在阴云里,酷寒又征服了大地。
  冷风如刀。
  郭定和玉箫道人就站在这刀锋般的冷风里,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他们之间必定要有一
个倒下去。
  无论谁要走出这院子,都只有一条路——从对方的尸体上走过。
  郭定的剑已在手。
  剑是黝黑的,暗无光华,却带着种比寒风更凛冽的杀气。
  这柄剑就像是他的人一样。
  玉箫却莹白圆润。
  这两个人恰巧也是个极强烈鲜明的对比。
  郭定凝视着他手里的玉箫,一直在尽量避免接触到他的眼睛。
  王箫道人眼里的怒火又亮起,忽然问道:“你是郭嵩阳的后人?”
  郭定道:“是。”
  玉箫道人道:“二十年前,我已有心和郭嵩阳一较高低,只可惜他死了。”
  郭定道:“我还活着。”
  王箫道人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嵩阳铁剑,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四,你手里的剑却连
一文都不值。”
  郭定道:“哦?”
  玉箫道人道:“你根本不配用这柄剑的。”
  郭定闭上了嘴。
  他也一直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怒气。
  愤怒有时虽然也是种力量,但在与高手相争时,却如毒药般指令人致命。
  玉箫道人盯着他,徐徐道:“据说你也是叶开的朋友。”
  郭定承认。
  玉箫道人道:“你们是种什么样的朋友?”
  郭定道:“朋友就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只有一种。”
  玉箫道人道:“但你们这种朋友却好像很特别。”
  郭定道:“哦?”
  玉箫道人冷冷道:“叶开死了后,你居然立刻就准备接收他的女人,像你这种朋友,岂
非少见得很。”
  郭定突然觉得一阵怒火上涌,忍不住抬起了头。
  玉箫道人的眼睛正在等着他。
  他的目光立刻被吸住,就像是铁钉遇到了磁石一样。
  丁灵琳一直坐在椅子上,喘息着,直到此时才走到门口。
  她看见了玉箫道人的眼睛,也看见了郭定的眼睛。
  她的心立刻又沉下。
  玉箫道人眼中的鬼火,迟早也必定会将郭定全身的力量燃尽。
  她绝不能眼看着郭定跟她一样往下沉,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怎奈她却偏偏只有看着。
  现在她绝不能提醒郭定,郭定若是分心,死得必定更快。
  风更冷,阴云中仿佛又有雪花飘落。
  雪落下的时候,血很可能也已溅出。
  当然是郭定的血。他本不必和玉箫道人拼命的,他本来可以活得很好,很快乐。
  现在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丁灵琳知道,只有她知道。
  ——还没有享受到爱情的甜蜜,却已尝尽了爱情的痛苦。
  上天对他岂非不公平?
  丁灵琳的泪己将落,还未落,突听玉箫道人道:“抛下你的剑,跪下。”
  他的声音里,也仿佛带着种奇异的力量,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郭定握剑的手已不再稳定,整个人都似已在发抖。
  玉箫道人慢慢道:“你何必再挣扎?何必再受苦?只要你一松手,所有的痛苦就完全过
去了。”
  死人当然不会再有痛苦。
  只要一松手,就立刻可以解脱。
  这实在太容易。
  郭定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刚刚消失,力量也刚刚消失。
  他的手正渐渐在放松……
  这一战已将过去,他已不必再出手。
  多年来他从未曾与人近身肉搏,他已学会了更容易的法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对
方击倒。
  这使他变得更骄傲,也变懒了。
  他已走惯了近路,可是这次他终于走错了一步。
  近路绝不是正路。
  郭定手里的剑似已将落下,突又握紧,剑光一闪,飞击而未。
  嵩阳铁剑的剑法,本不是以变化花俏见长的。
  郭定的剑法也一样。
  没有把握时,他绝不出手,只要一剑刺出,就必定要有效。
  简单,迅速,确实,有效。
  这正是“嵩阳铁剑”剑法的精华所在。
  所以这一剑并没有刺向玉箫道人咽喉,胸膛的面积,远比咽喉大得多。
  目标的面积越大,越不容易失手。
  高手相争,只要有一点错误,就必定是致命的错误。
  玉箫道人己将全部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他的眼睛上,自以为已控制了全局。
  只可惜眼睛并不是武器。
  无论多可怕的眼睛,也绝对无法抵挡住这雷霆闪电般的一剑。
  他挥手扬起白玉箫时,剑锋已从他箫下穿过,刺入了他的胸膛。
  雪花开始飘落,血也已溅出。
  但却不是郭定的血——玉箫道人胸膛里溅出的血,也同样是鲜红的。
  他的脸立刻扭曲,眼睛凸出,但眼中的鬼火却已灭了。
  他还没有倒下去,一双凸出的眼睛,还在狠狠地瞪着郭定,忽然哼声道:“你叫郭
定?”
