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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浣花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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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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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2 19:3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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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剑动江湖
  冷风如刀,云层厚重,渤海之滨,更是风涛险恶,远远望去,但见天水相连,黑压压一片,浪涛卷上岩石,有如泼墨一般。忽然间,一根船桅被浪头打上了岩石:“拍”的立刻折为数段,浪头落下时,海水中骇然竟似有对锐利之眼神闪了一闪,等到第二个浪头卷起、落下,这双眼神已离岸近了两尺,已可隐约看到他的面容。如此风浪,如此寒夜,著说海浪中竟会走出个人来,当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之事,但十数个浪头打过,却果真有条人影,一步步走上了岩石边的沙滩。  霹雷一声,浓云中电光一闪,只见这人影乱发披肩,半掩面目;双手紧握着一柄长达六尺的奇形乌鞘长剑,掌背青筋暴现,似是他宁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愿将此剑放松片刻,而瞧此情况,他显见是在船毁之后,手握铁剑为杖,自海底一步步走了上来,那如山之海浪,竞也打不退他。只见他上岸又走了几步,身子便扑地例下,但他在倒下刹那之前,身子仍然如枪一般挺得毕直,目光也仍然厉如闪电!  长夜渐逝,云层渐薄,曙色降临沙滩上沉睡之人,忽然翻身,跃起,左掌又复紧握长剑,动作之轻灵迅快,笔墨难以描叙,但他却绝不肯多浪费一丝气力,身子乍一站直,全身肌肉立刻松弛,他身子看来并不强壮,但由头至躇,俱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分多余的肌肉,手足面目皮肤,惧已晒成了古铜颜色,骤眼望去,恰似一尊钢铁雕成的人像,双肩沉重,鼻直如削,年纪看来似在三十左右,却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他衣衫还未干透,全身俱是沙土泥垢,但他却绝不伸手拍打,只是自怀中贴肉处取出只油布包袱,包袱里有页描画极为详细的地图,还有本写满人名地名的绢册,他凝神瞧了半晌,口中喃喃道:“崂山……飞鹤门……青鹤柳松……”藏过包袱,抓起长剑,放步向西而去,看似走得极慢,但霎眼间便已去远,沙滩上留下一行长长足印,每只足印之间,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来量,也无这般准确。  鲁东武林大豪“青鹤”柳松,成名垂四—卜年,化鹤掌、鹤爪十七抓、鹤羽针,号称三绝,自立“飞鹤门”以来,隐然已是一派宗主之身份,崂山足下之柳宅,更是院宇深沉,门庭高阔。  黄昏时,突见一人自东而来,一身麻布白衣,齐眉勒着一条白麻布带,长发披散,背负六尺长剑,正是那自海浪中现身之怪客,他不知何以换了一身衣衫,但脚步每踩一步,仍是一尺七寸。  他不急不缓走上柳宅门前石阶,那两扇未漆大门虽已紧闭,他却似末瞧见,一步步走过去,突然身子一欺,只听“勃”的一声,他身子已走入门里,那扇黑漆大门,却已多了个人形的破洞,一片木板“拍”的落下,他举步踏过木板,面色绝无丝毫变化,生像那扇门本是纸扎而成,任何人都可穿门走过似的。  但门里树下几条大汉,贝了此等情况,却不禁骇极而呼,白袍人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一步步走过去,一宇字缓缓道:“柳松在哪里?叫他出来!”语声清楚准确,但听来却似有种说不出的生硬怪异味道。此刻日色已落,朦朦胧胧的光芒,映着他铜像股的身子,披散之长发,和那冰冷的面色,闪电般目光,更是奇诡恐怖,无与伦比,众人只觉喉间咯咯作响,却再也呼不出声来,突然一齐转身,放足奔走。这些人俱是“飞鹤门”下高手,平日俱将流血争杀,视作家常便饭,如今竟被人骇得转身飞逃,当真是从来未有之事。  突听一声大赐:“什么事如此惊惶?”喝声有如洪钟,震得人耳鼓“嗡嗡”直响,一个身穿锦袍,满头白发的老人,大步自前厅定出,众人面如土色,颤声道:“师……师傅,你瞧那……那厮不知是人是鬼?”  白发老人皱眉吨道:“胡说!”但目光瞧见那白袍人诡异之神情,心下也不觉大吃一惊,当下抱拳道:“朋友是谁?有何来意?”这两句话说得更是中气充沛,震人耳鼓,显见有向来人示威之意。  哪知白袍人却仍似没有听到,一步步走过来,直走到老人面前,道:“柳松就是你?”老人道:“不错I”自袍人道:“好,取出兵刃动手1”青鹤柳松果了一呆,道:“朋友与柳某有何仇怨?”自袍人道:“没有!”柳松道:“你我素不相识,又无仇怨,为何要动手?”  白袍人道:“谁叫你是成名的武师?”柳松又是一呆,道:“莫非只要是武林中成名人物,你就要和他动手不成?”白袍人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道:“不错,向天下武林名人挑战,便是我此番东来之意!”他语声本极怪异,再加那奇诡的笑容,更是骇人。  “青鹤”柳松只听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却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耍向天下豪杰挑战,朋友你……你莫非是在玩笑么?”  只见那自袍人冷冰冰的面容,绝无丝毫表情,比铜像还要生冷坚硬,柳松突觉心头寒意更重,于笑了数声,便再也笑不出来。白袍人一字字道:“快动手!”柳松环顾一眼,“飞鹤门”下弟子,多已赶来,数十双眼睛,都睁大了在瞧,柳松知道今日是非动手不可的了,双掌一拍,立刻有人送来一双形如鹤爪、乌光闪闪的外门兵刃,大致看来,与闽南派所使之“鸡爪镰”显为近似,却又另有妙用。  “青鹤”柳松一生与人争杀不知凡几,更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这鹤爪十七抓下,但此刻他手掌触及这双冰冷坚硬的兵刃,指尖竟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这更非他这般武林名家应有之现象。柳松振起精神,暗道一声:“好没来由!”双爪相交,挡的一声,左爪在下,右爪在上,架起“十字式’’,沉声道:“柳菜这一双鹤爪,除了十七抓招式变化外、内藏鹤羽针,兼打人身穴道,你要留意了!”  他先行点破自家兵刃妙用,丝毫不肯偷占便宜,简简单单一招“十字式’’架起,更是神克气足,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无愧巨匠身份!  白袍人冷冷道:“闻得中原武林,近年又添了一十三种奇门兵刃,不意我东来首战,便遇着了其中之一。”柳松大喝道:请教!”招式突然一变,左爪在先,右爪在后,双爪平持当胸,身形立刻游走!但见他双腿半曲半伸,双爪如封如攻,矫健灵活之态,竟较仙鹤更胜一筹。  但无论他身形如何变化,白袍人只是卓立中央,丝毫不动,非但长剑未曾出鞘,眼帘竞也垂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青鹤”柳松身形游走十圈,心里已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出手,但见了白袍人神情,这一招竟是不敢击出1  月色渐暗,映得自袍人身影更是凄清恐怖,虽在秋冬之交,柳松额角之上,竞已布满汗珠,旁观之弟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一颗心几乎跃出腔来。忽然间,只听柳松一声长啸,亮如鹤晚长空,掌中一双鹤爪,化为两道乌光,盘旋灵动,一招七式,分打白袍人肩头、腕肘、前胸、后背九处大穴,正是鹤爪十七抓中攻势最最凌厉的一招“云鹤搏龙”。  飞鹤弟子素知这一招战无不胜,势不可当,方待喝采,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突有一道青光腾霄而起,两人身形一合即分,青鹤”柳松凌空一个转身,远退七尺,笔直落了下去,双足似已插入土中,白袍人仍是直立不动,神色不变,只是背后六尺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柳松,却有一滴滴鲜血,自剑尖缓缓滴落,四五滴鲜血落在地上。“青鹤”柳松身子突然仰天跌倒,幽凄夜色中,但见他双睛怒凸,一道血曰,自眉心划过鼻尖、仁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不偏不倚,恰在中央,入肉几达一寸,服见便是神仙,也难救得活他I  飞鹤弟子眼见掌门人在对方一剑之下便已丧生,而数十双眼睛竟无一人看出别人这一剑是如何出手的,骇极之下,竞忘了惊呼,也不知动弹,过了半晌,只见那白袍人剑尖缓缓垂下,剑上已无一滴鲜血,六尺剑身,似是一泓秋水。  白袍人比青锋还要锐利的目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目中满带不屑之意,似是在说:“你们这些人,还不配我出手1”转过身子,向门外走去,与走进来时脚步丝毫没有两样!  突听一人厉喝道:“恶……恶贼,还我师傅命来I”此人乃是飞鹤门下弟子,心里虽然害怕,却又怎能容得这杀师的大仇人大模大样走出门去,只是喝声仍不免有些颤抖,脚步也有些跟跪。  四个武功较强,胆量较大的弟子,也随他一齐追去,五个人眼都红了,呼呼呼几拳,前后左右,没头没脑的向那白袍人击去!  这几人虽非一流高手,但功力不弱,几拳击将出去,风声虎虎,力道不可轻视,哪知自袍人头也不回,长剑反手挑出,只见惊虹般剑光闪了几闪,一声惨呼,五个人一个个仰天跌倒,眉心正中一条血口,直下胸膛,白袍人出剑虽有先后,但神速无铸,一剑似已化为五剑,五个人竞似同时受伤,同时惨呼,是以听来只有一声,飞鹤弟子惊极骇极,齐地咬牙追出!  只见那白袍人仍在一步一步购定着,但身形已远在十余丈外,一连串鲜血,随着他足迹洒落,众人只觉心胆皆丧,双膝发软,哪里还敢再追?  白袍人头也不回,走出一里开外,又自取出地图绢册,瞧了几眼,喃喃道:“十月初七,青鹤柳松,十月初八,双环赵士鸿,十月初九,八仙剑李青风,十月初十,八手镖金大非,十月十一,便是济南白三空的死期了!”一阵寒风欧过,风中突然簌簌落下雨来,似是苍天也在为这一场江湖浩劫哀悼。  十月十一日,济南府天色阴暝,将雨末雨,数十条被麻带孝的大汉,押着四辆灵车,四口棺木,自东而来,穿过长街,走到一座极为宽阔的宅院前。八条黑衣大汉,早已敞开大门,垂直而迎,神气惧是十分沉重悲锄,大汉侧抬着棺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材顾长,身穿黑丝长衫,额下五柳长须,像貌十分清奇的老人,不言不语,垂手肃立在厅前石阶上。  数十条披麻带孝的汉子,一见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压压跪满了一地,纷纷哀声道:“白老前辈,请瞧在昔日交情份上,为家师复仇。”  黑袍老人面沉如水,缓缓走下石阶,随手一挥,立刻有人掀起了四口棺盖,棺木中躺着四具老人的尸身,俱都面目狰狞,双睛怒凸,显见临死前充满悲愤惊恐,致死的伤势,也是完全一模一样——眉心之间,一道血口,直下胸腹。黑抱老人道:“关起大门,八弟子在外守护。”  八条精悍少年,腰佩长剑,齐声恭应,抢出门去,黑漆的大门,立刻紧紧关起。黑袍老人背负双手,在院中缓缓蹬了几圈,仰天长叹道:“青鹤柳松、双环赵士鸿、八仙剑李青风、八手镖金大非竞会在四日间一齐道了别人毒手,唉……唉……此事若非眼见,谁能相信?谁能相信?”  这黑袍老人正是山东省武林盟主,“清平剑容”白三空,拳剑无敌,与“青鹤”柳松等人,惧是过命的交情,是以柳松、赵士鸿等人身死之后,门下弟子,立刻护灵前来,求他为亡师复仇。  只听众口纷纷,说的都是那白袍怪容容颜之玲漠,行事之怪异,剑法之惊人,除了“飞鹤门”弟子还听他说过几句话外,别的人仅只听他说过:“你是否某某?“‘动手!这几个字,更末见过他面生有任何一丝表情,除了与人动手,一心取胜外,世上别的任何事,他似乎都未放在心上。  清平剑客越听面色越是沉重,仰天自问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这是什么武功?什么武功?”  这时守护在门外的八大弟子,已瞧见长街尽头有个白袍人一步步走来,八人心头一跳,交换了个眼色,再回头,白袍人已在面前,冷电般目光一扫,已将八个人从头到脚瞧了一遍,道:“去叫白三空出来!”  他绝不肯无益浪费一丝真力,是以乎日行路,不施轻功,平日说话,更不贯注内力,清平门下八弟子怎知此理,听他语声中气并不充沛,只道他剑法纵强,内力却不强,心下不禁忖道:以我八人之力,莫非还不能胜他?”  八个人同样的心思想法,又自对望一眼,大弟子莫不屈冷冷道:“朋友要见家师,得先闯过我兄弟这一关!”语声未了,“呛啷”几声清响,八柄长剑已自出鞘,这八人非但拔剑奇迅,动作更是整齐划一,但见青芒闪动,如墙如网,一般江湖豪杰,见了他师兄弟这一手拔剑的功夫,已将色变!  白袍人目中却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后退几步,只见剑光一闪,立刻回鞘,拔剑、挥剑、插剑,三个动作一要眼已完成。等到清平门八弟子定睛去瞧时,他手中已多了段枯枝,原来他方才一拔剑,便已削下这段枯枝,只听他缓缓道:“拿去给你师傅瞧!”转身远远走开,经到树下一方青石上,不言不动,似已入定。  八人面面相觑,心里俱都莫名其妙,莫不屈拾起那段枯枝,道:“这……这算什么!”二弟子金不畏道:“莫非这厮怕了咱们?”此人身高八尺,背阔三停,是条不折不扣的莽汉,三弟子公孙不智沉吟道:“此事绝不简单,咱们不如先去面禀师父!”此人身形瘦小,最工心计,白三空为他取名“不智”之意,便是要他为人多往宽厚处想,少动些心智。  莫不屈瞧了那自袍人一眼,额首道:“正该拿去给师父瞧瞧。”拍门闪身而入,自三空一瞧他神色,便知白袍怪容到了,面容骤然一变,道:“在哪里?”  莫不屈道:“在外面,他不敢与弟子们动手,又不敢闯进来,却削了段枯枝,要弟子拿来给师父瞧。”  白三空双眉紧皱,接过枯枝,起先随意瞧了几眼,然后目光突然瞬出不瞬地凝注在那枯枝切口上,竞看得呆住了。  莫不屈见他师父面上忽而微笑,似是深有会心,十分赞赏,忽而凝重,似是心头恐惧,不能自已,到后来手掌竟微微颤抖起来。莫不屈越看越奇怪,忍不住道:“师父可要弟子们去将他打发了?”  白三空面色一沉,怒道:“你八个人想要送死么?”莫不屈道:“但……”自三空道:“他是不屑与你等动手,否则你八人此刻焉有命在?”莫不屈垂头不敢说话,心里却甚是不服。白三空叹道:“枉你学武多年,还是这样有眼无珠,去,去唤你师弟们进来。”  莫不屈嗫嚅着道:“但那厮……”白三空怒道:“他若要进来,你们谁拦得住?他既在相候,便莫要怕他闯进来……敞开大门……”莫不屈怎敢不听,当下敞开大门,将七弟子一齐唤入。那白袍人却仍不言不动,坐在树下,嘴角边轻蔑之色越来越是浓重。  白三空走入内堂,提笔写了封书信,将那段枯枝,也封在信中,八大弟子守候在旁,但见他们的师父,面色更见沉重黯然,手持信封,默然良久,门外天色渐黯,一条黑衣大汉蹑手蹑足,掌灯而入。  灯火闪动,白三空向八大弟子各各瞧了一眼,突然叱道:“跪下!”八大弟子呆了一呆,跪满一地。  白三空道:“本门第三戒是什么?”自三空门下戒律精严,众弟子想也不想,齐声道:“师令如山,违者天诛!”自三空沉声道:“今日一战,为师无论生死胜负,你等都万万不可出手!”  众弟子哗然,纷纷道:“但你老人家……”白三空怒吨一声,压下了众弟子之言,道:“此乃师令,违者天诛!你们还要说什么?”八大弟子齐地垂首,不敢则声。白三空道:“为师今日若是战死,自不顾以下七人,可分别往投少林、武当、蛾眉、点苍、峻峭、华山、淮阳七大门派,这七派掌门人,与为师俱有友谊,必将收容你等,你七人只要专心学武,别的事都可不必去管,只有你……唉!”  他目光转向八弟子中最幼一人胡不愁,叹道:“只有你却是责任重大,此后只怕极少安宁之日,如此重任,不知你可承担得了?”胡不愁道:“弟子尽力去做……”只见他头大身短,额角开阔,面上纵然未笑,也带着几分笑意,一张嘴平日吃饭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在白门八大弟子中,看来本最无用,莫不屈等七人见到师父竟将最重的责任交托于他,惧是愤愤不平。  莫不屈忍不住道:“师父若有重任,不妨交给弟子或是公孙三弟……”白三空面色一沉,叱道:“这里没有你说话之地,退开去!”将手中信封交给胡不愁,沉声道:“今日为师若败,你速至后院,将宝儿带走,寻着这信封上所写之地,将宝儿与书信一齐交给收信的人,再听他吩咐。”  胡不愁看也不看,将信封收在怀里,道:“是!”  白三空面色稍和,道:“到了地头,无论见着什么奇怪的事,都莫要吃惊……唉,其实你此刻已可去了!”再也不瞧众弟子一眼,自案头取起佩剑,大步而出,走过那四具棺木时,脚步微顿,伸手在棺盖上轻轻抚摸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咄!武人本应战死,生死有何足惧1”  大笑声中,他三脚两步走到那白袍人面前,道:“阁下为了研究武学大道,不惜杀人,在下为了武学大道,不借战死,殊途而同归,你我本是同路人,今日你纵然将我杀死,我也不怪你!”  白袍人缓缓站起身来,突然躬身行了一札。白三空奇道:阁下何故多礼?”白袍人面无表情,道:“你是我东来所遇第一个真正武人,理合行札。”白三空肃然道:“多谢!”白袍人道:“动手!”白三空“呛”的拔出青锋,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挑起剑尖,道:“请!”  这一声“请”宇出口,广场上刹时变为死寂,虽有百余人一旁围观,但连根绣花针跌落地上都可听见。  只见“清平剑客”左手捏诀,右手持剑,诚心正意,凝目看剑尖,突然平平一剑削了出去!  柳松、赵士鸿等人之门下,眼见自己师父与这白袍人动手时,俱是绕着白袍人盘旋急走许多盘之后,方自出手,此刻众人见到白三空身子不动,这么快便削出一剑,剑招耳是如此平庸,丝毫不见奇诡之处,众人都不觉大吃一惊,只觉白袍人长剑一闪,白三空便要尸横就地。  哪知白袍人见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竞末乘隙还击,反而后退一步。“清平剑容”脚步微错,青锋回旋,剑身不住颤动,又是平平一剑划出,白袍人身子一侧,又自后退一步,白三空接连两剑,招式大同小异,攻势既不猛烈,守势亦不严密,下半身更是空门大露,但白袍人竟被逼得后退两步。柳松等人的弟子见了,惧都惊奇交集,暗道:“我师父使出那等绝招,仍不免一招之下毙命,清平剑客看来如此平庸的招式,为何反能将这白袍怪物逼退?”  他们自不知道,白三空第一招使的是“青萍剑”的起手式,第二招使的是“鸳鸯派”起手式,一连两剑,使的俱是别人剑派中的“起手式”,已是大背武学原理之事,何况“青萍”、“鸳鸯”两派的剑法,昔日本是夫妻两人同创,起手一式,俱是“举案齐眉”,以示夫妻相敬之意。  这两招“举案齐眉”,攻守本都不佳,但顾名思义,自将眉心一带护守得十分严密,“清平剑客”白三空与人交手经验极丰,使出这两招来,正是为了要对付白袍人自眉心划下的一剑。此刻他见白袍人连退两步,精神不觉一振,青锋暴长,光芒流动,第三剑乘势击出。  白三空剑法本以清丽流动见长,这一剑正是他得意之剑法,端的清丽绝俗,流采照人,虽然仍以护守眉心为主,但招式间已藏有极为凌厉的攻势,迫得白袍人连绵不绝的后退,众人但觉眼前一亮,震天价喝起彩来。  哪知四下彩声方起,突有一缕夺目的光华,自白袍人身后直刺而出,但听“呛”的一声轻响,声如龙吟,接着,一溜青光,斜刺飞出,“夺”的刺入枯树干中,竟是半截青锋,而白三空掌中剑亦已剩下半截,身形跟跪后退几步,惨笑道:“好……好剑……”  “法”字尚未出口,仰天跌倒,眉心鲜血泊然,白袍人掌中六尺长剑,剑尖仍在不住轻颤,鲜血一连串滴下,他冷摸的目光,凝注着自剑尖滴落的鲜血,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萧索,而天地肃杀,四野寒意也似更重了。  众人被惊得呆了中晌,这才呼喊出声,莫不屈等七弟子,狂呼着扑在白三空倒下的身子边,远远一声雁唳,其声断肠,胡不愁却已远远跪下,向他师父的尸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双目中眼泪转了几转,反手一抹泪痕,头也不回地奔入门去,哭声与惊呼便被一齐隔在门外。  白府庭院深沉,前面的动静,根本未曾传入后院。  后园一株梧桐树下的短榻上,躺着个十一二岁的锦衣童子,正瞪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书,身旁放着盘果子,他也忘了去吃。胡不愁大步奔入,背后已多了个包袱,目光一扫,瞧见了看书的童子,唤道:“宝儿……”他一连晚了三声,但那童子看得出神,连一声也末听闻  胡不愁暗叹一声,定过去提起他膀子,那童子这才抬起眼来,皱着眉道:人家正在看书,你来吵什么?还是快去练你的武去吧!”他满面俱是童稚之气,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似是比胡不愁还要大上几岁。胡不愁柔声道:“你外公要我陪你出去玩玩,你还不高兴?”  原来这童子正是白三空爱女白曼莎的独生子方宝儿,白曼莎与方师侠夫妇侠踪浪迹天下,宝儿自幼便被寄养在外祖家里,如是别的童子听见出去游玩,谁不雀跃欢喜?但方宝儿却播了摇头,道:“我不去!”仍是在垂首看书。  胡不愁知他性子倔强,而且千奇百怪,什么事都做得出,谁想强迫他去做不愿做的事,准是自讨苦吃,当下目光一转,道:“古人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莫非只想做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否则就该出去开开眼界。”  宝儿抬头想了一想,道:“这话也有道理,好,我跟你去,但总得先去收拾才能走呀!”  胡不愁怕他年纪太小,骤逢惨变,会禁受不住,当下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走就走,只有婆婆妈妈的人,才会去收拾东西!”宝儿涨红了脸,道:“走就走。”将书收进怀里,一跃而下,道:“只要你敢去的地方,我就敢去!”胡不愁笑道:“这才是男人模样,好,随我来。”  两人开了后门走出,胡不愁虽然满心恐惧,但面上仍是嘻嘻哈哈与宝儿说笑。此时虽然秋高气爽,但两人走了一里路,宝儿已是满头大汗,忽然停下脚步,正色道:“大头叔叔,我看你真有些小孩子脾气,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就不知道别人文质彬彬,不能像你们走得那么快么?”  胡不愁听他老气横秋的教训自己,心里非但不觉可笑,反而大生怜惜之意,暗叹付道:“这孩子父母不知去向,唯一的亲人外公又……唉,我若不照顾他,谁照顾?”当下指着前面一处茶棚柔声道:“你若累了,咱们就去那边歇歇。”宝儿笑道:“这话你早该说了。”  到了茶棚,胡不愁这才自怀中取出书信,到棚外去瞧,信封上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宇:“不愁拆阅”信的内容是:  “宇渝不愁,汝阅信之际,为师想必已遭毒手,为师一观白衣人剑削枯枝之切口,已知此人剑法不但高越为师数倍,当今武林中亦无其人之敌手,而此人这番东来,以战遍天下高手为志,观其剑法之辛辣狠毒,其心中似有满腔怨毒,对任何人下手绝不留情,中原武林中若无人战胜于他,势将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于他之剑下,浩劫将临,为师实不能临阵脱逃,已决心以身殉武,但却又不能不为天下武林同道,设法将此一浩劫消洱于无形,是以唯有令你即赴东海之滨,沿海观望,只要寻着一艘以五色锦缎为帆之巨船,汝纵不择任何手段,亦需设法上船,将封内之枯枝面交船上主人,那人必将有话问你,汝需立刻以实情相告,不得有半宇虚言,然后观等回音,五色帆船主为天下唯一有望制服自袍人之人,是以此举实乃挽救武林命运之唯一途径,汝必须谨慎小心,达成任务,切记切记1”  字迹端正秀丽,虽在那般生死关头之下,但白三空却仍写得工工整整,一笔不苟,只有最属一个“记”字之最后一挑,才见败笔,可见“清平剑客”之涵养功夫,的确远非常人能及。  胡不愁见到这熟悉的宇迹,想到那亲切的面容,睹物思人,更是悲思如涌,不能自已,看到“以身殉武”四字,心头但觉一阵热血上涌,眼前更是一片模糊,突听方宝儿在身后道:“你难道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喝杯茶么?唉,练武的人,真是糟糕!”胡不愁勉强忍任眼泪,转身强笑道:“练武的人,有何糟糕?”方宝儿充满稚气的面容,突然泛起一种成人的悲哀,垂首不再说话。胡不愁皱眉道:“瞧你的模样,难道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学武了?这却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宝儿叹道:“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的,咱们走吧!”胡不愁暗叹付道:“事已至此,只怕你不学武也不成了。”当下分辨方向,直奔东海之滨,时已入冬,路途遥远,行程本已非易,何况胡不愁走得匆忙,怎会带得有充足的盘缠,走了十余日,囊中所余已无几。  胡不愁暗道:“剩下的盘缠即使可维持到东海之滨,但却仍不知何时才能找得到那艘张挂五色帆的巨船,我衣食无济倒也无妨,但宝儿如此幼小,怎能吃苦?”他名字虽为不愁中C)里却暗暗发愁。  这一日到了海滨,方宝儿观异乡风俗,看连天自浪,不觉拍掌大笑,胡不愁却远远坐着钓起鱼来。  方宝儿不知他钓鱼一来为了充饥,二来却是为了观望海上帆影,只见漫天夕阳与万丈金波,将他的身影衬得有如身在画中,不觉笑道:“大头叔叔,想不到你有时也有些雅兴。”胡不愁暗中苦笑,直到夜色已深,才钓起几尾鲜鱼烤来吃了。  天上繁屋,海上渔火,方宝儿只觉自已有如置身七宝楼台之中,四面惧是络缨宝珠,就连那腥淡的烤鱼,也变成了从来未有的美味,直吃了三条,方自罢手,笑道:“书上说饱食之后,最宜安寝,咱们赶紧寻家客栈,睡觉去吧!”胡不愁静默了半晌,黯然叹道:“咱们从此之后,再也不能住客栈了。”  方宝儿低头想了想,笑道:“不住客栈也好,以苍弯为幕,大地为床,这样的日子,过过也蛮有滋昧。”  胡不愁道:“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过得惯么?”  方宝儿笑道:“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反正我知道你身上带的银子已没有了,大小两个穷鬼怎住得起客栈?”  胡不愁怔了一怔,摇头苦笑道:“好聪明的孩子,有时我和你谈话,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方宝儿道:“这就是念书的好处,所以我……”  突见胡不愁神色微变,沉声道:“有夜行人的衣挟带风之声来了,来意不知善恶,咱们还是小心些好。”反手摸了些灰土,擦在脸上,方宝几叹道:“你们练武的人,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别人,难道……”  话声未了,夜色中已奔来两条人影,左面一人道:“时候太早,火光也不对,我说不是这里,你偏要赶着来!”  右面一人道:“无论如何,咱们在这里歇歇脚也好……哇,你瞧,这里还有烤鱼……”再不说话,坐下来在胡不愁面前抓起一条烤熟了的鱼,塞在嘴里,大嚼起来,生像这条鱼本是他钓来烤好的,更将胡不愁、方宝儿两人,惧都当做死人一般,瞧也不瞧一眼。  方宝儿两只大眼睛一瞪,怒道:“喂,朋友,客气些好么?……”一句话末说完,胡不愁已抓住他手腕,叱道:“两位大爷肯吃咱们的鱼,是给咱们面子,小孩子家怎么不知好歹?”口中说话,暗地向方宝儿使了眼色,转首陷笑道:“两位大爷只管请用,还有鱼,小人这就烤好奉上”  左面那人阴森森笑道:“想不到你这条蠢汉还有些眼光,否则……”右面那人嘴里塞满了鱼,接口道:“否则大爷们就把你两人烤来吃了……”方宝儿咬牙忍住怒气,火光闷动中,只见左面那人面孔煞白,瘦条身子,穿着件粉红锦缎的长衫,满脸俱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右面一人却是条身高八尺开外的锦衣纵须大汉,两人身后,俱都背着只硕大沉重的包袱,腰畔斜佩长刀。  虬须大汉连吃了两条烤鱼,粉衣人却只是在一旁皱眉瞧着,摇头叹道:“这……”一个字才出口,霍然长身而起,反手抓住刀柄,厉声道:“来的是什么人?”尖锐的语声,鞭子般直挥出去,划破了沉沉夜色,黑暗中立刻有人厉声道:“江北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一条人影,随声而至,哩地落在火堆前,却是条满身黑衣轻装的削瘦少年,背后竞也背着只包袱。  虬须大汉抛去鱼骨,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风老弟,来来来,且和咱们一齐坐地,吃条烤鱼。”  黑衣人咯咯笑道:“小弟老远瞧见火光,还以为是‘灵空神火’,是以赶紧赵来,那知却是彪虎两位兄弟。”  粉衣人面色微变,悄声道:“风兄莫非也是接得6神木令’,赶来送上祭札的么?”目光左张右望,似是生怕被人看到。  黑衣人笑道:“小弟前日才接得‘神木令’,两日之间,连劫了二十三家大户,才勉强凑成这份祭札。”  黑衣人大笑道:“客气客气,谁不知粉彪铁虎,手段高强,天下人的钱财,还不都有如两位兄台的囊中物?”  方宝儿在一旁听得目定口呆,将胡不愁悄悄拉到一旁,附耳低语道:“好家伙,原来这三人都是强盗。”  胡不愁面色凝重,瞧着那三人都充大声说笑,这才附在宝儿耳畔,悄声道:“这三人不但是强盗,而且还都是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先来的两人,一个叫粉彪,一个叫铁虎,外家功夫都练得不错,在白马山开窑立寨,后来的那‘一阵风’却是个形迹飘忽的独行盗。”  宝儿眨了眨眼睛,道:“这三个大强盗怎会不约而同地跑到这种荒野地方来?这里难道也有个大财东么?”  胡不愁摇了摇头,道:“听这三人说话,好像是接得另一个厉害角色的什么‘神木令’,赶来送礼的。他们必定早有约定以火光为记,是以这三人瞧见咱们的火光,就忙着赶来,哪知却认错了,唉,这三人已是极难藏的人物,能令他们赶来送礼的人,想必更了不起。”  宝儿撇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左右不过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突见一阵风、粉彪、铁虎三个人齐地霍然站起,六只眼晴一齐朝注着远方,齐声道:“来的是什么人?”这三人说话声音有粗有细,有尖锐,也有沉重,三种声音加在一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听。  胡、方两人,只觉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但过了半晌,黑暗中仍然没有回应,只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远远传来,自远而近,“蹬……蹬……蹬……”一声接着一声,似是走得十分缓慢。  火堆旁三人突然紧张起来,铁虎“呛”的拔出腰畔长刀,挥刀赐道:“来人再不说话,莫怪咱们……”  喝声中黑暗里已冉冉现出一条人影,竟是个身材矮短臃肿的肥胖老妇人,满头银丝般的白发,几乎已秃落一半,身上穿着件宽大舒服的麻布衣衫,衣衫上游是口袋,少说也有寸‘五、六个之多,手里拄着根长达九尺,几乎比她身子高出一倍的木杖,喘息着走了过来,瞧见火光,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好舒服的火光,魏老婆子能坐下烤烤火么?”  方宝儿见她不但面如圆月,满带着亲切的笑容,语声更是温柔慈祥,心里不觉暗为她担心,生怕那三个大强盗加害于她,哪知粉彪、铁虎等三人,见了这老妇人,神情一震,竞似都呆在地上。  老妇人四着气在火堆旁坐下,自左面腰畔一只衣袋里,模出个蜜饯挑干,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仿佛舍不得将它一口吃下,却又忍不住不吃,终于缓缓放进嘴里,轻轻叹了口气,细细咀嚼起来,满面惧是舒服满足之意,对身边三个手横利刃的彪形大汉,似是根本未曾瞧见。  一阵风等三人对望了几眼,突然一齐拜倒在地,面带惊恐,直挺挺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老妇人还似未曾瞧见,嚼完了桃干,又自右面一只衣袋中摸出块核桃酥,嗅了嗅,叹口气,咀嚼起来。  方宝儿瞧得又是好笑又是吃惊,好笑的是这老妇人十余只口袋中,放的竟似全都是吃食零嘴,吃惊的是,那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竞对这贪吃的老妇人如此恭敬畏惧,却不知为了什么?  只听铁虎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道:“彪虎兄弟拜见万老夫人。”老妇人嘴里嚼着火炙糕,眯起眼睛瞧了半晌,展颜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我老婆子眼睛都已老得快瞎了,方才竟末瞧出是你们,真是对不起。”铁虎等三人头垂得更低,粉彪道:“不知万大侠近日可安好?”  万老夫人笑道:“万大侠是谁?我那老伴儿早已死了呀……唆,你是说我不成材的儿子,好,好,他还好,只是有点不太孝顺,有了老婆,就不要我这娘啦!”笑语慈祥,带点唠叨,活脱脱是位标准的北方老太太,方宝儿见了她,情不自禁,总会连想起自己心中的外婆。  胡不愁却是面色凝重,喃喃道:“万大侠?万大侠……莫非她竟是‘云梦大侠’万子良的母亲?”  这时铁虎等三人已站了起来,万老夫人笑道:“瞧你们三个人的模样,莫非是接了‘神木令’赶来送礼的?”  铁虎道:“正是!”他回答实在太快,粉彪要想阻止,已来不及,万老夫人叹道:“那神木令主人,真是了不起,虽然退隐多年,但黑道盟主的威信乃在,随便发下令来,就连你们三位,也要赶来送札……你们三位究竟是送的什么重礼,可以让我老婆子开开眼界么?”  一阵风等三人对望一眼,面上顿时现出为难之色,万老夫人柔声笑道:“难道瞧瞧都不可以?”  粉彪惶声道:“万老夫人所命,在下兄弟焉敢不从?”三个人一齐解开背后包袱,摊在地上。  刹时间但见一阵珠光宝气,腾霄而起,就连那闪耀的火光,都为之黯然失色!一阵风斜眼瞧着自已包袱中的珠宝,面上微现傲态,粉彪却赶紧将包袱重新包起。铁虎赔笑道:“万老夫人,以你老人家来瞧,咱们兄弟三人这份礼,可还过得去么?”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这份札送给皇帝,也还过得去了,但…。”豫虎忍不住问道:“但什么?”万老夫人缓缓道:“但送给神木令主人,却嫌不够!”一阵风听了她前一句话,方自满心得意欢喜,这后一句话却似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令他满心欢喜变作了懊恼!  铁虎更是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还不够?”  万老夫人摇头笑道:“不够!除非……除非将这三份礼物,并为一份,否则神木令主人若是嫌礼物轻了,那可不是好玩的。”说着取出块麻糖,闭起眼睛仔细咀嚼,安然享受,再也不瞧粉彪、铁虎等人一眼。  粉彪、铁虎两人立刻抓起包袱,后退三步,一阵风目光闪动,突然咯咯笑道:“万老夫人既如此说话,两位不如做个人情,将包袱送给小弟吧!”铣虎大怒道:“好小子,居然敢打咱家兄弟的坏主意!”  一阵风阴森森笑道:“不是风某不讲交情,但风某即使杀了两位,也不敢得罪神木令主人!”  铁虎厉喝道:“放屁,看是你杀得了老子,还是老于宰了你!’喝声中彪、虎两柄长刀,俱已出鞘,一阵风腰畔亮银练子枪也撤在手中,万老夫人安坐不动,面上仍然带着那慈祥和蔼的笑容。  胡不愁在一边瞧得很清楚,不禁暗叹付道:“这老太太看来温柔慈样,不想居然竞如此险恶,轻轻一句话,就将彪、虎等三人挑得火并起来,自已却丝毫不动声色。”  但他身有重任,怎能多管闲事,眼里瞧得虽清楚,嘴里却一言不发,哪知他心念方转,突听方宝儿道:“老太太,你也是来送礼的么?”  万老夫人双目微张,柔声笑道:“乖孩子,你在说什么?”方宝儿含笑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  但铁虎等三人久闯江湖,都算得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光棍,听得方宝儿那句话,心里顿时雪亮。  粉彪一刀劈出,硬生生收回刀势,仰天笑道:“可笑呀可笑!”铁虎道:“有何可笑?”  一阵风抢先道:“咱们当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未想到万老夫人也是来送札的,反要个小孩来提醒,岂非可笑?”  粉彪道:“只是万老夫人走得匆忙,未准备礼物,是以才要咱们三人火拼一场,两败俱伤,那时万老夫人就可取了咱们的礼物送礼去了。”说话间三人已联成一条阵线,手里紧握兵刃,一步步向后退去。  万老夫人轻叹一声,柔声道:“三位也未免将我老婆于说得太不值钱了,你们且瞧,这是什么?”自口袋里取出串颜色紫黑,但表面却有一层晶光的珠链,每颗珠子,都有鸽蛋般大小!铁虎等三人上线开扒,奇珠异宝不知见过多少,却泡从未见过如此颜色,如此硕大的殊于。三个人都想瞧个仔细,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万老夫人含笑道:“这紫晶珠只要一颗,已是罕世之宝,这样一串珠子,送给玉皇大帝也足够了,我老婆子怎会再想要你们小辈的东西?”铁虎等三人眼睛直瞪着那串殊子,神情既是惭愧,又是艳羡,万老夫人笑道:“这样的珠子,三位只怕还未见过吧,不妨过来瞧瞧仔细。”  铁虎等三人情不自禁向前移动脚步,一阵风叹道:“倒真是枉走了江湖,像这样的宝物,连听都未曾……”  话未说完,万老夫人手里的珠串,突然化做数十道乌光,急飞而出,分打铁虎等三人胸腹大穴,顺手一摸,又自衣袋中摸出些核桃、杏仁,脱手掷出,手法之快,不可思议,铁虎等三人再也未想到她会在此时出手,更末想到,她满身衣袋中的零食,俱可当做暗器!  三个人但觉眼前一花,暗器已如漫天花雨,源源不绝而来,哪里还能闪避?只听接连三声惨呼,三个人一齐跌倒,每个人身上最少中了七、八件“暗器”,核桃、杏仁、梅子……件件嵌入肉里,生似精钢所铸,只有铁虎身子强壮,犹未断气,嘶声道:“你……你有了紫晶珠,何必还……还要咱们的……”万老夫人摇头四通:“傻孩子,世上那有紫色的珍珠?”  铁虎呆了一呆,额上疼得布满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但仍强自挣扎着道:“那到底是……是什么?”  万老夫人微徽一笑,道:“那是冰糖乌梅,你们久走江湖,难道真的连冰糖梅子都不认得么?”  铁虎身子一震,双睛几乎凸出眶外,嘶声减道:“气煞我……”最后个“也”字还未出口,一口气突然接不上来,但闻喉间“咯”的一响,立时气绝而死,当真是死不瞑目。万老夫人瞧着他们的尸身,柔声吸道:“可惜呀可惜!”方宝儿瞧得目定曰呆,此刻暗想‘时道:“既然可惜,为何要将人杀死?”  只听万老夫人已又接着叹息道:“可惜我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都被这三块废物糟塌了。”拄着拐杖走过去,喘息着俯下身子,竟将嵌在三人尸身上的吃食,俱都拿了出来,在他们衣衫上擦干血迹,又自一粒粒放回衣袋里,万宝儿这才知道她可惜的竞不是人,而是那些核桃、杏仁、梅子……瞧见这情况,只觉手足冰冷,心头作恶,再也忍不住:“哇”地将方才吃下的烤鱼都吐了出来。  胡不愁原先听得方宝儿那句话出口,已知他闯了大祸,但后来事变发生太快,连他也被惊得呆在当地,此刻他方自定过神来,乘着万老夫人身子背转,一把抱起还在呕吐着的万宝儿,便待乘讥而逃。哪知他身子方动,万老夫人已笑哈哈站到他面前,指着方宝儿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聪明!”  胡不愁话也不说,足跟半旋,倒跃而起,嗖地掠开丈余,转身又待奔出,但他身子方落地,万老夫人又已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你逃什么?这样聪明的孩子,难道我老婆子还舍得伤他么?”胡不愁见她身法之快,有如鬼魅,细道今日绝难逃走,反而沉住了气,静思对策。  方宝儿用力一挣,落下地来,大声道:“既舍不得伤我,又不肯放我走,那是为了什么?”  万老夫人柔声笑道:“像婆婆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见了聪明伶俐的孩子,也是舍不得放走的,来,乖孩子,婆婆请你吃个冰糖梅子。”果然自衣袋中取出个梅子,方宝儿见那梅子上还有一丝血迹,哪里吃得下肚,万老夫人笑道:“乖孩子,你不敢吃么?其实带血的梅子比什么都甜。”  她所行虽是最最恶毒之事,但面上却永远带着最温柔慈祥的笑容,  方宝儿被口大骂道:“老妖妇,老毒婆,老怪物,总有一日,你那一肚子血也要被人当茶喝了的。”  胡不愁却也末想到这孩子竞有这么大的胆量,竟敢骂起这将人命当做儿戏的老毒物来,不禁大骇,方待抢上防护,但心念一转,反而含笑坐到地上,生似有恃无恐,一点也不担心。  只听万老夫人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竟敢骂我,难道你没有瞧见方才那三人是怎样死的?”  方宝儿仰首道:“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  万老夫人叹道:“傻孩子,你真的不怕死?每个人只有一条命呀……唉,婆婆让你先尝尝不死不活的滋昧,你就会知道生命的宝贵了!”  转目望去,却见胡不愁竞仍然含笑坐在地上,半点也不着急。万老夫人虽然老奸巨滑,也不禁大奇,缓缓笑道“大头宝宝,这孩子可是与你同来的么?”胡不愁笑道:“不错!”  方老夫人轻轻抚摸着方宝儿的头发,柔声道:“这孩子此番被我带走,你想他还会活着回来见你么?”  胡不愁摇头笑道:“大概是不会的了。”  万老夫人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一点也不着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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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飞传神木令

  胡不愁嘻嘻笑道:“你将他带走,自有人寻你要回,你将他杀了,自有人寻你复仇,要
我着急什么?”
  万老夫人笑道:“复仇?我老婆子早已活够了,正想有人寻我复仇,最好能将我杀死,
免得我孤零零活在世上受罪,只可惜……唉,数十年来,死在我手下的人虽然不少,却没有
一个人敢向我复仇的。”
  胡不愁悠然道:“别人不敢,这个人却敢!”
