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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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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一章 承诺

  吕凤先冷傲的眸子里,突然露出一种寂寞之意——一个人觉得寂寞的时候,就表示他正
在渴望着友情。怎奈真挚的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吕凤先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能为他死,他也会为你死,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吕凤先声音更冷酷,道:“但你已算准了我不会杀你,至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杀你,是
不是?”
  李寻欢默然。
  沉默,通常只代表两种意思——默认和抗议。
  吕凤先瞪着他,瞳孔渐渐松散,突又叹了口气,道:“我的确不会杀你……你可知道是
为了什么?”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吕凤先已接着道:“因为我要你永远欠着我的,永远觉得我对你有
恩……”
  他竟也笑了笑,道:“因为我若要杀你,以后还有机会,但这种机会以后只怕永远不会
再有了。”
  他心里的意思,是不是想以此换得李寻欢的友情?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突也笑了笑,道:“你还有机会?”
  吕风先道:“哦?”
  李寻欢道:“我还要求你做一件事。”
  吕凤先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过了很久,才冷笑道:“你第一次交易还
未付出代价,就想要我做第二件事了?这算是什么样的交易?”
  李寻欢道:“这不是交易,是我求你。”
  吕凤先脸色虽很黯,眼睛却在发着光,道:“既然不是交易。我为何要答应?”
  李寻欢微笑着,他的眸子乎和、明朗,而真诚。
  他凝视着吕凤先,微笑着道:“因为这是我求你的。”
  这句话口答得不但很妙,甚至有些狂妄。
  这本不像李寻欢平时说的活。
  但吕凤先却没有生气,心里反而忽然觉得有种奇特的温暖之意,因为他已从李寻欢的眸
子里看到了一丝友情的光辉。
  这也许就是唯一能驱走人间寂寞与黑暗的光辉。
  这是永恒的光辉,只要人性不灭,就永远有友情存在。
  吕凤先喃喃道:“别人都说李寻欢从不求人,今日居然肯来求我,看来我的面子倒不小
。”
  李寻欢笑道:“我既已欠了你的,再多欠些又何妨。”
  吕凤先又笑了,这次才是真心的笑。
  他微笑道:“有人说,学做生意最大的学问就是要懂得如何欠帐,看来你本该去做生意
的。”
  李寻欢道:“你肯答应?”
  吕凤先叹了口气,道:“至少我现在还未想出拒绝的法子,你趁此机会,赶快说吧。”
  李寻欢咳嗽了几声,神情又变得很沉重,缓缓道:“你若在间年前遇见阿飞,我纵不求
你,你只怕也要败在他手下。”
  吕凤先沉默着,也不知是默认,还是抗议?
  他能以沉默表示抗议,也已很不容易。
  李寻欢道:“你若在两年前见到过他,就会发现那时的他和现在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吕凤先道:“只不过短短两年,他怎会改变得如此多?”
  李寻欢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因他不幸遇上了一个人。”
  吕凤先道:“女人?”
  李寻欢道:“自然是女人,世上也许只有女人才能改变男人。”
  吕凤先冷笑道:“他不是改变,而是堕落,一个男人为了女人而堕落,这种人非但不值
得同情,而且愚蠢得可笑。”
  李寻欢叹息着道:“你说得也许不错,只因你还未遇到过那样的女人。”
  吕凤先道:“我遇见了又如何?”
  李寻欢道:“你若遇见了她,说不定也许变得和阿飞一样的。”
  吕凤先笑了,道:“你以为我也是个没见过女人的小伙子?”
  李寻欢道:“你也许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可是她……她却绝对和别的女人不同。”
  吕凤先道:“哦?”
  李寻欢道:“曾经有个人将她形容得很好……她看来如仙子,却专门带男人下地狱。”
  吕凤先目光闪动,忽然道:“我已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李寻欢叹道:“你本该猜到的,因为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也幸好只有一个,否则
只怕大多数男人都已活不下去。”
  吕凤先道:“有关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传说,我的确已听过不少。”
  李寻欢凝注着自己的指尖,缓缓道:“阿飞现在总算已振作起来,我不能眼看着他再沉
沦下去,所以……”
  吕凤先道:“所以你要我去杀了她?”
  李寻欢黯然道:“我只希望阿飞永远莫要再见到她,因为只要一见到她,阿飞就无法自
拔。”
  吕凤先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本可自己动手的。”
  李寻欢道:“只是我不能。”
  吕凤先道:“为什么?”
  李寻欢笑得很凄凉,道:“因为阿飞若知道了,必将恨我终生。”
  吕凤先道:“他应该明白你这是为他好。”李寻欢苦笑道:“无论多聪明的人,若是陷
入情感而不能自拔,都会变成呆子。”
  吕凤先用手指轻敲着下巴,道:“你为何不找别人做这件事?为何要找我?”
  李寻欢道:“因为别人纵有力量能杀她,见了她之后只怕也不忍下手,因为……”
  他抬起头,凝视着吕凤先,缓缓接着道:“我本就很难找到一个我可以去求他的人。”
  两人口光相遇,吕凤先心里忽又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他似已从李寻欢的眸子里看到了他的寂寞和悲痛。
  那是英雄唯有的寂寞和悲痛。
  也只有英雄才能了解这种寂寞是多么凄渗,这种悲痛是多么深沉。
  吕凤先突然道:“她在哪里?”。
  李寻欢道:“铃铃知道她在哪里,只不过……”
  铃铃已晕过去很久,到现在居然还没有醒来。
  李寻欢瞧了她一眼,缓缓接着道:“你若想她带你去,只怕并不容易。”
  吕凤先笑了笑,悠然道:“这倒用不着你担心,我自然有法子的。”
  阿飞醒来时,李寻欢已睡着。
  在睡梦中,他还是在不停的咳嗽着,每当咳得剧烈时,他全身都因痛苦而扭曲痉挛……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
  阿飞这才发现他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都更多了。
  他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年轻的。
  每当他闭上眼睛时,就会显得很憔悴、很苍老,甚至很衰弱。
  他的衣衫已很陈旧残破,已有多日未洗涤。
  又有谁能想得到在如此衰弱,如此僵偻的躯壳里,竟藏着那么坚强的意志,那么高尚的
人格,那么伟大的灵魂?
  阿飞瞧着他,热泪已盈眶。
  他活着,本就是在忍受着煎熬——各式各样不同购煎熬,折磨,打击。
  他但却还是没有倒下去!也并没有觉得生命是冷酷黑暗的。
  因为只要有他在,就有温暖,就有光明。
  他带给别人的永远都是快乐,却将痛苦留给了自己。
  阿飞的热泪已夺眶而出,流下面颊……
  孪寻欢还是睡的很沉。
  睡眠,在他说来,几乎也变成了件很奢侈的事。
  阿飞虽然急着想回去,急着想看到那春花般的笑脸,但还是不忍惊动他,悄悄掩起门,
俏俏走了出去。
  还很早,阳光刚照上屋顶,赶路的人都已走了,所以院子里很静,只剩下一株顽强的梧
桐,在晚秋的寒风中傲然独立。
  李寻欢岂非也正如这梧桐一样,虽然明知秋已将尽,冬已将至,但不到最后关头,他们
是绝不会屈服的。
  阿飞长长叹了口气,慢漫的穿过院子。
  梧桐的叶子,已开始凋零,一片片飘过他眼前,飘落在他身上……
  炉火犹未熄,豆浆,慢慢的啄着。
  他吃得一向不快,慢慢的让这微温的豆浆自舌流入咽喉,流入胃里——一个人的胃若充
实,整个人都仿佛充实了起来。
  他一向喜欢这种感觉。
  自半夜就起来忙碌的店伙,到现在才算空闲了下来,正坐在炉火的余熏旁,在慢慢的喝
着酒。
  下酒的虽只不过是根已冷了的“油炸烩”,喝的虽只不过是粗劣的烧刀子,但看他的表
情,却像是正在享受着世间最丰美的酒食。
  他显然很快乐,因为他已很满足。
  世上也唯有能满足的人,才能领略到真正的快乐。
  阿飞对这种人一向很羡慕,心里实在也想能过去喝两杯。
  但他却控制着自己。
  “也许,今天我就能见到她……”
  他不愿她闻到自己嘴里有酒气。
  这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为了别人而话音的——有些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有些是为了
自己所恨的人——这两种人都同样痛苦。
  这世上真正快乐的人本就不多。
  风很大,砂上在风中飞舞,路上的行人很寥落。
  阿飞抬起头,目光移向门外时,正有两个人自门外走过。
  这两人走得并不快,行色却似很匆忙,只管低着头往前赶路,连热豆浆的香气都未能引
动他们转头来瞧一眼。
  前面走的是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手里提着管旱烟,身上的蓝布衫已洗得发
白。
  后面跟的是个小姑娘,眼睛很大,辫子很长。
  阿飞认得这两人正是两年前他曾见过一次的“说书先生”和孙女,他还记得这两人姓孙

  但他们却全没有瞧见阿飞,很快就从门口走过。
  一他门着是见到了阿飞,所有的一切事也许都会完全不同了。
  阿飞喝完了豆浆,再抬起头,又瞧见一个人自门外走过。
  这人身材很高,黄袍,斗笠,笠檐压得很低,走路的姿势很奇特,也没有转过头来瞧一
眼,行色仿佛也很匆忙。
  阿飞的心跳突然快了。
  荆无命!
  荆无命的眼睛一向盯住前面:仿佛正在追踪方才走过的那“说书先生”,并没有发觉阿
飞就坐在路旁的小店里。
  阿飞却看到了他,看到他腰带上插着的剑。却没有看到他那条断臂一一用布带系着的断
臂。
  只要看到这柄剑,阿飞的眼睛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
  就是这柄剑,令他第一次尝到失败和屈辱的滋味。
  就是这柄剑,令他几乎永远沉沦下“去。
  阿飞的拳已紧握,掌心的伤口又破裂,鲜血流出,疼痛却自掌心传至心底,他全身的肌
肉立刻全都紧张了起来。
  他已忘了荆无命的断臂。
  他一心只盼望能和荆无命再决高下,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别的。
  荆无命也很快就从门口走过。
  阿飞缓缓站起,手握得更剧烈。
  痛苦越剧烈,他的感觉就越敏锐。
  坐在门口的伙计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袭来,转过头,就瞧见了阿飞的眼睛—

  一双火焰般炽热的眼睛,却令人自心底发冷。“镗”的,店伙手里的酒杯跌了下去。
  但这酒杯还未跌在地上,阿飞突然伸手,已抄在手里。
  谁也瞧不清他如何将这酒杯接住的。
  店伙整个都被吓呆了。
  阿飞馒慢的将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倒了杯酒,自己一饮而尽。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信心。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个人走了过去。
  这人也是黄衫,斗笠笠檐也压得很低,走路的姿态也很奇特也苍白的脸,在斗笠的阴影
下看来,就宛如是用灰石雕成的。
  上官飞!
  阿飞并不认得上宫飞,但一眼就看出这人必定和荆无命有种密切的关系,而且显然正在
追踪着荆元命。
  上官飞身材虽比荆无命矮些,年纪也较轻,但那种冷酷的神情,那种走路的姿态就好像
是荆无命的兄弟。
  他为什么也在暗中追踪荆无命呢?
  这地方本就很荒僻,再转过这条街,四下更看不到人踪。
  阿飞走得很快,始终和上官飞保持着一段距离。
  前面走的“说书先生”早已瞧不见了,荆无命也只剩下一条淡黄色的人影,但上官飞也
还是走得很慢,并不着急。
  阿飞发现这少年也很懂得“追踪”的诀窍。
  要追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就不能急躁,就要沉得住气。
  前面有座土山,荆无命已转过山坳。
  上官飞的脚步突然加快,似乎想在山后追上荆无命。
  等他的人也消失在山后,阿飞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上山。
  他知道在山上一定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事。
  他果然没有失望。
  荆无命从未感觉到恐惧——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目中竟带着种恐惧之意。
  他怕的是什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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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二章 绝招