  郭定点点头,道:“镇定的定!”
  玉箫道人长叹道:“你果然镇定,我却看轻了你。”
  郭定道:“我却没有看轻你,我早已计划好对付你的法子。,玉箫道人惨笑道:“你用
的法子很不错。”郭定道:“你用的法子却错了。”
  玉箫道人道:“哦?”
  郭定道:“以你的武功,本不必用这种邪魔外道的法子来对付我。”
  玉箫道人一双眼睛空荡荡凝视着远方,慢慢道:“我本来的确不必用的,只不过一个人
若是已学会了容易的法子求胜,就不愿再费力了……”
  他说得很慢,声音里也充满了悔恨。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胜利是绝没有侥幸的,你要得胜,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郭定也不停地叹息。
  玉箫道人忽然嘶声大呼:“拔出你的剑,让我躺下去,让我死。”
  剑锋还留在他的胸膛里。
  他已开始不停地咳嗽,喘息。
  若是不拔出这柄剑来,也许他还可以多话片刻,但现在他只求速死。
  郭定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
  玉箫道人道:“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郭定叹道:“好,你放心死吧,我一定会安排你的后事。”
  他终于拔出了他的剑。
  拔剑时,他手肘向后撤,胸膛前就不免要露出空门。
  突然间,“叮”的一响。白玉箫里突然有三点寒星暴射而出,钉入了他的胸膛。
  郭定竞被打得仰面跌倒。
  玉箫道人却还站着,喘息着,咯咯地笑道:“现在我可以放心死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
会跟着来的。”
  他终于倒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雪花正一片片落下来,落在他惨白的脸上……
  “鸿福当头,宾至如归。”
  鸿宾客栈的大门外,已贴起了春联,准备过年了。
  今夜就已是除夕。
  有家的客人和伙计,都已赶回家去,生意兴隆的客栈,忽然变得冷清清的。
  厨房里却在忙着,因为老掌柜的家就在这客栈里,还有几个单身的伙计,也准备留下来
吃年夜饭,吃完了再好好赌一场。
  风中充满了烤鸡烧肉的香气,一阵阵吹到后院。
  后院的厢房里,已燃起了灯。
  只有久已习惯于流浪的浪子们,才知道留在逆旅中过年的滋味。
  丁灵琳正坐在孤灯下,看着床上的郭定。
  郭定发亮的眼睛已闭起,脸是死灰色的,若不是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看来已无异死
人。
  他还没有死,可是他还能活多久呢?
  现在他还能活着,只因为玉箫道人的暗器上居然没有毒。
  白玉永远是纯洁尊贵的。
  玉箫道人的人虽然已变,他的白玉箫没有变。
  他总算还是为自己保留了一点干净地,他毕竟还是个值得骄傲的人。
  可是暗器发出时,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那三枝白玉钉,几乎已打断了郭定的心脉。
  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丁灵琳就这么样坐在床头,已不知坐了多久;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
  敲门的是个年轻的伙计,勉强带着笑,道,“我们掌柜的特地叫我来请姑娘,到前面来
吃年夜饭。”
  “吃年夜饭?、丁灵琳心里蓦地一惊:“今天已经是除夕?”
  伙计点点头。
  看着这个连过年都已忘了的年轻女人,他心里也不禁觉得很同情,很难受。
  丁灵琳痴痴地坐在那里,既没有说话,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伙计又问她两遍,她却已听不见。
  黯淡的孤灯,垂死的病人,你若是她,你还有没有心去吃人家的年夜饭?
  伙计轻轻地叹息一声,慢慢地关上门)退了出去、心里觉得酸酸的。
  一个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的女孩子)遭遇为什么会如此可怜?
  “又过年了……又是一年。”
  从丁灵琳有记忆时开始,过年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欢乐的。
  从初一到十五,接连着半个月、谁也不许生气,更不许说不吉祥这本就是个吉祥的日
子,可是今年呢?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震耳的爆竹声。
  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点更新一一旧的一年已过去,新年中总有新希望的。
  可是她还有什么希望?
  爆竹声惊醒了郭定,他忽然张开眼睛,仿佛想问:“这是什么声音?”只可惜他的嘴唇
虽在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丁灵琳明白他的意思、勉强露出笑脸,道:“明天就过年了,外面有人在放鞭炮。”
  ——又是一年,总算又过了一年。
  郭定凝视着窗外的黑暗;希望还能看到太阳升起,可是就算看见叉如何?