  万老夫人咯咯笑道:“我若将你也一齐杀了,还有谁会知通这孩子是怎么死的?看你头
大聪明,连这点都想不到么?”
  胡不愁微微一笑,神情更是悠闲,笑道:“别人不知道,这人却知道,你若不信,不妨
试试。”
  万老夫人笑道:“听你将这人说的如此神通,我老婆子倒想听听,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人物?”
  胡不愁长身而起,谨谨慎慎,自怀中取出那段枯枝,道:“就是以长剑削下这段枯枝的
人,你不妨带去瞧瞧。”
  万老夫人忍不住接过枯枝,凑近火光去瞧,瞧了几眼,面上还是带着笑容,但瞧到后
来,笑容突然不见,面上竟现出惊惧之色,嘶声道:“是什么人有如此高明的剑法?莫
非……莫非是五……五……”
  胡不愁神色不动,缓缓道:“不错,正是五色帆船主。”
  万老夫人跟跪倒退两步,突然放下方宝儿,双手将那段枯枝交回胡不愁,嘴唇启动,似
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顿了顿手中拐杖,臃肿的身子斜飞而起,在夜色中闪
了闪,便再也瞧不见
  胡不愁眼见她身形去远,立刻奔向方宝儿,但乍一举步,便扑地倒下。原来他明知不是
万老夫人敌手,正在满心煌急,突然想起怀中那段枯枝,又想起白衣人出剑削枝时的速度,
自己师傅见到这段枯枝时的神情,他本乃聪明绝顶之人,早已猜出这枯枝切口上,必定显示
了极为高深的剑意,此刻一念至此,便想以此试上一试,那万老夫人见了这段枯枝,果然面
露惧色,她还不知海外己来了个那般奇诡的白衣剑客,便自然而然的联想到那五色帆船主身
上,再加以胡不愁立刻脱口说出五色帆船主的名字,这才将她惊走。
  但胡不愁万般无奈下,行险侥幸,用此一计,心里却毫无把握,表面看来虽镇静其实早
巳骇得双膝发软,所以乍一举步就又倒下。停了片刻,他才重又站起,一把抱起方宝儿,再
也不敢停留,一口气奔出数里,才敢停下脚步。
  夜色之中,只见当地乃是一处小小的山场,四面山石峰隙怪异,寸草不生,望之有如无
数只怪兽蹲踞在黑暗中,要择人而噬。
  胡不愁寻了个离地丈余的岩洞,设法钻入,这才解开方宝儿的穴道。要知“清平剑客”
所学乃是正宗内家心法,点穴、解穴俱有专长,胡不愁已得其亲炙,自也精于此道,方宝儿
神智始终清醒,只是周身僵木,宛如身上加了无数道枷锁一般。
  此刻但觉一股浑厚的内力直冲进来,枷锁立脱,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
话。胡不愁又是怜惜,又是心痛,柔声道:“宝儿,你可是被骇着了?”
  方宝儿摇了摇头,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我只是奇怪,那老妖婆手一点,我
就不能动了。”
  胡不愁道:“这叫点穴,你若是想知道其中奥妙,又不想被人点住,就要好生学武。”
  方宝儿微笑道:“你可是想乘机劝我学武么?告诉你,我宁可再被人点住一百次穴道,
也不愿学武。”
  胡不愁怔了一怔,过了半晌,只听方宝儿又道:“我还有件事奇怪!”胡不愁道:“什
么事?”
  方宝儿道:“那老妖婆什么都不怕,但见了那段枯枝,却又为何伯得要命?那五色帆船
主又是什么人?”他方才穴道虽被制,但视听之力却未失。
  胡不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方宝儿垂首想了一想叹道:“大家都不知道,不如睡
觉吧!”
  这孩子方才出生入死,经过了那么多凶险之事,此刻竞似已全部忘记,例下身子,立刻
睡着。
  胡不愁却反测许久,才能入睡,邀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突被一阵异声惊醒,那声音既似
胡馈,又似兽吼,一连响了三声,突然寂绝。方宝儿睡眼惺松,奇道:“这是什么?”胡不
愁中等他说完,便已掩住他的嘴,悄声道:“噤声,咱们在上面不妨偷偷瞧瞧。”
  这时天色虽还未亮,却已有了些膝脱曙色,两人爬到岩洞处,探出半边脸,俯首下望。
  只见那小小山坳之中,不知何H才,已燃起了七堆火光、豁蓝色的火焰中,并无柴木、
棉布等燃料。着火处只是一面铜盆,火焰竟似自铜盆中生出,七堆火焰,围绕着一个盘膝坐
在地上的褐衣人,方宝儿忍不住附在胡不愁耳畔,耳语道:“这人在做什么?怕冷也不用生
七堆火呀?”
  胡不愁道:“这不是人!”
  方宝儿果了呆,只见那人动也不动。凝目望了半晌,才发现“他”果然不是人,而是个
木偶,只是塑雕得期钢如生,须发神情,无一不是生动灵妙,毕肖已极,端的是鬼斧神工,
也不知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方宝儿心里更是奇怪:“木偶难道也怕冷,要烤火?替它点火
的,必定是个呆子!”
  蓝湛湛的火光,将那木偶映得更是狞狞可怖,怪异绝伦,深夜空谷,竟会突然多了这样
一具怪异的木偶,就连胡不愁心里,都不觉泛起一阵寒意,暗道:“这其中莫非又有什么奇
异之事?”
  突然间,山坳外传来一声轻哨,两条人影,疾行而入,瞧这两人身法,显见又是武林一
流高手。
  但两人掠人山坳之后,脚步立刻放缓,躬身垂首,一步步走到木偶之前,忽然一齐拜
倒。
  左面一人沉声道:“丁仲华、丁伯华,送上珍玩七十一件,共值黄金七百两,望神君查
收!”
  两人解下身后包袱,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在木偶之前,果然是珠光宝气,耀眼生
花。
  然后两人伏地再拜,例退而出。两人惧是满面喜色,似是送出七百两黄金,非但不可
惜,反觉十分高兴似的。
  方宝儿大奇忖道:“这两人莫非是呆子么?竞对这木偶如此恭敬,又对这木偶说话,说
得再响,木偶也听不到呀。”
  胡不愁却更奇怪,只因这丁仲华、丁伯华两人,江湖中人称“金箭银钩,丁氏双杰”,
乃是江浙一带极负盛名的侠盗,此刻竟然远道赶来此间,向具木偶送上份如此重礼,胡不愁
暗暗付道:“莫非这具木偶,便是‘神木令主人’的标志,而那七堆火光,便是一阵风等人
所说的‘灵空神火’?”
  两人暗中惊异,屏息而观,短短一个时辰之中,山场中竞来了十七个平日一个也难见到
的武林高手。
  这十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三两成群,有的孤身而来,但却同是为了向这木偶
送札面来,所送的也都是贵重已极的珍宝,到了木偶之前,俱都跪拜在地,自报姓名,离去
时也都是面有喜色,看来似是只要能在这木偶前送上一份重札,已是他们生平最最高兴的得
意之事。
  但胡不愁博闻强记,听得这十七人姓名,已知他们俱是将别人财物视为已有的绿林豪
杰,这些人平日抢人珍宝还来不及,今日竟会心甘情愿的送给这具木偶,这岂非从来未有之
奇事I
  一个时辰后,木偶四面,已堆满了金珠珍宝,那耀眼的珠光,衬得这怪异的木偶更显得
鬼气森森。
  方宝儿实在忍不住,又附在胡不愁耳畔道:“木偶的主人不在,一具木偶,怎守得住这
些珠宝,难道就不怕别人来偷来抢么?”
  胡不愁苦笑耳语道:“这些事我也想不通,但……”
  语声未了,突听山坳外随风传来一阵山歌之声,歌声响亮,似乎有数人同时在唱,唱的
是:
  “朝居水流东,暮至水流西,朝朝暮暮去行乞,自在追遥无忧虑,残羹有美昧,剩茶甜
蜜蜜,三年乞儿身,皇帝也不易。”随着歌声,走入三个鹊衣百结的乞丐,俱已有四十多岁
年纪,身后各自背着六、七只麻袋,三人见了珍宝木偶,一齐顿佐歌声,显然心头也充满惊
异。
  胡不愁见了他们身后麻袋,自己猜出这三人必定是江湖间势力分布最广的丐帮中行辈甚
高的弟子,也看出他们并非送礼而来,而是无意间闯入此间,是以见了这情况,才会大觉奇
怪。
  只见三个面面相舰,呆了半晌,其中最瘦一人悄悄道:“老四、老七,你可猜得出这是
怎么回事么?”
  另两人摇了摇头,一个颈上生瘤的乞写道:“莫非是江湖中什么秘密的宗教祭典不
成?”
  还有一人,行路时脚步微跋,道:“将这些珍宝送给虚无飘渺的神鬼,哼,那些人不是
白痴便是呆子。”
  三个人目光同时向四下探望半晌,胡不愁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听瘦乞道:
“这里四下无人……”
  瘤哼接着道:“咱们若有这些珍宝,那有多好!”
  跛丐道:“那些珠宝反正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的,木偶也无法享受,倒不如咱们拿来享
受享受吧!”
  瘤丐立刻接口笑道:“对,反正人不知,鬼不觉……”瞧了那瘦丐一眼:“二哥,你看
怎样?”
  瘦丐沉吟道:“不知那是否真是木偶。”
  瘤丐道:“我来试试。”俯手拾了块石子,脱手掷出,挟带劲风,打在那木偶头上,发
出“驾”的一响,果然是木石相击之声。
  破丐展额笑道:“这若不是木头雕的,头上中了这一石子,凭老七的手劲,早己将他打
得头破血流了。”
  瘦丐沉吟道:“但若被帮主知道……”又瞧了那堆珍宝几眼,摇头四道:“纵被帮主知
道,也管不得了。”
  瘤丐挥掌笑道:“二哥到底是聪明人I”
  三人急急展动身形,向木偶扑去,胡不愁暗叹付道:“久闻巧帮戒律森严,不想门下也
有见利忘义的弟子!”
  心念一转,三人已入了火切,跋巧身法竟然最快,当先抢到,抓起一把珍宝,向木偶笑
道:“木偶兄,想暂借阁下的珠宝一用,等到……”语声未了,突然身子一震,再也不能动
弹,满手珠宝惧都又落了下去,似是突然见着了什么恐怖已极之事。
  瘦丐、瘤丐已都赶来,诧声道:“什么事?”目光转处,两人亦都身子大震,张大了
口,却惊呼不出声来。
  原来三人到了近前,只见那“木偶”闭着的双目,竞突然张开!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目
光,跋丐额声道:“你……你……你原来是人!”
  两个时辰中,丝毫未曾动弹的“木偶”原来是人!
  三丐固是大吃一惊,胡不愁、方宝儿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突听瘤丐大喝一声,道:
“你是人也要你变作鬼!”
  他惊魂已定,杀机突生,力贸于臂,双拳齐出,闪电般向那盘膝坐在地上的褐衣人胸脯
击出!
  这瘤丐天生神力,外门功夫,火候极深,乃是巧帮上下数万弟子中十—出名战将之一,
这双拳击出,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力气,只要是血肉之躯,实难抵挡,哪知这褐衣人竟然不
避不闪,瘤丐大喜喝道:“着!”双拳已着着实实击在褐衣人胸膛之上。
  只听“勃”的一声,瘤丐但觉自己这开山劈石的双拳击中之处,有如木革一般,哪里似
血肉之躯!褐衣人仍然安坐不动,瘤写的身子,却被反震而出,跟跪后退,一胶跌倒地上I
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双腕剧痛如刺,面色更已骇得毫无血色1这褐衣人若是活人,怎会身如
木革?“他”若非活人,目中又怎会发出这冷电般的神光?
  跛丐、瘦丐早已惊的目定口呆,怔在当地,瘤丐捧着手腕,滚身跃起,额声道:
“你……你究竟是……是不是人?”
  那褐衣人仍然木偶般不言不动,但三丐身后,却已传来一阵轻微柔和的语声,道:“可
怜的孩子……”
  语声虽然轻微柔和,但三丐已是惊弓之鸟,一骇之下,霍然转身,但见一个肥胖臃肿如
球的老妇人,左手提着只大包袱,右手拄着根长拐杖,蹦硼而来。方宝儿夜上面瞧得分明,
颤声低语道:“不好,那老妖妇又来了!’’来的正是万老夫人,方宝儿本觉她笑容甚是慈
祥可亲,但此刻池一见到这慈祥可亲的笑容,心头便不禁要犯恶心,恨不得立刻闭起眼睛不
去看她。
  只是此刻山坳中发生之事,实在太过曲折离奇,无论是谁,也舍不得闭起眼睛不看,何
况年轻好奇的方宝儿!
  只见万老夫人一路叹息着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喘息着来到近
前,三丐俱是惊奇交集,瘤泻忍不住喝道:“谁是可怜的孩子?”万老夫人瞧着他叹了口
气,摇头叹道:“就是你!”瘤丐呆了一呆,怒道:好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婆!我有什么可
怜?”
  万老夫人叹道:“我老婆子只可怜你已活不过三个时辰……”
  瘤丐大怒喝道:“呸!”
  万老夫人缓缓道:“你以为我老婆子在骗你不成?……唉,你已身中‘枯木神功’反震
之力,能活三个时辰,已是走运了!”话末说完,三污已是踏然失色,颤声惊呼道:
“枯……枯木神功?”目光一齐转向那木偶般的褐衣人,
  方宝儿见他三人竞怕成如此模样,不禁大奇付道:“什么是‘枯木神功’?为何如此令
人害怕?”
  突觉胡不愁握着他的手掌,掌心已满是冷汗,转目瞧去,胡不愁面色亦是惊骇已极,不
等方宝儿发问,便已凑在他耳畔道:“那‘枯木神功’乃是武功中久已绝传之七大魔功之
一,练此魔功之人,七情六欲已完全麻木,行事更不能以常理衡量,瞧这人已将‘枯木神
功’练至七、八成火候,全身已练的如同木头一般,普通刀剑,都难伤得了他,那瘤子乞丐
被他阴功反震成伤,眼见亦是性命不保,咱们可千万要小心了,被他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他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丐帮三弟子却仍是瞪大着眼,张大了嘴,满面惊怖地站在那
里,神情姿势,俱未有丝毫变动,夜色中看来,也有几分像是木头人了。突见那瘤丐狂呼一
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仰天跌倒,他受伤之后这么久才发作,可见那“枯木神功”劲力是
何等阴柔。
  万老夫人摇头叹道:“唉,果然活不过三个时辰!”神情间满是悲痛怜惜,似乎是个连
蚂蚁咆不忍踩死的和善老太太,方宝儿若非方才亲眼见到她举手间便若无其事地杀了三个
人,再也不会相信她心肠是那般狠毒!
  瘦丐、跛丐两人早已惊呼着俯下身子,去看瘤丐伤势,见到瘤丐面容紫黑,顷刻间便已
毙命,两人目中不禁流下泪来。
  万老夫人叹道:“你两人既然如此为他伤心,活着也无甚趣味,我老婆子就做做好事,
让你们陪他一齐死吧!”将拐杖交到左手,然后探手入袋,方坷破,这老妖妇又要用梅子杀
人了!”
  就在此时,那始终不言不动,木偶般的褐衣人突然开口道:“木郎君的事,不容别人多
事出手!”
  语声生硬冷涩,每个字说出来,都似用了极大气力,仿佛他连舌头都已练得僵硬麻木。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是!”
  木朗君道:“丐帮弟子过来!”
  瘦丐、破丐虽然心痛自家兄弟之死,但瞧这“木郎君”如此武功,哪里还敢有出手复仇
之意。
  两人竞乖乖的走过去,木郎君道:“瞧在诸葛通面上,饶你两人一命。”瘦丐、跛丐大
喜道:“多谢前辈。”
  木郎君道:“你两人自己砍下方才摸过珠宝的右手去吧!”
  瘦丐、跛丐身子一震,刹那间便已急的汗如雨下,瘦丐伏地道:“前辈既与敝帮主有
旧,便请前辈看在他老人家面上,饶了晚辈们
  木郎君冷冷道:“连手臂一齐砍下!”
  瘦丐、跋丐大骇道:“前……前辈,你……”
  木郎君道:“将两只耳朵也割下!”
  瘦丐、跛丐双膝一软,磺地跌倒,嘴唇都已骇得苍白,方宝儿也听得手足冰冷,掌心流
汗。
  万老夫人柔声道:“我老婆子好意相劝,你两人还是不要多说了吧,再说一句,只怕连
左手、鼻子都不保了!”
  瘦丐、跛丐知道此话不假,只得颤抖着站起身子,各各自怀中持出一柄匕首,反手去削
耳朵。
  两人平日杀人倒也手快,但此刻要削自己耳朵,却是手腕发软,削了几刀,连小小只耳
朵都削不下来!
  万老夫人叹道:“可怜的孩子……”掌中拐杖,突然斜飞而起,杖头立刻弹出一柄三尺
青锋。
  她这拐杖本已长达九尺,再加这三尺利刃,足有一丈二三,她身子不动,杖头利刃便已
到了两巧面前。
  但见青光闪了几闪,赃哼、瘦污几声惨呼,如飞逃走,连自家兄弟的尸身都不要了,地
上一连串鲜血,鲜血中还有四只耳朵,两条断臂,万老夫人杖头青锋又已不见,拄着拐杖,
只是喘气,摇头叹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掏出个梅子,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胡不愁本当她只是暗器奇异,出人不意才能伤人,此刻见她出手之快,才知她武功实是
惊人,这条长达丈余的拐杖,更是件奇异已极,霸道已极的外门兵刃,一条拐杖中还不知另
有多少妙用!
  只听木郎君冷冷道:“谁要你出手的?”
  万老夫人笑道:“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老婆子是送礼来的,神君你可不能为难
我。”
  木郎君“哼”了一声,万老夫人已解开手里的包袱,笑道:“神君若嫌不够,我老婆子
还可再去寻些来。”
  方自将包袱放到地上,木郎君盘膝端坐的身子,突然直立而起,枯木般的面容上,隐隐
泛起一层青气。
  万老夫人面色微变,仍然笑道:“神君要作什么?”
  木郎君一字字缓缓道:“谁要你来的?要你来作什么?”
  万老夫人道:“什么?什么什么?”满面茫然之态。
  木郎君冷笑道:“你装的什么傻?”口中不绝发生刺耳的冷笑声,但面上却毫无表情,
叫人见了更是心寒。
  万老夫人笑道:“神君说的什么话,我老婆子装聪明还来不及,怎会装傻?”虽然仍是
故作痴呆,神情却已微现不安。
  木郎君道:“可是姓水的那贱人,知道本座要以‘神木令’调集珍宝,以之去求五色帆
船主,才着你来伺机行劫的?”
  胡不愁闻言一惊:“原来此事也与五色帆船主有关。”
  只听万老夫人突然大笑道:“人道木郎君全身麻木,唯有心不麻木,如今看来,果然此
盲非虚,竟能看破我的行藏。”
  木郎君冷笑道:“本座并末传令于你,而似你这样的人,怎会平白无故,赶来送礼!”
脚步一跨,使已跨出成堆珠宝。四肢看来俱都僵木不会弯曲,但行动之灵梗迅快,却是骇人
的很。
  万老夫人叹道:“我老婆子既被神君看破来意,只有求神君饶命了。”拄着拐杖,便待
跪倒。
  方宝儿暗道:“这老妖妇又要乘人不备出手了。”
  一念尚未转完,万老夫人掌中拐杖果已直刺而出,杖头青锋飞弹,青光闪动,刹那间便
已刺出十一招之多。
  她身子远离木郎君丈余开外,丈三青锋杖,使的全是“刺”字诀,有如白蛇吐信,灵活
无比,无论对方,她青锋杖便已先封住了对方去路,教对方永远攻不到她面前,自然无法向
她出手还击,只因那青锋杖委实太长,她手握杖尾,手腕只要微微一震,杖头青锋便可移动
两丈之多,对方轻功无论多么灵活,总不如她手腕震动来得灵便。而她招式间所使的“刺”
字诀,更是在所有武功决要中攻势最最凶险,力道最最凌厉之一着。
  胡不愁在一旁瞧的暗暗心惊,付道:“好厉害的招式,当真将‘一寸长,一寸强’长兵
刃强霸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着着进攻,自已却先立于不败之地。”眼见青锋化做万
朵剑花,木郎君身形已变作淡淡一条人影,在剑花外纵横飞舞,却始终攻不进去。
  惨蓝色的火焰,被尖锐的剑风,激的光芒闪烁不定,突然间,但闻木郎君一声低叱,身
形突显,木立不动。
  万老夫人杖头青锋停留在他胸前三寸外,也是动也不动,而两人身形停顿还不到刹那之
间——
  木郎君身形不知怎样一变,手掌已抓住了万老夫人杖头青镣,他空手紧抓利刃,手掌竟
是毫无伤损、
  万老夫人大惊之下,挫腕回收,而也就在这刹那间,木郎君突又撤手,万老夫人身子不
禁微微向后一例,木郎君已一步跨入她掌中青锋剑之封锁圈内,出手一掌,直直的指向万老
夫人左肩。
  这几个动作看来虽然容易简单,但其中之微妙变化,却当真妙到毫巅,时间差不得半
分,劲力也错不得半分,每一个动作,惧是不差不错,恰到好处,叫人看了固然舒服已极,
又不得不拍案叫绝。
  胡不愁虽然出身名门,但见了这几招,也不禁心动神驰,眼见万老夫人先机尽失,已是
势将必败。
  要知长兵刃虽可恃强远攻,尽占优势,但只要被人欺进身来,若不撒手抛下兵刃,便唯
有挨打的份儿。
  木郎君身上反震之力,已是那般阴柔狠毒,掌上功力,自更可想而知,掌力撤出,掌心
已成青色。
  万老夫人也未想到他身法竟然这般怪异,大惊之下,眼看已是闪避不及,方宝儿虽然不
懂武功,但也看出万老夫人的煌急危险之状,不紧暗喜付道:“老天帮忙,若是叫这老妖妇
今日死在这里,世上便算是少了个祸害,我真要吃素三年,以示感激……人由念一闪,突见
万老夫人手掌急沉,杖头青锋已插入前面地里,长杖借势一撑,身子跟着例翻起,竟在那间
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翻过木郎君的头顶,到了木郎君身后,单手握杖,头下足上支在长杖
上。
  木郎君骤出不意,硬生生收回掌势,霍然旋身。
  哪知万老夫人手腕一反,那九尺长杖,突然折为两段,一般焦黑色的浓烟,自长杖断处
急涌而出,瞬即迷漫一片,掩去了万老夫人的身形,浓烟中竟还夹杂着一蓬银芒,急射木郎
君胸腹。
  这变化更是出人意外,方宝儿究竟年幼,失声惊呼道:“不好……”但见木朗君竞似已
被银芒击得翻身倒地。
  再看万老夫人身形早巳远在十余文开外,咯咯笑道:“我老婆予身怀七十二种变化,谁
能伤得了我?”
  笑声未了,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方宝儿忍不住又自叹道:“可惜……”
  两个字说出口来,木郎君身子已直挺挺跃起,冷电般目光向上一扫,注定方、胡两人藏
身的岩洞,道:“下来!”
  方宝儿目定口呆,失色道:“他……他原来没有死!”
  胡不愁叹道:“那区区暗器,怎能伤得了他?”
  方宝儿道:“咱们就不下去,看他怎样?”
  胡不愁笑道:“反正逃也逃不过的,还是下去吧!”他胸襟开阔,虽然觉得这是方宝儿
多话闯出来的祸,但口中却无半句埋怨的话,反而面带笑容,伸臂抱起方宝儿的身子,自丈
余高的岩洞一跃而落。
  木郎君目光一扫,道:“孩子,你过来。”
  胡不愁还未说话,方宝儿已大声道:“过来做什么?”
  木郎君道:“方才可是你在上面说话?”
  方宝儿挣落地上,道:“不错,你要怎样?”
  木郎君缓缓走到方宝儿面前,面上绝无丝毫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的来意善恶,方宝儿也
不怕他,瞪眼挺胸而立,动也不动,胡不愁暗中虽有畏惧之心,但知道逃也逃不走的,是以
也不退避,木朗君枯木般的身子,直挺挺站在方宝儿面前,突然微微笑了一笑。
  那笑容虽然生涩冷硬无比,却也使他那冷冰冰的面容,有了些许暖意,方宝儿想不到他
此时竟会露出笑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木朗君道:“哈哈,本座平生杀人无数,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哈
哈,想不到今日你见我有了危险,居然会替我着急,见我倒在地上,居然会为我可惜,哈
哈,这当真是我平生未遇之事,哈哈……”他每说一句话,便哈哈大笑一声,似是心中得意
高兴已极,但面上却又复冰冰冷冷,看来有如戴着面具一般。
  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转向胡不愁,道:“你是谁?”
  方宝儿挡在胡不愁身前,瞪着眼抢先道:“他是我的大头叔叔,你要怎样?”他虽年轻
体弱,此刻却傲然以保护者自居。
  木郎君道:“你暗中偷窥,本应处死,瞧在这孩子面上,且饶你一命,快收拾东西,随
我去吧!”
  方宝儿大声道:“谁要随你去?”
  木郎君缓缓道:“我已有收你为徒之意,只要你一路乖乖的听话,此间事完之后,你便
是本座的收山弟子!”
  方宝儿道:“我不要学武,更不要拜你为师。”
  木郎君冷冷笑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跪着求我收他做徒弟,我都不肯,如今本座既
要收你为徒,却容不得你拒绝。”
  方宝儿道:“我偏要拒……”突觉胡不愁悄悄一拉他衣襟,道:“傻孩子,你一路若不
乖乖舱听话,神君还未见得肯收你为徒哩!”他已知木郎君此行便是要去寻访那五色帆船
主,听得他要自己同行,正是求之不得。
  木郎君道:“这话不错。”
  方宝儿心念一转,忖道:我一路就偏不听话,到处和他捣蛋,倒要瞧他怎样?”一瞬间
已想出数十种调皮捣蛋的花样,想到自己竟能将这些花样用在木郎君身上,不禁大是得意,
笑道:“好,我随你去。”
  木郎君道:“哈哈,好,哈哈……”身子一旋,掌风挥出,那七堆火光,突然一齐熄
灭,木郎君道:“收拾东西,走!”
  胡不愁暗喜道:“遵命!”将十余只包袱,都结到一齐,这才发觉那七面铜盆中,盛着
些黑色的油膏,他虽然不知这就是康藏一带所产的原油,却已猜出这必是一种极强烈的燃
料,所燃起的火光,风也吹它不灭,当下三人各自背起几只包袱,乘着朝日初升,向东行
去。
  一路上方宝儿果然随时随刻的捣蛋,再无片刻安静,木郎君要他倒茶,他便捉几只嫁蛔
放在茶杯里,木郎君问他:“今年几岁?”他便答:“我睡觉不盖被。”胡不愁知道这孩子
平日虽然老气横秋,但若有人拂了他的意,他定必花样百出,那是谁也劝不住的,不禁暗暗
替他着急。
  哪知木郎君生似已完全麻木,半点也不动怒,茶杯里若有蟑螂,他便连蟑螂一齐吃了,
方宝儿答非所问,木郎君便道:“你睡觉可盖被?”方宝儿顺口便会回答:“我今年十三
岁。”到后来方宝儿反而无计可施,胡不愁见了,又不觉暗暗好笑:“这孩子今日总算遇着
了定头货”整整走了一日,来到一处海峡,孤悬海外,三面皆水,本来似是个渔村,但却似
突然遇着个重大的变故,是以此时早已荒废,只见海滩上尽是已将腐朽的破船,仅剩的十余
间木屋,也是东倒西歪,不成模样。
  胡不愁暗奇付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五色帆船主还会住在这里不成?”心中虽然奇
怪,却又不敢问出口来。
  只见木郎君脚步微顿,然后当先定向一间最大的木屋,方宝儿见这木屋破破烂烂,随时
都可能倒塌,不禁暗道:“这种屋子也能住人么?”心念闪处,木郧君已一掌推开了门户,
方宝儿探眼一瞧,不觉吃了一惊!
  原来这木屋外面看来虽破烂,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布置得舒服已极,四面都挂满了毛色
鲜艳的兽皮,屋里锦墩玉几,罗列珍饶,两条锦衣汉子,正箕踞在毛皮锦墩上,痛饮着疏期
色的美酒,方宝几傲梦也末想到破屋里竟是如此情况,那两条大汉见到有人闯入,也是一
惊。
  左面一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叱道:“什么人?”此人身高九尺,背阔三停,额下一部紫
色长鬃,全身惧是威猛漂悍之态,说话更是声若洪钟,震人耳鼓,方宝儿不禁暗暗称赞:
“好一条英雄汉子!”胡不愁见了此人之紫髯异像,心里更是一惊,暗道:“莫非此人便是
称霸海上的巨盗‘紫须龙’寿天齐不成?”
  哪细这紫髯大汉目光瞧见木郎君,神情突然一变。
  木郎君却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走了进去,将包袱往铺地之兽皮上一抛,盘膝坐了下
来,冷冷道:“倒酒来!”
  紫冕大汉面色又一变,但仍然强忍怒气,倒了杯酒,双手捧到木郎君面前,道:“神君
别来可好?”
  方宝儿见他竞如此柔顺,全无英雄气概,心里不觉大是失望,将包袱重重抛下,转脸不
去瞧他。
  木郎君喝了杯酒,冷笑道:“寿天齐,想不到你还认得本座,你那朋友却是莫非是瞎了
眼么?”
  另一条锦衣汉子,始终背门而坐,动也末动,只是自斟自饮,不住喝酒,众人也未瞧见
他的面目。
  只见他头戴珍珠冠,身穿团花袍,身材并不高大,持杯的手掌,更是桔瘦腊黄,闻得木
郎君之言,突然咯咯一笑,道:“神君虽不认得在下,在下却认得神君,来,在下且敬神君
一杯。”
  语声有如刀刮铜锈,令人听得毛孔保票。
  胡不愁见他既能和“紫髯龙”对坐饮酒,必非无名之辈,本待他回过头来,好瞧瞧他到
底是谁。但此刻听得他这语声,既已如此刺耳,面貌之骇人自然可想而知,胡不愁却只望他
再也莫要回头,免得叫人见了吃惊。
  只听木郎君沉声道:“你既认得本座,为何还不站身起来?”
  珠冠人仍未回头,咯咯笑道:“神君乃是不速之窖,无端闯将进来的,我这做主人的,
自然不必起身相迎。”
  木郎君目光一闪,冷玲道:“从此刻起,本座便是这屋子的主人,快站起身子,滚出去
吧!”
  珠冠人道:“在下早知神君有霸占此屋之意,在下也早已有意相让,却只伯神君不敢住
下!”
  木郎君道:“哈哈,这种话本座例是第一次听到,世上竟有本座不敢住的地方,哈哈,
你且说说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又在大笑,但笑声却与那日和方宝儿说话时大不相同,令人情愿自己耳朵聋了,
也不愿听它。
  珠冠人缓缓道:“只因在下已答应将这间屋子借给一个人,作为他停候五色帆船时的居
留地,那人却是神君惹不起的!”
  木郎君道:“什么人?”
  珠冠人一宇宇道:“便是水……”
  话末说完,木郎君那枯木般的面容,已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眉眼耳鼻,似是都移动了
位置。
  这模样与常人发怒时绝不相同,却令人看得直冒寒气。
  木朗君已嘶声道:“水天姬……又是水天姬,我若见着了她,一定要将她那身细皮白肉
一寸寸割下……”
  珠冠人突然回过头来,咯咯笑道:“真的?”
  胡不愁要想不去瞧他的面容,却又忍不住不瞧,只见他面色蜡一般枯黄,似是没有一丝
肉似的,更无表情,竞和个骸键一模一样,看来果然是骇人已极。方宝儿平生未曾见过这般
骏人的容貌,几乎骇得惊呼出声来。
  木郎君牙显见对那水天姬实是怀恨已极、恨声道:“水天姬若敢走进这屋子一步,你可
看到本座的手段。”手掌一紧,掌中那只玉酒杯,立刻粉碎,统统的自指缝间落了下来。
  珠冠人神色不变,咯咯笑道:“好武功,只可惜你连水天姬属下万老太婆都杀不死,更
莫说水天姬了!”
  木郎君霍然站起,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知……”
  珠冠人笑道:“我是什么人,到现在你还猜不出?”
  身不动,手不搞,身子突然直飞而起,将屋顶撞破个大洞,一闪无踪,却有六、七股银
线,自洞中射入!
  木郎君这般武功,却似对这几股细如游丝般的银线畏惧已极,竟不敢伸手去接去挡,更
不敢追赶,双臂振处,箭一般退出门去。
  只见那几股银线射在地上,瞬眼无踪,原来竟是几股水线,被装在唧筒一类的东西里射
出的。
  方宝儿暗奇付道:“这种暗器子不过和小孩子玩的‘水漂筒’差不多,这木郎君为何如
此畏惧?”
  心念尚未转过,只见地上兽皮着水之处,突然发出一阵“吱吱”异响,烂了一片,瞬眼
间整张皮毛,竟也都烂得无影无踪,那水中毒性之猛,可想而知!
  木郎君身形一退便回,顿足道:“是她,果然是她…...”气得面容扭曲,竟说不出
话来。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语声,轻轻笑道:“我就坐在你对面,你都不认得,还吹什么大气,
看来瞎眼的是你,却不是我……”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语声更是娇柔动听,哪里还是
方才那种刀刮铜锈的声音,胡不愁听了这语声,又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实容貌了。
  木郎君知道再也追她不着,怒目瞧看“紫髯龙”寿天齐,嘶声道:“你知道……你为何
不说?”
  寿天齐道:“这村子本是在下昔日与手下弟兄们相聚之地,后来只因五色帆船主每年俱
来停泊,在下才不得不将聚会之地移往他处,这几中来江湖中凡是有事相求于五色帆船主之
人,到了这时候,便来此地守候,在下忝为昔日之地主,对各路英雄,都得尽一番地主之
谊,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不能将这些木屋翻修一新,但还是布置得可供各位歇足,至于来的
是什么人?有何来意?在下一向不敢过问。方才那位兄台就是天姬夫人,在下亦是毫不知情,
神君怎能怪罪于我?”
  此人果然无愧为海盗之雄,心里虽然也有些畏惧,但仍是佩佩而盲,身子也仍然挺得笔
直。
  木郎君冷“哼”一声,远远坐到一旁,不言不动,默然良久,面容渐渐回复僵木,挥手
道:“出去吧!”
  寿天齐微一抱拳,轻身退出,走过那滩水痕时,也是远远绕路而行,不敢踩上一步。
  方宝儿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人是个女的么?”
  木郎君“哼”了一声,道:“是世上最最阴毒、淫荡、无耻的贱女人,你’下一次若见
到她,最好走得远些。”
  过了半晌,又道:“这贱人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酒楼里的伙计,赶车的车夫,捡破烂
的老头子,骑花马的大嫖容,甚至你身伴最最亲近的人,都可能是这贱人改扮的,你得随时
随地提防着,只要稍一不慎,落入她手中,那时……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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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5: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章 四海惊绝色

  这番话被他那冰冷的声音说将出来,更是阴森诡异,不可名状,只听得方宝儿忍不住机
伶拎打了个寒噤。
  而这时窗外,却又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柔媚之极朗女子声音,笑道:“乖
宝宝,莫听他的,他才是世上最最无耻、阴毒……”话末说完,木郎君已狂呼一声,毕直冲
出窗去,有如一根被力士掷出的标枪一般,其急绝伦,哪知他身形方自消失,窗外突又掠入
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挟,更是惊世骇俗,竟令人瞧不清他的身形面貌,胡不愁变色而起,轻吨
道:“朋……”
  但这人影身形之快,怎容他开口说出话来,“朋”宇才出口,这人影已冲到他面前,冲
入他怀里。
  胡不愁大惊之下,已是闪避不及,哪知这人影竞在距离他身子不及一寸时,突然顿住身
形,出手如风,连点了超不貉前胸三处大穴,胡不愁身子还未躺下,这人影已一把抄起方宝
儿,四指有如抚琴般一按,又点了方宝儿胁下几处穴道,脚步不停,自另一扇窗户中掠了出
去。
  等到胡不愁身子倒下,这人影已踪迹不见,身法之急,动作之快,鬼蹬难及,尤其是那
种能在最后一刹那突然停顿的轻功,胡不愁更是连听都未曾听过,跟睁睁瞧着此人将方宝儿
勃走,心疯,却也丝毫无计可施。
  那人影一掠出窗,随手弹出一点银光,划空飞出,自己身子,却立刻伏在檐下,动也不
动。方宝儿大奇付道:“此人为何不逃,反面......”
  只听屋子里一声怒赐,木郎君已迫了出来,呼地自两人头顶掠过,向那银光弹出的方向
追去,一闪而没,竟瞧也未瞧窗子下面一眼,而木郎君身形方自消失,这人影却已挟着方宝
儿,跃上了屋顶。
  方宝儿这才恍然,想必此人方才也是用同一计策,使木郎君追了出去,自己却自窗下一
闪入屋。
  只听这人在耳畔轻轻道:“乖宝宝,看姑姑将这呆木头捉弄得有趣么?”语声柔媚清
脆,远胜出谷新鸳。
  方宝儿虽然年龄幼小,也不觉听得心神一阵流荡,但张眼一看,却见她还是那鬼怪已极
的殊冠人。
  他赶紧闭起眼睛,不愿再看,只觉全身软绵绵的,不但行动无力,连话也说不出来,那
感觉竞和上一次穴道被点时大不相同。
  突然一声厉啸自远而近,霎眼便到了近前,啸声中,木郎君也随着如风掠回,突然一掌
推开了另一间木屋中的窗户,一跃而入。
  这木屋里发出一声女子的惊呼,但木郎君已自另一面跃出,但见他东面人,西面出,顷
间便将每间屋子都搜了一遍,打得门窗砰砰乱响,惊得屋中人大呼小叫,却再也末想到要找
的人便是躲在他自己屋顶上,遍寻不着后,大忽而回,也未向屋顶瞧上一眼。
  他身子一进木屋,木屋里便有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传出,想是木郎君盛怒无处发泄,便
将些杯盏器皿摔的粉碎。
  这时殊冠人却已抱着方宝儿掠下屋顶,她身法突然变得十分缓慢,一步步向前走,生似
一点不着急。方宝儿又不觉大为奇怪:“这算什么?”
  心念一转,立刻恍然付道:“是了,她走动如此缓慢,便不会发出声音,木郎君自也万
万不会发觉,更万万不会想到,她竟敢在自己屋子外慢慢的走!”他本是个聪明绝顶的孩
子,此刻想来想去,但党这水天姬的智计实是胜人一筹,无论做什么事,都远出别人意料之
外。
  珠冠人水天姬脚步却越走越快,到了后来,方宝儿只觉两耳风生,有如腾云驾雾一般。
  直奔了盏茶时分,水天姬方自停下身子,四面怪石危岩下,海涛拍岸,距离那“渔
村”,已不知有多远了。
  水天姬伸手拍开了方宝儿的穴道,笑道:“我和你君子协定,你若是不逃,我也不点你
的穴道,好么?”方宝儿大声道:“我反正逃不掉的,为何要逃?”
  水天姬轻轻一抚他背脊,柔声笑道:“好聪明的孩子,我将你从你师父那里抢来,你可
难受么?”
  方宝儿冷笑道:“有什么难受,我今生今世若能永远不再见他,非但不会难受,反而高
兴得很……”
  突然想起还在木郎君掌握中的胡不愁,正不知多么着急,多么担心,又想到这妖妇将自
己劫来,总是没有好意,自己只怕再也回不了家了,眉宇间不禁泛起优苦之色,再想起
中…。你落在她手中,那时你要死也死不了……”方宝儿心头又不觉一寒。他究竟年龄幼
小,心中优苦喜乐,都不免现于形色。
  水天姬格格笑道:“乖孩子,你嘴里说不难受,心里越是难受的,是么?你那张嘴可瞒
不过姑姑我呀!”方宝儿也不想辩白,闭着眼转过头去。
  只觉水天姬的手掌,在他身上轻轻抚摸,只要被她摸着的地方,都有说不出的舒服,生
似她双手都有着神秘的魔力,方宝儿若非年龄幼小,只要被这双手轻轻一摸,使要神魂飘
荡,变得痴了。
  水天姬柔声又道:“乖宝宝,你莫伯,也莫要着急,过一两天,姑姑就会将你送回去
的!”
  轻轻将方宝儿楼在怀里,方宝儿只觉她身子又柔软,又舒服,叫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
开。
  他只,便立刻浑忘了她面目的丑怪可怖,只觉唯有她才是世上最最温柔亲切的人。
  忽听水天姬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那呆木头能答应我的条件才好,否则……唉!像
你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姑姑怎舍得杀你。”
  方宝儿一跃而起,大声道:“你可是要用我做人质,来要胁那木郎君答应你一些事
么?”水天姬柔声道:“好聪明!猜得不错。”
  方宝儿忽然大笑道:“若是如此,你就大大的错了,你就是将我千刀万剐,木郎君也不
会有丝毫难受。”水天姬笑道:“真的?”
  方宝儿道:“我和他非亲非戚,一路上还想尽各种法子捉弄于他,他怎会为了我而答应
你的条件?你若不肯相信,也不妨试上一试1”他口中说话,眼睛仍是闭得紧紧的,不愿睁
开。
  水天姬轻轻一笑,道:“傻孩子,这些话就是真的,你也不该告诉我呀I若我觉得你没
有用了,岂非要杀了你?”
  方宝儿呆了一呆,暗道:“是呀,这些话本是我心里想的,为什么竟会对她说了出来?
为什么我虽然很讨厌她,却总忍不住要对她说出心里的话?”忍不住瞧她一眼,但瞧见了她
那可怖的容貌,立刻又骇得闭起眼睛。
  水天姬笑道:“你不敢看我,可是嫌我生得太丑了?”
  方宝儿道:“不但丑,而且丑得可以骇死人!”
  水天姬银铃般笑了一阵,道:“你再瞧瞧。”
  方宝儿道:“不瞧不瞧,再也不瞧了。”却忍不住偷偷张开眼睛望了望,这一望,眼睛
便再也不能闭起。
  只见此刻笑吟吟站在他面前的,哪里还是那丑怪骇人的怪物,却是个秋波如水,娇圈如
花的绝色美女。尤其是她面上所带的那份笑容,更可令任何人见了都会神魂颠倒,不能自
己。
  方宝儿一生之中,连做梦时都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方宝儿虽然读书不少,却也想不
出有任何宇句可形容她的美丽,他虽然年龄还小,但瞧见这样的女子,也不觉瞧得痴了。水
天姬招手道:“你过来。”方宝儿身不由主,走了过去。
  水天姬柔声笑道:“乖孩子,你瞧姑姑生得美么?”
  方宝儿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昔日读书时,谈到红颜祸水之句,还不能尽解其意,如
今见了你,我才懂了。”
  水天姬眼波一转,笑道:“为什么!”
  方宝儿道:“像我这样的小孩子见了你,还不免晕头晕脑,你叫我走过去,我就走过
去,若是中轻力壮的男人见了你,那还得了,你就是要他们去杀人,他们也不会摇一摇头
的,像你这样的女子,不是祸水,是什么?”
