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块青砖的记忆

无痕

第四十章  一块青砖的记忆

一

  这是一块很平常的青砖，平常到被世人丢弃在水洋山上的瓦铄衰草之中数百年。但这又是一块很不平凡的青砖，只因上面刻着“西平书院”四个繁体字；更因为对古玩颇有研究的朋友告诉我，这块青砖是元末明初的产物。

  我翻遍所能找到的所有相关资料，均没有关于“西平书院”的记载；问遍所有对寿宁历史有所兴趣的友人，都得不到星点信息。似乎“西平书院”除了这四个字之外，没有记载、没有史料，没有传说，一切已飘散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站在高高的三峰之巅，眺望水洋，几番思索。

  山水不言，青砖有讯。

  与友人几番天马行空的闲侃之后，我开始一点一滴地读出了青砖背后的故事。

二

  在寿宁县城南郊约三四公里处，有一块狭长而曲折的不规则小洋地，叫水洋，从五里头村开始，经三折而至际头仔，长约2000米，宽不逾200米，最窄处不足50米，一条十多米宽的小河流从中穿过，两岸群山如鼓、如旗、如钟，蜿蜒成列，青翠秀丽。在这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星罗棋布着三望洋、杨柳秀、童洋、信阳、转水、前陶、际头仔、官路洋等十数个大小村庄。寿宁有一条很著名的民间谚语“三望洋望三望”，指的就是这块地域。

  古代，水洋所处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很有点优势。

  寿宁建县之前，以茗溪为界，茗溪以西隶属政和县，茗溪以东隶属福安县，水洋地处两县交界之处。

  寿宁素有“两省门户，五县通衢”之誉，“通衢”的交汇互通点，在明景泰六年（1455）设置寿宁县之后，自然在寿宁县城，即古杨梅村，但在置县之前，水洋却有着杨梅村不可比拟的优势，明确点说，“通衢”的交汇互通点不在杨梅村，而在水洋。

  水洋陆地交通四通八达，东经南阳仔、安章、下房、洋边、犀溪，通往地处浙南的泰顺。北经杨梅村、大安、坑底，通往浙江的景宁。西达日洋铺后分两条道路，一条经托溪，通往浙西南的庆元；一条途经“九岭爬九年”的九岭、芹洋、平溪，通往福建的政和。南则下有着“车岭车上天”的车岭，与斜滩相接后，可达福安。

  如果说，斜滩自古是闽东北和浙西南的物资聚散枢纽的话，那么，水洋就是个二级枢纽，其物资聚散是个双向的过程，水路物资往山里，或者山里物资向水路聚集，都要经过水洋。

  而经九岭通往政和的古官道，是当时寿宁这块地域前往县治所的主要通道，必经之路，其重要性和承载人流物流的程度不言而喻，“古道苍苍绿草芳，兴亡起落说沧桑。一溪流急知何去，九岭凌空志未尝。宝马轻舆香满路，牧童短笛韵盈冈。原芜满目春山旧，故景几回入梦乡。”在这首《题九岭古道》中“宝马轻舆香满路，牧童短笛韵盈冈”两句，描述的就是当年九岭的盛况。

  寿宁所处的鹫峰山里，“山岭高，山路长，样样东西用肩挑，半世光阴在路忙”的顺口溜是古代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物资的聚散过程就是一班挑夫肩挑背驮的过程，“逶迤古道逐云升，踏破风霜不计程。望断雄关皆却步，挑夫汗水苎衣蒸。”一首《望车岭古道》，道尽当时挑夫的艰辛。