  他忽然开始不停地咳嗽。
  丁灵琳柔声道:“你想不想喝碗热汤?今天晚上他们一定给你炖了鸡汤。”
  郭定用力摇头。
  丁灵琳道:“你想要什么?”
  郭定看着她,终于说出三个字:“你走吧。”
  丁灵琳道:“你……你要我走?”
  郭定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我知道我已不行了,你不必再陪着我。”
  丁灵琳用力握住他的手:“我一定要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话下
去。”
  郭定又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一个人若连自已都已对自己的生命失去信心,还有谁能救他?
  丁灵琳咬着嘴唇,忍着眼泪道:“你若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你就对不起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准备嫁给你。”丁灵琳柔声道:“难道你要我做寡妇?”
  郭定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红晕:“真的?”
  “当然是真的。”丁灵琳又下了决心:“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
  只要能让郭定活下去,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明天就是个吉祥的日子,我们已不必再等。”
  “可是我……”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老掌柜坐在柜台里,脸上已带着几分酒意。
  这柜台他已坐了二十年,看来还得继续坐下去,看着人来人往。
  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他看得实在太多,每当酒后,他心里总会有说不出的厌倦之意。
  所以他现在情愿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没有想到丁灵琳会来,忍不住试探着问:“姑娘还没有睡?病人是不是已好了些?”
  丁灵琳勉强笑了笑,忽然道:“明天你能不能替我办十几桌酒?”
  “明天?明天是大年初一,恐怕……”
  “一定要明天,”丁灵琳笑得很凄凉,“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老掌柜迟疑着:“姑娘要请人喝春酒?”
  “不是春酒,是喜酒。”
  老掌柜睁大了眼睛,“喜酒!难道姑娘你明天就要成亲?”
  丁灵琳垂下头,又点点头。
  老掌柜笑了,立刻也点点头,道:“冲冲喜也好,病人一冲喜,病马上就会好的。”
  丁灵琳本就知道他绝不会明白,却也不想解释:“所以我希望这喜事能办得热闹些,越
热闹越好。”
  老掌柜的精神已振作,最近凶杀不样的事他已看得大多,他也希望能沾些喜气:“行,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明天晚上行不?”
  老掌柜拍着胸:“准定就是明天晚上。”
  自从认得叶开那一天开始,丁灵琳就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嫁给别人。
  可是明天晚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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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2:5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章 除夕之夜

  红楼,红窗,红桌子,红罗帐,什么都是红的。
  上官小仙甜甜地矢着,看着叶开:“你说这样像不像洞房?”
  叶开道:“不像。”
  上官小仙嘟起了嘴,道:“什么地方不像?难道我不像新娘子?”
  她穿着红袄,红裙,红绣鞋,脸也是红红的。
  叶开的眼睛一直都在回避着她:“你像新娘子,我却不像新郎。”
  他也穿着一身新衣裳,脸也被烛光映红了。
  上官小仙看着他,嫣然道:“谁说你不像。”
  叶开道:“我说。”
  上官小仙道:“你为什么不去照照镜子。”
  叶开淡淡道:“用不着照镜子,我也看得见我自己,而且看得很清楚。”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我这一辈于最大的长处,就是永远都能看清我自己。”
  他忽然站起来,推开窗子。窗外一片和平安静,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鲜红的春联,几个
穿着新衣、戴着新帽子的孩子正掩着耳朵,在门口放爆竹,这一切显然都是上官小仙特地为
他安排的,希望这种过年的气氛让他变得开心些、最近这两天他一直很闷。
  上官小仙又在问:“你喜不喜欢过年?”
  叶开道:“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怎么会不知道?”
  叶开凝视着远方,除夕夜的苍穹,也和别的晚上同样黑暗。
  “我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过新年。”
  “为什么?”
  叶开的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困惑和寂寞,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应该知
道,这世上本就有种人是绝不过年的。”
  “哪种人?”
  “没有家的人。”
  流浪天涯的浪子们,他们几时享受过“过年”的吉祥和欢乐,别人在过年的时候,岂非
也正是他们最寂寞的时候。
  上官小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我一样也从来没有过过年。”
  “哦?”
  “你当然知道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你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晚年过的什么样的日
子,别人在过年的时候,她总是抱着我,偷偷地躲在被窝里流泪。”
  叶开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他能想象到那种情况——无论谁都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
代价。
  林仙儿也不能例外,可是上官小仙呢?难道她一生下来就有罪?
