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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浣花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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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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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一章 奇人多奇遇

  她赫然正是万老夫人。
  忽然间,一根树枝闪电般插入了棺材缝里。
  万老夫人吃了一惊,拼命想将棺盖拉下去,但那柔弱的树枝上,却似有着千钩之力,她
非但无法将棺材盖拉下,棺材盖反而一寸寸向上抬起,万老夫人面上已无人色,沿着那树枝
瞧了过去。
  只见一只白如莹玉的手掌,以三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轻拈着树枝,再往上瞧,便是一
只淡青色的衣袖。
  瞧到这里,万老夫人便再也不敢往上瞧了,脑袋往里面一缩,整个人也全都缩进棺材
里。
  只听一人轻笑道:
  “我算定你必定要来上山瞧热闹,却找不着你,心里正自奇怪,谁知你竞已躲进了棺
材。”
  语声娇柔清脆,除了小公主,还有谁?
  她口中说话,手中树枝轻轻一挑,整个棺材盖被她挑了起来。万老夫人.身子蜷伏在棺
材里,竟是不敢抬头。
  小公主道:
  “反正躲也躲不了啦,还不出来?”
  万老夫人道:
  “姑……姑娘你找我老婆子,莫非有什么容不成?”她拼命想装成若无其事之态,怎奈
语声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小公主道:
  “我找你,只不过要问问你,方宝玉到哪里去了?”
  万老夫人吃晾于笑道:
  “方……方宝玉,姑娘你说的是方宝玉?嘿嘿!这位小少爷的行踪一向飘忽得很,我老
婆子怎知他在哪里?”
  小公主忽然一笑,道:
  “你真的不知道?”
  她不但面上泛起笑容,语声也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但万老夫人瞧在眼里,却不禁打了个
寒噤,道:“真……真的。”小公主笑道:
  “你若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要如此怕我?想见你暗中必定怀了鬼胎,是以才会如此心虚
胆怯,是么?”
  万老夫人道:
  “我……我……”
  小公主柔声笑道: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从来不愿吃亏的,那么,此刻又何苦逼我动手?还是说出来
吧,我绝对不会难为你。”
  刀老夫人缓缓道:
  “只要我说出方宝玉的下落,你便不来难为藏?无论他在哪里,你都……”
  小公主截口道:
  “不错。”
  万老夫人道:
  “你凭什么能令我相信你?”.
  小公主笑道:
  “没有凭什么,只凭你此刻非相信我不可。”
  万老夫人怔了一怔,苦笑道:
  ‘‘不错,此刻我的确非相信你不可……好,我告诉你。”
  小公主娇笑道:
  “和聪明人谈生意,的确痛苦得棍,你说,方宝玉在哪里?”
  万老夫人眼珠于转了转,大声道:
  “方宝玉已死了。”
  小公主身子一震,万老夫人身形已凌空而超,倒翻了两个跟斗,如风逃去,百忙中还偷
偷瞧了小公主一眼。
  只见小公主木立在棺旁,似已愕住,竞全无追赶之意.
  万老夫人眼珠子又一转,迅速顿住身形,大呼道:
  “方宝玉的尸身,我老婆子亲眼瞧过,绝不会骗你…。·绝不会骗你』”呼声犹激荡在
山林间时,她人影已瞧不见了。
  小公主痴立当地,面容木然,谁也无法自她神情间瞧出她究竟是悲是喜?只听她喃喃低
语道:
  “她莫非在骗我?……不会,她若要骗我,也不会如此骗我的,只因如此做法,她全无
好处,而没有好处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时人丛中又发出骚动之声,群豪耳语,轻呼道:
  “冷冰鱼……冷冰鱼来了……”千百,使汇集成一般震耳的吼声,但小公主却仍痴痴的
站着,全未觉察.
  她只是轻轻自语,道:
  “宝儿,你难道真的死了?”
  方宝玉之死讯,自然要使“五行魔宫”的策略发生重大的改变,但泰山竞技之会,却仍
然在照常进行着——到了这时,世上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此会因延一时半刻了。
  黄昏时,大会发出于通告:
  “人之体力有限,消耗却无限,纵是绝代高手,亦无法连续接战数十高手,鉴于以往武
林较技盛会‘车轮战’之不公,本会决定力求革新,除此弊端,今特请了老夫人、万子良、
一木大师等七位江湖德高望重之士,组成本会之监察小组,除弊革新,力求公允。
  凡欲参与此次盛会之人,盼即往监察小组处抽签决定对手,决战之后,胜方再与胜方决
战,如此继续轮流决战,战至最后一对,便可分出究竟谁是压倒群豪之人,亦无人固体力消
耗过巨而园丁落败。
  此通告于大会前拟定,经已接获请柬之四十三位豪杰同意后施行,盼天下武林同道一体
知照。”
  这简单而隆重的通知,由参加此会高手之一——“震天霹雷”许铸以尼以震人耳鼓的洪
钟之声,在人丛前念了出来。
  这时山坪前已留出一方空地,由“万竹山庆”主人指挥庄丁壮汉,在空地上搭起了一座
高台。
  七位监察人,除了“云梦”万子良犹末现身外,都已在台侧设下的座狡坐定,这七人武
功虽然未必全都高明,但却自然都是行事公允,为人方正,目光敏锐,历练丰富的江湖老
手。
  本也混在人丛中的“快马阴刀”吴东麟、“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子”蒋笑民、
“济城大侠”潘济城……这些伎显赫一时的武林高手,听了通告后,惧都已走向监察人的座
位。
  这时,日已落,月末升,天地间一片朦胧,再加上高山之颠氤氲漂渺的烟雾,令人如同
已登仙阙一般,几欲振翼飞去。
  但“万竹山庆”的庄丁们,已高举着灯笼火把,挟步而来,特制的灯笼火把,瞬即便将
这一片山坪照耀得亮如白昼。
  山风振衣,火光耀眼。
  群豪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俱都不由自主地顿注了语声,收敛了笑容,坪上唯闻丁老夫
人慈祥而严肃的语声,沉声道:
  “长自吴东麟、济城潘济城,你两位为一对,但盼两位存以武会友之心,莫使诡计,莫
立意伤人…”
  于是,泰山上龙争虎斗,眼见便要开始。
  这时,谁也不会想到方宝玉,谁也想不到方宝玉这时在哪里——但这时方宝玉却竞已到
了泰山脚下。
  方宝玉逡巡在泰山脚下,几次举步上山,却又全都驻足,他竞似已不敢上山,竞似已失
去上山的勇气。
  他衣衫褴褛,发髻蓬乱,憔悴的面容上,泥污斑斑,甚至连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也不
复再有昔日那股逼人的光采。
  但他却还未死。他还确确实实地活在世上。这是为了什么?这原因必须从他被困在天香
茶林中那日说起。
  原来那日他在天香茶林,小公主的绣阁中,饮下了那杯毒茶后,他以那几乎无所不能的
意志之力,使自己神智保持清醒时,他体内那已妙参自然玄机,流动循环不息的内力真气,
便在他不知不觉间,将迷药的药力,全部逼入了丹田下腹中——这道理正如人体血液中也有
着一种消灭毒素的力量一样,平时流动循环不息,一遇病毒,便会发出抗力,病毒侵入人体
时,若非十分猛烈,便会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被血液中抗毒力消灭,使疾病不能发作,内力练
至宝玉这种地步后,自然也有一种抗毒之力,这力量自然要比血液中的抗毒力强大得多。
  但茶中迷药的毒性,也十分顽强,宝玉体中内力虽强,短时间还是无法将这毒性完全消
灭。
  是以这股内力必须将这股毒性里在丹田中,逼住它,不让它毒性发作,于是这般角力便
不能在宝玉体内继续流动循环,是以宝玉使以为自己内力已完全失去,已无法再与别人动
手。
  这股内力凝结后,当真是坚如精钢,它凝结在宝玉丹田下腹中,宝玉下腹自然不时要发
生剧痛。
  他究竟年纪还轻,阅历还浅,竞未想出这其中的道理—-就连老奸巨滑的万老夫人,也
摸不清其中玄妙,是以才会骤下毒手。
  她连点方宝玉下腹剧痛处左近数处穴道——宝玉下腹剧痛处,也正是他内力凝结处,万
老夫人的指力,恰巧将他凝结的内力震开,这内力郁结已久,此刻一旦崩溃,自穴道中激射
而出,正如堤溃水决,力道是何等强大!
  万老夫人如何抵抗得住,是以她最后一指点下,身子便被震得飞了出去,有这般内力挡
住了万老夫人的指力,是以方宝玉虽被点了“死穴”,但犹能不死。
  但内力一崩,那毒性自也立刻发作,瞬即在宝玉全身上下散布开来,宝玉骡然不觉,自
被迷倒。
  是以他身子立时软绵无力,口中也立时不能言语,只有任凭万老夫人将他埋人士中,而
恰巧听到了魏不贪的隐秘。
  那迷药的毒性虽已被内力磨炼去不少,但力量还是十分慷人,毒性完全发作时,宝玉但
觉身子火烧般热痛。
  但那时却恰巧有大雨倾盆而落,雨水浸入泥土,潮湿的泥土,便也恰巧将宝玉体内的热
毒化解。
  这些事自是万般凑巧,但除了方宝玉这样的非凡人物,怎会遇着这许多非凡的奇遇?
  直到此时,宝玉只要一想起他在泥十中渡过的那数日,那数日他所经历的折磨、痛苦、
伤心、绝望……
  他身上便会不由自主爆起一粒粒鸡皮疙瘩来,他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代价,来忘去那些个
可怕的日子。
  迷药的毒性,经过数日后,方自完全消失,那时他才自泥土中脱身而出,那时他实已被
折磨得不成人形。
  幸好“快聚园”中群聚都已赶往泰山,他才能连夜逃了出来,仰观星月,他不禁长长叹
了口气,只觉自己实已有如两世为人——他本不知惧怕是何滋昧,但这时他都连灵魂都起了
战栗。
  然而,这时月已将圆。
  宝玉瞧见了当空明月,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向泰山奔去,一路上,他体力渐渐恢复,但他
壮心雄志似也已被那可怕的痛苦折磨殆尽,除了购买食物外,他竟已不愿见人,更不愿修
饰。
  如今,他逼巡在泰山脚下,竞也无上山的勇气。
  这是泰山下阴僻的一角,他沿着山脚,缓缓踱步,心中充满了疲惫的怯懦,怯懦的痛
苦,痛苦的矛盾……
  忽然间,阴暗的秋草丛中传出一声呻吟之声!
  宝玉心神一震,停下脚步,凝目望去,只见草丛中果然有一条人影,正在不断的挣扎,
不断的呻吟。
  他身子完全浸浴在月光中,这人影自也瞧见了他,挣扎着爬了过来,双手撕抓着泥土,
额角道:
  “水……水……好心人,求……求你……给我些水……”达语声虽因痛苦颤抖而有些改
变,但宝五还是听出了他是谁。
  刹时间,宝五但觉心房一阵急剧的震动,双目中也立时喷出了狂怒的火焰,脱口嘶声
道:
  “你!你是魏……”
  那人影吃惊的抬起头来,这才瞧清月光下这槛楼的少年,赫然竟是久已失踪了的方宝
玉!他中已扭曲的面容,此刻更是扭曲,是惊,也是喜。
  他惊喜呼道:
  “宝儿,是你……快……快来救我……快……”
  宝玉忍不住狂吼一声,道:
  “救你?你忍心对杨七叔下得了那样的毒手,又要将诸位叔父一一置之死地,你……
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他话末说完,魏不贪身子已缩成一团。
  他自间这隐秘再也无人知晓,哪知却被宝玉当面揭破,这时他心中的惊恐骇惧,当真如
见鬼魅一般,忍不住脱口道:
  “你……你怎会知道?”
  一句话出口,他便知自己说漏了嘴,颤声接道:
  “我没有……”
  宝玉一把抓住他衣道:
  “你还想骗我?告诉你,此事乃我亲眼所见,你再也骗不过的,你可知道你动手之时,
我便在你足下的泥土里。”
  魏不贪骇极大呼道:
  “鬼……你莫非是鬼?”
  宝玉惨笑道:
  “不错,我是鬼,我是代扬七叔向你索命的鬼。”
  魏不贪惨呼道: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也是被人骗的,你瞧……我…。我如今也被人害成了如此模
样。”
  宝玉道:
  “我正要问你,你怎会突然变得那般丧心病狂?怎忍对扬七叔下得了那般毒手?又怎会
落到如此模样?”
  魏不贪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眼角却沁出两滴莹晶的泪珠,他身子颤抖,泪珠堕
落。
  他口中道:
  “狡兔死,走狗烹,我……我任务已达成,实已无用了,他们……他们自不容我再活在
世上,虽然早巳知道此点,虽然早已小心提防,但……却还是逃不过他们的毒手。”
  宝玉大骇道:
  “任务已达成?难道……难道请位叔父都已遭了你的毒手?”
  魏不食道:
  “我该死……我实是罪大恶极……我后悔也来……来不及了。”
  宝玉心魂皆飞,声泪齐下,怒喝道:“你……你……赔他们的命来!”
  他手掌已抬起,但瞧见魏不贪那充满了痛苦与悔恨的目光,那流满了眼泪的面容,这一
掌竟是不能拍下。
  魏不贪额声道: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反而可以减少我此刻的痛苦,我……我反正是活不
了的……”
  宝玉以手捶胸,顿足嘶声道:
  “但你为何要如此?”
  魏不贪流泪道:
  “贪心,贪心害了我,我……我辜负了恩师为我取的‘不贪’两个字,我死了也无颜见
他老人家。”
  他痛苦更是剧烈,身子痉挛也更剧烈,他双手惧巴插入了泥土中,每说一中宇,身子都
要因痛苦而抽动一下。
  宝玉突然想起了那语声极是熟悉的神秘怪容,大声道:
  “那日在快聚园中,你杀了杨七叔后,与你说话的人是谁?”
  魏不贪呻吟已变作喘息,竟是再也不能说话。
  宝玉一把抓住他肩头,嘶声道:
  “他是谁?谁?”
  魏不贪双目已闭起,嘴唇已干裂,他竞已进入晕选状况,口中不断发着梦呓的低语,不
断道:
  “珠宝……金子……水……”
  宝玉拼命摇动着他身子,呼道:
  “醒醒……醒醒,说,究竟是谁?”
  魏不贪眼睛终于缓缓张开,茫然瞧着宝玉。道:
  “他……他……”深深吸入口气,本已因痉挛而蜷曲的身子,突然缩做一团,便再也不
会动了。
  风凄,月冷。
  所有的呻吟、喘息,都已一齐寂绝,月照荒山,风吹木叶,这仲秋的月夜,竞实似变作
严冬般萧索、寒冷。
  宝玉徐徐站起身子,木立在魏不贪的尸身前,凝注半晌。突然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
噤。
  但,他那无神的双目,此刻却已射出火热的光焰。
  他咬了咬牙,抱起魏不贪的尸身,大步上山。
  山路险陡,荆棘没径,怪石嶙峋。
  但此时此刻,世上已没有任何艰险困难,可以阻挡住方宝玉上山的决心——他决心既
下,正如箭已离弦,万难回头。
  他大步而行,绝不回头,绝不停顿。然后,他寻了个深透而隐秘的洞窟,安放起魏不贪
的尸身。
  突然间,静夜中又有人声传来。
  接着,洞外闪起了火光。
  那人语、脚步声十分嘈杂。显然来的人数不少,但闪烁的火光在这荒山静夜里看来,却
显得十分诡秘。
  人声渐近,火光渐亮,竞似走向这洞窟而来。
  宝玉微一迟疑,迅快地将魏不贪的尸身藏在暗处里,自己也闪身躲入了一块凸起的山石
后。
  这时,火光已映人山洞,两条黑衣大汉,高举火把,大步而入,目光四下一转,齐声
道:
  “就是这里,抬进来吧!”
  洞外哄应一声,十余条大汉,每两人抬着一口棺木,鱼贯而入,崭新的棺木,在火光下
闪闪地发着慑人的光采。
  “砰”的一声,棺木被重重地放到地上。
  抬榴的大汉伸手一抹头上的汗殊,道:
  “一、二、三、四、五、六……不错,正是六口,总算全擒来了,他们人死了,一了百
了,却累得咱们出力受苦。”
  另一大汉道:
  “你可别这么说,就凭榴树里这六个人,若是换作平日,咱们想拍他们的灵木;只还搞
不到呢!”
  前一大汉冷笑道:
  “不错,本日之前,这些人可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但此刻却已都算是死人了,活着的
人名头有商下,地位有高低,但死人可全都是一样的。再大的英雄,死了也不能比别人多占
一尺土。”
  第三人道:
  “好了,好了的还在后头哩!这一趟是六口,下一趟就说不定是十口,八口了。”第四
人叹道:
  “可不是么,那位丁老夫人,虽再三劝告,要人抱着以武会友之心,莫毒手伤人,但这
些人又有谁听进了她老人家的话?又有谁动手时不是红着眼睛,恨不得一出手就将别人杀
死,除了潘济城,他总算还有些慈悲之心,但别人会不会对他也那么慈悲,可就难说了。”
又有一人叹道:
  “说起来,那位,天刀梅谦可真够瞧的,像‘砍虎刀’彭松那样的人物,可不是一招就
死在他刀下,别人甚至连瞧都未瞧清他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看来,连冷冰鱼也休想胜得了
他。”
  这些大汉们言来语去,只听得宝玉热血奔腾,掌心沁汗,他这才知道泰山之会竞已进入
如此紧张的阶段,已有如许多成名英雄,在这第一名山流出了鲜血,而他自已……他自己却
还躲在这阴暗的山洞里。
  只听那高举火把的大汉笑道:“咱们这差事虽苦,但可也有不少人在羡慕咱们.”
  一人道:“羡慕什么?只怕唯有疯子才会羡慕咱们。”
  那大汉沉声道:“你且瞧瞧,如今泰山之上,有多少人挤在那里,想进不能进,想出不
能出,又有多少入被隔在人丛外,只能远远的听见刀剑相击声,偶然见到些凌空刺击的刀光
剑影,别的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但咱们,咱们却能在人群中穿进穿出,无论是多大的英雄,
都得为咱们让路,就凭这一点威风,咱们已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还是挟快走吧,错过了这
场大战,再想瞧也瞧不到了。”
  大汉们笑应着,纷纷走了出去。
  宝玉突然自黑暗中掠出,左手轻挥,已点了走在最后一条大汉后背的三处穴道,这大汉
惊呼末及发出,便已倒下,宝玉右手托佐了这大汉倒下的身子,剥下他衣衫,换在自已身
上,他动作之迅急轻灵,岂是言语所能形容,走在前面的大汉们,竟是毫末觉察,径自谈笑
着走
  宝玉将那大汉斜倚在睹处石壁上,喃喃道:
  “委曲你了。”
  然后,他又在魏不贪尸身前凝立半晌,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
  “你一时失足,虽已铸成大错,但临死前终能痛悔,只愿苍天能宽恕你的罪恶,令你能
安眠地下。”
  风声凄切,月色灰白,棺木正闪动着幽光。
  他四望一眼,目中已有泪痕,又自接通:
  “这里有这么多位豪杰英灵伴着你,想你已不致寂寞,……你好生安息吧……”咬了咬
牙,抹去眼角泪痕,转身飞掠而出。
  片刻之间,他便已追着那一群大汉,悄然跟在他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上
山巅。
  定了没多久,已可听到欢呼声,赐采声,随风自山巅飘了下来,不知又有哪一位名侠,
在人前战胜了他的对手。
  这欢呼赐采声,正是他以别人的鲜血换得来的,武林群雄中,又是谁的声名不是以别人
的鲜血写成的?
  宝玉心房一阵收缩,热血更是奔腾,双拳握得更紧。
  大汉们显然也因这呼声而激动起来,脚步走得更侠,又不知定了多久,宝玉眼前豁然开
朗——
  只见一轮明日悬在天边,山坪上灯火满山。
  秋月虽明,但光辉却似已被人间的灯火掩去,秋星虽繁,但却也比不上这满山人头的众
多。
  宝玉精神一振,但头却垂得更低,紧跟着大汉们的身后,垂首痰步,也不敢东张西望一
眼。
  大汉们自山背上来,这里人群本也挤得密密的,但瞧见这些大汉们上来,果然让开了一
线道路。
  后面的大汉搭着前面大汉的肩头,一人连着一人,连成一条人龙,自人缝中穿了过去。
  宝玉身子随着他们往前挤,鼻子里只嗅着一阵陈酒气,汗臭气,姻草气……耳畔只听得
一阵阵嘈杂的人语:
  “你瞧……‘无上飞花’果然有两下子,连这一阵,他已接连胜了两阵了,连汗珠都未
曾流一粒。”
  “胜了两阵又怎样?‘天刀’梅谦、潘济城、‘小花枪’马叔泉、蒋笑民、欧阳天矫,
这些人还不是都已胜了两阵了?”
  “这是他们的运气,吕云、鱼传甲、英铁期这些人都末露面,他们的对手若是这些人,
他们胜得了么?”
  “说起这些人,兄弟我就又想起了方宝玉。…·格老子,慢点挤行不行?哼!若不是台
上有人等着你们收尸,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格老子我也不会让路的.”
  “丢,边个讲不依,慢的呀!”
  “妈拉巴子,俺的骨头都挤散了…。:“
  大汉们赔着笑,道着歉,终于在家、南、西、北各地“名骂”中挤了出去,宝玉精神一
爽,悄然转目四望。
  只见擂台高耸,正有几条大汉提着水桶,在台上清洗着血迹——。这不知又是谁流下的
英雄之血。
  擂台左硼,有一圈木桌,六、七个人坐在桌后,白发苍苍慈祥而严肃的是丁老夫人,面
色红润,竞颜鹤发的是无邪道长,瘦骨嶙峋,面沉如水的是一木大师,而坐在一边,双眉深
皱,面有重优的,却赫然正是万子良。宝玉匆匆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转目望夫,只见擂台右侧,也坐着堆人——
  谈笑自若,神色如常的是“济城”潘济城。
  趾高气扬,挺胸睥睨的是欧阳天矫。
  “小花枪”马叔泉短小精悍,满面笑容,“无情公子”蒋孝民衣衫华丽,面白无须,眉
梢眼角,傲气逼人。
  “天刀”梅谦正垂首端坐,只是不住擦拭着那早已被他擦得雪亮的“钩镰刀”,对余外
一切事,却似摸不关心。
  而传说中必将独占螯头的“天上飞花”冷冰鱼,面上却无他应有的得意骄傲之色,反似
带有重重的忧虑。还有几人,俱是精神饱满目光充足,显见得都是显赫一时的武林名侠,宝
玉却已都不认得。
  这是最引入注目的一群,也是这千万人中的明星,他们的心情最得意,最兴奋,也最紧
张、不安。大汉们走到擂台后,已开始忙碌起来。
  宝玉自粗糙而巨大的擂台支柱阅望出去,只见擂台前,最最当眼之处,也坐着一群人。
  这群争,但却都是江湖中久已成名的英雄豪杰,是以他们在这里,正也享受着别人事受
不到的礼遇。
  “快聚园”主人齐星寿,“万竹山庄”的庄主,欧阳天矫的夫人,了’老夫人的爱子丁
氏双杰,自然都在这一堆里。
  然后,宝玉便瞧见了他久已悬念的一些人——
  牛铁娃魁伟的身子,有如鹤立鸡群,在人群中看来分外触目,但是他面上已瞧不见他原
有的淳朴笑容,一双从未皱起的浓眉,也已深深皱起—.一—他悬念着他的“大哥”,从不
能有一时一刻忘记。
  金祖林犹在不停痛饮,他似乎已有多日未曾醒过,神情看来显得是那么憔悴,除了终日
的沉醉外,他又怎能忘去连日的灾难与不幸。
  宝玉瞧着这两人,心弦一阵激动,已是热泪盈眶。
  然后,他便发现了莫不顾与石不为。
  他原本只当这两人也已遭了毒手,此刻突然又瞧见他们,心头那惊喜之情,实非他人所
能想像。
  但是莫不屈那憔悴、疲惫、而哀痛的面容,却已令他伤心,若非还有顽强如石,镇定如
石的石不为在一旁守护着莫不屈,他便几乎忍不住要飞奔出去,抱着他这正直而善良的大师
伯,忘情的痛哭一场,这时他已泪眼模糊,别的人都已瞧不见了。
  忽然间,丁老夫人慑人的语声又自响起,人丛立刻静了下来。
  只听她一字字沉声道:
  “方才二十余阵,竟能在十招之内便已定下胜负,这实是令人想不到的事,由此可见,
得胜的诺位武功实是高出同辈许多,江湖中有达许多出类拔萃的少年高手,老身见了,自是
不胜之喜。”
  她口中虽说欢喜,心情却显得甚是沉重,轻叹一声,方自接道:
  “此刻已至最后决战阶段,参予决战的,自然全都是万中选一的英雄壮士,无论谁有了
伤亡,俱是武林中不可弥补的损失,是以但望各位动手时,稍存人心,胜负之分,点到为
止,则武林幸甚。”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字字金玉,诚恳已极,但擂台右侧的武林高手们,擦刀的仍在擦刀,
沉思的仍在沉思,垂首的也仍末抬起头来,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似乎谁也未曾将这番
话听进耳里。
  丁老夫人目光四转,长叹接道:
  “时已无多,老身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便全在于各位了。”
  自本泉上取起张纸笺,浏览一眼,沉声接道:
  “第一阵‘震天霹雷’许铸许大侠,‘玉面剑窖’孙超孙大侠。”
  “震天霹雳”许铸身材魁伟,气势凌人,一身织锦武士装,手提金背砍山刀,叱咤一
声,声如霹雳。
  “玉面剑客”孙超却是个面色苍白,四肢纤柔,生得虽是剑眉虎目,但面容的英伟却也
掩不住他神情间的柔弱有如女子之态。
  两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天性互克,仿佛天生就是对头,但武林中人却都知道这两人
本是生死与共的好友。
  于是台下群豪,都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一双好朋友,如何能在台上白刃相见,
互下毒手?但闻许铸暴喝一声,道:“孙兄请先赐招。”
  孙超微微一笑,道:
  “许兄手下留情。”
  一言未了,左踏步,平剑当胸,挥剑而出。
  这一招剑势,看来虽然凌厉辛辣迅捷,其实却是击向许铸身旁的一尺开外,乃是以剑示
礼之意。
  许铸左臂下沉,引臂扬刀“朝天一注香”,招式虽急,但刀口向里,刀背向外,亦是见
礼之式。
  两人对望一眼,微一频首,身形立刻展动开来,刹时间,但见刀光剑影,往复纵横,满
台游走。
  十招一过,群豪便瞧出他两人根本未存争胜之心,刀剑起手时虽也声势惊人,但落手时
却留下七分威力。
  这一阵的胜负之分,看来他两人竟早有默契,如今虽在台上动手,却只不过做给别人看
看罢了。
  是以孙超“落英缤纷七十二”剑法虽然流丽迅捷,变幻无方,许铸“砍山刀”刀法虽是
大开大阂,刚猛无傍,但群豪还是觉得瞧着没劲,有的甚至已在低声谈笑,不愿再看了,唯
有丁老夫人不住领首,似是深表赞许。
  突然间,如虹剑光,反撩而上,匹练刀光,力劈面下,刀剑互击,“呛”的一声,龙吟
震耳。
  孙超掌中剑竞被震得脱手飞去。
  群豪征了一怔,许铸亦自征了一征,目中露出歉意,显见他方才绝非故意要让孙超丢人
现眼的。
  但孙超身法之轻捷,反应之灵敏,亦是惊人。
  他兵刃方自脱手,身形已如轻烟般掠起,“噗”地,那柄剑方自插入擂台梁木,便被他
拔了出来。
  只见他满面涨红,连眼睛都已红了,羞恼下,竞已勃然大怒,一剑在手,身子便借身拔
剑凌空一翻,双手握剑,向许铸直冲面百,他盛怒之下,竞使出了“落英剑法”中最最狠毒
的一着杀手。
  许铸竞似被惊得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群豪耸然变色,失声惊呼。
  但见剑光惊虹电掣般的闪了一闪,“震天霹雳”许铸震人耳鼓的一声惨呼,血光飞激,
许铸倒地。
  这一剑竞由左喉刺入,右胁穿出,一剑便已丧命。
  群豪眼见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掺剧上演,坐着的人都已霍然站起,站着的人却几乎要噗地
坐倒。
  剑,犹自插在许铸身上。
  自剑柄下垂的红穗,犹在不住的颤抖。
  “玉面剑客”孙超木立当她,面上已无丝毫血色,他好友的鲜血,却已在他淡青的衣衫
上,画出了瓣瓣桃花。
  山坪上一片死寂。
  但闻许铸的呻吟,喘息声,逐渐微弱。
  终于,他竟鼓起了一丝气力,颤声道:
  “我……不是……故意……”
  语声突然中断,他灿烂的人生也至此终止了.
  孙超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
  “好……死得好……”
  有如撕裂般的狂笑声中,他突然拔出了那柄长剑,剑尖回旋,全力往自己咽喉间插了下
去。
  这一双生死与共的好友,终于达成了他们的誓言,他们终于为“武”贡献出自己最后一
滴鲜血。
  他们的鲜血终于流在一起。
  惊呼,骚动……但已渐渐消寂。
  鲜血已被洗净,尸身也已被擒了下去。
  但群豪间的悲锄,却仍未平息。
  丁老夫人老泪盈眶,不住低语道:
  “何苦……何苦……这是何苦?”
  群豪面面相觑,也都在暗问自己:“这是何苦?
  宝玉亲手将他们的尸身抬入棺里,那心情的悲哀与激动,更是不问可知,他实已不忍再
看下去。
  但大会不能终止,流血的争战也必须继续。
  丁老夫人强耐悲痛,沉声道:
  “第二阵,‘九连环’钱奎钱大侠,‘天矫武场’主人欧阳大侠。”
  欧阳天矫果然不愧为一派宗主的身份,他一步步缓步走上擂台,每一步都带有凌人的气
势。
  “九连环”钱奎早巳飞身掠在擂台上,他轻功久负盛誉,身法之强灵,姿态之曼妙,又
自博得群豪的如雷掌声。
  但此刻,他站在台上,踏着木隙中残留的鲜血,望着那一步步走上台来的欧阳天矫。
  他心头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般寒意,欧阳天娇每走一步,他竞连灵魂深处都不由自主地起
一阵战栗。
  恐惧,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九连环”钱奎居然对争杀出会起了恐惧,当真是连他自己
也梦想不到的事。
  银光闪闪的“九连环”自他掌中垂下,夜秋夜山风中,不住发出一连串有如银铃般的轻
说声响.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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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二章 泰山英雄会

  这也是名重武林的十三件外门兵刃之—,直到此刻为止,他犹自清清楚楚的记得,第一
个死在他这“九连环”下的人,那本也是武林中一位成名的人物,他临死前充满恐惧的面
容,此刻又似已活生生映现在钱奎眼前,
  此时此刻,钱奎居然会想起这些往昔的历史,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要停止再想,却
又不能停止。
  每一个死在他“九连环”下的人物,此刻竞似乎又都活跃在他跟前……那一张张恐惧的
面容广阵阵飞激购鲜血……
  他忽然奇怪的想到,这些人临死之前,不知是何滋昧?这些人是否直到临死前才知道生
命的可贵。
  他此刻却已知道生命的可贵了,他眼前忽然变得一片空白,高大的欧阳天矫,竞似已变
得十分渺小。
  那些他昔日本觉重大的事,此刻他已都觉得十分渺小,生命,除了生命外,世上再没有
一件重大的事。
  他眼前似已什么都瞧不见了,然而,欧阳天矫此刻也已一步步走上台来,山岳般矗立在
他的面前。
  欧阳天矫终于说道:
  “钱大侠,请赐招!”
  钱奎目光遥注远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目光一片茫然,欧阳天矫所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宇
也未听到。
  欧阳天矫浓眉微皱,怒道:
  “钱大侠为何还不动手?”
  钱奎忽然格格大笑起来,道:’
  “动手?我为何要与你动手?我要与你争个什么,败了又怎样?胜了又如何“…:“大
笑着转身,奔下台去,再也不瞧欧阳天矫眼。
  欧阳天矫又惊又奇,竞愕住了。
  台下群豪,也愕了半晌,终于爆发起一阵讥讽的笑骂声,然而钱奎早巳去远,什么都听
不到了。
  丁老夫人缓缓站起,神情间也不知是喜是叹。
  她只是沉声道:
  “第二阵,欧阳大侠胜。”
  欧阳天矫转身,举步,走下台来,他神情正如上台时一样,冷静而沉着,但他心情是否
也与上台时一样呢?
