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行脚

寓石轩 · 发表于 2012-10-23 14:44:34

{:soso_e163:}。支持。

发哥 · 发表于 2012-10-25 09:28:01

寿宁行脚

车出福州，在沈海高速一路向北狂奔，不到两个小时，到了福安。同行的当地朋友说，福安到寿宁的高速公路正在建设，我们只能从这里下高速，走104国道。

对于不赶时间的旅行者而言，走国道自有走国道的好处。走国道可以随时停车，更方便欣赏沿途的风景。从福安到斜滩，是一段平缓的路。公路两边成行的的无患子树英俊挺拔，像列队的士兵昂立着，粉白相间的木芙蓉花，明黄的国槐花在路边的树丛中招展。车窗外不时有零星的农舍一闪而过。近处觅食的公鸡，扬起斑斓绚丽的羽毛，警觉地注视着过路人，保护着它叽叽喳喳的家小。远处田间的黄牛，无聊地啃食着青草，一声哞声也懒得叫唤。

多么恬静的乡村景象。

104国道沿着宽阔的长溪溯江北上。虽然现在是枯水期，长溪里的河水却依然那么丰盈。河的这一边，高大的香樟树林，在河面上撑起一片巨大的阴影，河的那一边，三三两两农舍藏在茂密的竹林中，黄泥的墙，乌黑的瓦，非常和谐地融入四围环境。竹林的后边，是一座接着一座绵延不绝的茶山。

清澈见底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近处的水滨零零星星的美人蕉羞答答的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樟树的香味。远端的河面在秋天白晃晃的阳光下濯濯发亮，温柔娴静犹如中世纪的少女，让匆匆的过客不忍心上前打搅。

忽然想到沈从文笔下的《边城》。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

这里就是《边城》里的那条茶峒江吗？如果是，那个“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的翠翠又在哪呢？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如今是否已经回到翠翠的身旁？

哦，这里不是湘西，不是湘黔交界的边城，这里是闽东北浙西南交接的寿宁。

车子一路向北，过斜滩，上高山。

寿宁在哪里？寿宁在山上。

寿宁地处鹫峰山脉北端，洞宫山脉东麓，地势从西北向东南倾斜，论绝对高度，寿宁县最高峰山羊尖海拔也只不过1649米，但总感觉寿宁高不可攀。尤其是过斜滩之后的这一段路，似乎有平地里凌空而起的感觉。站在车岭的马兰岗上，俯瞰山下，闽东四大古镇之一的斜滩古镇，就像一个藏在高山谷底黛色的鸟巢，鸟巢的前方，是一马平川的长溪流域，环绕在古镇周遭的是层层叠翠犹如天梯般直上云端的茶山，茶山的后方，是拔地而起更加高耸的群山峻岭。

如果说，这一座座峰高谷深的峻岭是寿宁伟岸的城墙，海拔高度只有87米，前有绝壁天险“绝险关”，后有号称寿宁“南门锁钥”的“车岭关”的斜滩，就是进入寿宁的南城门了。

水陆相连、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斜滩成了闽东北、浙西南的交通枢纽和商业重镇。自斜滩而上，陆路交通有五条：一经平溪通政和到闽北；二经车岭、托溪到浙江庆元；三经车岭、寿宁县城到浙江景宁；四经南阳到浙江泰顺；五经凤阳、纯池到周宁，这些地方的物资，靠肩挑人扛，到斜滩集散，之后走水路经福安入海。斜滩到福安的长溪，整体落差小、河面宽阔、水流缓慢，非常方便水运。古镇到清朝进入鼎盛，商旅云集，生意兴隆，繁华一时。有清人诗为证：

岭势从天下，滩流委地斜。
风烟团一市，竹木绕千家。
夜剧村偶逢，春寒县闭衙。
鲤灯今夕见，百里最繁华。

但两省五县山里的山民，又怎样才能把货物扛到斜滩来的？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艰难险阻？史书不曾说，我们只能想象。

重重关山难倒山民，却成全了斜滩。

斜滩因水而兴，因商而富，卢何周郭四大家族闻名遐迩，三百多年来，崇诗书，重教育，滋育了许多知名学者和军政大员，历朝历代文人名士层出不穷，文学艺术方面成就蜚声省内外，有卢金琦、卢赞虞、何隽、何修、周孝培、郭公木、卢少洲等显赫人物闻名一时。这块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古镇，历史上4人考取进士举人，39人获博士学位。斜滩，也成了寿宁人文历史的一道景观。

福安至寿宁的福寿高速正在兴建。以后县际省际之间的交通线不再经过斜滩了，况且，公路运输早已替代了水路，斜滩商业的地位，早已不复往前。

斜滩还能有“门迎云路三千客”的盛况吗？还是和绝大部分历史商业重镇一样，现代化的进程使得历史再悠久的古城也只会仅存片羽，能凭吊的，只是往日的记忆？

车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公路一路爬坡，沿途山高谷深，山石嶙峋，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车在青山绿水中穿行，从斜滩几十米的海拔爬升到云深处的高山上。寿宁到了。

