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哦清茶》

渊心 · 发表于 2017-4-11 09: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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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古城于 2017-4-11 10:08 编辑

吟哦清茶

渊心

生长在山区的我与茶的缘份是与生俱来的。

第一次接触到茶是七岁那年。那天是清明节，母亲采来一捧清明茶，放在手心轻揉几许，那毛茸茸的绿叶子便曲卷起来。母亲将揉搓好的茶叶放进杯中，热腾腾的开水冲泡后，浅绿带黄的颜色慢慢地充盈整个杯子，仿佛绿之精灵在沸水中轻舞。母亲说，这是在正午十二点采回来的清明茶。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喝了这清明茶会耳聪目明，眼睛明亮。看着这绿黄色可爱的液体，我早就按捺不住了，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没有想象中的好喝，浓浓的茶生味，让我有种想吐了它的感觉。但妈妈看着，我只好喝下整杯清明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相信自己视力一直都很好，也是因了这七岁时喝的清明茶。

我们儿时那个年代，没有什么饮料，茶水、白开水、山涧泉水就是理所当然的饮品。大概是秉承了父亲爱喝茶的基因，我从十几岁开始就非茶水不喝。母亲知道我爱喝茶，每天都会在厨灶边上放上一大杯茶水。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将那一杯温温的茶水牛饮而下。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爽劲并不比大热天喝一杯冰镇的汽水差。每天要喝，茶叶的来源自然成了问题，那时候，寿宁有国营的茶厂，但其生产出来的茶叶都是外销的，少有在当地出售。寻常百姓喝的茶叶都是自己加工的。我们家客居城关，没有茶园。我喝的茶叶，都是老屋里十几户邻里们送来的。喝着百家茶长大的我，对茶有一种浓浓的恋情，不但恋着那份香，更恋着那份情。

习惯了牛饮的我适应不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呡茶，什么修养啊，女生的形象啊，在我喝茶的时候总是荡然无存。以至于当了老师，也不惜自毁形象，在学生面前大口咕咕地喝着，喝得上气不接下气。学校烧开水的阿姨知道我爱喝茶，在她的开水房里，每一天都泡有一杯属于我的绿茶。每到下课，一杯还升腾热气的茶静静地等在那里，一饮而下，那种幸福是无与伦比的。这样与茶日日牵挂着的相约相见，让我精力充沛，心里是满满的暖意。阿姨烧了七年开水，我喝了她泡的茶七年，二千五百多杯茶水，似如长河流在我的心田，永不干涸。

在我的印象中，茶叶似乎是万能的。小时候，手上长了疱或被虫子叮咬，痛痒得上窜下跳，母亲便会抓一把茶叶和少许盐巴，放在嘴巴里咀嚼成泥状，敷在痛痒处，不一会儿，竟然不痒了。从此，茶叶于我又多了一份敬畏。

家乡小城，山高雾多。云蒸雾养的茶，汲日月精华，沐春秋洗礼，从而有了山魂水魄的灵性。在家乡的风俗习惯里，茶叶是圣洁之物，如米粒，珍贵如神物。从小母亲便告知我们不可将茶随便乱倒。供奉佛祖，追思先人，首先要献上清茶三杯，以表达无限敬意。茶还象征着从一而终，对爱情的坚贞不移，茶树繁茂生长，带有一种多子多孙的涵义，茶树耐寒坚强，带有健康长寿的蕴意。所以，在我们家乡，茶如红线串起了忙碌而幸福的人生。两家如结为亲家，礼仪就从茶开始。婚姻的礼仪称为“三茶六礼”，三茶即指订婚时的下茶，结婚时的定茶，洞房时的合茶。这些都是普通百姓用茶表示最真挚、最美好的愿望。