  水天姬格格笑道:“你年纪虽然小,懂得的事可不少,跟你这样的孩子聊天,真比陪那
些臭男人说话有意思多了。”
  忽然惊呼一声,紧紧抓住了方宝儿的手,张大了眼睛瞪着地上,如花娇因,已骇得毫无
血色。方宝儿又惊又奇,顺着她目光瞧去,只见一只七、八寸长的白老鼠,蹲在那里,似乎
也在瞪着她。
  水天姬骇得有气无力,话也说不出,只会颤声道:“老……老鼠……”她虽然武功高
强,但终究是个女子。而十个女子见了老鼠,最少也有九个是害怕的,方宝儿站了起来,顿
足道:“嘘,老鼠,走……走……”那老鼠却偏偏动也不动,方宝儿找不着石头,只得脱下
只鞋子,一只脚跳着去打,那自老鼠才咬地一声逃走了。
  水天姬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乖孩子,难得你
不怕老鼠。”方宝儿穿起鞋子走回来,道:“其实我也怕老鼠的!”
  水天姬奇道:“那….。·那你为什么?”
  方宝儿一本正经,大声道:“男人天生应该保护女人!我见到你害怕,便将自己的害怕
忘记了。”
  水天姬展额一笑,道:“好孩子……”突然一把抱起了方宝儿,在他少小的脸上亲了一
下。
  方宝儿立刻满面通红,大呼道:“放手……放手……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你都没有听
过么?”
  水天姬笑得花校乱抖,道:“但你只不过是个孩子呀!”方宝儿正色道:“你我中纪虽
不同,但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古人道:男女有别,除了夫妇外谁也不能坏了这规短。”
  水天姬格格笑道:“那么你就做我的小丈夫吧,反正你方才赶跑老鼠,救了我的命,我
就嫁给你也是应该的.”
  方宝儿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挣又挣不脱,满面挣的通红,暗道:“好,你开我的玩笑,
我就不能开你的么?”
  突也紧紧抱起水天姬,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水天姬一痛松手,抚着鼻子嗅道:
  “你……你敢……”
  方宝儿嘻嘻笑道:“西汉宣帝年间,有个京兆尹张敞曾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你
我若是夫妻,咬咬鼻子又算得什么?”
  水天姬呆了一呆,“暖陈”一声,忍不佳笑了起来,道:“好精灵古怪的孩子,真不愧
是水天姬的小丈夫。”
  方宝儿道:“既是如此,就请资妻跟着下官走吧!”
  他不知自哪中戏曲上读来“贤妻”‘下官”这些名词,此刻竟忍不住引用了出来,居然
用得相当贴切。
  却听得水天姬笑得喘不过气来,道:“哪……哪里去?”
  方宝几故意板着脸道:“古人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无论到哪里去,你都
该跟随着。”
  水天姬突也顿住笑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读书不少,难道就不知道古人还说道一句
话么?”方宝儿道:☆什么话?”
  水天姬道:“娶鸡随鸦,娶狗随狗。”
  方宝儿呆了果,大笑道:“哪有这样的话?”
  水天姬道:“见诸经典,载于史册,为何没有?”
  方宝儿又是一呆,道:“什么经典史册?是谁著的?”
  水天姬道:“孔夫子的太太……”
  话未说完,已笑得直不起腰来,方宝儿更是笑得捶胸跌足,两人笑成一团,也不知笑了
多久。
  水天姬道:“多年以来,我都没有这样真正开心过,只可惜我还要赶去办事,不能在这
里陪着你。”方宝儿道:“你可是还要去找那木朗君的麻烦么?”
  水天姬笑道:“不错,你在这里等着我,可莫要逃走呀1”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那可说不定。”
  水天姬柔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好生睡一觉吧!”
  纤手微扬,拍了方宝儿的睡穴,将他平平放在避风的地方,扣好他的衣钮,举动间竟然
充满温柔之意,柔声道:“我的小丈夫,乖乖睡吧,我就回来的。”瞧着他红红的脸,忍不
住俯下身子亲了亲,随手在面上一抹,面容立时又变得丑怪可怖,展动身形,如飞奔去。
  水天姬身形还未消失多久,一方奇形岩石下,一个隐蔽的洞窟中,突然跃出了两个少
女。
  这两人衣衫一红一白,一个燕瘦,一个环肥,但却都是肤如莹玉,眼似秋水的十七八岁
绝色少女。
  红衣少女笑道:“方才那女的武功可真不弱,我俩若是被她发现了,可真不是她的敌
手。”
  白衣少女笑道:“方才你那一动,我真吓了一跳,那女的看来那样机灵,只要稍为有些
声息,不被她发现才怪。”
  红衣少女格格笑道:“幸好你抓住那只白老鼠,一直舍不得放走,方才及时放了出来,
才算解了咱们的围。”
  白衣少女笑得花枝乱颤,道:“想不到那女的竟然会怕老鼠,否则,咱们可真要被她发
现了。”
  两人俱是末语先笑,而且笑得甜美已极,神情看来是那么妖媚、可爱而欢愉,似是根本
不知道世上还有愁苦之事。
  红衣少女蹲下身子,轻抚着方宝儿的头发,笑道:“这孩子又聪明,又伶俐,真是可爱
极了。”
  白衣少女笑道:“莫非你也要他做你的小丈夫么?”
  红衣少女笑啤道:“死丫头,你才想哩!”
  白衣少女道:“说真的,我倒真想把这孩子带回去。”
  红衣少女拍手笑道:“你瞧姐姐我可说的不错吧,明明是你自已要想找小丈夫,都赖别
人。”
  白衣少女笑骂道:“我才不像你,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我是想……这孩子这么聪明,倒
可和咱们的小公主做个伴儿。”
  红衣少女眼波一转,拍手笑道:“好主意,这孩子精灵古怪,倒真和咱们小公主是天生
的一对儿。”
  白衣少女娇笑道:“谁说不是呀,小公主一天到晚吵着没人陪她,有了这孩子,咱们也
可安静多了。”
  红衣少女道:“只是……咱们若是偷定了人家的小丈夫,人家回来一瞧,不恨死咱们才
怪!”
  白衣少女道:“反正咱们事已办完了,偷偷把他带回去,有谁知道……他们两人凑在一
起,还不知要做出多少可笑的事来哩!老头子近来脾气虽不好,但瞧见这孩子,也绝不会生
气的。”
  两人咕暗咕咕,越说越高兴,越想越得意,红衣少女笑道:“好,就这么办。”一把抱
起了沉睡着的方宝儿。白衣少女道:“可要先解开他的穴道?”
  红衣少女摇头笑道:“当然不要,这孩子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竞已到了天堂似的地方,
那模样岂非必定可爱的很?”
  白衣少女格格笑道:“你呀,真不是好东西……走吧!”
  只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有如燕子般向岩石下掠去,身法不但轻灵巧快已极,而且卓然
自成一家,与武林常见之轻功都不相同。岩石下,隐僻处,系着一条制作得极是精巧的小
舟,在海浪中飘荡沉浮……远远望去,但见天水相连,一碧万里,那景象更是瑰丽壮观,难
描难叙。
  方宝儿一觉醒来,突然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已不是那冰冷坚硬的岩石,而是软绵绵,
香喷喷的床铺。
  四面软帐流苏,锦绣绩丽,流苏帐外,站着七、八个天仙般的锦衣少女,面上都带着甜
甜的笑容……
  方宝儿只当自己还在做梦,但用力一咬嘴唇,却疼得要命,一骨碌自床上翻身跳起,拼
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他实是不相信自己眼睛里所见到的会是真的。少女们瞧着他如此模样,
更是连纤腰都几乎笑断了,
  方宝儿瞪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群中,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笑得最是高兴的,眼殊一转,道:“你瞧瞧这里像什么
地方?”她耳坠上接着双金铃,一笑起来,铃儿叮当作响。
  方宝儿四下一望,才发觉不但这软帐牙床,锦绣绩丽,这并不甚大的一间房子里,布置
得也是华丽精致已极1
  “清平剑客”白三空领袖齐鲁武林,允称巨室,方宝儿生长在这显赫的武林世家,自幼
过的也是富贵日子。但若拿白府中的富贵与此间相比,却相差了又不知有多少倍。方宝儿左
瞧右望,不觉睁大了眼睛,愕在那里。
  白衣少女娇笑道:“说呀,这里像什么地方?”
  方宝儿叹了口气,道:“莫非我也像刘伶、阮籍一般,误入了仙境,又遇着姐姐们这么
多仙女般的人物。”少女们格格笑道:“我们真有仙女们那么美么?”
  方宝儿正色道:“天上仙子,我虽无缘得见,但却如姐姐们如此清丽脱俗,无忧无虑,
又岂是人间绝色可比?”
  少女们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虽觉好笑,又不禁甚是得意,白衣少女眼波一转,笑道:
“你瞧咱们比你那大妻子如何?”她拿“大妻子”来与“小丈夫”对比,自已也觉得甚是贴
切有趣,又笑得直不起腰来。方宝儿瞪眼骇然道:“这……这你怎会知道?”
  白衣少女道:“咱们既然都是神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另一个绛衣少女笑道:
“快说呀,比起来如何?”
  方宝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突又叹了口气,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谁也不能妄下定
评。”
  绛衣少女娇笑道:“铃儿妹子说得真不错,这孩子不但神情文质彬彬的像个大人,说话
也是出口成章……”
  突听房外有人晚道:“小铃挡,快来帮我磨墨,再不来我就生气了。”声音又娇又脆,
有如出谷新莺一般。
  白衣少女笑道:“小公主真是缠人,随时随刻都要人陪着她,幸好我已找来个替工,可
以享辜清福了。”
  方宝儿见她说话时耳垂上的铃销使“叮铃铃”的摇来摇去,知道她名字便是叫做“小铃
档”了,不禁暗地好笑。
  只见铃儿却已抓佐他的手,柔声道:“我带你去见个真像仙女似的小公主,要她陪着你
好么?”
  方宝儿摇头道:“此间纵是仙境,我也要回去的,也不想见什么小公主了,姐姐们还是
快送我走吧!”
  铃儿暗唁笑道:“你可是想见你的大妻子么?”
  方宝儿涨红了脸,道:“谁……谁要见她,我……”
  铃儿柔声道:“既不想见她,就乖乖的留在这里,只耍你一见着咱们的小公主,那时赶
也赶不走你了。”
  方宝儿急急道:“我……我……”少女们都已不容他说话,嘻嘻哈哈,推拖拉拉,将他
拥出屋子。
  门外是一道长廊,两旁有七、八道门户,绦衣少女拍着他的头道:“乖乖的陪着小公
主,否则咱们就把你送到天边去,让你一辈子也回不了家。”
  方宝儿吓了一跳,暗道:“这些少女看来又温柔又美丽,哪知也不是好人,要我去做那
小公主的佣人,还当我不知道,尽说些好听的话。”
  他被水天姬掳定,虽觉烦恼,但后来已有了些回家的希望,哪知此刻糊里糊涂来到这神
秘古怪的地方,更连回家的路都已找不到,什么五色帆船、第一剑客,更是看不到了,想起
自己的外公、大头叔叔,展然甚是怀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听天由命,想来想去,反觉
有些好笑,暗村道:“古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我还未到十五,怎地就学会听天由命了?”
  这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但心胸开阔,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绝不肯自寻苦恼,将忧
虑时常放在心上。
  这时少女们已将他拥至前面第一道窗户前,绎衣少女开了门,铃儿在身后—推,方宝儿
便中由自主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丽,当畸: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
几校茶花。玉瓶旁铺着张索笺,放着些笔墨砚石,还有个斗大的玉钵,装满了清水,想是用
来洗笔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件雪白的衣服,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着香腮,瞧着瓶
中茶花呆呆的出神。只见她天庭开阔,眉目如画,皮肤更比那玉瓶还白上几分,那鲜艳的茶
花与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
  雅室玉案,人面花光,就只这光景,已是绝妙的图画,方宝儿瞧得心神皆醉,竟不忍惊
动她,轻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也去瞧那茶花,瞧了半晌,不知不觉间竞也瞧得出神
了。
  他骤睹这瓶茶花,只觉插得有些杂乱无章,但瞧了半晌,越看越觉这花插得实是妙极,
大小、位置、距离,配合得无一不是疏落有致,恰到好处。
  衬出了异常的风骨,异常的精神,谁也无法将花朵的位置改动一分,正如个绝色美人一
般,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亦如最最精妙的剑术一般,出招,收招,都有一定的分
寸,谁也无法更改!
  方宝儿再也未想到,插花一道,也有这么奥妙,瞧到忘情处,不觉脱口叹道:“今日瞧
了此花,方知别的插花人都是呆子!”
  声音虽轻,那小公主却听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瞪眼瞧了他半晌,似是有些惊骇道:
“你……你是什么东西?”方宝儿忍住气道:“我是人,不是东西?”
  小公主又瞧了他半晌,道:“你若是人,为何和我不同,又打扮成如此不三不四的模
样?”
  方宝儿又气又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自然不同!”他只道这小公主看来虽聪
明,其实却是个白痴,心里不觉有些怜惜。
  小公主还在张大了眼睛瞧他,又瞧了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若是男人,为何没
有胡子?”
  方宝儿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年纪还小,自然没有胡子。唉I这种事你难道都不知道
么?”
  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颜笑道:“哦!我懂了,原来年纪小的男人是没有胡子的,要到老
了,胡子才会长出来,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没有牙齿,要慢慢才长出来。”她说得郑重其
事,竞以将这简单已极,尽入皆知之事,视作复杂微妙已极,也颇以自己能想出这道理而沾
沾自喜。
  方宝儿见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将花瓶都碰例,指着
小公主道:“你……你……”
  小公主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见到爹爹有胡子,自然要以为男人都有胡
子的。”
  方宝儿呆了一呆,笑声突顿,大奇道:“难道……难道你活到现在,只见着你爹爹一个
男人?”
  小公主仰首道:“我爹爹是世上最聪明,最最英俊,最最富有的男人,别的男人我才不
屑去看哩!”词色间虽然倔强骄傲,还是掩不住眉宇间的幽怨寂寞。
  方宝儿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这些事,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向你说起么?”
小公主道:“爹爹不准别人说,我也不要听!”
  突似想起了什么,睁开了眼睛,道:“这里从来没有男人闯入,我倒忘了问你,你是怎
么来的?”
  方宝儿苦笑道:“你问我,我还不知该去问谁呢?我一觉醒来,就溯里糊涂到了这
里。”
  小公主眨了贬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道:“我明白啦!一定是小铃挡出去办事时,将
你带回来的。”
  她对男女间事,虽是毫无所知,但猜情度理,判断其他的事,直似积年老吏临堂断案一
般,明快淮确已极,哪里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方宝儿眼珠转来转去,一眼瞥见玉瓶中花枝,竞已被自己大笑时撞得乱了,完全失去了
它原来的神韵,心下不觉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却突然大怒起来,跺
足道:“谁要你的脏手碰我的茶花!”将方宝儿手掌触及的花校,全都从玉瓶里拔了出来,
全都抛入那钵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爱的面容上也突然满带愤怒怀恨之色。
可怜那娇弱的茶花,竞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复成形。
  方宝儿大惊道:“你故是做什么?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脏手碰过我的花,我要把它洗干净。”
  方宝儿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脏了,但……但你这么一洗,岂非将好好的花全部洗得
活不成了!”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干净,管它是死是活?”
  方宝儿呆了一呆,叹道:“想不到你这人这么不讲理……”
  小公主跳了起来,叉腰站在他面前,大声道:“是谁不讲理?魏问你,你为什么要碰我
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当真是又刁蛮,又泼辣,哪里还是方才那温柔可爱的模样?方宝儿竟似
被她这突然的转变骇呆了。
  只见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将桌上素笺,也撕得粉碎,跺脚道:“我费了整
整一天时间,才插好的花,我从来也没有插得这么满意过,但……但现在全都被你弄坏了,
你赔我……你赔我……”
  方宝儿道:“好,我……我赔你就是!”他虽然精灵古怪,遇着比他大的人,那是什么
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见了这比他还小的女孩子,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忍气吞声顺着她来
说好话。
  哪知小公主还是大叫大嚷道:“你赔?你赔得了么?”
  方宝儿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将花插得那般完美,实是有所不能,不禁叹道:“我是赔
不了,那……那怎么办呢?”
  小公主似乎耍哭了起来,眼圈红红的,道:“我饶不了你,永远也饶不了你,除非……
除非你……”方宝儿一听还有路可走,连忙道:“除非怎样?”
  小公主道:“我说出来,你能答应么?”
  方宝儿:“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了起来,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贼、小坏蛋,你不答应,我要袖你
的筋,剥你的皮……”
  方宝儿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阔的女孩子,此刻实是饿了手脚,连声道:“好……
好,我答应你!”
  小公主道:“现在答应一件事已不成了,耍答应十件事,否则我还是不依。”一面说
话,眼泪流满了一脸。
  方宝儿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应了可不准反悔”
  方宝儿道:“男子汉说的话,绝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么?”
  方宝儿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贼,小畜生。”
  小公主突然“噗刺”一笑,道:“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呢?我若要你割下自
己的鼻子,你怎样?”
  她擦干了面上泪痕,满面惧是甜蜜可爱的笑容,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现在这
温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才那撤刁撤泼,又哭又闹的女孩子。
  方宝儿只被她说的目定口呆,暗道:“是呀,这种事,我怎么能答应呢?我……我真是
个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唤做“傻孩子”时,虽也和此刻一样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
头,这小公主却只是个小女孩子,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来,竞已能将别人弄得晕头转向,
和成名的女魔头不相上下,到她长大时,那还得了?此刻还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钻古怪的
事要方宝儿做哩!方宝儿越想越是心惊,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会要你割鼻子呢?血琳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么
好玩?”
  黑白分明的跟珠子转了几转,缓缓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
哭一场给我看吧!”
  方宝儿呆在当地,他虽不是未曾哭过,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时之间却叫他如何哭得出
来?小公主脸一板,道:“怎么?第一件事就要反悔?”
  方宝儿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没用的人,哭有什么难,我说哭就哭,说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过的
事.”
  方宝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这小公主,确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当下长叹
一声,只得掩面痛哭起来。但他实是哭不出眼泪,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涂在眼睛下,
小公主道:“我不说停,你就要继续哭。”
  方宝儿恨得牙痒痒的,只得接着干叫了盏茶多时分,直哭得眼泪虽末流下,却已是满头
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时候,不流眼泪反而流汗么?……唉,你哭得虽然一点
也不像,但却真是卖力,好,停下吧!”方宝儿如获大赦,倒在椅上,还是在不住喘气。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那第二件么……”竞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要方
宝儿来做。
  忽而叫方宝儿翻五十个筋斗,忽而要方宝儿在地上爬个三五十转,又忽而要方宝儿坐两
个时辰不准动一动。方宝儿只被她整得精疲力竭,哭笑羽氏
  室中不透日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送饭的,已来过四、五次,送饭的少支总是
偷偷瞧着方宝儿直笑。方宝儿直猜不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更猜不透这小公主的爹爹究竟是
什么人物,为何不来瞧瞧自己的女儿?
  幸好小公主自己也有玩累的时候,那时她就插花,方宝儿也乘机歇歇,就在一旁瞧着她
插花。
  小公主将花插得满意时,方宝儿也不禁在一旁拍案叫绝,忍不住问她:“这插花的道
理,是谁教给你的?”
  小公主道:“我爹爹有位朋友,据说是世上最最了不得的奇人,几年前他到过这里一
次,爹爹想尽法子,留住了他,要他教给我一些本事,但他留了一个多月,却只教给我插
花,早也插花,晚也插花,我插得真烦死了,但爹爹却甚是高兴,说是这插花一道中,也含
有极为高深的武学妙谛。”方宝儿摇头道:“我不信。”
  小公主笑道:“我也不信,跑去问爹爹,哪知爹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我多插
花,我只好天天插花,插来插去,虽然还是没有从插花里面研究出什么武功的道理,却不知
不觉也开始喜欢插花了。只因到后来我才觉得,这插花看来虽简单,其实里面却大有学
问。”
  方宝儿叹道:“此点我方才也已觉得了,同样的几朵花,由你来播就和我插的不同,正
如……正如……”他似是要想一个恰当的比喻,一时却难想出。
  小公主道:“正如同样的一柄剑,甚至是同样的剑法,但武功高的使出来,就和武功低
的大不相同。”方宝儿和着笑道:“是极!是极1”
  瞧了小公主半晌,又道:“有时我真奇怪,很简单的事你会不懂,似越是高深复杂的
事,你就懂得越多。”小公主嫣然一笑,道:“是么?”
  方宝儿道:“看来,你必定也是会武功的了。”
  小公主道:“当然!”言词之间,似是将通晓武功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过了半晌,又
道:“你可要我露两手给你瞧瞧?”
  方宝儿直皱眉头,连连道:“不要不要。”他素来不喜武功,近日见了那些流血争杀之
事,对武功更是敬鬼稗而远之。
  小公主瞪起眼睛,娇嗅道:“你不要我就非要你瞧,你若是说要,我倒反而懒得要你瞧
了。”方宝儿道:“好,我要我要……”
  小公主格格笑道:“你既然要,那更是非瞧不可了。”
  方宝儿怔了一怔,无可奈何的坐下,嘴里直是叹气。无论他怎么说,怎么讲,小公主只
耍一绕弯子,就将他套了进去,只气得他鼓起了嘴,嘴上几乎可以挂只油瓶。
  小公主娇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玩,我以后一定要想尽法子,天天要你生
气!”
  方宝儿听得更是愁眉苦脸,只见小公主娇小的身子,突然轻盈的一转,便已飘飘然离开
了地。
  那雪白的衣衫,凌空飞舞,有如蝴蝶双翅般,穿着珍珠绣鞍的小脚轻轻一踢,身子突然
向那水钵落了下去。
  方宝儿骇了一跳,刚想赶过去扶她,哪知她脚尖站在水面的花瓣上,竞站得平乎稳稳,
舒服自然已极。
  碧玉钵中满盛清水,清水上浮着挑红色购茶花,花上站着个白衣如雪的小公主,那光景
像是八宝莲池中的九天仙女—股。
  方宝儿虽不喜武功,但见了这曼妙的身法,图画般的光景,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忘形
地喝起彩来。
  小公主飘身落地,笑道:“这算什么,只不过是最粗浅的功夫罢了,我家里大大小小,
没有一人不会的。”
  方宝儿叹道:“这若是粗浅的功夫,江湖中那些自命不见的武师见了,真该找个地缝钻
下去了。”小公主道:“原来你也懂武功的。”
  方宝儿道:“我虽不懂武功,但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何况我外公,我爹爹,我妈妈,
都是……”
  他本待说:“都是武林高手”,但想到人家如此年纪,已有如此功夫,她爹爹的武功,
更不知有多高了,自己还怎么好意思在人家面前胡吹大气。心念一转,更觉这小公主一家,
实是神秘难测,她爹爹更不知是如何厉害的角色,自己到了这里,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他呆呆地想得出神,小公主却站在他面前,只是不住追问道:“你爹爹,妈妈都是怎么
样?”
  方宝儿还未说话,忽然间,这整个屋子都剧烈地震动起来,震得方宝儿‘跋跌夜地上,
骇得面目变色。
  小公主娇笑道:“傻孩子,怕什么,来,让我拉你起来。”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将
他拉了起来。
  哪知方宝儿方自站起,便紧紧抱伎了她的身子,道:“不……不好了,天崩地裂,咱们
快逃命吧!”
  小公主“噗吃”一笑,道:“傻孩子,谁说是天崩地裂,这不过是咱们坐的船碰上岸罢
了,你怕什么?”方宝儿呆了一呆,道:“咱……咱们这是在船上?”
  小公主道:“当然是在船上。”
  方宝儿道:“既是在船上,为何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我坐别的船,总是被摇得头晕脑
胀。”
  小公主笑道:“因为这船实在太大了,小船会摇,大船却是不会摇的……喂,请你放开
手好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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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啸傲胜王侯

  方宝儿这才发觉,自己竟还在紧紧的抱着人家,连忙松开了手,但怀抱中却似乎仍带着
甜甜的温香。
  小公主瞪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方才抱着我干什么?”
  这句话方宝儿是不久以前还说过别人,哪知此刻却被人说了自已,他涨红了脸,呆在地
下,真有些哭笑不得。
  小公主大声道:“说呀,干什么?”
  方宝儿垂首道:“我……我……”他觉得自已实在不对,偏偏又无话可答,又着急,又
难受,几乎掉下泪来。
  哪知小公主突又“噗吃”一笑,柔声道:“莫难受,我说着玩的,其实我喜欢你抱我
的,抱得好舒服哟!”
  突然伸出一双雪白的小手,抱伎了方宝儿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唁唁的笑着
跑开了。
  方宝儿望着她飘飘的自衣服,心里甜甜的,酸酸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只觉这
滋味自己乎生都末感觉过,那真比世上任何滋昧都要美妙。小公主回睁瞧了他一眼,不知怎
地,小脸也变得飞红,跺着脚道:“你坏,你坏死了,我……我再也不要理你……”
  这两个孩子心地还是那么纯洁,对男女之情还是似懂非懂,欲语还休,这光景,这滋
味,又有谁描叙得出?
  只见小公主垂首坐在东面的角落里,弄着衣角,方宝儿仰面站在西面的角落里,呆呆的
出神。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良久良久……
  小公主突然回头道:“喂,你是哑巴么?”
  方宝儿想得呆了,还是不开口。
  小公主道:“你答应我的事,还有几件没有做?”
  方宝儿随口道:“四件。”
  小公主露齿一笑,道:“我当你真是哑巴哩,原来你也会说话的,喂,我问你到底在想
什么?”方宝儿连忙摇头道:“不能说,我不能说!”
  小公主红着脸不依道:“说,说,我偏要你说!”
  方宝儿讷讷道:“我……我在想……这船既已靠了岸。岸上一定有许多好玩的事,你若
能去瞧瞧多好!”
  小公主呆了呆,忽然背过身子,再也不理方宝儿。过了半晌,只见她轻轻垂下头,竟似
流下泪来。
  方宝儿情不自禁,赶了过去,道:“你……你这是于什么?”
  小公主咬着嘴唇,跺着脚,甩手道:“走,走开些!”
  方宝儿茫然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呀?”
  小公主恨声道:“小贼,小坏蛋,我不告诉你,偏不告诉你!哼,你方才原来不是在想
我,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她说不告诉,其实还是等于告诉了方宝儿,她生气,她流泪,只是因为她方才在想方宝
儿,方宝儿却在想上岸的事。
  方宝儿叹了口气,道:“谁说我不在想你,我时时刻刻在想你,我想你都快想的发疯
了!”小公主破涕一笑,道:“真的?”
  方宝儿道:“自是真的。”心里却不禁暗中责备自己:“怎地我出来这一趟,到现在也
学会骗人了?唉!骗人虽不好,但我为了要她相死一起上岸,好乘机逃回去,也不得不骗她
一次了,何况,我这样骗她,只是为了要她开心,并不是对她有什么恶意……”
  只见小公主偏着头想了许久,忽又问道:“岸上真的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么?我……我真
想去瞧瞧才好。”方宝儿大鲁道:“咱们这就去,好吗?”
  小公主轻叹一声,幽幽道:“每年到了船快靠岸之前,爹爹就会想个法子罚我五十天不
准出房门一步,现在才到第三十一天,我怎么能出去。”
  方宝儿暗叹忖道:“原来她一生都在这船上,竟从未上岸一步,唉!难怪她连男人都只
见过爹爹一个,她整日被关在房里,不是读书画画,就是想心思,自是对越是复杂之事,知
道得越多,对简单之世事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种生活的寂寞,方宝儿心里不禁大生怜惜,道:“咱们偷偷溜出去,不让你爹爹
知道也就是了。”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骇然道:“那……那爹爹岂非要气死了?”她似是从未想到要做违
背她爹爹之命的事。方宝儿道:“你爹爹若是根本不知道,怎会生气?”
  小公主只是摇头,方宝儿道:“咱们只出去瞧一瞧,就回来,去瞧瞧那红的樱桃、绿的
芭蕉、小桥、流水……”
  他鼓起如簧之舌,将诗词上读来的美景,全都说了出来,其实那海岸之上,哪有什么樱
桃、芭蕉?
  小公主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显然已被他说得心动,听了半晌,笑道:“是呀,爹
爹若不知道,怎会生气?”
  方宝儿笑道:“我说你是个聪明人,一想就会想通的。”
  小公主听他夸赞自己,心里更是高兴,但口中却故意说道:“我真的聪明么?哼!你一
定骗我,我五岁那年,才学会半套剑法,爹爹常骂我笨,我六岁那年……”她说来说去,只
是想听方宝儿再夸她几句。
  但方宝儿却生怕她将话题岔开,故意装不懂,自管自道:“这门外有人守着么?咱们能
不能偷偷溜出去?”
  小公主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门外的人多着哩,但……但这屋子有条秘道,可以通向
上面的前舱客厅,到了那里,就有法子出去了。”
  方宝儿大喜道:“好极了,但……但你爹爹会不会在厅里?”
  小公主摇头道:“爹爹整日在书房,我从未见他到过客厅……”缓缓走到一面铜镜前梳
起头发来了。方宝儿着急道:“要走就快走!”
  小公主回睁瞪了他一眼,咳道:“你瞧你这人,咱们要上岸,也得让我先打扮打扮呀,
否则怎么见人?”
  方宝儿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已是我见到的人中最最美丽约了,根本不用打扮,也
已比别人美的多。”小公主回嗔作喜,道:“真的么?我……”
  方宝儿连忙截日道:“自是真的……秘道在哪里?”小公主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了指
那低垂着的绣幢。
  绣慢后果然有道秘门,小公主打开了它,先走了进去,又回首道:“我还是害怕,心跳
得好厉害。”
  方宝儿连忙想出各种话来安慰于她,两人一先一后,走进了秘道,曲曲折折走了一会
儿,又上了一道楼梯。
  小公主悄悄道:“这楼梯上就是前舱客厅了……”回手拉住了方宝儿的腕子,一步步轻
轻走了上去。
  方宝儿心里,又何尝不在砰砰的直跳,只见小公主拔起个木栓,托起块木板,上面果然
有一线天光射了下来。两人缀手镊足,走了出去,只见那船舱竟是十分宽阔,布置得也极华
丽,静悄悄的寂无人声。
  方宝儿也无心仔细打量,刚想到窗口瞧瞧外面动静,突听一阵脚步声走了过来,已将走
到门口。方宝儿不禁暗道一声:“苦也I”小公主更是面色大变,俏声道:“不好,有人来
了『”拉起方宝儿的手,便要自地道中退回去。但人声越来越近,再想打开那木板,已是来
不及了,小公主*
  方宝儿只觉耳朵痒痒的,想笑又不敢笑,只是点头。他靠墙站着,恰巧能从墙与幌之间
的小缝里,望到外面,便情不自禁眯起左眼,用右眼瞧了出去。
  只见六七个身材高大,有如男子—般的壮妇,将那本已极是干净的船舱,又扫了一遍,
然后,便听得一阵清悦的铃声,得铃铃一路响了过来了。
  方宝儿暗道:“小铃铛来了。”心念一转,白衣少女铃儿轻盈的身子,果然已翩然走
入,道:“打扫好了么?”
  一个壮妇道:“回禀姑娘,已打扫好了。”
  铃儿道:“打扫好了就快出去吧!客人这就要来了。”壮妇们恭应一声,收拾好扫帚水
桶,躬身退了出去。
  方宝儿暗叹付道:“真是倒霉,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我眼看就能逃走的时候,客人
就来了。”
  突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依偎过来,原来小公主也忍不住那好奇之心,要挤到这帘隙边
瞧瞧。
  但见铃儿四面走了一圈,双手展开长裙,盈盈拜了下去,道:“迎宾之地已打扫停当,
恭请侯爷大驾。”
  接着,便是一阵门户启动声,衣裙家容声……
  十六个宫鬃堆云,锦裙曳地的少女,纤手中备各举着一柄碧玉为竿,羽纱为面的官扇,
漫步而出,分立两旁。然后,便有四个手捧金钵的宫装少女,拥着位紫衫人大步而出,踏过
红毡,走上屏风后的播龙交椅坐下。
  方宝儿眼殊无论怎么转动,也瞧不到这紫衫人的身形面貌,只不过能从少女衣裙中瞥见
他一片衣角而已。
  小公主悄悄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划道:“我爹爹。”方宝几点了点头,心里虽然更是
想瞧一瞧这奇人的面貌,却终是不敢探出头去,何况他纵然探出了头,这紫衫奇人的身子也
早被屏风挡住。
  那屏风高达八尺,离地不过只有半尺多空隙,方宝儿还是不死心,伏下身子,胎贴着地
望出去,却也只能瞧见紫衫人的双足,还有一只纯白色的狸猫,燃伏在紫衫人的足旁,再上
面仍然无法望见。
  这时又有一阵管弦之声传来,乐声悠扬,却不知自何处发出的。
  铃儿伏地道:“是否此刻便开门迎宾?”
  屏风后一个懒洋洋的口音道:“你是迎宾之使,什么事都由你瞧着办吧!”语声有加高
山流水,和缓自然,听来这说话的人,似乎无论对什么事都不会着急,又似是天下根本没有
一件事能令他放在心上。
  钟儿道:“是!”伏地再拜,盈盈站起,转身走了出去。
  方宝儿眼睛却还是盯着屏风下面,突见一只有如白玉雕成的手掌,由上面垂了下来,五
指修长,线条柔和,绝无丝毫污垢理疵,拇指、食指间,却提着一尾小小的金色鲤鱼,那白
猫一直懒懒的膝曲着,此刻身子一长,便将金鲤吞了下去,又懒懒的优下身子,紫衫人的手
掌却仍在猫身白
  铃儿走出舱门,走过被水冲洗得于干净净的船板,走上船头,俯身下望,船头前,水面
上浮着三具木筏,木筏上高高矮矮站着数十人之多,原来此船太过巨大,吃水极深,只有自
岸上乘筏而来,此刻铃儿高高站在船头,衬着身后的青天白云,当真有如天上仙子一般。木
筏上数十人在下
  众人怔了一怔,铃儿已接着笑道:“吝彼若是为了参拜我家侯爷而来,此刻就请上船
吧!”
  木筏上一阵骚动,人人俱待争先而上。
  铃儿突又轻叱道:“且慢,侯爷还交待下一张名帖,帖上有名的人,才能上船,若是帖
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偏要上来,那么……唉,只怕你再也下不去了,可莫怪我没有说在前
头。”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提入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道:“你家侯爷方自海外归来,怎知道咱们
有哪些人来了?”
  铃儿含笑道:“我家侯爷还会有不知道的事么?”自袖中取出一张轻飘飘的纸笺,随手
抛了下去。
  海风强劲,船头又高,众人只当这轻笺必将被海风吹走,哪知这张轻笺却似有入托着一
般,慢慢的,笔直的飘了下去,人群中又有人喝道:“姑娘好俊的功夫!”铃儿嫣然一笑,
道:“各位瞧这名帖可会开错人么?”
  众人瞧那名帖之上,写的果然是此次守候在岸边的知名之辈,几乎一个不漏,只是剔除
了几个声名狼藉之人而已。
  铃儿瞧着他们面上骇异之色,秋波中隐含笑意,道:“名帖若是不错,就请各位依序上
来。”纤腰一转,飘身入舱。
  只听身后衣抉带风之声,连连响动,已有十余人跟了上来,这十余人轻功惧是一流高
手,落地时毫无声息。
  木筏上还有十余人,都是个个垂头丧气,掉首而去,口中还在喃喃道:“奇怪奇怪,他
怎会知道岸上有什么人在等他?”
  方宝儿若是在此,便可猜出必是铃儿早已上岸悄悄将这些人来历都探听了一遍,开下这
张名单,回程时遇着方宝儿,便顺路将他带了回去。
  但现在方宝儿屏息躲在帘幕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见到铃儿的白裙
庄舱门出现,又见到十余双脚,跟在她后面,穿着十余双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鞍子,还有
一人竟是赤着足,方宝儿不禁暗奇付道:“瞧这侯爷如此气派,哪知请来的客人,却如此奇
怪。”
  只听铃儿道:“回票侯爷,宾客们都已来了。”
  那和缓的语声道:“请I”方宝儿伏在地上,只瞧见那十余双脚,随着铃儿走入舱时,
有人伏地而拜,但大多只是脚步一停,似是抱拳一揖,然后便在两旁落座,那赤足的人更是
连脚步都未停一停,便笔直走到旁边坐下,方宝儿又急着想瞧瞧这些人的容貌,忍不住悄悄
站了起来,但自*
  铃儿含笑道:“各位自四面八方,远道而来,想必都有极为重要的事要求教我家候爷,
真不知该请哪一位先说话?”
  一人截口道:“吾等既已不远千里而来矣,便不着急此一时也,何况吾等所谈之事,兹
事体大裁,盖非片刻所能说完者,不如请路近事小之人先说之。”此人说话斯斯文文。字音
虽亦咬得极是准确,但每个字却又,令人听来,当真是说不出的鳖扭难受,仿佛听那鸥鹅学
舌似的。
  铃儿忍住笑道:“既是如此,尔等留腰可也,却不知哪一位才是路近事小之人,望阁下
有以教我?”
  宫装少女们有的已忍不住为之失笑,突听一人沉声道:“各位既然谦让,夜下横州铁金
刀,先来请教侯爷!”语声沉重,中气充沛,一条锦衣大汉,随声而出。
  方宝儿这下可瞧清楚了,只见这铁金刀紫黑的面容,像貌堂堂,须发虽已惧都花白,精
神仍是不输少年,手里提着只小小的紫檀木箱,腰下斜佩长刀,刀鞘之上,满缀珠宝,树着
那一身锦缎衣衫,更是夺目。
  方宝儿虽不知此人声名之盛,绝不在他爷爷“清平剑容”之下,但见这股气概,已不禁
暗暗喝彩。铃儿道:“侯爷的规矩,铁大侠可知道么?”
  铁金刀躬身道:“在下知道,姑娘的称呼,在下却不敢当。”
  铃儿含笑道:“你青年时以这柄金刀,独斩川鄂十七寇,称你一声大侠,也是应当的,
但你近年声誉颇隆,可说是名成业就,不知还有什么非要我家侯爷才能解决的事……再就
是……你既知道我家侯爷近二十年的规矩,不妨先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让侯爷瞧瞧。”
  铁金刀见这少女竟将白已往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暗中不觉吃了一慷,躬身道:“遵
命!”打开紫檀木箱,双手捧上,众人只当他箱中必有奇珍异宝,哪知箱子里竟只是寥寥数
本经册,纸色也已枯黄。铁金刀道:“晚辈奉上王藐之平临佛经真迹,请候爷笑纳。”
  方宝儿听得吃了一惊,只因他深知这王羲之平临之佛经,端的可称是难以估价的稀世之
宝。
  屏风后却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也算难为你了,铃儿收下吧!”语声仍是懒洋洋的,
似是就连此等稀世之珍,也提不起他兴趣。
  铃儿接过水箱,含笑道:“我家候爷既已收下你的礼物,你有什么困难,就只管说出来
吧!”
  铁金刀面露喜色,躬身道:“遵命!”微一寻思,接道:“七十余年前,我潢州卧虎刀
一门,与信阳蟠龙钩一门同时崛起武林,当时人称:“卧虎赐龙,刀钩称雄。”当真是威风
赫赫,不可一世,但……“铃儿笑道:“话说得越简单越好,莫要自吹自擂。”
  铁金刀面颊微红,于咳一声接道:“数十年来,我两门互以兄弟相称,交往极是亲密,
哪知自从十七年韩一钩接长‘蟠龙门’后,情况突然大变,韩一钩竟声言‘蟠龙’两字排
名,本该在‘卧虎’之上,要我等致歉改过,否则就要与我定期决斗,要天下武林中人瞧
瞧,究竟是该卧虎占
  铃儿微笑道:“名字占了先,难道就会多长块肉么?”
  铁金刀叹道:“姑娘说的虽是,但这口气……唉,铁某却忍不下去,于是使在信阳城
外,寻地决斗,江湖中闻风赶来瞧热闹的自然不少,哪知一战之下‘,区区竟在第七百二十
招上,被他一钩所伤。”铃儿笑道:“你白是输得不服气了?于是第二年再战?”
  铁金刀叹道:“姑娘猜得不错,第二年在下养好了伤,又在原地与他决斗,那一次情况
更是热闹,在下与他苦斗数百合,眼见已占了上风,哪知到了第七百多招上,那韩一钩突又
使出那一钩来,招式竟与前式一模一样,而在下竟还是不能抵挡,竟又被他这一钩所伤!”
铃儿道:“你还
  铁金刀道:“这一次在下却伤的更重,直到第五年才能与他再战,但大战之下,随……
唉……唉……”铃儿道:“你可是又输了?”
  铁金刀面容既是羞惭,又是悲愤,仰天叹道:“在下不但又败了,而且还是败在他这一
招之下!”
  铃儿面上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道:“以你的武功与经验,竟会在同一招式之下连败三
次?这真是教人奇怪了,唉!你第一次败了时,就该将他那一招仔细研究研究,第二次就该
小心提防着力‘是呀!”铁金刀缀然叹道:“在下怎会不知此理,早就将那一招仔细研究
过,第三次决斗时
  铃儿道:“第四次情况如何?”
  铁金刀沉声道:“第四次在下着着提防,步步为营,先苦练了七年功夫,再向他挑战,
但……唉!”跺一跺脚,垂首不语。
  铃儿额首道:“我知道了,第四次你还是败在那一招下,自然要想在第五次胜他,但直
等到现在,你还是窥不破那一招的奥妙之处,所以,你只有来寻我家侯爷,但……但那一招
我家侯爷却末瞧见过呀……”
  铁金刀道:“在下早已将那一招的出手部位、时间、方向,捉摸得清清楚楚,一丝不
错,此刻便可学给侯爷来瞧。”
  铃儿叹道:“你既己知道这一招的出招部位、方向、时间,却仍破不了它,这一招想必
厉害得很,我也想瞧瞧。”
  铁金刀恨声道:“这一招最厉害的,便是内含之后着,令,人难测,是以在下虽知它的
出手,却也无用”说话间已自腰畔拔出金刀,沉声道:“在下以刀作钩,但望侯爷指教!”
