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滩声有讯

无痕

第四十六章  滩声有讯

雷云凌

一

  长溪仿佛从天际而来，跃下高高的鹫峰山巅，带着天地灵秀，穿峡过涧，一路欢歌，澎澎湃湃进入斜滩，环成一条碧绿的腰带，在水尾结了一个纽后，悄然东去。

  江水拍击的滩声，万古不歇，入耳亲切自然，伴随斜滩的晨烟暮霭，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年年岁岁，宛若斜滩古镇永远的赞歌，那是斜滩人血管里流淌着的热血的声音，也是斜滩人生命里的灵魂。无怪乎前人不惜用“江声澎湃入龙滩”“滩声澎湃响如潮”的美好诗句，加以形容和赞美。

  站在古榕树下，静静地倾听滩声那拍碎时空的天籁之音，定然会读懂滩声传递的每一道讯息。

  滩声有讯。

  那讯息中有着无数古镇前贤的高大身影，从澎湃的滩声中缓缓幻化，由虚而实，由淡而浓。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灵动。

  说起斜滩郭家，忽然就联想到苏轼的一首诗：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我对其中的三四两句特别有感触，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随着岁月的不断逝去，许多往事就好像春天的一场大梦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唯有人才如秋天的鸿雁，来去都会有音信痕迹可寻。而许许多多的人也会湮没在时空的尘埃之中，能够留下音信痕迹的人不多，每一个这样的人必定是书写精彩、书写历史的人，是人中之杰。

  郭彭年、郭公木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二

  郭彭年（1843—1908），字子述，号沙村，生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是斜滩郭氏私塾培养出来的得意学子，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考中甲午科举人，吏部拣选知县。他家在斜滩是个很了不起的书香世家，了不起的不是郭彭年的举人身份，而是“医学世家”招牌。

  郭彭年祖上三代行医，幼时深受伯父教诲，继承“悬壶”衣钵，医学精湛，寓居福州台江九年，济世多施医舍药，处方每另辟蹊径。当时福州有一举子叫温冠春，因日夜苦读而成鼻衄，病发时出血成碗，需一、二时辰方止，群医束手，病势危笃。家属请郭彭年医治，他诊断后处以柴胡半斤，嘱其用水煎后当茶饮服。其他医生惊讶说：“柴胡性升发而动肝阴，怎能一下用半斤？”郭彭年解释说：“举子因功名心切，肝郁化火，上扰鼻窍，以致衄血。前者多以泻心汤直折火势，与其扬汤止沸，何若釜底抽薪？经云‘木郁达之’，木达则火自平，故重用柴胡而取效”。温冠春自思很多方法都已试过，权服一剂试试。怎么也没料到，仅服一剂，就药到病除。鼻衄而用如此大剂柴胡，非名家难以有此手眼。

  眼看秋闱将近，温冠春心急如焚，对郭彭年说：“我大病初愈，今秋大约不能参加考试了。”郭彭年微笑着回答：“不要紧，你可以去考，只是考试时可能还会出血少许，不必惊慌，可带温毛巾一条敷擦。”临场时果如其言。发榜之日，温冠春竟然高中，后赴任海防同知，上任之际，亲书“灵素真传”四字，制成牌匾，赠与郭彭年。

  这一医案与宁波范文甫重用麻黄、河南张翰重用黄芪、安徽戴星甫重用熟大黄、河北张锡纯重用石膏同被列为中国“五大名医擅用峻药医案”，郭彭年也被誉为“晚清福建名医”。

  光绪二十三年（1897），郭彭年编撰的《胎产秘方》一书刊行于世。现《中国大药典》《中医是本故事书》都载其治病案例。

三

  清光绪十七年（1891），古镇斜滩，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叫穿越高高的防火墙，融进了屋外的澎湃滩声，就此激越出滩声旋律的高亢音节。古镇一个在宣统二年（1910）被时任寿宁县教谕、文林郎的上官华盖赠送“家学渊源”金匾的书香门第，迎来了这个婴儿的出生，这个婴儿姓郭，取名公木，字卓如，又名梦熊，乳名以焯。

  郭公木童年时的那个年代，正是斜滩教育走向又一个辉煌即将来临的前夕。在卢金錡、卢赞虞、郭彭年等前贤的榜样激励作用下，斜滩各家族送子读书、望子成龙方兴未艾，蔚然成风。

  出生在书香门第、又生活在当时斜滩各家族空前重视教育环境里的郭公木，不接受良好的教育都难。事实上，郭公木幼承家学，天资聪慧，早早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比起其他家庭子弟更早断文识字，表现出极高的读书天赋，一届髫龄，就进入郭家私塾就读。