  这一阵,他不费吹灰之力的胜了,然而他心中,却绝没有一丝胜利后应有的得意与骄
傲。
  只听丁老夫人摄人的语声,仍在继续着道:
  “第三阵,潘济城潘大侠,王烈火王大侠……”
  宝玉眼见方才第二阵竟那般奇异地结束了,心中竟突有一阵陈思潮,奔涌而起,不住暗
问自已:
  “胜了又怎样?败了又怎样?”
  举目望去,只见播济城与王烈火已对立台上。
  潘济城虽然已经力战,但神情仍无丝毫疲惫之态,他手使—柄精钢吴钩剑,剑光正如他
目光—样的明亮。
  “火雷珠”王烈火,名虽为“烈火”,面色却是苍白如死,神情更是冰冰冷冷,不似烈
火,反如冷冰。他,使一根竹节单鞭,鞭身特长,砌黑无光。雷珠神火鞭!
  这本也是名满天下的十三种外门兵刃之一,据闻此鞭鞭身十三节竹节,每一竹节,都藏
有追魂夺魄的妙用。
  但此刻,王烈火除了以“火云十三鞭”奇诡的招式取胜外,并不能发挥“雷珠神火鞭”
的妙用。
  因为泰山之会再三声明,是绝对禁止使用暗器的,丁老夫人、万子良等武林名侠,正在
一旁严格的监视着。
  潘济城面露微笑,抱拳道:
  “济城一别,匆匆三中,王兄别来无恙?”
  王烈火面色铁青,冷冷道:
  “擂台之上,以武争先,故旧之情王某早已忘怀,足下亦且莫要叙旧,且请赐招便
是。”
  他这话说的又冷又硬,绝无半分人情味,台下群豪,已有人在暗暗皱眉:
  “这王烈火怎生如此狂妄无礼?”
  潘济城却末见怪,仍然微笑道:
  “既是如此,王兄请!I”倒退半步,平剑当胸,左手三指,微搭剑尖,青锋未出,先
是以礼相见。
  王烈火再不答话,单鞭斜挥,直取咽喉。
  此人虽狂傲,手底下却端的有着真功夫,这一招“雷火初动”,招式看来虽平庸,但在
他手下使出,当真有雷霆初击之威,只见乌光一闪,风声震耳,五尺长鞭,已到了潘济城咽
喉前三寸处。
  潘济城足下未退,身子不动,青锋突然反弹而出,以攻为守,一溜青光,反削王烈火胁
下。
  他这一招正是攻向王烈火必救之处。
  王烈火轻叱道:
  “来得好!”
  短短三个字说完,“火云十三鞭”已自催动,乌黑的鞭影,竞映出—。片紫光,当真有
如火云一般,非但笼罩住潘济城的身子,也笼罩了整个擂台,激锐的鞭风,将台前人衣挟都
震得飘飘飞起。
  潘济城仍是神色不动,剑走轻灵,削、束口、点、钩、带,青光如灵蛇转动间,带着三
分钩法,七分剑意。
  漫天紫云,竞不能将这一线青光压佳。
  台下不时有喝采声传出,台左的武林高手们,也多已耸然动容
  擦刀的已住手,凝思的已抬头。
  一木大师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一柄吴钩剑,老僧自从昔中彭氏兄弟故去
后,已有多年未能见到如此稽妙的吴钩剑法。”
  万于良道:“最难得的是,他竞能将一柄专走偏锋的吴钩剑使出了剑法大家的堂堂剑
气,堂堂风节……”
  丁老夫人叹道:“若非他手下留情,王大侠只怕早已落败了,不但武林中人大多低估了
他的实力,就连老身昔日也末将此人太过看重,若论真实之武功,潘济城实未必在冷冰鱼、
梅谦等人之下,少时这几人动手时,战况之激烈,只怕也要大出别人意料之外。”
  一木大师喃喃道:
  “泰山之会,果真是龙争虎斗,依老僧所见,大会群豪中,锋芒至今末露的,又将止播
施主一人而己。”
  这位武林高僧见解果然精辟已极,大会群豪中,果然还有些人深藏未露,要想在此会中
独占鳖头,委实难如登天。
  此刻王烈火铁青的面容上,已满是汗珠,他长鞭使得虽更急,但显见已是强弩之末,难
再支持许久。
  潘济城轻声道:
  “王兄若不反对,你我何不握手言和,免得……”
  王烈火怒喝道:
  “放屁!”
  他目中杀机突生,一声怒喝出口,身子突然凌空而起,手腕震出,竹节鞭中,三粒乌
殊,暴射而出。群豪齐地耸然变色,失声而起,呼道:“火雷珠!”
  丁老夫人喝道:
  “王大侠,千万莫使暗器!”
  但这时乌珠已到了潘济城面前。
  潘济城面色微变,挥剑而出。
  万子良失声呼道:
  “不好!这暗器硬碰不得。”
  呼声未了,只听三声霹雷大震,一片火焰,随着这阵霹雳之声,自台上涌出,向潘济城
身上燃烧了过去。
  瞬息之间,潘济城身上已燃满了点点火星,他大惊之下,就地扑倒,向擂台下滚了过
去,
  王烈火喝道:
  “哪里逃!”一步窜了过来,单鞭下击,他竟然赶尽杀绝,竟然要将潘济城置之于死
地,
  丁老夫人、万子良等人脱口呼道:
  “住手!”齐地飞身而起,扑上擂台,但他们距离不近,身法难快,眼见却还要迟了一
步,
  就在这时,突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只一迈步,便已到了台前,巨猿般的长臂—伸,便已
将潘济城自长鞭下拉出,这其间当真的间不容发,只要他出手稍迟一步,潘济城必将毙命鞭
下。
  这大汉显然不黯轻功,但双手在台边一搭,高大的身子已倒翻而起,只听“嘭”的一声
巨响,台上已多了条大汉。
  好一条威风凛凛,铁塔般的大汉。
  群豪惊呼,王烈火既惊又怒,倒退两步。
  只见这大汉,紫黑的面膛,发着乌金般的光采,王烈火认得这正是跟随万子良、莫不屈
等人前来的无名莽汉,不禁怒喝道:
  “你这蛮牛也想要送死么?”
  牛铁娃喝道:
  “小小子,鞭上弄鬼,不是英雄是狗熊,有本事就把你那条小竹棍往中大爷身上招呼过
来。”王烈火怒喝道:“你这是找死!”
  挥鞭直击而下,
  牛铁娃不避不闪,一伸手,便已抓住了鞭梢,他这双手掌竞生像是精钢所铸,腕子一
抖,回手夺鞭。
  王烈火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竞有人能空手接他钢鞭,更梦想不到世上竞有人具如此神力,
狂吼一声,虎口崩裂!
  他手中长鞭,已到了牛铁娃手里。
  牛铁娃嘻嘻笑道:
  “俺倒要瞧瞧,这烂竹子里有什么鬼门道?’
  双手一锄,如锄甘蔗,那精钢所铸的竹节钢鞭,竟被他随手拗成数段,九、十粒乌黑的
“火雷珠”,自竹节中落了下来,眼见便要跌落在地。
  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都已到了台上,只是也被牛铁娃的铁掌神力,惊得目定口
呆。此亥口万子良轻呼一声,脱口道:“不好!”
  随手撕裂一片衣襟,衣襟飞云般卷将出去,卷佐了火雷珠,离台飞出:“无情公子”蒋
笑民长身而起,长袖轻挥,包住火雷珠的那片衣襟,便飞向危崖下,过了半晌,才有一串雷
声自崖下传来,犹是隆隆震耳。
  王烈火见了牛铁娃的铁掌神力,更是大惊失色,方待溜之大吉,眼见已有一只铁掌向他
抓了过来。
  他自然不敢硬接硬拆,双掌斜斜划了个半圈,穿击而出,正是想以灵巧的招式,战胜对
方的天生神力。
  哪知铁娃一抓竞是虚招,脚步一滑,已到了王烈火身左,右臂横击而下,直打王烈火双
肘。
  他跟随老人周方多年,所学得的虽然仅有数招,但却已将这数招苦练得运用自如,纯熟
已极。
  王烈火再也想不到这铁牛莽汉身子转动竟如此灵活,更梦想不到他招式变化竞有如此巧
妙。
  他眼见铁娃右臀横击而下,实有如金铜铁杵一般,更是大惊失色,沉臂曲肘,撤身后
退。
  哪知铁娃右臂早已等在那里,他脚步一退,铁娃暴喝一声,猿臂一伸,竞生生将他身子
挟了起来。
  要知老人周方传授给铁娃的几着招式,正针对着铁娃的威猛身接,他也算准铁娃绕步进
击时,对方必得后退。
  换句话说,王烈火此刻一切闪避变化,惧都早已落入老人周方算中,铁娃的一切招式变
化,也不过是依照老人的招式照方抓药而已,王烈火与人交手经验虽多,临阵变化虽巧,但
又怎比得上老人周方之万一。
  何况他被铁娃先声所夺,心胆已怯,心神已乱,否则以他的武功身手,又怎会在两招间
便被铁娃挟在胁下?
  山坪上早已响起了一片如雷采声。
  铁娃挟着王烈火,大步走下擂台,四周的惊呼与来声,他竟似完全不闻不问,只是在口
中喃喃道:
  “小小子,你诡计害了姓潘的,此刻快向他赔礼去吧!”
  丁老夫人,一木大师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暗道:“此刻这泰山之上,果然是卧虎藏
龙之地。”
  万子良瞧着铁娃高大的身影,面上自充满了兴奋而激动之色。
  而方宝玉,他心中的兴奋激动,自然更远在万予良之上,他眼见他这可爱的弟兄扬威于
天下群豪之前。
  他耳听这良久不息的如雷掌声——他实比自己身受还要得意、骄傲,他目中竞忍不住为
之热泪盈眶。
  等到他激动渐渐平息,“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子”蒋笑民已双双对立在擂台之
上。
  马叔泉锦衣束发,面如美玉,蒋笑民玉冠华服,英姿讽爽,两人看来,实都有如贵胃公
予一般,哪里像是名动天下的武林高手。
  但此刻两人目光相对,面色却俱都是凝重无比。
  蒋笑民突然轻声道:
  “你真要与我动手?”
  马叔泉道:
  “自是真的。”
  蒋笑民嘴角似有一丝讥嘲的笑意闪过,道:
  “你怎能与我动手?你不怕我……”
  马叔泉面颊之上,似乎微微—·红,不等他话说完,使巳吨道:
  “擂台上你罗嗦什么?看招!”
  他其实并末等到“看招”两字说出口来,掌中银枪使已刺出,枪花颤动,擂台上仿佛突
然飞超了一片红萼银蕊的花朵。
  他两人方才对话虽轻,神情变化也不显著,但仍逃不过台下群豪敏锐的耳目,此刻人丛
中又不免起了窃窃私议:
  “小花枪莫非有什么把柄被无情公于抓在手里?否则蒋笑民怎会那般说话?马叔泉又怎
会如此着急?”
  “蒋、马两家,数代以来,走动得都极为亲切,若说马叔泉有何隐秘,最可能知道的便
是蒋笑民了。”
  “近年来‘小花枪’名声虽响,却素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更从无劣迹,又怎会有什么隐
秘彼人识破?”
  “自然有的,你等着瞧吧!”
  这时“无情公子”掌中铁骨扇招式亦已展动,这名扬江谁一带的少年名侠,竞在短短一
柄拆扇上,接连使出判官笔、点穴撅、分水刺、点钢矛、鱼藏剑、单七首六种兵刃中的六种
精妙招式,而且下手绝不容情。
  马叔泉以闪亮的枪尖,缠丝的枪杆,在身外一尺处挥起一道光墙,绝不容对方的招式欺
入。
  蒋笑民却是步步进逼,分寸必争,只因他若不能欺入对方怀里,便永远无法占得机先。
  耍知以兵刃而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之至理
名言。
  而枪为百兵之祖,正是长兵刃中威力最强的,铁骨扇一身数用,奇门八打,又正是短兵
刃中绝险者。
  此刻与绝险之两件兵刃动起手来,自是精采百出,险象环生,但是枪起处如蛟龙出水,
威风八面,扇点处如龙首夺晴,险绝天下!——台下群豪,俱都瞧得惊心动魄,早巳无人再
去想“小花枪”的隐秘究竟是什么?
  丁老夫人叹道:
  “无情公子,果然无情,以蒋、马两家的情谊,他此刻无论如何,出手也该稍留情分才
是。”
  一木大师接口叹道:
  “马施主家传枪法,虽然精妙无椿,但马施主看来非但力气不强,而这招式使出,亦嫌
太过柔弱,马家枪法中那种刚猛辛辣之意,他竟连一半也发挥不出,昔日马神枪那般英雄,
怎地有子如此?”丁老夫人微唱道:“这其间只怕……”
  突听马叔泉轻吨一声,枪尖乱点而出,红缨颤动,看来虽似广被数丈,其实却不离蒋笑
民咽喉方寸之处。
  这一招“天花乱洒染维摩”,正是马家枪法中神来之笔。
  蒋笑民眼见这一枪刺来,不避不闪,目光凝注着枪尖,掌中铁骨扇,随着枪尖微微颤
动。
  突然,“叮”的一响。
  铁骨扇点上了枪尖,两人腕力强弱,果然相距悬殊,枪扇相击之下,银枪虽未脱手,却
已竞被震得飞起。
  蒋笑民一看占得机先,下手更不容情,手腕一抖,铁骨扇突然洒开,有如一片乌云般向
马叔泉削了过去。
  马叔泉大惊之下,藏头缩颈,力求闪避。
  但蒋笑民已欺入他怀里,他如何还能闪避?只听又是“叮”的一响,他顶上束发玉冠,
已被震得粉碎。
  群豪耸然失色,只道蒋笑民跟着一招击下,马叔泉顶上那颗大好头颅,便要和他玉冠同
样命运。
  哪知蒋笑民此番竟并不追击,反而退后数尺,手中折扇轻摇,面上似笑非笑,双目也带
笑望着马叔泉。
  马叔泉头发已散,流云般鼓了下来,他似已被惊得楞在当地,乌黑的头发,衬着他红中
透白,白里透红的腿。
  突然有人喝道:
  “小花枪原来是个女子。”
  于是群豪亦自恍然喝道: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马叔泉又羞又恼,泪珠在眼眶里直转。
  她以枪尖指着蒋笑民,恨声道:
  “你好!你好!我再也想不到你竞如此没良心,竞敢如此对我…“.我“…·我恨死
你,恨死你了!”蒋笑民微微笑道:
  “我又未对你怎样,你何苦如此恨我,我只不过要教朋友们知道,‘小花枪’马大侠乃
是个女子。”
  马叔泉跺足大叫道:
  “女子又怎样?女子难道就不是人么?告诉你,不管女子男子,都是一样的,男子可以
做的事,女子也可以做.”
  蒋笑民冷冷道:
  “男子可以浪荡江湖,女子行么?”
  马叔泉道:
  “为何不行,谁说不行?”
  蒋笑民道:
  “拥挤吵杂之客栈中,男子可以与人杂睡,女子行么?苦旱无水之地,男子可以与人共
浴,女子……”马叔泉道:“放屁放屁,这些都不是理由。”
  蒋笑民道:
  “这些既不是理由,女子既与男子完全一样,你又何必假冒你天折的兄长之名,假冒男
子,才敢出手与人争雄?”
  马叔泉怔了一怔,道:
  “这……这……”
  她实在辩不过他,眼泪只有流下,顿足大驾道:
  “你好,你是小贼,我……我……到你家去告诉你妈……”
  顿足飞身而起,掩面狂奔而去。
  他两人这番对话,群豪本就听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此刻听了她竞使出了最后的法
宝,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充满杀机的山坪上,不免出现了些轻松之气,这就是生死相博的泰山大会上,唯一的轻
松插曲。
  丁老夫人干咳一声,忍住笑道:
  “第四阵蒋笑民蒋大侠胜,第五阵‘天刀’梅谦梅大侠,‘巨灵斧’方长冬方大侠。”
  “天刀”梅谦这四字一说出口,群豪立刻肃然。
  这四个字,个个似乎有一种慑人的魔力,这四个宇仿佛正象征着快刀!杀机!鲜血!死
亡!
  刀,闪亮,准确,迅速,锐利。
  斧,却是沉重,强大,而微显笨拙。
  巨斧开山,威势凌人,虎虎的破风声,震慑着每一人的心神,但刀中把一闪,再闪,三
闪。
  持斧人便倒了下去。
  没有惊呼,也没有喝采,只因群豪都已被梅谦刀法中所显示的那种无情与冷酷所震慑,
连喝采都已忘记。
  “天刀”梅漾已自怀中取出一方丝巾,擦干了刀锋上的鲜血,他面上绝无丝毫表情,神
情间亦无丝毫变化,
  一到了擂台上,他整个人都似已变作一种机械,不再有人类的怜悯、同情、惊惶、恐
惧……不再有人类的任何感情,一种奇异的力量正推动着他,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尽速将对
方置之死地。
  ——水大师沉声叹道:
  “三刀,仅仅三刀,绝没有一刀是多余的,浪费的,他甚至在动手杀人时,也绝不肯多
浪费一丝力气。”
  丁老夫人道:
  “这绝非中土流传的刀法。”
  一木大师叹道:
  “不错,这刀法必定自东瀛流传而来的,我国的刀法中,纵有犀利辛辣的宗派,也必定
含蕴着一些艺术,一些人性,但这刀法却完全不讲艺术,完全以杀人为目的,这刀法虽然精
粹淮确,但却是小人的刀法,只讲功利,只求有用,纵至巅峰,亦为老僧所不取。”丁老夫
人叹道:
  “大师立论之精辟,当真说出了前人所未能说出之精义,艺术与功利,君子与小人之
分,正是我国刀法与东瀛刀法之间的差别所在,这……唉!这只怕两国人民的天性也有着极
深的关系。”
  一木大师道:
  “正是如此,殃映大国,君子之风,自非他人所能及,小人的刀法,纵能称快于一时,
但也绝对不能与我国含蕴、博大而持久的刀法相比——刀法正如人情,凡人只求功利终必自
焚其身,此理殆无疑义。”
  万子良突然道:
  “这梅大侠却令在下想起一个人来。”
  丁老夫人道:
  “谁?”
  万子良徐徐道:
  “东海白衣人。”
  能听得见他说话的人,听到他说出这五个宇,都不禁为之倒抽了一口凉气。
  丁老夫人默然半晌,叹道:
  “不错,梅大侠的神情作风,的确有几分与东海白衣人相似,这只怕乃是因为两人俱是
自东瀛而来。”
  万子良道:
  “东瀛之武士,多有一种为‘武道’殉身的牺牲精神,他自己早已准备一死,是以他们
杀了人盾,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
  ——木大师叹道:
  “这便是他们的可怕之处,但我国侠义,虽然生性较为和缓宽容,但又何尝没有‘明知
不可为而为’的殉道精神?平时我国人员能凡事容让,但容让到了限度,必将振臂而起,不
屈不挠,艰苦奋斗到底……万施主不妨拭目以待,无论任何争战,最后之胜利,必属我
辈。”
  这些武林名侠纵论高谈,所谈论的问题,实已探索至“武道”与’人性”中最最深奥之
处。尸身已被始下,鲜血再次被冲洗。
  丁老夫人叹息一声,道:
  “第五阵,梅大侠胜,第六阵,亦乃此第三度决战之最后一阵,‘天上飞花’冷冰鱼冷
大侠……”
  目光四扫一眼,语声突然停顿。
  这时方宝玉才发觉此次泰山大会,实早已到了白热化的准决战阶段。在此之前,至少已
经过了二十场以上激烈紧张,动人心弦的大战,至少已有二十位以上平日亦是声名显赫,不
可一世的武林高手,在这许多场大战中无声无息地被淘汰,甚至被毁灭,被牺牲。
  他们的声名,昔日在武林中本也如天际的明星,曾经照耀过一时,也曾经眩乱了不知多
少人的眼目。
  这些明星之所以能够升起,必定曾经过一段辛劳的挣扎,奋斗;
  而此刻,在这泰山之上,这许多明星的陨落,竟是如此平淡,如此不受重视——这是不
是因为人们热血澎湃中,已特别人的血泪与生命瞧得十分轻贱?抑或是因为另几粒明星的明
亮辉煌,早已夺去了殒星的光采?
  宝玉不愿也不能探索出这其中的原因,他也无法了解丁老夫人躇声为何突然地停顿?为

  只见了老夫人慈祥、镇定、而严肃的面容上,竞似有些话不能出口。
  冷冰鱼冷笑着长身而起,缓步走到台前,冷冷道:
  “据在下所知,第二度决战之下,已只剩下十一人,是以在下在这第三度决战之中,并
无对手,此乃抽签的结果,并非在下有心要少战一场……而此刻夫人竟突又宣布在下有了对
手,请问对手是谁,自哪里来的?”
  丁老夫人干咳一声,终于缓缓道:
  “冷大侠之言,本自不错,但冷大侠此战之对手,虽是半途而来,却实乃武林名侠,而
且因为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是以才来迟了一步。”
  冷冰鱼冷笑道:
  “夫人之言,夜下有些不懂。”
  他转首瞧了四下群豪一眼,接道:
  “此番在下的对手,纵乃武林名侠,纵因要事来迟,却也不应半途插入,别的不说,只
说在下等已经两次激战,而这位仁兄却完全未费气力,这岂非已违背了此次大会公道之宗
旨,大会规章,中乃夫人等历定,夫人又怎能出尔反尔?”
  他平日虽然沉默寡言,但这番话却说得咄咄逼人,锋芒毕露,而且情理兼顾,直教人无
词以对。
  丁老夫人叹息一声,道:
  “此事虽然稍违大会规章,有时也可因人事而加变动,并非一成不变。”
  冷冰鱼道:
  “在下只想请教,大会规章为何要为此人变动?他究竟凭着什么?但望夫人解释。”
  丁老夫人道:
  “只因此人方才所做的事,实乃为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利益,而且他为此事所发的气力,
所经之激战,亦绝不在冷大侠之下,是以老身与一木大师等人商谈”万子良、一木大师等六
大名侠,亦自长身而起。
  一木大师合十道:
  “老僧等六人可以身家、名誉作保,了老夫人方才所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
  这六人是何等身份,说出的话是何等分量?四下群豪,本已因此事之破例而鼓噪,此刻
自也又已安静下来。
  冷冰鱼目光四转,见到大局如此,只得沉声问道:
  “既是如此,在下便要请教此人是谁?究竟为武林同道做了些什么?”
  丁老夫人道:
  “他为了远赴东瀛追查那东海自衣人武功与身世的秘密,是以来迟,来到山下后,又独
力除去了十多个以阴谋诡计,残害参与本会群豪的恶贼,浴血苦战,达一个时辰之久。”
  她话未说完,群豪已又耸动,纷纷呼喝道:
  “白衣人的秘密,可被他探出了么?”
  “那些恶贼都是些什么人,要如何暗算我等?”
  “他究竟是谁?”
  了老夫人微微笑道:
  “提起此人的姓名,只怕各位大都知道,各位所问的问题,也最好由他亲自回答,他便
是……”
  她故意顿位语声,等到人声平息,方自缓缓接道:
  “他便是公孙红公孙大侠。”
  群豪耸然呼道:
  “公孙红?可是那位江湖人称‘乱世人龙’,掌中一条‘天龙棍’,号称天下第一外门
兵刀的公孙大侠么?”
  丁老夫人凝注着冷冰鱼的脸,道:
  “不错,想你冷大侠必也知道他的名字。”
  冷冰鱼面色铁青,冷冷道:
  “想来他必也知道我的名字。”
  丁老夫人那一双充满智慧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饱经世故的微笑,她微微额首,淡淡笑
道:
  “既是如此,不知冷大侠可愿与他动手否?”
  冷冰鱼突然仰天狂笑了起来。
  他狂笑着道:
  “我为何不愿与他动手?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笑声焕然而任,厉声接口道:
  “我正要寻他拼个上下,要瞧瞧他那‘风云天龙棍’,到底有何威力,为何排名要在我
‘破云震天笔’之上?”丁老夫人道:
  “好!如此便有请公孙大侠……”
  话犹未了,左面人丛中,已有一条人影凌空掠起,看来竟有如团烈火一般,横空四丈,
飞堕台上。
  群豪眼前一花,台上已多了条大汉,满头乱发,兜腮虬髯,俱是火焰般的赤红颜色,除
了那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外,他整个头颅,也仿佛是团火焰似的,眩耀着人们的眼目,教人不
敢逼视。
  他衣襟敞开,裤脚高挽,赤红色的衣裤,已因汗迹、油腻、泥污而变为暗紫颜色,足下
一双多耳麻鞋,也满是泥泞。
  只是他衣衫虽槛楼,整个人看来却毫无狼狈之态,眉宇间仍带着逼人的英气,神情间仍
带着帝王般的尊贵与豪迈。
  他左手按着根三尺木棍,似是他经常带在身边的手杖,是以木棍也已因手掌的摩篓而起
了层暗赤色的光泽。
  他右手却提着只份量看似颇为沉重的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的,谁也猜不出袋子里装的
是什么?
  但见袋子里有水珠滴落,一滴,两滴……滴落在方经擦洗,水迹未干的擂台的木板上,
犹如一瓣瓣粉红色的水印桃花。
  那赫然正是一滴滴鲜血。
  牛铁娃拍掌笑喝道:
  “大小子,真是个好小子,只可惜连头发被人烧红了,过来过来,跟俺牛铁娃比比究竟
是谁高?”
  他喝声虽响,却也被四下呼声淹没。
  公孙红右手一提,将麻袋高举起来,大呼道:
  “各位可要先瞧瞧这是什么?”
  群豪还未应声,冷冰鱼已一跃上台,叱道:
  “先莫瞥那是什么,且亮你的天龙棍,接我的震天笔。”
  公孙红睥睨大笑道:
  “阁下莫非已等不及了?”
  冷冰鱼厉声道:
  “不错,冷菜等着你一战,已等了六年之久,只要你与我交手,无论你是否有理,冷莱
都已不放在心上。”
  公孙红大笑道:“也好。”
  放下麻袋,横杖当胸,“还不放马过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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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三章 东瀛武士刀

  冷冰鱼瞧了他掌中木杖一眼,道:
  “你既要与冷某动手,天龙棍何在?”
  公孙红木棍一摆,道:
  “就在这里。”
  这句话说出口来,不但冷冰鱼大觉吃惊,群豪亦觉大出意外,谁也想不到那名动天下,
号称无双的外门兵刃,竟是这看来毫不起眼的短短一根本棍,更想不到这本棍居然也能排名
在风雨双鹰牌、十三节雷火神鞭、东海钩镰刀、破云震天笔……等妙用无方的奇门兵刃之
  冷冰鱼目注着公孙红手上这根短棍,良久良久,面上的神情,先是惊奇,后是失望,到
最后竞仰天狂笑起来。公孙红道:“面临决战,为何狂笑?”
  冷冰鱼狂笑着道:
  “名震天下的‘天龙棍’,竟是如此一条短棒,如此一条短棒,竟能列名于‘破云震天
笔’之上,却叫冷某怎能不为之失笑?”
  公孙红先不答话,凝目瞧了他半晌,竟亦自仰无狂笑起来。
  冷冰鱼道:“你笑什么?”公孙红狂笑着道:
  “名动天下,号称文武兼通,博学无双的少庄主,竟是如此有眼无珠,却叫某家怎能不
为之失笑?”
  冷冰鱼怒道:
  “此话怎讲?”
  公孙红道,
  “阁下既称博学,岂不闻拙中之巧,返璞归真,方是天下之大巧大妙,某家这一根短棒
之中,内蕴天地变化之机,外藏鬼神莫测之变,岂是凡俗兵刃可比,又岂是你等这些凡胎肉
眼所能兹测?”
  这番话,说的正与宝玉“心剑”之道,大同小异,宝玉听在耳里,不免领首会心,但四
下群豪却听得愕然相顾,难明其妙?
  冷冰鱼怒叱道:
  “好个舌粲莲花,狂言欺众之辈,冷某倒要瞧瞧你这‘天龙棍’上,到底有何鬼神莫测
的妙变?”
  这句话说得很长,但他并未等这句话说完,掌中“破云震天笔”,早已化做一片银光飞
出。这时月光满天,银辉遍地。
  冷冰鱼掌中“破云震天笔”,似已与月光溶于一色,让人根本无法辨出他招式间之变化
——甚至瞧不出他银笔究竟在何方位?
  人丛之中,不禁已发出轻微的惊叹声,就只这一招使出,群豪多巴瞧出冷冰鱼此番动
手,已与前两阵大为不同。
  前两阵他招式变化,虽然精妙,但仍有来龙去脉,令人仍可捉摸,此番他招式使出,却
当真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显然直到此番动手,他才使出了真实武学,显然,他口中虽说对公孙红失望,但心中仍
是不敢轻视。
  再看公孙红,却端的不免令人有些失望。
  五招过后,他便似己落在下风,他掌中“天龙棍”甚至连一招都无法使出,只因他方自
出手,招式已被银光封住。
  以他那样威猛的身形,凌人的气势,所使的招式,本该有惊天动地,开山裂石之威,但
此刻他招式却是那么柔弱。
  唯一令群豪稍觉警觉的是,直到此刻为止,数十豪杰,尚无一人能瞧出他使的究竟是什
么招式?
  他招式看似剑招,又似刀法,又有些像是鞭法、钩法,他出手时明明是一招剑法,到了
中途,却会变为刀招,等到收回时,竞又变为鞭着。
  冷冰鱼出招如电,银光闪闪,令人根中瞧不清他的变化,公孙红却出手笨拙,招式缓
慢,每一招都教人瞧得清清楚楚。
  但更令人慷异的是,群豪虽将他每一招都瞧得清清楚楚,却还是无法捉摸到他招式的变
化。
  冷冰鱼的招式如雾中之花,烟中之鹤,别人瞧他不出,还有理可说,公孙红的招式根本
就如同一件平平常常的东西,放在你眼前,任你揣摩,任你瞧个够,但却又令你永远瞧不出
那是什么。
  宝玉凝目而观,暗暗叹道:
  “拙中之巧,大巧若拙,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到后来冷冰鱼的招式越来越见迅急激厉。
  公孙红招式却越来越是平和缓慢。
  冷冰鱼身形游走,满台飞动,到后来几如水中游鱼一般,流窜不停,公孙红脚步本自边
在移动,到后来却连动也不动了。
  这时群豪中武功较高,目光较为敏锐之人,已瞧出无论冷冰鱼的招式多么迅急凌厉,只
要公孙红那平和缓慢的招式一出,立刻就可将冷冰鱼凌厉的攻势化解——而且一招竞可化解
他五、六招之多。
  换句话说,此刻两人动手,冷冰鱼若要费六、七分气力,公孙红却只要费一分便已足
够。
  一木大师叹道:
  “冷施主武功,虽然先声夺人,但部如赐渗水之酒,令人越瞧越觉无味,但公孙施主的
武功……”
  丁老夫人含笑道:
  “公孙施主的武功,其昧虽觉苦涩,但却如细嚼撇揽,便令人越想越是回昧无穷。”
  一木大师展颜一笑,道:
  “正是如此,五十招后,冷施主便难免要落败象了.”
  五十招瞬息即过。
  公孙红突然纵声长笑道:
  “冷冰鱼你兵刃还不撒手?”
  长笑声中,“天龙棍”反手挥出。
  满天银光,暴雨般乱洒而下。
  两件兵刃,迎头撞上,群豪想来必有一声巨响,哪知却什么也未听到,满天银光,便己
突然消失无踪。
  再看那震动万方的“破云震天笔”,已被压在拙朴的“天龙棍”下,正如巨石压蛇一
般。
  “蛇”虽然狡磁灵便,“石”虽然笨拙质朴,但舵若是被石压住,无论“它”如何挣
扎,也休想挣扎得脱了。
  冷冰鱼强悍冷傲的面容,看来已有些狼狈。
  他目中已满布红丝,额上也已流满汗珠。
  丁老夫人长身而起,沉声道:
  “胜负已分,冷大侠还不歇手?”
  冷冰鱼怒叱道:
  “谁说胜负已分……着!”
  “着”字出口,掌中“破云震天笔”,突然断成七节,每一节中,都有一蓬光雨暴射而
出。
  这七莲光雨,颜色俱都不同,红、橙、黄、绿、青、蓝、紫……非但七种都是极为强烈
而鲜艳的颜色,而且光璇流动,如银花火树,那强烈而明亮的光芒,针一般刺着别人的眼
目。
  群豪但见台上七色光雨一闪,双目随即觉得一阵刺痛,不得不赶紧闭起眼睛,什么都瞧
不见了。
  在这一瞬间,群豪心中,不约而同都有一个想法——公孙红此番想必是再也难逃毒手
了!