  转过山,景色更荒凉,秋风萧杀。
  荆无命的手,突然按上了剑柄——但这是右手,并不是使剑的手,他的剑在这只手里,
已不能算是杀人的利器!
  他的手握起,又放下。
  他的脚步也停下,仿佛知道他的路已走到尽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上官飞的冷笑。
  上官飞已到了他身后,冷笑着道:“你已经可以不必再做戏了!”
  荆无命缓缓回身,死灰色的眼睛又变得全无表情,漠然凝望着上官飞,良久良久,才一
字字道:“你说我在做戏?”
  上官飞道:“不错,做戏,你故意跟踪孙老儿,就是在做戏,因为你根本没有追踪他们
的必要。”
  荆无命道:“那么,我追踪他们,为的是什么?”
  上官飞道:“为的是我。”
  荆无命道:“你?”
  上官飞道:“你早已知道我在盯着你了。”
  荆无命冷冷道:“那只因为你并不高明。”
  上官飞道:“虽不高明,现在已是能杀你,你当然也早就知道我要杀你!”
  荆无命的确早已知道,所以他并未感觉到惊异。
  惊异的是阿飞。
  这两人本是同一门下,为何要自相残杀?
  上官飞道:“十年前,我已想杀你,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荆无命拒绝回答——他一向只问,不答。
  上官飞突然激动起来,目中更充满了怨毒之色,厉声道:“这世上若是没有你,我就可
活得更好些,你不但抢走了我的地位,也抢走了我的父亲,自从你来了之后,本来属于我的
一切,就忽然都变成了你的。”
  荆无命冷冷道:“那也只怪你自己,你一向比不上我。”
  上官飞咬着牙,一字字道:“你心里也明白并不是为了这缘故,那只因……”
  他虽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爆发了起来,突然大吼道:“那只因你是我父
亲的私生子,我母亲就是被你的母亲气死的。”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突然收缩,变得就像是两滴血。
  两滴早已干枯,变色了的血。
  在山上的阿飞,目中突也露出了极强烈的痛苦之色,竟仿佛和荆无命有同样的痛苦,而
且痛苦得比荆无命更深。
  上官飞道:“这些事你们一直瞒着我,以为我真不知道。”
  他说的“你们”指的就是荆无命和他的父亲。
  这两字自他嘴里说出来,并没有伤害到别人,伤害的只是自己。
  他更痛舍,所以神情反而显得平静了些,冷笑着接道:“其实自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已
经知道了,自从那一天,我就在等着机会杀你!”
  荆无命冷冷道:“你的机会并不多。”
  上官飞道:“那时我纵有机会,也未必会下手,因为那时你还有利用的价值,但现在却
不同了。”
  他冷笑着,又道:“那时你在我父亲眼中,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我若毁了他的刀
,他绝不会饶我,但现在,你己只不过是块废铁,你的生死,他已不会放在心上。”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竟慢慢的点了点头,一字字道:“不错,我的生死,连我自己都未
放在心上,又何况他?”
  上官飞道:“这话你也许能骗得过别人,骗得过你自己,却骗不过我的。”
  荆无命道:“骗你?”
  上官飞冷笑道:“你若真的不怕死,为何还要拖延逃避?”
  荆元命道:“拖延?逃避?”
  上官飞道:“你故意作出追踪孙老头的姿态,就是在拖延,在逃避。”
  荆无命道:“哦?”
  上官飞道:“你追踪的若不是孙老头,我一定会让你先追出个结果来,看你是想追出他
的下落,还是在等机会杀他,然后我才会对你下手。”
  他冷笑着,接道:“只可惜你选错了人,因为你根本追不出他的下落,更杀不了他,你
根本不配追踪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荆无命突然笑了笑,道:“也许……”
  他笑容不但很奇特,而且还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之意。
  上官飞并没有看出来,又道:“所以你的追踪,只不过是种烟幕,要我不能向你出手。

  他盯着荆无命,厉声道:“因为你现在己怕死了。”
  荆无命道:“怕死?”
  上官飞道:“你以前的确不怕死,但那只不过是因为那时还没有人能威胁你的生命,所
以称根本还无法了解死的恐惧。”
  “叮”的一声,他龙凤双环已出手,冷冷接着道:“但现在我已随时可杀你!”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缓缓道:“看来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上官飞道:“我至少比你想象中高明得多。”
  荆无命突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你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上官飞道:“什么事?”
  荆无命道:“别的事你全不知道也不要紧,但这件事你若不知道,你就得死!”
  上官飞冷笑道:“这件事若真的如此重要?我就绝不会不知道。”
  荆无命道:“你绝不会知道,因为这是我的秘密,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上官飞目光闪动,道:“你现在准备告诉我?”
  荆无命道:“不错,我现在准备告诉你,但那也是有交换条件。”
  上官尾道:“什么条件?”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又收缩了起来,缓缓道:“我若告诉了你,我就得死!”
  上官飞道:“你要我死。”
  荆无命道:“我要称死,因为活着的人,没有人能知道这秘密。”
  上官飞瞪着他,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这种事的确像是很可笑。
  一个残废了人,居然还想要别人的命?
  上官飞大笑道:“你想用什么来杀我?用你的头来撞,用你的嘴来咬?”
  荆无命的回答很简短,也很妙,只有两个字。
  “不是。”
  上官飞的笑声已渐渐小了。
  如此简短的回答,已不像是在吓人,更不像是在开玩笑。
  荆无命缓缓道:“我要杀人,用的就是这只手!”
  他的手已抬起,是右手。
  上官飞已笑得很勉强,却还是大笑着道:“这只手……你这只手连狗都杀不死。”
  荆无命道:“我只杀人,不杀狗!”
  上官飞笑声突然停顿,龙凤双环已脱手飞出。
  “一寸短,一寸险”,龙凤双环本是武林中至绝至险之兵刃,这一着“龙翔凤舞脱手双
飞”更是险中之险,若非情急拼命,或是明知对方已被逼入死角时,本不该使出这一着。
  这一着若是使出,对方也就很难闪避得开。
  但就在这时,剑光已飞出。
  剑光只一“闪”已刺入了上官飞咽喉。
  剑锋人喉仅七分。
  上官飞的呼吸尚未停顿,额上青筋一根根暴露,眼珠子也将凸了出来,死鱼般瞪着荆无
命。
  他死也不明白荆无命这一剑是怎么刺出来的。
  荆无命也在冷冷的瞧着他,一字字缓缓道:“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这就是我的秘密!

  上官飞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咽喉中发出了“格”的一响。
  剑拔出,鲜血飞激。
  上官飞死鱼般的眼睛还是在瞪着荆无命,目中充满了怀疑,悲哀,惊俱……
  他还是不相信,死也不相信。
  但他必须相信。
  上官飞脱手击出的龙凤双环,已打入了荆无命的左臂。
  断臂。
  他拼着以这条断臂,去硬接上官飞的双环,然后以右手剑自左肋之下刺出,一剑刺入了
上官飞的咽喉。
  这是何等诡异的剑法。
  这一剑好准!好毒!好快!好狠!
  “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这就是我的秘密!”
  他的确没有说谎。
  但这事实却又多么令人无法思议,难以相信。
  上官飞和他同门十余年,从未见他练过一天右手剑,所以死也不明白他这右手剑是如何
练成的。
  但他必须相信,因为世上绝没有比“死”更真实的事。
  荆无命垂首望着他的尸身,神情看来似乎有些惆怅,失望。
  良久良久,他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何必要杀我?我何必要杀你?……”
  他转过身,走了出去。
  他走路的姿势还是那么奇特,仿佛在暗中配合着某一种奇特的韵律。
  那对龙凤双环还是嵌在他左臂里。
  怀疑,惊惧,不能相信。
  这也正是阿飞此刻的心情。
  荆无命的剑法的确可怕,也许并不比他快,但却更狠毒,更诡秘。
  “难道我真的无法胜过他?”
  就算明知这是事实,也是阿飞这种人绝对无法忍受的!
  望着荆无命逐渐远去的背影,阿飞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忍不住就要跳下土山,
追上去。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拉住他。
  这是只很稳定的手,瘦削而有力。
  阿飞回过头,就看到了李寻欢那对充满了友情和生和热爱的眼睛。
  能拉住阿飞的并不是这只手,而是这双眼睛。
  阿飞终于垂下头,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也许我真的不如他。”
  李寻欢道:“你只有一点不如他。”
  阿飞道:“一点?”
  李寻欢道:“为了杀人,荆无命可以不择一切手段,甚至不恰牺牲自己,你却不能。”
  阿飞沉默了很久,黯然道:“我的确不能。”
  李寻欢道:“你不能,只因你有感情,你的剑术虽无情,人却有情。”
  阿飞道:“所以……我就永远无法胜过他?”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错了,你必能胜过他。”
  阿飞没有问,只是在听。
  李寻欢接着说了下去,道:“有感情,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灵气,才有变化。”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漫漫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李寻欢道:“但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
  阿飞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必杀他,也不能杀他!”
  阿飞道:“为什么不必?”
  李寻欢道:“因为他本已死了,何必再杀?”
  阿飞沉思着,缓缓道:“不错,他的心实已死……便既已不必,为何又不能?”
  李寻欢没有回答这句活,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在暗中苦练右手剑法?”
  阿飞道:“你说他是为的什么?”
  李寻欢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为的就是上官金虹。”
  阿飞道:“他拼着去挨上官飞的龙凤双环,就是想先练一练对付双环的方法。”
  李寻欢道:“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阿飞道:“所以……上官金虹对他的态度若是改变了,他就会用这法子去杀上官金虹。

  李寻欢道:“也许他做不到,但他至少会去试一试,”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却渐渐在黯淡。
  他似乎又被触及了什么隐情。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能在兵器谱中名列第二,并不是因为他招式的狠毒,
诡险,而是因为他的稳。”
  阿飞茫然道:“稳?”
  李寻欢道:“能将天下至险的兵器,练到一个‘稳’字,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处
,上官飞的武功,根本难及他父亲之万一。”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上官飞之所以恨荆无命,也是认为他父亲没有将武功的奥秘传授给他,而
传给了荆无命。”
  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若不用‘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那样的险毒,荆无命能胜他的机会
就很少。”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但上官金虹说不定会使出来的,因为他见到荆无命的左臂已断,就不会再
有顾虑,再留着不用,所以荆无命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阿飞像是突然自梦中惊醒,大声道:“可是,无论如何,上官金虹总是荆无命的父亲。

  李寻欢道:“绝不是。”
  阿飞道:“刚才上官飞明明……”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那只不过是上宫飞的猜想,而且猜得不对。”
  阿飞道:“那么,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也是假的?”
  李寻欢道:“那些事自然不会假,但他的看法却错了。”
  阿飞道:“看错了?”
  李寻欢道:“他说,自从荆无命一去,他父亲就开始对他冷淡疏远,这自然是事实,但
他却不知道这么做,为的只是爱他。”
  阿飞道:“既然爱他,为何疏远?”
  李寻欢道:“因为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将荆无命训练成他杀人的工具,荆无命这一生,
也就因此而毁在他手上。”
  阿飞思索着,黯然道:“不错,一个人若只为了杀人而活着,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
  李寻欢道:‘“所以我说荆无命自从见到上官金虹那一口起,就已死了!”
  阿飞默然。
  李寻欢道:“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爱子之心,自然不忍对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做,
所以才没有将武功传给上官飞。”
  他也长笑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上官飞并不能了解他父亲的这番苦心。”
  阿飞突然道:“所以上官飞其实也等于是死在他父亲手上的。”
  李寻欢道:“一个人的欲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难免会做错许多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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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断义

  秋林,枯林。
  穿过枯林,就是条很僻静的小路。
  阿飞遥指着小路尽头处的一点孤灯,道:“那就是我的家。”
  家。
  这个字听在李寻欢耳里,竟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阿飞的目光还在遥视着那点灯火,接着道:“灯亮着,她大概还没睡。”
  小屋中,一灯莹然,一个布衣粗裙,蛾眉淡扫的绝代佳人,正在灯下缀着衣衫,等候自
己最亲近的人归来……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
  只要想到这里,阿飞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和温暖,那双锐利的眼睛也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他本是孤独而寂寞的人,但现在,他却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他最心爱的人在等着他。
  这种感觉的确是幸福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拟,也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阿飞那充满了幸福光辉的脸,他忽然有种负罪之感。
  他本不忍令阿飞失望。
  他宁可自己去背负一切痛苦,也不愿阿飞失望。
  但现在,他却必须要使阿飞失望。
  他无法想像阿飞回去发现林仙儿已不在时,会变成什么模样?
  虽然他这样只是为了要阿飞好,好好的活下去,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活得像是个男子汉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阿飞。
  “长痛不如短痛。”
  他只希望阿飞能很快的摆脱痛苦,很快的忘记她。
  她既不值得爱,更不值得思念。
  不幸的是,一个人往往会偏偏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因为情感本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
,谁也无法控制,谁都无可奈何。
  这本也是人类最深遂的悲哀之一。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世间永远不断有悲剧演出。
  灯亮着,门却是虚掩着的。
  灯光自隙间照出,照在门外的小径上。
  昨夜仿佛有雨,路是湿的,灯光下可以看出路上有很多很零乱的脚印。
  男人的脚印。
  “是谁来过了?”
  阿飞皱了皱眉,但立刻又开朗。
  他一向很信任林仙儿,他确信她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李寻欢远远的跟在后面,仿佛不敢踏入这小屋。
  阿飞回头笑道:“我希望她今天炖的汤里没有放笋子,你也可以喝一点,才会知道她做
菜的本事比使用刀还好。”
  李寻欢也笑了。
  又有谁知道他笑得是多么酸楚?
  那大碗的排骨汤里若没有放笋子,李寻欢也许还不能完全发现林仙儿的秘密,那么,今
天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能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来欺骗一个如此深爱着她的男人