  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享受童年的幸福欢乐?她今天变成这么样一个人,是谁造
成的?是谁的错?
  叶开也不禁轻轻叹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上官小仙幽幽地叹息着:“其实你也该知道我
们本是同样的人,你对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冷淡?”
  叶开道:“那只因你已变了。”
  上官小仙走过来,靠近他:“你认为我现在已变成个什么样砌人?”
  叶开沉默,只有沉默,他从不愿当别人的面,去伤害别人。
  上官小仙突然冷笑道:“你若认为我已变得和…她一样,,你就锗了。”。
  叶开也知道她说的“她”是谁。
  他的确认为上官小仙已变得和昔年的林仙儿一样,甚至远比林仙儿更可怕。
  上官小仙忽然转过身子,盯着他的眼睛,道:“看着我,我有话问你。”
  叶开苦笑道:“你问。”
  上官小仙道:“我若告诉你,我这一辈子还没有男人碰过我,你信不信?”
  叶开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上官小仙道:“你若以为我对别的男人,也跟对你一样,你就更错了。”
  叶开忍不住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上官小仙咬着嘴唇,道:“你心里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
  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幽怨,无论谁看到她这双眼睛都应该明白她的感情。
  难道她对叶开竟是真心的?
  难道叶开真的不信?
  并不是不信,而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叶开忽然笑了笑,说道:“今天是大年夜,我们为什么要说这种不开心的事。”
  上官小仙道:“因为不管我说不说,你都是一样不开心的。”她不让叶开分辩,抢青又
道:“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总是在想着丁灵琳。”
  叶开不能否认,只有苦笑道:“我跟她认得已不止一天了,她实在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对我也是一直都很好,”上官小仙道:“我对你不好?”
  叶开道:“你们不同。”
  上官小仙道:“有什么不同?”
  叶开叹息着,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你有才能,也有野心,你还有很多事可以
做,可是……她却只有依靠我。”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第一次对上官小仙说出真心话。现在他已不能不说,他并不是
个完全不动心的木头人。
  上官小仙垂下头道:“你是不是认为不论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管你去了多久,她都会
等你?”
  叶开道:“她一定会等。”
  上官小仙突又冷笑。
  叶开道:“你不信?”
  上官小仙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有些女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叶开道:“我相信她。”
  上官小仙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庄周的故事?”
  叶开听过。
  上官小仙道:“他们本来也是对恩爱夫妇,可是庄周一死,他的妻子立刻就改嫁给别
人。”
  叶开笑了笑,说道:“幸好我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庄周那么大的神通,更不会装死。’
他已不想再继续争辩这件事。丁灵琳对他的感情,本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本就不必要别
人了解。
  鞭炮声已寥落,夜更深,家家户户都已关起了门,窗子里的灯光却还亮着,孩子们已回
去,等着拿压岁钱。除夕夜本就不是狂欢之夜,而是为了让家人们围炉团聚,过一个平静幸
福的晚上,可是像叶开这种浪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享受这种幸福和平静?
  他竟忽然变得很萧索,正准备转过身去找杯酒喝。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轻
微而奇特的呼哨声。一只鸽子远远地飞来,落在对面屋檐上。羽毛竟是漆黑的,黑得发亮,
看来竟像是只黑鹰一样。
  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不平凡的鸽子,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然后他才发
现上官小仙眼睛里似已发了光。忽然也从身上拿出了个铜哨,轻轻一吹,这黑鸽子立刻飞过
来,穿窗而入,落在她的手掌上,钢喙利爪,闪闪发光的眼睛,看来竟似比鹰更健壮雄猛。
  这是谁家养的鸽子?叶开心里已隐隐感觉到,这鸽子的主人,一定也是个很可怕的人。
鸽爪上系着个乌黑的铁管,上官小仙解下来,从面里取出了一个纸卷。
  绊红的纸笺上,写满了比蝇头还小的字,上官小仙已走到灯下,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又
看了一遍。她看得很专心,仿佛连叶开都已忘了。
  叶开却在看着她,灯光照着她的脸,她嫣红的脸已变得苍白,神情严肃而沉重,在这一
瞬间,她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上官金虹。
  这封书信显然非常秘密,非常重要。叶开并不想刺探别人的秘密,但对这只鸽子却还是
觉得很好奇。
  他看着鸽子,鸽子居然也在狠狠地盯着他。他想去摸摸它发亮的羽毛,这鸽子却突然飞
起来,猛啄他的手。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么凶的鸽子倒真是天下少有。”
  上官小仙忽然抬起头来笑了笑,道:“这种鸽子本来就很少有,据我所知,天下一共也
只有三只。”
  叶开道:“哦?”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要养这么样一只鸽子,真不是容易事,能养得起它的人,天
下也绝不超出三个。”
  叶开更奇怪:“为什么?”