  有些目光较为锐利之人,还曾瞧见就在“破云震天笔”断成七节时,公孙红魁伟的身
子,曾经不由自主向前一栽。
  要知他已将全身真力贯注棍头,棍头下压,压力不断,下面抵抗的力道一旦突然消失,
他力道自无法平衡,身子自也拿不住重心,在这种情况下,光雨暴袭而来,他如何再能逃得
毒手。擂台上果然响起一声惨呼。一条人影自台上被凌空抛起,直跌下地。
  但这惨呼之声,却并非公孙红发出来的。
  原来就在光雨射出时,公孙红不避反迎,竞趁着那一栽之势,整个人就势扑例在地,竟
自冷冰鱼胯下窜了过去。
  这虽然是极为简单的身法,但在当时那般惊险危急的状况下,若无过人的机变、急智与
经验,又有淮敢冒险使用这样的身法?
  冷冰鱼得意的笑容还未在脸上泛起,公孙红已到了他胯下——这是人身最为脆弱的空
门,如今敌人竞连整个人都已欺入,正如两军对阵,竞让敌军逼入了己方的心脏,哪能不
败?
  冷冰鱼这一惊之下,当真是心胆皆丧,但此刻他闪避已是不及,公孙红掌中“天龙棍”
已反手挥起。
  公孙红盛怒之下,施出的这一棍,端的是无情杀手。
  冷冰鱼整个人都被击得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跌落在地,竞恰巧跌在莫不屈与公孙
红身前。
  光雨已敛,一连串钉在擂台木板上,七彩鲜艳,宛如彩虹。
  公孙红翻身跃起,厉声道:
  “冷冰鱼,这是你自己找死,休得怨我……”
  喝声使群豪张开眼睛,瞧见了这意外的情况——被群豪公认为此次大会中夺标希望最高
的第一高手冷冰鱼,竟在最后之决战还未开始前便已丧命,群豪的惊呼与骚动,自然可以想
象。
  在这刹那间,天神般卓立在台上的公孙红,浑身都似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也吸引了四
下千百群豪的目光。
  唯有宝玉双目,却始终凝注着冷冰鱼。
  只见他身子渐渐能动,竟挣扎着爬到石不为面前,面上的神情,既是惊痛,又是失望,
还充满了怨毒。
  他充满怨毒的双目,便紧瞪着石不为的脸,似乎要说什么,但颤抖的嘴唇动了两动,一
个字也未说出,身子突然一阵袖搐,迎面扑倒地上一一他心中的话,他心中的秘密,是永远
再也无法说出的了。
  石不为也始终在凝注他,面上神情,绝没有丝毫变化,但一双目光,却出奇的冷冰、尖
锐——若说世上真有一种目光能够令别人寒心,封住别人的嘴,便是石不为此刻瞪住冷冰鱼
的目光了。
  宝玉自擂台支柱间斜斜望过来,恰巧将两人的神情都瞧在眼里,他双眉不禁突然扬起,
面上也突然焕发出一阵奇异的光采。
  这时,公孙红雄厉的语声,正响彻山坪。
  他沉声道中
  “三中以前,兄弟为了探询那东海白衣人的秘密,便买掉东渡,去到了那自古有海外仙
山之称的东瀛三岛。
  “古老传言,东瀛三岛,本是我大汉后裔,秦始皇时,由徐福率领五百童男童女,东渡
求不死仙丹之事,方自迁移过去。
  “是以岛上风俗、文字,有泰半与我大汉民族相符,对我国远去人士,也大多十分尊重
恭敬。
  “唯岛上人民,性格却较我邦傈悍残忍,而且生性尚武,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甚
至不借以死相拼。
  “岛上武功中也自我邦流传过去,但经过许多年演变之后,已渐渐变得更为辛辣狠毒,
这自然也与当地民情有关。
  “岛人所用的兵刃,大多半为一种奇形长刀,刀身长而狭窄,刀锋薄而锐利,锻钢炼刀
之术,实不在我邦之下。
  “岛人所用刀法,简单而不复杂,但岛上武功流派,却有不少,只耍有三两着精妙的刀
法,便可独树旗帜,自立宗派。
  “此刻我随口道来,岛上武功流派,便可分成二十余之多:残月无双流,一刀流,天龙
秘法流,柳生英雄派……这几个流派,可称为其中之佼使者,正如我邦之少林、武当、昆仑
等门户情形一样。”
  他说的这番话,虽然还未转入正题,但却是群豪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之事,是以人人惧
都听得全神贯注,目不旁瞬。
  骚动自早巳平息,山坪上一片静寂。
  唯有公孙红响亮的语声在继续着……
  他接着道:
  “我抵达岛上之时,情况既不熟,言语更不通,是以在开始一年多里,简直可以说一无
所获。
  “但在四处流浪了一年以后,与岛人已可略略交谈,对岛上各门武功流派,也有了些认
识。
  “而这时,岛人乃渐渐知道我乃自中土远去的武士,对我所用之兵刃,所使之招法,更
是大觉兴趣。
  “于是各流各派的门人,宗主,早有不远千里而来,与我切磋,向栽树教,其人对‘武
道’态度之认真,亦颇足为我邦武人借镜。
  “我并非为了与人比武较技而去,若非被人逼得万不得已,绝不与人动手,纵然与人动
手,亦是点到为止。
  “在这段时期中,我自觉若论博大精深,被邦武功,虽远不及我邦,但其刀法之准确、
狠毒,却非我邦刀法能及。
  “尤其柳生英雄派之刀法,所讲究的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实已与我邦内家正宗
之精义,不谋而合。“而据我所知,那东海白衣人的武功亦似与柳生英雄派颇有渊源,于是
我便着手从这一方面,探询那自衣人的来历。”
  他说到这里,连宝玉都暂时抛开了心中纷乱之思潮,凝神倾听——这本是当今天下武林
中最最吸引人的话题。
  公孙红接道:
  “当代东瀛武林,辈份最尊,武功最高,见闻最博之人,便推‘大和’柳生英雄派之宗
主柳生藤齐、‘京都’吉冈正雄与以‘一流太刀’名震四邦的伊势桑名郡太守北昌具教三
人。
  “我与这三位东瀛的武林前辈,一夕长谈之后,不但在武功上得益非浅,而且也果然探
询出那东海白衣人的来历。”
  说到这里,人丛中才忍不住发出一片惊叹声。
  公孙红道:
  “数十年前,中原武林有位奇人,此人智慧绝高,唯涉猎太广,而人之智力终究有限,
是以此人虽然兼通百艺,但所学便难免驳而不专,尤其武功一道,此人虽然身兼各门武功,
但亦都不能达到巅峰。
  ‘‘若是换了别人,仗此一身艺业,亦可行走江湖,但此人雄心万丈,志比天高,绝不
与一般江湖俗手较量,而专寻武林中之绝顶高手。
  “在如此情况下,他自是每战必败。”
  说到这里,公孙红面上都不禁露出惋惜同情之色,长长叹了一声,方自沉声接口说道:
  “此人落拓江湖,潦倒半生,暮年时方得一子,此人鉴于自身之悲掺遭遇,自不愿他的
儿子重蹈覆辙,是以他决心要以自已有生之年,将他的儿子造就为一代武林奇才,好为他吐
一口气。
  “但此时中原武林中实已无他立足之地,于是他便携同犹在襁褓中之爱子,飘洋过海,
远赴东瀛。
  “自他爱子一人人世,他便以百草制成药水,锻其筋骨,他爱子初能学步时,他便开始
传授其武功。
  “他竞不令他的爱子浪费一分一刻时刻在别的技艺之上,他竟要他的儿子将一生精力生
命,全部贡献给武功。
  “要知此人兼通各门武功精义,只是不能专心苦练而已,是以他虽不能成为武功中—流
高手,却无疑是天下第一流良师。
  “他爱子在其熏陶之下,不到十岁,功力已可脐身于东瀛一流武林高手之列,十一岁
时,便开始闯荡江湖,十年之中,他已会遍了东瀛岛上每一武功流源的高手,柳生藤齐、吉
冈正雄、与北昌具数,自然也都在其中。
  群豪不由自主、齐地脱口问道:
  “他们的胜负如何?”呼声有如浪涛一般,一层层卷了过来,但公孙红第一句话说过,
浪涛立刻平息。
  公孙红道:
  “这本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那白衣人十一、二岁时,虽然已可与东瀛一流武士交
锋,但遇着绝顶高手,仍不免落败。
  “日本武士,虽然残忍好杀,但那些绝顶高手,自然还是不忍来取一个幼童的性命,是
以他虽常败,仍末丧命。”
  “于是他的武功,便自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磨炼得更坚强,更锋锐,别人生命中最
美好的童年,他却终日在挨打中渡过,然而,他的牺牲毕竟有了代价,到了他十八、九岁
时,他便已可横扫东瀛,无敌当时了。”
  “他身子旱已被锻炼成钢筋铁骨,内功也早已有了根底,经过这十余年外功的修炼,他
武功便已融合了中土各大门户与东瀛各大流派的精华,椰生藤齐、吉冈正雄、北昌具教三
人,都曾与他交手四次,据他三人说,除了他们与他第四次交手时,他武功之精妙,已非别
人所能想像。”
  公孙红叹息一声,接道:
  “在这十年中,他爹爹已死,但这时他心中除了‘武’宇,便别无所有,他爹爹死了,
他竞全然不闻不问,他非但身子变为钢筋铁骨,就连他的心,也已似变为钢铁所铸,冰冷坚
硬,全无情感。
  “到了他二十岁后,环顾东瀛岛上,已无一人武功再高于他,他深知自己若再耽下去,
武功也绝难再有进境。”
  群豪忍不住又问道:
  “这时他可是便西渡而来?”
  公孙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他那时若是来了,也就好了,怎奈此人并非狂妄无知之辈,知道自已武功虽能横扫东
瀛,但必定还是不能在中原称雄,于是他竞独自驾了一时铁木轻舟,到了东瀛三岛东处的一
个小小孤岛上。
  “那孤岛荒凉已极,简直不堪人居,岛中却有个小池,池中全是黑白两色的石子,光滑
圆润,不假琢磨,便可当作棋子,是以东瀛人士,便将这孤岛称为‘棋岛’,那白衣人竟在
这不堪人居的‘棋岛’上,一住就是十年。
  群豪脱口问道
  “这十年他又在干什么?”
  公孙红道:
  “这问题本来无人知晓,幸好东瀛武林中,也不乏好奇之人,曾专程到那‘棋岛’之
上,窥探他的行止,这才知道他在岛上竟似已完全放弃武功,终日只是静坐沉思,或是以黑
白两色石子,摆着棋谱。”
  群豪面现讶色,唯有方宝五、一本大师等人,不住皱眉颔首,一木大师干“咳”—声
道:
  “这十年中,他虽似放弃武功,但武功进境,只怕比前十年更多。”
  公孙红叹道:
  “正是如此,据柳生藤齐言道,本来他武功虽高,却犹可测度,但等到他自‘棋岛’回
来之后,武功之高,却已是深不可测,吉冈正雄又曾与他交手过一次,这一次两人甚至根本
谁也没有发出一招,吉冈正雄便已自认落败了。”
  “只因这时他精神、意志,竟已能与他掌中之剑合而为一,他全身都似笼罩着一层剑
气,全然无懈可击。”
  “吉冈正雄以一代剑术宗匠的身份,与他对立凝注达七个时辰之久,还是寻不出他的破
绽,自是不敢出手。”
  “到后来吉冈正雄精神已完全崩溃,而白衣人却仍如山岳峙立,全无所动,吉冈正雄自
然唯有不战而败了。”
  群豪口中,惧都不禁长长“嘘”了一声,这嘘声中表示的除了惊讶之外,也还有一些仰
慕之意。
  公孙红道:
  “于是这时,白衣人便决定西渡中原,他自信一身武功,已足以为他死去的爹爹扬眉吐
气,已足以无敌于天下。”
  “哪知中土之地,还有位紫衣侠。”
  “紫衣侠筋骨之强妆,修炼之坚苦,或虽不及白衣人,但他那阔大的胸襟,渊博的见
闻,通达的人情世故,却绝非白衣人能及万一,而这些也都正是修炼武功的要素,是以一战
之下,紫衣侠虽死,白衣人却先败了。”一木大师颔首道:
  “不错,若非胸襟宽大,见闻渊博,人情通达之人,纵然苦练一生,也绝不会达到剑术
的真正巅峰,只因他若不能将‘剑术’化入最高的哲艺之境,最多也不过只能做到‘剑匠’
而已,这分别正如‘画匠’所画之圆,虽能逼真,却不能传神,终是不能与真正‘画家’相
比。”
  这番话别人或者未曾听入耳里,但宝玉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仔细咀嚼这番话中的滋味,
不觉又有些痴了。
  公孙红道:
  “自衣人锻羽而归,这消息瞬即由经商的海容们传来东瀛,柳生藤齐听得这消息,心中
立时大起恐慌。
  “只因他深知白衣人的心智,早已失却常态,此刻锻羽而归,行事必定更要偏激乖戾,
而东瀛武林中,实无一人能制止于他,这后果岂非不堪设想,于是,柳生藤齐便以当代东瀛
武林宗主的身份,号召十七位最负盛名的剑士,组成‘止杀组’,只要自衣人稍有妄动,
‘止杀组’便可不顾一切,一择手段,联手将白衣人除去,如此做法,虽然违背了‘武道’
精神,但柳生藤齐自认白衣人乃是东瀛武林造就的,是以东瀛武林可以将他毁去。
  “哪知白衣人回去后,竞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抛却了‘武士’的身份,
在市并中做起小生意来,更绝口不谈武功之事,若有人问起他对中原武林七年之约,他竞只
是含笑摇头不语。”
  白衣人的身世固然充满了传奇意味,他如今竟变得如此模佯,却更是令人惊奇、诧异。
  群豪间骚动再起,有的惊叹,有的已不禁欢呼起来。
  唯有一木大师双眉深皱,不住喃喃道:
  “可怕……可怕……”
  万子良忍不住问道:
  “这又有何可怕之处?”
  一木大师沉声道:
  “看来那白衣人已上达‘剑道’中的另一更高的境界,不再以‘出世’为修练剑术的途
径,而完全‘入世’了,佛门弟子,必经‘入世’的修为,方成正果,而‘剑道’的最高哲
理,实也与佛道殊途同归。”
  了老夫人长叹截口道:
  “正是如此,他此番‘入世’之后,便可自红尘中学到一些他以前无法学到的东西,但
剑术经过此一境界,自必更上一层。”
  这番话就连万子良等人听了,也是似懂非懂,不能尽解,但方宝玉听在耳里,却颇有会
心。
  公孙红道,
  “我听得柳生之言,便待往市井中寻找那白衣人的下落、谁知白衣人竞在一年前使已失
踪,从此下落不明,他平日所用的一切衣物,俱都留存当地,他竞似是光着身子去的。
  “而这时,东瀛三岛之北海道,却又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位武林高手,据传这两人亦是
中士人士,武功之高,俱已登峰造极,柳生、吉网、北昌三人,闻讯之后,立刻连抉前往,
临去之时,都说那白衣人只怕已厌倦了武士生涯,是不会再来中土赴七年洗剑之约的了。”
  群豪欢声雷动,宝玉心头更是激动无比。
  他暗自付道:“海外突然出现了中士男女两大高手,这两人是谁?莫非竟是我那胡八叔
与水仙姬?”
  公孙红道:
  “我远在东瀛时,便自经商海客们的口中,得知泰山之会事,是以我探出白衣人的来龙
去脓后,立时赶回。”
  “但等我回来时,才知道此会已提前举行了。”
  “于是我立时兼程来泰山,谁知却在山腰密林中,发现一群碧目卷髯的异邦武士,正待
以火药引线,将这一片山坪炸毁,火药的力量,虽不能将山坪上英雄全部炸死,但大乱之
中,逃窜践踏,必定死伤狼藉。”
  群豪纷纷惊呼道:
  “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公孙红仰天狂笑道:
  “我既然遇着此事,怎会密他们得手?……曙I嗡!各位请看,这便是那般异邦武士的
下场。”
  说到这里,他提起那席袋一抖,麻袋中竟是十数额鲜血淋漓的头颅。
  头颅满台滚动,宝玉瞧得清楚,这头颅中有一颗又长又大,竞赫然正是那“马面人”岑
陬的。
  这时群豪心情之兴奋激动,实已达到巅峰;
  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些来自异邦的恶徒虽已死去,但他们早已埋藏的火药,此亥
口仍埋在这山坪上某—些隐密的角落里,那些引线,也显然未被毁去,这些引线若是被一个
心怀恶意的人发现,他便随时都可将这一片山坪化作洪炉,这山坪上数千人的性命,此刻实
犹在刀姐之下,这千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惨案,犹在随时都可发生的。
  要知那时火药的应用并不广,人们对这世上最具威胁性的东西,所知并不多,畏惧自然
不深。
  是以在这样情况下,泰山之会竟仍继续了下去,就连丁老夫人都没有将此会中止的企
图。
  只因所有的凶险似乎都已过去,此会眼见已近尾声,是以人人都想格此会早些结束,圆
满收场。公孙红蒋笑民、梅谦、欧阳天矫,以及略受火伤的潘济城,是参与此会较饺的数十
高手中仅存的人物。
  骚动终又再次平静,数千豪杰,此刻正都等着这五人作最后的龙争虎斗,瞧究竟谁是当
今第一高手。
  丁老夫人手里拿着张纸条,呆望着,她正在参考该如何才能公正的安排这最后五人决
战。潘济城突然走到她身侧,低低的说了两句话,丁老夫人面色先是惊奇,瞬即露出笑容,
点了点头。
  然后她沉声道:
  “方才潘济城潘大侠已宣布退出此番决战……”人丛中立刻发出一片低微而带惊异的
“嗡嗡”声。
  丁老夫人接道:
  “是以此番参与这最后决战的,已只剩下四位,夜三阵之间,便可以分出究竟谁是第一
高手,但愿……”
  她话末说完,人丛中突然发出一阵无礼而刺耳的笑声,丁老夫人忍耐着,等待着这笑声
中止。
  但笑声非但未曾中止,反而更加刺耳.
  丁老夫人面笼秋霜,厉声道:
  “这位朋友如此发笑,莫非是对此会有所不满么?”
  人丛中哈哈笑道:
  “这泰山之会,简直就是个笑话,却教某家怎能不笑?”
  尖锐的语声,像针一般刺着人们耳鼓。
  丁老夫人怒道:
  “普天之下,有谁敢说这泰山之会是个笑话?老身例要请教阁下,此会究竟有什么好笑
之处?”
  人丛中笑道:
  “就凭这五人也敢来争夺武林第一高手之名?依我看来,这五人不过只配争夺天下第一
废料的称号而已。”
  这番话就像一只棒子,将方自平息的山坪又搅得大乱,欧阳天矫、公孙红等四人,更是
耸然变色。
  是谁敢说这样的话?这人好大的胆子!
  公孙红大喝道:
  “阁下敢发如此狂言,非但胆大包天,武功想必不弱,为何不出来与咱们四块废料较量
较量?”
  人丛中笑道:
  “正待如此。”
  这次不用他挤,群豪已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千百目光俱都瞧了过去,要瞧瞧这人究竟是
个绝世的疯子?还是个绝世的英雄?
  只见一人自人丛中缓步走了出来,身材纤弱,青衣小帽,白生生一张脸,生得眉清目
秀,竟有七分像是女子。
  群豪不禁哄笑起来:
  “这样的人物,公孙红一根手指便可将他推倒,他却敢发如此狂言,不是疯了是什
么?”
  丁老夫人凝注着此人的身形、脚步、神情,凝注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双眉突然皱
起,沉声道:
  “此人必定是个女子。”
  一木大师道:
  “夫人看她是女子,那想必是错不了的,但江湖中哪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老僧却从
未听说过。”
  丁老夫人叹道’
  “江湖中新人辈出,你我猜不出她来历,也并非奇事,奇怪的是,她难道也不知梅大
侠、蒋大侠等四人的来历么?她难道不知道这四人的武功、性情,是万万容不得她在此无礼
猖狂的?”
  一木大师叹道:
  “正是,这小女子想必定是世家之女,仗着父兄声名,出来惹事生非,却不知这四人是
有名的硬招牌,谁的账都不卖的。”
  万子良突然截口道:
  “说不定她早已知道这五人的武功脾气,说不定她对这四人之武功根本全不畏惧,
这……这又当如何?”丁老夫人耸髯转身道:
  “万大侠莫非已看出她是谁了?”
  万子良摇头长叹道:
  “在下心中仿佛已知道她是谁,却又说不出她究竟是谁来。”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面面
相觑,则声不得。
  这其中面上神色变化最为激烈的,便是方宝玉,他远远躲在一个大汉身后,不让这青衣
少年看到他的脸。
  青衣小帽的少年,已举步走到台前。
  一轮秋月,照着她那比秋月更为明亮的剪水双睫,使得她那苍白的面容,看来更有说不
出的神秘、冷艳。
  公孙红、欧阳天矫等四人,似出被她这种神秘的冷艳所慑,一时间都似为之目眩神迷,
说不出话来。
  丁老夫人放低语声,柔声道:
  “此等杀伐之地,姑娘又何必参与其间?”
  青衣少年对这“姑娘”二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只是冷冷一笑,道:
  “蒋笑民武功华而中实,欧阳天矫更不过只是唬人的材料,‘天刀’梅嫌狠辣有余,灵
便不足,用他那镰刀去收麦割稻,倒还不错,至于公孙红么……嘿嘿!他武功虽与方宝玉一
路,但再练今年,也赶不上方宝玉十成中的—成。这四人有谁配称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
  公孙红突然喝道:
  “莫非你便是方宝玉?”
  青衣少年嘿嘿冷笑道:
  “方宝玉……他为我提鞋,我都嫌他不配,但你四人若要去为方宝玉提鞋,他也是万万
不会要的。”公孙红忽道:
  “你究竟是谁?”
  青衣少年道:
  “我?……我谁都不是,只是要来教训教训你等,莫要关起门来做皇帝,自称第一高
手,却叫人笑掉牙齿。”
  蒋笑民怒叱道:
  “我若不嫌你是个女子,此刻便要你……”
  青衣少年冷笑道:
  “女子又如何?难道天下的女子,都像马叔泉那般容易欺负!”转目在他四人面上各各
瞧了一眼,目中满是轻蔑之色,冷笑接道:
  “我此刻若安分别单独与你等动手,你四人必定要说我方才未曾费力,故意来占你们的
便宜。”
  她语声微顿,袍袖轻拂,人已到了台上,招手道:
  “来来来,你四人不如一齐上来,也免得多费事了。”
  梅谦、欧阳天矫等四人,一齐怒喝着扑上台去。
  但这四人是何等人物,又怎能当着天下群豪面前以多激少,虽在盛怒之下,四人对望一
眼,又不禁齐地顿住身形。
  么孙红道:
  “三位且让某家出手。”
  蒋笑民道:
  “还是小弟来教训这厮。”
  梅谦道:
  “梅某已无法忍受,还是……”
  三人争议之中,欧阳天矫已一步冲到青衣少年面前,十指箕张形如虎爪,直抓青衣人双
肩、咽喉。
  欧阳天矫武功招式,既无花俏,亦无诡变,但功力之沉实,根基f得之稳,却非当今一
般高手所能企及。
  是以纵是武林世家,也多将自己的予弟送至“天矫武场”练武,多因江湖中人人都知
道,欧阳天矫调教出的弟子,根基必定固若金汤——天矫武场声名之盛,门下弟子之多,可
称一时无两
  此刻只见他招式使将出手,一招是一招的功力,一招有一招的份量,清清楚楚,干干净
净,绝不拖泥带水,绝无半分马虎。
  年纪大些的武林豪杰,瞧见欧阳天矫的武功,俱都不禁大为激赏:
  “这才是真正练家子的模样,比起那些后生小子们的花拳绣腿可不知要高到哪里击了,
可惜像这样扎实的功夫,如今已越来越难见着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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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四章 公主战群雄

  再瞧那青衣少年的武功,却完全与欧阳天矫大异其趣,若以“花拳绣腿”四宇来形容于
她,正是再也恰当不过。
  一时望去,但见满台俱是青衣少年的身影、掌影。
  她身法之轻灵,固是惊人,举手投足间姿态之曼妙,更如仙子凌被,轻歌妙舞,手挥五
弦,目送飞鸿,绝不带半分凶霸气,直瞧得豪杰一个个眼花缭乱,目定口呆,连采声都忘了
发出。
  最妙的是,千百豪杰,包括一木大师,丁老夫人等在内,直到此刻,还无一人能瞧出这
少年招式的变化,
  这少年拳风掌影,直似已化做满天花雨,统纷而落。
  一木大师叹道:
  “老僧在江湖行走已有五十年,却还未曾瞧见过如此花俏好看的掌法,也从未瞧见如此
聪慧的女子。”
  丁老夫人道:
  “大师怎知她聪慧过人,老身有所不解。”
  一木大师道:
  “夫人请看,她这掌使出,乍看虽然华而不实,但仔细一瞧,章法却丝毫不乱,只是变
幻无方而已,变化如此繁复的掌法,若是换了智慧不高的人,连瞧都已瞧晕了,又怎能学得
会?”
  丁老夫人叹息一声,道:
  “只望她聪明英被聪明误了。”
  这番话宝玉自又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更是感概良多,只因小公主的聪明与智慧,他比
谁都清楚。
  青衣小帽的少年,正是小公主。
  小公主突然现身,突然出手,五行魔宫一向只在暗中施展奸谋,如今怎地也露像了?本
令宝玉惊异万分。
  但他心念数转,便已恍然大悟。
  五行魔宫昔日只在暗中搞鬼,为的只是要江湖中人疑神疑鬼,自相残杀,为的只是要方
宝玉无路可走。
  自然,他们还怕自已露面之后,纵能执武林之中耳,但白衣人重来之日,五行魔官便得
首当其冲。
  如今江湖已乱,死的人已有不少,七大子弟已死伤殆尽——白衣人是否重来,犹末可
知,最重要的自然还是他们以为方宝玉已死了
  此时此刻,所有的顾忌。既已都不存在,他们还不露面,更待何时,在这混乱之中,他
们轻易的便可掌握大局,这良机他们怎会错过?
  宝玉转目四望,但是经过方才一番动乱之后,站在人丛中最前面的几个人,地位已自变
换了。
  方才站在人丛最前面的几人,本是锦衣华服,本在不住指点谈笑,如今却已换作了几个
满身黑衣,头戴毡笠的大汉。
  尤其当先一人,虽然路毡笠戴得紧压在眉际,但一双火也似的目光,却仍不时要偷偷向
台上窥望。
  宝玉瞧得清楚,此人竞赫然正是那火魔鬼——他那双火也似的妖异目光,宝玉永生再也
不会忘记。
  五行魔宫中人,终于也混入泰山来了,有这些人出规,此后将会发生什么惊人的变故,
宝王实是难以预测,也不敢预测。
  他只觉自己胸中热血,已渐沸腾……
  方宝玉竞直到此刻,还不敢出手。
  只因他深知天下群豪,都早巳将他当作灭绝人性的凶手,但若一现身,众情本已激奋,
再加以真正的凶手在旁鼓动,那时便说不定要乱刀齐下,他武功纵高,也不能抵挡——他岂
非死也难以暝目。
  是以他纵然热血已沸腾,也只有强自忍住。
  只见小公主瞬息之间,又已攻出数十掌之多。
  仍无论她招式变化多么复杂,欧阳天矫却仍是以不变应万变,一招—式,仍然使得既干
净,又清楚。
  只见他眼帘半垂,诚心正意,身手虽未停顿,面容看来却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四面攻
来的那天花乱坠般的招式,竟是连瞧都不瞧上一眼,只是听风辨位,破招拆招——这挑李满
门的武林高手,不但功力深厚,经验、见识,亦自不凡,他深知自己若是去瞧对方的招式,
便难免为之目眩,自己的招式也难免要乱了。
  ‘木大师额首叹道:
  “善哉善哉,欧阳施主果非误人子弟之辈,这女子武功虽奇妙,要想取胜,却也困难得
很。”只听四面一阵阵欢呼,只要欧阳天矫一招攻击;四面便必定有人为他喝采、助威,想
来他门下弟子前来观战的,必有不少。
  宝玉凝神而观,越瞧越是惊奇。
  他惊奇的倒不是欧阳天矫武功之强,而是小公主武功之弱,他心中动念,不禁暗忖道:
小公主此时骤然现身,而且激战四人,她武功若无超人之处,怎敢如此?但此刻她却连欧阳
天矫一人也难以取胜,这样的武功,五行魔宫怎会放心让她出手?莫非她暗中另有仗恃不
成?”
  一念至此,他瞧的不禁更是仔细。
  但见小公主动手之间,身子渐渐向台的后半部移动,不再转向前方,欧阳天矫自也一步
步逼了过去。
  他两人身形展动的范围,便渐渐缩小,渐渐离宝玉更近,宝玉对这两人每一出手,也瞧
得更是清楚。
  突然小公主脚下似是滑了一滑,脚步立时乱了一乱,手上的招式,也随即露出了个空
门。
  这空门虽然瞬即被她补上,但欧阳天矫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轻轻错
过?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息之间,欧阳天矫铁掌已向那空门插入,这一掌实是再也不致失
手。这危机台下群豪虽未瞧见,宝玉却瞧了个清楚。
  他大惊,方要喝出“不好”两字。
  哪知小公主娇躯突然一扭,已到了欧阳天矫身后,只是她这一扭虽然些勉强,在这种部
位下,任何人也难递招出手,欧阳天矫自然算准了此点,是以也未吃掠,雄腰半旋,挥掌逼
击,衣袖惧都飞卷而起,声势更是惊人!
  又谁知小公主在此情况下虽不能递招出手,袖中却突然有一条银线,飞射而出,不偏不
倚,恰巧穿入了欧阳天矫飞卷起的衣袖。
  欧阳天矫身子一震,面容骤变,铁掌自也不能拍出。
  小公主便乘着这一瞬间,扭转身子,轻叱道:
  “去吧!”玉手轻挥处,欧阳天矫已猛吼着扑地跌倒!
  小公主袖中银线飞出时,欧阳天矫魁伟的身子,恰巧挡住了群豪的视线,银光一闪而
没,群豪谁也没有瞧见。
  在群豪眼中看来,正像是小公主在绝不可能发招的地位中,发出了一招,如此诡秘的身
法,自使得人人为之大惊失色。
  何况,自小公主袖中飞出的暗器,竟是一串水珠,水珠穿入欧阳天矫的衣袖,立刻消
失,他连衣衫都无损伤,群豪纵然有人疑心,也绝不会在欧阳天矫身上寻出被暗器所伤的迹
象,那么,又有谁敢说小公主在暗中做了手脚?
  这恶毒的手段,本使得天衣无缝,巧妙异常,又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却偏偏台后还有个
目光敏锐的方宝玉,却偏偏要方宝五瞧破她的奸谋!
  大乱又起,梅谦等人都不禁为之耸然失色.
  一木大师喃喃叹道:
  “高招,高招,我老和尚只怕眼睛已快瞎了,怎地连人家这一招是如何使的都瞧它不
出?”
  丁老夫人叹道:
  “我只觉这一招有些森森鬼气。”
  一木大师道:
  “不错,此招的确不似人类所能使出的。”
  宝玉痴痴地站在那里,心中当真是纷乱如麻。
  小公主方才所使的诡计,普天之下,显然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如今是否该出面将之揭
破?
  此时此刻,他敢出面么?他能出面么?他又是否忍心对他心目中最最挚爱的女子,如此
无情。
  已有几条大汉,将欧阳天矫尸身抬了下来。
  还有人在宝玉身边叹道:
  “好厉害,好厉害,瞧他手只轻轻一挥,这么大的英雄欧阳天矫,居然连一丝气都没有
了。”
  要知这些人虽也站在台后,但却被小公主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视线,只有宝玉所站的角
度,才能瞧见那一闪银光。
  何况这些粗汉们纵然瞧见,未必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纵然知道,也未必敢多事说出口
来。
  更何况他们纵然要说,只伯一个宇还未说出时,嘴已被封死——这仿佛全属天意,天意
定是要宝玉来揭破小公主的阴谋毒手。
  人们的惊叹,传人宝玉的耳里,宝玉心中更是充满了酸苦,此刻他处境之艰难,除了他
自己之外,又有谁能想象?
  只听得小公主得意的笑声又自台上传了下来。
  她格格笑道:
  “我早就劝你们—齐上来,你们何苦定要一个个地前来送死……公孙红、梅谦、蒋笑
民,你们还是一齐来吧,还等什么?”
