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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浣花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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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币

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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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一章 大难竟不死

  风浪平息时,夜已来临。
  梅谦最先恢复了神智,星光,斜斜照进来,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眼睛,立刻大呼道:
  “公孙红……公孙红……:
  虽有星光,但船舱中仍景象难辨。
  虽有风声,虽有浪声,但大地间都仍似如死般静寂。
  过了半晌,才有回应道:
  “我在这里。”
  梅谦道:
  “好……公孙红,你还未死。”
  他语声竞已有些颤抖,却不知为了什么?
  影绰绰只见一个人站了起来,又跃厂,又站起……终于踉跄走了过来,却又暖地跌倒。
  梅谦道:
  “公孙红。”
  公孙红道:
  “是我……万老夫人呢?”
  梅谦道:
  “在这……哎呀!”伸手一拉链子,链子空空的。
  公孙红失声道:
  “她……她莫非已……已……”
  梅谦道:
  “我叫她抓紧,谁知她……唉!”
  公孙红叹道:
  “可怜……不想她竟……”
  掘谦亦自叹道:
  “她虽非好人,但这么大年纪,终年漂泊在外,也可说得上是孤苦伶打,有些事,别人
也该原谅才是。”
  公孙红道:
  “她外表虽恶毒,其实心里也必定凄凉痛苦得很,是以行事便难免有些失常,这确是应
当原谅她的。”
  两人死里逃生,心都不由变得软得多了,想到人事之变幻,生死之无常,都不禁为之稀
嘘叹思。
  突听一人道:
  “多谢你们说我好话。”
  公孙红、梅澈惊喜脱口道:
  “是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的语声道:
  “正是我老婆于,我还未死。”
  只见一条人影自舱口爬了进来,格格笑道:
  “不想我老婆子死了,也有人会为我叹息,早知如此,倒是死了也好。”她虽在笑着,
但笑声也在颤抖——是欢喜?是感伤?
  船,静静地在海上漂泊着。
  船舱中三个人,突然觉得此刻言语已变得多余无味。
  三个人俱都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船舱外突然有“搭”的一响。
  接着,这条平静漂泊着的船,突然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牵动,笔直的,激烈的,倒退着
转了回去。
  深夜,大海,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变故发生?万老夫人、公孙红、梅谦等三人正都是慷魂
乍定,那脆弱的神经,哪能再经得起如此吓人的变故。
  三人虽都已精疲力竭,此刻仍不禁全力跳了起来,冲了出去,但凝目瞧了一眼之。三个
人都不禁惊得呆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暴风初歇,长夜将尽,弯苍之东,己微见曙色。
  这一片无情的忽海之上,黑暗虽仍浓得令人心寒,但以他们三人的目力,已可隐约辨出
些景物。
  面丽已瞧见了一片陆地的影子。而就在这片陆地上,竞有条模糊的人影,也就是这人
影,竞使得这怒海中的孤舟,倒退了回去。
  一条长索,络住了船头,将船杭回陆地。长索,显然正是这人影抛出来的。
  他以一人之力,竟能拉得动怒海中的行舟。
  他以一手之力,竟以逆风抛出这条长索,在如此黑暗中,他竟能将这条长索不偏不倚的
套住船头。这哪里会是人?人怎会造成这样的奇迹?这不是海上的妖魔是什么?
  万老夫人、公孙红、梅谦,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止,万老夫人身子颤抖着,突然暖地跪了
下去。
  怒海无情,天威莫测,此时此地,无论谁都难免会变得多疑、胆小、迷信,又何况是万
老夫人?
  “砰”地,船身一阵剧烈的震荡,船已着陆。
  岸上的人影,格格大笑起来。
  那也绝不像是人类的笑声。
  那有‘些像是果鸟的夜啼,猿猴的悲鸣,豹狼的嗥嘶……但却又比世上所有难听的声音
加在一起还要难听,还要令人心惊!
  鬼哭!
  世上若真有鬼哭,便是这声音。
  凄厉的笑声中,梅谦道:
  “如何?”
  公孙红咬牙道:
  “无论他是人是鬼,也得和他拼了。”
  梅谦道:
  “对!先下手为强。”
  这两人果然不愧为纵横湖海的武林大豪,此刻他们所面对的,虽然是他们平生未遇的诡
秘、恐怖之事。
  他们的心神虽已骇乱,但胆子却仍未骇破,他们知道无论自己遇着助是什么怪物,也耍
拼上一拼。
  拼命而死,总比束手就缚的好。
  梅谦一句话方自脱口,两条人影已飞身扑出,一左一右,向那狂笑着的怪物当头击下。
  这是他们拼尽全力的一击。
  海风呼啸,海浪拍岸,再加上这两大武林高手全力一击时所挟带的风声,这声威岂是笔
墨所能描述。
  万老夫人一颗心顿时拎了起来,她绝不信这两人一击能得手,却又希望他两人这一击能
得手。
  海岸上的怪物仍在狂笑着。
  梅谦、公孙红的掌风,已将“他”身子笼罩。
  海岸上的怪物怪笑不绝。
  梅谦、公孙红杀手已击下。
  风,呼啸,海涛,卷起了巨浪。
  乳白色的,山一般的浪花,也随着梅谦与公孙红的这杀手一击,卷向那怪物,正似在为
他们助威一般。
  万老夫人狂喜呼道:
  “得手了!”