  “但我又何尝不是在欺骗他?”
  “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他,林仙儿已‘不在’了,而且完全是我的意思?”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阿飞点头道:“你若肯在我这里多住些时候,咳嗽也许就会好些,因为这里只有汤,没
有酒。”
  他永远不会知道:“汤”对他的伤害,远比酒还严重得多。
  门里没有人声。
  阿飞又道:“她一定在厨房里,没有听到我们说话,否则她一定早就迎出来了。”
  李寻欢一直没有开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终于被推开。
  小小的客厅里,还是那么干净。
  桌上的油灯并不亮,但却有种温暖宁静的感觉。
  阿飞长长吐出口气。”
  他终于回到家了,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了。
  他毕竟没有令林仙儿失望。
  但她的人呢?在哪里?
  厨房里根本连灯光都没有,更没有菜汤的香气。
  林仙儿住的那间屋子,门也是关着的。
  阿飞回头向站在门口的李寻欢笑了笑,道:“她也许已睡了……她一向睡得早。”
  李寻欢正想笑一笑,面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已听到一阵阵的呻吟声,女人的呻吟声。
  是垂死的呻吟!
  呻吟声正是从林仙儿的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阿飞的脸色立刻也变了,一步冲过去,用力拍门,大声道:“你怎么样了?请开门。”
  没有回答,甚至连呻吟都停止。
  她显然是想回答,想呼唤,却已发不出声音。
  阿飞的额上已沁出了冷汗,用力以肩头撞开了门。
  李寻欢黯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去看阿飞此刻面上的表情——一个人见到自己心上的人正在作垂死挣扎,会有什
么样的表情?
  李寻欢非但不敢看,不忍看,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门被撞开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阿飞难道受不了这可怕的打击,难道已晕了过去?
  李寻欢张开眼“,阿飞还怔在门口。
  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竟只有惊异,却没有悲戚。
  那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李寻欢永远想不到的。
  血。
  李寻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
  然后,他就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人。
  但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倒卧血泊中,作垂死挣扎的人竟是铃铃。
  李寻欢的血已冻结,心已下沉。
  阿飞静静的瞧着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
  他是不是已猜出了什么?
  他并没有问:“这小姑娘是怎会到这里来的?”
  他只冷冷问道:“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在这里等你?”
  李寻欢的心似被割裂,扑过去,抱起了血泊中的铃铃,试探她的脉搏和呼吸——他只希
望还能救治她的一条命。
  他已绝望。
  铃铃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李寻欢。
  她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
  她临死前毕竟还是见到了李寻欢。
  李寻欢也已泪水盈眶,柔声道:“振作些,你还年轻,绝不会死。”
  铃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而是断续着道:“这件事,你错了。”
  李寻欢惨然道:“是我错了。”
  铃铃道:“你该知道,世上本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心杀她。”
  李寻欢的声音已嘶哑,一字字道:“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铃铃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一直对我好,害我的不是你,是他。”
  李寻欢道:“他。”
  铃铃泪落如雨,道:“他骗了我,我……我却骗了你。”
  李寻欢道:“你没有……”
  铃铃的指甲,已刺人了李寻欢的肉里,道:“我骗了你……我早已失身给他,在等你的
时候……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
  她话声忽然清楚了起来,仿佛已有了生机。
  但李寻欢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铃铃若非还如此年轻,一定无法活到现在

  铃铃凄然道:“我一直不肯死,挣扎着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些活,只要你能
了解,我死也甘心。”
  李寻欢黯然道:“本就是我不好,我本该好好保护你的……”
  铃铃忽然点了点头,道:“他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也会得到报
应,比我要惨十倍的报应。”
  李寻欢道:“是,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阿飞突然用力推开了他。
  阿飞瞪着铃铃,一字字道:“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了?”
  铃铃咬着嘴唇。
  阿飞道:“是他要你带吕凤先到这里来的?”
  铃铃忽然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叫了起来,道:“不错,是他,但你可知道他为的什么
?你可知道他曾经为你做过什么事?为了你,他不惜……”
  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嘶裂。
  她呼吸已停顿。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若非还有风在吹动,连大地都似己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座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生命的
坟墓。
  但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也令人心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徐徐站直了身子。
  但他却没有面对着手寻欢。
  他似已不愿再瞧李寻欢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句话李寻欢本来很容易回答,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知道有些话若是说了出来,不但令自己伤心,也令别人难受。
  阿飞还是没有回头,慢慢的接着道:“你以为是她使我消沉的?你以为只要她离开了我
,我就会振作?……但你可知道,没有了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李寻欢黯然道:“我只希望你不被欺骗,只希望你能找到个你所值得爱的人,那么……
你会将这些不幸的事全部忘记。”
  阿飞的胸膛起伏,声音已有些激动,道:“你认为她在骗我?你认为她不值得我爱?”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自从一开始,她带给你的就只有不幸。”
  阿飞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幸福?还是不幸?”
  他淬然转过身,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定要左右我的思想,主
宰我的命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己骗自己的傻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造入火坑
,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
  世上绝没有任何别的话能更伤李寻欢的心。
  阿飞咬着牙,道:“就算她带给我的是不幸,你呢?你又带给人什么?林诗音一生的幸
福己断送在你手里,你还不满足?还想来断送我的?”
  李寻欢的手在颤抖,还未弯下腰,已咳出了血。
  阿飞冷冷的瞧着他,良久良久,涂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的咳嗽还未停,挣扎着扑过去,挡住了门。
  阿飞道:“你还想干什么?”
  李寻欢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喘息着道:“你……你要去找她?”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你绝不能去!”
  阿飞道:“谁说的?”
  李寻欢道:“我说的,因为就算你能将她再找回来,也只有更痛苦,她迟早总有一天要
毁了你……我绝不能眼看着你毁在这种女人手上。”
  阿飞的手本已握得很紧,李寻欢每说一句话,他就握得更紧一分。
  他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脸色更苍白,双目中却布满了红丝,正如一条条燃烧的火焰。
  李寻欢道:“现在你们分开,你固然难免痛苦一时,但你们若在一起,你却要痛苦一生
,你别的事都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件事……”
  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字道:“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
  阿飞道:“但以后却不是了!”
  李寻欢的面色惨变,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可以忍受你侮辱我,却不能忍受你侮辱她。”
  李寻欢惨然道:“你认为我是在侮辱她?”
  阿飞道:“我一直忍受到现在,因为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以后,你若再侮辱她一个字,
这侮辱就得要用血来洗清!”
  他身子也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接着道:“无论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都得用血来洗清
!”
  李寻欢仿佛骤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后退,退到门边。
  他又在咳嗽,却没有声音,因为他的牙齿咬得很紧,嘴也闭得很紧。
  鲜血,又从他紧闭着的嘴角沁出。
  阿飞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嘎声道:“现在我就去找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希望你
莫要跟来,千万莫要跟来,否则你必将后悔终生!”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头也不囤的走了出去!
  眼泪本是咸的。
  但有些泪却只能往肚里流,那就不但咸,而且苦。
  血,本也是咸的。
  但一个人的心若碎了,自心里滴出的血,就比泪更酸苦。
  李寻欢也不知道已咳了多久,衣袖己被染红。
  他的腰似已无法挺直。
  地上的脚印,是血染成的脚印。
  李寻欢忽然想起了门外那些零乱的脚印,他掌心立刻冰冷。
  阿飞一定能找到她。
  因为林仙儿一直会故意留下些线索,让他找到。他并不需要大多的线索,阿飞血液里天
生就像是有种跟踪的本能,甚至比野犬还灵敏,还直接。
  但追到了以后呢?
  阿飞势必要和吕风先一决生死一一林仙儿本就喜欢看男人为她拼命。
  想到这里,李寻欢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阿飞现在还不是吕凤先的对手。
  能救阿飞命的人,只有李寻欢,可是……
  “你千万莫要跟来,否则就必将后悔终生!”
  阿飞说出的话,一向永无更改!
  何况,现在夜色更深,李寻欢又没有阿飞那种追踪的本能,就算想去追,也很少有机会
能追到。
  李寻欢挣扎着,站起,将铃铃的尸身抱上床,用床单覆盖。
  无论如何,他都要追去,他已下了决心。
  就算阿飞已不再将他当做朋友,但他依旧永远是阿飞的朋友,他的友情绝不会因任何事
而更改。
  那也正如他的爱情一样,纵然海枯石烂,他的心永不会变。
  “诗音,诗音,你现在活得还好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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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四章 祸水

  李寻欢一想到林诗音,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但他并不想去找她,因为他知道龙啸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着她——龙啸云虽善变,对林
诗音的心却未变。
  只要他对林诗音的心不变,别的一切事就全部可原谅。
  此刻龙啸云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愉快。
  再过两三天,他就要坐上金钱帮的第二把交椅,成为当今天下最有势力的人的结拜兄弟

  就连龙小云的气色看来都像是好得多了:
  唯一令他觉得遗憾的,是他的妻子。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一齐来?为什么不肯分享我的光采。”
  他拒绝再想下去。
  有些人最大的欲望是金钱,有些人最大的欲望是权势,这两种欲望若是能满足,情感上
的痛苦就淡了。
  龙小云正凝视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呢。
  龙啸云拍了拍他肩头,道:“你想这次上官金虹会不会亲自来迎接我?”
  龙小云回过头,说道:“当然会,而且仪式一定会很隆重。”
  龙啸云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我既是他的兄弟,他给我面子,岂非也正如给
自己面子。”
  他沉吟了半晌,忽又道:“他来接我时,你想我是该称他帮主?还是该唤他大哥?”
  龙小云道:“当然该称大哥,孩儿今后也要改口,唤他一声伯父了。”
  龙啸云仰面大笑,道:“有这样的泊父,真是你的运气,只怕……”
  他笑声突又停顿,皱眉道:“李寻欢既然未死,他会不会食言反悔?”
  龙小云笑道:“天下英雄都已知道此事,帖子也早就发了出去,他再反悔,岂非自食其
言,以后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龙啸云又笑了,道:“不错,武林中人之所以信服他,就因为他令出如山,言出法随,
现在他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一天天加多。
  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了。
  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
  他绝不信任任何人。
  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于,但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
是种快乐。”
  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荆无命。
  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身后。
  上官金灯道:“李寻欢呢?”
  荆无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淬然回头,瞧了他一眼。
  只瞧了~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话,
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
  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
  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
  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像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
  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
  淡黄色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粉红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老地方等候,吕凤
先也在等你。”
  上官金虹静静的站着,似在沉思,然后立刻下了决定。
  他慢慢的走了出去。
  荆无命还是像影于般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门,穿过秘道,走出宽阔的院子,穿过一个垂首肃立的侍卫,走到阳光下。
  残秋的阳光就像是迟暮的女人,已不再有动人的热力。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走着……荆无命突然发觉上官金虹的脚步韵律已变了。
  荆无命已无法再与他配合。
  上官金虹也并没有加快,也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距离却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荆无命的脚步渐缓,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并没有口头。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速的
悲痛……
  密林。松林。
  松林常青,阳光终年都照不进这松林。
  林问虽黝暗,却不潮湿,风中也带着松木的清香。
  林仙儿斜倚在树上,紧握着吕凤先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那无比温柔的眼波,也始终没
有离开过吕凤先的脸。
  吕凤先的脸更苍白,眼角的皱纹也像是多了些。
  秋风入了林,也变得温柔起来。
  林仙儿柔声道:“你不后悔么?”
  吕凤先点了点头,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有了你,任何男人都不会觉得后悔。

  林仙儿“樱咛”一声,倒入他怀里,轻轻道:“我真的那么好?”
  吕凤先搂着她的腰肢,笑道:“你当然好,比我想象中还好,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好…
…”
  他的手向上移动,又向下……
  林仙儿的呼吸开始急促,娇喘着道:“现在不行……”
  吕凤先道:“为什么?”
  林仙儿咬着嘴角,道:“你……你还要留着力气对付上官金虹。”
  她身子巧妙的扭动着,仿佛在闪避,又仿佛在迎凑……
  吕凤先的手停了停,却又开始移动,带着笑道:“我对付了你,还可以再对付他。”
  林仙儿道:“你千万莫要看轻了他,他绝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吕凤先冷笑道:“你认为我不如池强?”
  林仙儿道:“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
  她轻咬着吕凤先的耳朵,柔声道:“你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无下就都是我们的了,以后
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哩,你现在何必着急。”
  亲密的耳语,在清风中似已化作歌曲。
  吕凤先的心已软了,手却搂得更紧,柔声道:“想不到你真盼这么关心我——”
  他语声突的停顿。
  林仙儿也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
  密林中已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其实这脚步也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也不知为了什
么,却令人听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上。
  脚步声已停顿。
  上官金虹就站在那边一株松树的阴影下,静静的站着,动也不动,看来就像是一座冰山

  高不可攀的冰山。
  吕凤先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问道:“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还是戴着顶大竹笠,压住了眉目,道:“吕凤先?”
  他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吕凤先道:“是。”
  他终于回答了。
  他回答了后,就立刻后悔,因为他自觉在气势上已弱了一分,上官金虹已占取了主动!
  上官金虹似乎笑了笑,冷冷道:“很好,吕凤先总算还值得我出手。”
  吕凤先冷笑道:“你若非上官金虹,我也不屑杀你!”
  他说了这句话,又后悔。
  这句话虽也充满了冷做之意,但听来却像是跟上官金虹学的。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目光突然自笠檐下射出扫向林仙儿。
  林仙儿还简着那棵树,温柔的眼波已渐渐变得炽热——
  她知道很炔就要看到血。
  她喜欢看男人们为她流血!
  上官金虹突然道:“你过来。”
  林仙儿仿佛怔了怔,瞧了吕凤先一眼,目光移向上官金虹。
  吕凤先冷笑道:“她绝不会过去。”
  林仙儿又瞧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上官金虹。
  她知道现在已必须在两人之间作一个选择。
  这就像是在押宝,这一注她必须要押在胜的那一面。
  但胜的会是谁呢?
  上官金虹还是静静的站着,仿佛充满了自信。
  吕凤先的呼吸却已有些不匀,似乎已有些不安。
  林仙儿突然向他笑了笑。
  他刚在暗中吐了口气,林仙儿却已燕子般投向上官金虹!
  她终于作了选择。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选错!
  吕凤先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尝到了羞侮的滋味,也忽然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是双重的痛苦