  她话虽说得更狂,但此刻已无一人再敢轻视取笑她,公孙红、梅嫌、蒋笑民三人,也都
不再抢着出手。
  小公主笑道:
  “来呀!难道你们已不敢出手了么?”
  蒋笑民、梅嫌,剑眉轩动,双双抢出,但他两人脚步方动,一人已有一条手臂被公孙红
拉住。
  梅谦沉声道:
  “你我三人,谁出手都是一样。”
  蒋笑民接口道:
  “正是如此,兄台还是让小弟出手的好。”
  公孙红微微一笑,道:
  “此人招式诡秘,花样百出,而你我三人间,却以我的花样多些,两位自当让我出手
的。”
  梅谦、蒋笑民对望一眼,各各退后半步。
  公孙红身形便自这两人间穿了出去,飞身窜到小公主面前,反手拔下了腰畔的“天龙
棍”,沉声道:
  “阁下还不亮兵刃?”
  小公主晒然笑道:
  “和你们这些人动手,还用得着兵刃么?”
  公孙红深深吸了口气,道:
  “既是如此……”
  小公主大笑道:
  “既是如此,动手就是,罗嗦个什么?”身形一闪,已到公孙红背后,纤手十指,直划
公孙红脊椎要穴。
  她身法之快,当真有如鬼魅。
  公孙红竞不回身,直到她双掌惧已挥出,脚下猛然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跨得更是恰到
好处,恰巧使小公主十指俱都落空。
  小公主轻叱一声,道:
  “好,瞧你回不回头?”
  身形进逼,双掌再挥。
  公孙红仍不回头,脚下再踏一步,招式又都落空。但这时他身子已到了擂台边沿,再难
前行。
  小公主大喝道:
  “不回头就拿命来!”
  喝声之中,十指并起,竞以双撞掌之力,向前拍去。
  公孙红竟然还是不回头,竟然又是一步,向前跨出——群豪忍不住失声惊呼,眼见他已
将跌下擂台。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他掌中天龙棍,突然向台边一点,只听“笃”的一声,他魁伟的身
子,已凌空例翻而起,掠到小公主身后,天龙棍幻起一片棍影,风声激荡,棍影如山,当头
向小公主压了下去。
  四面的惊呼,立刻变为喝采!
  小公主左、右、后方之去路,惧已被那如山的棍影封死,只有向前闪避,但见她身形窜
出,于是眼见也要跌下擂台。
  哪知她身子虽然斜斜向前倒下,双足却紧紧钉在擂台上,整个人就像是根标枪似的,斜
插在擂台边缘。
  如山棍影击下,落空!
  小公主腰肢一挺,身子一翻,竞凌空自刚刚落下的棍影上翻了过去,那身形之灵巧,且
不说它,姿态之美,更美得寻不出丝毫理疵、破残,实已达到了群豪中生梦寐以求的轻功完
美之境。
  果声连续者,却已是为小公主发出来的——在武功与艺术的领域中,人们常易忽视敌我
的限界,而为对方喝采。
  刹时之间,两人都已展动起身法,两人俱是灵便兔脱,以快打快,这景象又与方才一战
大不相同。
  但见两条人影兔起鹊落,天矫变化,身法之灵巧美妙,招式之奇诡花俏,样样都令人叹
为观止。
  于是采声也一声连着一声,几乎从未间断,泰山之会数十场连续的大战中,实以这一场
最为惊心悦目!
  丁老夫人叹道:
  “老身本以为公孙大侠之武功乃是以硬功见长,哪知他软功的火候,竞犹在硬功之
上。”
  她的赞赏,也正是群豪惊叹之处,群豪本来实难梦想得到,公孙红如此魁伟的身形,也
能使得出这般灵巧的身法。
  这时公孙红“天龙棍”上所激荡起的风声,已越来越见强烈、、沉重,小公主身形已渐
渐不能游走自如。
  了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道:
  “这一场只怕是公孙大侠胜了。”
  一木大师面容凝重,道:
  “只怕未必。”
  丁老夫人默然半晌,顿首叹道:
  “不错,只怕未必……这位姑娘的招式,有时的确伸出鬼没,令人难以防范,也难以预
料。”
  说话之间,小公主身形又渐渐向后退了过去,她似是被公孙红强烈的棍风所逼,不得不
局促于一角。
  公孙红目光电闪,容光焕发,斗志之旺盛,已近顶点,体内的潜力,也似已被他发挥得
淋漓尽致。
  只见他每一招施展出来,俱是攻守兼备的妙着——不但攻势的凌厉,令人惊心,攻守的
严密,更是令人无懈可击。
  想是他有了方才欧阳天矫的前车之鉴,已不敢有丝毫疏忽,丝毫大意,他已立下必胜之
心,万万不容自己落败。
  这实已接近天下任何一个武林高手与入动手的颠峰状态,公孙红在此等状态之下,别人
实无法想像他会落败。蒋笑民叹道:“只怕不会再有十招了。”
  梅谦沉声道:
  “最多十招。”
  就连丁老夫人与一木大师,此刻也确定了信心,只因他们委实看不出小公主能有什么方
法,能一招便将公孙红击败。
  只因这已是武功所难以达到的极限。
  但此刻,方宝玉一颗心却已几乎要跳出腔子。
  他判断出小公主身上所带的暗器绝不止一种,而且每一种都必定有它独特的恶毒之处。
  他知道小公主若凭武功,虽绝难将公孙红击败,但加上她的狡计,再加上她那些江湖罕
睹,凶险恶毒的暗器,公孙红防守得纵然无懈可击,也难免要遭她的毒手——眼看便要遭她
的毒手。
  他怎忍眼看这侠义、热肠而正直的铁汉惨遭毒手?他怎忍眼看着这样的惨案继续发生下
去?
  但他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又怎能出手阻止?
  何况,他出手之后,是否能阻止还未可知,他只怕他自己出手,只不过徒然牺牲了自己
而已。
  他的心在痛苦与矛盾中交战着,不知如何是好。
  月色虽更皎洁,但星群已落,黎明已不远了。
  皎洁的月色,映着小公主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发现她双目中己充满了多变
的狡黠,与乖庚的杀机,这显然已是她要骤下毒手的时刻到了——她右掌疾挥而出,春葱玉
指,微张如抓,她似已情急,竞要以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去夺那力可裂石的天龙棍。
  公孙红厉吨一声,天龙棍疾迎上去,他旋动着手腕,那天龙棍便像钻子般向小公主手掌
钻了过去。
  小公主手掌如被雷陋,惊呼着缩入衣袖。
  群豪不禁欢声大动——她此番右掌已被天龙棍所伤,哪里还有望取胜——右掌本是作战
的主力。
  但宝玉却瞧得清楚,她手掌甚至根本未曾触及天龙棍,她如此装作,只是为了要将手掌
缩入衣袖,也好教公孙红不再防备她这只右手——那追魂夺命的暗器,自然便要从这只右手
中发出来了。
  皎洁的月色,照满擂台,小公主身形已移向公孙红之后——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发
现,小公主衣袖中有银光一闪。暗器已将出手。小公主手掌已抬起。
  在这一瞬间,宝玉突然将自身的安危利害,成败得失全部忘记,心里只记得不能让这暗
器出手,不能让这惨剧再在他眼前发生,不能让公孙红死于非命,他心中热血,已怒涛般澎
湃而起——
  小公主左掌疾点公孙红右胁。
  这一指去势劲急,奇诡无方,竟是自公孙红棍影中穿过去的,无论如何,这都要算做绝
顶的妙着。
  公孙红口中轻叱道:
  “好!”全神都已贯注在这一招上,却末发现小公主那只立将取他性命的右手,已有了
动作。
  她衣袖遮掩了她手掌的动作,公孙红魁伟的身形,又挡住了她整只衣袖,她衣袖飘飘,
轻轻挥起。
  方宝玉身形,突然箭一般窜上台去,窜到小公主与公孙红两人身子之间,双掌左右挥
出。
  公孙红方自变招,不知怎地,掌中天龙棍已被人抓住,接着,他只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
拒的力量,自棍上传了过来,他身子被这股力量一撞,竟再也站立不稳,跟跪退后,噗地跌

  小公主眼见自己毒手已将得逞,右臂突然一麻,无力地垂下,接着,拂中她左臂的手
掌,已自她胸前横掠而过。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她右肘已被抓住,亦自垂下。
  只听她衣领中似是发出“哄”的一声微响,竟仿佛有一般热流,自她衣袖中狂涌而出。
这股热流亦是有声无形,但“哄”的一声微响过后,擂台木板上,立刻便似有青蓝色的火苗
一闪。
  那坚固的木板,竞立时被烧焦了一片,这是何等惊人的火力!这又是何等恶毒的暗器!
  原来小公主手中发出的,竟是一般火焰——火焰在平常乃是红色,旺炽时变为青色,到
了最最炽热强烈的,便什么颜色也没有了。
  这白热的火焰,本是射向公孙红面门的,公孙红只要沾着一点,双目首先就要被烧瞎。
  那时小公主右掌必定要跟着击出,必定会击在他面目之上,她手掌虽然美如春葱,但也
必已足够击毁他的面目。
  他面目被击毁后,自也必定再无被人暗算的痕迹留下,这手段的恶毒,又岂是别人所能
想像。
  人影上台,公孙红倒地,小公主被制,火苗一闪——.
  这些事端的像是在同一刹那间发生的,群豪眼睛纵然瞧见了,但心里却还未曾来得及去
想。
  就连丁老夫人、一本大师、梅谦、蒋笑民等人,却也不禁被惊得呆住,愕然不知所措。
  这变故本已惊人,方宝玉武功更是惊人,掌中“天龙棍”号称当代第一的公孙红,竞在
一招间便被击倒。
  又有谁能想到擂台后抬尸大汉中,竞有如此绝顶高手?
  小公主又惊又怒,又犯了千金小姐的脾气,也不管对方武功高出她甚多,也不管自己还
在别人掌握中,便破口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
  方自骂出一旬,突然瞧见方宝玉的面容,骇极之下,再也忍不住放声惊呼出来,惊呼着
道:
  “原来是你!”
  火魔神与他门下本已施展身形,要待冲上台去,听得这声惊呼,脚步不由得为之一顿,
叱道:
  “是谁?”
  小公主颤声道:
  “他……他还未死!他是……”
  宝玉出手如风,掩住了她的嘴。
  但这时播济城、石不为、莫不屈、火魔神、丁老夫人、万子良、金祖林,以及牛铁
娃……这些与宝玉相识之人,却都已自小公主这句话中,猜出他是谁来,不由得纷纷大呼
道:
  “方宝玉!是方宝玉!”
  方宝玉这三个宇一经喝出,当真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更令人吃惊,这三个字仿佛
正象征着一切罪恶、流血、神秘、激动、兴奋、传奇之事,这三个字里实有一种激动人心的
魔力!
  整个山坪又复大乱起来,后面的人呼喝着要冲上前去,要瞧瞧这一身充满了传奇的神秘
人物。
  前面的人却被他那己被渲染成恶魔般的声名所惊,口中虽也在大声惊呼,一时却不敢接
近于他。
  争吵、呼喝、冲撞……已使这山坪上的骚动,达到颠峰。
  石不为突然振吭大喝道:
  “好恶贼,你毒手杀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叔伯们,还敢在此现身?难道你当真以为普天之
下,已无人制得使你么?”
  从来借语如金的石不为,此刻想已激愤异常,竞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不但语声如金
声振玉,而且语中正也满含煽动之力。
  群豪果然纷纷大喝道:
  “对!咱们可不能再让这恶贼活在世上,朋友们,上呀!咱们今日就将方宝玉乱刀分尸
在这里1”
  呼声中,已有人冲上前去。
  忽然,一声惊呼,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子离地飞起——他并非自己飞起,却是被人
抛出来的。
  牛铁娃铁塔般的身子,已站在擂台前,怒喝通:
  “谁敢动成大哥一根手指,铣娃将他的蛋黄都摔出来!”喝声中出手如风,又有两个人
被他掷了出来。
  石不为厉声赐道:
  “铁娃,你怎地还耍助这恶贼?”
  铁娃吼道:
  “谁敢说我大哥是恶贼?你……你才是……”他究竟不敢出口反骂石不为,大喝一声,
左右双手齐出,抓住了两个人的衣襟,将两人迎面一撞,两个人惧都倒了下去,他竞将这口
气出在别人身上了。
  石不为怒喝道:
  “铁娃,你疯了么?你莫非忘了他做的那些事?”
  铁娃大叫道:
  “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他是我的大哥,他……他绝不是坏人。”倒在地上的两人,眼见
已耍被人践踏而死。
  铁娃奋起神力,向前一推,前奔的人,竞被推得一连串向后踉跄退出,被铁娃推倒的两
人,便又被铁娃扶了起来。
  就在这骚动大乱之时,宝玉已出手点了小公主左、右双臂的穴道,小公主顿足大骂道:
  “你这小贼,你不帮我反帮别人?你忘了爹爹怎样对你?”飞起一腿,向宝玉踢了过
去。
  仅她一脚方自踢出,腿上的穴道,也被宝玉点了。
  公孙红早已站起,瞧了瞧台下骚动的人群,瞧了瞧宝玉,显然已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
何是好。
  这时火魔神与他手下的神秘黑衣大汉们,已冲上擂台,若非顾忌宝玉身旁的小公主,只
怕早已施出火器。
  而铁娃也究竟挡不住汹涌的人潮,已有数个人自他身旁冲过,跃上擂台,抽出兵刃,奔
向宝玉。
  火魔神与他们虽然敌对,但此刻却是同仇敌忾,两方面都一心要将宝玉置之死地,宝玉
纵然绝艺无双,又怎能抵挡得住这些人的乱刀齐下,眼见这不世出的奇才少年,已再一次面
临危机,而这一次,他实已难逃毒手!
  莫不屈拉着石不为的手臂,满面俱是激动之色,颤声道:
  “完了……完了……宝儿他……他……”
  石不为冷冷道:
  “如此恶徒,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哥莫非还为他可惜不成?”
  莫不屈讷讷道:
  “但……但这样就眼看他死了,我委实于心不忍,咱们……咱们好歹也得给他一个说话
的机会才是。”
  石不为目光盯着方宝玉,冷冷道:
  “这说话的机会,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莫不屈道:
  “为……为什么?”
  石不为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这时他两人已被人群冲摔到擂台下,四面呼喝呐喊的人虽不少,但真的要冲上去与宝玉
动手的却不多。
  石不为振臂大呼道:
  “还等什么?杀呀……杀……”
  平时冷如坚石的石不为,今日不但话说得比往日一个月都多,而且情绪之激动,更是从
来未见。
  其实他这呼喝已届多余,他呼声还未发出,群豪中已有四五个冲上前去,鬼头刀、精钢
剑、链子枪、双花刀……四五件兵刃,一齐向方宝玉砍了过去,有的兵刃在半途互撞,发出
一声声震耳的声响。
  公孙红似乎要为方宝玉挡上一挡,但微一迟疑后,终未出手,反而叹息着远远避了开
去。
  方宝玉眼见刀光砍来,若是出手抵挡还击,对方势必要有人倒地不起,群豪中已如此激
动,再见有人流血,那必将有如火上加油,必定有更多曲鬼头刀、精钢剑、链子枪要向宝玉
砍来。
  但方宝玉若是不敢抵挡还击,只是闪身躲避,那千百件兵刃,也势必要接踵而来,他又
能闪避到何时?
  总之,他还击也好,不还击也好,只要他停留在这擂台上,迟早总会被这乱刀所为肉
泥!
  擂台后还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几口棺材,那些抬尸的大汉们,战栗着站在棺旁,再后
面,便是千丈绝壑。
  就在这刹那间,宝宝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起:
  “方宝玉,逃吧!往绝壑中跳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
不逃,等死么?”
  但同时,他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向他大声叱咤:
  “方宝玉,你万万不能逃的,你今日逃了,纵能不死,但那时你便真的不能在世间立足
了,你苟延偷生,岂非生不如死!
  “方宝玉!做个男子汉,挺起胸来,只要你还未失去你的头脑,无论任何困难,你能克
服的,世上本无不能克服的困难,更无不能渡过的危机,这一点你必须牢记在心,切切不可
忘记。”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生死危机,又有谁能渡过?你能么?
  刀光闪击而下!
  方宝玉一手抓着小公主,横掠三尺。鬼头刀,精钢剑、链子枪、双花刀……一齐落空,
但竹节鞭、弧形剑、宣化斧……却又已攻了过来!
  宝玉右手斜挥,一般力道,向刀光鞭影斜斜推出。
  只听“辩,当!当!’’几声响,砍来的兵刃被这股力道一推,砍山刀击上了竹节鞭,
竹节鞭击上了宣化斧,那三十二斤的宣化斧,却击上了轻便灵活的弧形剑;生生将弧形剑的
锋刃,一击折为两段。
  惊呼吨骂声中,宝玉身形早已滑开。
  突听一人狞笑道:
  “困兽之斗,还能逞威到几时,此番看你再往哪里逃?”狞笑声中,火魔神已率领门下
攻来。
  这些人自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以也不能使出“五行魔宫”精心独创,武林罕睹
  但普通的刀剑到了他们手上,威力之强猛,招式之奇诡,已不可与方才击来的那十余件
兵刃同日而语。
  何况方才那几人员是联手攻来,但平时未曾配合,动手间也毫无默契,非但不能发挥联
攻的威力,彼此间反而难免被互相牵制。
  而此刻火魔神与他门下,都是平时久经训练,早有默契在胸,配合得自也如水乳交融,
有的攻上,有的攻下,有的却攻向宝玉身旁的空处,先行封死了他的去路,几件兵刃仿佛已
化为一个整体,其威力何止倍增。
  宝玉虽然还可闻避,但三招后已是险象环生,别的人见到火魔神他们眼见已将得手,便
都退到一旁,助威呐喊。
  这时擂台上人已越来越多,空隙也越来越小,宝玉闪避自也越来越见困难,何况他手中
还挟持着个小公主。
  他此刻若是将小公主放开,身手便自会灵便得多,说不定还可多支持些时,但危机超
重,他越将小公主抱得越紧。
  突听小公主在他耳边道:
  “你还不放开我?真要我陪着你死?”
  宝玉深深吸了口气,要想说什么,他本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满腔悲愤,已封住了他喉
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公主道:
  “你若不放手,也该想个法子才对呀,你想死,我可不想死。”她说的虽是责怪之言,
但语声中却无责怪怨恨之意。
  宝玉心念一闪,避开了一着险招,嘶声道:“有何法子?”
  小公主道:你受了冤枉,难道不会说话么?”
  宝玉黯然道:
  “此时此刻,别人怎会让我说话,又怎会听我说话?”这两句话说出时,他衣衫已被划
破条裂口。
  小公主道:
  “你不去让别却有人能的。”其实此刻呼喝声已更响,两人虽近在咫尺,也要大声说话
对方才能听见。宝玉道:谁?”小公主道:
  “你猜不出他是谁?”
  宝玉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但……”突然咬了咬牙,一步枪入刀光中,也不知怎的,那如网般的刀光,
竞伤不着他毫发。
  只见刀光如匹练,自他身前、身后削过,突然一刀要砍着小公主了,但另一柄刀却将之
震开——他们自不能伤着小公主.
  宝玉一步冲到火魔神面前,大声道:
  “快令别人住手!”
  火魔神狞笑道:“我为何要令人住手?”宝玉道:
  “只因你本不愿我死的。”
  火魔神目光一闪,道:
  “你死了最好,我为何要让你活着?”
  宝玉道:
  “只因我已答应你去白水宫一走。”
  火魔神默然半晌,突然哈哈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在如此情况下,心神还能不乱,还能当机立断……好!你答应
我,我也答应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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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5: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五章 千变万化

  火魔神手掌扬处,一点黑影破空而上,到了空中,突然爆散成一蓬花雨,银花火树,在
夜空中当真焰目已极。
  就在这火星骤起,还未消散时,山坪旁一个角落里,已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一
蓬黑烟,带着火光飞出。
  烟火四散,碑石、断板、砂土、木叶,四下飞激,一般硝火气,也瞬即弥漫了整个山
坪。群豪人人惧是面色掺变,双耳欲聋。有人惊呼道:“这是什么?”
  有人大呼道:
  “火药……火药!”
  还未冲上擂台的,已不敢再往前冲了,已冲上擂台的,此刻便恨不得背插双翅,飞将下
去。
  这时,人人担心自己的生死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人再去管宝玉的生死,只是纷纷大呼
道:
  “火药在哪里?……还有没有……是谁放的?”
  火魔神面带狞笑,手掌再挥,又是一蓬火雨爆散空中,群豪目光不由得都向上瞧了过
去,一个个心胆皆丧,屏息静气,所有的惊呼呐喊,一齐顿绝,仿佛被一只手突然扼佐了他
们的喉咙似的。
  就在这死寂的一瞬间,火魔神厉声呼道:
  “火药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群豪耸然大喝道:
  “在哪里中……在哪里?”
  呼声不断,但却一声比一声小,到后来终又完全停顿,一个个惧都张大了嘴,瞧着火魔
神——瞧不见他的,也瞧着他那方向。
  火魔神大声道:
  “我费了一年之力,将蜀中唐家、山西柳家,云南白家,中原霹雳堂,江南火鸟庄,这
些武林中暗器火药名家,他们家里的积存的火药,全都运到这里,其力量之大小,各位可想
而知。”群豪眼睁睁望着他,没有,人敢说话。火魔神狞笑道:
  “这些火药此刻便埋伏在这山坪四周,旁边都有人看守,只要我号令一发,那些人在一
瞬间便可将火药点燃。”
  要知那时火药制造虽不精良,威力虽不甚大,但将普天下火药名家所制作的火药全都聚
在一起,那力量还是足够令人化骨扬灰。
  群豪一个个只听得噤若寒蝉,虽欲怒骂,又有谁敢出口,此刻火魔神正握有主宰生杀大
极之力,天下实已无人敢触怒于他。过了半晌,丁老夫人终于道:
  “你如此做法,为的是什么?”
  一木大师道:
  “对了,你究竟要怎样?”
  火魔神大喝道:
  “我要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闭接口,未得我同意,谁也不许动弹,不许说话,否则我
便将这片山坪,整个化为灰烬。”
  公孙红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
  “但那些异邦武士,岂非……”
  火魔神截口大笑道:
  “那些异邦武士,也都早已被我收买,他们七年前来到中土,带来了大批珍宝,本为了
有求于紫衣侯,哪知紫衣侯民族气节凛然,竞不为之所动,而他们带来的珍宝,却都落入了
别人手中。”丁老夫人也忍不住问道:“落入了谁的手中,你么?”
  火魔神哈哈一笑,也不作答,自管接道:
  “他们任务既未达成,珍宝又已失去,自不敢再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度,而流落中士,他
们虽都是无恶不作的恶徒,怎奈形貌太过引人注目,武功又不甚高,是以劫掠所获,并不甚
丰,不但生活甚是落魄潦倒,而且还要四处流窜、逃避,是我稍加示意之后,他们便都乖乖
地投入了我门下。”
  公孙红额首道:
  “不错,他们武功劳是高强,又怎会被我一网打尽?但他们既是如此不下?”
  火魔神道:
  “只因这些人武功虽不济,但他们的国度中,却将火药使用得甚是普遍,他们对火药的
知识,自然也颇丰富,对于安装引线,埋藏火药,以及引发爆炸之事,这些人可说无一不是
绝顶好手。”公孙红恍然道:“原来你是要利用他们此点。”
  火魔神大笑道:
  “不错,这些人正都是我利用的工具,火药安装妥当,他们的利用价值也就完了,我正
不知该如何将他们除去,那时你恰巧来了,我便故意在他们藏身之处,说些要加害此间群豪
的毒计,诱你闻声而出,我正是要借你的手,将这些已成无用的废物杀死。”
  他仰天狂笑数声,接道:
  “正是如此,你才会找他们,否则这些异邦武士聚在一起,说的自是异邦之言,他们商
量毒计害人,你也万万不会听得懂的。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一直都想不通么?”
  公孙红呆在那里,面上陈青阵自,心中又羞又恼,他此刻虽已知道自己做了别人的工
具,但也无法发作,只有于听着别人夜自己面前狂笑,而这时,四下群豪,更早已动也不敢
动了。
  火魔神目光四下扫视,见到天下英雄,此刻果然已惧都臣服在他尼下,那笑声更难以休
止。
  丁老夫人黯然一叹,道:
  “你还要怎样?说吧?”
  火魔神道:
  “我如此做法,本来自是要将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人物,全都置之死地,但后来,我的
主意却改变了。”
  丁老夫人急急问道:
  “变为怎样?”
  火魔神道:
  “只因我后来想到,若是在暗中将你等全都炸死,我纵能称霸江湖,但你们全都死了,
既瞧不见我的威风,也不会对我生出畏惧之心,我岂非等于辛苦写了一篇文章,却无人欣
赏?”
  一木大师喃喃叹道:
  “不错,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英雄铁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会惧怕。”目光
四扫一眼,叹息着顿住语声。
  这悲天悯人的高僧,虽未说出下面的话来,但目光神情之间,却正是在叹息着世人对死
亡的畏惧。
  他言下之意,也正是在说:天下英雄,虽已尽都在此,却无一人能如死人一般,对任何
事都一无所惧。”
  火魔神接道:
  “是以我便想,与其将你等全都炸死,倒不如让你们活着瞧瞧我的威风,将生死之事来
威胁你等听命于我。”
  他目光再次四妇一眼,大笑道:
  “这些人们,虽或也有些威武不能屈的,但也少不得有些人会乖乖听我话的,而一个活
人为我做的事,就比千百个死人多得多,何况……那是万万不止一个人的,是么?”
  群豪不由得惧都垂下头去。
  火魔神突又接道:
  “但此刻我又改变了主意。”
  丁老夫人松了口气,道:
  “又变为怎样?”
  火魔神道:
  “如今我已不能再要你等为我做事,我如此做法,已全都是为了一个人,只因他一个人
能为我做的事,委实比你们这些人加在一起都多,此刻他既已答应肯为我做事,他无论要我
对你们怎样,我都不会迟疑。”
  丁老夫人耸然动容,道:
  “他是谁?”
  火魔神面带微笑,一宇宇徐徐道:
  “他便是方宝玉。”
  “方宝玉”这三个宇一说出来,群豪虽然不敢惊呼,却也都不禁“嘘”了一声——千百
人的嘘声同时发出,正宛如平地卷起阵狂风一般。
  火魔神徐徐回身,目注宝玉,道:
  “你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此刻尽管说吧,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敢打断你的话,再无人
敢伤你一根毫发。”
  此刻用“石像”两宇来形容宝玉,正是最也恰当不过。
  他面上的肌肉,似已全都变为石质,绝无丝毫情感的变化痕迹,他只有双目中还闪动着
光芒。
  那竟是复仇的光芒。
  而此刻,他这充满复仇之光的双目,竟未瞧着火魔神,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人丛中某一
个人。
  他盯着此人,已有许久许久了。
  火魔神伸手一拍他肩头,道:
  “说话呀!”
  方宝玉这才回过神来,道:
  “不错,我要说话,我有许多话要说。”
  他缓缓移动着目光,缓缓道: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师叔,有与我情如骨血的兄弟,有视我如子如
侄的前辈,也是慷慨与我论交的朋友……”说这话时,他目光依次在莫不屈、牛铁娃、万子
良、金祖林……这些人面上瞧了过去,他面上冰冷的岩石,已渐渐溶化。
  但除了铁娃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在凝注他之外,别人却甚至连瞧也没有瞧他——是不愿瞧
他,也不屑瞧他。
  宝玉咬了咬牙,接口道:
  “我瞧着这些与我情深义重的叔伯兄弟,被一个我所痛恨的人如此胁迫,我心中实在万
箭攒心—般,但……但我却只能在一旁瞧着,我……我……我委实不得不如此做法,只
因……只因我……”
  他紧握双拳,语声已渐渐激动,渐渐哽咽。
  他嘶声大呼道:
  “只因我若不如此,便不能说话,只因世上只有他……”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火魔神,道:
  “只有他能令我说话,只因你们都冤按了我,误会了我,我若不说话,这冤曲便永远无
法得直,我死……也死不瞩目。”
  火山般强烈的情感,已自他嘶裂的语声中暴露出来,他虽然拼命忍伎,那热泪也忍不住
要夺眶而出。
  群豪中也已有些人为之动容。
  铁娃更早已热泪满腮,到后来他索性放声大哭起来,这热血奔腾的痛哭声,当真令铁石
人也为之侧然。
  他不顾一切,痛哭着道:
  “大哥,告诉铁娃,是谁冤枉了大哥,是什么事冤枉了大哥,大哥,你—…你快告诉
我,铁娃跟他拼命。”宝玉瞧着他,道:“大弟,你。.你真……真好。”
  他每说一个字,那泪珠便在他眼睛中颤动一下。
  他咬一咬牙,不等泪珠滴下,反手拭去泪痕。
  他颤声大呼道:
  “你要问我怎会受这些冤曲,不如问他。”
  他的手再次指向火魔神,群豪目光也不禁再次瞧向火魔神。
  铁娃整个人都似已将爆炸,跳起来大呼道:
  “这红毛猴子是你怎样冤枉了我大哥?快说!快说!”他什么都已不顾了,纵然火魔神
将他炸成飞灰,他也不管。铁娃身后,沉声道:
  “这畜牲如此害你大哥,你就在这里呆看着他不动么?”
  铁娃狂吼一声,跳了起来,吼道:
  “你这红兔子,如此害我大哥,我跟你拼了!”出手分开人丛,疯了似的向火魔神扑
去。
  群豪可全部被他骇惨了,既怕火魔神因此引发火药,但对这疯虎般的大汉,也不敢加以
拦阻。眼见铁娃已将扑到台上,宝玉突然道:站住!”
  这两个字对铁娃真比什么都灵。任何人都不能拦阻的牛铁娃,听得这两字,呆然乖乖站
任了,但口中仍不服道:
  “大哥为何叫我站住!”
  宝玉道:
  “你也想害我么”
  铁娃着急道:
  “小……小弟敢害大哥,这……这……”
  宝玉道:
  “你不让他说话,我的冤曲,便永远无法洗清,这不是在害我,又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
  “你如此轻举妄动,他若不顾一切,将火药引发,那后果又会怎样?你不但害了我,也
害了别人。”
  铁娃想了一想,满头汗如雨下,哺哺道:
  “铁娃本不敢出手的,但……但石四叔却……却要我出手,铁娃想连石四叔都这样说
话,那想必是没关系的了,哪知……哪知却有这么大的关系!”他越是着急,话也就越是说
不清楚。
  但还是有人听清了——众人听得索来老成持重的石不为,居然也会今铁娃做出这样鲁莽
的事,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恼怒。
  石不为面上也已现出了汗珠。
  他又自悄悄移动身子,似乎要往后面挤,但群豪已对他有了不满,故意将他紧紧挤在中
间,不让他动一动。
  再知群豪虽然不会帮着火魔神,但自已的性命,总是比什么都重要,如今的石不为竟屡
次要做出危害大家性命之事,自然难免要犯众怒。唯有莫不屈还是对他十分关切,不住沉声
道:
  老四,忍耐些。”
  宝玉目光穿过人丛,一直在逼视着石不为,此刻突又大声道:
  “铁娃,你可知石四叔为何要如此说话么?”
  铁娃道:
  “不知道。”
  莫不屈嘶声道:
  “只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咱们都还是对你好的,你四叔他听得别人如此害你,自然难
免激愤失常。”
  宝玉热泪盈眶,黯然道:
  “大叔对小侄之心意,小侄全都知道,大叔的宽宏仁慈之心,更令小侄感动,但……”
他咬了咬牙,接道:“但大叔此番却错了。”莫不屈道:
  “我什么错了?”…
  宝玉道:
  “石四叔如此做法,只因他一心要害我。”
  莫不屈怔了一怔,又自望向石不为。
  石不为却已怒骂道:
  “畜牲!放屁……我为何要害你?”
  宝玉嘴角泛起一丝混合着伤感与怨恨的微笑。
  他一字字缓缓道:
  “只因你生怕火魔神说出一些话来,你要将我与火魔神全都杀死灭口,是以你便要如
此。”石不为怒喝道:“放屁,满口胡说!”