  浪花,将那三人的身影一齐掩没。
  但就在这刹那间,突然——梅谦、公孙红的身子,竞自浪花中飞了回来,来势竟比去势
还快。
  万老夫人狂喜的呼声尚未消竭,“砰!砰!”两声,梅谦与公孙红的身子,已跌在船的
甲板上。
  浪,退了。
  那怪物的身子,自浪花中现出。
  他站在那里,简直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动,但中原武林的两大绝顶高手,却已惨败倒地
了。
  他是如何出手的?
  他用的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法?
  万老夫人胆子当真已骇破了,身于已姥曲成一团,牙齿不住的打着战——那怪物却已
—·步步走了过来。
  曙色,就像死人的脸似的,惨白中带着种令人战栗的死黑,而混合着一种绝望的铁灰
色。
  那怪物已走近了。
  万老夫人不敢去瞧“他”的模样,却又忍不住要偷偷去瞧,于是,她终于瞧清了这怪物
的模样。
  她著不瞧,心里多少还有几成认为这怪物是人,这一瞧之后,只有认定这怪物九成不是
人了。
  只见这怪物由头到脚,不着寸缕,只是夜腰间围着条树叶编成的短裙,露出了一大半比
铣还黑的身子。
  他头上倒也有员有眼,但面目却有大半被那一首乱草的长发掩住,风吹长发,目光闪动
——
  那闪动的目光,比夜果更亮,比刀剪更锋利,万老夫人只觉这目光有如饿狼般,像是要
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这是山魅?!是海妖?!还是黑夜的精灵?!
  这怪物本来走得极漫,但到了切近,突然一阵风似的卷了上来,瞧也不瞧万老夫人一
‘眼,笔直扑入船舱。
  接着,便听得一连串“砰晦、刻擦”之声,木板纷飞,本已披风摧残得不成模样的船
舱,此刻更被“他”整个拆散了。
  万老夫人缩在那里,想逃,怎奈两条腿偏偏软软的全无气力,竟是连站都无法站起来。
  她只有圆睁着眼睛,瞧着这怪物在船舱中左冲右突,突然,“他”掀起一块船板,瞧了
瞧,碟碟怪笑起来。
  “他”怪笑着钻了进去,接着,便有一包包东西被“他”抛出——咸肉、咸鱼、干菜、
大头菜、米……
  船板下正是船家贮藏食物的所在。
  这怪物将食物全都抛出,人也跟着飞了出来,大笑着俯下身子,左看看成鱼,右摸摸咸
肉。
  突然,他抓起一块生成内,便一口咬下去。
  万老夫人瞧着“他”那比饿狼还难看的吃相,听着他那连骨头部一齐咬碎的声音,不禁
更是一身冷汗。
  “这怪物原来已饿疯了,幸好这船上还有些吃的,否则‘他’不将我这老太婆也连皮带
骨一齐吃下去才怪”。
  哪知这口,突然放下咸肉,瞧了瞧,叹口气,面上竟是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
  万老夫人又不禁奇怪;
  “他为何不敢吃?他怕什么?”
  只见那怪物竞跳了起来,捶胸,顿足,“他”想吃又不能吃,“他”竟是气得要发疯
了。
  万老夫人瞧得里委实奇怪之至,那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惧怕,竞忍不住问道:
  “你……你为何不敢吃?”
  那怪物掷下咸肉,嘶声道:
  “我为何不敢吃?只因我要留给那妖精……留给那磨死人的妖精。”
  这语声虽然诡异,但却的的确确是人话。万老夫人又骇果了。
  她那句话本是脱口问出,根本未曾期望“他”会回答——她委实做梦也未想到这怪物竟
会说出人话。
  她更末想到这怪物还会怕别人——这怪物本事已大得骇人,能令“他”害怕的那“妖
精”,本事之大,岂非更不可思议?
  这小小的荒岛上,居然有两个怪物,自己还想活得成么?万老夫人简直连苦水都流出来
了。
  梅谦与公孙红仍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活是死?他们纵然还是活着的,想来也
活不跃了。
  那怪物冲出船舱,提起他两人,瞧了瞧,又“砰”地抛下,冲到万老夫人面前,喝道:
  “站起来!”
  万老夫人牙齿打战,道:
  “你……你要……要裁……”
  那怪物嘶声道:
  “我要你站起来。”
  万老夫人只得挣扎着站起来,颤声道:
  “我的肉又老又粗,还是……还是这两人年轻力壮,你……你要吃,就……就吃他们两
个吧!”