  这也是双重的打击,他的“自尊“和”自信“都已被打得粉碎。
  他的手似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的瞧着他,忽然道:“你已败了!”
  吕凤先的手抖得更剧烈。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已不值得我出手!”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出松林……
  林仙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眸向吕凤先一笑,柔声道:“我劝你不如还是死
了的好。”
  这一战吕凤先还未出手,就已败了。
  他心里先已承认自己败了。
  这一战他虽未流血,但整个生命与灵魂却已全被摧毁,信心和勇气也已被摧毁。
  望着上官金虹走出松林,他竟没有勇气追出去。
  上官金虹虽未出手,却已无异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劝你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活着,的确已很无趣了。
  吕凤先突然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林仙儿赶上去,拉住上官金虹的手,柔声道:“现在我才真的眼了你了!”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杀人出手虽然快,但你却比他更快十倍!因为……因为你杀人根本
用不着出手。”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只因到现在我还未遇着一个人配我出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悠悠道:“这世上能令你出手的人确实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上官金虹道:“李寻欢?”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又好像永远都不会倒下去,有时
候我实在想不适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君子?呆子?还是英雄?”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对他好像一直都很有兴趣。”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一定要对他有兴趣,因为我不愿死在他手上。”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兴趣,日子久了,也会渐渐变淡的,但对自
己的敌人,反而不同了。”
  她仰面凝注着上官金虹,道:“这道理我想你一定比谁都明白?”
  上官金虹道:“兴趣也有很多种,你是恨他?一怕他?还是爱他?”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现在好像也渐渐变得会吃醋了。”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阿飞呢?”
  林仙儿嫣然道:“他当然也会吃醋。”
  上官金虹道:“我只是在问你,你为何不杀他?”
  林仙儿道:“我也想问你,荆无命为何不杀他?”
  上官金虹道:“我本要你自己下手的,你难道不忍?”
  林仙儿眨着眼,道:“要杀人很容易,若要一个人甘心听你的话,那就困难多了,到现
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像他那么样听话的人。”
  她忽然倒人上官金虹怀里,柔声道:“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跟你吵架,你若真的要
我杀他,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我一定听你的话。”
  没有人能对她发脾气。
  她就像是一条最乖的小猫,就算偶而会用爪子抓抓你,但你还没有感觉到疼的时候,她
已经在用舌头舔着你了。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在淡淡的夕阳下看来,仿佛用于指轻轻一触就会破。连温柔的春风也比不上她的
呼吸……
  上官金虹的头也渐渐垂下……
  他的嘴唇已将触及她,她突然从他怀抱中倒了下去,倒在地上。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收缩了起来,但他的姿势还是没有变,连指尖都没
有动。
  他也没有去瞧林仙儿一眼,只是冷冷的瞧着面前一片已枯黄的草地。
  地上什么也没有,过了很久,才慢漫的现出了一条人影。
  有人来了!
  夕阳将这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没有脚步声,这人的脚步声轻得就像是一匹正在猎食的狐狸。
  上官金虹还是没有回头,倒在地上的林仙儿却已开始在呻吟。
  人影更近了,就停在上官金虹身后。
  一人缓缓道:“我从来不在背后杀人,但这一次,却也是例外!”
  这人的声音本是冷酷而坚定的,此刻却己因紧张与愤怒而发抖。
  这的确是种准备要杀人的声音。
  上官金虹非但神色不变,连一个字都没有。
  地上的人影,手已抬起。
  手里有剑,剑却迟迟未刺出,突然厉声道:“你还不回头?”
  上官金虹淡淡道:“在背后杀人,也一样能杀得死的,又何必回头?”
  这句话说完,呻吟声也已停止。
  林仙儿的眼睛已张开,突然失声而呼:“阿飞!”
  呼声中她已自上官金虹身旁冲了过去,她的影子立刻和地上的人影交叠在一齐。
  上官金虹凝注着地上的两条人影,忽然开始慢慢的向前走……慢慢的踩上了这两条人影

  阿飞手里的剑已跌下。
  林仙儿拉着他的手,正反反复复的低语:“你果然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就只这两句话,她已不知说了多少遍,每说一遍,她的声音就会变得更轻、更缓、更柔
和、更甜美。
  这种声音足以令冰山融化。
  阿飞的心正在融化,所有的紧张、愤怒、仇恨都已融化。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回去见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找我。”
  看到阿飞苍白樵淬的脸,她眼圈也红了,凄然道:“为了找我,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阿飞的声音也已有些硬咽,缓缓道:“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不错,只要能找到她,无论要多大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只要能找到她,无论什么他都可忍受。
  “我已找到你,这已足够。”
  九个字,只有短短的九个字,但这九个字中包含的情意,纵然用九十万个字,也未必能
完全描述得出。
  突然间,剑光一闪。
  跌落在地上的剑突然被挑起,剑光如灵蛇的一闪,落入了一个人的手。
  上官金虹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他冷漠的目光凝注着剑锋——这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是阿飞在半途中从一具镖
客身上“借”来的。
  但上官金虹却像是对这柄剑很有兴趣。
  只要有林仙儿在身侧,就没有别的事再能吸引阿飞。
  直到现在,他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他本来想杀的人。
  此刻他的剑却已到了这人手上。一只稳定得出奇的手,这种手只要握住了剑柄,就随时
都可能将剑锋送入别人的心脏。
  这柄平凡的青钢剑似也突然变得有了剑气,杀气!
  阿飞厉声道:“你是谁?”
  上官金虹没有回答,也没有瞧他一眼,冷漠的目光还停留在剑锋上,嘴角仿佛带着一丝
微笑,轻蔑的微笑。
  他淡淡笑着:“你就想用这柄剑来杀我?”
  阿飞道:“这柄剑又如何?”
  上官金虹道:“这柄剑不能杀人。”
  阿飞道:“无论什么样的剑,都可以杀人的!”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但这却不是你用的剑,你若用这柄剑,只能杀得死你自己。”
  剑光又一闪,剑已倒转。
  上官金虹手捏着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微笑着道:“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阿飞的手虽未伸出,臂上的肌肉已紧张。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人面前,始终总是被动的,在别人面前他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
觉令他紧张得连胃都似乎在收缩,似已要呕吐。
  但他又怎能不将这柄剑接过来?
  他的手终于伸出,刚伸出,剑柄已被另一只手抢了过去——一只柔若无骨、春葱般的手

  林仙儿的眼中似已有泪,道:“你要杀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林仙儿接道:“他是我的恩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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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7: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五章 利用

  阿飞道:“恩人?”
  林仙儿道:“吕凤先一直在逼我,折磨我,我想死都不能,着不是他救了我,我只怕已
……”
  说到这里,她的泪已流下。
  阿飞怔住。
  林仙儿流着泪道:“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报答他的,可是现在,现在你……”
  上官金虹突然道:“杀人,也是许多种报答的方法之一。”
  林仙儿转过头,道:“你……你要他去为你杀人?”
  上官金虹道:“他欠我一条淑为何不该将另一人的命来还我?”
  林仙儿道:“你救的是我,不是他。”
  上官金虹道:“你的债就是他的债,是么?”
  林仙儿转回头,凝注着阿飞。
  阿飞咬着牙,一字字道:“她的债,我还!”
  上官金虹道:“你不欠人的债?”
  阿飞道:“从不!”
  上官金虹嘴角又有了笑意,道:“你准备用谁的命来还我?”
  阿飞道:“除了一个人,都可以。”
  上官金虹道:“除了谁?”
  阿飞道:“李寻欢!”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敢去杀他?”
  阿飞目中充满了痛苦,道:“我不敢,因为我欠他的更多。”
  上官金虹居然笑了,道:“很好,你既不欠他,也就不会欠我。”
  阿飞道:“你要我去杀谁?”
  上官金虹慢慢的转过身,道:“你跟我来。”
  夜已临,阿飞并没有挽着林仙儿的手,因为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不安,却说不
出是为了什么?
  上官金虹走在他前面,没有回头。
  可是阿飞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走得越远,压力越重。
  天畔已有星升起,囚野空洞,风已住。
  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连秋虫的低诉都已停止。
  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阿飞忽然发觉自己也有了脚步声,而且仿佛正和上官金虹的脚步配合,一声接着一声,
配合成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只蟋蟀自枯草丛中跃出,竟似被这种奇特的脚步声所惊,突又跃了回去——连这脚步
声都仿佛带着种杀气。
  这是为了什么?
  阿飞走路一向没有声音,现在他的脚:“怎会忽然重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飞垂下头,突然发现了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上官金虹的前一步和后
一步之间。
  他踏下第一步,上官金虹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上官金虹立刻踏下第四步——
从来也没有错过一步。
  他若走炔,上官金虹也走快,他若走漫,上官金虹也走慢。
  开始时,当然是上官金虹在配合他的。
  但现在,上官金虹走快,他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上官金虹走慢,他脚步也慢了下
来。
  他的步法竟似已被上官金虹所控制,竟无法摆脱得开!
  阿飞掌心沁出了冷汗。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这种走法很舒服,觉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都已放松

  他身心都似已被这种奇异的节奏所催眠。
  这节奏竟似能慑人的魂魄。
  林仙儿显然也发觉了,美丽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种混合着警惕、恐惧和怨恨的恶毒之意

  阿飞是她的。
  只有她才能控制阿飞。
  她绝不许任何人从她这里将阿飞抢过去!
  荆无命还是站在那里,站在方才他脚步停下来的地方。
  日斜、日落、夜临、星升起……
  他的人没有移动,目光也没有移动,还是停留在路的尽蜘方才上官金虹的身影正是从此
处消失的。
  现在,上官金虹身影又自此处出现。
  荆无命首先看到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宽大的黄袍,看到他手里的青钢剑,剑光在星光下
问动。
  然后,荆无命就看到了阿飞。
  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会以为此刻走在上官盆虹身后的人是荆无命,因为两人走路的
步伐,竟如此奇特;
  谁也想不到阿飞竟已取代了荆无命的位置。
  荆无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无星无月,黎明前将晓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没有生
命,甚至连“死”的味道部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却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滞。
  上官金虹渐渐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阿飞的脚步竟也停下。
  上官金虹目光遥视着远方,并没有瞧荆无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荆无命腰带上插着
的剑,淡淡道:“这柄剑你已用不着了。”
  荆无命道:“是。”
  他的声音也空洞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上官金虹手里还捏着那柄青钢剑的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道:“这柄剑给你。”
  荆无命慢漫的伸出手,接过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现在你反正用什么剑都没有分别了。”
  他的人已走了过去,自始至终,从未瞧过荆无命一眼。
  阿飞也走了过去,也没有瞧他一眼。
  林仙儿却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死,难道真的很困难么?”
  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
  突然间,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荆无命还皇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站在暴雨中。
  他全身都已渗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还是泪?
  荆无命又怎会流泪?
  不流泪的人,通常只流血!
  剑,薄而锋利,也没有剑锷。
  灯光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
  窗子是关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里没有风。
  阿飞在稳定的灯光下,凝注着这柄剑,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动。
  上官金虹却在凝注着他,悠悠道:“你看这柄剑如何?”
  阿飞长长吐了气,道:“好,很好。”
  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更轻些。”
  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过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抛,剑身立刻变成了圆圈,又“嗡
”的一声,反弹了出去。
  “嗡嗡”之声如龙吟,良久不绝。
  阿飞冷漠的眼睛已炽热。
  上官金虹嘴角带着笑意,道:“这又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
  阿飞道:“我的剑如此一拗必断了。”
  上官金虹一反手,剑削出。
  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断,如削腐竹。
  阿飞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剑!”
  上官金虹缓缓道:“的确是柄好剑,虽轻而不钝,虽薄而不脆,刚中带柔,刚中带韧,
只因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其实却是当今铸剑的第一高手古大师的精品,而且是特地为荆
无命的淬炼的。”
  他忽然向阿飞笑了笑,淡淡道:“称的剑路,仿佛和荆无命相同,是么?”
  阿飞道:“有几分相同。”
  上官金虹道:“他出于虽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却比他更稳更准,只因你比他能等,所以
这柄剑你用来可能比他更合适。”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剑本无主,能者得之。”
  他漫慢地将剑递过去,目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笑意,道:“现在,这柄剑已是你的了。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剑。”
  上官金虹道:“只有这柄剑,才是你的剑,因为只有用这柄剑,你才能杀得了别人的。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说不寇也能杀得了我。”
  这一次,阿飞沉默得更久。
  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为我杀人,所以我给称杀人的剑,这本就很公道
。”
  阿飞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剑。
  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这柄剑,明天你的债就可以还清了!”
  阿飞道:“你要我杀谁?”
  上官金虹缓缓道:“我要你杀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未说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门。
  只听他语声在门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谁也不许打扰。”
  现在,屋子里又只剩下阿飞和林仙儿两个人了。
  林仙儿坐在那里,头始终未曾抬起。
  上官金虹在这屋里也耽了很久,始终没有瞧过一眼。
  她也没有开过口,只有在阿飞伸手去接剑,她嘴唇才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仙儿忽然道:“你真的要替他去杀人?”
  阿飞叹了口气,道:“我欠他的,而且我己答应。”林林儿道:“你可知道他要你去杀
谁?”
  阿飞道:“他还没有说。”
  林仙儿道:“你猜不出?”
  阿飞道:“你已猜出?”
  林仙儿缓缓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他要你杀的人,一定是龙啸云。”
  阿飞皱眉道:“龙啸云?为什么?”
  林仙儿笑了笑,道:“因为龙啸云想要利用他,他却一向只会利用别人。”
  阿飞默然半晌,一字字道:“龙啸云本就早该死了的!”
  林仙儿道:“但你绝不能出手。”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没有口答,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叫你替他下手?”
  阿飞沉吟着,道:“要别人去杀人,总比自己去杀容易。”
  林仙儿道:“但上官金虹要杀龙啸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金钱帮门下高手
如云,莫说一个龙啸云,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金钱帮还是一样可以杀得干干净净。上官
金虹自己不屑出手,为何不令他属下出手?”阿飞道:“你知道这原因?”
  林仙儿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再过两天,就是初一了。”
  阿飞道:“初一又如何?”
  林仙儿道:“江溯中人人都知道,下个月初一,上官金虹就要和龙啸云结为兄弟。”
  阿飞皱眉道:“上官金虹的眼睛莫非瞎了?”
  林仙儿道:“他自然不屑和龙啸云结为兄弟,却又不愿背上失言背信的恶名,唯一的法
子就是将龙啸云杀了。”
  她微笑着,缓缓道:“活人自然不能和死人结为兄弟的,是么?”
  阿飞没有说什么。
  林仙儿道:“但两人既已有结义之约,上官金虹自己就不能下手,也不能动用金钱帮的
力量,所以才会来利用你。”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要杀龙啸云,你的确比任何人都合适。”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你不是金钱帮的人,却是李寻欢的朋友,龙啸云对不起李寻欢,
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你杀了龙啸云,别人一定会认为你是在替李寻欢出气
,谁也不会怀疑到上官金虹头上。”
  阿飞冷冷道:“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不容这种人活在世上。”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杀了龙啸云,上官金虹就会杀你。”
  阿飞默然。
  林仙儿道:“他杀你不但是为了要灭口,还要别人认为他在替龙啸云复仇,认为他很够
义气。”
  阿飞目光移向手中的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上官金虹武功深不可测,你……你不是……”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投入阿飞怀里,柔声道:“趁他不在,我们赶快逃吧。”
  阿飞道:“逃?”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从不逃,但为了我,你能不能委屈一次?”。阿飞道:“不能。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为了我也不能。”
  她的声音已发抖,泪已将落。
  她又用出了她的武器。
  阿飞却没有瞧她,目光仿佛已到了远方,缓缓道:“就因为你,我才不能这么样做。”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缓缓道:“为了你,我绝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
  她终于伏在阿飞胸膛上,痛哭起来,继续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我
爱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阿飞冷漠坚定的目光似已又将融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我现在不是在陪着你么?