  宝玉冷冷道:
  “你的秘密,我早已……”
  石不为突又嘶声大呼道:
  “不错,我是要将你置之死地……只因你无论曾经受过多么大的冤曲,但你亲手将公孙
二哥,金不畏,魏不贪,西门老六,杨不怒……这些待你恩重如山的人杀死,却是千真万确
之事。”
  他不容别人说话,振臂大呼道:
  “少林、武当、峨嵋、崆峒、淮南、点苍……七大门派的弟子们,你们的掌门师兄,就
是被这畜牲害了,这畜牲就是你们门户的仇人,‘门户之仇,人人得而诛之’,这戒条你们
难道忘了么?你们若还容这畜牲站在那里,便是违背了门规,便是门户的叛徒。”
  七大门派近来虽已人材凋落,但江湖中仍有着极大的潜力,门下弟子,更是遍布了江湖
中每一角落。
  此刻在山坪上的千百豪杰,身属七大门派,或是与七大门户有着渊源的,至少也在三、
四成之上。
  这些人自幼便受着七大门派传统的熏陶,有些人虽然脱离师门,浪迹江湖已久,但对门
户的光荣,师门的戒律,却始终不敢忘记。
  此刻石不为这一番呼唤,果然立时便将这些人心底的对师门责任唤醒——为师门光荣而
战的责任,在他们心中,委实沉睡已久了,方才还本有如石像般站着不敢动的人,此刻已有
的握拳欲试,有的窃窃私议,只是说话人太多,就变成一片“嗡嗡”之声,也听不清说的是
什么。
  其实这些话不必听清,也可猜想得出,石不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面上已不禁现出得
意之色。
  宝玉却不等他再次发话,放声大喝道:
  “各位切莫听他之言,害死我那几位叔父的真凶,其实另有其人,绝不是我方宝玉。”
  群豪们胆子已渐渐大了,人丛中已有人呼道:
  “不是你,是谁?”
  宝玉道:
  “那真凶虽然始终藏头露尾,但说话的声音我却听到过,那时我已觉他说话的声音板是
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人丛中赐道:
  “他语声你既十分熟悉,又怎会听它不出?”
  宝玉道:
  “只因此人平日极少说话,纵然说话,也不过只是三五宇而已,是以要掩饰他的语声,
自是容易得很。”
  说到这里,已有人猜出他说的是谁了。
  但另一些人仍不住问道:
  “谁?此人是谁?”
  宝玉大喝道:
  “就是他——石不为。”
  这当真又是大出众人意外的惊人之笔,群豪又都被惊得怔住,有些人的目光,已不紧带
着怀疑向石不为瞧去。
  还有些人已在暗中私议道:
  “不错,难怪他要不顾一切出手了,原来他就是生怕方宝玉说出这番话来,是以想灭他
的口。”
  要知群豪的激动之中,最易相信别人的话,也最易改变主意,无论谁说出什么,总有些
人会盲从附合的。
  唯有莫不屈涨红了脸,怒喝道:
  “宝儿,你疯了么?怎可胡乱含血喷人?”
  宝玉道:
  “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宝儿哪敢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言乱语,宝儿实已想了又想,才敢说
出这番话来。”
  莫不屈又惊又怒,转目去瞧石不为,只见方才激动不堪的石不为,此刻反而沉住了气。
  莫不屈着急道:
  “老四,你……你怎不出言辩驳?难道你无话可说么?”
  石不为冷冷道:
  “如此胡言乱语,全无丝毫证据,直如疯狗咬人一般,在下若是出言辩驳,岂非也和疯
狗一般见识了。”
  这番话虽非辩驳,但却比任何辩驳都要有用,群豪方才已有些人对他生出怀疑之心,此
刻又不禁为他喝起采来。
  莫不屈大喝道:
  “宝儿,你如此说话,可有证据?”
  宝玉道:
  “证据便在这里。”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他指着的竟是火魔神。
  群豪不觉大哗,纷纷喝道:
  “这是证据?这是什么证据?”
  火魔神见到石不为竟以言语煽动超群豪的胆子,竞使得群豪忘了自己生死之事,胆敢在
他面前喧嚷起来,他本已变色,此刻目光一闪,大喝道:
  “不错,我便是证据,只固这些事都是我要石不为做的,石不为他委实也早巳被我收
买。”
  群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莫不屈有如当胸被人刺了一刀,面上血色全失,颤声道:
  “真的?……这会是真的?”
  火魔神道:“此事说出之后七大门派若要为弟子复仇,我也难逃其责,这责任是何等重
大,我怎会说假?”
  莫不屈狂吼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幸得他身旁之人,赶紧扶住了他,就在这一瞬间,群
豪的惊动,又己将酿成大乱。
  方宝玉厉声喝道:
  “石不为,你还待狡辩?你还有何话说?还是快快承认了吧!”
  火魔神说出这番话来,石不为面色本也为之一变。
  但此刻他却又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莫不屈道:“你……你还有何可笑?”石不为狂笑着道:
  “这些话本只能骗骗三尺童子,不想大哥你竟也相信了,却教小弟如何不笑?哈哈!如
何不笑?”
  莫不屈道:
  “事已至此,我……我已不得不信。”
  石不为嘶声道:
  “这些日子来,我始终追随大哥左右,纵有离别,也不过一时半刻,难道我竟会在这一
时半刻中被人收买么?”
  莫不屈道:
  “这……”长叹一声,跺了跺足,他心中委实已矛盾不堪,也不知究竟该听信哪一边的
话好。
  石不为道:
  “何况,我石不为纵要被人收买,也要货卖识家,怎会卖给此等无信无义的卑鄙无耻之
徒,难道我会那般愚蠢,连此人以后是否会出卖我都瞧不出,难道我竟会将自己的性命、名
声视如儿戏?”
  莫不顾讷讷道:
  “这……唉!老四你日后究竟要为善为恶,我虽然瞧不出,但……但我却深信你绝非如
此愚蠢的人,若说此等人物,也可以些须金银珠宝将你收买,我……我委实越想越难以相
信。”
  群豪的心,也不禁活动了起来,这两面的话说来惧是言之凿凿,他们前一刻还对火魔神
的话深信不疑,后一刻便又觉得还是石不为说的是真的,一时之间,人人都被弄得糊里糊
涂,全无主意,正如墙头之草,随风而倒。
  石不为大喝道:
  “此事实是显而易见,各位难道还瞧不出么?他两人早已串通好了,要来陷害于我,各
位怎能上他们的当?”
  群豪纷纷道:
  “不错,这话有理,咱们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石不为道:
  “这样的人,若还要他活在世上,实是武林之羞……七大门派的弟子们,你们指容得这
叛徒么?”
  群豪纷纷呼道:
  “容不得……容不得。”
  有人或者不免在暗中奇怪,这山坪上千百群豪杰,难道竞全都是全无头脑的愚鲁之辈,
难道竞没有一些聪明才智之士?否则又怎会如此盲从附和?人家说东,他便说东,人家说
西,他们便说西。”
  却不知这其中纵有聪明决断之人,但在群豪的激动中,也会被热血冲晕了头,只知以耳
代目,以耳代脑,已无法用自己的头脑去想了,何况,这其中纵还有一二不受别人影响之
辈,却也如沧海之一粟,根本起不了作用。
  经过这番动乱之后,非但七大门派之弟子,热血奔腾,就连别的人也是群情激动,竞如
传染瘟疫一般,到后来竞无一人还能保持冷静用头脑去想上一想,人在激动之中,什么生死
利害之事,也都早巳忘怀的了。
  火魔神倒未想到事态竟会变成如此模样,也早已失去了镇静从容之态,不住顿足大喝
道:“火药!火药!你……你们难道不要命了么?”石不为狂笑道:
  “你若是要用火药,还会等到此刻?”
  火魔神道:
  “你,你难道不信?”
  石不为喝道:
  “不错,火药是有的,但火药若是爆炸,连你也要死在这里,你敢么?……朋友们,还
不冲上去?”
  群豪吼道:
  “冲呀……冲上去。”
  到了此时,当真是人人奋勇争先,唯恐落后。
  但人数毕竟过多,目标都嫌太小,此刻人人争着向目标冲出,你技我扯,你争我夺,冲
上去的还不到几人,倒下的却已不少,倒下的人生怕被人踩住,又去扳别人的脚,于是越倒
越多。
  纷乱之中,突然间,众人只觉一般大力自身后冲撞面来,力道之大,竟是众人平生未
遇。
  人群被这股力道一撞,竞不由得两边飞跃出去,让出了中间一条路,群豪又惊又怒,百
忙中回头一望——
  只见七、八个人已自中间通路走了过来。
  这些人衣衫颜色各自不同,有的灰麻青布,穿得极是朴素,有的却是锦锻织花,华衣丽
服。
  但衣衫质料颜色虽不同,式样却是全无二致。
  人人俱是长袍及地,直没足踝,头上全都戴着只笼子般的竹笠,掩去了每一人的耳鼻面
目。
  七、八人分成两行,每两人并肩而行,后面的两人,手掌抵着前面两人的后背,屑不
动,腿不抬,长衫飘飘,向前而行,前面若有人丛挡路,当先两人微一挥掌,挡路的人使两
旁飞跃出去,但都跌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刹那之间,群豪的愤怒已全被变作惊惧——这样的内功,这样的掌力,当真是众人见所
末见,闻所末闻之事。
  有些人虽已瞧出,后面的人掌心抵注前面人的后背,便是以自身的内力,输送给前面一
人。
  七八个人的内力一齐汇集到领先两人的手掌中,便成了一般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力
量。
  但纵然如此,纵然将这股力量分成八份,每一人的功力,犹是非同小可,何况能使自己
的内力输送到别人体内,能将别人的力量化为已有,这也都是内家的绝顶功夫,若无数十年
性命交修的功夫,休想办得到。
  更何况瞧这七、八人行路的身法,轻功实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公孙红、万子良、潘济
城、蒋笑民等武林一流高手暗中忖度,这七、八人无论内力、轻功,无一人在自己之下。
  泰山之会,实已将当今武林之顶尖高手,成名英雄惧都一网打尽,这七、八人可是切口
里来的?
  这样的人只要忽然出现一个,足令人惊异,此刻竟出现七、八个之多,怎不教人吃惊得
说不出话来。
  星群渐落,曙色已将驱走黑夜。
  群豪一个个惧是张口结舌,目定口呆,一个个俱在心中暗问:“这些人究竟是谁?在此
时突然出现,为的是什么?”
  其实这些人早巳在人丛之中,只是那时群豪的注意力都已被擂台上的千变万化所吸引,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此刻他们在这具有决定性的关头,突然现身,谁也猜不出他们究竟是帮着谁的,更猜不
出他们现身之后,会今这本已变化无常的局势,又生出什么惊人的变化,就连火魔神、方宝
玉等人,此刻俱是屏恳静气。静等着这些神秘的来容揭露自己的身份。
  霎眼之间,这七、八人便已走近擂台,七八人突然同时迈步——一迈步便掠上擂台,七
八人的身法脚步,竞全无丝毫不同。
  擂台上的群豪,不由自主,也让开一条道路——这条路正是留给他们定向火魔神与方宝
玉的。
  火魔神一颐心不禁悬了起来,手掌己缩入衣袖。
  这七、八人若是笔直走向他,若是向他出手,他自揣不出十招,便得受制被擒,与其等
到那时受制于人,例不如此刻先发制人,与其被人所伤,例不如与他同归于尽——只要这
七、八人再向他们走近两步,他袖中烟花信号,立时便要出手。
  石不为目光也在盯著这些神秘的来容,密切注意着他们的意向,他们若是向火魔神出
手,他便可坐享其成了。
  哪知这七、八人到了擂台上,竞突然住足,全无向火魔伸出手之意,石不为目光闪动,
便又振臂大呼道:
  “各位还不动手?还等什么?难道要等他们这七、八个同党,将他们救走么?……时机
不再,冲呀!冲呀!”
  群豪迟疑着,犹豫着,但终于又渐渐开始骚动——三两人的呼喝冲撞,瞬即又演变为燎
原之势。
  就在这时,那七、八个神秘约长衫客,突然齐声喝道:
  “七大门派下的弟子,谁出不准出手。”
  这七、八人无一不是中气充足之辈,此刻齐声呼喝,当真是声震天地,所有吨院惊呼,
立时都被压了下去。
  石不为厉声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命令七大门派弟子?”
  那当先一人道:
  “你可知道我等是谁?”
  这句话他一人说出,语声虽不及方才那般震耳,却自有一般威严沉猛之气,足以慑人。
  石不为心神竞不由自主为之一震,似是泛起了一种不样的预兆,在人丛中退后半步,
道;
  “石某正要瞧瞧你是谁?”
  那人仰天大笑道:
  “你要瞧瞧我是谁么?好……”
  笑声突顿,反手将头戴的蒙面竹笠摘了下来,厉声大喝道:
  “且瞧我是谁。”
  竹笠被直摔下去,露出了他的脸。
  在逐渐微弱的火光,与渐渐明亮的曙色中,只见他灰白头发,挽成道留,斜插一根乌玉
替,双眉斜飞,直通鼻天,额下一部花白刚髯,掩注了他的嘴,那双目中射出的神光,更足
夺人魂魄。
  石不为身子一震,面色立时惨变,颤声道:
  “你……是你老人家……”
  群豪也有的已认出这道人是谁来,亦不禁脱口惊呼道:
  “铁髯道长……原来是铁髯道长。”
  更有的竞已俯首拜了下来,道:“弟子参见掌门祖师。”
  原来这道人赫然正是以“内家正宗”秘技与“外家少林”分庭抗札,号称天下第一剑派
“武当”的当今掌门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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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5: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六章 人中之龙

  一阵纷乱过后,群豪目光不禁移向另七人身上,当先一人乃是武当掌门,与他同行之人
的身份也可想而知。
  石不为惊惶的目光,瞧着铁髯道长身旁人,道:
  “你……你老人家莫非是……是……”
  那人摘下竹笠,沉声道:
  “老僧正是无相。”
  只见此人形貌古拙,高额耸颧,神情在慈和中又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中之态。群
豪更是大惊,脱口惊呼道:少林掌门人也来了”
  于是,又有一群人伏身跪拜了下去,莫不屈更是五体投地,恭声道:
  “弟子参见掌门大师。”
  石不为直觉双膝有些发软,转目望向第三人。
  这人不等他说话,摘下竹笠,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道:
  “孽障,还认得我么?”
  话犹未了,石不为已噗地拜倒,道:
  “弟子不知恩师你老人家也来了,弟子……弟子……”
  第四人纵声道:
  “不但他来了,我也来了。”
  七顶竹笠,都已脱了下来。
  这七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七大门派的七位掌门人——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竞连挟而来,这
当真是非同小可之事。
  要知道这七位掌门之武功,虽未必可胜过公孙红、冷冰鱼等人,但七大门派潜力犹在,
这七人德望之隆,身份之尊,亦仍无人可以比拟。
  放眼望去,山坪上千百豪杰,已有一半跪了下来,丁老夫人、一木大师等人亦都合十稽
首,面现惊喜之色。
  但还有最后一人未曾除下竹签,这人又是谁?群豪目光,又不禁偷偷凝注在第八人身
上,忖测着他的身份。
  这第八人顶上竹笠,却偏偏久末脱下。
  武当铁髯道长双手高举,喝道:
  “本门弟子,毋庸多札……”百余人随即听命站了起来,当真是如响斯应。
  铣髯道长目光转动,大喝又道:
  “少林、峨嵋、昆仑、点苍、崆峒、淮阳门下弟子,也站起来吧,难道你们要在地上跪
一辈子么?”
  群豪自也听命站了起来,有些人却不免在心中嘀咕:“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怎地这武当
掌门却是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可不知这铁髯道长未曾投身武当之前,俗家姓张名振盛,乃是横行太行山一带巨寇
之首‘绿林人称“大公鸡”。顾名思议,便可知他实是啼声洪亮,性如烈火,壮年之后,方
自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但江山易改,终是本性难移,那烈火般的脾气,有时还是依然如
故。
  群豪陆续站起,莫不屈、石不为也站了起来。
  铁器道长突又厉喝一声,道:
  “石不为,说叫你站起来的,你还是跪下。”
  石不为虽非武当弟子,但对这性如烈火的铁髯道长,其敬畏之心,绝不在对他本门掌门
师长之下。
  铁髯道长喝声未了,他早已又自噗地跪倒。
  少林无相大师沉声道:
  “铁髯道兄令别人全都勿需多礼,却偏偏令你一人跪着,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之意
么?”
  石不为伏首道:
  “弟子不敢。”
  无相大师道:
  “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道:
  “弟子不知。”
  铁髯道长怒道:
  “你还不知?在无相大师面前,你也敢说假?”石不为道:“弟子真的不知……”
  铁髯道长突然冲下台来,冲向石不为,群豪哪敢阻路,纷纷闪避开,铁髯道长已抓起石
不为的衣襟,将他拖到台上。
  石不为面色虽已变,但却仍是驯驯服服,不敢有丝毫挣扎——群豪都不禁又惊又疑,暗
暗揣测。
  “石不为若非犯下门规,铁髯道长怎会对他如此?他犯的又是何门规?莫非金不畏等人
真是被他所害?但……但纵然如此,远在千里外的铁髯道长、无相大师等人,又怎会知道这
秘密?”
  铁髯道长仍的衣襟,怒喝道:
  “你师傅费了七年心血,总算将你调教成一条能在江湖间站得起来的汉子,你怎可做出
此等恶毒之事,你对得起人么?”
  石不为垂首道:
  “弟子做了何事?’..。.·弟子犯了何罪?弟子实在不知,但望……”
  铁髯道长怒晚道:☆☆
  “住口,你既已犯下滔天大罪,此刻便该痛心疾首,自责自悔,不想你竟然还敢妄图狡
赖。”
  石不为道:
  “莫非你老人家也相信了别人对弟子的诬蔑之词,难道……难道各位师伯师叔都不相信
弟子,反而相信别人。”
  他不但语声中充满冤曲不平之意,目中也急出了悲愤的泪珠,乞怜地自七大门派掌门人
面上一一望过。
  但这七位宗主,却丝毫未曾被他所动,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那七双目光,当真比尖刀
还要锋锐利人。
  石不为颤声道:
  “梅师伯……王师叔……你们两位一向对弟子最为爱护,如今难道眼见弟子含冤难伸,
也不为弟子洗刷。?”
  崆峒掌门人“如意老人”梅傲天面色铁青,捻髯不语,淮阳“万方神鹰”王淡江冷
“哼”一声,甚至连瞧也不愿再瞧他一眼。
  石不为膝行着爬到他师傅“一鸣振九州”铁神龙面前,伸手握佼了他师傅的双足,悲嘶
道:
  “师傅,你……你老人家难道也没话说?七年来,弟子片刻未曾离开过你老人家身畔,
难道连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弟子之为人……弟子平时虽然有些冷僻倔强,但……但却万万不会
害人的,你老人家总该相信……”
  铁神龙垂首望着他,面上的神情,既是愤怒,却又不免有些悲哀,有些惋惜,终于长叹
一声,道:
  “不错,这七年来你的确做得不错,不但老夫,就连你师母也赞你沉默寡言,坚忍卓
绝,哪知……哪知……”
  突然飞起一足,将石不为踢了开去,嘶声接道:
  “哪知今日你却现了原形,你……你竟是个能言善辩,装模作态之徒,你……你竟骗了
我夫妇七年之久了。”
  石不为噗倒地上,以手捶地,悲呼道:
  “苍天呀苍天!你为何不教我也和不畏他们一样,也被那恶贼害死,却教我活在世上,
承担这冤曲,这痛苦……苍天呀苍天!我又怎会忍心害死与我自幼共在一齐长大,亲如手足
般的弟兄?”
  少林无相大师突然沉声道:
  “老僧与你师傅师叔又几曾说过你害死他们的,这只不过是你做贼心虚,自己说出的而
已。”
  石不为身子一震,征在当地,悄悄抬起头一望,无相大师那双充满智慧的目光,正玲冷
地凝注着他。
  他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老人家如此说话,实难令弟子心服。”
  无相大师道:
  “不错,此事死无对证,全无凭据,你不肯承认,谁也无法判你之罪。”
  石不为道:
  “这本是他们血口喷人,虚空捏造,自然绝无证据。”
  铁髯道长大喝一声,怒道:
  “畜牲,你只当你这事真的做得天衣无缝,全无破绽么?”
  “石不为微微变色,但却抗声道:
  “弟子根本……”
  铁髯道长厉喝道:
  “我若不叫你死心,你也不肯服罪,好!你且瞧瞧……”
  手指突然向那第八个人指了过去,狂笑着接道:
  “你且瞧瞧他是谁?”
  这充满神秘的第八人,缓缓伸手指起面上的竹签…...
  他,赫然竟是公孙不智。
  石不为方才见到七大门派掌门人突然现身,虽然震惊,犹能沉得住气,此刻骤然见到公
孙不智,却当真如见鬼魅一般,方自站起一半的身子,如遭当头掺喝,又噗地跌了下去,嘶
声惊呼道:
  “你……你还未死?”
  公孙不智冷冷道:
  “不错,我还未死,老五那一掌之力,又怎能致我于死?”
  石不为道:
  “但他却非以掌力伤你,而是……”
  他震谅之下,不觉说漏了嘴,要想住口,却己不及。
  公孙不智仰天狂笑道:
  “不错,老五并非以掌力伤我,而是用的见血封喉之绝毒暗器,但此事你又怎会知道
的,莫非你在旁边瞧见了么?”
  就在这一瞬之间,石不为已是满头大汗如雨,面上装作的悲愤含冤之态,也已全都变为
惊骇恐惧之色,颤声道:“我……我只是猜……”公孙不智厉声道:
  “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
  石不为嘶声道:
  “你故意陷人入罪,我无话可说。”
  公孙不智冷笑道:
  “好,我不妨再告诉你,自从老七、老二、老六相继遇害之后,我便已将本身护身金丝
马甲穿在身上,老五发出的那些暗器虽然狠毒,但都只能击穿我外面的衣衫,却丝毫未曾伤
及我的皮肉。”
  石不为情不自禁,脱口又道:
  “但我也……”身子一震,突又使曰,面色更是掺变。
  公孙不智厉声道:
  “老四,不想你又说漏嘴了,我自窗内飞出时,你藏身窗下,也又曾补了我一掌,但我
那时既然末中暗器,你那一掌,只不过仅使我略受伤损而已,若想致我于死,还差得远
哩!”
  石不为道:
  “但你……你又为何……”
  么孙不智截口道:
  “我深知老五性情,贪黠有余,气魄却不足,要想做出这样的恶事,他还没有这么大的
胆子。暗中主谋的,必定另有其人,我为了要探出这人是谁,是以虽然末中暗器,却作出重
伤之态。”
  他长叹一声,接道:
  “但我却当真未曾想到,伏身窗下的,竟然是你,我早就说过,我兄弟七人之中,你的
城府最深,也最难对付……若是换了别人,我那时便要揭破你们的奸谋,但既然是你,我就
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虽是他们兄弟间的恩怨,但此刻却无疑已可影响整个武林的局势,是以群豪俱都屏息
静气,不敢插口。
  公孙不智接道:
  “只因我深知那时我若有所动作,只有招来你的毒手,那时我与大哥实是人单势孤,你
暗中却不知有多少帮手,我纵能约得一些武林同道,也未见是你之敌,何况,那时根本就未
必会有人相助于我。”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
  “更何况,我早巳算准了你必定会将老五杀之灭口,于是你自然便不得不留下大哥的活
命,以免别人怀疑于你,大哥的安危既无危险,我便索性将计就计,装着伤重不支,落荒而
逃。”
  石不为已是面如死灰,全身委顿,此刻忍不住又道:“莫非那……”那具尸身也是你
的…。·你的……”
  公孙不智道:
  “不错,那具尸身也是我的疑兵之计。。
  满面痛泪,优身台下的莫不屈,一直和泪而听,不敢插口,此刻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问
道:“尸身?……什么尸身?”公孙不智道:
  “我逃走之后,算定我惊呼必已惊动大哥,石不为便决定不致立时迫来,那时万竹山庄
中正是群豪毕集,有贤也有不肖,我便寻了个平日声名最最狼藉之徒,将他诱出,点了他穴
道,将我穿的衣服,换在他身上,又将那些毒药暗器,射在他背后……”
  莫不屈忍不住又道
  “但他的面目,终是与你不同?”
  公孙不智道:
  “我本待在他面上划些伤痕,徐些泥污,哪知那些暗器毒性委实太过霸道,那人中了暗
器之后,手足四肢,面目五官,竞俱都立刻肿了起来,肤色也变为黑紫,七窍惧都破裂,流
得满面是血,根本不需武再做手脚。”
  群豪听得不由在暗中打了个寒噤。
  莫不屈颤声道:
  “好厉害……好狠毒,石不为呀石不为,你又怎忍下得了如此毒手”
  公孙不智道:
  “我方自安排妥当,便听得有脚步之声过来,我走也来不及了,便伏身躲在暗中,只见
来的便是石不为。”
  他叹了口气,接道:
  “那时我犹自不能完全断定他便是主恶之凶,是以便索性屏息静气,瞧个究竟,但
他……他见到那具尸身之后,面上果然露出狂喜之色,竟……竟在‘我’那具尸身上,又狠
狠刺了两剑。”
  说到这里,他语声也渐渐激动起来,嘶声道:
  “到那时我心中才断定无疑,但仍猜不出他为何对我那般怀恨,只见他一剑刺下,连剑
身都变为乌黑颜色,那时四下无人,他便将那尸身与长剑惧都以衣衫包起,悄悄抬走,也不
知是被抛入河钩中,还是被他掩埋,而我……唉!我便连夜赶回武当,却不想各位师伯师叔
也都在那里。”
  无相大师长叹截口道:
  “好了’,下面的话,你已不必再说,这孽障想必总是已将恶贯满盈,是以苍天才令我
们这些已有多年未曾出山的老头子,一齐聚在武当”
  铁神龙大喝道:
  “孽障。你还有何话说?”
  哪知石不为竟突然翻身跃起,仰天狂笑道:
  “好,好,昔日白三空常说咱们这些人里,若论智计,谁也比不上公孙不智,那时我暗
中还在不服,直到今日,我才服了,服了。我石不为自问行事周密,哪知却还是栽在你这小
狐狸手里。”
  铁神龙忽道:
  “孽牲,事已至此,你还不痛悔求饶?你还敢如此无礼?”
  石不为狂笑道:
  “事己至此,我痛悔求饶又有何用?莫非你们还饶得了我?不错,那些人都是我宰了
的,你们要怎样,只管来吧!”
  铁神龙狂吼一声,便待扑上,但身子方动,却被无相大师、如意老人双双拉住,铁神龙
嘶声道:
  “两位如何还不让我出手?”
  如意老人缓缓道:
  “此刻此时,反正再也不怕他能逃上天去,你我不如将此事完全问个清楚,再出手也还
不迟。”
  石不为喝道:
  “什么事石某都已承当,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如意老人缓缓道:
  “我深知你为人,一些金银财帛,绝不能打动于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样的
事来?”
  直到此刻,这老人说话竟仍是慢慢吞吞,轻声细语,似乎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
着急。
  石不为默然半晌,突又狂笑道:
  ‘‘问得好……问得好,世上总算已有一人相信,我石不为不是任何人的威胁利诱所能
打得动的。”
  铁神龙顿足道:
  “那你是为了仕么……说!快说呀!”
  石不为笑声突顿,转了个身,突然仿佛痴了似的,面向东方的曙色,木立不动,别人的
怒骂、喝问,他似乎也已全然不闻。
  众人瞧他神情异样,也不觉为之一怔。
  只听他梦呓般喃喃自语道:
  “大哥、大姐,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已做了,只恨末能做好而已……还没有做好的
事,还没杀的仇人,只有等你们去杀了,小弟在九泉之下,必定化为厉鬼,在暗中相助于你
们。”他语声中竞满怀怨毒之意,众人听得更是一惊。铁神龙厉喝道:
  “谁是你的大哥、大姐?谁是你的仇人?你本是孤儿,又有什么血海深仇?……你……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血一般赤红的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望过——人人只觉面上宛如被毒蛇爬过一
般,当真是不寒而栗。
  他嘶声笑道:
  “哪些是我的仇人?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死也不会说的……我要叫你们糊里
糊涂,暗中的猜疑,直到我大哥大姐的复仇之剑刺入你们身上时,你们再会明白,但那时,
哈哈!那时已太迟了。”
  众人俱都变色,纷纷呼喝道:
  “谁是你大哥?”
  石不为截口狂笑道:
  “谁是我大哥么?……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这擂台之上,人人都有可能,你们猜去
吧!你们越是互相猜疑,我大哥便越是方便,但你们忍得住不去猜疑么……哈哈……哈
哈……哈哈……”
  疯狂般的笑声,突然停顿。
  石不为狂呼一声,仰天跌倒,手脚四肢,面目五官,立刻紫胀。七窍也立时绽裂,紫色
的毒血,泉水般流了出来。
  石不为虽然自尽服毒而死,但直到他断气许久,群豪耳畔似乎还可听得到他那疯狂的笑
声,恶毒的沮咒……
  天色虽已黎明,但大地间却似乎弥漫着一种不样之兆——良久良久,都没有人动弹,也
没人说话。
  方宝玉更足满面泪痕,不言不动,他冤曲虽已洗净,但目睹此情此景,心中又怎会有丝
毫欢愉之意。
  在这死一般的片刻静寂中,身形最先移动的,便是石不为的恩师铁神龙——他竞向石不
为尸身走了过去。
  他脚上似乎拖着千斤重物,每一步都走得极是缓慢,极是沉冤,定到石不为尸身前,突
然反腕拔出背后长剑。
  “呛”的一声龙吟后,四下仍是静寂如死。
  只见铁神龙高举长剑,仰面向天,似是默祷了半晌,
  然后,便一字字缓缓道:
  “第七代掌门弟子铁神龙,察告在天各位祖师之灵,弟子不肖,教诲无方,以致第八代
弟子石不为竞背叛门规,作恶江湖,不幸此不肖恶徒,死时仍为本门弟子,竟未及将之逐出
门墙…·
  他语声已自哩咽,但仍强忍着接下去,道:
  “弟子恨不能在其生前时将之正以门规,只有等他死后戳尸,以正门规。”高举着长剑
突然落下,刺入了石不为的尸身。
  死一般静寂中,群豪甚至可以听出长剑刺入石不为肋骨的声音,这声音虽然短促、轻
微,却还是足以令人战栗。
  方宝玉转过头去,不忍再瞧,群豪也大都悚栗垂首,莫不屈虽然拼命忍住,却终于为之
痛哭失声。
  铁神龙目中亦是热泪盈眶,嘶声道:
  “本门门户不幸,出此叛徒,弟子实已难逃其责,弟子……”突然拔出长剑,回剑往自
己咽喉划去。
  惊呼之声,终于爆发。
  铁髯道长、无相大师已闪电般掠向前去,抱伎了铁神龙的双臂,铁髯道长猛力夺下长
剑,顿足道:
  “你……你这是何苦?”
  铁神龙仰天悲嘶道:
  “我教徒无方,非但对不起本门师长,也对不起各位,我若不死,我……我怎能心安,
怎能谢罪?”
  铁髯道长厉声道:
  “胡说,此事谁能怪你?普天之下,又有谁会怪你?武林风云激荡,正值需人之际,
你……你怎能轻言一死?”
  铁神龙道:
  “我……我……两位放了我吧!我……”
  无相大师突然伸出手来,在他腰畔轻轻一拍。
  铁神龙最后一个字末说出,头已倒在铁髯道长肩上。
  元相大师沉声道:
  “此刻他心情太过激动,还是让他安睡片刻的好……”
  此后——在这死寂后,便是一场异常的动乱、
  有的人抿嘴低声胃叹,有的人纷纷议论,有的人抢着去拜见掌门,有的人便上去,向这
七大掌门寒暄致谢。
  轰动一时的泰山大会,似乎已将如此奇异,而又平淡地结束了。
  于是有的人准备散去,又有的人在四面悄悄去寻找那埋藏的火药,看来,似乎已无人去
注意火魔神。
  其实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本大师,七大掌门,以及方宝玉等人口中虽在说话,但目光
却始终未有片刻离开火魔神身上。
  在这许多道逼人的目光下,火魔神委实动也不能动,动也不敢动,呆了半晌,终于忍不
住大喝道:
  “你们此刻想必已知道,金不畏等人并非由某家主谋所害的了,为何还如此的服睁睁看
某家?”铣髯道长厉声道:“既非你主谋,你方才为何要承认?”
  火魔神狂笑道:
  “某家方才若不承认,岂非害死了方宝玉,事急从权,古有明训,这……各位莫非还不
知道么?”
  众人自是知道的,都不禁为之面面相减,作声不得。
  火魔神笑声巴顿,厉声接道:
  “某家言已尽此,你等要将某家怎样,只管说出便是。”
  群豪各各交换了眼色--所有的目光,惧是犹疑难决,于是万子良等人一齐望向丁老夫
人,铁髯道长等人都一齐望向无相大师,这许多武林前辈高人,显然都在以他两人马首足
瞻。无相大师双手合十,沉声道:“老夫人有何高见?”