  那怪物露出森森白齿,格格一笑,道:
  “你年纪虽大,身子倒也健壮。”
  万老夫人瞧见他那野兽般发着闪闪亮光的牙齿,听见他那说不出有多刺耳的笑声,可真
骇得连骨头都酥了,带着哭声道:
  “你……你真要……真要……”
  “我要你将那些吃的全拾起来,送给那妖精去,你若运气好,等那妖精吃剩下时,说不
定也分给你一份。”
  这怪物横样虽可怕,幸好还是不吃人的。
  万老夫人虽被肩上一块块的咸鱼、咸肉压弯了腰,压得透不过气,但暗中总算暂时放下
了心。
  却也只不过是“暂时”放下心而已。
  只因这怪物虽不吃人,但那“妖精”呢?
  那“妖精”竞能将这怪物制得如此服帖,“他”究竟又有什么惊人的本事?生得及不知
是何摸样?
  想来,那模样必定更是骇人!
  万老夫人心里既害怕,又好奇,她只觉得在这一日中所经历的惊险与诡异之事,真比她
这大半辈子还要多。
  岛上,似乎比中士暖和得多。
  沿着海岸边,生着一株椰子树,那又直、又高、又细的树杆,就像是一根插在地上的长
枪似的。
  然后,便是茂密的热带丛林。
  万老夫人随着那怪物走过在曙色中发着闪光的柔细沙滩,她那已累得几乎麻木的脚,踏
庄沙滩上,就仿佛踏在棉堆里。
  四周的树木,景物,甚至那潮湿中微带咸昧的海洋气息,对她说来,全都是那么新奇,
陌生。
  但此时此刻,她也已全部无心欣赏了。
  她只望天上突然击下个霹雷,将这怪物劈死,或是地上突然裂开大洞,令这怪物跌下
去。
  若没有奇迹,眼见她已活不成。
  她瞧着那怪物在前面走着的一双脚——那是双又黑、又瘦、又脏的脚,脚趾长着尖尖的
指甲,像是猴爪。
  但这双丑得令人恶心的脚,此刻走动的步法,却是说不出的轻柔、曼妙,脚走过柔软的
沙滩,全末留下丝毫脚印。
  万老夫人一生中,简直从未见到有人轻功如此惊人!
  ’她暗中在心里付量着,纵是方宝玉、白水官主,甚至连昔日的紫衣侯都包括在内,轻
功都未必胜过此人。她自然只有完全放弃“逃”的打算。
  她自知能逃走的机会,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那怪物已走入丛林。
  “他”一边走,边喃喃的咒着:
  “妖精……总有一天……到了那一天,我就要将你那一身细皮的肉,一寸寸割下来。
  走了许久,突然驻足,道:
  “到了,就是这里。”
  万老夫人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她真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在这荒岛的中央,繁密的丛林中,她竟看到了一艘船,船身虽已破烂不堪,但却的的确
确是艘船。
  说它是艘船,也许并不十分恰当,只因这船实际已只剩下半艘,但这半艘船的体积,已
比万老夫人所乘的那艘船大得多。
  这蹬残破的船,此刻就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后面是一片山壁,一注小小的瀑布,从山上
潺潺流下。
  船边十尺,山下水旁,还搭着间小小的屋子,是用树木和柳林搭成的,虽然简陋,但却
颇具匠心。
  此刻朝阳韧升,林中木叶上露珠未干,被朝阳一映,有如无数粒七彩斑派闪闪生光的珍
珠。
  而就在这多彩的天地中,无人的荒岛上,骤然见到这巨大的船,精巧的茅屋,万老夫人
当真瞧得呆了!
  突然间,残破而巨大的船身后,传出一阵歌声。
  歌声轻柔、美妙,说不出的悦耳动人。
  万老夫人虽听不出歌词,但却听出这歌声中齐满了对人生的欢愉,幸福的撞慷,未来的
希望。
  妖精?妖精怎唱得出如此动人的歌声?
  就在这悠扬的歌声中,突然有一面帆,自那残破的船身上,唯一剩下的一只桅杆上缓缓
升了起来。
  朝阳,映着这面巨大的帆,发出了辉煌的光采。
  这赫然正是五色锦帆。
  方宝玉大步走上了天梯。
  他每走一步,距离那谜般的自水官进了一步——也许距离死它也进了一步,但此刻他已
无法回头,无法驻足。
  山颠,迷雾更浓。
  就在这片迷雾中,包藏了无数神秘的传说。
  而此刻,方宝玉已走入了迷雾。
  营日君临天下武林的五色锦帆,此刻竟会在这荒岛上出现,万老夫人几乎忍不住要惊呼
出声来。
  在她眼中,这委实已无异神迹!