反身一刀,直刺而出。
  那刀身金光闪闪,宛如千百层金鳞闪动,此刻一刀刺了出去,满舱惧是黄金色的刀光,
耀人眼目。
  方宝儿心头一动,只觉这声音听来竟似十分熟悉,似乎是他那大头叔叔胡不愁的声音。
  但这心念还未转过,舱中又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道:“这也算得高招么?嘿嘿,
我家三尺幼童使出的招式,都比这要强些。”不但笑声尖锐刺耳,那语声更是比马嘶牛鸣还
要难听。
  铁金刀顿佐招式,怒道:“铁某在这招下败了四次,朋友却将这一招说的有如儿戏,铁
某例要请教……”
  那马嘶般语声怪笑道:“某家正要指教指教你!”一条身影,自角落中横飞而起,突然
间,又有条身影跟着飞了上来,将他一把技下,两人身法惧是快如鬼腿,方宝儿只觉眼前一
花,连这两人穿的衣服是何颜色都末瞧清,耳中只听方才那鸥鹅学舌般的语声道:“紫衣侯
贵地,老兄若是
  方宝儿越听越是好笑,越是想瞧瞧这些怪人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但直到此刻,他还是
无法瞧见。
  铁金刀忍住怒气,转过身子,屏风后才又传出紫衣侯那懒洋洋的语声,道:“这一招名
为‘乾坤被天式’,乃是自远古剑法蜕变而来,虽然不差,但却绝非毫无破绽……珠儿,你
学过刀法,也学过钩法,你去教他。”说完了这段话,便似已累得很,必须休息休息,是以
立刻顿住语声。
  只听屏风后一个娇媚的语声道:“是!”一个宫鬃少女,婀娜走了出来,满头黑发间,
悬着粒光芒四射的明珠。
  铁金刀听得紫衣侯一句话便将此招的名称来历说出,心下不禁既惊又佩,但此刻见他竟
要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来教自己武功,心里又不觉有一些失望,有些怀疑,暗道:“我曾
将此招去求教中原武林许多成名的豪杰,却无人能够破解,难道这小小的女孩子部有这么大
的本事?”
  那珠儿瞧他面色,已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微笑,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拉,道:“跟
我来吧!”
  铁金刀竟身不由主被她技了出去,这才知道这女子看来虽然弱不禁风,却怀有一身令人
难测的武功!
  这其后又有司徒青、戚长林、段玉、徐左车、武一平等五人依次出来,各各献出了珍
宝,这五人俱是武林声名赫赫之辈,此番不远千里而来,所献之宝,自都珍贵已极,所求之
事,自也非同小可。
  但紫衣侯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了,语声仍是懒洋洋的,竟根本来将这些珍宝,这些事
放在心上。
  等到这五人全都躬身而退,铁金刀满面喜色,大步奔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
头。铃儿笑道:“破法学会了么?”
  铁金刀恭声道:“在下今日与珠儿姑娘短短一席话,已胜过在下三十年苦练的武功,在
下真不知……”
  屏风后,紫衣侯缓缓道:“这本非难事,你既已学会,便快走吧!”
  竟连别人恭维之言,都不愿听。
  铁金刀再拜道:“是!”倒退而出。铃儿笑道:“下面一位,该轮到谁了?”
  只听一人冷冷道:“让这匹马先说吧I”语声生硬冷涩,方宝儿一听入耳里,心头就是
一跳:“原来木郎君也来了!”接着立刻恍然侗道:“原来小公主的爹爹就是五色帆船……
不知大头叔叔来了没有?……但他著来了,我又该怎样出去见他?”一时间心中又惊又喜,
又是发怒。
  那马嘶般语声怒赐道:“木头人,你是在说某家?”
  木郎君的声音道:“你吃不吃草?”
  铃儿掩口轻笑,马嘶般语声狂吼起来,道:“你……你吃……”他平生不愿吃亏,此刻
真想反唇相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终于只是怒吼道:“你出来!”一条人影,随声而
出。
  这一下方宝儿可终于瞧见他了,只见他穿着一件五花锦袍,身子枯痰顾长,背却是驼
的,上半个身子掏在前面,一张胎儿乎长达一尺五寸,此刻盛怒之下,鼻孔里咐咐地喘气,
那模样委实和一匹马毫无两样,方宝儿想想木郎君骂他的话,再瞧瞧他的模样,几乎忍不住
要笑出声来。木郎
  马面人双臂一伸,周身骨格,连珠轻响了起来,嘶声道:“你不出来,某家抓你出
来!”张出双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方宝儿暗道:“他要在这里打架,紫衣侯难道也懒得管么?”其实心里却也想瞧瞧这匹
马和那木头人打上一架。
  但忽然间,方宝儿眼睛一花,已有个圆圆的、金光闪闪的东西挡住了马脸人的去路,再
仔细一礁,这圆圆的东西却只是个又矮又胖,头戴金冠,身穿金袍,面容也生得奇形怪状的
人。
  只见他人虽长得富富泰泰,神情却是愁眉苦脸,方宝儿暗笑付道:“此人似是一天到晚
都在想着心事,却不知怎会生得这么胖的?”
  金袍人缓缓道:“古多争先之辈,抢后之人,吾未之闻也,老兄何其迂乎?吾辈先说又
有何妨哉?”
  马面人恨恨道:“但这木头……”
  金袍人道:“君子复仇,三中末之晚也,老兄若要锯木,何苦争此一日哉,然乎?然
乎?”
  屏风后,紫衣侯忽然长叹道:“铃儿,这两人若再争吵,就拿他去换些美酒来罢!”
  铃儿道:“是……”却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宝儿光还不知她笑的什么,突然想起李白那句名涛:“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去换
美酒。”瞧瞧那马儿的五花袍,又瞧瞧那金抱胖墩墩的身子,方自恍然:“呀!五花马,千
金袭,妙极,妙极……”虽然勉强忍住了笑,肚子已是发病,再看小公主也已弯下腰去,小
脸挣得通红——
  金袍人既不笑,也不忽,正色道:“吾等远自大宛而来,君侯岂能将吾等换酒
乎?……”
  铃儿娇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远自异邦而来,带的什么礼物,请拿出来,有什么事,也
请快说吧!”
  方宝儿恍然付道:“难怪这些人说话奇怪,生像也奇怪,原来竟非我黄帝子孙,却不知
他们求的是什么?”
  只见金袍人不慌不忙,自怀中掏出一块白罗帕,雪白的手帕上,都沾满了一点点挑花
斑,有如血渍一般。铃儿皱眉道:“这是什么?”
  金袍人道:“自汉以来,吾大宛之马便为马中之尊也,汉武大皇帝御口以‘天马’两字
封之,此罗帕上之桃花斑者,即为吾大宛贰师城所产汗血实马之汗也,吾邦国主今欲以牧牧
天马三对致滋与侯爷阁下。”
  方宝儿熟读汉史,知道当年汉武帝曾为求此马不可得,而于太初元年令李广利率十万之
师攻大宛,大败而回后,武帝不惜又出兵十八万,后虽获胜,但所损失的人力、财力、物力
已是不可胜数,始得汗血马。由此可见,这大宛汗血马实是名贵之极。今大宛国主竟以三对
天马来赠,所求
  铃儿含笑道:“想不到连大宛国主,都有事相求于我家侯爷,但马在哪里?你单给咱们
瞧瞧马汗可是不成呀!”‘金袍人道:“老兄汉语流利,老兄叙之可乎?”他方才说了这段
话,似已绞尽脑汁,圆脸上挣满了汗珠,此刻使要那马脸人来代劳了。
  铃儿道:“你早该让他说啦,喂,说吧!”
  马脸人道:“天马三对,惧已运至滨海之处,由我大宛国十八勇士看守,随时惧可牵
来。”伸手一指金抱人,接着道:“此乃吾家甘孙,自居第三国师之位,此番吾等东来,只
因吾国大君久仰尊侯剑法天下第一,是以微请尊侯至吾国任第一国师尊位,传授剑术于吾
国,第一国师采高位
  话犹未了,紫衣侯突然轻吨一声,道:“瞧你言语模样,似乎也是汉人,是么?”语声
严厉,已非方才懒散的腔调。
  马脸人拼命想挺起胸膛,但却仍是驼的,口中道:某家昔日为汉人,但身受大君之恩,
已拜在大君膝下……“紫衣侯厉喝道:“想不到堂堂炎黄子孙中,也有你这样的无耻败类,
竟忘了自己的祖宗,其心可卑,其行可诛,本侯若不念在你今日是客,早已取你首级,但你
下次若被本侯遇
  马脸人本是洋洋得意,此刻却被这番话骂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方宝儿在一旁听得又是
高兴,又是痛快,几乎忍不住要鼓起掌来,暗道:“这紫衣侯端的是位大义凛然,气节磅磷
的大英雄、大豪杰,我炎黄子孙若都有他这股民族气节,何愁四夷不归?”
  金袍人满头俱是汗珠,讷讷道:“但——汗血——”紫衣侯怒道:“你当本侯是何等人
物?回去转告你家大君,莫说王对天马,便是三千对,三万对,也休想将本侯买动!”
  金袍人面色如士,道:“这……这……”
  突然间,一个身穿白抱,黄发碧目之人纵身跃了出来,身法奇诡,怪异绝伦,看来有如
兔跃狸纵一般,但却轻灵迅快已极,只听他哈哈笑道:“紫衣侯海上不睡马,马不用,求可
以”此人汉语更是糟透,不但口音生硬,而且语句都无法连贯。
  但舱中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闻言已知他意思乃是说:“紫衣侯终年身届海上,不用骑
马,你送的既是无用之物,所求自然不能如意,我送的却是紫衣侯有用之物,所求必能如
意。”听虽听得懂,但人人都不禁笑出声来。
  那碧目之人只当别人俱都赞他话说得对,笑得比谁都得意,又道:“我,居鲁士,安息
来的,(安息即今之伊朗、波斯)带来很多礼物都是我的大王的,我是大王的……的……
的……”
  他一连说了三个“的”字,也想不到“使臣”两字该如何说法,方宝儿真替他着急,恨
不得代他说出来算了。
  突听舱外一阵骚动,又有一个黄发白袍之人跃了进来,也是波斯人的打扮,身法亦是怪
异己极,‘纵入舱,便大叫道:“我,居鲁大士,是大王的使臣,你是什么东西……”此人
言语也生硬,但终是说出了“使臣”两字。
  居鲁士满脸吃惊之色,道:“你,从哪里来的?”
  那居鲁大士道:“我,安息大王叫我来的,还带来礼物。”双手一拍,四个白衣黄发人
抬着两只大箱子定了进来。
  居鲁士矾哩咕噶,说了一连串波斯语,居鲁大士却道:“在汉人地方,不能说人听不懂
的话。”
  居鲁士又着急,又跺足,道:“这礼物是我带来的,我……我是使,你不是……”居鲁
大士道:“你吃屎,我不吃。”
  这两人一扰一闹,众人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却又不禁吃惊诧异,这安息使臣,怎会弄
出两个人来互争真候?
  铃儿大叫道:“我家侯爷己被你们吵得头痛了,你俩人如要争论,到一边去,吵个明白
再来!”
  居鲁大士道:“不错不错……”拉着居鲁士,定到一旁,两人砚哩咕噶,又吵又闹,居
鲁士只是跳脚,突觉胁下一麻,身子立刻软绵绵不能动弹,居鲁大士笑道:“好,你知道
错,不吵了,坐着休息休息吧I”将居鲁士一推,居鲁士身不由主,例在角落里坐下,瞪大
了两只眼睛,口中*
  那边紫农侯道:“马嘶鸟语,实在烦人,换个说人话的出来。”铃儿瞧了瞧木郎君,笑
道:“你是说人话的么?”
  木郎君直挺挺站起,手提包袱,走了出来,道:“今日大宛、安息、身毒、交趾等异
邦,惧有人来,可见尊候之名,实是四海所钦,在下带来之礼物虽不能与异邦异宝相比,亦
望尊侯笑纳。”
  铃儿笑道:“果然是人话,你求什么?说吧!”
  木郎君打开包袱,满堂宝光辉映,映得木朗君更是颜色如木,方宝儿见了他就生气,忍
不住的做了个鬼脸。
  但木郎君哪里瞧得见方宝儿,只是沉声道:“在下木郎君,来自东方青木宫,家父木
王……”
  紫衣候缓缓道:“不用背家谱了,你来历我知道。”
  木朗君道:“家父日前不慎被白水宫妖女所伤,全身溃烂,神功将散,普天之下,唯有
尊侯所藏之‘大风膏’可治此伤,是以在下不远千里而来,带来敝宫之珍宝,求尊候赐给些
灵药。”
  紫衣侯懒洋洋笑道:“青木宫主人昔日领袖天下绿林,这批珍宝,只怕不是自宫中带出
来的吧?”
  木郎君道:“无论如何,这总是在下一番心意。”他面上神色不动,只团他容貌如木,
纵然脸红,别人也瞧不出。
  紫衣侯缓缓道:“话也有理,此事又非困难……”
  突听一人大嚷道:“不行不行,困难困难……”一个人兔鹿般连蹦带跳赶了过来,竟是
那居鲁大士。
  木郎君太怒道:“夷狄野人,也敢来多事?”
  居鲁大士理咆不理他,向紫衣侯长揖道:“吾等请求在先,尊侯总得先看了咱们礼物,
决定是否答应吾等请求之质,才能答应他的。”他话声听来虽仍撇撇扭扭,但倒也十分通
顺。木郎君怒道:“为什么?”
  铃儿久闻那安息国人手工精巧,早巳想瞧瞧他们带来是些什么奇巧之物,此刻便笑道:
“让他们远道来客先说说有何妨?反正你也不着急在这一时。”木郎君冷“哼”一声,忍住
怒气,退到一旁。
  只见居鲁大士始掌命人搐来第一口箱子,笑道:“尊侯此地布设虽如天宫,但还嫌少了
样东西。”
  铃儿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居鲁大士启开箱子,自箱子里拿出一条地毡,命大汉倒展将开来,只见那地毡光华闪
闪,也瞧不出是什么质料织成的,上面织着的乃是安息后宫行乐图,将千百个人物,织得棚
棚如生,神情各有不同,男人有的醉态可掏,有的举杯欢饮,有的怀抱美女,有的惺松着醉
眼瞧着缝前的歌舞
  那女的却是一个个娇美妖艳,体态溺娜,眉宇间所带的风情,令人见了更是心族摇荡,
难以自主。
  厅中无论长幼老少,不知不觉间都瞧得痴了,就连紫衣侯也不禁唱然叹道:“安息国人
手工之巧,当真巧夺天工。”
  居鲁大士缓缓道:“吾国之人手织地毡,代代相传,每家各有秘传绝艺,这幅地毡部是
吾国大君集合国中所有巧匠共一百七十余人,耗资千万以上,费了三年之力,方自织成,敢
说普天之下,只此一条而已,贵地若是蔚上这条地毡,便是皇宫院内也娶相形见拙了。”
  铃儿动容道:“你送的如此重礼,所求是什么?”
  居鲁大士笑道:“这礼物也算不了什么,更妙的还在后头。”举手一拍,大汉们又将第
二口箱子指来。
  众人见了这条地毡如此珍贵,都不禁动了好奇之心,忍不佳想瞧瞧这第二口箱子的宝贝
是什么?
  紫衣侯却缓缓连头“你先说出要求,再瞧也不迟。”
  居鲁大士笑道:“尊侯是怕吾等所求又是与大宛国人相同,是以不愿先看,免得看了心
动,是么?”
  紫衣候道:“你倒聪明……”
  居鲁大士道:“尊侯此等民族大义,吾等好不相敬,但尊侯只管放心,吾等所求,只是
求尊侯三年内莫将那‘大风膏’送给任何一人。”
  这安息使者,不远千里而来,送上如此重宝,所求的竟只是这么件事,众人都不禁听得
一楞。
  角落中那已被点了穴道的居鲁士,更是听得满头青筋暴露,服晴瞪得滚圆,几乎要冒出
火来。
  木郎君忽喝道:“好混帐的东西,莫非专门要和我捣乱么?”
  铃儿拉伎了他,笑道:“反正我家侯爷也末见答应于他,先瞧瞧他箱子里是什么又有何
妨?”木郎君道:“但……”
  铃儿面色一统,道:“我家侯爷若是要答应他,你阻拦又有何用?”
  木郎君虽明知她是想瞧箱中之物,但听了这话也无奈何,只得含恨忍住怒气。铃儿眼睛
一瞪居鲁大士,通:“还不打开箱子,等什么?”
  居鲁大士道:“是!”
  箱盖子一启,箱子里立刻传出一阵悠扬的乐声,一个身长不及三尺的诛儒,手捧五弦
琴,当先跃了出来,随地滚了五个筋斗,滚到紫衣候面前,叩了三个头,跃到一旁,挥弦作
乐。
  这诛儒身形虽如婴儿,但面容已如成人,众人见了,已是喷喷称奇,谁也想不到箱子里
竟有个活人哪知这佛儒跃出,箱子中竟缓缓伸出一只玉手,五指纤纤,美胜春葱,白玉般的
手腕上,系着一串金铃。
  铃声一振,玉乎伸出,露出了藕一般手臂,接着,一个身披纯白轻纱,瞒头环佩叮当的
美人,随着那轻柔的乐声,自箱子里购娜而起。
  只见她满头长发,有如金般颜色,一双媚极、艳极的眼波,带着酱翠般绿色,那身上肌
肤,却有如白玉一般,粉光致致,温香滑腻,她随着乐声起舞,那窃宛诱人的身子,当真是
柔若无骨,轻纱衫中,隐约可见她浑圆小巧的腰鼓,正在一阵阵轻微地颤动……
  如此尤物,纵是女子见了,也难免要心涟摇荡,不能自主,何况男子?一个个更是瞪大
了眼隋,瞧得移不开目光。
  就连方宝儿也不觉瞧得出神,暗叹付道:“想不到夷狄之邦,也有如此美女,当真全身
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再无……”,突觉一只小手,掩住了他的眼睛,小公主在他子上
划道:“不许你看。”过了半晌,又划道:“这女人好不要脸。”方宝儿虽是好笑,但小公
主越是说这女子
  乐声越来越急,那金发美人舞姿也越来越是诱人。
  其实方宝儿年龄还小,真的瞧见了,也末见如何,但此刻耳朵听贝乐声,眼睛瞧不到,
反而有些心动,恨不得在小公主的小手上咬上一口——这正是天下男人的心理,瞧不见的总
比瞧见的好。
  轻纱飘飞,玉肌隐约,一阵阵迷人的香气,随着她冶荡的舞姿飘散在大厅间,众人惧都
瞧得目弦神迷,神魂飘荡。
  忽然间,乐声停顿,金发美人双手前伸,拜优在地,那莹玉般的肌肤上,已有一粒粒珍
珠般的汗珠。
  那丰满的顺体,却犹在不住轻轻颤动……
  良久良久,众人方自长长喘出口气,只听居鲁大士笑道:“此乃吾国第一美女,不但姿
色无双,歌舞惧绝,而且还另有……”哈哈一笑,不再说了,男人们自是知道他言外之意,
不禁更是心动。
  女人们虽然装着不懂,其实心里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真的不懂的,恐怕只有方宝儿与小
公主。
  突听铃儿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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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锦帆起风波

  方宝儿暗笑付道:“小铃铛吃醋了。”其实心里暗笑的,又何止方宝儿一人,就连那居
鲁大士也咯咯笑道:“这位姑娘说话,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吾邦此美人虽非天上仙子,至少
已可算是人间绝色了,尊侯可还看得上眼么?”
  紫衣侯尚未说话,铃儿已又冷笑道:“她若也算人间绝色,人间的绝色也未免太多了
些,你瞧咱们这些姐妹,有哪个比她丑?何况咱们这些姐妹,不但诗词书画,丝竹弹唱,样
样皆精,又都怀有一身武功,而且一个个俱都善解人意,可以对茗清谈,也可以对酒高歌,
你们夷狄之邦的女子行吗?”木郎君听得心中暗喜:“看来不要我出手,这安息人所求之事
也算吹了。”
  居鲁大士却一直边听边笑,此刻缓缓道:“姑娘说的确是不错,佳人虽美,若无情趣就
差了许多。”
  铃儿道:“你知道就好。”
  居鲁大士道:“但我若找个人既绝美,又懂得诗词弹唱,能武能文,能谈能歌的美人出
来又当如何?”
  铃儿冷笑道:“这人恐怕难找得很,你何时才能找到?”
  居鲁大士笑道:“现在!”
  铃儿呆了一呆,大笑道:“现在?这美人莫非自天上掉下来的,地下钻出来的不成?”
  居鲁大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突然解开了衣襟,脱下了白袍,露出了一个身穿粉色紧
衣的绝美胴体。
  众人骇了一跳,再看这“居鲁大士”已将头上满头黄发扯了下来,露出了漆黑青丝,接
着,又在面上扯下些东西,丑陋的面容,立刻变成了绝世的容貌。只见她全身骨肉匀称,再
也不能增减一分,秋波明媚,微一顾盼使足销魂,尤其是娇圈上所带的那一分微笑,更是令
人目眩神迷。
  若说那安息美人乃是人间绝色,这美人便当真是天上仙子!若说那安息美人艳舞销魂,
这美人眼波一转便胜过艳舞千次。
  船舱之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人,竟一齐被这绝世的美貌,惊得
呆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安息美人见了她的容光,也不禁自惭形秽,悄悄躲到一
边去了。
  最最吃惊的,却是帘幕后的方宝儿,他做梦也末愿到这“居鲁大士”,竟是水天姬改扮
而成的,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小公主大吃一惊,幸好在方宝儿发出这声惊呼的同一刹那之间,铃儿亦自惊呼道:
“你……你不是他的大妻子么?”
  木郎君大喝干声,纵身跃起,怒骂道:“我当是候来与某家捣乱,原来又是你这贱
人!”水天姬回陈一笑,道:“你好吗?”
  木郎君怒喝道:“我好……我想宰了你!”一双枯木般的手臂,十指箕张,指向水天姬
的咽喉。
  水天姬却依然面带媚艳的微笑,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柔声轻笑道:“谁敢在这里杀
人?”
  紫衣侯亦自轻叱道:“谁敢在这里杀人?”还有一个声音,竟也是叱道:“谁敢在这里
杀人?”
  这三声惊呼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柔媚软腻,一个声音隐隐含威,另一个声音却是尖细怪
异,听来有如针刺耳鼓。
  木郎君不由得硬生生顿任手掌,只见一个光头赤足,身被麻衣,肤色漆黑如铁的苦行僧
人,缓缓走出。
  紫衣候道:“大师可是自天竺来的伽星法王么?”语气中已微带惊动之意,显见此僧来
历非同小可。
  群豪听得这“伽星法王”四宇,更是吃了一惊,只因这伽屋法王虽然远在天竺,但中原
武林,早已有关于他的传说:此人不但身怀极为高深的内功,而且还练有佛门密宗中,一种
最神奇的瑜伽秘术,入水七日不死,活埋半月不毙,生吃砒霜不毒,赤足走火不伤……
  武林传说中,实已将这棚星大师,说成神话般的人物,几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群豪见
他突然在此现身,自不免大吃一惊。
  只因中原佛家弟子往天些去的,自唐玄奖以来,日渐其多,是以伽星法王汉语倒也十分
流利。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想施主竟还认得小僧,小僧且为施主一清耳目,再来说
话。”转身走到木朗君面前,道:“出去!”
  紫衣侯有心想瞧瞧这天竺异人的手段,是以也不说话,众人也想瞧瞧这木郎君如何对付
于他,更是袖手旁观。
  木郎君纵然暗怀畏惧之心,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做出示弱之态,抗声道:“你凭
什么要某家出去?”伽星法王道:“再不出去,休怪小僧无札!”
  水天姬娇笑道:“法王要你出去,你不出去,岂非自讨苦吃?”这句话无异火上添油,
木郎君怒道:“谁也不能令某家出去!”
  伽星法王突然反手一掌,捆向他右脸。
  这一掌来得无声无息,木郎君闪电出手一挡,反应可说迅快已极,哪知伽星法王手臂关
节似是活的,竟可向外弯曲,只听“拍”的一声,木郎君虽然格住了他手臂,但他手掌仍然
着着实实捆到木郎君脸上,如击枯木败革一般,虽末伤着木郎君骨肉,但却大大伤了木郎君
面子。
  木郎君又惊又怒,怒喝一声,欺身扑上,萎眼间便攻出七招,招招俱是奇诡怪异,令人
吃惊。哪知七招过后,掌声一响,木郎君面上竟又着了一掌。
  金、木、水、火、士,五行魔宫,每宫主人,都练有一种怪异绝伦的武功,端的令江湖
中人闻名丧胆。
  “东方青木宫”木郎君父子所练“枯木功”,不但招数怪异,最厉害的便是能打能挨,
无论多么阴毒强劲的掌力,都难伤得了他们,但此刻这伽星法王武功招式,竟比木郎君更怪
异十倍,木郎君便不禁吃了大亏,两人若是真个生死相挤,木郎君也末见弱了多少,伽星法
王也难以伤得了
  以他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人两掌,怎能再厚颜打将下去,突然一个翻身,掠
出舱外,接着,“扑通”地一声水响,竟似已跃入水里,水天姬笑道:“打不过人家,竟跳
水自杀了么?”
  伽星法王道:“这厮此番走去,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还另有毒计,女擅越日后可要小
心了。”水天姬笑道:“多谢法王指教。”
  方宝儿暗笑道:“若论用计,木郎君不知要比水天姬差了多少倍,上当也不知上过多
少,可笑这和尚竟还怕她吃亏。”又付道:“就以此事来说,她想必早已在暗中将那真的安
息使者居鲁士的模样行动看得清清楚楚,使扮成他的模样前来,借用了他的礼物,不但大出
别人意料之外,而
  伽星大师面向紫衣候,取出一串檀木佛珠,道:“小僧身在方外,无法致送厚礼,区区
之物,但望施主笑纳。”
  紫衣侯道:“多谢大师……铃儿接过来。”
  铃儿接过佛珠,笑道:“法王当世奇人,无所不能,难道也会有什么事,非要我家侯爷
来做不可吗?”伽星大师道:“有的。”
  紫衣侯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伽星大师道:“小僧一生与人交手,有胜无败,今日来此,便是想与当代第一剑客一较
武功,尝一尝失败是何滋味?”
  众人听得这天些异僧竟是要与紫衣候交手而来,都不禁耸然动容,只有方宝儿却在暗中
皱眉:“好好的又要打架?”
  只听紫衣侯带笑道:“在下武功荒疏已久,怎会是大师敌手,大师著要求败,确是找错
人了。”
  伽星大师道:“施主太谦了,此间地方虽不够宽敞,但你我动手已足够,就请施主赐招
如何?”
  紫衣侯仍然带笑道:“在下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与人动手,大师远来是客,在下更不会与
大师动手的了。”
  伽星大师道:“小僧不远千里而来,施主岂能令小僧失望?”
  紫衣侯道:“抱歉得很,在下委实不敢与大师动手。”
  伽星大师于枯漆黑的面容,微微变了颜色,道:“施主莫非是瞧不起贫僧,贫僧莫非连
与施主动手的资格都没有?”
  紫衣侯道:“在下并非此意,但望大师莫要强人所难。”
  伽星大师默然中晌,缓缓道:“小僧怎敢勉强施主……”突然脱下麻衣,露出了枯黑的
身子,又取出了包袱,包袱里乃是一柄铁锤,无数根三寸长的铁钉,伽星大师左手持钉,右
手持锤,“钉”的声,竟将女了子钉入肉里,一面道:“但施主若不答应,小僧以求解
脱。”口中说话,双
  但伽星大师仍是身似无事,面不改色,身上亦无鲜血流出,群豪瞧得大惊失色,方宝儿
更是骇得吐出了舌头,半晌缩不回去。紫衣侯道:“大师何苦如此?”
  伽星大师道:“只要施主答应,小僧立刻住手。”
  紫衣侯微微一叹,道:“大师若真要如此,在下也无可奈何!”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和伽
星大师动手。
  突然间,只听一阵乐声扬起,那海盗之豪踏着大步,走了进来,躬身道:“晚辈已将新
鲜蔬果之簇备好,不知侯爷是否此刻摆筵?”
  紫衣侯道:“难为你知道我终年在海上,吃不到新鲜蔬果,每年都为我设想得如此周
到。”那海盗之豪道:“侯爷赏脸,已是晚辈莫大荣幸。”
  紫衣侯道:“如此就请吩咐你的手下,此刻摆筵便是。”
  海盗之豪恭声应了,转身退出,紫衣侯打了个呵欠,道:“各位之事,大多已得解决,
在下也觉有些累了,今日就此结束,各位如有兴趣,不妨留下与我同享些新鲜蔬果,否则使
请……”
  突听有人朗声呼道:“且慢I”一人大步奔出,只见此人头大身矮,双手过膝,额角高
阔,眉目开朗。
  方宝儿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道他的大头叔叔果然来了,暗奇忖道:“我这大头叔叔不
知有什么事要求紫衣侯?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此刻却不知带来些什么礼物?”他瞧见胡
不愁双手空空,哪里有什么礼物带来,别人重札相求,紫衣侯都不答应,只怕他所求之事,
紫衣侯更是再也
  铃儿皱了皱眉头,道:“你既有事相求,方才怎不出来?”
  胡不愁恭声道:“在下名卑位低,怎敢争先?”
  他长得既不游洒,也不英俊,但气度从容,笑容爽朗,甚是惹人喜欢,铃儿瞧了他两
眼,道:“侯爷可让他说么?”紫衣候叹了口气,道:“好,说吧!”
  铃儿截口道:“没有礼物带来,你难道不知侯爷的规矩?”
  胡不愁道:“晚辈虽无礼物带来,但所求之事,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武林同
道,来求侯爷出手,侯爷若是拒绝了晚辈,只怕江湖中所有的武林高手,都难免要在阵前身
亡,武林也必将大乱。”
  他口才便捷,言语扼要,短短几句话已足够令人动容。
  哪知紫衣候却冷冷道:“天下武林高手之生之死,与我何关?我若死了,他们也绝不会
为我掉一滴眼泪。”胡不愁呆了一呆,道:“但……”
  紫衣侯道:“三十年前,我已不愿为人出手,何况今日?少年人,你年纪还轻,我劝你
也少管别人的闲事吧!”
  胡不愁呆在当地,眼珠子转来转去,方宝儿知道他大头叔叔眼珠子一转,就有花样出
来,暗道:“这一次只伯他无论想出什么花样,却难将紫衣侯打动了。”一转念间,胡不愁
已沉声道:“但此事与候爷也有关系。”
  紫衣侯道:“与我有何关系?”
  胡不愁道:“武林中此番遭劫,乃是因为不知从哪里来了个怪剑客,要向天下武林高手
挑战!”
  紫衣侯道:“‘此人口气倒不小。”胡不愁道:“此人口气虽狂妄,但剑法之高,却可
称得上当世第一,只怕侯爷你……”干咳一声,住口不语。
  他话虽只说了一半,但言下之意,似是:“侯爷你也及不上他。”紫衣侯道:“当世第
一?只怕不见得!”
  胡不愁见他已有些被激,心头暗喜,口中却故意叹道:“晚辈虽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
己威风,但以晚辈看来,他的剑法确是无人能及。”
  紫衣侯默然半晌,突然哈哈笑道:“少年人,你这激将法虽高,但却激不到我,算他剑
法第一,又有何妨?”
  胡不愁声色不动,道:“既是如此,晚辈告辞了,只可惜……唉!”
  躬身一礼,转身走了出去。眼见他已将走出舱门,紫衣侯突然唤道:“回来!”
  胡不愁回首道:“候爷有何吩咐?”
  紫衣候道:你且说来听听。“胡不愁道:“凡是学剑之人,都该瞧瞧那人的剑法,那人
的剑法……唉!不瞧真是可惜!”
  紫衣侯道:“他使的是何剑法?究竟如何高明?”
  他实己被胡不愁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兴趣,不知不觉间已入了朗不愁的
圈套。
  胡不愁道:“那晚辈真无法形容,那……唉!那真可说得上是:‘此剑只应天上有,人
间那得几回见。’晚辈带来了一样东西,侯爷若是一瞧,便可知道他剑法如何高明。“紫衣
侯忍不住道:“拿来瞧瞧。”
  胡不愁可真是沉得住气,直到此刻,面上仍不露出丝毫欢喜之态,慢慢地伸手入怀,突
又缩回手来。紫衣侯道:“作什么?”
  胡不愁道:“前辈若是决计不肯出手,此物不瞧也罢!”
  紫衣侯道:“谁说我决计不肯出手?快拿来瞧瞧。”
  胡不愁这才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了那段枯枝。
  这时不但紫衣侯被他打动,众人也都被他吊足了胃口,见他探手入怀,都忍不住伸长脖
子去瞧,竟无人再去瞧瞧还在钉着铁钉的伽星大师,但见他取出的竟是段枯枝,又都不觉有
些失望,有些莫名其妙。
  胡不愁却郑重其事,双手将枯枝送到紫衣侯面前。
  大厅中寂无声息,只有铁锤敲钉:“叮叮”作响,显见得紫衣侯正在专心向那枯枝凝
视。
  众人也不知那枯枝究竟有何好看处,紫衣侯为何竟瞧得如此入神,直过了三四盏条功
夫,紫衣候方自缓缓长叹一君,道:“好高明的剑法!好速快的剑法!好精深的剑法……”
这海内外第一剑法名家,竟一连称赞了三声,显见这剑削枯枝之人,剑法实是非同小可,胡
不愁不禁更是忧虑
  铃儿却忍不住问道:“难道侯爷只是瞧了瞧这段枯枝,便可看出那人剑法的高低不
成?”紫衣侯道:“正是I”铃儿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紫衣侯长叹一声,道:“你剑法到了我这样的造诣,便可自这枯枝切口上看出来了。否
则我纵然向你解释三天三夜,你也不会懂的。”
  铃儿怔了怔,苦笑道:“看来我一辈子也不会懂了!”
  她方才问的话,也正是四下众人以及胡不愁、方宝儿早己想问的。大家听得紫衣候这不
算解释的解释,都不禁失望地长叹一声。
  紫衣侯道:“此人现在哪里?”
  胡不愁喜道:“候爷莫非要出手?”
  紫衣侯道:“我若不想出手,他在哪里与我何关?唉……能与此等人物一较剑法,也算
未曾虚度此生了!”
  众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无礼物,所求又难,而紫衣侯居然竟会答应,心中都不禁大感
惊奇。却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心中越是有种孤独落寞之感,他们若能找到个能与自
己不相上下的敌手,那真比交着个知心好友还要高兴,便根本不将胜负之数放在心上。
  突听一声裂帛般怒喝:“且慢!”那身上已将钉满了铁钉的伽星法王,带着满身铁钉抢
到前面。
  众人见他身上有如刺猬一般,心里不由自主,感到一种难受恐怖之意,紫衣侯道:“大
师有何见教?”
  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与人动手,便该先与小僧交手,小僧虽不才,难道比那无名剑
窖还不如么?”紫衣侯叹道:“大师且瞧瞧此人的剑法。”
  话声方了,方宝儿便见到那段枯枝自屏风后飞了出来,去势之慢,慢到极点,看来似是
有只无形无影的手掌,在下面托着似的,方宝儿入奇忖道:“这枯枝怎么不会掉下去?奇怪
奇怪……”
  众人见到紫衣侯,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内功,都不禁耸然动容,举陬等人,更是骇得
不敢作声。
  伽星法王举手将枯枝接过,睁目瞧了半晌,面色变来变夫,突然抛下枯枝,一言不发,
转身飞掠而去。
  小小一段枯枝,竟将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吓走了,此事若非眼见,无论说给谁听,都难
令人相信。
  胡不愁拾起枯枝,长叹道:“家师今晚辈前来,本来还有一事要相求侯爷,但此刻……
此刻……”紫衣侯道:“令师是谁?还有何事要相求于我?”
  胡不愁道:“家师人称清平剑客……”
  紫衣侯道:“原来是白三空,我少年游侠江湖时,曾吃过他一顿好酒……唉!此话说
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胡不愁道:“家师相求侯爷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转身,指着水天姬
道:“求候爷将这女子拿下。”
  水天姬娇笑道:“哎啃,我又怎么得罪了你?难道你也和那木头一般,有个好色的爹
爹,被我伤了不成?”
  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
  哪知胡不愁生性比她还要奇怪,对什么都沉得住气,无论谁想激怒于他,真是比登天还
难。
  水天姬话虽说得难听,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是缓缓道:“这女子抢走了家师的外
孙……”
  水天姬略咯笑道:“侯爷莫要听他的鬼话,那调皮捣蛋的孩子,送给我我都不要,还会
费力去抢么?”
  胡不愁虽已猜出抢去方宝儿的必然是她,但终是不能确定,闻言呆了一呆,道:“不是
你是谁?”
  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赖我,可有什么证据?可有谁瞧见了?唉!自已不好生管管那讨
厌的孩子,却要赖别人。”
  方宝儿越听越是恼怒,暗道:“原来我不见了,她半点也不担心。原来她当面讨我好,
背后却骂我讨厌。”
  只见胡不愁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无言可对,铃儿眼珠子转来转去,却是一副要瞧热闹的
模样。
  水天姬却已又道:“侯爷,你瞧这大脑袋当着你面,血口喷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女孩
子……”
  胡不愁道:“明明是你……”
  水天姬轻轻顿足道:“好!你瞧,他还说是我,侯爷你叫他拿出证据来,不就……
就……就叫他给我叩头赔礼。”
  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怜模样,瞧着实是令人心动,紫衣侯叹道:“你既无证据,便不该
说她。”
  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牵住铃儿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期作主,
不然……不然狡被他这么欺负,我……我也不怨活了。”一头例进铃儿怀里,突然在铃儿肩
头柠了一下,附在铃儿耳畔,耳语道:“小丫头,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哪里去了?”
  铃儿本来咯咯的直笑,听了这话,才吃了一惊,但口中笑声仍然不停,只是偷空存她耳
边问道:“谁说的?”
  水天姬鼻子里鸣鸣的啼哭,口中却耳语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是他大妻
子?”
  铃儿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话露了口风,不由暗中叹了口气,付道:“好厉害的女
孩子!”
  只听水天姬在她耳边又道:“你若不帮我将这阴阳怪气的大脑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
人的事当众抖露出来。”
  铃儿苦笑道:“如何捉弄?”
  水天姬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定要将那大脑袋激得暴跳如雷,满肚子冤气才
行。”
  众人只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笑,一个哭,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谁也
想不到她两人在偷偷的说话。
  突听铃儿道:“大脑袋,你可拿得出证据么?”
  胡不愁道:“这……这……”
  铃儿道:“你既拿中出证据,便不该把人家说成这样子、难道我们女孩子是好欺负的
么?快过来叩头!”
  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满面通红,道:“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将那木
郎君找来,他必定知道。”
  水天姬在铃儿怀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帮着你赖我。”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
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陪礼不可,好教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
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
又恼,连手都被气得抖了。水天姬偷瞧一瞧,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紫衣侯叹道:“看来你若拿不出证据,只有叩头吧!”
  胡不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呼道:“谁说没有证据,证
据已来了!”呼声竟是自屏风后发出来的,那群人齐地为之一惊。
  只见一个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的孩子,自屏
风质奔了出来。
  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禁脱口呼道:“宝儿,你怎会在这里?”方宝儿竟在此地现身,
教他如何不惊?
  方宝儿小脸已被气得红红的,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宝儿先替叔叔你出了这口气再
说。”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气?”
  方宝儿道:“不错!”回转身子,面向紫衣侯。
  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候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
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竟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
早巳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摸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
  方宝儿拜道:“尊侯邀游海上,啸傲云霞,实如天外神仙一般,却不知可遵人间之礼
教?”
  紫衣侯见他年纪如此幼小,说话却有如老儒,冷漠的面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缓缓
道:“本侯虽然终年邀游海上,却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道礼教之理?”言语之间,竟末以无
知童子相待于宝儿。
  方宝儿再拜道:“三纲五伦,四维八德,惧乃礼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
应该惩罚?”
  群豪见这幼童,置身如此情况之间,竟能佩佩而言,毫无惧色,都不禁又是惊奇,又觉
有趣。
  小公主躲在帘幕后,还不敢出来,急得直是跺脚。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礼教之本,
自是该罚。”
  方宝儿道:“常言道,君为臣之天,父为子之天,夫为妻之天,若还有妻子当着丈夫的
面,不守妇道,又当如何?”
  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妻子不成?”众人也不禁都
跟着失笑。
  方宝几道:“正是。”紫衣侯笑道:“谁?你倒说来听听。”
  方宝儿转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
  这一指之下,舱中人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惊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皱眉播了摇头,暗
道:“这孩子怎地如此胡闹?”
  铃儿摸着方才被水天姬拧得发痛的肩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手掌,大声道:
“这孩子所说的是真的。”
  紫衣侯道:“你怎会知道?”
  铃儿笑道:“这位水姑娘与这孩子成亲时,我和珠儿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怎会不知
道?”水天姬骂道:“你……你这死丫头……”
  铃儿娇笑道:“你难道还敢不认么?”
  水天姬道:“承认又怎么?来,小丈夫过来,让咱们夫妻俩亲热亲热。”伸出手来,便
要拉方宝儿。
  方宝儿大眼睛一瞪,道:“你既然是我妻子,却对我大叔无礼,以下犯上,可说是无
礼!你此刻承认了,方才却说没有将我带走,翻来复去,可说是无情!你既已为人妻子,却
还要抛头露面,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惜将自己作为札物送人,又可说是无耻I”水天姬咯咯
笑道:“哎哟,你*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先罚她给我大叔磕头赔礼!然后再……”
  突听帘幕后有人接着道:“然后再罚她在咱们这里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读书写宇。”
声音娇嫩,自是小公主。
  她娇生惯养,从来不知苦工该做什么,只知读书写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众人听她竟
将读书写字,视为作苦工,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水天姬笑道:“这样的苦工,我做三年也
无妨。”紫衣侯道:好1“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么?”
  紫衣侯道:“你既说无妨,便罚你在此读书三年。”
  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说着玩的呀!”
  紫衣侯道:“在本侯面前,怎能随意说笑?”水天姬这一下可笑不出来了,道:
“我……我……”
  铃儿抛了个眼色,和珠儿以及另两个少女,将水天姬团团围住,笑道:“你怎样?还想
不认账么?”
  水天姬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知道逃也逃不走了,突又娇笑起来,道:“好!我跑来跑
去,反正也跑累了,在这里歇个三年,正是求之不得,但夫妻相随,我的小丈夫可也要在这
里陪着我。”小公主拍手哭道:“那是自然,一定要他陪着你。”
  胡不愁心念一转,大喜道:“他反正无事可做,叫他在这里陪着读书,那真是再好也不
过。”方宝儿道:“先要她向你磕了头再说。”
  胡不愁摇手笑道:“这个头我却生受不起,免了罢!”
  只听紫衣侯突然轻叱一声:什么人?“只听舱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人冷冷道:“尊
侯好厉害的耳力!”另一人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石头滚上
波,十一二岁小孩子,娶了个花枝招展的大老婆,看我童王老二张开口来笑呵呵。”
  这两种声音一个冰冰冷冷,淡漠无情,一个却是热情充沛,豪快绝伦。两种声音虽在同
时发出,语声却绝不相混,舱中人可将两种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语声末发出前,满舱这
许多武林高手,竟是谁也末发觉舱外居然有人,而且仅有一扳之隔,近在胆尺。
  紫衣侯面色稍和,道:“原来是你……”
  那冷摸的语声道:“正是在下,特来拜访侯爷。”一个人自舱外大步走了进来,身材高
瘦,面色发青,身穿一件虽然满是补钉,但却洗得于干净净的被蓝布衣,一双手掌更是其白
如玉,右手中指上戴着个奇形碧玉班指,神染看来冷漠已极、脚步移动间示带半点声息。
  声音有两个,却只有一个人走进来,众人心里都觉奇怪,更都想瞧瞧那滑稽热情的笑声
是谁发出来的。
  蓝衫人大步走到紫衣侯面前,双手徽一抱拳,道:“十余年未见,尊侯耳力还未见衰
退,可贺!可喜!”