  丁老夫人道:“但凭大师定夺。”
  无相大师手捋长髯,沉吟半晌,缓缓道:
  “方少侠意下如何?”
  这武林第一门派的大宗师,居然如此尊敬一个弱冠少年的意见,显见方宝玉此刻在江湖
中的份量,已是非同小可。
  万子良、莫不屈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方宝玉面上都毫无骄矜之意,敛目垂首,恭声
道:
  “大师慈悲,弟子怎敢妄言。”
  无相大师微微额首,喃喃道:
  “不错,侠义之心,慈悲为主……”
  突然挥了挥手,道:
  “去吧,快快去吧!”
  方宝玉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多谢”三字。
  丁老夫人、一木大师、如意老人、万子良等人,惧都悄然颔首,髯道长面色微变,似乎
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
  连武当掌门都无异议,别人哪敢多口。
  火魔神目光四转,仰天狂笑道:
  “既是如此,某家告辞了。”
  铁忍耐长终于忍不住厉叱一声,道:
  “且住!”
  火魔神轩眉道:
  “怎样?”
  铁髯道长怒道:
  “无相大师本我佛心肠,今日饶过了你,你非但毫无感激之意,竟还敢作出如此猖狂之
态?”
  火魔神狂笑截口道:某家为何要有感撤之意,你等不敢拦阻于我,只不过是畏惧某家那
足可令人粉身碎骨的火药而已,你等劳敢对某家……”
  话犹未了,突有—阵清朗的语声遥遥传来。
  这语声一字字道:
  “火药惧是藏在山林隐处的棺木之中,此刻引线已被老夫毁击,魔宫弟子也被老夫制
住,隐患已除,各位只管放心吧!”
  语声飘忽,渐去渐远,擂台上的群豪,大都瞥见山坡上有人影一闪,麻衣鹤杖,白发潇
潇,却瞧不清面目。
  只有潘济城猜得清楚,这老人正是那日泰山会前,在道上倏然现身,高歌而去,有神龙
般见首不见尾的麻衣异人。
  他惊佩之余,不禁更是怀疑:
  “这老人究竟是谁?”
  群豪惊喜之余,目光自又都转到火魔神身上。
  铁髯道长厉声笑道:
  “此番又怎样?”
  火魔神大喝道:
  “你要怎样?”
  此人果然不傀为江湖泉雄,在如此情况下,在这许多项尖高手环伺之中,他目中虽不免
微露惊惶,但身子仍挺得笔直,仍然毫不肯示弱。
  铁髯道长目光暴射,方待说话。
  无相道:
  “火施主,你只当老僧方才放你,是为了有所畏惧于你么?你错了……错了,此时此
刻,我等如要取你性命,实是如踏蚂蚁一般,纵然火药还在,你也绝无可能发出号令,此点
你莫非还不相信?”
  火魔神唯有垂下头去,闭口不语。
  无相大师接通:
  “去吧!你还是去吧!老僧但望你以此余生,做些有益人群之事,至于听与不听,却全
都在你了。”
  火魔神胸膛起伏,心中也不知是感傀,还是激怒。
  过了半晌,他霍然回首,凝注方宝玉。
  宝玉微微一笑,道:
  “一言之诺,万金不易,你放心吧!”
  火魔神尴尬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微笑,道:“好,三日之后,自来相见。”转目四望一
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分开人群,夺路去了。铁髯道长顿足道:“纵虎归山,必有后
患。”
  无相大师微微笑道:
  “杀之失仁,放之取义。”
  铁髯道长展额一笑,道:
  “大师说的是,铁髯错了。”
  群豪眼见得这班武林前辈存仁取义的高风亮节,勇于认错的宽大胸襟,都不禁自觉傀
作,肃然起敬。
  宝玉伏身拜下,恭声道:
  “多谢前辈此番……”
  他话未说完,已被无相、铁髯两人双双扶起。
  无相大师微笑道:
  “老僧今日得见人中之龙,实觉当为江湖庆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如今泥污已
洗,宝珠当可大放光明。”
  铁髯道长捋髯大笑道:
  “大师说的是……方宝玉,你切莫忘了大师教诲,好自为之,今日之江湖,已是你纵马
逐鹿的时候了。”
  宝玉伏身再拜,道:
  “多谢教诲。”
  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昆仑、峻峭等备大掌门,俱都围了上去,面带欣色,佳
言相慰。
  小公主在一旁痴痴地瞧着,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群豪眼见方宝玉今日的光荣,想及他昔日所受的冤曲,所受的叮击,也不禁为之感愧交
集,热血奔腾。
  人人都能体会得到,方宝玉今日的光采,是经过多么艰苦的奋斗才能得来的,这本是件
激动人心,感人至深的事。
  也不知是谁,首先呼出“方宝玉”三宇,刹那之间,这三个字便涌成一股浪潮,欢呼的
浪潮。已将离去的人群又复聚来。人人口中都在大呼着道,
  “方宝玉……方宝玉……”
  莫不屈热泪盈眶,既悲于手足之凋零,又喜于宝玉之茁长,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所流的
眼泪是悲哀?还是欢喜?
  铁娃更是手舞足蹈,不住拍掌道:
  “大哥好,有这样的大哥真好。”他本拙于言词,此刻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示出自己
心中的欢喜。
  东面一群人似乎早已商量好了,此刻齐声道:
  “请方少侠露手功夫让咱们开开眼界。”
  这呼声立即得到所有人的响应,群豪立时全都大呼道,
  “请方少侠露手功夫让咱们瞧瞧,请方少侠……”
  方宝玉又何尝不是早已热泪盈眶,口中道:
  “各位……各位……在下……”
  他此刻纵能说出话来,也早就被欢呼之声淹没,何况他此刻实是满心激动,哪里还能说
得出话来。
  如意老人微笑道:
  “宝玉今月若不露两手功夫,这呼声只怕再也不会停止了。”
  宝玉垂首道“但……弟子……弟子怎敢。”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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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七章 众望所归

  铁髯道长带笑道:
  “人前炫露,虽为武家所忌,但此刻你既是众望所归,群情如此,你还有何不敢之
理?”
  宝玉苦笑道:
  “但弟子……弟子又该如何……”
  如意老人笑道:
  “不错,他一人又该如何显露武功,莫非要叫他一个人在这里拳打脚踢跳上跳下不成,
何况,据我所知,宝玉之武功,乃是以意为先,以形为下,此等上乘功夫,若无人与他交
手,是万万显不出高明来的。”
  群豪见到台上这些高人说话,显见此事已有成功之望,呼声便不禁都低弱了下来,但面
上盼望之色却更浓厚。
  铁髯道长转目四望,突然大笑道:
  “既是如此,就由我来陪他试手如何?”
  这虽已伏枥,但仍志在千里的老人,豪情胜概,竞丝毫不减当年,群豪自又欢声雷动,
宝玉却不禁吓得拜倒在地,惶声道:
  “弟子天胆也不敢和前辈动手。”
  铁髯道长笑道:
  “学无先后,能者为尊,你为何不敢与我动手?何况,你身为紫衣侯师兄之唯一传人,
纵然论及辈份,也不在贫道之下。”
  宝玉只有连声道:
  “弟子不敢!”
  他在铁髯道长连声催促,群豪交相鼓动之下,实已急得汗透重农,小公主眼被流转,突
然笑道:
  “铣髯道长,宝儿生怕你威风毁于一旦,是万万不会和你动手的,我瞧你还是……还是
算了吧!”
  这句话更无异火上加油,铁髯道长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怎能受得了这一激,浓眉倏然
皱起,大笑道:
  “方宝玉,你可是真的怕贫道落败么?胜负乃兵家常事,贫道难道连这点胸襟都没有,
来来来……”
  长袖卷起,手腕一反,便待去拔长剑。
  但这只手却被元相大师轻轻接住了,铁髯轩眉道:
  “大师……”
  无相截口笑道:
  “道兄虽方少施主却又是万万不能与道兄动手的,依贫道之见……”
  这一代高僧方在筹思该如何出言化解,一直垂目不语的公孙不智,已扑地跪倒,伏首
道:“大师恕罪,弟子倒有一愚见。”无相大师笑温:
  “武林俊彦,不智最智。”
  铁髯道:
  “哼!他懂得什么,也敢在此多话。”
  公孙不智伏首在地,哪敢说话。
  无相大师道:
  “让他说吧!”
  公孙不智道:
  “弟子……弟子……”
  铁髯大声道:
  “无相师伯令你说,你便该快说才是,怎的还要吞吞吐吐。”
  群豪有的不禁在心中暗笑:“这位师傅,可真难伺候。”
  公孙不智却松了口气,道:
  “以弟子之见,不如由师博你老人家与五位师伯布成一道剑阵,将宝玉围在中央,看他
能否出得去?”
  如意老人拊掌道:
  “不错,如此一来也可瞧瞧方少侠的武功,再者双方惧无损伤,铁髯道兄,你应该答应
了吧!”
  铁髯道长笑道:
  “如意见既说好的,贫道还有何话说,方宝玉,你……’
  方宝玉赶紧道:
  “弟子遵命。”
  只要能不和铁髯交手,他是什么都答应的。
  以少林无相大师为首,这六大掌门布下的剑阵,岂同小可,六柄剑挥出,加起来何止三
百年的功力。
  这三百年功力结成的剑气所在,莫说是人,只怕飞蜂燕雀也难出入,群豪又谁不想着
看,已隐然登上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方宝玉,是否能闯得出来?用什么法子方才能闯得出
来?
  一时之间,群豪间的兴奋与激动,再度上达高潮,人人都已想到,这一战的精采之处,
必定要远在方才大小数十战之上。
  朝阳已升,万道金光,破云而出。
  破云而出的万道金光,却似乎全都聚集在这六柄长剑上,这六柄长剑竞似能抠去天地间
所有的光芒。
  宝玉未动,长剑自也末动。
  宝玉垂眉敛目,正似在深思着脱围的方法,六大掌门人亦是眼帘半垂,似乎谁也未曾留
意宝玉的动静。
  但其实只要宝玉指尖动弹一下,这六大掌门人,立时便能觉察,而宝玉却连指尖都末动
弹一下。
  群豪目光,自都凝注在这七人身上,唯有铁娃的一双大眼睛,却瞬也不瞬的盯着小公
主。
  小公主道:
  “大笨牛,你盯着我瞧什么?”
  铁娃“嘻”的一笑,也不答话。
  小公主道:
  “一个大男人,盯着人家女孩子,也不害躁么?”
  铁娃嘻嘻直笑,还是不答话。
  小公主道:
  “你可是见我生得漂亮,便瞧呆了2”
  铁娃笑道:
  “你漂亮么?我可瞧不出。”
  小公主道:
  “瞧不出还瞧什么!”
  铁娃笑道:
  “瞧不出还是要瞧的。”
  小公主眼波一转,望着铁娃身后,突然笑道:
  “呀!可真想不到,你怎么也来了,你瞧这铁娃直瞪着我瞧哩,你……你难道不吃醋
么?”
  铁娃嘻嘻笑道:
  “不管是谁来了,我也不会回头,我只是代表大哥看住你,你就莫想走,可也是走不了
的。”
  小公主又恼又恨,咬着嘴唇,呆了半晌,突又笑道:
  “我知道有个地方,满街都是牛肉,堆的比山还高,你若是去了,包管你可以尽情吃个
饱。”铁娃笑道:牛肉?嘿!铁娃不稀罕。”小公主笑道:
  “但那里的牛肉,味道可跟别的地方不同,包管你一辈子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牛肉,
你只要闻着那昧道,不吃都不行。”铁娃眨了眨眼随,道:“真的?”
  小公主见他已有些活动了,喜道:
  “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我带你去瞧瞧好么?”
  铁娃道:
  “真的?”
  小公主大喜道:
  “那么……咱们快悄悄走吧I”
  铁娃笑道:
  “好,等大哥来了,咱们一齐走。。
  小公主又呆了一呆,跺脚恨声骂道:“死笨牛,真是个活活的死笨牛。”
  她虽然满肚子花样,一脑门主意,但遇着这石头似的牛铁娃,再妙的主意,可也全都没
有用了。
  她见着众人的注意力俱都集中在那剑阵之上,本待乘机溜走,但有这双牛眼睛盯着她,
她哪里走得了。
  转目望去,只见别人果然俱都没有注意到她和铁娃的对话,再瞧方宝玉,他竟还未动一
下。
  潘济城、万子良并肩而立。
  潘济城忽然悄声笑道:
  “公孙不智,果然大智,他想出的这主意,明虽仿佛帮着宝玉,其实却是叫宝玉非败不
可。”万子良道:“怎见得?”潘济城道:
  “若以武功而饱,六大掌门身份虽尊,但单独谁也不是宝玉敌手,但这六人组成的剑
阵,却无异铜墙铣壁,莫说方宝玉,就算紫衣侯复生,周老前辈亲临,也万万休想闯得出来
的。”
  万子良道:
  “这……这也未必见得。”
  潘济城道:
  “不错,他们若无顾忌,只耍击倒一人,便可闯出,但若将他们也置于宝玉此刻之地
位,既不敢对这六人丝毫冒犯,更不敢随意施出杀手,若想闯出这剑阵,委实比登无还
难。”万子良寻思半晌,颔首道:“确是如此。”
  潘济城道:
  “瞧宝玉此刻之模样,似已存心求败了,只是此刻声名方自挽回,经此一败,只怕难免
又有伤损。”
  万子良苦笑道:
  “若是换了在下,也只有如此。”
  再瞧宝玉还是木立不动,果然毫无求胜之感.
  这时旭日渐高,秋阳渐烈。
  企立在日光下的群雄,似已渐感不耐。
  “天刀”梅谦与蒋笑民并肩而立。
  蒋笑民忍不住道:
  “瞧方少侠如此模样,莫非是想以定力求胜?等到六大掌门心神稍有浮躁之时,他便可
乘机冲出。”
  梅谦接头笑道:
  “这六大掌门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数十年的修为?武功虽因天资不及方宝玉,但定力都绝
不致在方宝玉之下。”
  蒋笑民侧目望去,但见那六大掌门人,一个个果然惧是神安气详,就连铁髯道长,都无
半点浮躁之象。
  但宝玉非但仍无举动,就连丝毫有举动的征象都没有。
  蒋笑民皱眉道:
  “如此说来,方少侠难道已无取胜之心,直到时限一到,便要自承落败不成?这岂非有
些……”
  梅谦截口笑道:
  “方宝玉绝不致自承落败。”
  他竞说得如此肯定,蒋笑民忍不住问道,
  “何以见得?”
  梅谦道:
  “只因这一战情况甚是特殊,宝玉纵能闯出,于六大掌门之声名并无损伤,但宝玉若不
能闯出,则非但他声名有碍,就连周老前辈的面子也不好看,方宝玉是聪明人,怎会做这样
的傻事?”
  蒋笑民沉吟道:
  “话虽说的不错,但以在下看来,方少侠实无半分取胜机会,他自已只怕也知道如此,
是以至今未有举动。”
  梅谦轻四道:
  “在下虽是那般猜测,却实也猜不透宝玉究竟在弄何玄虚,无论如何,他若想闯出,此
刻便该有所动作,方能引得对方露出空门,他这样站着不动,的确是万万无法冲出去的。”
  那边一木大师与丁老夫人又何尝不在暗中议论。
  丁老夫人道:
  “大师可觉宝玉如此有些奇怪?”
  一木大师道:
  “的确有些奇怪,他如此做法,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暗中早有成竹在胸,不动则
已,一动便能冲出,但……”
  丁老夫人四道:
  “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一举冲出六大掌门的剑阵?这孩子若真有如此想法,那也未免
自视太高了。”
  众中暗中纷纷猜测,虽然猜不透宝玉的心意,但算来算去,却都觉宝玉此刻实已是有败
无胜。
  旭日更高,时限更近。
  这时就连有限几个还替宝玉抱着希望的人,也惧都绝望了,都道宝玉之自承落败,已不
过只是迟早间事。
  哪知就在这时,宝玉身形突动!
  他脚下一个错步,身形的溜溜一转,双掌轻轻划了个圈子——六柄长剑的剑尖,因着这
一转之势,连成了一线,剑尖互击,发出叮的一明。
  这时阳光自东方斜斜照射过来,恰巧照在这一线剑尖上,剑尖闪光,这闪光也随着一
转。
  六大掌门但觉眼前强光一闪,双目不由得一眨。
  这是一刹那,世上再无任何言语能形容出这一刹那购速度——强光一闪,立即消失。
  六大掌门眼帘一眨复张,而方宝玉竟已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神奇的脱身于剑阵之
外。
  等到六大掌门再张眼时,方宝玉已踪影不见。
  群豪早已瞧得呆了,真正的呆了,大家本都睁大了眼睛在瞧,却谁也未瞧出这是怎么回
事。
  就连丁老夫人也不禁失声道:
  “真的不动则已,一动便已冲出,但……但他这是如何冲出来的,大师,你可说得出个
道理来么?”
  一木大师寻恩半晌,沉声叹道:
  “方少施主之绝技,端的令人叹为观止,他身法之轻灵,姑且不论,最惊人的是,他竞
早已算准了阳光照射的角度,也算准了剑尖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佐那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带
动剑阵,使得那反射闪光恰巧自六位掌门大师跟前一一闪过,这突来的阳光一闪,自使得六
位掌门大师心神一疏,剑阵自也因之一顿,方少施主便也抓住了这一刹那,自那剑尖之上,
飞身掠出。”
  群豪惊震之下,自都在听他说话,听了这番话后,人人更是目定口呆,这样的武功,这
样的机算,众人实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一木大师合十长叹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想方少施主之武功心法,果然已能上参天意,会通天机,老
僧暮年能见武林出此不世之才,实是不胜之喜。”
  方宝玉早巳翻身拜倒,道:
  “弟子失札了。”…
  六大掌门俱是惊喜交集,铁髯道长招须长笑道:
  “好!好!这孩子竟能将太阳光都用做他制胜的武器,世上还有谁是他的敌手,咱们败
的总也算不冤了。”这时群豪间才爆发出如雷的采声。
  震耳的喝采声,直至盏茶功夫后,才渐渐消沉。
  突然,拥挤在前面的群豪,觉得后面人们的采声,笑声,一齐停顿了,停顿得是那么突
然,那么奇怪。
  群豪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后面不但采声已停顿,而且人群两面分散,让出了一条道
路。
  七八条彪形大汉,大步自分开的人群中走过来了。
  这七八条大汉俱是神情栗悍,服装怪异,脚下惧都穿着双长可及膝的中皮靴,将那虽鲜
艳似已陈旧的宽边裤,塞入靴筒内,看来就像是灯笼似的,上身精赤,只穿着件绣花织锦小
马甲,露出一身紫铜色的肌肤,那有如铁打般高大的身躯,走入人丛,更宛如鹤人鸡群一
般,
  为首的一人,更是气概威猛,满面虬髯,昂首阔步,目光睥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
种狂傲不群的栗悍之气,像是天生的惯于发号施令,天生的不将别的人瞧在眼里似的。
  奇怪的是,这些野性末驯的栗悍汉子们,此刻竟都是双眉深皱,面色沉重,显然是忧虑
重重,有着心事。
  山风吹过,一阵阵又咸又腥的海水气味,自大汉们身上散发出来,群豪间已不禁发出窃
窃私语:
  “海盗!这必定是海盗1”
  “不错,那为首的那人,正是海上大豪,‘紫髯龙’寿天齐,我一瞧那部黑中透紫的大
胡子,就认出他了。”
  “海上群豪,足迹向不能踏出沿海百里之外,这是江湖中百年老规矩,海盗们一向遵守
不渝,今日规矩毁了,竟远来这里,莫非这几年海上的生意不好,‘紫髯龙’竟想到陆上来
闯闯天下?”
  “不对,‘紫髯龙’又非呆子,他纵想生事,也不会在此时此地,就凭上面的几位主
儿,有哪位石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他们此来又为的是什么?”
  纷纷议论间,紫髯龙已大步走到擂台前,目光一闪,展颜笑道:
  “好,好,武林高人,果然全在这里。”抱拳接道:
  “海上寿天齐,拜见各位。”
  武当铁髯道长沉声道:
  “海上群豪,足迹向不履中原,今日远至,所为何来?”
  寿天齐道:
  “特来报讯!”
  铁髯道长道:
  “是何情讯,竟能劳动尊驾?”
  寿天齐道:
  “乌鸦飞百里,报凶不报喜。”
  海上群豪之首,不远千里前来报讯,此事本已大不寻常,既是报凶而来,这凶讯自然严
重得很。
  群豪不禁群相动容。
  铁髯道长道:
  “忠禽报凶,诚友传警,尊驾古道热肠,贫道先致谢意,再聆大教。”
  紫髯龙躬身道:
  “不敢!”
  目光四扫,接口道:
  “明人眼前不说假话,寿天齐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铁髯道长道:
  “尊驾劫富济贫,海上称侠,天下武林,莫不耳闻。”
  这两人惧是声如洪钟,气概威猛,言语之间,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铁髯道长昔
年也是盗中之侠,是以对海上枭雄,绝无半分轻贱之心。
  紫髯龙朗声大笑,道:
  “寿某闯荡海上,多行远域,尤其东瀛海倭近来常扰江浙沿海,寿某亦以其人之道,还
治其人之身,是以近来东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带,寿某也常去拜访,他们的日子端的也过得
不甚安宁。”
  铣髯通长捋髯道:
  “好!”
  这位名门大派的掌门的宗师,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须
眉皆动,豪气横飞。
  少林掌门瞧得不住皱眉,却又不住微笑。
  紫髯龙道:
  “七月上旬,寿某在九州沿海拜访了一周,收获倒也足以弥补咱们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
损失而有余,于是寿某便烧肉置酒,稿劳搞劳弟兄们近日的辛劳,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们
船上便发生件怪事。”
  铣髯道长动容道:
  “什么事?”
  紫髯龙道:
  “那一日弟兄们大都尽欢,寿某也已大醉,只因口自们船离海岸不近,纵有惊变,咱们
无论要打、要走都来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松,眼见这一夜即将平安渡过,谁知到了
黎明之前……”铁髯道长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变每多在此时发生。”
  紫髯龙叹道:
  “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阵刺痛惊醒,张开眼来,便瞧见眼前一道剑
光,缭绕飞舞……”
  说到这里,他面色已不觉微微变色,显见那一夜他所受到惊悸,竞至今犹残存在他心
底。
  铁髯道长动容道:
  “剑光缭绕……那人呢?”
  紫髯龙道:
  “当时我只见到那剑光天矫盘旋,有如天际神龙一般,变化无方,竞瞧不见那持剑之人
的身影。”
  铁髯道长道:
  “呀!好快的剑……后来怎样?”
  紫髯龙道:
  “接着,我便听得手下弟兄惨呼之声,一声接着一声发出,中间几乎没有间隔,数十声
惊呼,听来竟宛如同时发出来的。”
  铁髯道长道:
  “那时你便怎样?”
  紫髯龙道:
  “那时我委实已被惊得呆住,等我大呼跃起,那剑光竟已穿窗面出,只闪了一闪,便瞧
不见了。”
  铁髯道长道:
  “你……你难道未追出去?”
  紫髯龙道:
  “我自然立刻追至窗口……”
  铁髯道长忍不住又自截口道:
  “你可曾瞧见了他?”
  紫髯龙道:
  “那时夜已深沉,残星微光,映照着千顷碧波,我依稀只瞧见一条灰白色的人影,宛如
海上神仙一般,踏波而行,我要了望眼睛,想要再瞧仔细些,哪知就在这霎眼之间,那人影
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群豪面面相觑,心中似有所悟,只是末说出口来。
  紫髯龙道:
  “我回转身,闪闪灯光照耀下,便赫然发现,我的舱中百十兄弟,每一人眉心,都多了
条创口,鲜血犹自未干。”
  他说到这里,七、八条大汉,不由自主,都往自己眉心摸了一下,每个人眉心正中,果
然都有条浅浅的剑创。
  无相大师突然道:
  “你船舱中弟兄共有多少?”
  紫髯龙道:
  “连在下在内,共有九十七人。”
  无相大师失声道:
  “此人在刹那之间,竞能连伤九十七人,这样迅快的剑法,老僧当真是听所末听,闻所
未闻。”
  铁髯道长沉声道:
  “他若将这九十七人俱都杀了,倒也不甚难,最难的是,他不过只是将这九十七人每人
俱都轻轻划了——剑,而以此刻这几位的创口看来,他这九十七剑不但所划的部位完全一
样,就连力道之大小,也无丝毫差异,此人之剑法,又何止迅快而已,简直已出神入化。”
  紫髯龙嘎声道:
  “当时我等在舱中,有的仰卧,有的俯身,还有的只是斜倚在那里,每人的姿式,惧都
不同,但他那柄剑上,却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一剑划下,必在眉心,我……我真想不通他
这剑是如何划下的?”
  方宝玉缓缓道:
  “据弟子所知,世上只有一人,具有如此准确、迅快的剑法,也唯有他能将剑尖的力
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
  铁髯道长道:“谁?”但他并未等宝玉答话,便已脱口道:
  “不错,是他,东海白衣人!”
  群豪再度哗然:
  无相大师皱眉道:
  “但他如此做法,却又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与齐施主你有何仇恨?”
  紫髯龙苦笑道:“在下还不配和他有什么仇恨,何况他着真的与在下有什么仇恨,在下
便也活不到现在了.”
  铁髯道长道:
  “既无仇恨,又是为何?”
  紫髯龙道:
  “留尔性命,为吾传警。”
  铁髯道长皱眉道:
  “此话怎讲?”
  紫髯龙道:
  “我等惊动过后,便瞧见桌上有封书信,书信之旁,还有张短柬,上面便是写着这八个
字。”
  铁髯道长道:
  “那封信上又写着什么?”
  紫髯龙道:
  “信封上只写着交中土武林,这筒简单单五个字,也没有写究竟要交给谁,但在下部已
想到,此信必定与白衣人七年之约有关,他剑创我等,只怕也是为了示威,是以在下便尽快
赶回,正在踌躇,不知要将这封信交给谁才好,幸得有此次泰山之会,聚集了天下英雄,倒
为在下省了不少人事。”
  无相大师沉声道:
  “信在哪里?”
  他话未说完,紫髯龙已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纯白色的信笺,却是鲜红的宇。
  “敬启者:紫衣侯竞死,吾实伤感,天下虽大,对手难寻,此人一死,吾更寂寞,吾至
今方知求胜虽难,求败更不易。
  然七年之约,不可不赴,来年花朝,当赴中士,但愿东海之滨,有人能以三尺剑,赐我
一败。
  东海白衣人。”
  拙朴的字迹,简短的语句,但宇里行间,却有一种苍凉牡阔之豪气,直逼人眉睫而来。
  方宝玉、万子良、铁髯道长等人,仔细咀嚼“赐我一败”四字的滋昧,更觉热血腾腾,
不能自已。
  就只这简简单单四个宇,已尽道出这绝代剑手睥睨天下的威风,也道出他内心的寂寞与
萧索。
  宝玉喃喃道:
  “普天之下,除了这东海白衣人外,还有谁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谁够资格说出这
样的四个字来?”
  铁髯道长捋须瞪目,大喝道:
  “你!”
  不错,此时此刻,方宝玉正是天下英雄希望之所寄,普天之”下,已唯有他被认为能与
白衣人一战。
  深秋、夜凉,苍窜高阔,繁星满天。
  万竹山庄,庭院深沉,晚风吹来,吹动了万竿竹影,秋虫与竹韵相和,正仿佛天送清
音。
  繁星下,竹影间,果佳茗香,十余人品若围坐,娓娓清谈,局外人远远望去,突如神仙
一般。
  这十余人本无愧于这良辰美景,只因他们惧都是当今天下武林之绝顶人物,只是,此刻
他们之心情,却已无享受这佳茗美景之情趣。
  轰动一时的泰山之会已结束,众人心头,自不免带着一份曲终人散后,难免要有的惆
怅。
  但除此之外,他们心里还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这问题才是这些武林绝顶高手心情沉
重的最大原因。于是,谈锋终于渐渐转至这问题……
  无相大师道:
  “火魔神之约,方少施主不知是否已决定前赴?”
  宝玉恭声道:
  “弟子既已答应,焉有毁约之理?”
  无相大师道:
  “哦!”
  他心中显然有话确难出口,目光缓缓移向如意老人。
  如意老人干咳一声,道:
  “在……这……”
  宝玉道:
  “前辈们有话只管教训,弟子……”
  铁髯道长沉声道:
  “无相道兄,如意道兄所说的话,也正是贫道要说的话,只是……这话确是有些难以出
口。”宝玉沉吟半晌,垂眉道:“前辈们莫非是要弟子不赴此约?”
  如意老人叹道:
  “江湖侠义,一诺千金,咱们这些老头子,若是要你毁约,岂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
  他苦笑一声,接道:
  “但此事委实关系重大,咱们虽不能要你毁约,都又不得不要你再多加考虑考虑,然后
再作决定。”
  宝玉道:
  “弟子实已再三考虑,但……”
  如意老人截口道:
  “若是换了别人,既已允诺,自是永无更改,但你……唉!你此刻身份已与别人大不相
同,天下武林同道的希望,此刻实都已寄托在你身上,只等着你与那东海白衣人作一决
战。”
  铁髯道长接道:
  “你若为了要赴此约,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而不能赴东海之约,那……那又当怎生是
好?”
  宝玉垂首道:
  “这……弟子……”
  如意老人缓缓道:
  “昨日泰山会后,群豪犹自依依不舍散去,为的只是要多瞧你一眼,那时泰山之上,千
百道目光,又有谁不是瞧在你身上……只要你去瞧他们的目光一眼,便可知他们对你的期望
是何等深厚。”
  宝玉道:
  “这……弟子知道。”
  铁髯道长道:
  “你既知道,便该权衡此事之轻重,你若为了往赴火魔神之约,而令天下英雄失望,是
否值得?”
  如意老人接道:
  “何况,火魔神那厮本就是个无信无义的恶徒,你纵失约于他,普天之下,也绝无一人
会说你的不是。”方宝玉垂目默然,显然心中也甚是矛盾。
  无相大师叹道:
  “老伯们并非说你此去必有三长两短,只是,在明中花朝之前,你必须养猜蓄锐,使自
己精神、体力,俱都达到巅峰,以期能一战而胜……想那火魔神既如此求你,白水宫显见绝
非易与之地,你此去纵无伤损,但精神、体力之消耗,必定十分可观,对你与白衣人之战,
影响也必定甚是巨大,你若因此而……而败,那岂非要令天下英雄,俱都为之扼腕!”
  宝玉仍然低垂着头,仍是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还是铁髯道长忍不住问道:
  “你可决定了么?”
  宝玉缓缓道:
  “还未曾决定。”
  无相大师道:
  “你不妨再作三思,老僧等虽然如此说,但去与不去,这决定还是全由你自家作
主……”
  目光四扫一眼,微微笑道:
  “看来你我今夜又得打扰万庄主了,明日清晨,听了方少施主回音后,再赶回去也不
迟。”语声之中,长身而起。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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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八章 永不分离

  宝玉躬身道:
  “明日清晨,弟子必有回音。”
  夜更深,宝玉在室中往来徘徊,犹在深思。
  小公主坐在灯畔,手托着香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他,忽然一笑,道:
  “你寸步不离,守在我身旁,是怕我跑了么?”
  宝玉道:
  “嗯!”
  小公主笑道:
  “你怕我跑了,我还怕你跑了哩!我留着不走,只是为了看住你,要你赴约,否则就凭
你,又怎能看得住我?”
  宝玉微微一笑,道:
  “是么?”
  小公主道:
  “不过,你纵然赴约,纵能成功,我……我也不会走的,从今以后,我是永远都要跟着
你的了。”
  宝玉喜道:
  “真的?”
  小公主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这笑容虽是那么甜蜜娇俏,但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鬼
气。
  她微笑着道:
  “从今以后,我都要缠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要在旁边捣乱,让你做不成……我要
日日夜夜的折磨你,让你头疼,你今生今世,再也休想过一天太平日子,你……你逃也逃不
了的。”
  宝玉道:
  “你……你为何要如此?”
  小公主柔声笑道:
  “只因我恨你……我恨你,恨得你要死!恨得你死去活来……谁也说不出我到底有多么
恨你!”
  她语声仍是那么温柔,笑容仍是那么甜美,但说出来的话,却当真是充满怨毒之意,教
人听得不寒而栗。
  宝玉道:
  “你……你……你为何如此恨我?”
  小公主扭转头去,再也不理他。
  宝玉道:
  “你虽恨我,我却不恨你,你虽要害我,但我却要救你……”他嘴角也泛起一丝微笑,
接着道:
  “你我不妨打个赌,看是你能害得了我,还是我能救得了你?”