  五色锦帆已完全升起了。
  这面昔日曾象征着无上权威,无比的巨帆,虽然经历着伤心的劫难,但此刻在朝阳下,
并末显出丝毫残破。
  于是,在帆的辉煌覆翼下,就连这艘破被的船,也突然变得光辉起来,风吹锦帆,船似
欲乘风而去。
  在这一瞬间,万老夫人竟忘了惊恐,志了一切,痴痴的瞧着这面钻帆,脚下不由自主,
一步步走了过去。
  欲声突然停顿。
  辉煌的五色锦帆下,出观了条辉煌的人影。
  只见这人秀发如柔云流水,披散在双肩,明酵如秋水明星,纵是霸绝天下的五色帆,也
夺不去它的光采。
  万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
  “水天姬!”
  她再出想不到那怪物口中的妖精,竟是水天姬!
  水天姬瞧见万老夫人,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了炼奇与迷悯,但她那丰满而柔软的樱唇旁,
瞬即泛起了笑容。
  经过了七年辛苦多难的岁月,她的美艳并末丝毫消失,她的笑容也仍是那么迷人,足以
勾去任何人的魂魄。她身上穿着的是短袍,是以乌羽和柳叶缀成的,线条简单而明悦,颜色
却是复杂而绚丽。此刻这短袍穿在她身上,更是显得说不出的美丽;短袍下露出的那一双玉
腿,修长、晶莹,毫无理疵。
  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东西的线条比这双腿更柔和,更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比这双腿更令
人动心。
  万老夫人虽是女人,但面对着这艳绝人寰的美人,面对着这眩目的笑容,熔目的腿,也
不禁变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只听水天姬银铃般轻笑道;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在这荒岛上,居然也会遇着故人…。.万老夫人,瞧!你又
发福了,这些年来,你日子过的必定很好。”
  万老夫人道:
  “我……我……”
  水天姬笑道:
  “你只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吧?”
  万老夫人道:
  “我,我……”
  水天姬走下船,媚笑道:
  “多年不见,现在你难道除了‘我’宇,就不会说别的话了么?”
  万老夫人长叹一声,道:
  “我这是做梦?”
  随着这一声长叹,她肩上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
  水天姬眼波这才从万老夫人的面上移向这些食物,又从这些食物移向眼睛发直的怪人,
轻笑道:
  “很好,你果然听话得很,没有偷吃。”
  那怪物道:哼!”
  水天姬格格笑道:
  “没有偷吃很多,只偷吃了两口。”
  她回眸向万老夫人一笑,道:
  “你不知道,在这荒岛上,日子过得有多苦,能有海鸟飞过,能有鱼蟹上钩,就算是这
一天走运了,所以……”
  她又瞟了那怪物一眼,接着笑道:
  “就连我们大名鼎鼎的一代高僧——迦星大师,若是瞧见了好吃的东西,也忍不住要偷
吃了。”
  万老夫人又吓了一跳,失声道:
  “枷屋大师?他就是枷星大师?”
  水天姬道:
  “如假包换,一点不错。”
  万老夫人扭转头,睁大眼睛,瞪着这怪物。
  这昔日名动天下的异僧伽星大师,此刻竞变成如此模样!
  他的黔持、严肃,他的光芒、威仪,甚至连他的阴狠、深沉,此刻竞全都不见了,丝毫
没有剩下。
  他所有的—切,却已被那无情的岁月,无情的饥饿,摧残殆尽,超凡的异像,此刻竟变
得有如贪婪的野兽。
  这变化,令人不得不感概万分!纵是万老夫人,心中除了惊异之外,也不由得生出·丝
怜悯与同情。
  枷星大师站在那里,面上却无丝毫表情——除了本能有限的几种刺激外,他整中人,都
似已麻木。
  万老夫人喃喃道:
  “天呀……天呀!这会是真的?”
  水天姬轻轻—叹,道:
  “我也但愿不是真的才好。”
  万老大人道:
  “枷星大师……这会是枷星大师?”
  水天姬道:
  “亏得是伽星大师……这然年来,若不是他想尽千方百计,找来吃的,我们三个,只怕
都要被饿死了。”
  万老夫人怔了一怔,道:
  “三个?”
  水天姬一笑道:
  “不错,三个。”
  万老夫人转目望去,风吹木叶,哪里还有第三个人?
  她忍不住又脱口问道:
  “还有一位是淮?”
  水天姬笑道:
  “你见着他时,就会认得的。”
  万老夫人道:
  “你……他在哪里?”
  水天姬道:
  “就在这里,只可惜你瞧不见他……”
  忽然一叹,接道:
  “我也瞧不见他。”
  万老夫人又怔住了,道:
  “你……你也瞧不见他?”
  水天姬道:
  “嗯!”
  万老夫人骇然道:
  “莫非他……他是……”
  水天姬笑道:
  “他既不是怪物,也不会隐身。”
  万老夫人道:
  “那……那为什么?”