  紫衣侯微微笑道:“十余年末见,你轻功却更是精进了,想来那轻功第一的名头,已非
你莫属。”
  蓝衫人道:“去年我与风道人比了一日一夜的轻功,终于胜了他半里多路,只是我素来
不喜贪名,那轻功第一的名头,还是让给了他。”神情虽然冷漠,口气却是自得自傲,似是
全未将众人瞧在眼里。
  众人听得他轻功竟技名满天下的风道人更胜一筹,都不觉吃了一惊,都在暗中寻思此人
的来历。
  小公主见他如此狂傲,心里甚是讨厌,忍不住轻轻道:“吹大气!”
  方宝儿立刻应声道:“吹牛皮!”
  蓝衫人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在他两人小脸上一转,方宝儿与小公主但觉他面容虽然青
冷,但这一双眼神中,却似乎蕴藏着一股火样的热情,蓝衫人冷冷道:“两个小孩子,是在
说我么?”
  水天姬一步赶过来,挡在方宝儿身前,娇笑道:“大人可不能对小孩如此发狠,喂I和
你同来的那位,怎不进来蚜?”
  蓝衫人道:“进来了。”水天姬眼波四转,道:“在哪里?”
  突听那热情的笑声自对面传来,笑道:“在哪里?在这里,你虽然瞧不见我,我却瞧得
见你。”
  水天姬、方宝儿却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只有那蓝衫人站在对面,面上仍无表情,更不
似说过话的模样,但那笑声却的的确确是从对面传来的,笑的人是谁?莫非会隐形之术不
成?方宝儿心里有些发冷,忍不住靠紧了水天姬的身子。
  那笑声又自传来:“小两口,亲蜜蜜,当着人……”
  方宝儿突然大叫道:“是他……又是他……两个声音都是他一个人……他肚子里会说
话。”
  笑声虽顿住,蓝衫人目光中却似有笑意一闪,他目光中的神情,与面色之冷摸看来,有
如两人一般。
  水天姬瞧了他两眼,拍掌笑道:“王半侠!你是王半侠!外冷内热,半侠半狂,我早该
想起你了。”
  蓝衫人王半侠道“现在想起还不迟。”
  水天姬笑道:“久闻王半侠乃是武林怪人谱中,一个绝妙怪人,不想今天竟在这里遇
着,真是幸会得很。”王半侠道:“你又何尝不是‘怪人谱’其中之一。”
  方宝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你……你肚子怎会说话?”
  水天姬笑道:“他就是仗着自己这一手肚子里会说话的腹语功夫,硬要将自己当做两个
人,还取个名字‘化身双侠’,把武林豪杰们弄得晕头转向,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一人还是两
个。”
  王半侠冷冷道:“王某遇着正义之人,便是王半侠,遇着奸险之徒,便是王半狂,总比
你忽男忽女要简单得多。”
  紫衣侯微微一笑道:“王兄身外化身,游戏风拿,今日来到这里的,却不知是王半侠,
还是王半狂?”
  王半侠道:“若是王半狂,我就不来了,只因这趟事,实在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千里
奔波,为的只是管人的闹事。”
  目光一转,忽然问道:“谁是白三空的徒弟?”
  胡不愁躬身道:“晚辈便是,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王半侠道:“你师傅吩咐你的事,可曾办妥了?”
  胡不愁道:“紫衣侯爷已答应了。”
  王半侠颇首道:“好……既已答应,为何还不快走?你莫非不知此事延迟一日,武林豪
杰便要多死一个!”
  紫衣侯道:“原来你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王半侠道:“不错,在下正也为了此事而来,只因此刻死在那白衣剑容手下的英雄豪
杰,已有二十多个。”紫衣侯皱眉道:“那厮真有这般毒辣?”
  “那厮东来首战,便杀了‘飞鹤’柳松,此后自鲁东一路向西南而行,一柄奇形长剑,
几乎横扫了中原武林!连‘中州一剑’邵文生,‘渭平剑容’白三空那样的剑法名家,都难
逃他的剑下!”
  方宝儿惊呼一声,身子摇了两摇,颤声道:“我爷爷……”
  王半侠目光一闪,道:“你爷爷是谁?”
  胡不愁黯然道:“这孩子便是家师之外孙。”
  方宝儿一把抓住了胡不愁衣襟,道:“我爷爷怎样了?你可知道?”
  胡不愁垂首道:“他老人家只怕……”
  王半侠截口道:“白三空没有死!”
  方宝儿松了口气,这一惊一喜之后,只觉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胡不愁却是又惊
又奇,道:“家师末死?”
  王半侠道:“白三空虽然中了那白衣剑客一剑,却并末丧命,乃是唯一自白衣人剑下保
得性命的人。”
  胡不愁眼见他师傅中剑倒地,此刻听得这消息,心中的惊喜之馈,实远在方宝儿之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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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章 千里下战书

  但王半侠却突然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虽然未死,但那情况却实比死了还要难受的
多。”胡不愁变色道:“为什么?”
  王半侠道:“天下武林豪杰,此刻都在逼着问他,那白衣人剑法中,究竟有何奥秘,只
因他是与白农剑容对剑之后,唯一还能活着的人,对白衣人剑法之秘密,自比任何人都知道
得多些。”
  胡不愁道:“家……家师可曾说了?”
  王半侠摇了摇头,道:“白三空只因自衣人剑下留情,才保全了性命,无论别人如何逼
问,他也不肯对自衣人剑法之秘密吐露一宇,但他眼见中原武林同道,一个个在白衣人剑下
丧生,心情实是痛苦已极,这才叫我兼程赶来……唉1侯爷你若已答应,就请快些出手
吧!”
  水天姬第一次听到那自衣人的故事,也不觉听得心房砰砰跳动,乙脱口道:“中原武林
中,难道就没有人挡得佐他?”王半侠道:“没有!”
  水天姬道:“一个人挡不住,十个百个人总可以宰了他吧?”
  王半侠冷冷道:“此人乃是为了研究武道而来,所寻的也都是有着武人本色的英雄豪
杰,这些人虽然死在他剑下,却也是为了”武道“殉身,若是集合数十人之力将他杀了,岂
非今天下英雄耻笑?”
  水天姬叹了口气,道:“耻笑也总比死了要好些吧?”
  方宝儿大声道:“那却不然,有些人宁愿死了,宁死不悔的大英雄!”
  王半侠抚了抚他头发,额首道:“好孩子。”
  紫衣侯微微笑道:“果然是好孩子!”水天姬却喃喃叹道:“什么好孩子?我瞧只是个
傻孩子!”
  王半侠道:“闲话少说,侯爷若要出手,此刻便该去了。”
  紫衣侯默然半晌,自身畔美女手中,取道一柄长剑。
  这里到处惧是富贵景象,连他身畔少女所佩的珠宝,也无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之物,唯有
这柄长剑,剑鞘却是简陋已极,紫衣侯双手把玩着长剑,又沉吟半晌,突然向那马脸岑陬招
手道:“你过来。”
  马脸岑陋早已被方才那一连串发生的奇事,惊得几乎忘了自己置身何地,闻言又是一
惊,道:“侯……侯爷有何吩咐?”
  他心里虽不愿过去,但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向前移动。
  紫衣候缓缓道:“我说到三字,便要向你击出一剑,你若能躲过,我便和你同回大苑,
你若躲不过,我这一剑也不伤你性命,只是却要劳动你去一趟中原,为我办一件事。”
  岑陬又惊又喜,道:“只是一剑?”
  紫衣候道:“一剑!击向你”肩井“以下,”乳泉“之上七处穴道,绝无第二招后
着!”
  岑陬暗喜忖道:“他事先将部位都告知了找,再击出一剑,我又不是死人,还怕躲不
过”当下大声道:“好I”紫衣侯道:“一……二……”
  涔陬早已顿住脚步,双目凝注着紫衣侯掌中长剑。
  紫衣侯道:“三!”身子不动,缓缓一剑刺出。
  这一剑不但去势缓慢,剑式平凡,而且明明够不上部位,岑陬纵然不避不闪,这一剑也
刺不着他。岑陬征了一怔:“这算什么?”
  哪知他心念还未特完,这缓慢平凡的一剑,突然纫起光幕,明明够不上的部位,也变得
恰巧够得上了。
  众人但觉眼前一阵青光闪动,但闻岑陬一声惊呼,紫衣侯长剑已然回鞘,岑陬虽末倒
下,身上却多了七道血口。谁也瞧不清紫衣侯一剑怎会将人家刺伤七道血口,而且分散在
左、右双肩,胸、腹、胁下各处。
  岑陬一张马脸,顿时变得苍白,似已呆在地上,不知动弹,那“千金球”更是骇得连大
气都不敢喘一口,乘人不备,竞悄悄溜了。
  紫衣候缓缓道:“这位岑兄已被我剑尖点中穴道……”
  胡不愁听他竟能以剑尖点穴,不禁失声惊叹。紫衣侯接道:“你们可将他带去那白衣剑
客处,要那自衣剑容,瞧瞧他的伤口,就说这出剑伤他的人,已在东海之滨相候,请自衣剑
客来此一战。”
  王半侠皱眉道:“侯爷,你自己去一趟岂非方便得多?”
  紫衣侯苦笑一声,道:“册余年前,我比剑败于一人之手时,便曾发下重誓,此生绝不
再踏上陆地一步。”
  王半侠耸然动容道:“当今天下有谁的剑法能胜得了你?”
  紫衣侯缓缓叹道:“只在天地间,云深不知处……”
  王半侠黯然半晌,道:“那白衣人不来又当如何?”
  紫衣侯道:“他若真是为了”武道“而来,见了岑陬身上七处伤口,无论如何,也要与
我一战,否则他便是以”武道“两宇,作为杀人的借口,你们便不妨集合群豪之力,乱刀将
他杀了!”
  王半侠瞧了岑陬几眼,长叹道:“好生生的要咱们带着这匹死马走路,胡不愁,这可得
交给你了。晓雾迷蒙,洛阳城城碟之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个白衣人,唯有满头长发,在风中
不住飞舞。他身后斜背着一柄六尺长剑,齐眉勒着根白麻布带,铁青的面孔,在浓霞中看
来,实是说不出的凄清诡异,目光痴痴地望着沉睡在浓雾中的洛阳城,望着那千橡万瓦,千
门万户,眉宇间满含萧索寂寞之意,似在感慨这十丈红尘之中,竟无一人能是他的对手。一
线阳光破雾而出,白衣人缓缓长身而起,缓缓走下城碟,向西而行,每走…步,相隔仍是一
尺七寸。洛阳城西,婉蜒着一条碎石道路,两旁林木浓密,此刻仍似静寂无人,但若仔细观
望,便可瞧出每栋树下,都垂手肃立着一个白衣大汉,人人惧是神情沉重,如临大敌,又如
在等候贵宾一般。道路尽头,便是一片广大的庄院,一眼望去,庄院中人似都沉睡未醒,是
以听不到半句人声。但若踏入庄门,便可瞧出这一片庄院之中,到处都有人走动,但人们即
使对面相遇,也绝不说出半个宇来。大厅中所有家具惧已搬去,诺大的厅堂,看来实是阴森
黝暗,不可名状,突然九个白衣人鱼贯而入,一排靠墙坐下。这九人高矮有别,老幼不一,
但神情间都带着种壮烈之气,九人手边各自提着个青布袋子,十八道目光一齐望着门外,只
见门外浓雾渐薄,终于有一道阳光,破雾而出,中央一人沉声道:“时候快到了……”话犹
未了,已有一只信鸽箭一般飞人大厅,九人对望一眼,不再说话,这时白衣人已走上了两畔
松柏夹道的碎石道路,突听一声霹雷般大喝,道旁两百九十七人同时喝道:“迎驾……”两
百九十七柄鬼头大刀,同时拔出,在树下架成一片刀山,声势之壮,端的无与伦比!
  白衣人目光凝注前方,对两旁望也不望上一眼,一步步向前走了过去,两百九十七条白
衣大汉,掌心却不禁沁出冷汗。
  庄院中又是一声大喝:“迎驾……”赐声较方才更响,自庄门通向大厅的石路上,又是
三百二十条大汉,高举鬼头刀,交叉而架,白衣人若是穿行在大刀下,只要大刀一落,他纵
是铁打的身子,也要被乱刀剁碎,三百二十条大汉俱在心中暗付:“瞧他敢不敢自刀下走
过?”
  一念闪过,自衣人已笔直走了过来,竞将头上这数百柄雪亮的大刀,全都视如废铁一
般,一脚跨过去,仍是一尺七寸!既不加快,亦不放缓,三百二十条大汉,人人目定口呆,
只道此人真是铁打的胆量!
  白衣人穿过刀林,踏人大厅,冷冰冰站在厅中九人面前,冷冰冰的目光,缓缓自最左一
人,望到最右一人面上。
  他目光移动甚快,但别人却觉漫长无比,外面的喝声与刀山,本是要先寒他之胆,九人
此刻见他面色竟未改变,心中都不禁暗暗惊叹:难道此人真不怕死?“白衣人一眼扫过,便
似已瞧出他们的心意,冷冷道:“武人本应殉武,我纵死在刀下,亦是求仁得仁,虽死无
憾!”
  中央之人面颊微红,向最左一人瞧了一眼,那人沉声道:“今日不但中州九大高手,已
尽集在下这‘连云庄’中,九大高手门下,也齐来此地,阁下今日一战,若能全股而去,便
不必跋涉长途,再去他处。”此人面容瘦削,目光深沉,显见不但武功商强,而且心计极
深。
  白衣人瞧他一眼,道:“摘星手彭清?”
  那人道:“在下正是彭清!”
  白衣人道:“好!动手!”
  彭清冷冷一笑,道:“今日我九人惧要向阁下领教,但谁先出手,却由不得阁下,只因
今日之战,关系太大。我等早已深思熟虑,今日我等聚在一处,并非为了要阁下方便,而是
耍以车轮之战,消耗阁下气力,那最后出手之人,便可事半功倍,此举虽然有些投机取巧,
却无伤较武精神,否则这”连云庄“中千余人乱刀齐下……嘿嘿!”冷笑一声,伤口不语。
  白衣人道:“你不妨试试。”
  彭清说话间,有人以眼色示意,似要劝他住曰,有人面露愧色,有人垂首不语,这些人
是何等历练,都知道彭清这番活看来虽说得坦白,其实又是在乱人心智。右面一条虬髯大汉
突然长身而起,大声道:“这些事都是彭清作主,与俺飞天豹无关,你要动手,飞天豹先陪
你!”白衣人道:“请!”
  只见这飞天豹性情虽然粗豪,但面临大战,举止并不急躁,一手抓起那青布包袱,缓步
而出。
  这时旭日已升,万道金光,映得院中数百柄长刀耀眼红花,飞天豹厉声道:“收刀!”
院中立刻有数十柄长刀垂下,这些想必都是飞天豹门下,过了半晌,另八人一一举手吩咐,
院中刀光方自不见。
  白衣人瞧这粗鲁的汉子,对这些细小之事,也照顾得甚是周到,生怕刀光闪服,影响出
招,便知此人成名必非幸运,冷漠的目光中,方自泛起一丝淡淡的兴奋之色,似是唯愿达飞
天豹武功高些,能作自家的对手!
  飞天豹目光环顾一眼,向那中央端坐之人,抱拳一礼,霍然转身,双手乍分,青布袋便
远远落到—边,露出了袋中兵刃,竟是一对精光闪闪的“流星练子锤”,双锤之间,铜练垂
地,飞天豹厉声道:“此锤连柄带练,长达一丈七尺,锤下已会过百十高手,你得小心
了!”
  “小心了”三宇出口,他魁伟的身形,已开始在厅中游走,脚下不带声息,唯有钢练划
地,叮当作响。
  响声越来越急,他脚步也越走越快,但距离自衣人始终都在丈余开外,白衣人纵然出
剑,也够不上部位。
  这白衣人武功虽高,纵然能够股他,但若要想以往那般一剑得手,看来实是极少可能。
  忽然间,飞天豹一声暴喝,银锤流星般飞出,带着刺耳的呼啸之声,直打白衣人咽喉。
  白衣人双臂齐振,双掌自左肩后齐握剑柄,“擦”的一声轻响,长剑出鞘一尺三寸,众
人只听“当”的一响,白衣人竞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以剑柄弹飞了飞天豹那股声势的一
锤。
  飞天豹以此兵刃成名,腕力实是非同小可,手腕一挫,硬生生将右锤收回,左锤立刻跟
着飞出。
  他双锤连绵不绝,一锤跟着一锤,众人眼中但见满厅银光流动,耳畔但闻风声呼呼,夹
杂着一连串“叮当”声响。白衣人长剑仍末出鞘。飞天豹这狂风般施出的十八锤,竟都被他
剑柄震退。
  突然,两道银光左右飞起,一道青光中间穿过,飞天豹掺呼一声,倒地、气绝,白衣人
长剑已出鞘,剑尖滴血。
  大厅内外,竟然一无声息,厅中八人,面容也末见变动,似乎早已料到这本是必将发生
之事。
  四条大汉奔入,以白布裹起飞天豹的尸身,似来时一般迅快地退下,所费不过片刻时
间,飞天豹三十年来显赫的声名,却已从此消失。
  白衣人目中兴奋之意也已消失,落寞地凝注着剑尖,剑尖鲜血滴尽。白衣人道:“下一
个!”
  原本坐在飞天豹身旁之人缓缓站了起来,缓步定出。
  只见他形容枯瘦,面色蜡黄,显得一双眼神分外明亮,手中提着的包袱,看来凸凸凹
凹,装的似非兵刃。
  白衣人凝目瞧他一眼,道:“七手大圣乔飞?”
  枯瘦之人道:“是!”缓步走到大厅角落中,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七、八只颜色不同的
镖囊。
  乔飞将镖囊一只一只绑到身上,绑得甚是仔细,似乎每一只镖囊所绑的部位,都经过严
密的计算,使其能尽量顺手,若是差错半分,便大有影响,他白色衣衫衬着这七色镖囊,当
真是色彩续纷,鲜艳已极。
  白衣人长剑垂地,冷冷地望着他,他大大小小,每一个动作,没有一个能逃过这双冰冷
冷的眼底。
  乔飞结束停当,身子仍站在角落中,缓缓道:“乔某以暗器成名,此外别无专长,不知
阁下可愿指教?”
  白衣人道:“请!”
  乔飞道:“乔某这七只镖囊中,暗器无数,曾同时击毙伏中山三十六友,阁下仅以长剑
对敌,只怕是吃亏的。”他语声平平稳稳,无论说什么话时,都不动意气。
  白衣人再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已不去望他。
  “七手大圣”乔飞平生与人交手无数,无论多么强的对手,与他对敌时,目光也从不敢
自他双手之上移开,如今见了这白衣人竟瞧也不瞧他手掌一眼,心里既是惊奇,又是欢喜。
  只见白衣人全身精神斗志似都又已放松,掌中剑獭洋洋地垂在地面,哪里有丝毫与人生
死搏杀的模样。
  乔飞双掌缓缓在身前移动,有如抚摸自己胸腹一般,但忽然间,他双掌移动越来越快,
一双手掌,似已化作了无数双手掌。
  这正是他施放暗器之成名绝技,叫人根本无法猜到,他掌中的暗器,究竟要从那一方向
袭来,何况他身子距离白衣人至少有一丈七尺左右,白衣人要想一剑将他杀死,更是万万不
能之事,他算准自家实已立于不败之境,突然轻叱一声,数十道寒光,随声暴射而出。
  乍眼一望,这数十道寒光实是杂乱无章,似乎全非打向白衣人身上,但在座惧是武林一
流高手,都知道这数十点暗器,只要到了白衣人近前,有的交击互撞,有的惜力反弹,还有
的要自白衣天身后回旋击向他后背,正是施发暗器手法中,最高妙狠毒的一种。
  也就在这刹那间,白衣人身形突起,众人眼前青光一闪,自漫天寒星中飞出,快得几乎
目力难见。
  接着,乔飞一声惨呼,仰天跌倒。一柄长剑,自他双眉之间穿入,后脑穿出,竟硬生生
将他钉在地上。
  这时那数十点暗器方自一齐撞上墙壁头白衣人身子有如壁虎般贴在屋顶上,原来他竞以
长剑当做暗器袭出。
  乔飞实未想到他长剑竟会脱手,只顾了攻敌,却忘了护己,等他瞧见青光时,那长剑已
如雷霆闪电而来。他哪里还能躲开,他自暗器出手到倒地身死,也不过是拍掌间事,等到暗
器撞壁落地,白衣人身子已站夜乔飞面前,长剑已又握在掌中,生像根本未曾离手一般。
  剩下的七人仍然不动声色,当真是人人都抱有视死如归之心,否则又怎能如此沉得住
气?
  乔飞额头鲜血涌泉般缴射而出,点点滴滴,溅上了白衣人衣衫,仿佛在他那件白麻衣
上,画起了无数瓣姚花。
  又是四条大汉奔入,以白布裹起乔飞尸身,四个人瞧也不敢瞧那白衣人一眼,牙关不住
格格地直抖。白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万一个。“本自坐在乔飞身侧一人,面无
表情,似是情感全部早已麻木,此刻缓缓站起,道:“徐文智领教高招。”
  此人颧骨高耸,两腮无肉,手脚甚是长大,坐在地下时看来仿佛甚矮,这一站将起来,
竟比别人高了一个头。
  白衣人漠然瞧了他一眼,道:“大刀神鹫,好好出手!”
  徐文智不再说话,解开包袱,将一条青铜打就的三节棍撤在掌中,铜棍节节相击,发出
一连串叮当响声……
  洛阳城外两里道上,正有一辆双马大车,加急飞驰,车厢中坐的正是王半侠与胡不愁。
马脸岑陬蜷缩在角落中,早已被点了晕睡之穴,赶车的衣衫槛楼,神情膘悍,似是丐帮中弟
子。
  他绝不怜惜马匹,七尺长鞭,一鞭鞭打在马背上,打得两匹健马,背上都现出血红的鞭
痕。王半侠不佳观望天色,不住哺哺道:“迟了……迟了……”
  胡不愁道:“什么迟了?”
  王半侠道:“今日正是中州九大高手,与那白衣人约定的会战之日,此刻只怕已有人道
了他毒手了!”
  这番话本是关心焦切之言,但他语声却仍然冷漠已极,能用这种语声说出这种话来的
人,实在少见得很。胡不愁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的……”
  王半侠突然一拍车板,大怒道:“你还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要安排你的宝贝侄儿,耽误
许久,此刻早巳赶到了。”
  胡不愁垂首不敢说话。王半侠瞧着窗外天色已亮,更是骂不绝口,他不但用口来骂,还
用肚子来骂,两种骂声,一个冷摸,一个热烈,生似两个人在对面骂街一般,胡不愁当真被
他骂得既不敢笑,又不敢怒。
  忽然间,一声马嘶,声如裂帛,车身一阵震荡,冲人道旁,王半侠大喝道:“什么
事?”
  他还未说话,便已推门,等到短短三个宇说完,他身子已到车前,反应之快,动作之
迅,端的难作第二人想。
  只见一匹健马已自力竭倒毙,另一匹马亦是摇摇微倒,嘴旁的白沫,其浓如浆,赶车的
叹道:“马不行了!”
  王半侠顿足道:“越是急紧关头,越要出盆子,诸葛通说你是赶马好手,怎地也如此不
中用?”
  赶车的垂首道:“晚辈已尽了力,只是这两匹马……唉!这两匹马也是好马,但再好的
马也无法如此奔驰!”
  王半侠哪里还有心听他的话,旋身掠到车窗前,道:“见到路上有第一辆车,立刻截
下,车上无论坐的是谁,都不妨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叫马良赶车快到洛阳‘连云庄’知道了
么?”胡不愁道:“前辈要先去哪里?”
  王半侠道:“我先赶去,想法子拖注他……”
  话未说完,人已去远。
  赶车的丐帮弟子马良眨了眨眼睛,长叹道:“想不到王前辈竟是这么急的性子,唉!他
老人家却末想到世上哪有马能快得过他的脚程。…:“话犹未了,远处突有蹄声传来,蹄声
初响,已可瞧见车马的影子,那来势之侠,马良若非眼见,实是难以相信。连云庄大厅中,
除了白衣人外,已只剩下五人。白衣人仍无丝毫疲态,只是神情显得更是落漠,目光四扫一
眼,喃喃道:“还有四个……”搁星手彭清冷笑道:“五个。”
  白衣人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你不配与我动手。”
  摘星手面色微变,忽道:“为何……”
  白衣人冷冷道:“我战的是武人,而非小人。”
  摘星手面上阵青阵白,呆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你纵不愿与我动手,只怕也由不
得你。”
  白衣人道:“我若不出手,谁也无法迫我出手1”摘星手狂笑道:“到了这里……”
  白衣人截道:“这里又如何?”身子突然飞起,只一闪已到了院中大汉群中,只见他身
形过处,大汉们一串惊呼。
  呼声未了,白衣人已回到大厅,双胁之下竟抱着十数柄大刀。白衣人双臂一振,大刀
“哗啦啦”落满一地。
  他满面不屑之感,也不说话,但那神情无异在说:“你将这里视如铜墙铁壁,在我看来
却有如无人之境。”
  摘星手面色惨白,似乎在寻词说话。白衣人却再也不理他,冷冷道:“还有四个……下
面是谁?”
  一条浓眉大眼的汉子大步走出。中原九大高手中,此人看来最是年轻,也不过二十六七
左右,但神态却最是威猛,脚步沉稳有力,双手撕开包袱,露出一双似钩非钩,似夺非夺的
奇形兵刃。白衣人望了他兵刃一眼,道:“铁温侯?”
  浓眉大汉道:“正是I”白衣人道:“闻到温侯七丧戟,于当世武林一十三种新创外门
兵刃中,名列第八,想必自有妙着。”
  依壁而坐的四大高手,这才对望一眼,目中稍露惊诧之色,显然在奇怪这海外剑客,怎
会对中原武林情况如此熟悉。
  铁温侯沉声道:“这兵刃共有四种招式,三种妙用,恕铁某不能先行告知。”双臂一
振,七丧戟十字架起。
  白衣人道:“无妨!”
  只见铁温侯掌中兵刃,青光闪闪,份量看来极是沉重,右手戟长三尺,左手朝长二尺七
寸,戟身双带锋刃如剑、戟头尖端,形如“银光万字夺”,夺下带着铁戟月牙枝,握手处却
打造得如同“护手双钩”一般模样,显见可兼具万宇夺、双铁戟、鸳鸯剑、护手钩四种招
式。
  白衣人目光凝注着这奇异的兵刃,目中又自露出一丝兴奋狂热的光芒,有如酒徒见着美
酒,幼童见着新衣、美食一般,显见这白衣人对武功一道之狂热,实已深嗜入骨、不可自
禁。
  铁温侯瞧了这目中光芒一眼,心中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般寒意,振起精神,大喝一声:
“请!”白衣人道:“请。”
  这一声“请”出口,他神情便又立刻恢复石像般冷漠。
  铁温侯的足缓缓移动,双戟缓缓伸出,鞍底将石地擦得“吱咬”作响,双掌背上,青筋
暴露。
  他早已蓄势而待,此刻全身真力,俱都已达巅峰,立刻使将发出惊心动魄之一击,而这
一击之下,便可判出生死。
  突然间,庄外传来一声大喝:“各位且漫动手!”短短六个字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轻烟
般掠人大厅。
  铁温侯双戟一撤,连退七步,他虽末真个敌手,但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比昔日与人搏杀
十场,还觉疲累。
  摘星手彭清等四人微微动容,目光一转,齐地松了口气,彭清道:“半侠兄终于赶来
了!”
  一掠而入的人影,正是奇人王半侠,此刻他衣衫俱已湿透,嘶息着倚在墙上,竟是久久
不能说话。
  两百里的路途,他竟在两个时辰中赶来,这轻功是何等惊人?这气力的消耗又是何等巨
大?
  白衣人冷冷瞧了他一眼,道:“果然好轻功!”
  王半侠喘息着道:“好……好说……”目光一转,惨然失色,道:“乔老三、徐文智他
们……他们……”
  彭清沉声叹道:“都已殉身武道!”
  王半侠扑地坐了下去,果果地惜了半晌,白衣人已面对着他,一宇宇缓缓道:“请出
手!”
  铁温侯大喝道:“王大哥并非为了动手而来。”
  白衣人冷冷道:“若不较武,来作什么?”
  王半侠霍然跃起,大声道:“王某此来,只是代我天下第一剑客,传来战书,约你
去……”
  白衣人冷笑截口道:“第一剑客?纵是第一剑客,也要等我此间较武之后再说……何况
有谁知他是第一剑客?”
  王半侠道:“阁下瞧了战书,便再也不愿与别人动手了,也可立刻知道下书之人,剑法
无双!”白衣人道:“战书在哪里?”王半侠道:“稍等片刻,便可送来。”
  白衣人道:“等多久?”
  王半侠道:“最多两个时辰。”
  白衣人沉吟半晌,道:“好!我等!”就地坐下,不再动弹。他似乎随地都可坐下,随
处都可安身,他可以连日连夜不睡不吃,腐食污水也照样可以吃下,只因他除了“武道”之
外,什么事都不成在心上。
  胡不愁与马良眼见远处车马,来势那般迅快,心中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欢喜。胡不愁拭
汗道:“好快的马!”
  马良叹道:“在下三岁初次骑马,七岁开始养马,终日与马厮混,至今二十三年,却也
末瞧见如此快马I”话犹未了,车马已近在眼前。
  胡不愁一跃而出,举臂大喝道:“请留步!”他只道车马如此奔行,必难驻足,是以早
巳准备跃上车去。
  哪知赶车的一声呼哨,两匹马竟立刻驻足,竞比绝世轻功高手奔行时突然止步,还要轻
松自然。
  只是赶车的头戴范阳大整,紧压眉际,那两匹马经过如此急奔之后,竟是光采照人,神
骏非常。
  马良知马爱马,一见这两匹神驹,心头使不禁一阵激动,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去抚马
鬃。胡不愁抱拳道:“在下等身有急事,想借尊马一用……”
  赶车的咯咯一笑,道:“你疯了吗?”
  语声生冷艰涩,胡不愁听了方自一愕,马良已脱口惊呼道:“汗血宝马!”他伸手一抚
马身,手上已染了一掌鲜血般的马汗。
  胡不愁更是吃惊,变色道:“车里的朋友是……”
  只听车厢中咯咯笑道:“踏破铁鞋找不到,找到全不花功夫……妙哉妙哉,不亦悦
乎?”
  这人竞将最最通俗的谚语都说错了。语声一入胡不愁耳里,胡不愁立刻脱口惊呼道:
“千金球。”只见车中走出来的,果然是那球一般的金衫人甘孙。
  甘孙满面惧是诡笑,目光四扫一眼,道:“妙哉妙哉,尊驾仅有一人在此,不亦悦乎?
岑兄在车中乎?”
  胡不愁与马良打了个眼色,口中道:“阁下莫非是追寻那马脸人而来的?哈哈!妙
哉……”突然一掌拍出。
  哪知甘孙人虽肥蠢,身子却甚是灵便,轻轻一闪,便将这一掌避开,那身法之怪异,当
真有如金球滚地一般。
  这时马良却已一把将那赶车的脚躁拉住,硬生生扯了下来,赶车的怒喝道:“狗……
狗……”
  马良不等他翻身站起,挫腰一带,竟将这赶车的自头上翻了过去,吧地一声,重重摔在
地上,跌得半死。
  这赶车的本是大宛武士,武功不弱,但马良用的却是丐帮中独门摔跤手法,只要被他手
掌沾着,便必定要他摔得七荤八素,那大宛武士骤出不意,根本未有还手的机会,便已躺在
地上不能动了。
  那边胡不愁却已屡遇险招。
  只见甘孙身子滚来滚去,将胡不愁围在中央,胡不愁竟已处在挨打之势,一招也还不出
乎。
  马良一心要上前去相助,怎奈他除了几手摔陵绝技外,别的武功实是差劲得很。那首孙
武功却怪异己极,只要一招击出,无论中与不中,也不管对方是否有还击他,他身形都绝不
停留,立刻滑走。此等武功,别人若耍伤他,确是大为不易,但他若要伤得别人,也同样困
难得很。马良行走江湖,当真从未见过如此畏首畏尾功夫,自己明明可以打人,却偏要先防
着莫要挨打,想来他那要打人的心思,实比怕挨打的心思少得多。
  马良暗叹忖道:“清平剑客威名显赫,怎地门下弟子武功却如此不济,若非遇见这种怕
挨打的懦夫,只怕早已躺下了。”
  一念闪过,突听胡不愁大笑道:“好了!王半侠来了!”
  甘孙身子一震,大呼道:“在哪里?”三个字还未说完,胡不愁已一掌击上他胸膛,跟
着飞起一足,将他踢得滚了几滚,只觉着手之处,软绵绵的,竟似丝毫伤不了对方,胡不愁
这才大吃一惊。哪知甘孙虽然末受伤,但一跃而起之后,竟头也不回,飞也似的溜了。
  马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叹道:“好没用的脓包。”
  胡不愁含笑道:“此人武功,实是在我之上,但我早巳知道此人贪生怕死,连施展的武
功都是那般模样,是以丝毫也不着急,故意作出不能还手之状。好数他心里得意,再吓他一
跳,踢他一脚,果然将他吓跑了。”
  马良不禁暗道一声惭愧,瞧着胡不愁那大大的头,满脸的笑,暗叹付道:“此人看来混
混糊糊,不想竟有如此机智,如此沉着,虽在如此危急情况之下,仍是不慌不忙,巧计百
出,就凭这两点,已是他人不及,我险些竞瞧错了他。”一念至此,不禁对胡不愁大生敬佩
之心。
  胡不愁笑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感激他为咱们送来两匹宝马,侠些将那马脸搬到这
车上走吧,也免得王前辈着急。”
  两人跃到道旁,打开车门,目光望处,两人不约而同,脱口惊呼一声,竞被惊得果在地
上,再也不能动弹。
  车厢中的马脸岑陬,竟已赫然踪影不见!
  阳光渐渐升高,诺大的连云庄里,一片死寂。
  秋深之际,阳光并不炽热,但数百条企立在院中的大汉,却已人人惧是满头大汗,汗透
重衣。
  王半侠、铁温侯、彭清等六人倚壁而坐,十二道目光,瞬也不瞬地瞧着厅门,面上已现
出不宁之色。
  白衣人却仍石像般端坐不动,阳光将他白麻衣衫映得一片黄金,使他更平添几分神秘之
凄艳。
  王半侠喃喃道‘“该死……该死,怎地还不来……”突见白衣人霍然长身而起,冷冷
道:“两个时辰到了!”
  王半侠苦笑道:“到了么?”
  白衣人道:“那第一剑窖的战书在哪里?”
  王半侠道:“再有一个时辰,想必可来了。”
  白衣人冷冷道:“我说等两个时辰,便是等两个时辰,特大好时光浪费于等待之中,岂
是我武人精神?”
  王半侠道:“你难道只知比武、练武、武人精神,别的任何事,都一概不管了么?”
  彭清道:“你可知世上除武之外,还有许多佳事,名花洼树,良辰美景,百年好酒,绝
代佳人,你难道都不愿享受享受?”
  白衣人缓缓道:“我生命已献于武道,其他均非我所能顾及!”语声虽缓慢,但截钉断
铁,绝无犹疑。
  王半侠叹道:“你虽是武痴,却痴得令人可敬……”
  自衣人不再说话,缓缓提起长剑,道:“请!”
  铁温侯霍然站起身子,沉声道:“既是如此,铁某……”
  突听厅外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大喝道:“来了!来了!有人来了……”喧哗声中,夹着
一阵马蹄之声。
  蹄声初响,已有两骑奔来,来势有如天马行空,瞬息即至,瞬息而止,马上两人,飞奔
入厅。
  王半侠大喜道:“不愁,你来得正……”好宇还未说出,突然变色道:“那岑……岑陬
在哪里?”
  胡不愁喘息未止,垂首道:“失……失踪了。”
  王半侠又惊又怒,厉喝道:“他穴道被制,怎会失踪?”
  胡不愁又愧又悔,当下简略将经过说出。
  王半侠只听得连连顿足,怒道:“这怎生是好……怎生是好?你可知有多少武林高手,
要送命在此事中?”
  胡不愁哪敢说话。王半侠泪下如雨,又道:“是谁会将岑陬劫走?是谁育这么狠毒的心
肠?”
  铁温侯等人虽已抱定以身殉武之心,但方被引起生机,此刻又告断绝,面上也不禁露出
失望之色。
  胡不愁呐呐道:“晚辈若是猜得不错,那将岑陬劫去之人,不出片刻,便会在这里现
身。”
  王半侠怒道:“岂有此理,他莫非赶来送死不成?”众人都觉胡不愁猜的实是大错特
错,毫无道理。
  只有彭清却温言道:“你且将道理说来听听。”
  胡不愁沉声道:“那人既非要救岑陬,劫去岑陬可说毫无用处,除非他要以岑陬为质,
来威胁我等,那么他便定必要在这种最最危急之时赶来,迟了一日,岑陬的价值便要减少九
分。”
  众人惧末想到这外貌平凡的少年,竟有如此过人的聪明,都不禁为之动容,王半侠亦自
顿首道:“有道理……有……”
  忽然间,众人眼前一花,半空中落下一条人影,飘身掠人大厅,一身褐衣,满面木然,
却是那木郎君。胡不愁不用再想,便知岑陬必是木郎君劫去的,立刻向王半侠打了个手式,
悄然道:“晚辈猜的只怕不错了。”
  厅中之人,虽然多半未曾见过木郎君,但瞧他摸样,已知他必是传说中的“青木宫”中
之人。
  王半侠抢先一步,厉声道:“岑陬在哪里?”
  木郎君阴森森一笑,冷冷道:“阁下倒聪明得很,不错,那马脸人确是在我处,但各位
要见他,却无如此容易。”
  王半侠道:“你有什么条件?快说吧!”
  木郎君道:“阁下的确痛快得很,我那条件,说来也极容易,第一,各位须得设法自紫
衣侯处为我将‘大风膏’取来。”
  王半侠想也不想,道:“这个容易。”
  木朗君道:“你答应得未免太痛快,倒令我有些不信!”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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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章 剑气映金波

  王半侠大声道:“只要你先将岑陬送来,王某什么事都可答应,而且话出如风,永无更
改,你我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诺千金,何况王半侠名满天下,岂有对你食言之理!木郎
君凝目瞧他半晌,道:“好,你取得‘大风膏’后,我自会令人前去索讨,但条件非只此一
样而己,其他的也非你所能答应。”
  王半侠道:“你要谁答应?”
  木郎君目光转向胡不愁,自怀中取出一双青木瓶,道:“这瓶中之药无色无味,混入茶
饭之中,无人能发觉。胡不愁道:“阁下可是要我将此药交给宝儿,再要宝儿特此药混入水
天姬饮食之茶饭中?”木郎君咯咯笑道:“不错……”
  胡不愁道:“此事也容易,纵然再难十倍的事,在下亦无不允之理,何况在下早就对那
水天姬存有不满之心。”语声微顿,又道:“在下虽非成名人物,也是侠义门徒,万万不致
食言背信,此点也请前辈放心。”他伸手接过木瓶,小心藏入怀里,神情之间,似是心甘情
愿,绝无半分勉强之意。
  木即君果然甚是放心,仰天一笑,道:“本座行事,绝不赶尽杀绝,你们既然痛快,本
座也还你们个痛快。”
  话声未了,飞身而出,片刻便又抱着岑陬飞身而入。
  只见那马脸岑陬头发披散,双颊红肿,眼睛狼狈地瞪着木郎君,满含怨毒之意,想是木
郎君记恨前仇,已给它吃了不少苦头。
  木郎君“砰”地一声,将他重重摔在地上,王半侠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将他扶起,道:
“战书便在这里”白衣人道:“这算什么战书?”虽然他无论见着什么惊奇之事,面上都不
动声色,但此刻语声中也不免露出诧异之情。
  王半侠双手一分,撕开了岑陬之衣襟,只见他双肩前胸,七道剑痕,伤口早已结疤,骤
眼望去,也和寻常伤痕汲什么两样,只是这剑痕都在肩井、乳泉等大穴之上,纵横上下,去
路分明,剑痕与剑痕之间,还有条淡淡的红线,仔细一瞧,亦是剑锋划出来的。白衣人不等
王半侠说话,目光立即被这剑痕吸引,脚步也开始移动,一步步走向岑陬面前。
  大厅中死寂无声,人人都在等待着白衣人看过这剑痕后的反应,人人心中都有如悬着块
大石一般。
  只见白衣人那苍白的面色,渐渐泛起一阵兴奋的红润,冷漠的目光,也又露出那激动的
狂热。
  忽然间,白衣人左掌疾出,在岑陬身上闪电般接连拍了七掌,每一掌俱是拍在剑痕之
上。
  岑陬狂叫一声,一口闷气,自胸中吐出,挣脱王半侠的掌握,狂呼着奔出大厅,但出门
数步,又自扑地跌倒。
  白衣人再也不瞧他一眼,挥起长剑,剑尖向天,微微颤抖,白衣人语声也是微微颤抖,
仰天道:“天地无极,终于还是有一人能作我的对手……”突然垂首跪下,满头长发,四散
被落,似是在感激苍天终能赐给他一个对手,又似在赞佩苍天之能,竟能创出个能与他作对
手的英雄。
  众人瞧得目定口呆,也不知心中是何滋昧,胡不愁但觉热泪盈眶,似乎自己也分享到这
唯有绝世之雄才能拥有的激情与感受。
  突听一声惊呼,一声马嘶,木郎君身形横飞而起。
  原来那马脸岑陬竞乘着众人惧末留意时,跨上了胡不愁骑来的汗血马,飞驰而去。他本
自大宛国来,骑术自是精绝。木郎君飞身追出,跃上了另一匹汗血马,几条大汉奔扑过去,
要待拦阻,木朗君几曾将这些人瞧在眼里,挥臂一抢,四、五条大汉一齐扑地跌倒。
  木即君大呼道:“所约之事,切莫忘了……”呼声未落,蹄声已远,两匹马一前一后,
都已走得不知去向。马良顿足:“可惜可惜,汗血马……唉!”
  胡不愁含笑道:“本非你我之马,丢了有何可惜?马兄大好男儿,怎地对得失之间,看
得如此严重?”
  马良怔了一征,呆望着胡不愁面上开朗的笑容,长叹道:“胡大侠心胸如此开阔,好教
马某惭愧!”