  斜滩有史以来，直至清末民初的教育都以各家族自办的私塾为主。虽然在清雍正二年（1724）创立社学一所，招收15岁以下儿童入学，但私塾仍然起着主导作用。各大家族不吝家财，高薪延聘名师，精心培育后代，教育质量非常高，培养出了许多科举人才。正是因为高质量的教育效果，所以斜滩私塾持续时间长，对斜滩的教育有着深远影响。清未新学兴起后，私塾仍与新学堂长期并存，直到1952年才全部停办。

  斜滩的茶码优势，使得斜滩人与外界交往频繁，信息灵通，更早更易接受新思潮新事物。清末民初的斜滩有“二热”，即“出外求学热”和“政法热”。尤其是后者，彼时斜滩许多有识之士目睹社会不公平现象，胸怀大志，追求法律、公平济世，于是纷纷外出求学，投身政法队伍。郭公木与斜滩另一家族何家的大批子弟，都是“二热”的追求者和参与者。

  郭公木在郭家私塾完成了儒家传统科举教育，奠定扎实的基础之后，少年时期就前往福宁三中就读，接受新学教育，毕业后考入福建政法学校。1917年，郭公木东渡日本留学，攻读日本早稻田大学法律专业，获学士学位。回国后，先任福建政法学校教员，后任省立第三中学校长。1927年起先后出任泰宁县县长、龙岩县县长。任职期间，大公无私、积极兴革、政绩卓著。

  1943年，郭公木升任福建学院（福建师范大学前身）院长，直到1949年，为福建的文化、教育事业培育了大批人才。在此期间，郭公木先后当选为“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及省“戡乱委员会”委员等职。1948年，因深孚众望，被选为国民党立法院委员。

  1949年，郭公木毅然拒绝去台湾任职，留下来积极参与新中国建设，被聘为福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对工作呕心沥血，认真负责，努力整理文史资料，撰写出了《辛亥革命处理八旗官兵的经过及近代农民革命史稿》一书，长达十万余字。

  1969年3月，郭公木去世，时年78岁。

四

  郭公木最为出彩的是他任职福建学院期间对教育所作出的贡献。

  福建学院是福建师范大学的前身之一，创办于1911年，合并于1951年。福建学院前身为私立福建法政学堂，辛亥革命后，改为私立福建法政专门学校，1925年称福建大学，1929年更名为私立福建学院。

  福建学院办学成绩卓著，建校四十年为国家培养了近万名的法律、政治、经济人才。1914年10月，民国教育部授予该校“为国储才”匾额。

  1938年春，日寇飞机开始轰炸福州，私立福建学院被迫于11月25日搬迁到闽清十六都白云渡。一些学生由于家庭原因无法随迁，因此到达白云渡时，大学部法律、政治、经济三学系10组学生只有107人，中学部高、初中学生亦只有500余人。1941年4月，福州沦陷，位于闽江上游的闽清也受到威胁，私立福建学院便迁往浦城大同乡，至8月开学。1942年6月，日军挟全力攻打浙东，进窜闽北，浦城安全突告危急，学校只好再次迁回闽清原址。五年之中，三迁校址，院长林仲易心力交瘁，维持至1943年2月任期届满时力求辞职，经校董会改选决定由郭公木继任。

  郭公木受命于危难之际，就任有着卓著办学成就的福建学院院长之职，可知肩上担子的沉重。郭公木不遗余力，殚精竭虑，在稳定并整饬教师队伍、筹集办学经费、保证教学质量等方面工作，无不作出重大贡献，使得福建学院平稳度过了抗日时期，顺利迁回福州，为后来福建师范大学的创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44年，国民政府为纪念已故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决定合并福建省立医学院、农学院及私立福建学院，组建国立林森大学。为保存私立福建学院，郭公木亲赴永安，向因抗战内迁此地的福建省政府提出抗议，时任福建省临时参议会议长的校董郑祖荫也一同出面力争，并以省临时参议会的名义致电教育部，极力陈述不能合并的理由。在郭公木的努力之下，合并该校之议作罢。

  前行的滩声渐行渐远，渐传渐高，散入鹫峰山的湛蓝天空，留下余音的回响，成为廊桥间、古榕下茶余饭后的励志故事。后续的滩声更是生生不息的斜滩人眼里未来和希望的呼唤，前仆后继，争踊前行。若干年之后，定然又是一段传奇、一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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