  水天姬道:
  “他就在这里面,你瞧得见么?”
  万老夫人随着她手指瞧去,这才发现这艘残破不堪的船,居然还有一间完完整整的船
舱。
  她立刻就瞧出了这是个铁的船舱。
  水天姬叹道:
  “若不是他在里面,我们又怎会去花那许多气力将船搬上来……你可知道将这半艘船搬
来这里,费了多久时间?”
  万老夫人道:
  “十天?……二十天?”
  水天姬笑道:
  “一年。”
  她笑容虽仍那么美艳,却已有些凄凉的意昧,突然挥手道:
  “你去吧,该吃的时候再吃。”
  枷星大师又咬了咬牙,瞧了那些食物一眼,缓缓转过身子,突然放开大步,头也不回的
去了。
  万老夫人呆呆地瞧着水天姬,瞧着这美丽而神奇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又长长叹息了一
声,道:
  “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佩服你了。”
  水天姬笑道:
  “哦!是吗?”
  万老夫人道:
  “我真猜不透你是用什么法子将伽星大师这样厉害的角色制住的?他居然真的如此服帖
你。”
  水天姬笑道:
  “世上还有我制服不住的男人么?”
  突然转身,轻掠亡船,对着个圆圆的管子,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有好东西吃。”
  那管子里也传出了语声,道:
  “是不是有。。””
  水天姬柔声道: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等你做完了今天的早课,我自然会将一切事告诉你的,知道
么?”
  那管子里人声道:
  “好,我听你的。”
  水天姬笑道:
  “这样才乖,我替你去弄好东西吃。”
  荒岛上的一切,都是多采而奇妙的,而那小小茅屋中的一切,其多采与奇妙,竟也不在
外面的世界之下;
  茅屋中有大海龟壳做的桌子,有珍奇的、眩目的,各式各样的贝壳所策。成的杯、壶用
具、摆设。
  角落中还有张以五色帆布所制成的吊床。
  万老夫人走进茅屋,又不禁四道:
  “想不到在这策岛上,也能过得这么舒服!”
  水天姬笑道
  “舒服?”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
  “纵然这里有世上一切好东西,但却有一件最坏的,世上所有的好东西,也抵不过这件
最坏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万老夫人道:
  “是……是饥饿?”
  水天姬道:
  “比饥饿更坏。”
  万老夫人道:
  “是病痛?是寒冷?是惧怕?”
  水天姬道:
  “这些都算不得是世上最坏的”
  万老夫人叹道:
  “若听这些还不是世上最环的事,我可真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别的事能比这些事更坏的
了。”
  水天姬幽幽一叹,道:
  “告诉你,世上最最坏的,就是寂寞。”
  万老夫人默然半晌,喃喃道:
  “寂寞……不错。”
  她仔细咀嚼这“寂寞”两字,心里仿佛已泛出一种苦涩的味道,不错——“寂寞”,世
上还有什么能比寂寞能令人憔悴?更何况是青春的寂寞——七年,无论对谁说来,都是段太
长的日子。
  水天姬目光自门口望了出去。
  门外,那五色锦帆仍在阳光下灿烂着。
  水天姬道:
  “这些年来,每天清晨,我便将这五色锦帆升起,日落时,又将它收下,为的虽然是打
发这寂寞的岁月,但……但…—”
  万老夫人道:
  “但不知不觉间,你也对这五色锦帆,生出了情感。”
  水天姬缓缓顿首,道:
  “不错,你又怎会……’
  万老夫人截口笑道:
  “你莫忘了,我老婆子虽是个无用的老废物,但活了这么多年,对人情世故,多少总比
别人懂得多些。”
  水天姬嫣然一笑,道:
  “在寂寞中,能有个通达人情世故的人聊聊天,那真比什么都好。”
  万老夫人道:
  “只因你对那五色锦帆已生出情感,所以你才会将它保存得完整如新,这五色锦帆昔日
辉煌的历史虽与你无关,但你却也总觉能有一日,眼见这五色锦帆,再次扬威于海上……是
么?”
  水天姬缓缓合起眼窗,默然半晌,突然沉声道,
  “你错了。”
  万老夫人道:
  “错了?”
  水天姬道:
  “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乘着这五色锦帆回家去,除了回家,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
有效在心上。”
  万老夫人凝目望着她,道:
  “真的?”
  水天姬道:
  “当然是真的。”
  万老夫人道:“此刻若能让你回家,你….。。
  水天姬道:
  “我立刻就回去。。
  万老夫人道:
  “你能舍下船舱中的那个人?”