  林仙儿泪又流下,道:“我有时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阿飞道:“我想得很简单,所以不会改变。”
  越简单,变化就越少。”
  林仙儿抬起了泪眼,盯着他,道:“永远也不会改变?”
  阿飞道:“永远!”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林仙儿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前。
  窗外悄无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只要到了这里,生命
的价值都会突然变得很卑贱。
  在这里,最真实的感觉就是“死”,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无论你是在窗内,还是
在窗外,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林仙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觉你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很像上官金
虹和荆无命。”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这个人几乎完全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活着的,上官金虹当然也对他很
好,直到现在……”
  她嘴角带着种辛涩的笑意,缓缓接着道:“现在荆无命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立刻就被
上官金虹像野狗般赶了出去,这样的结局,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阿飞道:“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林仙儿道:“他若早知结局如此,还会那么样做?”
  阿飞道:“他会,因为他别无选择的余地。”
  林仙儿道:“你呢?”
  阿飞不说话了。
  林仙儿道:“李寻欢对你好,只因为这世上唯有你能真正的帮助他,除了你,他几乎完
全孤立,但等你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上官金虹对荆无命那样对你?”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过头来!”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但却很坚决,很严厉。
  他从未对林仙儿这么样说过话。
  林仙儿扶在窗根上的手忽然握紧,道:“回过头去?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仙儿道:“这样我也能听得见。”
  阿飞道:“但我却要你看着我,有些话,你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否则你就永
远不能了解它的意思、
  林仙儿的手握得更紧,却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她看到阿飞的眼睛,已了解他的意思。
  阿飞的眼睛突然变得几乎和上官金虹完全一样了。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成这样子,那就表示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只有听着,而且绝不能违背

  否则你就一定要后悔的!
  在这一瞬间,林仙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阿飞,现在才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阿飞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很深。
  但在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却还有很多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阿飞以前一直对她很顺从,那只因为她还没有触及这些事了。
  她可以要他为她死,却绝不能要他将这些事抛弃。
  又过了很久,林仙儿才笑了笑,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在听着。”
  她笑得还是很甜,却已有些勉强。
  阿飞道:“我要你明白,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还有呢?”阿飞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低估了我,也
抵估了荆无命。”
  林仙儿霍然抬起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疑问,道:“他?……”
  阿飞道:“他走,只因为他要走,并不是被人赶走的。”
  林仙儿道:“可是,我不懂……”
  阿飞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着。”
  林仙儿又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永远记着,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
记,你说过……你对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阿飞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里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向她,她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令他完全不能抗
拒。
  林仙儿却闪开了,仿佛生怕沾着他,道:“今天不要……”
  阿飞的身子突然僵硬。
  林仙儿却又笑了,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会守在你旁边的。”
  上官金虹站在那里,眼睛瞧着门,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
  门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为上官金虹已吩咐过他们:“今天晚上有人要来,我不许任
何人打扰他。”
  是谁要来?
  上官金虹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视?
  上官金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这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深,更静。
  阿飞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似已睡得很酣。
  其实他却是完全清醒着的,几乎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时候,绝不会睡下去,这些日子来,他却是
只要一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但现在,他却失眠了。
  林仙儿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匀。
  阿飞只要一翻身,就可拥抱起她温暖和柔软的嗣体。
  但他却勉强控制自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会完全崩
溃。
  林仙儿永远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这种事?
  但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带着甜香的呼吸,他几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才能勉
强将自己控制。
  这绝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欲望就像是浪潮,一阵平静了,立刻又有一阵卷了过来。
  他不断的在忍受着煎熬;简直就像是一条在热锅里的鱼。
  他怎么能睡得着?
  林仙儿的呼吸仿佛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却已慢慢的睁开。
  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的凝注着阿飞。
  零乱的头发,搭在他宽阔的前额上,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林仙儿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仿佛想伸手去轻轻抚摸……
  在这一瞬间,她若真的伸出了手,阿飞以后也许就永远是她的了,也许就会为她抛却一
切,放弃一切。
  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却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她的手已缩回,温
柔的眼波也结成了冰,却轻唤道:“小飞你睡着了么?”
  阿飞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林仙儿又等了很久,忽然俏消的滑下了床,俏俏的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着鞋,悄消的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还要到哪里去?
  阿飞心上仿佛突然被刺人了一根针,刺得他的心在收缩。
  “跟不见心不烦,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反而好。”
  阿飞也懂得,真实往往最残酷,最伤人。
  只可惜他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门开了。
  上官金虹目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甚至比不笑时还残酷。
  林仙儿掩起门,靠在门上,凝注着他,“噗”的,手里提着的鞋子落下去一只,又落下
去一只。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早就算准我会来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是。”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可是我……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你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来,因为你已发现阿飞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可靠,你若还想活着,就
只有来投靠我。”
  林仙儿道:“你……你可靠么?”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那就得间你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绝对可靠的男人。
  一个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对他是否有效。
  这道理林仙儿当然很明白。
  她也笑了,道:“你一定会很可靠的,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失望。”
  开始的时候,她用眼睛笑。
  然后,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
  她似已下决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将这男人缠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武器。
  在男人眼中,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赤裸着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何况是林仙儿这样
的女人。
  奇怪的是,上官金虹的眼睛却还是在盯着门。
  他似乎觉得这扇门比她还好看得多。
  林仙儿喘息着,道:“抱起我,我……我已经走不动了。
  上官金虹抱起了她,但眼睛还是盯着门。
  “砰”的,门竟被撞开。
  一个人撞了进来,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怒火!
  阿飞!
  没有人能形容阿飞现在的愤怒,也没有人能想象。
  上官金虹目中却已闪过一丝笑意。
  “他难道也早就算准阿飞要来的?”
  阿飞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
  他眼睛里简直连任何人都看不见,看到的只是个噩梦。
  他全身都在颤抖。
  林仙儿却连眼睛都没有霎一霎,还是勾着上官金虹的脖子道:“到你这里来的人,难道
都不敲门的吗?”
  阿飞突然反手一拳,打在门上。
  是铁门!
  阿飞的拳头已出血,疼得嘴唇发白。
  但世上又有哪种痛苦能比得上他心里的痛苦。”
  林仙儿却笑了,道:“原来这人是疯子。”
  阿飞终于爆发,狂吼道:“原来你竟是这种女人。”
  林仙儿淡淡道:“你想不到么……其实我一直都是这种女人,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你想
不到只因为你自己太愚蠢。”
  她冷笑着,接道:“你只要稍为聪明些,就不该来的!”
  阿飞厉声道:“我已来了。”
  林仙儿道:“你来了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咬我一口?……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
管得了我?我无论干什么,你都只有看着。”
  阿飞的眼睛里本似有泪,但此刻泪似已突然凝结成冰。
  他的眼睛似已变成了死灰色。
  绝望的死灰色,就像是荆无命眼睛的颜色。
  他的血泪似已在这一瞬间流尽,生命似己在这一瞬间终止。
  他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死人!
  “不该来的,的确不该来的……”
  明知不应该,为什么要来呢?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做出些不应做的事来伤害自己?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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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六章 自取其辱

  阿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上官金虹一直冷冷的瞧着他,瞧着他走出去。
  林仙儿透出口气,柔声道:“我是全心全意的对你,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上官金虹道:“我相信。”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三个字还没有说完,他已将林仙儿重重摔在床上,大步走了出去。
  林仙儿的身子也已僵硬。
  但她面上的表情既不是悲哀,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完全征服阿飞时,也有过这种恐惧,只不过恐惧得还没有如此
深。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才是真正可靠的?”
  她慢漫的站起来,将方才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一件件叠好,叠得很慢,而且很仔细

  等她四肢的肌肉又恢复柔软,她就又躺了下去,摆出最甜蜜的微笑,最动人的姿势。
  她决心还要试试。
  甬道的尽头,有道门槛。
  阿飞像逃一般奔到这里,忽然绊到了门槛,噗的跌出门外。
  他就这样平平的跌了下来,就这样平平的伏在地上,既没有动,也没有爬起,甚至什么
都没有去想。
  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竟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秋已残,干燥的泥土中带着种落叶的芬芳。
  阿飞用嘴啃着泥土,一口口咽了下去。
  粗涩干燥的泥土,慢慢的经过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肠胃。
  他似乎想用泥土来将自己填满。
  因为他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血肉,没有灵魂,二十几年的
生命,到现在竟只剩下一片空白!
  上官金虹已走了出来,静静的瞧了他半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他屋子里,取出了
那柄剑。
  “啼”的一声,剑插下。
  就贴着阿飞的脸,插入了泥土中。
  冰冷的剑锋,在他面颊上划破了一条血口,血沿着剑锋渗入泥上。
  上官金虹的声音比剑锋更锐利,冷冷道:“这是你的剑!”
  阿飞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死,很容易!”
  阿飞还是没有动。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死了,绝没有人会为你悲哀,更没有人会觉得可惜,不出三天
,你的尸体就会橡野狗般腐烂在阴沟里。”
  他冷笑着,接道:“因为一个人着为了那种女人而死,简直连狗部不如。”
  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反手拔出了剑。
  上官金虹背负着双手,冷冷的瞧着他。
  阿飞的眼睛血红,嘴里塞满了泥土,看来就像是野兽。
  上官金虹道:“你想杀我?是不是?为什么还不出手。”
  阿飞的手颤抖,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露。
  上官金虹道:“你若想去杀她,我也绝不阻拦你。”
  阿飞霍然转身,又停住。
  上官金虹冷笑道:“难道你现在已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了?”
  阿飞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上官金虹的目光渐渐柔和,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活着比死困难得多,你现在若死了,
就是逃避,我想你绝不是这样的懦夫。”
  他缓缓接着道:“何况,你答应我的事,现在还没有做。
  阿飞的呕吐已停止,不停的喘息着。
  上官金虹道:“你若还有勇气活下去,现在就跟着我走!”
  他骤然转过身,再也不瞧阿飞一眼。
  阿飞望着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突也转过身,跟着他走了门去。
  他始终没有流泪。
  不流泪的人,只流血!
  他已准备流血!
  穿过侧门,还有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白杨正在秋风中叹息,叹息着生命而短促,人的愚蠢,竟不知对这
短促的生命多加珍惜。
  还有灯光。
  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照在上官金虹脚上。
  上官金虹停住了脚,忽然转身拍了拍阿飞的肩头,道:“挺起胸膛来,走进去,莫要让
人瞧着恶心。”
  阿飞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有什么?
  上官金虹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来?
  阿飞根本不去想。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还有何俱?
  屋子里有七个人。
  六个绝顶美丽的女人。
  七张美丽的笑脸都迎着他,七双美丽的眼睛都瞧着他。
  阿飞怔往了。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你看,世上美丽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是么
?”
  少女们银铃般笑了,走过来,拉注了阿飞的手。
  脂粉中还有酒香。
  屋角堆着几只箱子。
  上官金虹打开了一只箱子,灯光立刻暗淡了下去。
  箱子里珠光宝气辉煌。
  上官金虹道:“你只要有这么样一口箱子,至少也可以买到一百个少女的心。”
  少女们吃吃笑道:“我们的心已经是他的了,用不着再买。”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你看,会说甜言蜜语也不只她一个,这本是女人天生就会说的