  这一阵骚动,自衣人始终浑如不觉,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长身而起,道:“以剑作书之
人,此刻在哪里?”王半侠道:“东海之滨。”
  白衣人道:“相烦带路。”
  胡不愁接口道:“在下愿效微劳。”
  白衣人瞧他一眼,道:“好,走!”举步定向厅门,突又转身道:“武道精神,有如登
峰,既有巅峰可登,他山不登也罢……”语声突顿,向胡不愁微一招手,大步行出,大汉们
纷纷闪开道路,只见他乱发飘飞,容色如石,每走一步,相隔仍是一尺七寸,似是世上无论
任何事,都休想将他那钢铁般的意志改动分毫,更休想拦阻他登上武道颠峰之路。
  胡不愁别过众人,相随而去。
  铁温候大声道:“东海这一战,必定冠绝千古,铁某万万不愿错过,此刻便要追将去
了。”
  彭清道:“这一战谁也不愿错过,幸好敝庄还有良马,可供代步,你我众兄弟,不如一
齐快马赶去。”
  王半侠含笑藏口道:“我平生不惯骑马,可要先走一步了,一路上还可将此消息散布出
去,多约江湖同道去观战,也好为紫衣侯助一助威风。”众人仅待站起相送,哪知风声过
处,王半侠使已远远去了。“东海之滨,双剑争锋!紫衣自袍,孰为剑雄?”
  当世第一剑窖紫衣候与连创江湖数十高手的白衣怪剑容比剑之消息,有如风吹雨露,立
时便传遍江湖。
  郾城“岳家枪”高手“九花枪”岳雄正在饮酒,听见这消息,立刻抛下酒杯,夺门而
出,赶赴东海,连约来的朋友都末打声招呼。
  赊旗镇“快马双鞭”呼延寿,正在精赤着上身洗马,听见这消息,立刻抓起衣衫,飞身
上骑,连马鞍都末配上。
  正阳关“龙虎刀”屠正方饭后阔步路上,瞥见呼延寿快马奔过,问出了消息,立刻飞身
跃上呼延寿马股,同骑而去,连家人都末打招呼,田家庭“卧虎”田通出恰在正阳关宴客,
在酒楼上听到呼延寿说出的消息,立刻自窗口掠出,跳上一匹停在酒楼前的健马,也不管马
是谁的,便打马追去。
  芜湖大豪“快手分金”隋如平,与“飞刀将”杨世义,为了争夺米市,正自各率弟子,
要一挤生死,听见这消息,两人斗志全消,竞同登一辆马车,同车而去,在车上三言两语,
便将一场流血惨斗消弥于无形。
  有人快马口讯获知这消息,有人自飞鸽传书获知这消息,白衣人与胡不愁还未出豫境,
这消息却巳远至海滨。
  一路上武林英豪,只要听到这消息,当真是酒客抛杯,赌徒散局,纵然抛下一切,也耍
去瞧瞧这一场百中罕遇的大战。
  海盗之雄“紫髯龙”寿天齐,早已算定各路英维,俱将赶来东海,早已连夜在海滨搭起
了百十间木屋,但只要来迟一步,仍是无地可居,也不知有多少平日养尊处优之人,为了要
一睹此战,不惜幕天席地。
  不数日间,东海之滨便已是冠盖云集,群英毕至,遥望海中,那五色锦帆,映着日色,
更是光辉夺目!
  日色将暮,荒原辽阔。白衣人与胡不愁已渡过汝河。
  一路上白衣人惧行荒野,不走大路,他生命果似全已献于武道,别的一切都不在乎。他
若走得累了,立刻躺下就睡,纵是荆棘丛中,他也不顾,他若走得饿了,便弹石射些飞鸟走
兽,生裂而食。
  这种露宿荒野,茹毛饮血,若是换了别人造随于他,当真连一天也过不下去。但胡不愁
天性奇特,只耍白衣人能睡的地方,他便也能呼呼大睡,只要白农人能院的,他也能生吞活
剥,照样吃下,白衣人面容百像般冷漠,他面上却能终始带着笑容,白衣人数日不开口说
话,他也不觉难受。
  这一日渡过汝水,两人自凌晨走到薄暮,白衣人虽仍行所无事,胡不愁已是气力将竭,
勉强支持。但他纵然走得不能举步,仍是面带微笑,绝不叫苦,白衣人瞧他一眼,竟然顿使
脚步,缓缓坐下。
  胡不愁暗中松了口气,仰天卧倒,但觉四肢松散,端的是说不出的舒服,纵然给他万两
黄金,他也不愿再走一步。
  只见白衣人忽然仰天长叹一声,道:“白三空,好汉子!”
  胡不愁与他同行至今,听他第一句话,便是夸奖自己的师傅,不禁又惊又喜,呐响地不
知该如何答话?过了半晌,白衣人缓缓又道:“你也不错。”
  这短短四字说自白衣人口中,那当真比别人口中的千言万语还要珍贵了,胡不愁油油
道:“多……多谢!”
  白衣人仰望空苍,再不说话,胡不愁也不敢惊动于他。
  这时,暮云已重,天色苍限,大地充满萧索之意,晚风吹动他乱云般披发,也不知他心
里想些什么?苍茫暮色,辽广荒野,坐着这冷漠的白衣人,这景象当真说不出的凄凉,也衬
得他更是孤单寂寞。
  胡不愁望着他石像般的侧影,心中不觉感概丛生,暗叹道:“他一生难道都是如此寂
寞?他难道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他这一生中,究竟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唉!他纵能上达
武道巅峰,又有谁能分享他的成功?又有谁能分享他的光荣?只不过令他寂寞更加深重而
已!”
  一时之间,胡不愁但觉这白衣人谜一般的生命中,实是充满着悲哀与不幸,他武功纵然
辉煌,人生却是缩淡的灰色。突听白衣人沉声作歌,歌道:“天暝暝兮地无情,志难酬兮气
难平,独佩孤剑兮,走荒瀛……”
  歌声低沉悲壮,一种英雄落魄之情,令人闻之,但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胡不愁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道:“阁下独立异行,本是自求寂寞,以阁下才情,何必
如此自苦?”
  白衣人也不答话,过了良久,方自缓缓道:“此乃先父之歌……”
  他胸有积郁,要一吐为快,但语声却嘎然而止。
  胡不愁黯然一叹,似已从白衣人谜一般身世中,寻出了一丝头绪,当时试探着道:“令
尊必非常人,非常人必有非常之遇?”
  白衣人又自默然良久,缓缓道:“先父世之奇才,兼通百技,唯因如此分心,武功难求
精进,是以一生中战无不败,落魄潦倒,受尽世人冷眼,终至飘洋远引,多年去……”似觉
话也说得太多,语声又自嘎然而止。
  然而这短短一席话,却已使胡不愁思潮如涌,暗暗‘时道:“白衣人之父,必因自己切
身之痛,便令爱子将世事万物惧都抛开,专心武道,听那歌声中悲愤不平之意,那老人必定
死不限目,白衣人自幼便被此不平之气所熏染,自也愤世嫉俗,而将生命完全献于武道。”
  他已从那中,将白衣人身世塑成了一个简单的轮廓,但心中却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叹
息?
  白衣人缓缓道:“我之身世,别人无权得知,纵然对你说出一些,你也必须立刻忘
去。”
  语声冷酷无情,再无半分方才那种情感的痕迹。他生命的窗靡,虽因长久之寂寞而忍不
住为人启开一线,但方启一线,便又立刻紧紧关闭。
  五色帆船,绣阁般的船舱中,小公主正在插花。
  她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了雪白的手腕,雪白的小手里,拈着一枝盛放的茶花,花瓶却仍
是空的。
  方宝儿坐在她身旁,出神地瞧着她,瞧她如何将这枝花插下去。
  水天姬坐在他侧对面,手里拿着本书,但书本半卷,也不知她是在读书?还是在想着心
思。一眼望去,但见玉瓶香花,素卷美人,再加上个身穿新裁的锦绣衣衫,宛如粉装玉琢般
的方宝儿,看来真似图画。小公主突然抛去了手中花枝,娇嗔道:“不插了。”
  方宝儿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
  小公主道:“有你在身旁,我花总是插不好。”
  水天姬娇慵地伸了个懒腰,媚笑道:“我的小丈夫,快坐过来陪我念书吧,在那里惹人
讨厌做什么?”
  伸出手,将方宝儿拉了过去,笑道:“乖乖的,坐近些,嗯!这么才好。”两人真的靠
在一起,念起书来。
  小公主瞧着他们,突然站了起来,来来去去走了两圈,突然又坐了下来,拿起剪刀将花
校一段段剪得稀碎。
  水天姬瞟她一眼,格格笑道:“我的小丈夫已不在你身旁,你的花怎么还插不好蚜?”
小公主绞着剪刀,顿足道:“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水天姬笑得花枝招展,拍着方宝儿道:“你瞧,你不走人家也烦,你走了人家也烦,这
该怎么办呢?”小公主咬着嘴唇,道:“他呀,他死了最好!”
  水天姬娇笑道:“哎哟,那我可不就成了寡妇?”轻轻搂起方宝儿,道:“我的小丈
夫,你可不能死呀!”方宝儿道:“我死不了的,你们放心吧1”小公主突然跑过去,在他
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方宝儿“哎呀”大叫一声,疼得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只听一阵轻悦的铃声,叮叮当当一路响了过来,铃儿推开门,皱盾笑道:“这三个孩子
真烦人,船都快被你们吵翻了。”
  水天姬笑骂道:“死丫头,你再说,谁是孩子?”
  铃儿格格笑道:“你不是孩子是什么?”
  水天姬娇嗔着跑过去,笑骂道:“你说,你说……”伸手去呵铃儿胳肢,铃儿不等她手
伸出来,已笑得缩成一团,告饶道:“好姐姐,饶了铃儿吧,你不是孩子,你……你是老太
婆……哎啃……宝儿,快来救命呀,你这老太婆,要谋财害命了……”银铃般的笑声,远远
传出门外。
  珠儿也推门走了进来,又是好笑,又是跺脚,道:“小祖宗们,别吵了好吗?人家都已
上去,就等着你们哩!”
  水天姬放开手,道:“谁等着我们?”铃儿喘着气道:“你瞧,吵得我把正事都险些忘
了,侯爷要船上的人都到上面大厅去,说是有事盼咐。”
  大厅中弥漫着衣香,香气如花。
  二十多个锦衣少女,虽在低声笑语,但眉宇间却都带着些疑虑,不知候爷究竟要吩咐些
什么?
  方宝儿一群人上得厅来,似乎也被厅中这种说不出的声音意味所感染,不知不觉,藏起
了笑容。
  紫衣侯还未来,方宝儿倚窗外眺,只见骄阳正盛,海上金波万丈,海岸边却是人影幢
幢,似乎也有许多人立在岸边,向这帆船眺望,浪涛声、海风声中,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豪
迈的大笑,想是岸上群豪,等得无奈,正在哄饮作乐。方宝儿思及这些武林雄杰的豪举,又
不觉神往。
  突听一声轻咳,厅中立时寂静无声,等到方宝儿回转身子,紫衣侯已坐上了屏风前的交
椅。
  他敏锐的目光一扫,便似将厅中每个人都瞧了一眼。方宝儿只觉这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
威严,不禁垂下了头。
  紫衣侯虽末说话,但每个人心中,却都已隐隐觉得有种不样的沉重之感,厅中更是静寂
如死。
  一阵脚步声响过,二十多个身穿蓝衣的健妇,每人捧着口紫铜镶边的紫檀木箱,垂首而
立。
  紫衣侯沉声道:“放下,打开。”
  健妇们放下箱子,启开箱盖,只见一阵殊光宝气,自箱子里辉耀而出,二十多口箱子
里,装的竞全都是珠宝。
  紫衣侯缓缓道:“我之家财十九均已在此,除了珠儿、铃儿外,你们每人都可分得一口
箱子。”
  少女们惶然失色,颤声道:“这是作什么,难道是我们做……做错了什么?侯爷你
竞……竞要…。”
  紫衣候微微一笑,道:“你们相随于我已有多年,来日我若不幸身死,怎忍你们飘泊无
依,箱中戈戈之数,已可够你们一生衣食无虑,但愿你们各能自寻归宿,也不技与我多年相
聚……”
  话未说完,少女们已有的惶然泪下,齐声道:“侯爷春秋正盛,怎地平自说出此等话
来?”
  紫衣侯微笑道:“强敌当前,这一战实是生死难知,我若不先为你们作个安排,怎能安
心一战?”他虽然谈笑生死,但笑中也不禁有些黯然之意。
  少女们一齐拜优在地,欲语无言。小公主忽然痛哭着道:“爹爹你若没把握战胜他,何
必没来由地与他厮杀?”
  紫衣侯面色一沉,厉叱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这一战我纵是明知必死,也是势
在必战,绝无选择!何况这一战胜负之数,他与我正是各占其半……你生为我的女儿,便该
切切记着:‘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八个字,便是我辈武人之本色!“小公主不敢再说,
哭声却再也不能停止。方宝儿听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八个宇,心中忽觉一阵热血直
冲而起,奔腾汹涌,不可断绝。转眼望去,厅中无一人不是热泪盈眶,有的且已痛哭失声,
就连水天姬亦是泪眼模糊,不敢去瞧这悲壮的景象。紫衣侯仰视窗外白云,默然半晌,缓缓
道:“铃儿、珠儿,我本也应当还你等自由之身,怎奈……”
  微微一叹,手指小公主,接着道:“怎奈她实是年龄小,必须有人照顾,你俩与她相处
时日最久,如今我使将她以及这艘帆船与船上剩下的物件,全都交托给你们……我实不忍令
你们的青春虚度,而终老海上,但……”
  铃儿,珠儿满面泪痕,伏地痛哭道:“候爷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侯爷就是要咱们去死,
咱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少女们更多已泣不成声,纷纷道:“我们情愿跟着铃儿、珠儿姐姐一齐去死,也不愿离
开这里。”
  紫衣候沉声道:“有些事到临头,谁也勉强不得,何况你等正值青方宝儿呆呆地瞧着这
满厅痛哭着的少女,呆呆地瞧着这镇静从容、气度恢宏的紫衣侯,心里不觉泛起一种奇异的
滋味,暗叹付道:“一个人面临生死关头,若还能保持紫衣侯这般气度,此人若不是生性凉
簿的冷血之人,便必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真正大英雄。”
  忽然间,岸上隐隐传来一阵阵骚动与惊呼,似乎群豪俱在纷纷呼喝着道:“来了……来
了……”
  方宝儿心神不知不觉间也为之一震,转首自窗口瞧了出去,只见一艘轻舟,自岸边破浪
而来,两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齐力摇桨,一条黑衣劲装大汉,双腿微分,泰山般卓立在船
头,远在十余文外,便引吭大呼道:“回禀侯爷,那白衣剑客,此刻已来了。”
  满厅之人,惧都耸然动容,就只这“白衣剑客”简简单单四个宇中,便似已含有不知多
少神奇,魔力,足令风云激荡,山河变色!
  紫衣侯苍白而镇静的面容,也焕发起—种奇异的光采,使他那有如上古神话人物一般的
面容,更平添几分奇异的魁力。
  方宝儿手指不住颤抖,他虽然不喜武功,但眼见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近在眼前,那
兴奋与激动之情,也是难以自制,只觉水天姬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掌,春葱般的手指,也变得
木石般冰冷。
  岸上群豪之兴奋激动,更远在方宝儿与水天姬之上,只因他们已亲眼瞧见了自衣人,瞧
见了这近日已在江湖中造成了神迹的人物——白衣人与胡不愁已并肩来到了这似已沸腾的海
岸边,呼声与骚动,已将那震耳的怒涛声完全淹没。
  但这轰雷般的呼声,也无法令白衣人冷漠的面容有丝毫改变,他目光凝望着那五色锦
帆,动也不动。
  “紫髯龙”寿天齐闻得动静,串领手下四大头目,赶来迎宾。但四大头目中一条虬髯板
肋的大汉,一眼见了白衣人,面色竞突然惨变,如见鬼魅一般,双足再也无法移动,只是簌
簌地发抖。
  白衣人自也瞧见了他,目中神光一闪,突然改变方向,笔直走到“紫髯龙”寿天齐等五
人面前。
  那虬髯大汉神色更是惊震,寿天齐与另三人瞧见白衣人冰冷的目光,心头也不禁泛起一
阵寒意,却不知白衣人以如此目光瞧着那大汉,倒底是为了什么原故?只听虬髯大汉颤声
道:“……你还未死?”
  白衣人冷冰冰的目光中,泛起一阵轻蔑之意,一宇宇道:“你还不配我出手!”转过身
子,笔直定向海岸。
  那虬髯大汉斗然松了口气,扑地跌倒在地,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他却未伸手去擦,似
是连手也吓得软了。
  寿天齐更是惊诧,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虬髯大汉道:“此……此人自……自东瀛一带乘船而来,在崂山被属下的弟兄们发现,
见他船上所载货物份量不轻,仿佛金银一类,便下水凿沉了他的船只,眼见此人沉人海中,
那沉船之地距离海岸至少还有一里,兄弟们只当他必定不能活了,哪知……他竞未死!”
  他自不知这白衣人内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竞可闭气半个时辰,沉船后竞以千斤坠身
法,直下海底,再自海底直走上岸,是以他末见这白衣人浮上海面,便当他必已葬身海底,
再也末想到群豪等待着的白衣剑容,便是此人。寿天齐沉声道:“他船上共有几人?”
  虬髯大汉垂首道:“只……只有一人!那时属下见他孤身一人,飘洋过海,已知此人不
凡,是以未曾过去交手,却不知此人目光竟是如此敏锐,远远瞧了一眼,到如今还记得属下
容貌,更不知那船上所载,竞非珍宝,而是千百斤用来镇压风浪的铜铁。”
  寿天齐面上隐现怒容,道:“他此刻却饶过了你!”
  虬髯大汉道:“他居然不来报仇,亦是大出属下意料之外!”
  寿天齐怒喝道:“他饶过了你,我却饶不过你,你竞不顾海上道义,向孤身容旅行劫,
所犯何罪,你也该知道!”虬髯大汉面无人色,颤声道:“属下知罪!”
  寿天齐厉声道:“你既知罪,便该自寻了断!”再也不瞧他一眼,放开脚步,向白衣人
追了过去。
  那虬髯大汉仰天惨叹一声,道:“天命……天命……”突向另三条大汉翻身跪下,惨然
道:“盼三位兄长念在昔日之情,为小弟照顾妻小。”
  三条大汉面色黯然,齐声道:“你只管放心……”三人一齐转过头去,似是不忍再去瞧
他一眼。
  虬髯大汉伏地再拜,道:“多谢大恩……”反手自靴筒中拔出一柄巴首,当胸插了下
去,一声惨号,鲜血四溅,身子缓缓倒下,立时气绝而死,另三条大汉俯身抬起了他尸体,
亦同向自衣人走去。
  群豪见到这一群海上豪雄帮规竟是如此森严,都不禁为之肃然,骚动的海岸,又变得死
一般静寂。
  白衣人听得惨呼,回首而望,寿天齐已追到他身后,抱拳沉声道:“寿某属下行事不
当,但湖海之上却有公道……”
  他似乎早已知道那虬髯大汉必定不敢偷生,更知道别人已将尸身抬来,头也不回,轻叱
道:抬过来!“三条大汉将尸身,寿天齐双臂高举,厉声喝道‘”不仁者死!不义者亡!海
上道义,坚如精钢!“分散在四处接待宾客的海上弟兄,一齐轰然喝应,当真是声震天地,
白衣人目中光芒闪动,道:“好——”寿天齐道:“罪者虽已伏法,但寿某仍需负毁船之
责,半个时辰中,便有一艘崭新海船驶来,以作赔偿!”
  白衣人凝目不说话,大步走向海边,风浪已息,海涛拍打沙滩,卷去了方才零乱的足
印。
  只听一阵语声自海上帆船中传了过来,道:“阁下剑术无双,允称无双剑容,可愿与在
下海上一战?”
  语声样和平柔,但一个宇一个宇传入耳中,却是清清楚楚,听来有如在你耳畔说话一
般。群豪不禁耸然动容,暗道:“好深厚的内力!”
  白衣人却仍冷摸如昔,缓缓道:“为何要战于海上?”语声亦是平平稳稳,冲破海风,
直传到五色帆船上。
  船上的水天姬、方宝儿,以及那些少女们听得这语声,也不禁吃了一惊,暗中更是为紫
衣侯姐心。紫衣候道:“阁下可是定要听这解释?”
  白衣人徽一沉吟,道:“不听也罢。”
  紫衣侯道:“你我同时登舟,会于海上,如河?”
  白衣人道:“好!”
  两人相隔虽有数十文,却如对面交谈,两人虽明知这一战生死胜负,难以预卜,但语声
却仍从容不迫。但岸上、船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千百人,听得这一番言语,心头宛如突
加巨石,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寿天齐手掌一挥,已有条轻舟划了过来,白衣人瞧了胡不愁一眼,道:“你可愿为我操
舟?”胡不愁肃然道:“自当效命。”
  舟上大汉跃下,胡不愁掠上,白衣人身形一闪,已到了船头,胡不愁划起双浆,轻舟破
浪而出。
  那边紫衣侯亦自出舱,含笑向操舟前来报讯的大汉道:“此战想必有些凶险,不知你可
愿为我操舟?”
  那大汉如蒙殊思,受宠若惊,满面惧是兴奋之情,道:“小……小人荣幸之……之
至!”但觉热血冲上喉头,几乎语不成声。
  紫衣侯回首一笑,道:“多自珍重……”瞧了小公主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是一
言末发,飘然掠上轻舟。
  五色帆船上之人,人人俱是热泪盈眶,欲说无语。小公主紧咬着嘴唇,泪珠在一双大眼
睛中转来转去,大大的嘴唇竟被咬出血来,却还是忍耐不住,眼泪终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一连串落了下来。
  方宝儿喃喃道:“傻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突然转过头去,只因他自己眼
泪也落了下来。
  千百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望着海上,骄阳将落末落,海上万丈金波,两叶轻舟,越宋
越近。紫衣侯双手抱剑,道:“请!”白衣人单手握剑,道:“请”突听呛然两声龙吟,万
丈金波上,已多了两道剑气。落日、金被,与剑气相映,直似七宝莲池,大放光明!群豪只
觉目眩神迷,竟是不敢逼视。
  胡不愁双手操浆,更觉掌心满是冷汗,抬头望去,只见卓立在船头的白衣人,身子似枪
一般直,剑尖斜斜下垂。对面船头的紫衣侯,剑身平举,轻舟虽在不停晃动,他剑尖部始终
不离一点固定的位置。
  轻舟相距更近,两人目光凝注着对方,莫说糜鹿关于道左,便是泰山崩于他两人身旁,
他两人目光也绝不会为之一瞬。紫衣侯面色更是苍白。白衣人一双眼神兴奋之情,也越来越
是狂热。忽然,两舟交错而过,紫衣侯平平一剑削出。
  这一剑剑势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剑尖寒芒颤动,眨眼间已急震二十余次,将白衣人
前胸、双胁、下腹、喉头、上下三十四处大穴,俱都笼罩在这一剑攻势之下,但剑势却绝不
击出,明是攻式,其实却乃世上最妙之守着。
  白衣人手腕转动,掌中长剑,连变数十个方位,却仍不敢在紫衣侯此一招下运剑反击。
一个浪头打来,两舟突然分开。
  紫衣侯、白衣人交换一招后,身形又自恢复原来形态,四下豪杰无论瞧不瞧得清楚,都
觉心神一阵紧张,直到此刻才能喘气。
  胡不愁得天独厚,更是瞧得目眩神迷。他乍看只觉紫衣侯这一招乃是点苍派镇山剑法的
七七四—卜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第一着“春风初动”再一看又觉此招与青城剑派“青云赤
霞剑”中一招“云霞初生”有此相似,仔细一看,却又觉此招竟是河南洛阳李家庆不传之剑
“天龙秘剑”中一招“龙舞九天”蜕变而出,瞬息间又觉此招实是与武林“两仪剑法”中一
招“太极初生”一般无异。
  这四招俱是攻势中最最凌厉之着,紫衣侯一剑中能包含这四招之精髓,已足令人可惊。
  但胡不愁立刻便又觉紫衣侯那一招与这四招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却是截然不同,他
立刻便觉出此招并非攻势,而乃守势。
  “清平剑客”白三空武功老练沉稳,将普天下各门各派剑法中的守势,惧都研究得十分
精到。
  胡不愁乃是清平门下高足,于此道自也颇有功侯,这一念转过,但觉紫衣侯这一招中,
赫然竟似包含了灌江口二郎庙“杨二郎神剑”中一招“河清海宴”,华山七莺流传下之“七
莺剑阵”中一招“风雨不透”,昆仑“龙风大九式”中一招“龙围风守”,长白山,长白剑
派“长自剑”中一招“玄冰如铁”,以及清平剑容本门剑法中一招“八方风雨”,这五招中
之精孽。
  这五招无一不是天下剑法中守势最最严密之着,紫衣侯此一例中竞将这五招中之精粹包
括无遗,试问还有谁能在这一招下乘隙反攻?
  更何况这一招虽是守势,却又将攻势含蕴其中,虽稳健不失凌厉,虽细密却不失柔弱。
  胡不愁越想越觉这普普通通之一招中,实是妙用无穷,就只这一招,已够普通人学上一
生。他自己虽瞧得出这其中奥妙,却也实在想不出紫衣侯怎能将这许多种不同剑法中之精
革,融在一招之中。又是一个浪头打来,两舟交错。
  紫衣侯曲肘侧身,掌中剑斜斜而举,动也不动。
  这一招看来自是守势,但白衣人神色却比方才更是凝重,长剑曲旋,高举过顶,将自已
全身上下俱都置于长剑包护之下,只因他深知紫衣侯这一招看来虽是守势,其实却蕴藏无数
质着。
  海风呼啸,舟身摇荡。自衣人竟是丝毫不敢动弹,只因他剑势若是露出丝毫破绽,便休
想再避出紫衣侯这一剑之下。
  两人身形石像般木立在动荡之轻舟上,只瞧得胡不愁紧张得再也透不过气来,满头大
汗,涔涔而落。
  他再也无法支持,操浆之双手一松,轻舟自急浪中退开,紫衣候与白衣人的身形立刻分
开数丈。
  但这两招攻过,胡不愁觉今日之战,紫衣侯已占了七分胜算,只因他的剑法,确是炉火
纯青,无懈可击,若说世上还有种剑法战得过他,当真是令人万万难以相信之事。
  胡不愁心里暗暗放心,却又暗觉惨然,白衣人虽是今日武林群豪之公敌,但此人风标奇
特,卸令人不得不对他生出一种英雄崇拜之心。
  心念转动,他手下已忘了操浆。紫衣侯舟上的大汉,更是已变得痴了,不再动弹。几个
浪涛打过,双舟越隔越远。
  紫衣侯与白衣人仍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胡不愁真愿意这两只轻舟,就此荡
开,飘流出海,永不复返,好教紫衣侯与白衣人这一战,永远也不要分出胜负,只因无论谁
胜谁负,对他都是个重大的打击。
  但忽然间,他耳中只听得“叭”地一响,轻舟忽然一阵急震,竟生生分为两半,白衣人
所立之船头,竞与舟身分开。
  原来白衣人不耐久候,竟暗中用了内力,将轻舟震断,紫衣侯正也与他抱着同样心思,
足下轻舟,也生生一折为二!
  胡不愁与那大汉,再也保持不住舟身之平衡,一个浪头打进来,便将他两人一齐打人海
中。四下群豪,看得又是一阵骚动。
  这时情势已更是紧张,紫衣侯与白衣人各自踏着一截船头,浮立在海浪之上,相隔又是
越来越近。
  海上风浪如山,金波万丈,这一紫一白两条人影立在万丈金波上,看来当真有如天府飞
仙,凌波虚渡一般。
  群豪直瞧得心动神驰,片刻便回复死寂,再无人敢大声喘一口气,只闻心跳之声,喀略
不绝,人人俱是汗透重衣。
  突见那万丈会波上,又闪耀起万丈金光。
  金光闪动,急如飞蛇闪电,在一刹那之阅,紫衣侯与白衣人掌中剑已各各急攻三十余次
之多。
  群豪但见剑光闪动,哪里还分辨得出剑势?人人腔于里一颗心都平白提了起来,在这刹
那阀,竟是没有人呼吸得出。
  突听一声龙吟,响彻海天。
  吟声不绝,紫衣侯人影摇了两摇,一个跟路,跌入海中,白衣人双手握剑,高举过顶,
又自不动。
  海天辽阔,万丈金被,树着孤零零,一条白衣人影,这景象无论用任何言语也难描述得
出。
  海上岸边,千百人,突觉喉头似是被塞入一方巨石,压在心头,再也难呼吸得出。
  这死一般静寂,延续了良久,那惊呼之声,方自惊天动地般爆发面出。五色帆船上的少
女,十人有九人跌倒在地,痛哭失声。小公主当场晕厥。方宝儿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也
变得呆了。
  只见白衣人石像般的身子,乘着海浪,飘向岸边,将漫天夕阳,浩翰金波,惧都抛在身
后。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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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八章 两雄不并立

  惊呼之声已消失在海天深处,群豪大多已黯然垂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刹那间,海浪中竟有条人影冉冉升起,满身虽已水湿,但神情仍是充
满了尊贵与威严,有如古神话中的海神,为了怜惜世人之不幸,自水晶宫中悄然现身——此
人赫然正是紫衣侯。
  群豪这一惊、一喜,更是非同小可,这双重的意外与刺激,竞使得人人都变成了呆子,
既不能出声,也无法动弹。
  白衣人终于飘上海岸,紫衣侯却飘上了船头。自衣人面上绝无表情,目光更是冰冷,突
然沉声道:“船在哪里?”
  “紫髯龙”寿天齐怔了一征,方自体会出这句话是向他说的,自人丛中挤出,道:“就
在那里。”
  他身为海上群豪之长,自当言而有信,是以既然答应白衣人赔偿船只,便不管白衣人生
死胜负,还是早将船只备好。
  白衣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见有条崭新而坚固的海船停在左面海外十余丈处。他只
瞧了一眼,便自转身,面对着夕阳中的五色锦帆,一字字缓缓道:“阁下剑法,果然当世无
双!”
  紫衣侯死自卓立船头,神情恭肃,道:“阁下风仪,实足为天下武人效模,在下钦佩之
至。”白衣人道:“当胜则胜,当败则败。”紫衣侯道:“阁下何去何从?”
  白衣人道:“云天深处!”
  紫衣侯道:“在下不敢远送。”白衣人道:“是。”
  两人对话时,四下哪有一人敢出声惊动,过了半晌,只听白衣人缓缓又道:“今日一
败,在下平生难忘。七年之后,吾当再来,一洗今日剑上之辱。”语声嘎然而顿,身子闪了
两闪,幽灵般撩上了左面之海船。
  群豪这才知道,今日之战,胜的竟是紫衣侯,再也忍不住欢呼起来,那欢呼之声,更是
惊天动地。
  人人面上,都被欢喜与兴奋激动成红色,有些人一面欢呼,一面抢上了海边的小丹,向
五色船涌去,有些人抢不上小舟,便不顾一切,跃人海中,更有些人已跃入海中,才想起自
己不识水性,拼命想攀上小舟,舟轻人多,一挤之下,舟上人也落人海中。
  欢呼声洋溢在海上,海亡黑压压一片,俱是人头,人们几已疯狂,发出疯狂般的欢呼。
  方宝儿瞧着这动人的景象,目中早巳热泪盈眶,喃那道:“疯子……疯子……武林中果
然都是些疯子……”突然大呼一声,跳起来楼住水天姬的脖子,大呼道:“紫衣侯万岁!”
他自己实也忍不住疯狂起来,水天姬又惊又喜又笑,在他脸上亲了几下,娇笑道:“可爱的
小疯子!”
  疯狂的人群,虽不敢爬上甲板,但有些已攀上了舟舷,有的拍打着海水,有的却跳上了
好友的肩头。
  有些人昔日本是仇家,但此刻你勾着我的脖子,我拉着你的手,却在齐声狂笑,齐声欢
呼:“侯爷万岁,紫衣侯万岁……”激情的欢笑,早已将他们昔日的仇怨,冲洗得干干净净
了。
  只因这欢喜乃属天下武林同道所共有,群豪人人都能分享到—份胜利的滋味,这胜利更
是空前未有的伟大。
  五色帆船上的少女,更是喜极敬狂,铃儿与珠儿领头,将船上历贮的鲜果、美酒、佳
看、珍躇,惧都一笼笼提了出来,自船舷边抛下。
  她们的纤手飞扬,锦衣飘动,望去实有如散花之天女一般。
  铁金刀挤在人丛中,赤红着脸大呼道:“俺早说紫衣侯爷剑法天下无双,怎会败给那怪
物?”
  另一人道:“可笑那怪物还不服气,七年后还要再来。”
  铁金刀狂笑道:“他七年后再来有个屁用,还不是照样被侯爷打得夹着尾巴走路!”群
豪轰然大笑道:“老铁说的不错。”
  胡不愁自海水中爬起,瞧见这景象,心中虽也觉得甚是兴奋欢愉,但却又不免感到些须
缀然、搁张。
  他转目望去,只见紫衣侯卓立在船头,苍白的面容上,竟也全无半分胜利后应有的兴奋
之情,他面色之沉重,看来竞还远在胡不愁之上,只见群豪激动之下,谁也没有留意他面色
之反常。不知是谁,放声大呼道:“请候爷向咱们说两句话。”
  群豪立时轰然响应:“不错,请侯爷说两句话……”
  紫衣侯目光转动,缓缓抬起双手。
  群豪欢呼又起,铃几笑嚷道:“各位安静些好吗?这么吵法,却教咱们候爷如何说
话?”
  她一连嚷了数次,群豪方自稍为安静下来。
  紫衣候目光再次转动一遍,终于缓缓道:“各位如此盛情,在下实是傀不敢当,只
是……”
  哪知他方自开口说了两句话,竞突然张口喷出了一日鲜血,他那潇洒而笔挺的身躯,竟
也站立不稳。
  铃儿与珠儿惊呼一声,抢过去扶起他身子。群豪亦是耸然变色,面上的欢情,霎眼间就
变成了惊骇。少女们一齐圃过来,纷纷惊唤:“候爷怎地了?”
  紫衣候嘴角泛起一丝惨然,一字字道:“那自衣人剑法之高,确是惊人,我连换了九十
七种剑法,最后方以上古大禹治水时所创,武林失传数百年之‘伏魔剑法’中一着,侥幸胜
了他半招,还是伤不了他,但……但……”他语声已是十分微弱,说到这里,更是气喘不
已,难以继续。
  铃儿与珠儿又是焦急,又是关切,轻轻为他捶背,群豪面面相觑,海风阵阵,海面上又
已是一片死寂。
  紫衣候喘息了半晌,又自挣扎着道:“但我使出这九十七种剑法,真力已是损耗过巨,
虽然胜得他半招,但却被他剑上真力,震断了心脉。他……他实是条好汉子,明知我已…已
不行了,但仍承认我胜了半招,否则:“…·唉,只要他稍为厚颜,再出一击,此刻只怕我
已死……死在海中了!”
  铁金刀突然放声大呼道:“常言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今日过后,必定多
富多贵,福寿永昌。”
  群豪哄然喝采道:“不错……说的好!”
  紫衣侯面上却又露出了一丝惨笑,潞然道:“各位虽然善颂善祷,但在下已自知万难活
到明晨,在下……唉,就此别过,各位请去吧!”
  拂袖转身,走向船舱。铃儿等人相随于他,已有多年,直到如今,才听到他第—声叹
息,垂首跟在他身后,都不禁惨然泪下。
  群豪望着他身影自船头消失,亦是黯然神伤。谁也想不到夜如此巨大的胜利后,竟是如
此巨大的牺牲!在如此巨大的欢乐后,竟是如此巨大的悲痛!
  没有人再说话,垂头丧气;回到岸边,但也没有人愿意离开这曾经无比巨大的刺激、欢
乐,与悲伤的海岸。
  也不知是谁,先在海岸边坐下,别的人就跟着坐了下去,黑压压一片,坐满了带着海水
咸的沙滩。
  他们也不管身上的水湿,更不管海风的刺骨,只是痴痴地坐着,痴痴地望着海面上的五
色帆影。
  夕阳终于落一片无情的海水,灿烂的五色帆,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彩。
  白衣人所乘的帆船,虽早巳消失在海天深处,不知去向,但绝无一人怀疑他七年后是否
真会重来。
  每个人心中,都在不约而同地暗暗付道:“紫衣侯死了,七年后白衣人重来之时,还有
谁能抵挡?”
  昔日锦绣富丽的船舱,今日已布满愁云惨雾。少女们围着紫衣侯,小公主跪在他足下,
方宝儿、水天姬、胡不愁,远远站在一边。“紫髯龙”寿天齐站在舱外,不敢进来。
  四下寂无人声,唯有轻轻的啜泣。
  紫衣侯双目阂起,面容亦是十分凄惨,频频长叹道:“七年之后……白衣人重来之
日……唉!”
  铃儿流泪道:“侯爷请安静休养,说不定伤势会好转来的,又何必为七年后的事如此忧
郁?”
  紫衣侯霍然张开双目,厉声道:“我一身之生死,又有何足惜?怎能将天下武林同道,
置之不顾?”
  方宝儿见他垂死之际,独自念念不忘那七中盾已与他毫无关系的武林劫难,而完全未将
自己生死之事故在心里,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方宝儿但觉一阵热血冲上心头,暗道:“这
才不傀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大英雄,大豪杰I我长大若能像他,才不愧生而为男子汉。”
  铃儿也垂下了头,还是忍不住低泣着道:“现在不如他的人,再练七年武功,或者能胜
过他也末可知,侯爷你又何苦……”
  紫衣侯长叹截曰道:“放眼天下英豪,纵然再练七年武功,也无一人能股得过他。何
况,以他如此沉迷武道之人,再练七年武功,那进境又岂是别人所能梦想?只可惜大哥他
已……唉!”叹息一声,使口不语,只是徽微皱起双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极为难以解决之
事。众人也不敢打扰他,各自黯然流泪。只有方宝儿小肠挣得通红,心里仿佛充满了激动。
突听紫衣侯大喝一声:“是了!”
  大家心头齐地一震,只道他终于找出了战胜白衣人之道,哪知紫衣侯目光四扫一眼,部
只说:“谁会下棋?”
  铃儿征了一怔,道:“我们都会……”
  紫衣侯微徽—笑道:“你们棋路,都已在我胸中,我便是不看棋盘也能与你们对着,那
怎么行?”胡不愁恭声道:“小于也曾学过。”紫衣侯道:“你且陪我走一局。”
  众人虽不懂他在此时此刻,怎会还有下棋的兴致,但见他兴致勃勃,也不敢询问,当下
摆好棋盘。
  紫衣侯斜坐在损上,似是极为兴奋,落子极快,胡不愁毕恭毕敬,立在榻前,神情虽恭
谨,但棋路部丝毫不让。
  只因他已猜出,紫衣侯要他下棋,此举必有深意,而他于棋道也素有心得,不过半个时
辰,两下落子都已极多。
  紫衣侯面上忽而微笑,忽而皱眉,忽似苦思不解,忽似深有会心,正如他昔日瞧那枯枝
切口时神情一般无二。
  但他面色却更是苍白,目光也更是无神,下到第四十九手时,他似是遇着僵局,皱眉苦
思良久,犹未落子,喘息越来越是急剧。身子忽然向前一例,将棋盘都撞翻了,棋子都落了
下去。
  紫衣侯竟似十分着急,道:“可惜可惜,这如何是好?”
  胡不愁道:“无妨!”不动声色,将棋子都拾了起来。一粒粒放上了棋盘,每粒棋子步
位,竟都与方才分毫不差。
  少女们见他貌不惊人,谁也想不到他竞有如此惊人的记忆之力,此刻面上都不禁露出诧
异之色。
  紫衣侯目光中虽也有惊奇赞赏之意,但只瞧了他一眼,便立刻凝注着棋局,竞始终放不
下去。
  胡不愁心中不觉暗暗奇怪,只因这着棋的棋路中来简单得很,他实在猜不出紫衣侯如此
高手怎会也举棋不定。
  突听紫衣侯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梆乱了棋盘,长叹道:“我苦思之下,只觉那白衣人剑
法实是有些地方与棋道相通,便想在下棋时将他剑法之秘密窥破一二,唉!我若能再活三五
十天,或者能将这秘密瞧出也未可知,但此秘密,实是绝无可能的了。”
  方宝儿暗恨付道:“老天真是不公道,非要叫有用的人死,没有用的人活在世上,唉,
我若能替他死,那就好了。”
  过了半晌,紫衣侯望着胡不愁缓缓又道:“但这局棋终非无用,教我知道了你竞有如此
惊人的记忆之力,似你此般才情,怎能淹没?”自怀中取出了一柄奇形钥匙,沉声接道:
“我书房中藏有天下一百九十三家秘门秘谱,唯有此钥能开启那书房门户,你且……”
  胡不愁骇然道:“小……小子怎敢担当?”
  紫衣侯道:“此钥武林中人确是梦寐求之不得,如今我将之传你,只因唯有你或者能将
所有剑谱完全记住。”
  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拜倒在地,双手接过,只觉这钥匙虽小,份量
却有泰山般沉重。
  紫衣候仰天长叹一声,黯然道:“只是你纵然将天下剑术全部学会,却仍然不是那白衣
人的对手!”
  方宝儿忽然大声道:“既然别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就由我来作他对手好了,七年后他
再来,我就将他打跑!”紫衣侯微觉惊奇,微觉好笑,道:“你?你可会武功?”
  方宝几摇头道:“不会。”
  紫衣候目光闪动,道:“你不会武功,怎能作他对手?”
  方宝几挺起小小的胸膛,大声道:“我虽不会武功,也不愿学武功,但这件事别人都办
不到,当然只有我来做了。”
  他说得声节铮锵,绝无猜疑,他小股上看来虽仍充满稚气,但神情间却已凛然有:“我
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等英雄与高僧舍生取义的气概。教人丝毫不敢切他中龄幼小而轻
视于他。
  紫衣侯凝目望了他半晌,缓缓道:“世上千万成名英雄都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能做得
到?”
  方宝儿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自衣剑客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凭什么说我
必定胜不了他?”
  紫衣候目光更是和缀,但伸情却突变严厉,厉声道:“小小年纪,便学会大言欺人了
么?”反手—掌,打了过去。
  他虽已重伤,但这一举击出,方宝儿焉能闪避?竟被他打得跌倒地上。众人瞧招又是怜
悯,又是吃惊,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只因人人都早巳对方宝儿大有好感。胡不愁关系与宝
几最深,此刻却偏偏神色不变,反似有些欢喜。水无姬本已变色,瞧了胡不愁一眼后,面上
竟也露出喜色。
  只见方宝儿翻身跃起,面上竞也全末变色,紫衣候望着他冷冷道:“本座打你,你可服
气?”方宝儿道:“不服气!紫衣侯道:“你可是想打回我一掌,又不改动手?”
  方宝儿道:“我不是不敢打你,而是不能也不忍打你。只因你年纪比我大,又是万人称
道的英雄,我便当尊你三分,再加上你此刻正在病中,我又当让你五分,你打我一掌,我虽
不服气,也只好认了。”
  他面无惧色,佩佩而言,铃儿、珠儿与一些少女们都已瞧得出神,只因她们跟随紫衣侯
多年,倒真末瞧过有一人敢对紫衣侯如此说话。
  紫衣侯面色深沉,道:“这些只不过是你的借口而已,其实你既非不能,亦非不忍,而
是不敢!”