  水天姬霍然张开眼睛,道:
  “我……我为何舍不下他?他与我根本全无半点关系……何况,水天姬是怎么样的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老夫人道:
  “你昔日虽然是个无情的人,心肠比铁还冷,但是,经过这七年寂寞的岁月,你也有些
变了。”水天姬冷笑道:
  “变了?……我变不了的。”
  万老夫人道:
  “你是变了,你对那没有生命的五色锦帆,都会生出那么深的情感,又何况是对个活生
生的人。”
  水天姬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道:
  “我……”
  万老夫人笑道:
  “你不必骗我,更不必骗自己,你心里若没有一个很美丽的希望,又怎能忍受这七年寂
寞?”
  水天姬道:
  “我……我的希望?
  万老夫人道:
  “你的希望,便是寄托在船舱中那个人的身上。”
  她目光凝视着水天姬,像是已直瞧入她心厢。
  水天姬身子又是一阵骤颤,道:
  “我……我……”
  突然伏倒在万老夫人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经过了七年无情的寂寞后,骡然被人尖锐的触及心事,那情感的激动,是任何人也无法
控制的了。
  万老夫人轻抚她肩头,嘴角却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她知道自已已安全了。
  只因她已征服了水天姬的心——世上又有谁能伤害一个对自己心事了解得如此之深的
人?
  风,吹得很轻,很暖。
  万老夫人柔声道:
  “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对我说吧!”
  水天姬道:
  “我……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万老夫人道:
  “你先告诉我,船舱中那是什么人?”
  水天姬道:
  “就是那……那大头…”
  万老夫人失声道:
  “胡不愁?
  水天姬道:
  “嗯!”
  万老夫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有点好笑:“如此绝世的美人,又怎地竟会爱上那大脑
袋?”
  口中却道:
  “原来是他……嗯,他聪明、豁达,既沉得住气,又讨人喜欢,的确值得女孩将心交给
他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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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二章 最苦是寂寞

  水天姬道:
  “我也不知道自已怎会……怎会……”
  万老夫人笑道:
  “你自然不会知道自已怎会对他好的,每一个人的情感,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滋长出来
的,谁也无法控制。”
  水天姬道:
  “我错了么?”
  万老夫人道:
  “你没有错,只要是真的情感,就永远是对,但我却猜不透,他为何要将自己关在里
面,七年不出来。”
  水天姬道:
  “他一出来,就活不成了。”
  万老夫人道:
  “哦!为什么?”
  水天姬道:
  “只因那船舱便是紫衣侯藏书之地。”
  万老夫人道:
  “藏书之处?”
  神情突然激动,失声道:
  “藏书中莫非有紫衣侯的武功秘笈?”
  水天姬道:
  “紫衣侯一生武功之精萃,便都在那船舱里。”
  在这一刹那间,万老夫人面上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世上任何一个练武的,听到这
消息,面上只怕都会有这种表情。
  过了半晌,万老夫人方自缓缓道:
  “这就是了,胡不愁已在那里苦读了七年,自然早已将紫衣侯武功之精萃,全部了如指
掌,差的只是功力不足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他若出来,莫说伽星大师不会放过他,就算别
的练武之人……”
  水天姬叹道:
  “世上任何一个练武之人,只要能取他性命,便不会放过他的,所以,昔日我纵有回去
的机会,也不敢让他回去。”
  万老夫人道:
  “不错,此刻想取他性命的,不过只是伽星大师一人而已,若回到中士武林,想要他命
的人可就多了。”
  水天姬目中突然焕发出一种神奇的光芒,仰起头,再次遥望那辉煌的五色锦帆,缓缓
道:
  但等到他已能将紫衣侯的武功完全融会贯通时,那时,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
能取他性命了。”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那时,他便可继承紫衣侯的衣钵,让这五色锦帆,再次扬威于海上……不,再次扬威
于天下。”
  水天姬幽幽长叹了一声,道:
  “但愿如此。”
  万老夫人道:
  “所以你等着……你忍受寂寞,忍受艰辛,而毫无怨尤,也只为你心中有了这美丽的希
望。”水天姬道:“其实,这和我并无关系,我只是……”
  万老夫人又一笑,道:
  “这怎会与你没有关系?他自五色锦帆再度扬威海上时,船上自然少不了要有个女主
人。”
  水天姬道:
  “但我……我又……”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这女主人除了你,还会是谁?
  水天姬居然也有些脸红了,居然也垂下了头。
  万老夫人目光转动,过了半晌,突然又道:
  “但有些事我还是不懂。”
  水天姬道:
  “还有什么?”
  万老夫人道:
  “伽星大师也怕有人和他抢紫衣侯的武功秘接,所以也宁可在荒岛上受苦,却不愿回到
中土。”
  水天姬道:
  小他正是这心思。”
  万老夫人道:
  “但他却怎会这么听你的话?这……这我却不懂了,要这样的人听话,可真不是件容易
事。”
  水天姬展颜一笑,道:
  “虽然不容易,但我却有法子……”
  她语声微顿,接道:
  “伽星大师纵然是个强人,但现在他心里有了欲望,他拼命想得到件东西,却得不到
时,便等于有把柄被人捏在手上。”
  万老夫人道:
  “你是说那武功秘笈?”