  小公主一字字笑道:
  “你一定会输的,我一定能害得了你,从小到大,无论赌汁么,你却一定赌不过我
的。”
  宝玉笑道:
  “但这次我却发誓也要赢你。”
  小公主突然回首,盯着他笑道:
  “好,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娇笑的面容已因兴奋而发红,甜蜜的
笑容中,却满怀恶意。
  宝玉不由得心头一寒,他突然发觉“罪恶”竞已在她心里生了根,唯有在害人的时候,
她才会觉得开心、兴奋。但他口中却仍笑道:
  “我既已决定的事,便永远不会后悔的。”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否赴约,可决定了么?”宝玉道:
  “我已决定……”
  突听窗外一人轻唤道:
  “宝儿。”
  宝玉应声道:
  “可是公孙二叔?”
  一个人推门而人,果然正是公孙不智。
  小公主冷笑道:
  “半夜三更,吵人安眠,这也算是为人尊长的模样么?何况,你还明知这屋子里有个女
子。”
  宝玉皱眉道:
  “你……”
  小公主道:
  “我怎样,我说的话难道不对么?……哼!你们若是不让我说话,就走远些,我也要睡
了。”
  盈盈站了起来,反手解开了衣襟,露出了粉颈酥胸——她方自解开衣襟,宝玉与公孙不
智早巳骇得退出了门外。
  只听小公主在门里娇笑道:
  “方宝玉,我说你是看不住我的吧,我若是要走,此刻不是已可走了么?你们两人敢不
敢拦我?”
  公孙不智叹道:
  “好个刁蛮公主。”
  宝玉苦笑道:
  “不瞒二叔,小侄有时当真是拿她无可奈何,只是,无论如何,小侄也无法将她置之于
不顾。”
  公孙不智道:
  “我自幼看你长大,怎会不知你心意,我深信你此刻已挑起这副担子,肩头便想必能承
受得住。”
  宝玉微徽一笑,转口道;
  “二叔此来,莫非是要问……”
  公孙不智道:
  “我纵不问,也知道你是必定要赴约的了。”
  宝玉垂首道:
  “二叔知我,亦盼能谅我。”
  公孙不智叹道
  “你此行虽或于精力有损,但却也可以此磨炼,对你来日之战,也未必完全有害无益,
何况,你若毁约,火魔神怎肯就此罢休,那时你所受困扰,想必更大,是以在我看来,你赴
约确比毁约要好。”
  宝玉道:
  “二叔明鉴,但……”
  公孙不智一笑道:
  “此中关系,我自要委婉向家师及各位前辈呈明,你……你今夜纵然要走,我也绝不会
拦你。”
  宝玉苦笑道: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叔的,小侄今夜确有去意,只是又不敢不告而别,此刻既有二
叔你肯为小侄作主,小侄便放心了。”
  公孙不智点了点头,仰视秋星,默然良久,缓缓又道:
  “魏……魏老五临死前所说的话,你可曾忘了么?”
  宝玉道:
  “小侄怎敢忘记。”
  公孙不智叹道:
  “他那番说话,实已深入人心,武林中人,此后少不得要因此而互相猜疑,甚至因此面
生战祸。”
  宝玉道:
  “这正是他所以要说出此番话来的用心,但以小侄看来,他这番话也许只不过是危言耸
听,故意害人而已。”
  公孙不智道:
  “你的推测,实与我不谋而合,但此事关系委实太大,你我宁可信具有,不可信其
无……是以,我便有件事要托付予你。”
  宝玉道:
  “但请二叔吩咐。”
  公孙不智抽出一封信柬,沉声道:
  “这柬中所写的人名,惧是我慎重考虑之后,认为可能与魏老五所说之事有关的,你路
上若是遇着了这些人,必定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追查出他们的底细来历,若觉他们的行止有
异,便不妨先下手将之除去。”宝玉凛然道:“是。”
  方自接过书柬,突然轻叱道:
  “什么人?”
  他始终面对房门,未曾回身,但背后似也生着对眼睛一般—-他背后的竹林中,果然应
声钻出个人来。
  公孙不智道:
  “铁娃,是你。”
  牛铁娃笑道:
  “除了铁娃,还有谁有这么大个子。”
  公孙不智沉着脆道:
  “你鬼鬼祟祟,躲在竹林里作什么?”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
  “铁娃生怕大哥又走了,也不告诉铁娃一声,所以拼着一夜不睡觉,等在这里,难道这
也算鬼鬼祟祟的事么?”
  公孙不智面上不禁现出感动之色,失笑道:
  “傻小子……但却是好小子,难得宝玉有你这样的兄弟……”突然触动心事,想起了自
己的兄弟,不禁抢然难语。
  铁娃已拉着宝玉的手,道:
  “大哥,到哪里,可不能撇下铁娃了。”
  宝玉道:
  “你……你难道不想回家瞧瞧?”
  他面上虽在微笑,心中却也甚是感动——友情的温暖,似已堵住了他喉咙,他连话都有
些说不清了。
  只见铁娃呆果的出了会儿神,道:
  “不瞒大哥说,家,铁娃早巳想了,想得要死,只是……只是现在,铁娃无论如何都不
能回家。”
  宝玉道:
  “为什么?”
  铁娃大声道:
  “铁娃家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在过着太平日子,而大哥你……你却连一天太平日子也没
法子过,铁娃又怎能抛下大哥回去?大哥孤零零一个人,有铁娃在身边,是好是歹,总有个
照应。”
  这话说的是那么串直,每个宇都是自心里挖出来的,宝玉突觉眼前有些模糊,哪里还说
得出话来。铁娃瞧着他的脸,突然又道:
  “大哥,铁娃说……说错话了么?”
  宝玉道:
  “没……没有呀!”
  铁娃道:
  “铁娃没有说错话,大哥为何要这个样子,莫非……莫非大哥还是要一个人走,不肯带
着铁娃?”
  宝玉仰天长叹道:
  “我怎会不肯带你…。·有你这样的兄弟在身边,我当真比什么都要高兴……比什么都
要高兴。”铣娃大喜道:“真的?那铁娃就放心了。”
  突听小公主在门内晚道:
  “方宝玉,你进来。”
  宝玉道:
  “什么事?”
  小公主道:
  “叫你进来就进来,问什么?”
  宝玉苦笑了笑,瞧了瞧公孙不智。
  公孙不智道:
  “我在门外相候无妨,你去吧!”
  宝玉推门而入,只见后面的窗子已开了,小公主面对着开了的窗于,像是在想着心事,
根本就不回头。
  他等了半晌,还是只有再问道:
  “什么事?”
  小公主道:
  “哼!我叫你进来,你拖三阻四,别人一说话,你就立刻乖乖的进来了……你倒是真听
他的话呀I”
  宝玉道:
  “他是我二叔,你呢?”
  小公主道:
  “我?我是你祖奶奶。”突然“噗吃”一笑,回过头来,明眸流波,娇面如花——在这
一瞬间,整间屋子都像是亮了起来,而这所有的光亮,却全都是为方宝玉他一个人发出来
的。
  宝玉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竟怔住在那里。
  小公主笑道:
  “傻小子,你过来呀!”
  她轻轻招手,纤纤玉手中,却也拿着封书信。
  宝玉心念一动,瞧了瞧那扇开的窗子,道:
  “莫非火魔神已传讯来了?”
  小公主道:
  “瞧你傻,你倒是不傻……不错,就是这封信,要瞧的,就赶紧过来。”
  宝玉只有走过去,伸手道:
  “拿来!”
  小公主突然双手一缩,将那封信藏在背后,口中笑道:
  “你此刻倒听话了,可是因为急着要瞧这封信么?”
  宝玉着急道:
  “快拿来!”
  小公主道:
  “你要我拿出来,我就拿出来了么?我为何要听你的话?”她甩了甩披散的长发,眯着
眼嫣然—笑,缓缓道:
  “你越是着急,我就越要你着急,你越是想瞧,我就偏偏不让你瞧。”说话间,双手已
在背后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她手一扬,将碎纸都抛出了窗外,窗外有风吹过,碎纸像是许多只白色的小蝴蝶,四下
飘飞,转眼不见。
  宝玉似乎早巳被那撕纸的“嗡嗡”声惊得呆住了,直到此刻还说不出话,小公主歪着
头,瞧着他。
  渐渐,她春花,辉煌如朝日,却又满怀恶意的笑容,格格的笑道:
  “怎样?”
  宝玉跌足道:
  “你……你这是算什么?”
  小公主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了要害你,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宝玉道:
  “你这样岂非也害了火魔神?”
  小公主道:
  “那我不管,只要能害你,别的人是死是话,我都不管,为了能害你,甚至连我自己也
陪着受罪都没关系。”
  宝玉长叹道:
  “好……好!”
  小公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她弯着腰笑道:
  “呆子,告诉你,我这不过是故意逗着你玩玩的,想那封信对我也重要的很,我怎会撕
了它?”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手里果然有张纸。
  她胜利地笑道:
  “这才是信,我撕了的不过只是信封而已……呆子,拿去吧!过了这么多年,不想你还
是个孩子,没有长大。”将信纸塞入宝玉手里,笑倒在床上。
  突听宝玉道:
  “你现在让我瞧,我也不瞧了。”
  双手一分,竞也将信撕得粉碎,抛出窗外。
  小公主自床上跳了起来,失声道:
  “你……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微微笑道:
  “我反正根本就不想赴约,撕了这封信最好,他日火魔神若是问我为何毁约,我就说信
是你撕了的。”
  小公主急得跳起脚来,道:
  “你……你这岂非害了我?”
  宝玉笑道:
  “彼此彼此。”
  小公主咬着牙,跺着脚,抓着自己的头发,道:
  “好……你好……你好……”
  宝玉道:
  “我本来就不错。”
  小公主扑倒床上,捶着床,道:
  “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宝玉道:
  “如此看来,你方才竟没有瞧过那封信。”
  小公主道:
  “死人,你以为我瞧过那封信了么?死人,我连一眼也没瞧过蚜,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我……”
  宝玉突也大笑道:
  “那信上写的是什么,我已瞧过了。”
  小公主呆了一呆,翻身坐起,睁大了眼睛,瞪着宝玉,道:
  “你……你……你……”
  宝玉笑道:
  “告诉你,过了这许多年,我已长大了,已学会骗人,也学会教人着急了,这样我和你
在一起,才会大家不吃亏。”
  小公主又自床上跳了起来,扑到宝玉怀里,拼命捶打着宝玉的胸膛,咬着樱唇,跺着脚
道:
  “死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十个字,宝玉自然一眼便可瞧过。
  那十个宇是:“西去平阴城,夜宿安平栈。”
  黎明前,宝玉便已离开万竹山庄,西去平阴。
  他与公孙不智的话别,并未耽误多少时候,只因两人俱是智者,有许多话,根本不必说
出,对方便已知道。宝玉最后说的一句话是:
  “小便此番未与莫大叔及各位前辈辞别,只因小便发誓必定会好好的回来。”
  再见之期既非远,又何必洒泪辞行,徒乱人意。
  宝玉微带悯惟,铁娃兴致勃勃,小公主轻咬樱唇,也不知是喜是嗔,三个人各怀心事,
乘夜西行。
  没有车,没有马,但正午前,三个人便已踏上直通平阴的大道,秋风潮紧,落叶飘飞,
黄沙道上,风尘漫天。
  小公主取出块丝巾,柬起了头发,皱眉道:
  “这么大的风,咱们难道非走路不成么?天下的骡马,又末死光。”
  宝玉笑道:
  “车行太闷,马行颠簸,又怎及行路来得舒服,要停就停,要走就走,要看就看,又是
何等逍遥自在。”
  小公主咬牙道,
  “天生的穷命。”
  宝玉笑道:
  “既不会偷,也不会抢,不穷者几希!”
  小公主嘟起嘴,再也不睬他。
  到了正午,觅地打尖。
  宝玉在路边寻了家小店,叫了三碗阳春面,三十个高庄馒头,这其中二十九个馒头,都
是归铁娃的。
  小公主拿起筷子,又放下,皱眉道:
  “方宝玉,你几时当了和尚,非吃素不可?我可没当尼姑。”
  宝玉笑道:
  “滋味好坏,全在一心,肚子饿时,画饼犹可充饥,只要你心里想着吃的是山珍海味,
面条的滋味也就和燕窝差不多了。”
  小公主咬牙道:
  “我可没有你这么会自我陶醉。”
  铁娃塞了一嘴馒头,咧嘴笑道:
  “大哥没钱,铁娃也是穷小子,你跟着咱们走,可摆不得千金小姐的架子,多少也得委
屈些。”
  小公主道:
  “哼,我算倒霉,这燕窝我可没福气消受。”端起碗,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全都泼到
了地上。
  宝玉与铁娃只管吃得津津有昧,也不理她。
  只听那小店老板嘟囔着道:
  “俺这又不是唱戏的,围在外面瞧,瞧个鸟……啐!人旺财不旺,穷神上了坑,可是赶
也赶不走了。”
  宝玉听得好笑,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小店门外,道路两旁,果然挤满了人群。
  这些人一个个俱是神情漂悍,气概轩昂,宝玉一眼瞧过,便知道他们俱都是自泰山之会
散去的江湖豪杰。
  他们行经此道,想来也必有落店打尖之意,但不知怎地,此刻竟都拥挤在门外,没有一
个人进来。
  宝玉心中方自有些诧异,却见群豪已一齐含笑躬身,向他施札,但等他站起还礼时,群
豪却退得更远了。铁娃喜道:“瞧,这些人对我大哥好生恭敬。”
  小公主冷笑道:
  “这些人只怕已将你大哥当做瘟神煞星,是以敬而远之,否则又怎会远远站在外面,不
肯进来。”
  铁娃道:
  “这……这只怕他们没钱吃面。”
  小公主道:
  “你只当别人也和你一样是穷小子么?”
  铁娃道:
  “那可也说不定。”
  突然站了起来,大呼道:
  “这儿的面不错,各位都进来吃一碗吧,没钱的算我牛铁娃请客。”
  群豪远远含笑答谢,却又退出几步,三三两两,低声商议起来,铁娃竖起耳朵,却也听
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铁娃皱眉道:
  “又不走,又不进,这算什么?”
  小公主道:
  “人家若是都进来,你付得起账么?吃了面没钱付账,可是要送进衙门里,用毛竹板子
打屁股了。”
  铁娃抓了抓头,苦笑道:
  “这……”
  突见两条大汉,快步走了过来,左面一人,织锦长衫,右面一人,满面麻子,手里捧着
个黄布包袱。
  铁娃喜道:
  “还好还好,只来了两个……:
  只见两条大汉大步走到方宝玉面前,齐地躬身一礼.
  麻面大汉道:
  “这位敢情就是方大侠了。”‘
  宝玉长身还礼,笑道:“在下正是。”
  麻面大汉躬身笑道:
  “在下孙星,他叫金松,可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率,我两人此番斗胆前来,只是为了那
边的朋友,公推咱们两人来送些东西给方大侠,万望方大侠笑纳。”说话之间,己双手将那
黄布包袱放在桌上。
  宝玉道:
  “这如何敢当,那边的朋友们为何不请过来?”
  金松躬身道:
  “江湖朋友,昔日有负方大侠之处已多,今后方大侠为了准备与那白衣人一战,想必更
见辛劳,江湖朋友倒只望方大侠在这段日子里,能过得安适些,也算大家对方大侠略表歉
意,怎敢再打扰方大侠用饭。”
  两人不等宝玉说话,齐声道:
  “告辞了。”
  后退三步,转身大步而去,门外群豪,亦自纷纷施礼,纵身上马,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却留下三匹马在门外。
  宝玉不觉呆了半晌,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大包成锭的金银,宝玉更是目定口呆,哺哺
道:
  “这算什么?”
  小公主道:
  “人家想必是瞧你们穷得只能吃阳春面,所以送些银子来,教你们吃饱了,明年好为他
们拼命。”
  铁娃道:
  “他们有好几个两人合乘一马,却留下三匹马在外面……”
  小公主道:
  “那三匹马么……自然是人家怕你们吃饱了走不动,留给你们代步的,看来这些人对你
们倒真不错。”
  她话虽说得尖酸,宝玉却似完全没有听到。
  他委实未曾想到,江湖豪杰,竞对他爱护如此之切,期望如此之深,他感激之余,心头
却顿觉沉重起来。
  小公主道:
  “此刻你有钱了,可以吃好些的了么?”
  宝玉也不理她,过了半晌,方自怀中取出些散碎银子,付了面钱,却将那整包的金银,
分文不动,仔细包了起来。
  小公主撇了撇嘴,道:
  “小气鬼!”
  突然一掠而出,纵身上马,口中道:
  “我可走不动了,你们瞧着办吧!”扬鞭打马,飞驰而去,宝玉也只得上马相随,只可
怜铁娃半截铁塔般的身子,骑在马上,摇摇摆摆,坐不安稳,更可怜那匹马实已被他压得透
不过气来。
  只见小公主长发飘拂,衣挟飞舞,风姿之美,身形之俏,生像是她一生出来便骑在马上
似的。
  宝玉全力打马,竟是追赶不上。
  小公主不住回眸,不住笑道:
  “快……快呀!”
  乌黑的发丝,卷在她婿红的面魇上——她终于有样事胜过了方宝玉,她明眸又因兴奋而
发光。
  宝玉苦笑道:
  “小心,莫要……”
  突听道旁行人纷纷惊笑,小公主拍掌大笑道:
  “你瞧,你瞧那是什么……这才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年年人骑马,今年马骑
人……”
  话未说完,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宝玉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牛铁娃已迈开大步,追将过来——但却末骑着马,反将那匹
马扛在肩头上。
  马在长嘶,铁娃双臂圈住了马足,不住大呼道:
  “慢些……等我一等。”
  宝玉又惊又笑,道:
  “铁娃,你……这是在干什么?”
  铁娃道:
  “铁娃一辈子没骑过马,这匹马想必一辈子也没驮过铁娃这么重的人……它驮不住牛铁
娃,牛铁娃只有驮它了。”
  小公主笑道:
  “不错不错,反正你……”突然惊呼一声,整个人直飞出去,原来马失前蹄,已倒在路
旁。
  宝玉大惊之下,飞身往救,只怕已不及。哪知就在这时,路旁箭也似的掠出了—条人
影,接住了小公主,斜斜跃出,消解了这一冲之力,拿桩站稳。
  只见这人衣衫华丽,长身玉立,苍白、英俊的面容上,微带倔傲之态,却正是那“无情
公子”蒋笑民。
  宝玉早已跃下马来,赶过去抱拳笑道:
  “多谢兄台,幸得兄台恰巧在此,否则……”
  蒋笑民微微一笑,道:
  “在下并非恰巧在此,而是在此等候已有多时了,但这位姑娘会白马上跌下,倒是在下
未曾想到的事。”
  宝玉苦笑道:
  “在下实也未曾想到……唉!人在得意时,也不该忘了留意马失前蹄,这教训对
她……”
  突听“啪”的一声,小公主竞反手一掌,掴在蒋笑民脸上,蒋笑民一惊退步,小公主跃
下地来。
  宝玉变色道:
  “你……你疯了么,怎可如此?”
  小公主道:“谁叫他抱住我的。”
  宝玉道:
  “但……这位兄台,乃是为了救你。”
  小公主道:
  “谁叫他救我的?”
  头一扭,竞转身走了。
  宝玉呆在地上,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转目望去,却见蒋笑民竞仍是行所无事,面不
改色。宝玉不禁苦笑道:“兄台——”
  蒋笑民笑道,
  “兄台莫要说了,只要在下能见着兄台,这又有何妨。”
  宝玉叹了口气,道:
  “闻得兄台在此,乃是为了相候于我?”他自己实也拿小公主没有法子,只有改口将此
事岔将开去。
  蒋笑民道:
  “正是。”
  宝玉道:
  “却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蒋笑民目光闪动,道:
  “不知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宝玉道:“遵命。”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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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九章 武林第一人

  宝玉转目望去,只见铁娃仍扛着那匹马,木立在道旁,小公主却在使力的去技那匹倒在
路旁的马。
  宝玉道:
  “铁娃,你在这里等着。”
  铁娃道:
  “铁娃自会等着,但她呢?铁娃可看不住她。”
  小公主头也不回,冷笑道:
  “你放心,我要走早走了。”
  宝玉回首,蒋笑民道:
  “请!”
  转身走人道旁林木之后,宝玉大步相随,两人一前一后,定出十文开外,蒋笑民仍未回
首,也未说话,宝玉几次要待开口动问,但瞧见蒋笑民凝重的脚步,又只得忍佐了。
  秋风过林,黄叶满地,沉重豹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一阵阵“沙抄”之声,更衬托出
天地间的肃杀与萧瑟。
  蒋笑民脚步渐渐放缓,口中道:
  “兄台今日已是天下武林第一人,当真可贺可喜。”
  宝五笑道:
  “不敢。”
  蒋笑民道:
  “在下在此相候多时,所为何来,兄台可知道?”
  宝玉道:
  “正要请教。”
  蒋笑民道:
  “这只是为了……”
  突然间,“呛”的一声轻响,一道剑光,如惊虹,如匹练,斜飞而来,直刺方宝玉面
目。
  这一剑出手之快,部位之刁,落点之准,若非亲眼目睹之人,委实难以想象其万一’
  宝玉眼中惊见剑光,身形已例翻而出,他身形变换之急,几乎已和目光同样迅快,但饶
是这样,衣袖仍不兔被划破一条裂口——他自入江湖以来,竟是首次见着如此迅急狠辣的剑
法,惊怒之余,仍不禁脱口惊道:
  “好剑法!”
  蒋笑民身形半转,剑势斜举,方才那一剑,乃是自他胁下飞出,此刻他身形剑势仍丝毫
末变,只是口中冷冷道:
  “扭转干坤杀手剑,你听过么?”
  宝玉动容道:
  “久已闻得‘海南剑派’中,有此一招反手杀着,辛辣犀利,天下无双,不想我竞在此
地见着。”
  蒋笑民道:
  “蒋某在此相候于你,便是为了要以这一剑取你性命,你知道么?”
  仰天长叹一声,接口道:
  “不想这一剑竞也被你躲过。”
  宝玉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骤下杀手?”
  “普天之下,每一剑派,甚至每一个练剑之人,都会有一着追魂夺命的煞手,大多是在
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能发扬最大的威力,在普通比武时,自不会轻易使出,是以江湖中人
虽闻其名,但却极少有人能见到……”
  他冷冷笑了一笑,一字字缓缓接口道:
  “能见着此等杀手之人,便不能再活在世上!”
  宝玉叹道:
  “在你那反手一剑之下,还能活着的人,委实不多。”
  蒋笑民纵声笑道:
  “蒋某那反手一剑,虽然不差,但普天之下,辛辣狠毒胜过这一剑的煞手,更不知还有
多少。”’
  宝玉额首道:
  “不错!”
  蒋笑民笑声突顿,厉声道:
  “此刻普天之下的剑术高手,每人正都以一招绝招煞手,在前途等着你,你若能避开这
些杀手,只要能避过一次,便可知道它的破法,于你来日对东海白衣人之一战,必定大有助
益。”
  宝玉变色道:
  “避不开又如何?”
  蒋笑民叱道:
  “便如此树!”
  回身一剑划去。剑光过处,一根树干,立分两股。
  蒋笑民厉声道:
  “你若避不开这些杀手,与东海白衣人之战,定然必败,那么世上多了你方宝玉又有何
用?”
  宝玉呆了半晌,沉声道:
  “这些剑术高手,与我素无冤仇,想必是盼我能一战而胜自衣人,是以不借以绝招秘
剑,助我剑术成长。”
  蒋笑民道:
  “不错。”
  宝玉道:
  “但他们为何又要将我置之死地?”
  蒋笑民狂笑道:
  “方宝玉,你此刻已是天下第一名剑,杀了你的人,便可取你之位而代之,立时便可名
扬天下,天下的练剑人,又有谁不想名扬天下……天下的练剑人,又有谁不想取你性命?”
  宝玉忍不住心头一寒,道:
  “但……这……”
  蒋笑民道:
  “这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哪件珍贵之物是可以轻易得来的!别人以性命来博取名扬
天下之机会,你以性命来博取别人不传之秘剑,这本就天公地道,生死之事,在我辈眼里,
又算得什么?”
  宝玉默然半晌,长笑通:
  “这赌注当真不小。”
  蒋笑民大喝一声,道:
  “方宝玉,我言已尽此,生死之博,必须公平,蒋某一剑不能伤你,便该死于你手,蒋
某绝不逃避。”
  喝声之中,长剑又自化为飞虹,直取方宝玉。
  宝玉喝道:
  “住手,你何苦如此?”
  蒋笑民再不答话,剑光点点,着着进击,他剑法纵非绝妙,但剑如其人,却是无情之
极!
  只见他每一剑刺出,俱是必取人命的杀手,每一着杀手,惧都令人难以还手,除非对方
也立时取他性命。
  他每一剑刺出,竞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而且这其中生死之问,竟几乎绝无选择之
余地。
  宝玉既不愿取他性命,唯有绝不还手,只是以轻灵妙绝的身法,游走在缭绕的剑光中,
连连闪避。
  无情公子剑法虽无情,竞再也难以沾着他衣角。
  秋日渐落,秋风更紧。
  落时在秋风与剑风激荡下,漫天飞舞,斜阳、秋风、剑光、落叶……苍穹低黯,杀气重
重。
  突然,蒋笑民纵声狂笑道:
  “好,方宝玉,你无意杀我,你要怎样?”
  宝玉道:
  “你……你走吧I”
  蒋笑民道:
  “走……我辈武人,哪有这般容易,但要死却容易得很!”
  长剑一划,鲜血飞激!
  他回手一剑,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宝玉大骇道:
  “蒋兄……蒋笑民,你……你……”
  长剑在蒋笑民胸膛里颤抖,血红的剑穗随风飘舞,但他的身子都如石像般屹立不倒。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死灰都染白了他面容。
  他一字字缓缓道:
  “生死之搏,必须公平,是死是生,别无选择……”
  突然咬一咬牙,拼命拔出了那柄长剑。
  一股鲜血,剑一般标出。他身子立即例下,但双目却未曾阂起,犹自瞧着宝玉,颤声
道:
  “方宝玉……你亦是武人……亦……当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须……心
中……勿忘……”
  语声渐渐零乱、含糊,终于寂绝。
  一阵风卷起落叶,也卷起方宝玉衣袂。
  但方宝玉木立当地,却是寸步难移,难以动弹。
  片刻之前,他还当江湖朋友,都对他满怀期望,满怀爱护,如今他都已知道江湖中还有
些人竞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对立,竟是如此尖锐,而其中最最尖锐的,便是生与
死之间的差别。他俯首凝注着蒋笑民的尸身,热泪盈眶,喃喃道:
  “你这样死了,可是值得的么?……除了死之外,你当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对生死
之事的看法,为何如此奇怪?……难道江湖中武人对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样么?
你……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目光动处,突然瞥见蒋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纸角。
  蒋笑民袖中的,除了张短柬外,还有封信。
  那短柬是留给方宝玉的。
  “抛却生死,与君一战,生则名成,死亦无憾,名不成则身毁,离家时本已无生还之
望,求仁得仁,虽死亦欢。数十年间,弹指即过,十丈软红,本无依恋,唯痴情人犹自相候
楼头,但盼君将死讯一传。”
  寥寥数十字里,虽然充满了对人世之淡漠,对生死之轻贱,但字里行间,却仍有—种纠
缠的情思,萦绕纸面。
  宝玉稀嘘长叹道:
  “蒋笑民呀蒋笑民,你既对那痴情人之相候,如此关怀,却为何又对自己之生命,如此
无情,你虽抱必死之心而来,死亦无憾,但那在楼头相候之痴情人,又将如何打发今后之春
花秋月?”
  是有情?是无情?只怕连蒋笑民自身,也难以分判。那封信,是密封着的,上面写着:
  “软红山庄,星星小楼主人亲拆。”
  宝玉喃喃道:
  “这软红山庄在哪里?星星小楼主人又是谁?但蒋笑民,你只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也
会将信送到那里。”
  他草草掩埋起蒋笑民的尸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锋,在九泉与以身殉剑的蒋笑民为
伴。
  斜阳黯淡,秋林凄迷,在林隙微光中飞舞的落叶,像是正在向方宝玉诉说他的前途,仍
有重重艰难。
  但宝玉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围着一群江湖豪杰,铁娃正在与他们谈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马,却已倒
毙在路旁。
  这匹马竟是被小公主击毙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马尸上,面上有兴奋的红晕,嘴角有胜利
的微笑,像是夜说:
  “如今你可再也无法将我摔下去了吧!”
  宝玉眼瞧见那匹例毙的健马,心头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舱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
鲜血。
  他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喃喃道:
  “她还是这走极端的脾气,不是爱得发狂,就是要将之毁去,是爱是恨,这其间亦无选
择之余地,这岂非正如蒋笑民对自己的生命一样?……而她对我……莫非亦是如此?……”
  铁娃已大步赶来,兴奋的喘息着道:
  “大哥,你瞧,这些人也都是风闻而来,等着见你一面的,江湖中人,对你竟是如此爱
戴,这一路上,大哥你想必都可过得快快活活的
  宝玉惨然一笑,道:
  “是么……但愿如此。”
  平阴,黄河渡口,倒也繁华,那安平客栈临河而建,推开窗子便可眺及滚滚江流,一泻
千里。
  今夜,平阴城分外热闹,茶楼酒栈中,生意兴隆,来容中十有九惧是方自泰山下来的武
林豪士。
  但平安客栈,都是安静得异于寻常,只因群雄都已知道方宝玉投宿其间,谁也不愿打扰
他的安息。
  深夜,月仍圆,圆月夜天,清辉遍地。
  宝玉独自凭窗,极目江流,心中思潮,正也如那滚滚河水一般,波浪起伏,难有片刻安
定。
  突然间,一艘轻丹,横截河水,破浪而来,来势急如箭,显然得操舟人不但水性娴熟,
而且两臂至少也有三百斤气力。
  河上船只虽多,但这艘轻舟,却分外引人触目,就连正在出神寻思的方宝玉,目光都不
免被它吸引。
  客栈外,河岸旁,有道残J日的渡台,数级石阶,也可算是个小小的渡口,轻舟竞直奔
这渡口而来。
  宝玉心念方自一动,轻舟上已抛起一条飞索,搭住了渡台上的本拄,于是轻舟靠岸,一
个大汉,跃上渡台。
  目光之下,只见这大汉身法轻灵,行动矫健,闪闪的目光,四下一扫,瞧见宝玉窗子的
灯光,便大步奔来。
  宝玉此刻已可断定,这大汉此来,必定与他有关,只是犹自沉伎了气,静观这大汉究竟
所为何来。
  大汉果然直奔到窗外,瞧见宝玉,身形微顿,上下打量了两眼,竞远远躬身一札,沉声
道:
  “可是方大侠么?”
  宝玉道:
  “不敢,有何见教?”
  那大汉也不答话,却大步走到窗口,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宝玉面前,恭声道:
  “小人特来送信。”
  宝玉接过书信,方自瞧了一眼。
  那大汉已再次躬身道:
  “小人告退。”
  倒退三步,方待转身,宝玉已叱道:
  “慢着!”
  大汉道:
  “方大侠还有何吩咐?”
  宝玉沉吟道:
  “你且稍候,我或有回话。”
  说话间,他已抽出了信,上面也只写着十个字:
  “四更渡黄河,红灯船来迎。”
  宝玉皱眉道:
  “你家主人,为何不索性指明地点,由我前去,如此再三传讯,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嫌麻
烦么?”
  那大汉躬身道:
  “小人只知传信,别的概不得知。”
  宝玉道:
  “他如此做法,这其中难道又有何隐秘?”
  那大汉还是躬身道:
  “小人不知。”
  宝玉叹了口气,道:
  “好!你去吧!”
  那大汉躬身道:
  “是!”
  转身奔出,解开系索,跃上轻舟,长竿在岸边轻轻一点,那轻舟便又破浪而去了。
  宝玉目送轻舟离去,沉吟自语道:
  “火魔神行事,为何至今还要如此诡秘,这其中又有何阴谋?”
  突然间,只见大河之上,一艘快艇,满引风帆,顺着一泻千里的河水,直冲而下,来势
之急,更是惊人。快艇之上,影影绰绰站着三条人影,此刻河上虽是月光明亮,但还是无法
分辨出人的装束形貌。
  快艇如矢,竟笔直向那大汉的轻舟撞了过去。
  那大汉显见大是惊慌,一面全力闪避,一面大喝道:
  “你们疯了么?快转舵!”