  方宝儿突然笑道:“你说的也有些不错,我既非不能,亦非不忍,只是我根本不想而
已。”紫衣侯道:“这是什么话?”
  方宝儿笑通:“你面孔虽凶,眼睛却不凶,你方才打我,绝不是真心要打找,想来不过
是要试试我而已。”紫衣候又瞧他半晌,突然放声大笑道:“好孩子……好……”
  他实是伤势严重,笑了两声,便咳嗽不止,但咳嗽一停,他便又接着道:“你明辨是
非,绝不妄动,可以算得是‘智’,意存忍让,敬老怜弱,可以算得是‘仁’,临危不惧,
慷慨赴难,可以称得是‘勇’,似你这样智、仁、勇,三者惧备的孩子,我生平倒只见过你
一个。方宝儿暗暗付道:“你终年在海上,自然见不着了。”但别人责骂于他,他便可挺胸
而言,此刻别人称赞了他,他反而讷讷说不出话来,连小脸也红了。胡不愁与水天姬对望一
眼,水天姬暗暗付道:“这大脑袋真是沉得住气,我方才若非见他神情,还真当紫衣候是真
的对宝儿动怒了。”
  水天姬眼角一直瞟着胡不愁,胡不愁却早已转开目光,只是在心中暗暗付道:“这鬼精
灵眼角一直瞟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难道他见我方才能猜着紫衣侯的用意,而对我起了钦
佩之心?”想到这里,嘴边不禁露出微笑。哪知水天姬见他露出笑容,突然低低骂了一句:
死大头!“这句话别人自然听不到,唯有胡不愁听得直翻白眼。过了半晌,紫衣侯方自缓缓
道:“别人见我终年飘流海上,只当我必已厌倦红尘,其实红尘中实多我们留念之事,我之
所以飘流海上,只因我昔日曾败在一人剑下,是以永生不愿踏上陆地。”
  众人有些已听过他曾说过一次,但那时大家全都未曾留意,此刻闻言,心中却不禁泛起
一丝喜意。只因那人若是能胜得过紫衣侯,自也胜得过白衣人。
  只听紫衣侯接道:“那人中乃我之师兄,小时与我同门学艺,别人都当我剑法无双,其
实他剑法才是天下第一1”胡不愁本来仍然沉默寡言,此刻却忍不住插口道:“弟子虽然无
知,但看侯爷之剑法,已特天下各门派剑术中之精萃熔于一炉,实已登峰造极,无可比拟,
就连那白衣剑客,也不过只因已将全身内外练成钢一般,是以才能以内力占些优势,若论剑
法他也是万万及不上侯爷的。”紫衣侯叹道:“不错,普天之下,各门各派剑法中之精妙
处,我无一不熟记在心中,但我那师兄,却比我更胜一筹!”
  胡不愁奇道:“小子斗胆清教,不知他如何能胜过侯爷?”
  紫衣候道:“只因我虽将天下所有剑法全部记住,我那师兄也能记得丝毫不漏,但他却
能在记住后又全部忘记,我却万万不能,纵然想尽千方百计,却也难忘掉其中任何一种。”
  众人惧都听得面面相觑,茫然不解,就连胡不愁也听得呆了一呆,但瞬即面露微笑,似
是深有会意。
  他深知要想中牢记住一事,倒也并不十分困难,但若想将心中中记之事永远忘去,那实
是难如登天。
  只固有些事你本不愿去想,也不该击想,但这些事却偏偏要在你心中萦扰。有些事你中
想早些忘记,但这些事却偏偏要在你心中留连,甚至连梦魂中都难以忘却——人们若能随时
忘去那些悲痛之事,人间当真不知要增加几许欢乐。
  这种高深而微妙的哲理,年轻的少女们自然还不能体会,只是暗暗奇怪:“他既已将剑
法全部忘却,怎么还能以剑法取胜?”
  紫衣候道:“我那师兄将剑法全部忘记之质,方自大彻大悟,悟了‘剑意’他竟将心神
全部融入了剑中,以意驭剑,随心所欲。虽无一固定的招式,但信手挥来,却无一不是妙到
毫巅之妙着。也正因他剑法绝不拘围于一定之形式,是以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抵挡,我虽能使
遍天下剑法,但我之所得,不过是剑法之形骸,他之所得,却是剑法之灵魂。我的剑法虽号
称天下无双,比起他来实是粪土不如!”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只听得人人全都目定口呆,心醉神迷,张大了嘴,却喘不过气
来。
  过了良久,胡不愁方自长长叹了口气,他听了这一番前所未闻之剑道妙谤,心中但觉思
潮澎湃不已,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在寻思间,方宝儿竞已先自叹
道:“故老相传、古剑仙‘身剑合一’之说,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小脸上满是兴奋之情,
竞似比胡不愁领悟得更多。
  紫衣侯目中满是赞许之意,道:“不想你小小年纪,竞知道得不少,以意取剑,确已可
达‘身剑合一’之妙,但飞剑凌空,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却是人们牵强附会的无稽之
谈。”方宝儿道:“既是如此,何不清他与那白衣人一战?”
  紫衣候叹道:“我那师兄清静无为,从不与人互争胜负,十余年前我便想尽各种方法,
定要逼他与我一战,他被我逼得无奈,才要好好胜我一场,好教我莫再纠缠。但他仍怕伤了
我,是以剑上并未贯注真力。但……唉,但我那时性子偏激好胜,竟在败了一招后想以真力
挽回些颜面,我那师兄……他……他便在骤出不意之下,被我所伤,但他怕我伤心,仍是强
自支持,不露形色,含笑别我而去……”
  这件事显然是他心中之隐痛,断断续续说到这里,已是面色惨淡,目蕴泪光,连言语都
难以继续。
  胡不愁知他临去之前,若是将心中愧疚完全说出,心头反倒安宁,于是恭声问道:“不
知后来怎样?”
  紫衣侯黯然道:“后来……在归途中,我那师兄竞遇着了生平唯一仇家,那时他身受内
伤,全身真力已十去七八,自不是别人敌手,勉力一战之下,虽以无双之剑法格对方惊退,
但却又中了别人暗算,奔出数里外,便自毒发,我那师兄实是绝世奇才,在那般情况下,还
是设法将毒解去,但……但池性命虽仍保全,一身武功竟从此散去,虽通绝世剑法,却从此
无力使出。”
  这故事可说是平凡简单已极,江湖中也许发生过千百次,既不曲折,亦非离奇,但此时
此刻,窗外海风呼啸,夜色一寒如冰,窗内灯火飘摇,满布惨雾愁云,这简单平凡的故事,
自紫衣侯此等惊天动地的人物口中说出,竟突然变得充满了神秘而动人的魅力。
  众人听得心头更是沉重,很不得立时效声一哭,小公主突然道:“爹说的可就是教我插
花的那位伯伯么?”
  紫衣侯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虽因我而如此,但却绝不怀恨于我,见你倒也聪明,
反而想要将那无双剑术传授于你,他明虽教你插花,其实却将剑道蕴藏于花道之中,要知书
道、茶道、棋道,俱是我们老祖宗智慧之精华,自汉以来,代出才人,近日闻得东濒岛上虽
也有人精研此道,那想来也不过只是些皮毛而已,万难与我华裔子孙相比。”
  他语声微额,喘息半晌,又自接道:“我那师兄武功散去后,唯有隐居避世,静中参
悟,竞发现花道、棋道中之至理,实与剑道相差无几,是以望你亦能参悟,哪知……唉!你
虽聪明,却太要争强,胸襟也不够开阔,终非此道中人,你那大伯伯这才失望而去。”
  小公主闭着嘴生了半天闷气,终于忍不住道:“连我都学不会的事,我莫不信世上还有
别人学得会?”
  紫衣侯含笑不语,目光却已瞧着方宝儿。
  小公主睁大了眼睛,道:“爹爹,你是说他?”
  紫衣侯道:“嗯!”
  小公主道:“我学不会的东西,他学得会?”
  紫衣候道:“你莫非以为自己比人家聪明不成?”
  小公主道:“那当然,我当然比他聪明。”
  紫衣侯微微笑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小聪明,什么是大智慧?”
  小公主道:“我当然知道。”
  紫衣侯道:“且说来听听。”
  小公主道:“小聪明就是……就是……呢……爹爹,你总是难为人家,这种话只可意
会,而不能言传,叫人家怎么解释得出?”
  紫衣侯含笑道:“不错,这种话本来的确难以解释清楚,但此刻只要两句话便可说明白
了。”
  小公主不依道:“嗯嗯……爹爹说的话,老是教人不懂。”
  紫衣侯道:“你就是小聪明,宝儿却有大智慧,所以他学得会,你学不会,现在你可懂
了么?”
  小公主呆了一呆,狠狠瞪了方宝儿足有半盏茶时分,突然大叫道:“你神气什么?总有
一天,我要比你强,你记着!”跺着小脚,转过身子,奔到屋角,双肩不停的抽动,却绝不
哭出声来。
  方宝儿也怔了,油油道:“哭……哭什么·…。·你本来就地我强嘛……”想走过去,
又停住了脚。紫衣侯道:“莫理她,你过来。”
  方宝儿呆呆地走过去,垂下了头。
  紫衣侯抚着他头发,半晌,柔声道:“等到此间事了,你便尽快去找我师兄,知道
么?”方宝几道:“知道。”
  紫衣侯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道:“这是我师兄留下来的,囊中便写有他隐身之处,这
些年来,他为了避仇,从不将自己隐身之处说给任何人知道,虽然留下这只锦囊,却只许我
在最最需要时才能派一个人去找他,他再三吩咐只能一个人,所以连我自已都没有看过。”
紫衣候接道:“我那师兄为人古怪,这锦囊必有些古怪的花样,唉!你能否找得着他,还未
可知。”
  方宝儿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既然说过要作,就一定要做到,无论他在哪里,我
也一定要找着他。”
  紫衣侯道:“那地方也许远在天涯,你却必须一个人去,你小小年纪,又不会武功,千
里迢迢,你可害怕?”
  方宝儿瞪圆了跟睛,道:“就算害怕,也是要去的,我一生不知有多少害怕的事,但却
最不怕去做那些事。”
  紫衣侯面露微笑,道:“好孩子,这才叫英雄本色,若是从不知害怕的人,只是呆子、
莽夫,算不得英雄。”
  这种话听来虽然难解,其实都大有道理,胡不愁翻来覆去,仔细咀嚼着这两种话的滋
味,不觉想得痴了。
  紫衣侯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各事总算已有交待,我生前死后,都已可安心
了……”突然大喝道:“且将酒来,待我带醉去会鬼卒,告诉他世问多的是不怕死的男儿,
在这些人面前,神鬼也要低头I”少女们只得取过酒来,唯有垂首低泣。
  紫衣侯自斟自饮,痛饮了数杯,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一阵奇异之红色,口中喃喃
道:“一世英雄……下场如此,叹,天意……天意……”突然大喝一声:“咄!”仰天狂笑
道:“我一生与人大小千百战,惊心动魄,人生百年,终需一死,能死在这样的对手中,还
叹的什么气?哈哈……呆子。…·呆子……”
  狂笑声中,挣扎而起,跟跪着向舱后之密室奔了过去,铃儿、珠儿轻唤一声,赶过去,
扶他。
  紫衣侯拂袖道:“我自来自去,谁要你等随来?”
  铃儿、珠儿垂首驻足。
  紫衣侯仰视窗外,狂笑道:“人生……人生!哈哈……呆子,呆子……”拂袖奔入后室
中,砰地关上房门,再也不开了。
  只听室中狂笑之声,本极高亢,渐渐低沉,而终至不可再闻。这一代奇侠,竞自狂笑拂
袖而去,庸碌的世人,永远挣扎在红尘中,但在这一代英雄眼中看来,不过是一群呆子。
  这时东方已现曙色,大海上又有了生机,但船舱中却是死气沉沉,极度的悲伤,使众人
已忘记痛哭,只是痴疯地发呆,继续地轻泣。
  一阵暴风过来,将铃儿耳坠的金铃,吹得“叮当”作响。但这平日听来那般清悦的铃
声,如今听来,也似充满悲伤的韵律。
  也不知过了多久,铃儿突然转身走到船头。
  她面上泪痕已干,转瞬间显得那么严肃而圣洁,晶莹的目光,凝注着岸上群豪,久久都
未移动。海上曙色,来得最早。
  群豪望着曙色来临,心情更是悲痛沉重。刺骨的海风,吹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觉其
冷,只是不住机伶伶发抖。
  突见铃儿走上船头,青天、大海,将她的白衣倩影衬得那么不凡,群豪甚至不敢仰视,
情不自禁,垂下了头。
  铃儿目光四扫,一宇字缓缓道:“侯”…·爷……已……去……了。…。“反手一拂发
丝,突然摇摇而倒。这五个字自海上飘过,飘人群豪耳中,群豪但突身子一震,都已痴了,
连铃儿跌倒都无人瞧见。也不知是谁,当先跪下,别的人立刻跟着跪满了一地。浪涛拍岸,
风声呼啸,夹有—阵歌声随风传了过来,歌道:“双剑击今风云意,龙吟绝兮……巨星
落……”
  歌词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一种悲壮苍凉之意,那歌声更是古朴苍淳,群豪痴痴地听着,
有谁不下泪?
  他翻来覆去,唱了三次,群豪情不自禁,也随声唱了出来,顷刻,夫地间便充满了这悲
壮的歌声。
  一条褛衣汉子,蓬头散发,打着赤足,自人丛中拥出,高歌着走到海边,正是王半侠。
  海浪如山,澎湃汹涌,在他面前卷起层层银白色的浪花,朝日韧升,便被阴云淹没,苍
弯重重地压在海面上。
  海天苍限,似乎突又变成了无限生机。王半侠热泪盈眶,喃喃道:“苍天既不佑斯人,
为何又要为斯人之死悲悼?”
  突然间,一只手紧紧抓注王半侠的臂膀,手力之重,五指之硬,几乎将王半侠肘节都捏
地碎了。
  王半侠皱着眉转目望去,只见是个身穿灰布袈裟,头戴宽边竹笠的行脚僧人,紧立在他
身侧,竹笠又宽又大,戴得又低,几乎将这行脚僧人面容一齐掩住,但王半侠一眼瞧到他木
褐色的面容,刀削般的双颊,以及那紧闭成一线的嘴唇,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此人乃是木
郎君。只听木郎君沉声道:“取药之约,你可忘了?”
  王半侠道:“未曾。”
  木郎君道:“拿药来。”
  王半侠道:“没有药。”
  木郎君嘴唇闭得更紧,忽道:“莫非你想食言背信不成?”
  王半侠道:“紫衣候已死,我去哪里求药?”
  木郎君道:“紫衣侯已将后事交托给铃儿、珠儿两人,你快去问铃儿、珠儿取药,否
则……”
  王半侠冷冷戳口道:“否则怎样?我只是答应你向紫衣侯求药,可曾答应你向铃儿求药
么?”木郎君呆了一呆,道:“这……但……”
  王半侠道:“紫衣侯既死,我自无法向他求药,我既未答应你向铃儿求药,自也不必向
她求药。”木郎君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呆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宣过了顿饭时分,五色帆船舱里,仍是无人动弹。
  但闻哭泣之声,越来越晌,“紫髯龙”寿天齐早已背转身子,面对大海,只因他身为海
上群豪之长,自不能当着别人落泪,但那眼泪部偏偏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他只有背转身不
让人瞧见他的面容。
  小公主已扑例在那后室紧闭着的门前,嘶声痛哭着,“爹爹,你……你怎能抛下我一
人,就走了?”
  方宝儿低着头不敢去瞧她。水天姬扶着宝儿的肩头,纤纤玉指,簌蔌直抖,晶莹泪珠,
不停的落下。
  突然间,一阵凄厉的呼声自岸上传来,呼道:“胡不愁……胡不愁……”听来有如厉鬼
索瑰一般。
  水天姬听了听,突然问道:“谁?”
  胡不愁道:“你早巳听出了,还问什么?”
  水天姬道:“木郎君晚你作什么?”
  胡不愁道:“他要我守约。”
  水天姬道:“你与他约好了什么?”
  胡不愁道:“我与他约好要将你毒死。”
  水天姬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木郎君那惨厉的呼声又起:“今晚子夜……子时……”
  胡不愁缓缓道:“他要我今晚子时毒死你。”
  水天姬突然回睁一笑,道:“你毒得死么?”
  胡不愁道:“乘你不备时,要毒死你实是易如反掌。”
  水天姬嫣然笑道:“但我此刻已知道你要毒死我,我能不防备?说不定还要想个法子先
毒死你,免得被你毒死。”
  胡不愁微微一笑道:“不错,先下,手为强,正该如此。”
  两人四目相视,眼珠于转来转去,心里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这两人惧是玲珑剔透的七巧心肝,要猜别人心思,实是容易得很,但别人要猜他们的心
思,却难如登天,这时天上阴疆更重,竟簌簌落下雨来。
  雨势渐大,岸上群雄方自于透的衣衫,又被淋得水湿,却仍是无一人退下避雨,目光依
旧痴痴地望着五色帆。
  这五色锦帆,昔日本代表一种无上的权威,如今,这权威的来源一了紫衣侯虽已死去,
但五色帆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部变得更是光荣,船舱中方宝儿瞧着胡不愁与水天姬的神
情,心里越来越是担心,铃儿轻轻问他:你担心什么?“方宝儿叹道:“你瞧他们两人,我
怕……”
  铃儿道:“傻孩子,胡不愁若真想毒死她,怎会说给她听?这道理连我都可猜出,她怎
会猜不出?”
  方宝儿摇头叹道:“这道理虽然简单,用在别人身上都行得通,但那大头叔叔和她却都
是怪人……”
  突听舱外有人朗声道:“洛阳彭清,有事禀告!”
  铃儿拭于泪痕,当先迎出,道:“什么事?”
  只见雨中一艘轻舟驶来,“摘星手”彭清卓立船头,恭声道:“紫衣侯魂归极乐,凡我
江湖中人,莫不哀痛欲绝,直到此刻还在岸上,以示悲悼,但众人悲痛之下,心神已都有些
失常,久聚岸上,只怕有变。”语声微顿,躬身道:“在下出言直率,望姑娘莫见怪。”
  铃儿叹道:“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到,我怎会怪你,但……但朋友们如此情况,我劝也劝
不走的。”
  彭清道:“姑娘若是将船驶出此湾,停泊别处,群豪想必也就会散去了,在下一得之
愚,不知可蒙姑娘采纳?”
  铃儿沉吟半晌,道:“这果然是好法子……”
  彭清道:“由此北行不远,便有个小小港湾可以避风。”
  铃儿叹道:“久闻洛阳摘星手之名,果然是位处处为别人着想的英雄,贱妾实是感激得
很。”
  彭清躬身道:“不敢当。”微一挥手,轻舟驶回。
  王半侠虽立在岸边,他并末注意,目光只是瞪着木郎君,沉声道:“你还不放开手?”
  木郎君出狠狠蹬着他,半晌终于缓缓放开手掌,厉声道:“本座并非怕你,只是被你言
语套上,将你无可奈何。”
  王中侠道:“瞧你不出,倒是条说一句算一句的汉子。”
  木朗君道:“哼……哼哼!”
  王半侠道:如此,我倒要劝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子夜,千万莫妄动,否则凭
船上那几位姑娘,无论哪一个都已足够将你打下船来。“水郎君道:“放屁!”转过身子就
走,再也不瞧王半侠一眼。
  王半侠瞧着他背影,只是摇头,突有几个身背麻袋的丐帮弟子,自人丛中挤来,神色匆
匆,满面惧是煌急之容。
  其中一人,抢步走道王半侠身侧,躬身一礼,道:“帮主有难,昨夜……”他语声越说
越低,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只见王半侠面容骤变,瞧不瞧五色帆,又垂首沉吟半晌,终于顿了顿足,随着那几个丐
帮弟子走了“这时五色帆船庞大的船身己开始移动,向北驶出,群豪一阵骚动,有的顿足,
有的叹息,木郎君远远立在雨中,目光凝住船影,冷冷道:“你走不了的…。”
  不出彭清所料,五色帆船一走,群豪也在叹息中敬去,入夜时便走得于干净净,只剩下
沙滩上零乱的足迹,告诉别人,这里不久前,曾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足迹终于
也得被浪花卷去。北行十数里,果然有个小小的港湾。
  浪涛拍岸,雨未歇,夜色渐渐沉重,诺大的五色帆船,却只亮起一星灯火,孤零零的灯
火,比无光还要显得冷寂凄清。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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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6: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九章 人死鬼上门

  一阵风吹过,无人的海岸上,突然幽灵般现出一条人影,口中喃喃道:“你走不了
的……”语声冷漠生涩,正是木郎君。
  他已换了一身黑衣劲服,显得更是瘦削顾长,身子一掠,跃入海水中,有如黑色水蛇
般,一闪而没。
  五色帆船上,仍是一无动静。
  木郎君自海水中探身而出,爬上船舷,轻轻一翻身,便上了甲板,身形轻灵巧快,终无
半丝声息。
  哪知他身子方站稳,船舱中突有个冰冷的语声道:“你来了么?”
  语声虽轻,但夜黑雨冷,静寂中突然听到这声音,却实是要令人吓上一跳,木郎君身子
也不禁为之一震,霍然转身,只见船舱中探出半个头来,在向他轻轻招手。
  木郎君定睛一望,见到此人竟是胡不愁,这才放下了心,飘飘掠了过去,嘶哑着声音
道:“事可办成?”
  胡不愁悄声道:“随我来。”头又缩了回去。
  木郎君微一迟疑,侧身而入,真气贯于四肢,全神戒备,诺大的船舱中,唯有一盏孤
灯。
  海风自窗隙中吹将进来,吹得灯火飘摇不定,短橱上,飘摇的灯光下,直挺挺地躺着条
白衣人。
  只见这白衣人长发四散,被落在短损旁,身子动也不动,亦无呼吸,显然早巳气绝多
时。
  木郎君纵然胆大,此刻也不免微生寒意,壮起胆子,跟着胡不愁走过去,目光转处,心
头又不禁为之大喜。
  原来短锡上躺着的,赫然正是水天姬,她双目紧闭,苍白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来
煞是怕人。
  胡不愁悄声道:“药已全给她吃下去了。”
  木郎君干咽了一日唾沫,望着水天姬的身子,狞笑道:“贱人,你也有今日……”伸出
枯木般的双手,向水姬咽喉扼去!他对水天姬怨毒实已深入骨髓,水天姬纵然死了,他还是
饶不了她。
  胡不愁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掌,道:“且慢!”
  本郎君道:“你披我干什么?”
  胡不愁道:“你交给我的药,我已全部让她服下了。”木郎君道:“我知道……”
  胡不愁道:“从此以后,你与她之事,已与我全无干系。”
  木郎君怒道:“什么干系?本来就没干系。”
  胡不愁道:“好!”转过身子,大步走了。
  木郎君瞧着他背影,喃喃道:“疯子!”喉咙里怪叫一声,两只蒲扇般手掌又抓向水天
姬。
  眼见水天姬是死了,动也不能动,哪知,突然间,动也不能动的水天姬,手掌突然伸
出,闪电般捏住木即君腕间穴道。
  木即君真是骇了一跳,大惊之下,躲也无法躲了,只听“喀!喀!”
  两声,木郎君右手肘间、肩头两处关节,已被水天姬抖断。
  水天姬娇笑道:“就凭你那点毒药,就毒得死我么?乖孩子,快回家去吧,免得我见了
生气。”
  木郎君又惊、又恨、又怒,也知道单凭一条手臂,再也休想敌得过水天姬,怪叫一声,
一阵风似的跑了。
  只听舱外水声“降”地一响,接着“哗啦!哗啦!”几响,然后什么声音都再不可闻,
只剩下海风刮得呼呼直响。
  胡不愁悄悄自藏身处钻了出来,微微笑道:“怎样了?”
  水天姬娇笑道:“虽然没有怎么样,最少也要叫他难受几个月,这都是你,都是你出的
好主意!”胡不愁道:“还不全是为了你。”
  水天姬眨了眨眼睛,道:“你可别志了我是你侄子的大老婆,少说些叫人听了不舒服的
话好么?”
  胡不愁就算再沉得住气,这一下脸可也红了。
  水天姬格格笑道:“原来你也会脸红的,本来我还以为你脸皮是水磨砖造的,有城墙那
么厚。”
  胡不愁道:“咳……咳咳……”一口气呛咳了几声,一个字也没说得出,转过头去,一
溜烟走了。水天姬瞧着他笑得更是开心,却不知道这时……
  就在这时,黝黑的苍穹下,无声无息的钻出了二十余条身穿黑衣的人影。
  这二十余人水性惧都极佳,在水中行动绝无半分声音。
  这二十余人惧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灼灼发光的眼睛,目光闪了几闪,见到五色船上
一无动静,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式,二十余人齐地爬上了船舷,动作之轻灵巧快,无与伦
比!
  水天姬还在轻轻地笑。
  铃儿、珠儿等一群少女们,拥着小公主、方宝儿和胡不愁走了出来,众人都已换了一身
缟素衣衫。
  方宝儿道:“木朗君那……”
  突然间,水天姬一声轻呼,扑在他身上,两人一齐翻身跌倒,只听“哩”地一声,一道
劲风,穿窗而入,自水天姬发际飞过,“夺”地钉在舱中梁往上,箭尾雕翎,簌簌抖动,黑
铁箭杆,入木几达五寸,铃儿变色道:“什么人?”
  窗外阴森森冷笑道:“追魂夺命二十四怪,杀人性命不管理,若是尔等生得乖,不要性
命要钱财!”
  “砰地”一声暴响,两旁窗户,俱都被震了开来,露出了二十余条黑衣劲装,黑巾蒙面
之人影,小公主双手叉腰,大眼睛睁得滚圆,怒骂道:“好大胆的强盗,你可知这是什么地
方,敢来撒野?”
  为首之黑衣人阴阴笑道:“太爷们要的是金银财宝,管他是的什么地方?要命的快乖乖
靠墙站着,否则……”
  铃儿怒道:“否则怎么?”
  二十余条黑衣人齐地一声怪笑,同时伸出手来,反手一掌,击在窗户上,只见水屑四下
纷飞,声势铭是惊人I铃儿倒真未想到这些水上小贼,掌上竟有这般功力,竟已全都是武林
一流高手的身份,衡情度势,自己与珠儿、水天姬等三人,虽还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别
的人武功比起他们,已是有所不及,心念数转,暗中不觉大是惊惶,厉声道:“你等在海上
作案,可是紫髯龙的部下?”
  黑衣人冷笑道:“紫髯龙?紫髯龙是什么东西?”
  小公主大骂道:“不管你们是谁,我爹爹才为武林捐躯,你们就敢来无礼,你们的良心
莫非都被狗吃了不成?”
  黑衣人仰天狂笑道:“良心?太爷们几时有过良心?”微—·挥手,二十余条黑衣人,
一齐纵身而入,落地丝毫无声。
  铃儿、珠儿大惊之下,抢步挡在前面。
  突听水天姬道:“我方才还在奇怪,江湖中那来”追魂夺命二十四怪“这么一号人物?
如今我才知道了。”黑衣人道:“你知道什么?”
  水天姬也不理他,只是瞧着胡不愁道:“你可知道了么?”
  胡不愁微微额首道:“知道了。”
  铃儿忍不住问道:“他们究竟是谁?”
  胡不愁一字字缓缓道:“摘星手彭清!”
  众人心头霍地一震,那黑衣人不由得倒退两步。
  铃儿恍然道:“好呀!原来是你!你要咱们躲到这里来,哪里有丝毫好心,原来竞是要
躲开天下人的耳目,好来动手……你平日看来倒也像是个人物,不想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衣
冠禽兽!”
  小公主道:“什么禽兽?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黑衣人突然反手抹下面上黑巾,露出面目,果然是那“摘星手”彭清,只见他满面狞
笑,道:“想不到你们例也有几分聪明,竟猜出了太爷来历,太爷本想瞧在紫衣侯面上,饶
你们几条活命!如今嘛……哼!哼!你们谁也莫想再活着等到天亮了!”狞笑声中,一步步
走了过来。
  这些人虽是有备而来,但对紫衣侯船上侍妾,显然仍在有畏惧之心,是以亦步亦趋,不
敢一拥而上。
  胡不愁衡情度势,即已知自己这方,绝非人家敌手,心念转处,自怀中悄悄取出那柄金
锁匙,悄悄塞入顶上发束里。
  但明彭清一声轻叱,二十余条黑衣人终于齐地展动身手,铃儿呼道:“珠儿,照顾着小
公主……”
  小公主大喝道:“我不要人照顾。”
  这时已有一条削瘦汉子向她扑来,自是瞧她年幼力弱,又想留下她活口,是以手中未曾
使出兵刃。
  方宝儿双目圆睁,大呼道:“不要脸,这么大人欺负小女孩子!”他见别人危险,便忘
了自己不会武功,竞拦身挡在小公主身前,一拳向那削瘦汉子打了过去,但那削瘦汉子亦是
武林成名人物,他这拳如何打得着。‘水天姬惊呼道:“宝儿,小心……”
  呼声未了,宝儿身子已被人提起,远远掷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舱板上,动也不
能动了。小公主变色道:“宝儿,你…”:“削瘦汉子狞笑道:“小宝贝儿,莫去管
他……”张开两只蒲扇般的大掌,去抓小公主小巧的身子。、小公主身子一旋,便自他掌握
中飘了出去。
  削瘦汉子怪笑道:“小宝贝,轻功不错嘛,且瞧瞧俺的手段!”双掌施展开来,当真如
千百只蝴蝶漫天飞舞。
  小公主轻功确是佳妙,但别的武功也确是不灵。
  她身形展动,总不如别人手掌转动来得迅速,她全力跨出三步,别人身高腿长,只要一
步就追着了。
  铃儿、珠儿纵想出手助她,却已自顾不暇,只听小公主尖呼,削瘦汉子怪笑,已将小公
主一把抓住。
  这时船上的少女,已有一半被人点着灾道,胡不愁亦是满头大汗,终于支持不住,扑地
跌倒,只有水天姬,窈窕的身形,游走于刀锋剑刃间,仍是游刃有余,但独木难支,也不知
还能支持多久?‘铃儿、珠儿武功虽高,但大多只是纸上谈兵,与人交手的经验,既是不
够,气力更是不济,两人此刻已惧是香汗琳漓。珠儿道:“水姑娘,你走吧,不必管我们
了。”
  水天姬摇头道:“我不走。”
  珠儿心下大是感激,颤声道:“水姑娘,你不必为咱们……”
  水天姬娇笑着接口道:“别误会,我可不是宁愿为别人平白送命的人,只是你们离岸太
远了,我又不会水。”
  在如此情况下,她仍是笑语如萤,半讽半嘲。
  铃儿与珠儿听在耳里,却有些哭笑不得,突见一个人涌身而上,铃儿纤手不知怎么一
转,便点了他穴道。
  这一招之精妙,实是匪夷所思,防也难防,她气力纵然不济,但凭这些绝妙的招式,别
人也不敢近来。
  一条短小汉子嘶声道:“彭大哥,这几个清水货倒扎手的紧,可要小弟使上两招绝活
儿?”
  彭清笑道:“你瞧着办吧!”
  那短小汉子道:“好!”一步跃到已被点了穴道的少女身边,十余个少女,已被一个接
一个推到舱壁旁。她们穴道虽被点,但知觉却末失去,一个个都已骇得花容失色,眼波中充
满了惊惧的光芒。
  那短小汉子狞笑着伸手,在那第一个少女脸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小宝贝儿,长得
倒是又白又嫩的。”铃儿眼角瞥见,惊呼道:“你……你要拿她怎样?”
  那汉子怪笑道:“你说俺要拿她怎么样?”突然反手一把,将那少女的衣衫撕了开来,
露出了晶白的肌肤,铃儿颤声道:“你……你这畜生!”
  那汉子道:“俺本来就是个畜生……噶嘻!你们要是还不乖乖住手,好戏还在后头
哩!”
  说话间,他手掌已自少女浑圆的足踝,滑上了修长的玉腿,他手掌移动得很轻,但看来
却是说不出的猥亵。
  那少女更是惊惧,目光乞怜的望着,像是待率的羔羊,雪白的肌肤,在那短拙的手指下
不住颤抖,轻轻颤抖。
  铃儿身手虽末停,但呼声中亦充满惊骇,愤怒道:“你……你敢……”珠儿不住喘息,
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那少女拼命挣扎着想扭动身子,怎奈丝毫也无法动弹,那乞怜的目光似是在说:“侯
爷,你忍心看着你羽翼尊贵的燕子,落入如此粗率的暴徒手中么?你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快
来救救我吧E……救救我吧……”
  另一削瘦汉子,双手高举起小公主,狞笑道:“这小丫头也不算小了,你们可要瞧瞧
她。”铃几嘶声呼道:“放开她,放开她,我……”
  水天姬大呼道:“你万万不能住手,你该想想,咱们若是都落人这群畜生手中,那情况
又当如何?”
  铃儿满面痛泪,道:“但……但……”
  突然间,四壁灯光,一齐熄灭。
  舱外虽有灯光,但灯光骤暗,众人视力顿失,刹那间什么都瞧不见,只闻一陈奇异的香
气,自舱外传来。
  接着,舱外又滑入了二十余条金色的影子,似鬼域,似幽灵,又似是一种恶魔般的怪
兽。
  彭清邀来的虽都是闻名江湖,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但此时此刻,心头仍不觉泛起一阵寒
意,不由自主靠到一齐,铃儿、珠儿、水天姬更是早巳避入了角落中,纤手饱紧紧握在一
处。
  这时众人已可瞧出,那金色影子,既非鬼怪,亦非幽灵,却似是人影,奇异的香气,便
是自这些人影身上发出来的。
  忽然间,不知自那里,射入了数十道强光,照射在这些金色的人影身上。众人一阵目眩
后,才骇然发现,这金色的人影,竞全都是长发披肩,曲线玲斑的少女,丰满面诱人的躯
体,竟似未着寸缕,都涂满了一种奇异的金粉,在强光下闪闪生光,带着种妖异而媚冶的魁
力,尤其那奇异的香气,任何人只要嗅着一丝,心弦便立刻会失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飘荡。
  就在这一阵目眩,心神一荡阎,金色少女们,已张开双臂,扑了过来,带着妖魅的媚
笑,扑向黑衣人们。
  闪亮的金粉,眩目的躯体,诱人的异香,妖媚的笑容。
  黑衣人们虽然久经大敌,但此时此刻,骤见如此奇诡怪异的对手,霎时间,也不禁大感
惊煌无主,眼见金色少女们移身扑来,竞呆在地上怔住了,既不闪避,也不招架,诱人的异
香,甚至使他们几乎也要扑将上去。
  等到他们惊觉之时,纵要闪避,亦是有所不及。
  只见二十余条金色少女,竟张臂扑上了黑衣人的身子,双手自黑衣人胁下穿出,紧紧搂
住了黑衣人的头颈,一双修长的玉腿,也盘到黑衣人身后,足尖紧紧勾住了黑衣人们的膝
湾。
  骤然看来,直如一双双热情如火的情侣,在激情中搂抱求欢,哪里有丝毫与人动手争杀
的模样?
  众人见过场面虽不少,但这样的打法,倒当真是连做梦时都未曾瞧见过,都不禁瞧得呆
了。
  黑衣人们除了又惊又奇外,更觉怀中抱的似是团火焰一般,只令他们心腔摇摆,激火如
焚,连手都抬不起,哪里还能与人搏斗?
  只听一条金色少女道:“咱们是什么人?”
  其余的少女们一齐娇声应邀:“黄金魔女。”
  娇晚声中,但闻“咯,略,咯,略……”一连串轻响,黑衣人们一连串惨呼,黄金魔女
们一连串娇笑……
  然后,黄金魔女飘身落地,黑衣人们则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口中呻吟不绝,身子
再也不能动弹。
  原来这些“黄金魔女”们,竟以腕肘足尖之力,在刹那间,将黑衣人们双肩、双膝四大
关节一齐扭碎!
  直瞧得众人面容变色,目定口呆,由指尖一直凉到足底,只有水天姬袖手立在—旁,非
但未曾惊煌,反似比方才远为镇定。
  “摘星手”彭清满面冷汗交流,颤声道:“你们可是西方金……”
  船舱外一个尖锐的语声道:“不错,算你还有些见识。”语声直直硬硬,叮当作响,听
来当真有如金属相击一般。
  “摘星手”目光更是惊骇,面上冷汗流得越快,颤声道:“全…。·金老前辈,晚辈们
与你老人家无冤无仇,你老人家何必……”
  舱外人冷蝎道:“放屁,紫衣侯纵然不是东西,但他的侍妾,也不是你们这般狗东西能
碰的!”
  他先骂紫衣候不是东西,又显见对紫衣侯不甚推祟,也不知他与紫衣侯到底是友?是
敌?
  少女们又惊又喜——此人若是紫衣侯之友,那么今日之事便定可遇难呈样,逢凶化吉。
但此人若非紫衣侯之友,那真是赶走批强盗,赶强盗的却是恶鬼——恶鬼总比强盗凶得多,
那么今日之事,便再也难以收拾了。
  水天姬仍是毫无表情,似是早巳料定来人是谁,别的人却都不禁服睁睁瞧着舱外,只因
来人无论是好是坏,是友是敌,必定是个名倾天下,值得一瞧的人物。
  只见眼前金光缭绕,一条三尺长短的金条,被人抛了进来,来势又急又快,等到金条落
地,才看出这金条竟是个人。
  他身长竟然不满三尺五寸,满身金光闪闪,也不知穿的是何质料织成的衣衫,头上戴着
顶金冠,形式奇特,分量却是沉重已极,别人戴在头上,只怕连脖子都要被生生压断了。
  最妙的是,他额下胡须,竞比他身子还长,逶迤拖在地上,也是黄金般颜色,令人看来
虽然惊奇艳羡,却又不免有些好笑。
  此人模样,生得委实滑稽已极,但众人见是此人,却再无一人心中有丝毫滑稽之意,有
几人手足虽断,身子也不禁颤抖起来。
  黄金魔女们一齐跪伏在地,诱人的躯体,有如一尊尊黄金仙女塑像,看得人目眩神迷、
金髯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I你们总算没丢老夫的脸。”
  他语声已如金属相击,震人耳鼓,此番笑将出来,更是有如战鼓齐鸣,千军万马奔腾刺
杀,谁也无法想到,这长不满三尺的小小身躯里,怎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声音来。
  只见金髯老人笑声突顿,目光已凝注到水天姬身上。
  他不但周身金色,就连目光中都带着那种黄金的光芒,只要他目光对你一瞧,你身上便
会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气。
  水天姬面上却泛起一股娇笑,笑得又统媚、又诱人。
  金髯老人亦自大笑道:“妙极,想不到水丫头你也在这里!”水天姬笑道:“妙极,想
不到金河王你也在这里!”
  她说话声音,故意学作那金髯老人“金河王”的模样,当真学得唯妙唯肖,逼真已极、
就连那些黄金魔女,都不禁所得睁大了眼睛。少女们更是惊喜交集,暗道:“好了好了,原
来水姑娘和他认得的,想来我们已得救了……这老人不但生得奇特,连名字也奇怪已极,不
知为何叫做金河王?”她们到底年轻,恐怖之心一去,就立刻琢磨起别人的名字。
  金河王放声大笑道:“好个水丫头,居然敢学起金大叔来。”黄金色的眼珠,的溜溜四
下一转,却又放声长叹道:“但水丫头,你常夸自己如何了得,老夫今日见了,却失望得
很!”
  水天姬娇笑道:“噢!”
  金河王道:“你既然在这里,竟会令紫衣侯的侍妾,被这般畜生所辱,连老夫的脸都被
丢尽了。”
  他说得摇头晃脑,似是激奋已极,一阵风吹过,他颌下长髯,不住随风波动,看来当真
有如奔流不息的金色河水一般。
  少女们这才知他取名之意,竞在颁下一部长髯,水天姬道:“这些畜生实在可恶,不知
你老人家要将他们如何处治?”
  金河王道:“念在他们还有人能认得出老夫来历,饶了他们吧……”彭清等一齐大喜。
少女们却大是不服。金河王缓缓接道:“就赐他们个全尸也罢”这句话说将出来,不仅黑衣
人们心胆皆丧,少女们也不禁为之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老人手段之毒辣竞一至于斯?说
要饶了别人,却是取人性命,彭清嘶声道:“西方黄金宫……”一句话还未喊出,已被两个
黄金魔女抬起,四条金色手臂一悠一荡,彭清身子已穿窗而出,远远落在海水里。
  只听一连串“噗通!噗通!”之声,顷刻间,二十余条黑衣人,已全部被抛人海水中,
只剩下一两声轻微的惨呼余音,仍残存于星光海水间,这些人四肢惧已残废,被抛人海,哪
里还有活命?少女们虽然对他们深恶痛绝,但此刻见了这情况,仍觉满心凄惨,不忍卒睹。
  金河王手持金嚣,哈哈大笑道:“这下眼前才清净了,这些四肢发达的臭男人,老夫最
是见他不得!”
  目光转处,突然指着胡不愁,大喝道:“这里还有一个,抛下去!”
  铃儿、珠儿一齐大惊、但见黄金魔女已搬起胡不愁的身子,铃儿与殊儿方才眼见她们奇
诡之武功,虽知单凭自己两人之力,绝然无法援救,但却也万万不能眼见胡不愁被抛人海
里,两人身形齐展,挡住窗口,铃儿惊呼道:“他……他既非与那些黑衣人一同来的,又和
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性命?”
  金河王道:“天下的男人,俱都该死,知道么?闪开!”
  铃儿又惊又忽,大声道:“如此说来,你莫非要天下男人都死光死绝,就只剩下你一个
才对心思?”
  金河王冷冷道:“正是如此,只因……”
  水天姬缓缓接口道:“只因天下的男人若是俱都死光死绝,就没有人会觉得他比别的男
人矮了。”
  金河王放声大笑道:“不错不错,你倒知我心意。”
  此人脾气之古怪,端的天下少有,不该怒时,他偏要大怒。此刻水天姬如此讥骂于他,
他反而没有丝毫脾气、水天姬道:“但你老人家若将此人杀了,我妈妈定必要不高兴了,那
时她若完全不理你了,别人可是没有法子。”金河王竟自呆了一呆,道:“真的么?”
  水天姬道:“谁敢骗你老人家I”金河王又自呆了半晌,突然顿足捶胸,暴跳如雷,将
船舱踢得降降作响,少女们见他如此大怒,都不禁骇呆了,只当胡不愁此番必无生理。哪知
金河王跳了一阵,竞只是大呼道:“放这臭小子下来,抛到后面去,莫让老夫再见着他1”
黄金魔女手臂一荡,果然将胡不愁抛到舱后。
  过了半晌,铃儿方自定过神来,缓步走出,敛袄道:“前辈救了贱妄们之大难,贱妄亦
不知该如何损答?”
  金河王道:“不错,老夫救了你们性命,你们自该好生报答才是。该如何报答,你们自
己说吧?”
  铃几沉吟了半晌,道:“侯爷也曾留下些金银珍宝……”
  金河王大笑道:“金银珍宝?谁要你的金银珍宝?谁不知道西方黄金宫富甲天下,老夫
难道还会是贪图金银而来的么?”