  水天姬道:
  “正是,他若不听我的话,我便要胡不愁将紫衣侯的武功秘笈完全毁去,他在投有瞧见
这些武功秘笼前,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它被人毁去,所以他纵然受气、受苦,也只有拼命忍
住了。”
  万老夫人道:
  “但他这样等着,等到胡不愁武功大成时,他非但还是得不到那武功秘笈,只怕连性命
也难保了。”
  水天姬道:
  “虽然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她一笑接道:
  “只要那武功秘策还未被毁,他就还有希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总要比没有希望好
的多。”
  万老夫人叹道:
  “你说的不错,人心只要有了欲望,便有了弱点,就会给人可乘之机,是以纵然强加伽
星大师,也只有受制于人。”水天姬道: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万老夫人默然半晌,缓缓道:
  “每个人都有这弱点么?”
  水天姬道:
  “只要有人性的人,就有弱点。”
  万老夫人目光又闪动起来,缓缓道:
  “不想你对人性竟比我老婆子知道得清楚。”
  过了半晌,水天姬突然问道:
  “你自中士来,不知中士武林有何消息?”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
  “还不是一样……混乱、仇杀、争锋、斗强,除非武林中人都死光了,否则这情况永远
也不会改变。”水天姬目光遥注,幽幽道:
  “昔日那些孩子,如今想必部长大了?”
  万老夫人笑道:
  “你是说你那小丈夫?”
  水天姬脸居然又有些红了,笑道:
  “他怎样?”
  万老夫人道:
  “他自然也长大了。”
  水天姬道:
  “他情况怎样?
  万老夫人道:
  “他非但已长得英俊挺拔,可说是我老婆子活了这几十年来,所见过的第一个美男子,
而且……”
  水天姬急着追问道:
  “而且武功也不错,是么?”
  万老夫人笑道:
  “他武功岂只不错而已,好教姑娘得知,他如今已是当今天下武林中,第一位英雄人物
了。”
  水天姬面上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道:
  “我早就瞧出这孩子绝非凡品”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所以你那时就嫁给了他。”
  水天姬笑道:
  “想想昔日的玩笑,倒也有趣得很,只是……只是现在,他只怕早已忘却了我这老太婆
了……”
  轻轻一叹,站起身子,忽然又道:
  “他如今在哪里?”
  万老夫人目光又一闪,叹道:
  “这种大英雄、大豪杰,又怎会与我老婆子来往,他此刻的行踪,我老婆子更不会知道
了。”
  水天姬遥注门外朝阳,道:
  “但愿他活得很好。”
  方宝玉笔直的往上走,突然发觉身后竞没有脚步声跟来,他自然立刻回头,只见小公主
竞已远远落在后面。
  他走得并不太快,小公主为何会落后这么远?
  他正在奇怪,小公主已快步赶上来,胸膛起伏,喘息得十分剧烈,那腮红的面颜,此刻
更是苍白得可怕。宝玉失声道:
  “你怎么样了?”小公主喘息着道:“怎么样?……没有怎么样。”宝玉道:“你病
了?”小公主道:
  “你就希望我病,是么?”宝玉道:
  “我只是关心。”
  小公主冷笑道:
  “谢谢,我是死是活,却用不着你来关心。”宝玉只得苦笑着叹息一声,再次前行。
  天梯虽长,终也有尽头。
  方宝玉终于走上颠峰。
  但是他目光转动,却不禁怔夜那里。
  在他想像之中,这山颠之上,那传说中已近神话的迷宫,纵非玉阶金瓦,也必定十分辉
煌。
  但此刻,他上了山巅,面对着的,却只是一片迷雾,雾中的一片湖水,白茫茫的雾,白
茫茫的湖水。
  哪里有什么宫殿?
  他甚至连一片瓦的影子都瞧不见。
  宝玉站在湖水旁,怔了半晌,引吭高呼道:
  “白水宫主在哪里?方宝玉求见。”
  响亮的呼声,撕破了迷雾,撕破了湖上的寂寥。
  “方宝玉求见……宝玉求见……求见……”
  四面回声,响彻了山额。
  但只等这回声消歇,迷露砖,仍澎无回应.
  小公主冷冷道:
  “你喊破喉咙,也无人理你的。”
  宝玉奇道:
  “为什么?”