  少女们道:“我们说的是真活。”
  上官金虹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本不必太认真。”
  他慢馒的走到阿飞面前,凝注着他,道:“你还想死么?”
  阿飞将一壶酒全部喝了下去,突然仰面大笑道:“死?谁想死?”
  上官金虹笑了:“好,只要你活下去,这些全部是你的!”
  阿飞用力抱起了一个少女。
  他抱得这么紧,似乎想将她揉碎。
  上官金虹悄悄退了出去,悄悄掩起了门。
  笑声不停的从门里传出来。
  上官金虹负手走到院中,仰望着天边残月,喃喃道:“明天一定也是好天气……”
  上官金虹喜欢好天气。
  天气好的时候,血干得炔,人死得也快!
  好天气!
  飞砂、尘土、长街。
  阳光新鲜而强烈。
  一骑诀马,自“如云客栈”内飞驰而出。马上人浓眉环眼、神情彪悍,身上的黄衣服敞
开,铁一般的胸膛迎着阳光和飞砂。
  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将阿飞带到这里来,要他杀两个穿紫红衣裳的人!”
  这是上官金虹的命令!
  金钱帮属下,只要得到上官金虹的命令,心里就再泡不会去想别的。
  龙啸云的脸色,几乎就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红得发紫。
  他并没有喝酒。
  权力之醉人,比酒更强烈。
  上官金虹居然亲自来迎接他,这是何等威风,何等光采。
  他恨不得将武林中所有的人全部请到这里来,瞧瞧他今日的威风和光采。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多。
  在江猢中混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麻烦的。
  酒筵已张。
  三杯酒下肚,龙啸云的脸更红了,举杯笑道:“大哥的浓情厚意,实令做兄弟的永生难
忘,来,兄弟敬大哥一杯。”
  上官金虹淡淡道:“我从不沾酒。”
  站在身后的龙小云立刻倒了杯茶过来,陪笑道:“既然如此,老怕就以茶代酒如何?”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喝茶。”
  龙啸云怔了怔,勉强笑道:“大哥平日喝的是什么?”
  上官金虹道:“水。”
  龙啸云又怔了怔,道:“只喝水?”
  上官金虹道:“水能清心,只喝水的人,心绝不会乱。”
  龙小云已倒了杯水过来,双手奉上,道:“这是净水。”
  上官金虹道:“我只有渴的时候才喝水,现在我不渴。”
  龙啸云脸色已有些发苦。
  龙小云还是面不改色,陪笑道:“既然如此,小侄就替老伯喝一杯如何?”
  上官金虹道:“你倒的,你喝。”
  龙小云将一杯茶、一杯酒、一杯水,全部喝了下去,缓缓道:“古人歃血为盟,以示高
义,老伯与家父都是通达之上,自然不必如此看重形式,但香烛之礼却总是不可少的。”
  上官金虹道:“香烛又有什么用?”
  龙小云道:“祭天地,祭鬼神。”
  上官金虹道:“魔神不来祭我,我为何要祭他?”
  龙小云笑道:“不错,像老怕这样的盖世英雄,鬼神必也十分相敬。”
  上官金虹道:“我不敬他,他为何要敬我?”
  龙小云咳嗽了两声,陪笑道:“那么,老伯的意思……”
  上官金虹板着脸道:“是令尊要和我结拜,还是你?”
  龙小云道:“当然是家父。”
  上官金虹冷冷道:“那么你就站到一边去。”
  龙小云躬身道:“是。”
  他垂手退下,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龙啸云脸上却已有些发育,勉强道:“犬子无礼,大哥千万莫要见怪。”
  上官金虹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这样的儿子,怎能说是犬子?”
  他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
  龙啸云呆在那里,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一个浓眉环目的大汉匆匆奔了进来,匆匆磕了个头,转到了上官金虹的身后,躬身
低语道:“令已传去,只不过……”
  上官金虹道:“只不过怎样?”
  大汉的声音更低,道:“看来他已醉了,醉得很厉害。”
  上官金虹皱了皱眉,道:“用冷水泼,若泼不醒,就用尿。”
  大汉道:“是!”
  他心里实在佩服极了。
  除了死人外,世上绝没有连尿也泼不醒的人。
  龙啸云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试探着道:“大哥莫非在等人?”
  上官金虹道:“谁配要我等?”
  龙啸云道:“既然人都已到了,大哥为何还不……”
  上官金虹忽然向他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道:“贵庚?”
  龙啸云道:“虚长五十一。”
  上官金虹道:“你比我大,是否我该叫你一声大哥才对。”
  龙啸云赶紧离席而起,陪笑道:“年无长幼,能者为师,大哥千万莫折煞小弟。”
  上官金虹淡淡道:“既然我是大哥,你就该听我的。”
  龙啸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好,坐下来喝酒……先敬这些朋友一杯。”
  能坐在这桌子上喝酒的人,面子必定不小。
  但坐在这里喝酒,简直是受罪。
  上官金虹根本没有动过筷子,别人也觉得手里的这双筷子仿佛有几百斤重,哪里吃得下
去。
  只听上官金虹道:“酒菜已叫来,不吃就是浪费,我最恨浪费,各位请。”
  七八双筷子立刻同时伸了出去。
  龙啸云陪笑道:“这鱼还新鲜,大哥为何不也尝一尝?”
  上官金虹道:“我饿的时候才吃,现在我不饿。”
  他一字字接着道:“不饿的时候吃也是浪费。”
  立刻又有几双筷子放了下来。
  其中一人面白身长,手上戴着好大的一块翡翠斑指,绿得耀眼,腰畔悬着的乌鞘长剑上
,也镶着几块翡翠。
  这人虽也一直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却已隐隐露出不耐之色。
  他的确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气,只后悔这次为河要来。
  他本不该来的。
  “碧华轩”金字招牌,普天之下,做珠宝生意的一听到“碧华轩”三个字,就好像练刀
的人听到“小李飞刀”一样。
  “碧华轩”的少主人西门玉,更是从小就被人像凤凰般捧着,他要往东,绝没有人敢说
西。
  他要练剑,立刻就有人将能请得到的名剑容全部请来,又有人设法替他找来一柄“松纹
古剑。”
  十岁的时候,西门玉就用这柄剑杀过人……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想尝尝杀人是什么滋味,所以就有人想法子去找个人来让他杀

  像这么样的一个人,现在却坐在这里受这种气,岂非冤枉得很。
  他也根本没有动过筷子。
  上官金虹眼睛就盯着西门玉的眼睛。
  西门玉本来也想扭过头,去瞧别的地方,但上官金虹的目光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若盯着一个人,那人竟只有被他盯着。
  被这种目光盯着,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西门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发冷,从指尖开始,一直冷入背脊,冷入骨髓,冷到心里
去。
  上官金虹突然道:“这酒菜中有毒?”
  西门玉勉强笑道:“怎会有毒?”
  上官金虹道:“既然无毒,你为何不吃?”
  西门王道:“在下也不饿,不敢浪费帮主的酒菜。”
  上官金虹道:“真的不饿?”
  西门玉道:“真……真的。”
  上官金虹道:“浪费还可原谅,说谎却不可恕,你明白么?”
  西门玉的火气也忍不注要上来了,道:“这种小事,在下又何必说谎。”
  上官金虹道:“说谎就是说谎,大事小事全部一样。”
  西门玉道:“不饿就是不饿。”
  上官金虹道:“现在已过了午饭时候,你怎会不饿?”
  西门玉道:“也许在下吃的早点还未消化。”
  上官金虹道:“你早点是在城南‘奎元馆’吃的,是么?”
  西门玉道:“不错。”
  上官金虹道:“你一个人要了一碗麻油鸡,一碗爆鳝鱼面,外带一笼肉包,鸡吃了两块
,面你吃了半碗,肉包吃了七个,是么?”
  西门玉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想不到帮主将在下的一举一动都调查得如此仔细。”
  上官金虹道:“你吃的这些东西既然还未消化,想必还留在肚子里,是么?”
  西门玉道:“想必还在的。”
  上官金虹突然沉下了脸,道:“好,剖开他的肚子瞧瞧,还在不在?”
  大家虽早已看出他是成心在找西门玉的麻烦了,却未想到忽须竟如此大,这句话说出,
每个人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上官金虹令出如山,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做得到。
  西门玉更是面如死灰,吃吃道:“帮主莫非是在开玩笑?”
  上官金虹连理都不再理他,已有四个黄衫人走了过来。
  西门玉霍然起身,反手拔剑,动作干净利落,大家虽然还未看到他出手,已知道他剑法
必定不弱。
  谁知他长剑还未出鞘,突听“啸”的一声,上官金虹面前的筷子突然飞起,已打在西门
玉左右双肩的“肩井”穴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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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七章 武学颠峰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上官金虹的武功深不可测,谁也没有看到过他出手——现在还是没有
看到他出手。
  他的手根本好像没有动,只不过在桌上轻轻一按,筷子已急箭般射出,西门玉身子已软
了下去。
  上官金虹道:“带下去,看仔细。”
  黄衫大汉一伸手,已将西门玉身子抄起。
  西门玉嘴唇在动,却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上官金虹淡淡道:“那些东西若真的还在你肚子里,我陪你一条命,否则,你就白死。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动。
  每个人都好像坐在针毡上,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只听一声惨呼,过了半晌,那黄衫大汉垂手而入,躬身道:“已看过了。”
  上官金虹道:“有没有?”
  黄衫大汉道:“没有,他肚子是空的。”
  上官金虹道:“好——”
  他目光缓缓自每个人面上扫过道:“在我面前说谎话,就是这种下场,各位明白了么?