  铃儿怔了一怔,面上又自变了颜色,偷偷瞧了那些黄金魔女一朋,额声道:“那……是
为何而来的?”
  金河王笑道:“你也不必怕老夫将你们带定,老夫虽然好色,但别人的侍妾,老夫还不
屑一顾!”
  铃儿这才松了口气,道:“不知前辈有何盼咐?”
  金河王笑声突顿,面色一沉,厉声道:“老夫此来,为的只是要查听一个人的下落。此
人与老夫很深如海,势不两立,老夫若不将他下落寻出,活生生杀死,一辈子也休想活得舒
服!”他语声中怨毒之深,当真令人闻之胆寒、铃儿颤声道:“不……不知此人是谁?”
  金河王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道:“他便是紫衣侯的臭师兄,被老夫骇得缩头乌龟般躲
起,天下唯有紫衣侯知他下落。”
  铃儿心念数转,道:“但前辈却来迟了,我家侯爷已……”金河王怪笑道:“你当老夫
不知他已死了么?老夫就是因为他死了,才自来的。你可知道老夫等着他死,已足足等了十
余年,始终没有机会,一听到他与人比剑,才赶了出来,一心要他死在别人剑下”铃儿道:
但侯爷一死,便没有人再知道他师兄的下落……“金河王哈哈笑道:“老夫是何等人物,岂
会被你骗例?紫衣侯与他之关系非同小可?紫衣侯一死,岂会没有些后事交托于他?尤其那
白衣人七中后还要再来,紫衣人怎会不令人去求他指点武功?”铃儿面目变色,颤声道:
“但……但……”
  金河王大喝一声,道:“但什么?你们快些说出那厮的下落,便也罢了,否则老夫的手
段如何,你们不妨先闭起眼睛想想。”
  铃儿纵是口才灵便,此刻却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金河王寻了张交椅,跳上去盘膝坐下,挥手向魔女们道:“唱个小调,要唱的不长不
短,教人听来高兴的!”
  黄金魔女们娇声应了,她们的语声虽也十分娇柔,但却也是冷冰冰,全无半分温柔之
意。
  金河王道:“她们唱完,你们若是还未答复,老夫就要你们的好看!”闭上眼睛,养起
神来。只听黄金魔女中已有一人漫声歌道:“无上瑶池落凡尘,化做西方黄金宫,黄金为校
玉作阶,珠光宝气照千重,酒池肉林珍蹬昧,妙舞绝色胜天堂……”
  那冷冷冰冰的语声唱起歌来,竟是委婉动听已极,唱的虽非淫靡之音,但却自有一种妖
媚之意,令人听来心族播摇,难以自主,只是铃儿此时忧心钟仲,纵是仙乐,也听不进耳
里。水天姬突然道:“求求你,莫要唱了好么?”
  金河王霍然张目,怒道:“谁说的?”
  水天姬道:“你老人家就是要她们唱上三日三夜,唱完了别人还是不会说出一个字,这
又何苦?”
  金河王凌空一个翻身,跳下交椅,朝指大骂道:“臭丫头,你明明是我‘五行神宫’的
子女,为何却帮外人说起话来?”
  水天姬嫣然笑道:“我可不是帮外人说话,只不过是说出事实来而已,莫非你老人家愿
意我骗你不成?”
  金河王微一挥手,歌声虽然而止,他双目狠狠瞪着铃几与珠儿,足足瞪了半盏茶时分,
突然大喝道:“你说不说?”
  铃儿与珠儿紧紧闭着嘴,果然连一字都不再说了。水天姬笑道:“我说的可没错吧?”
  金河王暴跳如雷,他骂得越凶,铃儿嘴闭得更紧。
  水天姬身子斜斜倚着墙,悠悠道:“依我良言相劝,你老人家不女口回去吧,免得在这
儿空着急,急坏了身子。”
  金河王呆了半晌,竞又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好,老夫倒要瞧你们说不说!”反手自
怀中取出一圈金线。
  这金线看来最少也有数文长短,但细如柔丝,似是女子们绣花用的,谁也不知道金河王
要用它来作什么?
  只有水天姬面上却变了颜色,但见金河王手一抖,那盘成一团的金线,骤然展开,痰伸
而出。
  那细如柔丝的金线,竞被他生生抖得笔直。
  金河王碟碟怪笑道:“看你说不说?”手腕一抖,金线就如鞭子般抽了下去,袖在那些
少女们身上:金线长达数文,由第—个到最后一个谁也没有逃脱,别人只当这柔丝股金线纵
然她在身上,也未见多么疼痛、哪知金线落下,竟比蟒鞭还要厉害,只听那尖锐的破空声,
“嘶I嘶1”不绝,两三鞭她过后,少女们身全衣衫已片片粉碎,雪白的肌肤上,生生被拙
得多了三条血印,可怜她们穴道被制,连惨呼都叫不出,但面上那惊怖与痛苦之色,却真教
铁石人见了也要痛心。
  铃儿与珠儿惊呼一声,扑了过去,伸手去抓金丝,那金线却宛如活的一般,一曲一扣,
“嘶”地竞捆到她两人身上、铃儿与珠儿身子一颤,但觉金丝落处,那滋昧竞有如烧红了的
烙铁烙在身上一般,叫你一直疼到心底金河王哈哈笑道:“说不说?说不说?”他见了别人
受苦,神情委实得意己极,手腕震动,又是一鞭落了下来。
  铃儿与珠儿存心与他拼了,身子持处,便要扑上。
  突然一声大喝:“住手!我说了!”
  金河王大笑道:“好!好!终是有人说的。”手腕一挫,嗖的一声,几丈长的金线,蛇
一般缩回,盘做一圈、只见一个大眼睛,高鼻梁的小孩子,自角落里爬起,慢腾腾走了出
来,正是方宝几,他不知何时已醒过来了?
  金河王皱了皱眉,道:“就是你这小鬼?你知道什么?”
  铃儿与珠儿却大喝道:“容几,你说不得!”
  金河王还不信这孩子会知道什么,听了这句话,方自大喜。因为这孩子若是什么都不知
道,铃儿怎会如此着急?当下身子一掠,掠到宝儿身旁,笑道:“乖孩子,快说,爷爷给你
买糖吃!”伸出于想要去摸宝儿头发,怎奈他生得比宝儿还要矮上一截,哪里摸得着?方宝
儿眼睛一瞪,道:“你是谁的爷爷?”
  金河王怔了一怔,大笑道:“好,好,我是别人的爷爷。”
  方宝儿嘻嘻一笑,道:“长胡子的小弟,这才乖,大哥给你买糖吃。”
  金河王又自一怔,似是勃然大怒,却又不能发作,只得不停的摸胡子,那神情当真尴尬
巳极。铃儿与珠儿如非心事重重,此刻早已笑出声来。
  方宝儿接口道:“紫衣侯死后,曾留下一封密柬,写着他师兄的藏身处。那密柬此刻在
谁那里,你可想知道?”金河王大喜道:“想,想极丁,快说!快说!”
  方宝儿道:“对大哥说话,怎能如此无礼?”
  金河王干咳几声,暗骂道:“小畜生,等你说出来,着老夫不撕碎了你?但宝儿未说出
来前,要他叫祖宗看来他也一样会叫的。当下一阵干笑,抱拳道:“大哥,就请你快些说
吧!”
  水天姬格格娇笑,拍手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长胡子的老公公,赶着孩子叫
大哥。”
  铃儿与琛儿再也忍不住“噗吃”一笑,但这一声笑过,想起种种忧烦愁苦之事,泪珠又
几乎要夺眶而出。
  方宝儿道:“你要大哥说出,那也容易,但这些少女与你无冤无仇,你不如先将她们放
走吧!”
  金河王牙齿咬得咬咬作响,口中却干笑道:“容易容易……”挥手道:“解开她们的穴
道,放她们走吧!”
  要知他不惜一切,也要寻着紫衣侯师兄之隐处,别的事什么都可放到一旁,否则以他身
份,那“大哥”两宇怎会叫得出口?
  黄金魔女动作迅速,片刻间,便将少女们穴道完全解开。
  这些少女们,昔日虽然尊贵,此刻却已如伶订的落花,一个个衣衫破碎,花容无色,满
带伤痕的娇躯,似已站立不稳,柔弱的双手,拉着破碎的衣衫,遮掩着身子,带泪的目光,
乞怜地望着铃儿和珠儿。
  铃儿与珠儿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
  她们瞧见此刻的愁苦,想起昔日的荣华,哪里还忍再瞧第二眼?
  情不自紧,一齐垂下了头,颤声道:“你们走吧!”
  方宝儿眼睛也不忍去瞧她们,只是大声道:“角落里的箱子,本属她们之物,也让她们
带去如何?”
  金河王道:“容易容易……”挥手间黄金魔女们已将箱子送到少女们身畔,箱子里自是
紫衣侯留下的珍宝。
  少女们逡巡颤抖在穿窗而入的晚风中,虽不愿走,又不敢不走,只团她们终究是柔弱的
女子,而非倔强的铣汉,只因她们实是吃过了苫,也受够了任何女子都不敢再受的折磨与羞
辱。
  金河王大喝一声,怒骂道:“臭丫头,还不走?等什么?可是等着要再尝尝老夫的鞭子
么?”
  少女们身子一颤,齐地跪倒在地,跪倒在铃儿与珠儿面前,流泪道:“妹子们对……对
不起侯爷……”
  铃儿道:“侯……侯爷不……不会怪你们的,快……快走吧!”
  水天姬道:“对,侯爷本就要你们走的,挟,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将箱子塞入少女们手里,扶起了她们身子。
  金河王更是连连顿足,连连喝骂……
  少女们终于走出了舱门,每个人临去时,都情不自禁,回头瞧了方宝儿一眼,虽只匆匆
一瞥,但那目光中的悲痛与感激,却已足够令方宝儿永生难忘。
  夜更深,浓云沉重,掩去了星光。
  十几条短小的金色人影,提着孔明灯,或站或坐,攀附在船舱四面的桅杆横梁上,强烈
的孔明灯光,自窗口笔直射入舱中,这些金色人影看来似乎都和金河王生得一般模样,但仔
细一瞧,才知道“他们”不过是十几条遍体生着金毛的灵猴,已被金河王训练得颇通人意。
  船舷旁海水中有十余条轻巧的皮筏,想必是金河王与他的黄金魔女们自岸边乘来的,皮
筏轻巧,是以湖水无声。
  少女们放下小舟,轻暖着去了,晚风中犹残留著她们悲痛的哭声,似是暮春杜鹃之蹄
血。
  金河王早已等不及了,此刻冲着方宝儿哈哈一笑,道:“那密柬在谁身上,老兄
此……”
  方宝儿道:“在我身上!”
  金河王征了一征,道:“在……在你身士,拿来!”
  方宝儿双目凝注着他,目光中的神情极是奇特,似是讥嘲,又似得意,口中缓缓道:
“你拿不走的。”
  金河王狞笑道:“小畜生,你可是也要尝尝滋味?”
  方宝儿微微笑道:“你这金猴子,你不妨杀了我,吃了我,切碎我,烧了我,但却拿不
走那张纸,只因那张纸方才已被我吃下肚子里去了……”铃儿与珠儿又惊又喜,又是伤感,
目中又自泪下,这眼泪却是为方宝儿流的,谁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竞有如此心肠,如此大
胆。
  金河王如被雷击,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大喝—声:“小畜生,我剖开你肚子!”一把
抓了过去。他身形虽小,但这一抓竞将方宝儿举了起来。
  方宝儿早已抱定必死之心,面上不但全无惊怖之色,反而仍然带着微笑,只是心中不免
有些酸楚。
  铃儿颤声道:“宝儿,莫怕,你死了我随着你……”
  珠儿道:“我。…·我也……”放声大哭,话也说不下去……突听水天姬大喝道:“放
下他!”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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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3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章 风雨最无情

  金河王狞笑道:“等老夫副开他肚子再放下他!”
  水天姬道:“剖开他肚子,可是要我做寡妇么?”
  金河王又是一怔,道:“什……什么?”
  水天姬悠悠道:“他是我丈夫,我已嫁给他,如今他便是我‘圣水神宫’的小主人了,
你敢杀他?”
  金河王仰天大笑道:“你会嫁给他?这小畜生会是你文夫?哈哈……放屁放屁……胡说
胡说……笑话笑话……”
  只因他见到铃儿与殊儿泪痕中的惊笑,水天姬神情之镇定,已知道这既非放屁,亦非胡
说,更不是笑话。
  他笑声不禁起来越是勉强,越来越是徽弱,到后来终于只剩下喉头各咯作响,再也笑不
出来。
  水天姬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还不放下他?”
  金河王咬牙切齿,连连顿足,忽然强笑一声,柔声道:“好姑娘,求求你,让我杀了这
小子吧,我若不杀这小子,这口气实足无处发泄的,好姑娘,你让我杀了他,我一辈子忘不
了你的好处!”
  水天姬娇笑道:“哎哟,你老人家莫非老糊涂了么?你可别忘了,他是我丈夫呀?找怎
么舍得让你杀他?”
  金河王道:“好姑娘,从今而后,你算是我阿姨都行,你……你要我下跪也行,只要
你……”
  水天姬摇头笑道:“说什么都不行的。”
  金河王突然厉喝—声,大骂通:“死丫头,臭丫头,你莫忘了,五行宫大大小小数十
人,只有老夫武功最高,老夫杀了他又怎样?”
  水天姬嫣然笑道:“不错,你武功的确最高,但见了我娘却半分也施展不出,你此刻话
虽说得凶,但见了我娘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众人只见金河王缓缓垂下头去,耳根都似已有些红了,显见水天姬这番话说的乃是真
情。
  黄金魔女们偷偷交换了个眼色,目光中竞也现出一丝笑意,别人虽想不到她对“圣水
宫”女主人如此畏惧,黄金魔女们却想必早已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
  过了半晌,金河王突又抬起头来,狞笑道:“老夫若连你一齐杀了,你的娘又怎会知道
是老夫动的手?”
  水天姬笑道:“你敢么?”
  金河王道:“为何不敢?”
  水天姬娇笑道:“你不敢的,你若敢早已动手了,只因你再也不会忘记‘圣水宫’那一
着‘无水黄蜂针’,就算你能杀了我,我临死前也要整你一口,那一口世上再也无人知道它
的破法,只因尝过它滋昧的人都已回老家了,木郎君始终不敢真刀真枪地与我动手,还不是
也怕我使出这同归于尽的一着?”
  金河王又呆住了,呆了半晌,突然放下方宝儿,咬牙切齿地大喝道:气煞我也!“一头
向舱壁撞了过去!那船舱造的是何等坚固,但他这一头撞去,竞生生将舱壁撞开个大洞,木
屑纷飞中,他身子已穿洞而出。铃儿与珠儿见他如此功力,都不禁瞧得舌矫不下。又过半
晌,只听”咯“地一声,另一边舱壁,也破了个大洞,金河王白洞中飞身而入,仰天大笑起
来。水天姬早巳扶起方宝儿,在宝儿身上轻轻抚摸,轻轻道:“痛不痛?”此刻抬起头来,
道:“你老人家气出够了么?”
  金河王大笑道:“笨驴笨驴,我老人家真是条笨驴。”
  水天姬娇笑道:“原来你老人家到现在才知道。”
  金河王也不理她,自顾狂笑着接道:“老夫虽不能将你两人痛痛快快地杀死,难道不能
将你们两人捉住,禁闭在个隐僻之处,慢慢地折磨,慢慢地逼这小于说出那密柬中所留的地
点么?”
  水天姬面色骤变,初次现出了惊恐之色、金河王狞笑道:“老夫纵然寻不着那紫衣侯的
尸身,但将这艘船毁得七零八落,多少也能出口气了。”
  铃儿与珠儿更是大惊失色,只因不但紫衣侯尸身还在船上,小公主也未离开,她两人先
前不敢去瞧小公主,便是生怕别人觉察她们的关切之态,而发觉小公主便是紫衣侯唯一后
人。
  但此刻两人惊惶之下,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齐扑到犹未回醒的小公主身上,眼睛瞪
着金河王,颤声道:“你……你敢1”金河王目光一闪,狞笑道:“老夫不但耍将这船毁
去,还要将船上人杀得于干净净!只是这小丫头……”
  他伸手一指小公主,笑容更是得意,道:“这小丫头看来必是紫衣候的孽种,老夫却要
将她养大了,作老夫第一百九十九房姬妾。”
  铃儿牙齿格格打抖,道:“你……你……”
  忽然间,舱外竞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简简单单四个宇,却被此人说得生硬已极,接着,一个极是奇特的声音冷冷道:“谁
也动不得这船上一草一木1”语声响处,还隔着甚远,但说到最后一宇,却已就在船舱门
外,冰冷哭锐两语声,听得人牙根都要发软。
  金河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什么人?敢管老夫闲事?”
  舱外冷冷道:“你可认得贫僧?”一个麻衣赤足,肤色漆黑如铁的枯瘦僧人,自舱门下
阴影中缀缓现出身来。
  金河王面色微变,脱曰道:“可是伽星法王?”要知伽星法王名传天下,金河王虽末见
过他,但他这种奇异的装柬,奇异的形貌,却早已被江湖中人指说过不知多少次了,金河王
一眼瞧过,便已知道。
  伽星法王枯涩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这微笑之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是嘴角微
徽牵动了一下而已。
  只见他双手合十,徐徐道:“不想金宫魔主,竟也识得贫僧。”金河王这一身奇装异
服,怪模怪样,江湖中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那—束比身子还长的金色胡须,更早
已成了他的独家招牌,伽星法王自也一睹便知、金河王干笑道:“好说好说,本宫与大师索
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大师为何耍来管本宫之事?”
  加星法王道:“你要生要死,都与老僧无关,只是这艘五色帆船,乃是老僧属意之物,
天下无人动得?”
  铃儿与殊儿见到有人来救,面上本是满怀期望之色,此刻听他竞也是不怀好意而来,不
禁大感失望。
  水天姬走过去悄悄道:“你失望什么?我早知道今日到这船上来的人,都是黄鼠狼给鸡
拜年,谁也没安着好心,咱们要想脱身,还是得自已想法子。”
  铃儿道:“什……什么法子?”
  水天姬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也想不出。”
  金河王冷笑道:“不想大师身在方外,居然也妄生贪心,要来强夺别人所有之物,难道
不怕被我佛如来怪罪么?”
  伽星法王道:“老僧只是不忍令紫衣侯绝世武功,从此失传。是以赶来取他武功秘接,
代他传道,其他红尘之物,老僧一介不取,此本我佛普渡众生,慈悲之心,岂能与贪念相提
并论?”
  金河王道:“如此说来,本宫倒失敬了!”
  伽星法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裁善裁!”
  金河王突然放声大笑,道:“好个慈肠心悲的老和尚,紫衣侯武功纵要相传,他自己有
的是后人,也轮不到你呀!”
  伽星法王目光闪动,道:“谁是他的传人?”金河王道:“舱中的都是”伽星法王锐利
的眼神,在方宝儿、水天姬、铃儿、珠儿、小公主身上一扫,冷冷道:“这五人天资不佳,
若是传了紫衣侯之武功,必为紫衣侯门户之羞,老僧与紫衣侯神交已久,实不忍令他盛名死
后被污,今日说不得只有越俎代庖,将紫衣侯武功秘接全都取去了。”
  金河王道:“你这老和尚明明要想偷别人武功,又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岂不令人齿
冷?”伽星法王怒道:“你竟敢对老僧如此无礼?”
  金河王道:“今日你我少不得要打一场,有礼又怎样?无礼又怎样?别人伯你,本宫可
不怕你!”
  枷星法王道:“老僧出正想隙瞧金宫秘技,请!”
  两人目光互瞪,对面而立,伽星法王虽然枯瘦,金河王却矮了一尺有余。
  阵风吹过,寒意更重,风势也狡前猛烈。
  众人见到这两大绝顶高手,又将展开一场生死之搏斗,心中不仅泛起一阵兴奋激动,还
不觉有些好奇,只因紫衣侯与白衣人之斗,虽可惊天地而泣鬼神,但两人只是以绝世之剑法
相争,打得可说堂堂正正,而此刻这两人却都是奇诡怪异之人,身怀之武功,也俱都各走溪
径,怪异百出。在两人未曾动手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两人将要施展何种怪异的武功,是以人
人虽都满怀忧虑,仍不免大动好奇之心,想瞧瞧那从不外传的金宫秘技和中原罕睹的天竺异
功,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除此之外,众人观战忘情,还有一点与平日大不一样。
  紫衣侯与白衣人之胜负,天下灭莫不关心,而此刻这两人的胜负,却无一人放在心上。
  只图他两人无论谁胜谁负,都与别人没有半点好处,这两人若是落个两败惧伤,才是绝
顶妙事。伽星法王与金河王身子仍未移动。
  水天姬等人目光也无一人移动
  突然问,金河王手掌飞扬,隐藏在掌中之金线,又自飞射而出,风声破空,“嘶”地抽
在伽星法王身上。
  金线出势虽快,但众人算定伽星法王,必将以巧妙之身法闪开,谁知伽星法王竟然不避
不闪,任凭那金线抽在身上、铃儿与珠儿都曾尝过这金线的苦处,只道伽星法王此番必将皮
开肉绽,又谁知伽星法王虽然挨了一鞭,竟仍然若无其事,漆黑的肌肤上,哪有半点伤痕?
神情间更不似有丝毫痛苦。
  金河王手不停挥,霎眼间,已抽了四鞭伽星法王似乎呆了,任凭他打,动也不动,金河
王面露狞笑,手腕一震,抽出的金丝,突然不再收回,线头一圈,蛇一般缠在伽垦法王身
上,密密层层,竞缠了十余圈之多,金河王挫腕回收伽星法王索性闭起眼睛,谁也动不了他
分毫,众人瞧得又惊又奇、珠儿忍不住悄悄道:“伽星法王这功力虽然厉害,但与人交手,
他身子总不动弹,焉能胜得别人?”
  铃儿沉吟道:“我瞧他必有取胜之道,只是不知……”
  水天姬冷笑道:“管他有无取胜之道,管他谁胜谁负,两人一齐死了最好。”手拉着的
方宝儿突然一挥,水天姬道:“你要干什么?”
  方宝儿悄声道:“大头叔叔在唤我,我去瞧瞧。”
  “这时金河王面上神情,已更是凝重,掌中金线,琴弦般绷得笔直,但如此柔细之金
线,竞到此刻还未绷断。伽星法王仍是不动。原来天竺瑜伽密宗功夫,最最精奥之秘谈,便
是个”忍“宇,密宗中之高手,人水不淹,入火不伤,甚至被活埋在地下数十昼夜也无关
系,别人万万不能忍受之事,他们却可行若无事地忍受下。两人相争,武功若是相差无
几,”忍“之一宇,便成了胜负之关键、再若能将”忍“宇做到极处,柔自可克则,弱亦能
胜强、伽星法王号称天竺第一高手,这”忍“宇功夫做得如何,自是不问可知。窗外狂风怒
吼,如此巨大的五色视船,竞似有了些摇荡,但众人全神惧都贯注在这一场比斗上,谁也未
曾察觉天气的变迁。金河王额角已渐渐开始沁出了汗珠。方宝儿悄悄回到铃儿身旁,压低了
声音,道:“大头叔叔要我问你,紫衣候藏书之处在哪里?”
  铃儿弯下身子,俯在宝儿耳畔,道:“便是侯爷方才进去的那重门户。”宝儿应了,又
悄悄走了过去。
  突明金河王闷哼一声,道:“舞!”
  黄金魔女立刻应声而起,扭动起舵般的腰肢。
  灯光下,只见那浑圆而修长的玉腿飞舞,高耸的胸膛颤动,口中也随着这诱人的舞姿,
发出一声声轻微的呻吟。
  谁也听不出她们口中的言语,但那无言的呻吟,实更令人销魂。
  铃儿等虽是女子,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几难自主。
  伽星法王安详的面容,突然变的十分沉重,渐渐,他黑铁般的脸颊之上,也沁出了一粒
粒汗殊。
  金河王神情却顿见轻松,窗外风势似也稍弱。
  突然间,一阵风无声无息卷了过来,只听“吧”的一声,接着“砰”地一声,船身剧烈
震荡,又是几声尖锐的掺呼,十余道孔明灯光,竞减去了八、九道之多,原来船桅竟已折
断!
  铃儿、珠儿齐地变色道:“龙卷风!”
  呼声未了,又是一阵风卷来,几声惨呼过来,灯光完全熄灭,想见必是掌灯的金猴,都
已被欧落海中。
  四下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风急、船荡、欲舞已止,铃儿与珠儿手掌紧握。水天姬轻呼道:“宝儿,宝儿……”却
听不见回音。
  风更急,船更荡,黄金魔女们已忍不住惊呼起来,水天姬紧紧抱任了船上一根巨柱,方
待张口面呼,但方一启口,便被狂风封注了咽喉,连一个字都难呼出,但闻两耳风生,有如
虎啸。
  突然阅,船身一倒,“砰砰,啪啪!”一连串响声中,又夹杂着女子的惊呼,也瞧不见
是谁发出的。
  金河王大蝎道:“莫要……”
  两个字方出口,声音便硬生生断了,也不知是被狂风吹断,还是被伽星法王循声掠出,
偷袭了一招。
  于是再无人敢发出声息,而狂风中却又有了雨声,由小而大,霎眼间便有如珠落玉盘,
哗啦啦不绝而响。
  海浪啸天,风雨展单,天地间—片漆黑,似是天威震怒,纵是人间第一高手,也要臣服
在天威之下。
  水天姬紧抱着巨柱,心头之恐惧越来越重,此时此刻,她顿悟自身之渺小,不由自主沿
着柱子跪下。
  满天巨浪,早已卷上了船身,将水天姬衣衫打个水湿,零落的窗户,早巳被无情的海浪
吞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神智已渐渐晕迷,只知挤命紧抱着巨柱,别的任何事都已不再
关心。突然间,电光一闪,雷声跟着击下。
  雷电交击间,但见一个人自角落中滚了出来,正是胡不愁,他似已完全无法自救,眼见
便耍滚出船舱,服见便要被海浪吞噬!
  水天姬服角一瞥,下意识大呼道:“救他!”
  一个冷冰冰声音道:“为何救他?”
  水天姬嘶声道:“紫衣侯藏书之秘,只有他知道。”
  呼声方了,又是电光一闪。
  只见一条人影,横飞而出,整个人扑在胡不愁身上,双手有如两只钢抓:“噗”地插入
了船板,直似在胡不愁身上加了道铁箍,将他牢牢钉在甲板上,水天姬瞧得清楚,救他的人
正是枷星法王。但这一眼瞧过,水天姬使再无知觉。
  雷击、电闪、风号、海啸……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直似在理梦中一般,昏昏迷迷,飘飘荡荡,眼里不再能瞧任何
事,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党风雨声、雷电声,都已去得极为遥远,甚至连生命在她心
中都已不复再有价值,而变得十分空虚,渺茫……
  黎明,海上风浪终于平息。不时有断桅、残帆,以及些破碎的桌椅、木板,被浪涛卷上
海滩。
  仍有细雨。
  自岸上极目望去,只见云低海阔,烟雨靠霖,却已瞧不见那雄壮硕伟,多姿多采的五色
帆船。
  但风雨纵是无情,并未能使这艘檬幢巨艇沉没,只是将它吹至了远洋,剥夺了它所有的
光采。
  水天姬自昏迷中清醒,已在黎明后。
  她一眼望去,但见豪华的船舱,已被风雨打得不成模样,桌椅陈设,大多都已被海浪卷
去,只剩下一个庞大而破落的空舱。
  舱中除了她之外,便再无人迹,那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中,已含有沉重的恐怖之意。
  水天姬但觉一阵寒意,生自足底,身子不住颤抖,牙齿格格打战,突然骇极惊呼一声,
不由自主,冲出舱外。
  舱外细雨蒙蒙,瞧不见海岸,出看不见一片帆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水天姬孤零零一中
人,无依无助,这种孤零与恐怖的滋昧,使得水天姬几乎要为之疯狂。
  她披散着长发,自船舱旁发狂地冲向船后,口中嘶声狂呼着:“宝儿……宝儿,铃
儿……你们在…”
  呼声突然噎住。
  只因她突然发现,船舱旁还有条枯瘦的人影,赫然正是伽星法王。此时此刻,在这般
“死船”上,居然还能发现人踪,此人竟是奇诡难测之伽屋法王,水天姬亦不紧慷喜交集,
脚步微顿,又自冲了出去。
  只见伽星大师足下,竞还有一人,却是晕迷不醒的胡不愁。
  伽星法王回首瞧她一眼,目光中也有些亲切欣喜之意,但一眼瞧过,瞬即便又变得冰冷
无情。再也不瞧第二眼,垂下头去,以黑铁般的一双手举,为胡不愁推拿穴道,逼出体中积
水。
  水天姬大难后乍睹人踪,正是满腔热望,心里也不知有多少事,要寻他倾吐,被这—跟
瞧过,正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再出提不起兴致,没精打采坐了下来,终又忍不注道:“法
王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当真可贺可喜……别的人不知大师可曾瞧见了么?”
  她满心希冀,只望能从伽星法王口中得知宝儿等人的下落,又怕他知而不言,是以未问
之前,先奉承两句。哪知伽星法王只当未曾听闻,还是不理不睬。
  水天姬更是闷气,忍了半晌,还是忍耐不住,冷冷道:“法王如此不通人情,居然还肯
出手救人,倒也是怪事一件!”
  伽星法王仍是不言不动,又过了半晌,突然冷笑道:“老僧出手救他,绝无半分好意,
你也不必奇怪。”水天姬道:“如无好意,为何救他?”
  伽星法王道:“老僧只是要从他身上,探查出紫衣侯遗下武功秘接之下落,否则他死上
千次万次,又与老僧何干?”
  水天姬这才想起自已情急昏乱时,曾说过紫衣侯藏书之秘,唯有胡不愁知道,心中暗道
一声惭愧。眼殊子转了几转,突然放声笑道:“紫衣侯遗下的武功秘接,难道还会传给这傻
小子么?”
  伽星法王道:“此乃你亲口说出……”
  水天姬笑道:“那只是我情急时为了要你救他,胡乱编造出来的话,不想你如此精明的
人,居然也会相信了。”
  恤星法王面色微变,呆了半晌,嘴角突又泛起一丝冷笑,缓缓道:“不错,这话确是你
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那时你心慌情切,谈话自乃千真万确,绝非编造而出,你既够已在情急
中露了口风,此刻再愿收回,已来不及了。”
  水天姬暗道一声:“好厉害!”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冷笑道:“真真假假,信不信都由
得你了。”
  伽星法王道:“既是如此,老僧也不必白费气力,将地抛人海中喂鱼去便了。”双手一
紧,便待抓起胡不愁。
  水天姬大骇之下,脱口呼道:“且慢!”
  伽星法王斜眼瞪着她,冷冷道:“怎样。”
  水天姬道:“他……他……”
  伽星法王冷笑道:“他怎样”水天姬叹了口气,道:“紫衣侯藏书之秘,的确只有他知
道。”
  伽星法王道:“这话是真是假?”
  水天姬道:“千真万确。”
  伽星法王哈哈笑道:“小丫头,乳臭未干,也学会骗人了么?只是你若想在老僧面前弄
鬼,还差得远!”
  水天姬一生中也不知戏弄嘲笑过多少厉害人物,此刻却被他骂锡哑口无言,心里委实气
恼,却又发作不出。盏茶时分后,胡不愁终于醒来。
  伽星法王厉声道:“紫衣侯藏书之处你可知道?”
  胡不愁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水天姬,道:“知道。”
  伽星法王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例不禁呆了一呆,瞪眼瞧着胡不愁,目中满是怀疑不信
之色。
  胡不愁道:“我既已落入你手中,除非一死,迟早总要说出,我既不想死,自然说得越
快越好。”
  伽星法王颜首笑道:“果然聪明,难怪紫衣侯要将武功秘笼传授于你。藏书处在哪里?
快带老僧前去。”
  胡不愁道:“是……”
  三人走到藏书秘室门前,胡不愁突然全力一足,踢在门上,那道门丝毫不动,他的足尖
反踢得彻骨生疼。
  伽星法王皱眉道:“你疯了么?”
  水天姬不等胡不愁说话,冷笑道:“这人的确常做些疯疯癫癫的事,教人猜不透,法王
你理他作甚?”
  胡不愁感激地瞧了水天姬一眼,只见水天姬目中神光闪动,竟似已猜出了胡不愁这一脚
的用意。
  要知两人俱是千灵百巧,胡不愁行事虽是人所难测,但他只要眼珠—转,水天姬便能知
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此刻两人对望一眼,使已心意相通,胡不愁不禁大感知已,水天姬也确定了自己猜的果
然不错。
  但她究竟猜中了什么?伽星法王却是半点不知,只是冷笑道:“紫衣候既已将秘接传授
于你,谅你必有开启门户之钥?”
  胡下愁垂手叹道:“法王果然心如明镜。”
  伽星法王面观得色,哈哈笑道:“谅你也不敢骗我。”
  胡不愁自发束间取出钥匙:“大师请!”
  伽星法王大笑着接过钥匙,胡不愁立刻远远跑开,水天姬跑得更远,枷星法王方自定到
门前,眼角一动,瞥见他两人模样,突然一个翻身,例掠而回,一把抓住胡不愁,将金钥塞
入他手里,冷冷道:“你去开门!”
  胡不愁道:“法王为……为何不自已动手?”
  伽星法王冷冷笑道:“这门上必有古怪,你两人只当老僧不知道么,哼哼!只可惜老僧
从来不上别人当的。”
  胡不愁叹了口气,愁眉苦脸,接过钥匙,道:“既是如此,法王但请稍候,待我两人去
开门就是。”
  与水天姬抛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门前,只听伽星法王冷笑道:“你方才答应的那般痛
快,老僧便知你必要弄鬼了。”
  语声中满是得意之情,水天姬却所得暗暗好笑,勉强忍住笑声,长叹道:“法王真乃神
人!”突听风声一响,伽星法王又自一跃而来,将她一把拉了回去,水天姬变色道:“法王
这是作甚?”
  伽星法王冷笑道:“一个人开门使已够了,你且随老僧远远站到一边,莫要帮着那愿弄
鬼。”
  水天姬面色极是难看,但过了半晌,突又含笑自语道:“也好,也好,彼此都落个清
静。”
  胡不愁头也不回,口中喃喃道:“保重保重……此事多蒙成全,天上神灵,也要感
激……”
  这两人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伽星法王却听得满头露水,莫名其妙,厉声道:“你两人
疯了么,为何……”
  突然阅,只见胡不愁身形一闪,闪身入了门户,接着“喀”的一响,那道门竟又紧紧关
上、伽星法王又惊又怒,飞身扑了过去,怒喝道:“你这是作甚?将自已关将起来,当老僧
进不去么?”
  但铁门已自锁上,他纵然大声呼蝎,门里亦是毫无应声。
  水天姬冷眼旁观,微微笑道:“你为何不试试?”
  伽星法王后退两步,巷起衣袖,默立了半晌,显见是在调息真气,力贯于臂,飞身一
掌,击在门上。
  这一掌正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当真有裂石开山之威。
  只听“砰”地一声巨震,水天姬耳朵都被震得发麻,四下舱板动荡,那扇铁门却仍是动
也不动,也末现出丝毫裂口!
  伽星法王纵然阴沉,此刻一张漆黑枯瘦的脸,也为之涨得通红,围着这船舱四面奔了一
圈,拳打足踢,一连串“砰砰”声响过后,两边的船舱木板,都被他打得四敬飞裂,但中间
这藏书之室,四壁竞全都是精钢所铸,伽星法王纵然挤尽全力,却也动不了它分毫。
  水天姬轻轻长叹一声,盘膝坐了下来,摇头轻叹道:“我若是法王,绝不白费这气
力。”
  伽星法王一步掠来,嘶声道:“你……你莫非早巳知道了?”
  水天姬悠悠道:“这船舱乃是精钢所铸,人人都早已知道了,胡不愁方才踢那一脚,便
是试试真假。”
  她嫣然一笑,接通:“那时我便已知道他耍将你关在外面。要法王自己开门,不过是敬
擒放纵之计,可笑法王你果然自作聪明,上了别人的当,还自鸣得意,我本也有心随他一齐
进去,但既然被你拉住,也可落个干净,方才我两人自言自语,便是说的此事。伽星大师面
上忽青忽白,肚子都几乎被气得破了。若是换了金河王,只怕早巳要暴跳三丈,将舱顶都撞
个大洞、但伽星法王终究非同常人可比,呆了半晌,突然冷笑道:“船舱纵是精钢所铸,也
未见不能砍破。”
  水天姬笑道:“世上自有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但法王若要去寻,回来时只怕再也找不
到这里了。”伽星法王道:“此话怎讲?”
  水天姬道:“法王真的不懂么……嘿嘿!法王只要离船一步,胡不愁莫非不会带着秘笈
跑么?”
  伽星法王冷笑道:“老僧难道不会等他饿死才走?”
  水天姬柔声笑道:“他饿死之前,难道不会将所有秘接,全部毁去,那时法王岂非也是
落得个一场空?”
  伽星法王身子一震,面容又自大变,仰天呆了半晌,喃喃道:“他饿死之前,若将秘笈
毁去,却怎生是好?”水天姬微微笑道:“谁说他定会饿死?”
  伽星法王怔了一征,道:“这舟纵储有清水食物,但此门户紧闭,怎生送得进去?”水
天姬微微笑道:“这个……我自有法子。”
  伽星法王道:“快些说来。”
  水天姬眨了眨眼睛,媚笑道:“你著要求我指点,便该低声下气,好言恳求,怎能如此
无札?”
  伽星法王大笑道:“要救他性命的是你,老僧为何要求你?”
  水天姬道:“不错,方才急着救他性命的是我,但此刻急着要救他性命的却是你了,你
莫忘了那秘笈……”
  伽星法王笑声突顿,怒喝道:“老僧连你一齐宰了,又当如何I”水天姬娇笑道:
“请,请宰……你若宰了我,只伯今生再也休想瞧得着那武功秘接……请,请呀!为何还不
动手?”
  伽星法王面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齿,闷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道:“好好,老僧服输
了,你说吧!”
  水天姬摇头道:“这样就算有礼了么?不够不够。”
  伽星法王长长吐了曰胸中闷气,合十躬身道:“弟子伽星,但请水姑娘指教,如何方能
令他不死?”
  水天姬格格笑道:“对了,这样才乖……”
  她方才被伽星法王骂得哑口无言,此刻才能出了那口恶气,心里不觉大是舒畅,娇笑
道:“你且想想,这船舱若无通风之处,舱中人岂非要被活活闷死?造这船舱的人,便当真
是白痴了。”
  伽星法王道:“不错。”
  水天姬道:“只要有通风之处,咱们就能将饮食自那通风处送进去,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都想不通么?”
  伽星法王呆了半晌,仰天大笑道:“不错不错!”
  水天姬道:“但你也莫要得意,那通风处最多只有碗口般大小,除非你能变成苍蝇,否
则也休想进去。”
  伽星法王道:“谁要进去了?”
  水天姬笑道:“这就是了……假如咱们运气好,遇着顺风,大约不出半个月,就可以靠
岸。”
  伽星法王道:“谁要靠岸?那厮一日不出来,老僧匣一日不离船。”
  水天姬听得愁眉苦股,过了半晌,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不想你倒想得周
到得很!”
  伽星法王哈哈笑道:“你可听过,只要功夫深,铁柠磨成针,只怕不等那厮自己出来,
老夫便能没法将这铁板磨穿了,是以你也不必着急,此间海阔天空,老僧倒也可乘机享几年
清福。”
  水天姬暗中咬了咬牙,道:你也莫得意,纵然你得将铁板磨穿,但我也可以叫他在铁板
将穿未穿时就将秘笈毁去。“枷星法王笑道:“这个你也大可放心,老僧也是练武的人,著
要练武之人将那些稀世秘笈毁去,实是万无可能,除非他已自知要死了,只要他一日不死,
便一日心狠不下来下手,你可瞧见过好酒之人泼倒美酒,贪财之人浪费银子么?这正是与那
同样道理。”
  水天姬呆了半晌,轻轻顿了顿足,突然转身跑下舱去,伽星法王也不拦阻,只是望着她
背影微微冷笑。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水天姬自原路走了回来,面上又复满带笑容,手中捧了一大盘热气
腾腾的饭莱伽星法王道:“老僧正好饿了,快些拿来待老夫先用。”
  水天姬乖乖将饭菜放在伽星法王面前,自已垂手侍立一旁,伽星法王取起筷子,夹了口
菜,方待送进嘴里,瞧了水天姬一眼,突然将筷子放了下来,水天姬笑道:“法王嫌这莱太
烫了么?”
  伽星法王冷冷道:“你先吃。”
  水天姬娇笑道:“法王怎地如此客气?可真不敢当!”
  伽星法王冷哼一声,也不答话、水天姬眨了眨眼睛,失声笑道:“哦,原来法王是怕饭
菜里有毒,唉,这可没法子,只有我们先用了。”
  将饭莱最好的一份,用碗装了起来,捧着碗四面走了一圈,果然瞧见有根铁管,自那铁
铸船舱中伸了出来。
  铁管中空,有饭碗般粗细,水天姬对着管子轻晚道:“胡大头……胡不愁……”一连唤
了七、八句,里面竟是寂无应声。
  水天姬面上不禁变了颜色,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哪知就在此时,胡不愁声音已从管子里传了出来:“是……是水姑娘么?”语声有些干
涩,似是方自遇着些什么令人惊异之事,而水天姬却末听出来,只是娇嗔道:“人家唤你,
你不能快些答应么?哼!饭来了……”将饭菜自管子里推了进去,里面胡不愁说了声多谢,
还似说了些什么。
  但水天姬已转开身子,将剩下的饭菜,又选好的自顾吃了起来,等她吃完了,剩下的已
只是些鱼头肉皮。
  水天姬格格笑道:“哎哟,这可真不好意思,竟要法王吃这些剩菜冷饭,我再去为法王
煮—份好么?”
  伽星法王冷冷道:“无妨,老僧平生最爱吃别人的残菜剩饭。”取起筷子,果然吃得津
津有陈,水天姬瞧得暗暗好笑,但无论如何,她心里总是忧愁多于高兴,到了晚间,她又将
饭莱为胡不愁送去。
  胡不愁竞似早已等在那里,——听她声音,立刻嘶声问道:“宝儿呢?宝儿在哪里?你
可曾瞧见?”
  水天姬呆呆地本立半晌,突然笑道:“你放心,宝儿好好助跟着铃儿和小公主定了,否
则我不比你还要着急么?”
  口中虽在笑着说话,眼中却已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胡不愁却显见甚是放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饭越吃越多,语声越来越见洪亮,而水天
姬……
  水天姬已日渐憔悴了,在寂寞的日子里,她只觉思念宝儿之心,日益殷切,连她自己都
不知道为何会对个小小的孩子如此思念,似乎是少女思念她的情人,更似是慈母在盼望着游
子,有时她呆望着落日、呆望着落日余晖中飞翔的海燕,竟会。连三个时辰都不动弹,口中
只是喃喃道:“宝儿,你究竟是生是死?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消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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