  上官小仙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种鸽子平常吃的是什么?”
  叶开摇摇头。
  上官小仙道:“我就知道你永远也想不到的。”
  叶开勉强笑了笑,道:“它吃的总不会是人肉吧?”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忽然拍了拍手唤道:“小翠。”
  一个笑得很甜、酒窝很深的小姑娘,应声走了进来。
  上官小仙道:“你的刀呢?”
  小翠立刻就从怀里拿出一把弯弯的、柄上镶着明珠的银刀。
  上官小仙道:“很好,现在你可以喂它了。”
  小翠立刻解开了衣服,从身上割下片血淋淋的肉来,脸上虽已痛出了冷汗,却还是在甜
甜地笑着。
  那鸽子已飞起,鹰般飞过去,叼起了这片肉,飞出窗外。
  它也像很多人一样,吃饭的时候,也不愿有别人在旁边看着。
  叶开耸然动容,道:“它吃的真是人肉。”
  上官小仙道:“非但人肉,而且一,定要从活人身上割下的肉,还一定要是年轻的女孩
子。”
  叶开只觉得胃在收缩,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上官小仙道:“你知不知道这只鸽子是从哪里飞来的?”
  叶开摇摇头。
  上官小仙道:‘它已飞了几千里路,而且还为我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就算是我自
己割块肉给它吃,我也愿意。”叶开忍不住问:“什么消息?”
  上官小仙道:“魔教的消息。”
  叶开又不禁动容,道:“这只鸽子的主人难道是魔教的教主?”
  上官小仙道:“不是教主,是一位公主,很美的公主。”
  叶开道:“她怎么会跟你通消息?”
  上官小仙道:“因为她也是人,只要是人,我就有法子收买。”
  叶开道:“她知道些什么?”
  上官小仙道:“她只知道魔教的大天王中,已有三个人到了长安,却不知道他们在这里
用的是什么身份。”
  叶开道:“她也不知道这三个人的名字?”
  上官小仙叹道:“就算知道也没有用,无论谁入了魔教后,都得将自己过去的一切完全
放弃,连本来的名字也不能再用。”
  叶开道:“所以她只知道这三个人魔教中用的名字。”
  上官小仙点点头,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名字都很绝,一个叫”碟儿布”,一个叫
‘多尔甲’,一个叫‘布达拉’,一个叫‘班察巴那’。这都是古老的藏文,‘碟儿布’的
意思象征着智慧。‘多尔甲”的意思,象征着权法。’布达拉’是孤峰。‘班察巴那’是爱
欲之神。”
  上官小仙道:“现在除了多尔甲天王还留守在魔山之外,其余的三大天王,都已到了长
安。”
  叶开道:“这消息可靠。”
  上官小仙道:“绝对可靠。”
  叶开道:“你也猜不出他们是谁?”
  上官小仙道:“我只想到了一个人,‘班察巴那’天王,很可能就是玉萧道人。”
  玉箫道人这一生中,的确充满了爱欲。
  叶开道:“你能不能从玉箫道人口中,问出那两个人来?”
  上官小仙道:“不能。”
  叶开道:“你也不能?”
  上官小仙道:“我就算有法子能让各种人说实话,也有一种人是例外。”
  叶开道:“死人?”
  上官小仙点点头。
  叶开道:“怎么死的?”
  上官小仙道:“有人杀了他。”
  叶开道:“是谁杀了东海玉箫?”
  上官小仙淡淡道:“在这长安城里,能杀他的人并不止一个。”
  叶开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道:“我在这里才不过十来天,长安城里却似已有很多变
化,发生了很多事。”
  上官小仙凝视着他,轻轻道:“你是不是已想走?”
  叶开勉强笑了笑,道:“我的伤已好了。”
  上官小仙目中又露出幽怨之色,道:“伤一好就要走?”
  叶开避开了她的眼睛,道:“我迟早总是要走的。”
  上官小仙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叶开道:“明天……”他勉强笑着说:“我若是明天走,还可以到长安城去拜拜年。”
  上官小仙咬着嘴唇,居然也笑了笑,道:“除了拜年外,你还可以赶上一顿喜酒。”
  叶开道:“谁的喜酒?”
  上官小仙淡淡道:“当然是你的朋友,一个跟你很要好的朋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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