  大家拼命点头。
  上官金虹道:“各位现在莫非也不饿了?”
  大家抢着道:“饿……饿……”
  每个人都抢着挟了块菜,放在嘴里,怎奈牙齿打战,哪里能咬得动,只有苦着脸,整块
的咽下去。
  突然间,一个人湿淋淋的闯了进来,筒在门口,满布血丝的眼睛呆滞而迟钝,茫然四下
转动着,喃喃道:“穿红衣服的人……穿红衣服的人在哪里?”
  阿飞!
  龙啸云霍然长身而起。
  阿飞的眼睛这才转到他身上,道:“原来是你。”
  他目光虽已呆滞,神情虽然狼狈,可是他的手上还有剑!
  只要他手上有剑,已足以令龙啸云心寒胆丧。
  龙啸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阿飞已扑了过去。
  剑光在闪动,他的脚步也和剑光同样不稳。
  但龙啸云只看到他的剑,转身就逃。
  阿飞踉跄着追了过去,人还未到,已传来一阵扑鼻的酒气。
  龙小云脸色本已变了,此刻眼睛突然一亮,悄悄用脚一勾,将龙啸云本来坐的椅子勾了
出去,挡住了阿飞的路。
  阿飞竟没有瞧见,“噗”的,人已被椅子绊倒,平平的跌了下去,掌中剑也脱手飞出。
  他竟连剑都拿不稳了!
  龙啸云一惊一喜转身拾剑,剑光一闪,逼住了阿飞的后脑。
  但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忽然瞥见了上官金虹的脸色。
  上官金虹脸色阴沉得可怕,石像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不动,就没有人敢动。
  龙啸云陪笑道:“这人竟敢在大哥面前撒野,罪已当杀!”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屋外有条狗,你瞧见了么?”
  龙啸云怔了怔,道:“好像是有一条。”
  上官金虹道:“若要杀这人,还不如杀那条狗。”
  龙啸云又怔了怔,陪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人的确连狗都不如。”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呢?”
  龙啸云道:“我?……”
  上官金虹道:“他不如狗,你却连他都不如,狗见了他,也不会逃的。”
  龙啸云这次才真的呆住了。
  上官金虹扫了座上的人一眼,道:“你们肯和狗拜为兄弟么。”
  大家立刻应声道:“绝不。”
  上官金虹道:“连他们都不肯,何况我……”
  他眼睛忽又盯着龙啸云,缓缓道:“我看你和那条狗真是难兄难弟,不如就和它结为八
拜之交吧。”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但这种羞辱谁能忍受?
  龙啸云满头大汗洋洋而落,吃吃道:“你……你……”
  龙小云忽然走过来,拿下了他掌中的剑,缓缓道:“这主意本是晚辈出的,却不想反而
自取其辱,而且祸及家父,晚辈既无力为家父洗清此辱,本当血溅当地,以谢家父,只惜慈
母在堂,犹未尽孝,不敢轻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手一剑,将自己在手齐腕剁了下来。
  大家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龙小云已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将断手拾了起来,放到上官金虹面前,咬着牙
道:“帮主可满意了么?”
  上官金虹神色不变,冷冷道:“你是想以这只手赎回你父子的两条命?”
  龙小云嘎声道:“晚辈……”
  一句话未说完,他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龙啸云当然也是神色惨然,却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还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上官金虹冷冷道:“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你走吧,以后最好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阿飞终于站了起来。
  他仿佛根本已忘了方才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瞧见别的人,目光茫然转动着,忽然发现
桌上的酒壶,立刻扑了过去,一把抓在手里。
  他抓得那么紧,好像这酒壶就是他的生命。
  “叮”的一声,酒壶却突然被击碎。
  酒流下。
  阿飞的手还是抓着酒壶的碎片,但手已在发抖。
  上官金虹冷冷道:“这酒是给人喝的,你不配!”
  他随手摸出块银子,远远抛在地上,道:“你若要喝酒,自己买去。”
  阿飞抬起头,茫然望着他,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走过去。
  银子就在他脚下。
  他呆呆的瞧着这块银子,良久良久,终于慢漫的弯下腰……
  上官金虹目中又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比不笑更残酷。
  突然间,寒光一闪。
  一柄刀闪电般飞来,将这块银子钉在地上。
  阿飞的脸一阵扭曲,抬起头,整个人突然僵硬。
  一个人站在门口,瞧着他,柔声道:“这里的酒比外面的好。你若要喝,我去替你倒一
杯。”
  桌上还有一壶酒。
  这人竟真的走过去,倒了一杯,送到阿飞面前。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已停顿。
  上官金虹竟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瞧着这个人。
  这人不太高,但也不矮,穿的衣服很破旧,两鬓已有了华发,看来只不过是个很落拓、
很潦倒的中年人。
  但上官金虹眼看着他倒酒,眼看着他将这杯酒送给阿飞,非但没有阻止,连一点表情都
没有。
  上官金虹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但这次,他的命令在这人身上,竟像是忽然变为无效了。
  酒杯已送到阿飞手里。
  他痴痴的望着这杯酒,两滴晶莹滚圆的眼泪,慢慢的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滴在酒杯里。
  他一向只肯流血,他的泪一向比血更珍贵。
  落拓的中年人眼眶也已有些湿了,热泪已盈眶,但嘴角却还是带着一丝微笑。
  这微笑竟仿沸使这平凡而潦倒的人忽然变得辉煌明亮了起来。无论谁也想象不到一个人
微笑的力量竟有如此伟大。
  他也没有说话。
  他的微笑和热泪所表示出的意思,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得出来。
  阿飞的手在抖,不停的在抖,忽然猛吼一声,将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转身冲了出去。
  落拓的中年人正想追上去。
  突然上官金虹喝道:“等一等!”
  他迟疑着,脚步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缓缓道:“既然要走,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走?”
  落拓的中年人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一笑,道:“不错,既然来了,又何必走?”
  他始终没有瞧过上官金虹,现在才慢慢的转过身。
  他的目光,终于触及了上官金虹的目光。
  火花!
  两人目光相遇,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
  一串无声无形的火花,虽然没有人的眼睛能瞧得见,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能感觉得到。
  每个人的心都突然震动了起来。
  上官金虹的眼睛就仿佛藏着双妖魔的手,能抓注任何人的魂魄。
  这人的眼睛却如同浩瀚无边的海洋,碧空如洗的穹苍,足以将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完
全容纳。
  上官金虹的眼睛若是刀。
  这人的眼睛就是刀的鞘!
  看到了这双眼睛,没有一个人再认为他是平凡的了。
  有的人已隐隐猜出他是准。
  只听上官金虹一字字道:“你的刀呢?”
  这人的手一反,刀已在指尖!
  小李飞刀!
  看到了这柄刀,大家才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是李寻欢!
  李寻欢毕竟来了!
  手,出奇的稳定,就像是已完全凝结在空气中。
  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这只手看来,拿笔还比拿刀合适,但却是武林中最有价值,最可怕的一只手。刀,本是
很平凡的一把刀。
  但在这只手里,这把平凡的刀,也变得有了种逼人的锋芒,杀气!
  上官金虹漫漫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李寻欢对面。
  现在,他距离李寻欢已不及两丈。
  可是他的手还在袖中。
  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二十年前就已震惊天下,“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还在“
小李飞刀”之上!
  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见过他的双环出手。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双环的可怕,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如何可怕?
  现在,他的环是否已在手中?
  每个人的眼睛都从李寻欢的刀上,转向上官金虹的手。
  上官金虹的手终于自袖中伸出。
  手是空的。
  李寻欢道:“你的环呢?”
  上官金虹道:“环已在。”
  李寻欢道:“在哪里?”
  上官金虹道:“在心里!”
  李寻欢道:“心里?”
  上官金虹道:“我手中虽无环,心中却有环!”
  李寻欢的瞳孔突然收缩。
  上官金虹的环,竟是看不见的!
  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它可能已到了你眼前,已到了你咽喉,已
到了你灵魂中。
  直到你整个人都已被它摧毁,还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手中无环,心中有环!”
  这正是武学的巅峰!
  这已是“仙佛”的境界!
  别人不懂,李寻欢却懂得的。
  别人甚至有些失望。
  ——大多数人,都要看到那样东西,才肯承认它的价值,却不知看不见的东西,价值还
比能看得见的高出甚多。
  在这一瞬间,上官金虹目中的光辉,似已将李寻欢压倒。
  上官金虹道:“七年前,我手中已无环。”
  李寻欢道:“佩服。”
  上官金虹道:“你懂?”
  李寻欢道:“妙渗造化,无环无我。无迹可寻,无坚不摧。”
  上官金虹道:“好,你果然懂!”
  李寻欢道:“懂既是不懂,不懂既是懂。”
  这两人说话竟似禅宗高僧在打机锋。
  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懂。
  不懂,所以恐惧……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悄悄站起,悄悄往后退入了屋角。
  上官金虹凝注着李寻欢,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李寻欢果然是李寻欢。”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只何尝不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道:“你本是三代探花,风流翰林,名第高华,天之骄子,又何苦偏偏要到这
肮脏江湖中来做浪子?”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上官金虹道:“你还能走?”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是不想走,也是不能走!”
  上官金虹道:“好,请出招!”
  李寻欢道:“招已在!”
  上官金虹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在哪里?”
  李寻欢道:“在心里,我刀上虽无招,心中却有招。”
  上官金虹的瞳孔也突然收缩!
  谁也看不见上官金虹的环在哪里,也看不见李寻欢的招在哪里。
  但环已在,招已出!
  每个人都似己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们虽然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却似已进入生死一发的情况中,生死已只是呼吸间事

  大家虽都已退入角落中,却还是能感到那种可怕的杀气。
  每个人的心都在收缩!
  阿飞全身的血都已沸腾!
  他狂奔着,既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在逃避。
  但逃到哪里去呢?逃到几时?
  他永远也逃不了的!因为他所逃避的,正是他自己。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仍然在对峙着,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只能感到冷汗正一粒粒自毛孔中沁出,在皮肤上
流过。
  因为他们只要一有动作,就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动作。
  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每一刹那都可能爆发。
  或者也就在那同一刹那间终止。
  在这刹那间,这两人中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倒下去的是谁呢?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二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避过小李探花的这一刀!
  但上官金虹的双环排名更高,是不是更可怕?
  两个人都很镇定。
  两个人仿佛都充满了自信。
  世上又有谁能预料这一战的结果?
  阿飞已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喘息着,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头,茫然囚顾,似乎根本不知
道自己已到了哪里?
  这里是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一株孤零零的自杨正在秋风中颤抖。
  圆廊上朱帘半卷,小门虚掩,碧纱窗内悄无人声。
  这正是他昨夜发狂沉醉的地方。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又到了这里。
  虚掩的门开了,一个人探出了半边娇美的脸,明媚的秋波在他身上一转,脸又缩了回去

  这正是昨夜曾经陪他发狂沉醉过的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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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八章 神魔之间

  阿飞突然跳起来,站过去。
  “砰”的门竟关了,而且上了栓。
  阿飞用力敲门。
  过了很久,门里才有声音:“谁?”
  阿飞木然的道:“我。”
  门里的声音问:“你是谁?”
  “我就是我。”
  门里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这人原来是疯子。”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似的。”
  “谁认得他?”
  “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自己在活见鬼。”
  这些声音很熟悉,昨夜也不知对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诉了多少柔情蜜意,现在为什么
全都变了?
  阿飞骤然觉得一阵火气冲了上来,忍不住用力撞开了门。
  七双美丽的眼睛全部在瞪着他。
  昨夜这七双眼睛中的柔情如水,蜜意如油。
  现在这七双眼睛中的油已烧成烟,水已结成冰。
  阿飞踉跄冲了进去,抓起酒壶,是空的。
  “酒呢?”
  “没有酒!”
  “去拿!”
  “为什么要去拿?这里又不是卖酒的。”
  阿飞扑过去,抓住了她的衣襟,大声道:“你们难道全部不认得我了?”
  美丽的眼睛冷冷的瞧着他,冷冷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是谁?”
  阿飞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茫然四顾,喃喃道:“这里难道不是昨夜的地方?”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地方还是昨夜的地方,只不过你已不是昨夜的你了!”
  甜蜜的语声,更熟悉。
  阿飞整个人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紧紧闭了起来,不愿去看她,不敢去看她。
  这个人本是他在梦魂中都忘不了的,他本来宁可不惜牺牲一切,为的只不过是要看看她

  但现在,他却宁死也不愿看她一眼。
  她还是以前的她。
  可是他,他的确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屋梁上的灰尘,突然一片片落了下来。
  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他们的杀气摧落的?
  上官金虹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李寻欢没有动!
  突听一人道:“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你明白么?”
  声音很苍老,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却看不到他的人在哪里?
  另一人带着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么又何必打呢?”
  这声音清脆而美,如黄茸出谷。
  但她的人,还是谁都没有瞧见。
  老人道:“他们要打,只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谛。”
  少女吃吃笑道:“你说他们不懂,他们自己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哩。”
  这两句话说出,除了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每个人都已耸然动容。
  居然有人敢说他们不懂武功。
  若连他们都不懂,世上还有谁懂?
  老人道:“他们自以为‘手中无环,心中有环’,就已到了武学的巅峰,其实还差得远
哩!”
  少女吃吃笑道:“差多远?”
  老人道:“至少还差十万八千里。”
  少女道:“要怎么样才真正是武学的巅峰。”
  老人道:“要手中无环,心中也无环,到了环即是我,我即是环时,已差不多了。”
  少女道:“差不多?是不是还差一点?
  老人道:“还差一点。”
  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武学巅峰,是要能妙渗造化,到无环无我,环我两忘,那才真
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
  说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少女道:“听了你老人家的话,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了。”
  老人道:“哦?”
  少女道:“禅宗传道时,五祖口念佛揭:‘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
使留尘埃’。这已经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老人道:“这道理正如‘环即是我,我即是环’,要练到这一步,已不容易。”
  少女道:“但六祖惠能说的更妙:‘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
埃。’所以他才承继了禅宗的道统。”
  老人道:“不错,这才真正是禅宗的妙谛,到了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境界。”
  少女道:“这么说来,我学的真谛,岂非和禅宗一样?”
  老人道:“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到了巅峰时,道理本就全差不多。”
  少女道:“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无人无毯,物我两忘’时,才能真正到达化
境,到达巅峰。”
  老人道:“正是如此。”
  少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时,就已沾沾自
喜,却不知这只不过刚入门面已,要登堂人室,还差得远哩。”
  少女道:“一个人若是做到这一步就已觉得自满,岂非永远再也休想更进一步?”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额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上官金虹突然道:“是孙老先生么?”
  没有人答应。
  上官金虹道:“孙老先生既已来了,为何不肯现身一见?”
  还是没有人答应。
  风吹窗户,吹得窗纸艘艘的直响。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若是要交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劝阻。
  但老人和少女的一番对话,却似已使得他们的斗志完全消失了。
  两人虽然还是面面相对,虽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别的人却都透了口气,突然觉
得压力已消失。
  这只因那种可怕的杀气也已消失!
  李寻欢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孙老先生庶几近之。”
  上官金虹沉着脸,冷冷道:“道理人人都会说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做得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能说得出这道理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声。
  然后,他就看到四个人抬着口棺材走入了院子。
  崭新的棺材,油漆都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
  四人竟然将口棺材笔直抬入了上官金虹宴客的大厅。
  立刻有条黄衣大汉迎了上去,厉声道:“你们走错地方了,出去!”
  抬棺材的脚夫四下瞧了一眼,嘬懦着道:“这里有位上官老爷么?”
  黄衣大汉道:“你问上官老爷干什么?”
  脚夫道:“那我们就没有走错地方,这口棺材就是送来给上官老爷的。”
  黄衣大汉怒道:“你是在找死,这口棺材你们刚好用得着。”
  脚夫陪笑道:“这是上好的楠木寿材,我们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黄衣大汉的手已往他脸上掴了过去。
  上官金虹突然道:“这口棺材是谁要你们送到这里来的?”
  他的声音一发出,黄衣大汉的手就立刻停住。
  脚夫面上却已吓得变了颜色,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是位姓宋的老爷,付了四两银子
,叫小人们今天将这口棺材送到如云客栈的‘高贵厅’来,还要小人们当面交给上官老爷。