  可以想象的出，当年水洋的繁荣景象：“嗨、嗨”声里，挑夫往来如织，行色匆匆，叫卖吆喝不断，鸡鸣犬吠交集，鞍马穿梭，人头攒动。

  水洋俨然是个小小的交通和商贸中心。

三

  水洋还是个文化中心。

  古代，茗溪以西地区受闽北文化影响较大，特别是宋代以后，朱子文化的影响力渐渐扩展，从建阳、建瓯、政和，过了石门隘，一直到水洋，形成一条文脉，我们可以称之为“朱子文脉”。这条文脉一直延续到后世著名的“梦龙文脉”的产生，开始进入巅峰时期。今天，我们还可以依稀感受到梦龙先生拄着拐杖，蹒跚而来；陈洪轸、叶向高、柳元等学子，兴冲冲阔步而去。

  于是，西平书院诞生了，诞生于水洋一个风景秀丽、视野开阔的山上。

  元末明初的现寿宁地界上的教育属于私学，没有官学，学子就学场所叫私塾或者书馆，西浦的比较特殊，叫“状元书斋”。如果仅以“书院”称呼为标准，西平书院应是现寿宁地界上最早的书院。

  私塾只能说明一个家族的文化，而书院却可以代表一定范围内的一个地域的文化，跨越姓氏和家族。

  西平书院引领了当年以水洋为中心的一大块区域的文化，范围大约被及现鳌阳、清源、大安、芹洋等乡镇。

  西平书院生源涵盖这些乡镇数十个村落的卢、李、王、刘、姜、韦、吴、陈、范、叶等姓氏。

  文化的影响力很大，西平书院的作用延伸了“朱子文脉”，在车岭上下形成了一条短短的文化脉络：水洋——青竹岭——岱阳——车岭——斜滩——武曲。无数年后，这些地方涌现出了大量的优秀人才。至今，民间还在流传着朱熹老夫子在武曲设馆课徒的故事。可见，西平书院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大。当然，西平书院并不是影响这些地方后世教育、文化繁荣的唯一因素，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四

  古往今来，政治中心最具影响力，从来都是其他因素的决定力量。

  明景泰六年（1455），随着寿宁建县，并将治所设在古杨梅村，确立了寿宁的县级政治中心，全县的商贸中心自然而然被后来称为鳌阳的古杨梅村所取代。

  与此同时，寿宁“学宫”创立，官学兴起，作为全县的最高学府，具有师资、财力、办学条件等方面优势，最为重要的是“学宫”具有童子试资格，也就是考取秀才必先经县试，再加上全县有8-20人由官府供给膳食的廪生名额的优渥条件，这对于相对贫穷的寿宁学子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不独就学西平书院和其生源地的学子，全县各地学子都趋之若鹜。

  在此前后，古杨梅村上书院和下书院的创立，一定程度上冲淡了西平书院的影响。

  寿宁县城文化中心的形成和繁荣壮大，意味着水洋逐渐失去文化中心地位，西平书院也随之落幕。

  清雍正十二年（1734），寿宁划归福宁府管辖，闽东文化影响从东南而来，寿宁“福安里”区域本就是传承闽东文化，得到进一步加强后，内涵因闽东文化而丰富，并逐渐向寿宁“政和里”区域渗透。数百年过去了，除了平溪、芹洋、托溪、下党四个乡镇的大部分村庄保留俗称“闽陲话”的闽北话之外，其余习俗已与闽东其它地方无异。至此，全县的文化重心渐向鳌阳及其东北、东、东南方向偏移。

  水洋文化更见式微。

  不变的是交通地位，寿宁不论是通往建宁府，还是通往福宁府，不管两条官道的主次更迭变换，水洋都是交通要道。虽然不及建县前远胜杨梅村的繁华，但作为寿宁县城后花园的地理位置，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县城。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1958年“福安—寿宁”公路开通之时，因为该公路从东南进入，途经东部，进入县城，撇开了水洋。从此，结束了寿宁肩挑背驮的历史。没有了挑夫的往来，没有了物资的聚散，水洋再失去陆路交通枢纽的作用。

  而今，流连于西平书院原址的高山上，俯瞰四方，指点江山，有一种感觉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穿越时空，遥想当年，有一种感觉叫波澜壮阔、气象万千；抚今追昔，疏捋思绪，有一种感觉叫时光似水、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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