闽北深山里的的县城大都相似。四面青山环伺，一条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城在山中，山在城中，整洁，温馨，寿宁也不例外。中午在寿宁县城酣畅淋漓吃了一顿地道的寿宁土菜，地瓜扣，煲田螺，马铃薯糍、酸菜溪鱼、炒杂菇。所谓的地瓜扣，其实就是福州的“焖土粉”，只不过这里的“粉”，是用寿宁当地特有的优质地瓜制成，久炒不碎，十分劲道，马铃薯糍是将马铃薯煮熟后去皮，捣烂与地瓜粉揉和，然后切成片块，配上佐料煮食，口感十分独特，田螺煲用的田螺，是生长在稻田里的天然大田螺，肉厚味美。大快朵颐之后，我们再次驱车，上山观看秋景。

我们来到一个叫圭公坪的小村庄。这是一个藏在山坳里很不起眼的小村庄，村口有三株巨大的水杉。一个老汉赶着羊群从远处走来，那些羊不像是本地羊，个头跟小牛犊一样大。到了近前，老汉朝我们憨憨的笑着，用当地的土话半懂不懂地说了些什么。我们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水杉树干上贴了一张告示：“后湾有电，行人小心”，原来老汉是想告诉我们，后湾最近有野猪出没，村民在那埋了电线，叫我们不要过去。多么敦厚热心的老汉!

于是，我们就在村子边上的高处，极目远眺，静静地欣赏山间无边无际的秋景。

我喜欢原野的秋色，湛蓝的天空下一片寥廓的秋色。蓝色是能够激起无限想象的富有生命的色彩，尤其当面对那一览无尘的纯净而高远的蓝色时，心野便开阔如辽阔无垠的草原，苍茫的思绪便为之亢奋。这个时候，山上遒劲的古木、丛密的灌林、赤裸的岩石，一个个幻化成活灵灵的生命，或如千百匹奔驰的野马在你身边呼啸着激情。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比这宁静的天空、辽阔苍茫的原野更能激发起对自然、对生命的崇敬和感慨呢？

我不知道欧阳修的《秋声赋》为什么把秋天描述得那样萧杀可怕：

“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秋天的原野其实暗藏着勃勃生机。在寿宁的山上，你看那大片大片的芦苇花迎风摇曳，白色的马兰花在路边的阴暗处悄然绽放，金刚刺结出红色的果实，美丽胡枝子的枝条挂满山坡，紫白色小花密集而繁芜，龙舌兰银色的花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苍穹。谁摘下山苍子的籽又揉碎了它，于是空气中弥漫开樟脑的味道。金樱子结出橘红色的倒卵形果实，很像酒瓶，十分别致，如果经霜打过，它的果肉就可以食用了。路边体态优美的乌饭树叶色微红，枝头上乌饭子球果累累，这是一种美味的野果，既能食用还能入药，畲家人常于每年三月初三采集其叶，榨汁浸糯米，蒸成乌饭食用，以助阳补阴，明目壮肾。

桂花树下，肥硕的大蚂蚁忙碌往来，搬运着他们认为很重要的食物，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草丛里，不务正业的纺织娘仍然不打算去纺织，一会低吟，一会高鸣，声音清越，如金属般短促，枝叶上，精力旺盛的蚂蚱蹦来蹦去，兴奋得像家中来了客人的孩童。

这哪是欧阳修所说的“其意萧条，山川寂寥”的景象？

一架民航班机从天上飞过，未见其影，早闻其声。湛蓝瓦亮的空中，班机在阳光的照耀下只是一个闪亮的斑点，但声音却如此的真切。这深邃的天空，这秋日的天空。

诗人说：一个轻佻的小姑娘就可以舞醉春风，一个憨鲁的莽夫就能够啸傲夏日；惟有一个诗人，一个哲士，才能认识秋天。大山里的寿宁，这寿宁的秋天，我该怎样认识你，我又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你呢？

也许，你没有北京香山那样雍容壮观，没有杭州玉皇山那么婉约精致，没有安徽塔川那么蓬勃绚烂，然而，你却像当地山民那样淳朴，那样真实，那样辽远，那样沧桑，那样淡然。你有恢弘的气度，有深沉的心机，有坚强而充实的生命。在天高云淡的旷野中，这里秋天的树林是恬静的，淡泊的。墨绿的柳杉，浅绿的竹林，橙黄的稻田，灰白的芦花，褐色的杉叶，这些色彩都是经历了长期淬炼，经风吹日晒，霜侵露滴后所呈现的深藏体内的万物的本色。

这不正是我所熟悉的寿宁人的本色，不正是我所追崇的生命的本色？

2012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