  上官金虹道:“姓宋?是个什么样的人?”
  脚夫道:“是个男的,年纪好像不太大,也不小了,出手很大方,模样却没有看见。”
  另一人道:“他是昨天半夜里将小人们从床上叫起来的,而且先吹熄了灯,小人们根本
就没有瞧见他。”
  上官金虹沉着脸,既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早就知道问不出的。
  那脚夫又道:“这口棺材的份量不轻,里面好像……好像有人。”
  上官金虹道:“打开来瞧瞧。”
  棺盖并没有钉封,立刻被掀起。
  就在这一刹那间,上官金虹冷漠的脸像是突然变了。
  其实他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甚至连眉都没皱,嘴角都没有牵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整张脸却仿佛突然全都改变了。
  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又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层硬壳的假面具。
  他不愿让人看到他现在真正的面目。
  世上大多数人都有这么一张面具的,平时虽然看不到它,但到了必要时,就会将这张面
具戴起来。
  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悲哀,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愤怒,有人是逼不得已,不得
不以笑脸迷人,有人是为了要叫别人怕他。
  也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恐惧!
  上官金虹是为了什么呢?
  棺材里果然有个死人!
  这死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儿子上官飞!
  上官飞死的时候李寻欢也在瞧着。
  他不但亲眼瞧见荆无命杀死上官飞,而且瞧见荆无命将尸体埋葬。
  现在,这尸体又怎会忽然在这里出现了?
  是谁掘了这尸体?
  是谁送到这里来的?有什么目的?
  李寻欢目光闪动着,似乎想得很多。
  上官金虹脸上的面具却似越来越厚,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突然向李寻欢一字字道:“
以前你见过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见过!”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再看到他有何感想?”
  尸体已被洗得很干净,并不像是从泥土中掘出来的,芽着崭新的寿衣,身上既没泥沙,
也看不到血渍。
  只有一点致命的伤口。
  伤口在咽喉上,入喉下七分。
  李寻欢沉吟着,道:“我想……他死得并不痛苦。”
  上官金虹道:“你是说他死得很快?”
  李寻欢叹道:“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等死的时候,看来他并没有经过这段时候。”
  上官飞的脸看来的确像是比活着时还安详平静,就像是已睡着了。
  他临死前惊惧的表情,已不知被谁抹平了。
  上官金虹的脸虽能戴上层面具,但眼睛却不能。
  他眼睛似有火焰燃烧,盯着李寻欢,一字字道:“能这么快就将他杀死的人,世上并不
多。”
  李寻欢道:“不多,也许不会超过五个。”
  上官金虹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其中之一,你也是。”
  上官金虹厉声道:“我怎会杀死池?”
  李寻欢淡淡道:“你当然不会杀他,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你明白,能杀他的人,并不一
定是要杀他的人,杀了他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能杀他的人。”
  他慢慢的接着道:“这世间常常有很多意外的事发生,本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
  上官金虹不再说话了,但眼睛还是盯着他。
  李寻欢的目光已变得很温和,甚至还带着些同情怜悯之色。似乎已透过了上官金虹的面
目,看到了他心里的悲哀和恐惧。
  他一直都在侵犯别人,打击别人。
  现在,他自己终于也受到打击,而且不知道这打击是从哪里来的。
  血浓于水,儿子毕竟是儿子。
  无论对谁说来,这打击都不算小。
  上官金虹似已有些不安,铁石般的意志似已渐渐动摇。
  李寻欢目中的这份同情怜悯,就将是一柄铁锤,他脸上刀刻核桃壳般的面目,几乎已被
打得粉碎。
  他已无法忍受,突然道:“你我这一战,迟早总是免不了的。”李寻欢点了点头,道:
“是免不了的。”
  上官金虹道:“今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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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九章 是真君子

  上官金虹因独子被杀,异常气怒,要和李寻欢决一死战,并把决战日期定在今天……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奉陪,只有今天不行。”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今天我……我只想去喝杯酒。”
  他目光扫过棺材里的尸体,叹息着接道:“有些时候非但不适合决斗,也不适合做别的
事,除了喝酒外,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这种时候。”
  他说得很婉转,别人也许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却很了解。
  因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这种心情下和别人决斗,就等于自己已先将自己的
一只手铐住。
  他已给了敌人一个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明明可以利用这机会,却不肯占这便宜——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机会并不多,以后
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缓缓道:“那么,你说什么时候?”
  李寻欢道:“我早已说过,无论什么时候。”
  上官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找我,只要你说,我就会去。”
  上官金虹道:“我说了,你能听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上官帮主说出来的话,天下皆闻,我想听不到都很难。”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这里有酒。”
  李寻欢又笑了,道:“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没有第二个人配了。”
  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干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砰”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
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漫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砰”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变成了木头人,直等李寻欢也走了出去,才长长吐出口气。
  有的人已在窃窃私语!
  “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寻欢才能要上官帮主敬他一杯酒。”
  “只可惜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我总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会有相同之处?……你疯了么?”
  “他们的作风和行事虽然完全不同,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是人,他们做的事,全部
‘是人’绝对做不到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他们的确都不是人,只不过——一个是仙佛,一个却是恶魔。”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
  “不错,李寻欢若不是李寻欢,也许就是另一个上官金虹。”
  阿飞没有回头。
  林仙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飞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姿势看来很可笑。
  林仙儿笑了,道:“像这么样站着,你不觉得难受么?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下来,我
旁边就有张椅子。”
  “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这里坐着实在不是滋味。”
  “可是你为什么不走呢?”
  “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
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都容易得很。”
  “你不敢?是不是?”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都不
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
  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
  她虽然看不到阿飞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阿飞脖子后的血管在膨涨,
似已将暴裂。
  她认为这是种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来了,带着他独生儿子的尸体一齐来了!
  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蹩扭的。
  但林仙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愚蠢
极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飞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阿飞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的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上官金虹手
里抱着的尸体。
  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阿飞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阿飞又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阿飞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
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
  就连林仙儿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
哀,有些怜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阿飞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随时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着阿飞,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
  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
  “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全无
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
  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点杀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烦恼。
  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
  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也没
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的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
,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像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活,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膘了林仙儿一眼,又道:“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
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
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
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主“格格”的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
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杯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
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
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拿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
样的,更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飘渺,很虚幻,他几乎不能感觉到
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速如海。
  但若非知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人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
  李寻欢满满的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漫声低吟:
  “花木纵无情
  迟早也凋零
  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
  人若无情
  活着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笛声犹低回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飞呢?
  这半天,李寻欢一直都在寻找,打听。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何处。
  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
  昏浊的酒,黯淡的灯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不认
得别人。
  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
  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乎,就已
足够。
  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
  有人在呼喝,叱骂!
  “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
  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的喝,伸过头
去喝酒。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
  李寻欢暗暗的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
  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他也
不在乎。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
  “着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
过去一起喝几杯?”
  那人又吞下儿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
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
  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
  这人忽然“砰”的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
  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
  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他喝酒时,他反
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
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部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
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
  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借忍受别人的汕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像猪
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也不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
  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的这么炔,这么大,这么可怕!
  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仿佛近了一些。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很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的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
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
  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
  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吕凤先才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
  李寻欢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
  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
  吕凤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还要来逼我?”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
  吕凤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
  李寻欢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
  吕凤先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的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里流出来,溅得他自
己一身一脸。
  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
  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
  吕凤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砰”的,酒壶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瞬也不瞬,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吼一
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的塞,拼命的咬。
  血,流过他嘴角的酒痕。
  无论他做任何事,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吕凤先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
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部毁掉!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
  彻底的毁灭!
  李寻欢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吕凤先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什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又何必还留在这里?”
  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吕凤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回去,回家去。”
  吕凤先道:“家……”
  李寻欢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
  吕凤先道:“两种药。”
  李寻欢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吕风先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李寻欢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
  吕凤先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
  李寻欢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己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
不会治好?”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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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十章 毒妇的心

  轻柔的声音,带着种诱人犯罪的韵律。
  李寻欢还没有回头,吕凤先已跳起来,疯狂般冲了出去。
  他就好像突然见到鬼似的。
  李寻欢用不着回头,已知道说活的人是谁了。
  他当然也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阿飞就是没有家的。”
  李寻欢的心在往下沉,拳已握紧,一字字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到这种地方来。”
  来的当然就是林仙儿。
  她在笑着,银铃般笑着道:“我的确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但我却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找
得到你,只要能找到你,什么地方我都去。”
  李寻欢冷冷道:“你本不该来找我,因为你也许要后悔!”
  林仙儿笑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们是老朋友了,既然知道你在这城里,怎么
能不等着看你?”
  她的声音更温柔,慢慢的接着道:“你总该知道,我一直都很想你。”
  李寻欢道:“但我知道你也像对吕凤先那样对阿飞。”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向很少说威胁别人的话,因为他根本用不着说。
  林仙儿道:“我若像甩吕凤先那样,甩了阿飞,难道你就会杀我?”
  李寻欢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得。”
  林仙儿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劝他离开我,我若先离开他,岂非正如你所愿?”
  李寻欢道:“那不同。”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我只要你离开他,并没有要你毁了他。”
  林仙儿道:“我若已毁了他呢?”
  李寻欢霍然转身,盯着她,一字字道:“那么你就会后悔今天为何要来的!”
  他神色看来还是很平静,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林仙儿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压得她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很少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笑,本是她最有把握的一种武器,她只有在面对着上官金虹的时候,才觉得这种武器并
不十分有效。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在李寻欢面前也一样——一个人的信心若消失,笑得就绝不会像平
时那么动人了。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你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知道。”
  李寻欢道:“你有把握?”
  林仙儿道:“嗯。”
  李寻欢道:“但我自己却没有把握,有时我也会做出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来。”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令我后悔了,你自己一定就要后悔得更厉害。”
  李寻欢道:“哦?”
  林仙儿道:“你若还想再见到阿飞……”
  李寻欢鸳然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林仙儿道:“我当然知道。”
  她似乎又恢复了自信,嫣然笑道:“这世上也许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带你去找他,也只有
我一个人能救他……我既然能毁他,就能救他!”
  直到这时,李寻欢的脸色大变了。
  因为他知道这次她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说谎的时候固然很可怕,说真话的时候却更可怕,因为像她这种人,若不是为了要求
更高的代价,就绝不会说真话。
  李寻欢轻轻的磨擦着自己的手指,他觉得指尖已有些发冷,过了很久,才长长吁了口气
,道:“好,你要的是什么,说出来吧。”
  林仙儿脉脉的瞧着他,不说话。
  李寻欢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仙儿忽又笑了,柔声道:“我想要的东西一直很多,可是现在……我却只想多瞧你几
眼。”
  她咬着嘴唇,吃吃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你发怒,我一直在想,李寻欢发怒
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算真看到了,这机会很难得,我怎么能轻易错过。”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慢慢的坐下,将桌上一盏油灯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慢慢的斟了杯酒

  她要看,他就让她看,而且还像是生怕她看得不够清楚。
  “女人若要做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去做,她自己很快就会觉得这件事并不如
想象中那么有趣的。”
  “因为女人无论对什么事的兴趣都不会保持得很久,但你若不让她去做,她的兴趣反而
会更浓厚。”
  这也许就是女人最大的毛病,千百年前的女人就有这种毛病,千百年后的女人也必将有
这种毛病。
  奇怪的是,男人对女人已研究了这么多年,但能了解女人这种毛病的男人,却偏偏还是
不太多。
  李寻欢坐在那里,慢慢的喝着酒。
  林仙儿盯着他,甜笑着道:“你真是个妙人,不但说的话妙,做的事妙,喝酒的样子也
妙,每次我看到你喝酒的时候,都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你手里的酒杯,我总忽不住要想,你对
女人是不是也像对酒杯这么温柔呢。”
  李寻欢听着。
  林仙儿道:“其实你对付女人的法子更妙,你好像总有法子知道女人们心里在想着什么
,你做的每件事都恰好正是她们最喜欢的——有时你甚至什么都不做,也自然会有人来上你
的钩。”
  她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无论多厉害的女人,只要遇上你,就休想逃得了。”
  李寻欢还是在听着。
  林仙儿道:“每次我遇着你,都觉得跟你聊天很有趣,后来仔细想一想,才发现上了你
的当,你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
  最会说话的人,往往也就是不说话的人。
  只可惜这道理也很少有人明白。
  林仙儿笑道:“但这次我却不再上你的当了,这次我要你说话。”
  李寻欢道:“等你看够了,我再说。”
  林仙儿道:“我已经看够了。”
  李寻欢道:“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林仙儿盯着他,假如眼睛里也有牙齿,李寻欢早已被她吞下了肚。
  被一个这么样的女人这样盯着,虽然很愉快,却又实在有点受不了,她简直是想要人发
疯。
  只有李寻欢受得了。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李寻欢道:“要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用你自己来换阿飞,这交易岂非很公道?”
  李寻欢道:“不公道。”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公道,你认为他现在已不属于我了?”
  李寻欢道:“不错,你既然已毁了他……”
  林仙儿道:“就因为我已毁了他,所以他才永远属于我,我若去救他,他就不是我的了
。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李寻欢当然懂。就因为他懂,所以才痛苦。
  林仙儿笑了,道:“所以你若想要我放他走,就得用你自己来换,你若不答应,就永远
再也休想见得到他。”
  李寻欢慢慢的喝完了杯中酒,慢慢的走到她面前,缓缓道:“看来我只有答应你了,是
么?”
  林仙儿笑得更媚,轻轻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她声音突然停顿。
  李寻欢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正正反反掴了她十几个耳光。
  林仙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喘息着道:“你要打,就打吧
,只要你答应我,我情愿日日夜夜陪你打。”
  突听一人拍手笑道:“打得好,她既然这么说,你为何不再打?”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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