  呼声未了,快艇旁突然伸出两条长篙,篙头显然带着铁钩,一牵一引,便将那轻舟紧紧
钩佐。
  那大汉抛却长桨,以待纵身入水,哪知快艇上的三条人影,手中各自抛出一条飞索,套
伎了那大汉的身子。
  那大汉放声惊呼道:
  “方大侠……救命!”
  呼声还未传来,宝玉已飞身而出,但这时那大汉已被拉上快艇,快艇又自顺流乘风而
去,转眼便瞧不见了。
  只留下那两条长篙,接着空舟,在江水中打转——打了几个转后,也被湍急的河水,远
远冲走。
  这一切变化的发生,只不过是片刻间事。
  宝玉木立在河岸旁,心中惊奇骇异,更难形容。
  快艇上这三条人影究竟是谁?
  他们将这大汉掳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火魔神做事如此诡秘,难道就是为了要躲避这些人么?但若是如此,他为何不索性一次
将地点指明,那岂非便可少却许多麻烦?
  他舍易从难,又为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宝玉心中打转,他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猛回头,却见小公主已站在他身后的凄迷夜雾中。
  河岸晚风,吹得她那白色长袍有如河水般波浪起伏,也吹得她披散的长发,零乱的掩住
了她的花容。
  月光、迷雾、白袍、乱发……绝世佳人,位立在荒凉的河岸边,如梦的双眸,无言凝睇
着满河月色。
  这又是何等幽美而凄艳的图画,但不知怎的,在这幅图画中,竟又似含蕴着一种难言的
诡秘之意。
  这强烈而慑人的美,以及这难言的诡秘,无疑又震慑了宝玉的心神,一时之间,他仿佛
瞧得痴了。
  小公主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目光中闪动,像是惊骇,又似
是轻蔑。
  这美丽而诡秘的静寂直延续了盏茶时分。
  宝玉终于问道:
  “你几时来的?”
  小公主道:
  “刚刚。”
  宝玉道:
  “你瞧见了么?”
  小公主道:
  “嗯!”
  宝玉道:
  “你可知道了么?”
  小公主直到此刻,才抬起目光,瞧了他一眼,缓缓道:
  “知道什么?”
  宝玉沉声道:
  “火魔神为何要如此做法?那三人究竟是谁?是否火魔神的仇家?,他们掳去那传信的
大汉,又为了什么?”
  小公主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再也不瞧他。
  宝玉一步掠到她面前,大声道:
  “这些事你想必全知道的,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你为何不说话?”
  他语声虽大,但小公主却似乎一个字也未听到,目光仍然痴痴的望着那粼粼金彼,满河
月色。
  她仿佛知道的很多,但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宝玉瞪着她,良久良久,眼帘缓缓垂下,叹道:
  “四更时咱们便要动身了,你去收拾收拾吧!”
  小公主茫然道:
  “四更……四更……”
  缓缓回头,瞧着宝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那窈窕的白色人影,在夜雾中瞬即淡去、消失,只留下那神秘而美丽的微笑,仍紫绕在
宝玉心底。夜更深,秋风中传来了远处的更鼓。
  是将近四更时分了。
  宝玉、铁娃、小公主,已位候在河岸。
  星群渐落,月光更是皎洁,河岸之旁,停泊着几艘河船,河面之上,已无帆影,天地间
一片幽寂。
  哪有什么灯光,哪有什么红灯?
  铁娃睡眼惺松,喃喃怨道:
  “那火魔伸倒真会折腾人,四更时就叫咱们赶路,这样下去,还不到地头,咱们已给累
死了。”
  他这话说的虽是孩子气,但却令宝玉心头一动:“呀!火魔神如此做法,莫非真的就是
为了要折磨于我?使我精力消耗殆尽,再也不能与白衣人交战?”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兔又多了一份疑惧,一份警惕。
  这时风中又有更鼓传来,笃!笃!笃!笃……
  小公主道:
  “是四更了。”
  河面依然,哪有红灯船影。
  宝玉皱眉道:
  “这倒怪了,怎的……”
  突听铁娃道:
  “那是什么?”
  宝玉立刻回头瞧去,只见荒凉的河岸那边,蹈蹈行来两条人影,右面一人,手里提着个
篮子,左面一人,手里赫然挑着盏红灯。
  红灯在风中摇荡,闪烁的灯光,映着这两人的黑衣、面容,也映着他们两双直勾勾瞧着
道路的眼睛。
  这两双眼睛中,竟是微带惊恐之色,仿佛早已预见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在他们身上发
生。
  这两张面容,苍白中带着铣青,铁青的面容被红灯一映,那模样更是说不出的诡秘、恐
怖!
  铁娃压低声音,道:
  “是他们么?”
  宝玉沉吟道:
  “有红灯,但无船……”
  只见两人走到他们面前,瞧了他们一眼,面上绝无丝毫表情,也再不瞧第二眼,竟转身
走下河岸。
  岸边泊着艘河船,两人头也不回,走上了船,走入船舱,过了半晌,一个人又走出来,
将红灯挂在舱外。
  宝玉道:
  “是了!”
  三人展开脚步,急奔过去。
  那人这才开口,道:
  “可是方大侠?”
  宝玉道:
  “正是。”
  那人道:
  “请上船。”
  说话之间,竞又取下红灯,“扑”的一口将灯光吹灭。
  船舱中例也甚是干净,却有三条短衣赤足,船家打扮的汉子,倒在角落里,显然已被点
了穴道。
  一人在外撑船,一人在舱内点起了油灯。
  宝玉瞧见那三条例卧的汉子,皱眉道:
  “这可是你们做的手脚?”
  那人道:
  “是!”
  宝玉道:“这条船是他们的?”
  那人道:
  “是!”
  宝玉叹了口气,道:
  “你们不自备船,却在河边随意强惜别人的船只,想必是为了使行动更加秘密,好教人
无从追踪。”
  那人道:
  “是!”
  宝玉道:
  “你们如此做法,却是为了要逃避谁?”
  那人也不答话,却提起了那只篮子,恭恭敬敬送到小公主面前,小公主扬了扬眉,问
道:
  “这是什么?”
  那人恭声道:
  “篮子里全是姑娘素来喜食之物。”
  小公主喜道:
  “呀,真的么?”
  掀开篮子,只见里面放着三只天青瓷碗,一副银制杯筷,方自掀起篮子,便有股醇香之
气,扑鼻而来。
  小公主拍掌笑道:
  “太好了,果然都是我爱吃的……亏得你们还在想着我,否则我真的已快要被人家饿死
了。”
  狠狠瞪了宝玉一眼,道:
  “你瞧人家对我多好,你呢,你只会叫我吃阳春面。”
  取起筷子,吃了起来,再也不瞧宝玉一眼。
  宝玉却正在暗慷付道:“火魔神此番送菜过来,虽是为了示惠于她,但也正是为了向我
示威,要我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眼里,就连我们要她吃阳春面的事,他都知
道……唉!不想此人眼线竟然如此周密。”
  铁娃瞧小公主吃得津津有昧,忍不住引颈望去。
  只见那三只天青碗中,有红有自,色彩鲜艳,纵未尝着滋味,单瞧这颜色,已足以令人
馋涎欲滴。
  铁娃悄悄咽下口水,口中却道:
  “哼!这有什么好吃。”
  小公主格格笑道:
  “吃不到的东西,永远是不好吃的,但我若让你吃上一口,你就再也不会说它不好吃
了。”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
  “那你就让我吃上一口,看看究竟好不好吃?”
  小公主笑道:
  “看你呆,不想你还会绕弯子骗人家的东西吃,好,你若真的想屹,我就让你吃一
口。”
  铁娃的脸,竟有些红了,偷偷瞧了宝玉一眼,眼见宝玉并未留意他,舔了舔嘴唇,红脸
笑道:
  “我只吃一小口。”
  小公主伸出筷子,突又缩回来,正色道:
  “不行,还是阳春面好吃,这东西,你不吃也罢。”
  铁娃脸飞也似的红了,小公主却笑弯了腰。
  笑了半晌,又伸出筷子,忍住笑道:
  “来,这砍真的让你吃一口。”
  铁娃偏转头去赌气道:
  “我不吃了。”
  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瞧了一眼,道:
  “这……这究竟是什么菜?”
  小公主道:
  “这些菜呀,你莫说吃,告诉你,有一样是冬菇炒鹦鹉舌,这一样是鱼脑做的豆
腐……”
  她话未说完,铁娃已骇然道:
  “这红红的全是鹦鹉的舌头?”
  小公主笑道:
  “不错。”
  铁娃道:
  “炒……炒这样菜,要……要多少只鹦鹉?”小公主道:
  “大约总要一百来只吧!”
  铁娃脸色也变了,道:
  “你……你为何要吃……”
  小公主道:
  “鹦鹉的舌头,最灵活,所以它的肉,也最好吃,不信你试试,只要你吃了一口,保险
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铁娃却勃然站起,怒道:
  “你好残忍,为了吃样菜,便割下一百多只鹦鹉的舌头,人家将你舌头割下又如何?这
种莱,铣娃死也不会吃。”
  小公主笑道:
  “瞧你这样大一个人,不想心眼儿却这么小,这些鹦鹉反正早巳死了,割下它的舌头又
有何妨?”
  铁娃道:
  “死……死了……哪有这许多死鹦鹉?”
  小公主忍住笑道:
  “自然是做菜的人杀的。”
  铁娃呆了一呆,道:
  “你……你简直是个女魔。”
  小公主格格笑道:
  “傻孩子,你现在才知道么?”
  神情自若,笑嘻嘻的又挟起几条鹦鹉舌,咀嚼起来,仍然吃得津津有昧,铁娃却几乎忍
不住要跑到舱外去吐了起来。
  这时船已靠岸,铁娃赶紧大步奔出,深深吸了几口气,仰头望去,月已西沉,距离黎明
已不远了。
  宝玉、小公主,亦自步上河岸,只见那两人竟也走上岸来,却用长篙一点,将船远远荡
开,飘流而下。
  宝玉皱眉道:
  “你可解开了船家的穴道?”
  那人道:
  “用不着方大侠关心,那些人死不了的。”
  宝玉哼了一声,却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捧上,再也不说一句话,两人齐地狂
奔而去。
  这时四邻静寂,全无人影,但这两人却仿佛在被鬼物追赶着似的,全力急奔,连头都不
敢回。
  宝玉叹息道:
  “他们如此惧怕,究竟是在逃避什么?”
  他明知这句话绝对无人答复,只有自己展开书信。
  信上也只有十个宇:
  “东昌西城外,桑林有红灯。”
  他出神的寻思半晌,长叹道:
  “走吧!”
  但方才走出不远,突然间,一阵惊呼传了过来。
  宝玉焕然驻足,小公主面色也似乎已微微变了。
  只听那呼声隐约唤道:
  “…—大侠……救……”
  宝玉动容道:
  “果然是那两人,未能逃脱。”
  铁娃道:
  “那两人为什么要逃?谁在追他们?”
  但他话还未说完,宝宝与小公主已向那叫声传出之处,如飞掠去,早已远在十余丈外
了。
  铁娃喃喃道:
  “大哥真是,明知我不会轻功,也不等我一等……”口中埋怨,脚下也只有洒开大步,
追将过去。
  他脚步虽大,奔跑虽速,却又哪里追得上宝玉,简直连小公主的影子都瞧不见。
  到后来竟连方向都已迷失,四野茫茫,往哪里追,他根本不知道,胡乱狂奔了半晌,只
有放声呼道:
  “大……”
  “哥”字还未出口,突听身后一人唤道:
  “牛铁娃!”
  语声低沉、缓慢,像是并无恶意。
  但铁娃却当真吃了一惊,霍然转身,身盾空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铁娃壮起胆子,
道:
  “谁……谁在叫我?”
  那语声道:
  “我。”
  铁娃握紧了拳头,道:
  “你是谁?你在哪里?”
  那语声道:
  “我在这里。”
  铁娃这才发现,这语声乃是自一丛黑暗的杂水后传出来的,他睁大眼睛,捏紧拳头,一
步步走了过去。
  那语声厉叱道:
  “牛铁娃,切莫再往前走一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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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4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章 死亡的约会

  铁娃道:
  “我偏要走,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那语声道:
  “我只是瞧你寂寞,才想和你聊聊天的,你若再往前走,我也定了,你岂非辜负了我一
番好意?”
  铁娃果然停下脚步,咧嘴笑道:
  “原来你只是要来陪我聊天的,原来你倒是对我一片好意,那我可就不能不听你的话
啦!”
  那语声亦自笑道:
  “如此才是。”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
  “但你究竟是谁?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语声道: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许多别的事,普天之下,我不知道的事,简直是太少
了。”
  铁娃道:
  “真的?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语声道:
  “自是真的,不信你就问问我。”
  铁娃道:
  “好,我问你……我大哥是谁?”
  那语声道:
  “方宝玉。”
  铁娃道:
  “呀!真被你猜着了,好,我再问你……”
  他偏着头想了半天,方自接通,
  “我师傅是谁?”
  那语声道:
  “智者周方。”
  铁娃道:
  “我……我心里最想的一个人是谁?”
  那语声道:
  “是你妹子牛铁兰,还有姜风。”
  铁娃眼睛都瞪圆了,早已惊得目定口呆。
  他直肠直肚,心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他最大的秘密,也不过就是这简简单单几件事
了。
  如今,他最大的秘密,都已被人说了出来,却叫他如何不惊?他直被惊得呆了半晌,方
自长叹道:
  “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果然什么事都知道。”
  那语声笑道:
  “我是谁你可知道?”
  铁娃道:
  “不知道。”
  那语声道:
  “我大哥和我师傅是谁?”
  铁娃道:…—
  “我也不知道。”
  那语声道:
  “我心里最想的一个人是谁?”
  铁娃叹道:
  “我更不知道了。”
  那语声道:
  “原来位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只是个大笨牛。”
  铁娃涨红了脸,道:
  “我……我也有几样知道的事。”
  那语声道:
  “你知道什么?哼,就连方才你大哥瞧的那封信,信上写的是什么?只伯你都不知道,还
说什么别的。”
  铁娃大笑道:
  “错了错了,这下你可错了,方才我大哥瞧的那信,信上面的十个宇,我可全部都知道
得清清楚楚。”
  那语声道:
  “我不信。”
  铁娃道:
  “你不信?好,我告诉你,你听着,那封信上写的十个字是:东昌西城外,桑林……对
了,桑林有红灯。”
  那语声笑道:
  “好,算你也不笨,但我们在这里聊天的这种小事,你若是也告诉你大哥,你大哥都要
说你笨了。”
  铁娃道:
  “我知道:其实,我大哥就算说我笨,也没关系,但是那……那个小公主,我可不能让
她说我。”
  黑暗中寂无应声。
  过了半晌,铣娃忍不住又道:
  “喂!你可听见我说话了么?……喂!你来陪我聊天的,怎地聊到一半,就不说话了?”
  黑暗中还是寂无回应。
  铁娃道: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过去了。”
  他又等了半晌,果然大步走了过去,一双铁掌,就像是两只斧头似的,分开了树丛,树
丛哪有什么人影?
  铁娃喃喃道:
  “好小于,话末说完,人就溜了,你当我找不着你么?……”一面嘀咕,一面大步搜寻
了过去。
  搜寻了半晌,果然瞧见有株树下,坐着条人影。
  铁娃大笑道:
  “果然找着了,你还往哪里走?”
  一步窜了过去,目光动处,突然惊呼一声,例退三步,站在那里,竞又被惊得怔住了。
  熹微的天光,自林梢照将下来,照着那人的脸,这张脸肌肉痉挛,五官扭曲,眼殊子都
似已突了出来。
  铁娃胆子虽大,但在这荒凉的暗林里,骤然见着如此狰狞、恐怖的一张脸,也不觉骇然.
  过了半晌,他总算已能说出话来。
  他大声道:
  “你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那张脸动也不动,更不回话。
  但铁娃身后,却有一人道:
  “铁娃,你在和谁说话?”
  铁娃如惊弓之鸟,大吼一声,翻过身去,只瞧见两条人影并肩立在他身后,却是小公主
与方宝玉。
  铁娃惊喜交集,道:
  “大哥,原来是你……幸好是你,否则铣娃可真要疯了。”
  宝玉奇道:
  “莫非你瞧见了什么?”
  铁娃道:
  “大哥你瞧,那边树下。”
  宝玉瞧了过去,也不觉为之一惊,但却沉佳了气,缓步走了过去,铁娃跟在一旁,道:
  “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公主道:
  “只怕已活不成了。”
  突听宝玉沉声道:
  “你瞧此人是谁?”
  铁娃道:
  “莫非大哥你认得他?”
  他话犹未了,小公主失声道:
  “呀,原来是他,我两人追寻了半天,也未接到,却不想他在这里,他……他这是遭了
谁的毒手?’
  铁娃又瞧了几眼——方才他撅魂未定,哪里敢仔细来瞧,此刻才瞧清了,不禁亦自失声
道:
  “原来这就是方才那握着红灯的人。”
  宝玉与小公主已掠到树下,只见那人倒在树干上,不但面容五宫扭曲,手足四肢,亦都
似已离了原形.
  小公主很声道:
  “好毒辣的手段!”
  宝玉俯着身子,仔细瞧了几眼,喃喃道:
  “怪了怪了!这例怪了,这莫非竟是分筋错骨手?”
  小公主冷笑道:
  “你此刻才瞧出这是分筋错骨手么?”
  宝玉道:
  “我虽早巳瞧出,却不敢相信,分筋错骨手乃内家正宗的上乘功夫,据我所知,此刻天
下江湖,也只有武当、少林、峨嵋等内家正宗门派中有限几人,能使得出此等功夫来,
这……这却又是谁下的手,这岂非令人难以置信”
  小公主冷笑道:
  “内家正宗弟子中,难道就没有心狠手辣的人?但愿他还未死,我倒要问问他是谁对他
下的毒手?”
  她俯身扶着那大汉身子,手掌动处,连拍了他十余处穴道,那大汉身子一阵颤抖,四肢
都蜷曲起来。
  然后,他嘶声惨呼一声,竟果然醒了过来——这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苦,他就是被这剧
毒刺激得醒过来的。
  娃瞧得浑身发毛,宝玉也是瞧得不忍,但小公主却是神色不变,凝目瞧着这大汉,冷冷
道:
  醒来,张开眼睛。”
  那大汉张开眼睛,瞧见了小公主,目中并未露出欢喜之意,反倒有些惊恐之色,颤声大
呼道:
  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
  宝玉心念一动,突然问道:
  "那人要你说什么?”那大道:
  “我没有说……我什么都不说。”宝玉仍不死心,追问道:
  “下手的人是谁?”
  那大汉嘶声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公主微微笑道:
  “好,你好生去吧!”
  一掌轻轻拍下那大汉道:
  “多……”
  “谢”宇还未说出,身子一挺,便自气绝.
  铁娃失色道:
  “你……你也对他……”
  小公主柔声道,
  “他反,与其活着受苦,例不如落个痛快,我这是为他好呀,你难道都不懂么?”
  铁娃张口结舌,已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宝玉缓缓道:
  “我本该早已猜到,那人既是内家正宗高手,却对他施出如此酷刑,想必是要逼问他一
件极为重要的事。”
  小公主笑道:
  “如此又怎样?”
  宝玉道:
  “如今我更已知道,你不但早已知道那人要逼问的是什么,就连那人是谁,只怕你都也
已猜出来了。”
  小公主道:
  “是么?”
  宝玉厉声道:
  “那人是谁?他要逼问的什么?”
  小公主冷笑道:
  “你穷吼什么?你一吼我就会告诉你么?”
  宝玉一把抓任她手腕,道:
  “你说不说?”
  小公主道:
  “我偏偏不说,你又怎样?”
  宝玉跟睛蹬着她,她眼睛也蹬着宝玉,两人你蹬着我,我瞪着你,过了半晌,宝玉终于
长叹一声,松开了手,道:
  “你纵不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
  小公主道:
  “你就慢慢等着吧!”
  突听铁娃在那边呼道:
  “来呀,还有一人在这里。”
  宝玉飞身赶去,只见那边草丛中例卧着的,果然就是另一条大汉,四肢早已冰凉,也已
死去多时。
  铁娃翻过他的身子,不一声——这大汉七窍流血,竟是中毒而死,显然他未等别人逼
问,使已服毒自尽了.
  宝玉暗叹忖道,
  “火魔神门下,果然门规森严,是以这些人宁死也不肯说出秘密,由此亦可想见,这秘
密必定关系重大的很。”
  铁娃眼睛瞧着那尸身,口中却在喃喃叹道:
  “你们可真倒霉,一跟我们见过面,就死了,你们……”
  宝玉心头突然一动,脱口道:
  “呀!不错。”铁娃吓了一跳,道:
  “大哥,什么不错?”
  宝玉道:
  “这两人宋见我们之前,倒也不甚惊慌,但见过我们之后,立刻就放足急奔,好像是早
已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他们。”
  铁娃道:
  “是呀!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宝玉道:
  “只因他们的对头,本不知谁是火魔神门下,但却知道火魔神门下,必定要与我连络,
是以便在暗中守着我们,是以他们与我相见之后,行藏便立刻暴露,不出片刻,便要遭别人
的毒手。”
  铁娃道:
  “别人?……这些别人又是谁?”
  宝玉叹道:
  “我对这些人一无所知,但这些人却想必对我的事知道得不少,否则又怎会知道凡是与
我联络的人,必是火魔神门下。”
  铁娃道:
  "是呀!但这……”
  宝玉截口道:
  “还有一点,这些人我分手之后,方自向他们下手,由此可见这些人竞似对我存有些顾
忌之心。”
  铁娃道:
  “我知道,这些人想必是怕大哥的武功。”
  宝玉苦笑道:
  “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他至今总算已猜出,不但暗中出手的这些人,必定与他大有关系,甚至就连他们所要逼
问的秘密,也和他关系非浅。
  但直到此刻为止,他所知道,也不过只有这么多了,这些人是谁,所有逼问的是何秘
密,他仍是一无所知。
  他出神的沉思半晌,长叹道:
  “东昌西城外,桑林有红灯,此去东昌,这一路上咱们要倍加留意,瞧瞧究竟是谁在追
踪咱们?”
  但此刻他再留意,却已嫌太迟了,只因铁娃已被人套出了秘密,别人已不必追踪,便可
知道他们的去向。
  别人已可先在那里等着他们。
  东昌城,黄昏。
  宝玉自东门入城,西门出城。
  自从他们夜渡黄河之后,便已摆脱了那些慕名跟踪江湖豪士,这一路上,宝玉实末发现
有一人的行踪可疑。
  但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出城之后,更是步步留心,走了盏茶时分,夕阳晚照下,前面果
然有一片桑林。
  宝玉放眼四望,暮蔼苍茫,空郊无人,他深信自己的目力,他若瞧不见别人,别人也实
难瞧得见他。
  于是他暗中松了口气,直奔桑林,只见一缕炊烟,自林中袅袅散出,鸡犬之声,隐隐可
闻。
  这是一幅宁静而平和的农村晚景,瞧不出有丝毫石样的预兆,更瞧不出有丝毫杀机……
  宝玉眼前仿佛已现出一幅安详而美丽的图画。
  桑林中的农夫,正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一面悠闲的吸着扳烟,一面期待着他妻子正在为
他忙碌的晚餐。
  天真的孩子们,正在他身旁追逐着鸡犬——天地间到处都充满了幸福,每个人都是那么
满足。
  宝玉心头的负担,也似乎为之减轻丁,他几乎已志去这片宁静的桑林,就是火魔神与他
相约之地。
  但就在这时,他却瞧见了桑林里的红灯。
  铁娃脱口呼叫道:
  “红灯,红灯就在那里。”
  宝玉苦笑道:
  “我真不懂火魔神为何要选中这里,为何偏偏要破坏这桑林中农户们的安详与宁静,为
什么不让人家好好的过日子。”
  小公主缓缓道:
  “生活太宁静了,也就会变得没什么意思……说不定这桑林中的农户们,早就想找些刺
激了哩!”
  宝玉苦笑一声,穿林而入,只见林木掩映中,半道竹篱,围着三五所茅舍,半掩的柴扉
前,正悬着盏红灯。
  一条花犬,躲在竹篱柴扉后,向人而吠,六七只黄鸡,悠闲的蹬步在小院中,啄食着地
上的米粒。
  炊烟自屋顶升起,饭香自屋内传出——若不是那盏触目的红灯,宝玉真不敢相信火魔神
相约的就是这里。’—
  他脚步仍放得极轻,似仍不敢惊挑这里的中和气氛,他立定决心,绝不让这宁静的桑
林,变为凶杀之地。
  三个人走到门前,那条花犬反而不敢狂吠了,却夹着尾巴,瞪着眼睛,惊骇地瞧着这三
个陌生人。宝玉轻咳一声,“里面可有人么?”
  一阵风吹来,吹得那柴扉轻轻作响。
  但半搞的柴霹中,却寂无人声。
  宝玉提高声音,又问了——次,门里仍无回应。
  铁娃道:莫非不是这里?”宝玉出不禁怀疑道:
  “莫非这里只是凑巧有盏红灯?”
  小公主道:
  “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竞一手推开了柴扉,扬长走了进去。
  三间茅屋,迎门一间是小小的厅堂,正中一个小小的神龛,倚着一尊观音大士,还有幅
武圣关公的神像。
  神龛前有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放着三副碗筷,还有个竹校编的笼于,里面罩着的像是有
几碗茶。
  左门的一扇门,通向卧房,一张巨大而沉重的木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三两床花花绿绿
的棉被。
  一阵阵饭香之气,自后面一敞门里传了出来,炉火仍烧得“必剥”作响,房子里充满了
温暖。
  这一切正都是最最平凡的农家晚炊时的景象,任何人都瞧不出有丝毫异状,但是,这农
家中的人呢?
  没有人,茅屋前前后后,再无半条人影。
  这就连小公主都不兔有些惊奇诧异,宝玉自更猜不出那火魔神究竟在弄何玄虚,只见小
公主前前后后走了两圈,不住喃喃自语道:
  “难道他们还未来么?”
  只有铁娃,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罩着几碗茶的竹笼子,饭香阵阵,他肚子实已饿得咕咕直
响。
  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揭开那竹笼子,突然嫁呼一声,倒退两步,连竹笼都跌落
在地。
  宝玉道:
  “什么事?”
  铁娃道:
  “你瞧,你瞧,又是这些,又是这些。。...’
  竹笼罩着的,果然又有盘红红的鹦鹉舌头,只是这次又多了一大碗红烧牛肉,两只肥鸡
而已。
  宝玉瞧了瞧小公主,道:
  “他们已来过了。”
  小公主道:
  “既然来过,想必未曾走远。”
  宝玉沉吟道:
  “炉火犹旺,饭仍末进,显见他们才走未久,却走得甚是匆忙,他们为何要走?定到哪
里去了?”
  小公主道:
  “你既猜不出,只有等他们回来问了。”
  宝玉道:
  “他们会回来么?”
  小公主道:
  “瞧见这些莱,我就饿了,咱们好歹吃了再说……他们既然还未见着你,你还怕他们不
回来么?”
  铁娃柑掌大笑道:
  “对,先吃了再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饭后,秋夜凉如水。
  宝玉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仰视着自林捎漏下的星光月色,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
也不知该想什么?
  他心思实是纷乱如麻,根本不知该从何想起。
  只见小公主手托着腮,倚在神宪前,凝目瞧着那尊塑造得并不精致的观音佛像,似已瞧
得出神。
  铁娃却用中肉拌了碗饭,在喂那条花狗。
  凉风习习,秋屋闪烁,星光自林梢下,洒得满地都是珠玉,大地间弥漫着秋夜特有的甜
香气息。
  宝玉静坐在这宁静的秋夜,静静的瞧着小公主,瞧着铁娃,瞧着那整洁的茅舍,瞧着那
满地星光……
  他眼前不知不觉又泛起了他方才幻想中的那幅图画,渐渐地他自己也仿佛溶入了那图画
之中。
  星光、茅舍、忠诚的友伴、美丽的妻子……这景象究竟是真?是幻?渐渐的,连他自己都
分不清。
  突然,一阵狗吠,打断了他的遐思。
  铁娃道:
  “小花狗,这么好的中肉饭,你不吃我可要吃了。”那花狗昂着头,瞧着他狂吠,一双
狗眼睛里,竟像是有着泪光。
  小公主也回过身来,皱眉道:
  “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不成?怎地到现在还不回来?咱们只怕已等了快要两三个时辰
了。”
  宝玉道:
  “已有三个时辰。”
  小公主道:
  “他们若是再过三个时辰不回来,又当如何?”
  宝玉道:
  “这话本该我问你才是。”
  小公主跺足道:
  “死人!这些人,会到哪里去了?”
  突听铁娃笑骂道:
  “小花狗,你不吃牛肉饭,却要来吃我这件破衣裳,简直是个呆子……”一面笑骂,一
面已被那条花狗咬着衣角,拉进屋里。
  小公主喃喃骂道:
  “人家都急死了,这呆子还有心情玩狗。”
  宝玉也不理她,站起身子,踱了几步,沉声道:
  “此事只怕已有变?”
  小公主道:
  “有什么变?除了你我之外,又有谁会知道这普通农家是我等相约之地?想来必定那些死
人……”
  忽然,只听铁娃在屋里惊呼道:
  “死人!死人!死人在这里。”
  宝玉、小公主一惊之下,飞身掠入卧房之中。
  只见那花狗蹲在床角,不住狂吠,铣娃一手扯着床单,半俯着身子,石像般站在床前,
竞似又已惊得呆了。
  小公主道:
  “鬼叫鬼叫的,你是在于什么呀?”
  铁娃道:
  “床下面……床下面……”
  突然一抬手,将那张沉重的木床,整个抬了起来,床下,竞赫然并肩例卧着两具尸身。
  宝玉本当这两具尸身必是这茅台的主人,但仔细瞧了一眼,只见这两人一身黑衣,浓眉
阔口,虽然早已死去多时,但眉宇间犹带着生前的傈悍之色,哪里会是普通的农家,显然正
是火魔神派来此间的党徒。
  这两人手足惧已冰冷,但身上却全无伤口亦无血迹,也瞧不出被内力震伤的痕迹,更非
中毒而死。
  宝玉俯下身子,这才发觉,两人左胸心口之上,各各嵌着块卵大的石子,塞佐了创曰。
  他一眼瞧过,便已瞧出这两人竟是被人一剑穿胸,但在鲜血还未流出的刹那间,又彼人
以石卵塞住了创口。
  宝玉骇然道:“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手。”
  小公主道:
  “我奇怪的只是此地既如此隐密,为何还会被人发觉,竞能赶在我们前面,下了毒手?
这地方他们又是怎么找到的?宝玉道:
  “想必有人泄露了消息。”
  小公主冷冷道:
  “五行魔宫门下,死也不敢泄露消息的,何况,他们纵然有心泄露,也绝不会知道那信
中约会之地.”
  宝玉想到火魔神行事之慎秘,也知她此话绝不会假。
  小公主语声微顿,突又问道:
  “那封信此刻在哪里?”
  宝玉道:
  “便在我怀中……我瞧过之后,便仔细藏起,万万不致被人见着。”
  小公主道:
  “信上的话,你可告诉别人了么?”
  宝玉苦笑道:
  “你想我会么?”
  小公主跺脚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也糊涂了。”
  铁娃一直垂着头,脸也红了,此刻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道:
  “信上的话,我倒是说给一个人听过。”
  小公主耸然变色,道:
  “你?你说过?说给谁听了?”
  铁娃道:
  “我也不知他是谁,我……”
  当下结结巴巴,将那件事经过说了出来。”
  小公主一手拢着秀发,一手抚着耳垂,果呆的瞧了铁娃半晌,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
是轻轻长叹一声,道:
  “你真聪明。”
  铁娃只当她必定要大骂自己一顿,哪知她却只轻描淡写说出这四个字来,铁娃反而呆
了,道:
  “你……你为何不骂我?”
  小公主道:
  “我为何要骂你?”
  铁娃道:
  “我……我不是做错了事么?”
  小公主淡淡一笑,道:
  “我要骂的人,都是值得我骂的,像你这样的人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到了别
处。
  她虽然顿住了语声,但言下之意,可真比骂人还刻薄厉害得多,怎奈铁娃说话从来不兜
圈子——兜圈子,绕脖子骂人的话,他完全不懂。
  铁娃道:
  “我这样的人,你不舍得骂,是么?……唉!但你越是不骂我,我的心里越是难受,你就
好歹骂两句吧I”
  小公主虽有满腹怒气,此刻也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她终于带笑骂了一句,道:
  “笨牛……”
  宝玉面色凝重,一直皱眉深思,此刻方自沉声道:
  “此人既精内家分筋错骨手,剑法也如此犀利,偏偏对铁娃和我的事,又如此清楚,
他……他会是什么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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