茶叶是农家的宝贝，是农家的希望，在寿宁，有许多家庭是靠出售每年的茶叶来支付日常开支、供养孩子上学的。记得是2008年，我当班主任的班上，有一位乡村来的女学生，入春以后的一段时间总是旷课，找她谈了多次，她总是低头承认错识，却坚决不改。我只好通知她的父母亲来学校。那天是四月上旬的一天傍晚，办公室门口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只见她气喘嘘嘘地用手拭察着头上的汗水，怯生生地问，我找卢老师。我忙起身，请她进来。当我的手与她的手相握的一瞬间，感觉手心被许多针扎似的，赶紧抽回手。她则不意思地揉搓着自己的手。她一点都不像登记表上填写的四十岁年纪，感觉有五十多岁了。我向她说明了请她到学校来的目的。她听了，低着头，双手揉搓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哪个学生告诉小丽，她母亲被叫到学校，小丽急匆匆赶来。在交流中，我知道了她们家伤感而又温暖的故事。原来，她是小丽的继母。继母来到她家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女儿。继母不像书里描述得那样凶狠，对小丽很好，甚至比对她自己的女儿还好。这让小丽能较快地从失去妈妈的悲痛中走出来。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父亲也走了。没了顶梁柱的家十分困难。唯一的经济收入就是一片茶园。而茶叶采摘期只有三四个月，收入十分有限。这样的情况供一个孩子上学已成问题了，何况要送两个上学？小丽想，继母会让自己缀学的。没想到，继母却让自己的女儿缀学，而让小丽继续上学。每周上完学回家的小丽，总是不敢看妹妹的眼睛，深深自责感让小丽心理像堵了块石头似地沉重，她在心里发誓，要让妹妹也上学。于是，她经常旷课回家，帮助伯父家采茶，伯父每天算工钱给她。真像让我感动得眼眶湿润，而眼前的母女也泪眼婆娑地相拥在一起。我再次握起这对母女的手，两双手，都因采茶叶而变得粗糙。不同的是，女儿手上的裂痕还带着血丝，而母亲手上的裂痕已堆积成死皮，坚硬如刺。此时，我的手已感觉不到痛了，痛的是我的心。后来在我们努力下，学校免了小丽的学费，她的妹妹上了学。我和学生们还去了趟她们家的茶园。茶，绿绿地静美着，不管是老叶子还是新长的嫩叶，都一律向着阳光微笑着，此时，那来自大地最初、最朴质的气息在我的心中翩舞成了动人的音符。

茶与咖啡、酒相比，少了份浓烈，却多了份自由和清淡。哈维尔是捷克著名的作家和思想家，还当过总统，后因政治原因被囚禁多年。狱中生活太艰苦了，他经常用以写家书来打发时间。在第25封家书中，哈维尔谈到了茶，他说自己原本不太喜欢喝茶，但在狱中喝不到咖啡和酒，于是只能喝茶了。泡一杯热茶，坐下来看书、思考或写信，成了他在狱中最快乐的时光。在第48封家书中，哈维尔描述了茶的功效以及给他心灵带来的抚慰：第一，茶可以作药，对头痛、喉咙痛、初期感冒、发冷等都有一定的疗效。第二，它能暖身；第三，它能提神，让人从萎靡、焦虑、情绪低落、困倦中重新恢复生气。但对于哈维尔来说，茶最重要的功效是第四点——茶是他每天能为自己安排的唯一饮品，什么时候泡，怎样泡，完全可以由他自己决定。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他才能领略到自由的意义。他说：“我每天都喝茶，而且把茶的冲泡当成每日的仪式。尽管这是一个小小的仪式，但它的功效却很大，可以支撑一个人免于崩。”是的，芸芸众生，于世上谋生，也似于囿中，何不借茶品自由呢。你看，劳累一天，沏一壶香茗与家人品饮，叙叙烦恼，听一曲音乐，看一段美文，抑或独坐，足矣！茶可独酌，也宜共饮。“寒夜客来茶当酒”，有几多情趣！又有多少凡尘可以荡涤？少了酒水里的得意扬扬，一片祥和自是风情万般。

一片茶叶，看似细小、纤弱，却是气象万千。一世人生，渺小如沙，却也千变万化。人们常说：“茶如人生，第一道茶苦如生命，第二道茶香如爱情，第三道茶淡如岁月”。吟哦三味，苦、乐、淡，有谁能握有豁免权？既如此，无论是浓烈抑或清淡，我们都要去细细的品吟，苦乐都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