  小公主道:
  “只因这便是她给你的第一个难题。。
  宝玉道:
  “哦,但……”
  宝玉笑道:
  “谁说没人理我,你瞧,那不是来了。”
  雾中,湖上,果然出现了一条船影。
  孤舟在雾中,随风飘荡了过来。
  但舟上却瞧不见人。
  宝玉不等孤舟靠岸,轻轻一掠,跳上孤舟。
  舟上有人,但却伏身例躺在船底。
  宝玉又惊又奇,忍不住将他翻转身,他立刻面对着一张苍白脸,双目紧闭,几乎已完全
没有呼吸。
  而这张脸,却正是方宝玉十分熟悉的☆
  宝玉失声惊呼道:
  “铁髯道长……”
  这已是昏迷不醒的人,赫然竞正是铁髯道长。
  小公主也掠上船头,冷冷道:
  “他果然完了。”
  宝玉且不答话,将铁贸道长身上瞧了一遍,只见他身上竞全无伤痕,但无论宝玉如何推
拿,他还是昏迷不醒。
  孤舟在水上飘荡。
  宝玉却是心焦如焚——湖,更没有人影,他用尽力望去湖的四岸,也没有屋影。
  白水宫在哪里?白水宫主又在哪里?
  宝玉忍不住喃喃叹道:
  “她若在这里,那就好了。”
  小公主眼波一转,道:
  “你是想你的大妻子?”
  宝玉叹道:
  “水天姬若在这里,她绝不会……。
  小公主冷笑道:
  “她绝不会瞧着你受困,是么?”
  宝玉苦笑道:
  “她至少……”
  小公主冷笑截口道:
  “而我却在瞧着你受困。”
  宝玉道
  “我并非此意,我只是……”
  小公主大声道:
  “你就是这意思,你既然这么想她,又何必留我在这里,你……你……你……”突然纵
身一跃,向湖水中跳了下去。
  宝玉大谅之下,要想技她,已拉不着了。
  只听“噗通”一声,深水起了个旋涡……旋涡渐小,渐渐消失,小公主的身子,却再坦
不省得起。
  湖上,露更浓了。
  露中,只剩下孤舟,宝玉……
  荒岛上,阳光更灿烂。
  水天姬面对阳光,似乎痴了半晌,突然回身笑道:
  “吃饭的时候到了,,我得好生做一顿饭,看来,你的口福倒不错,你是在这里等着,
还是……”
  万老夫人道:
  “我想出去走走。”
  水天姬笑道,
  “好,只是莫迷了路。”
  万老夫人大笑道:
  “我老婆子十八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南七北六十三省诺大地方,也没能令我迷路,难道
还会在这小山荒岛上迷路么?”
  水天姬道:
  “你去吧,但却要快些回来,饭莱吃完了,我可不管你。”她看来兴趣很高,面上的笑
容也更美了。
  万老夫人背负着双手,闲荡了出去,但一脱离水天姬的视线,她脚步立刻加快,快步奔
出丛林。
  她面上带着诡笑,口中喃喃道:
  “每个人都有弱点,水天姬,你也有的。”
  目光转处,语声突顿,舌头似也立刻僵硬了。又瞧见了骇人之极,令人难信的事!
  阳光,洒满海滩。
  就在这一片黄金般的沙滩上,却有个孤零零的人头,而这人头,此刻竟赫然正在转动
着。
  这人头本是后脑对着她,此刻正缓缓向她转过来。
  万老夫人身子发抖,双腿发软,她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瞧见这
种事。
  那人头非但在动,而且竞开口说起话来。
  “什么人?过来!”
  万老夫人连血液郝几乎已凝结,哪里还能抬脚——她若能抬脚,早巳转身飞逃,逃得没
有影子了。
  那人头终于面对着她,一双妖异的目光,也在瞪着她。
  这人头竟是伽星大师!
  伽星大师竟会只剩下人头?难道他已被人砍下?
  万老夫人委实已被吓呆了。
  经过了这许多险难,在这诡异而陌生的荒岛上,她的智慧实已消失,她乎日尖锐的思
想,此刻也已迟钝。
  她竟末想到面前的这是柔软的沙滩,而棚星大师此刻正将自己的身子完全埋在沙下,只
露出了个头来。
  自然,伽星大师此举,也委实太过诡异,太出人意外。
  枷星大师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格格一笑,道:
  “你害怕么?”
  万老夫人道:
  “我……我……”
  枷星大师道:
  “你过来瞧瞧。”
  万老夫人身不由主,一步步走了过去,脚下似乎拖着千钩重物,每走一步,汗珠滚滚而
落。
  伽星大师道:
  “你瞧清了么?你还怕么?”
  万老夫人道:
  “你……你这……”
  突然大喝一声,跳了起来,大笑道:
  “我瞧出来了。”
  沙,闪着光,海涛,卷着白浪,万里晴空,瞧不见一朵云,这是多么美丽,多么宁静的
景象。
  但在这宁静的沙滩上,和暖的阳光下,却有个白发苍苍,满面诡笑的老太婆,在和地上
的人头说话。
  这又是何等诡异的景象。
  万老夫人带笑答道,
  “不想大师已练起功来,我老婆子见少识浅,委实瞧不出大师这练的是何神功,不知大
师可否见告?”
  伽星大师哈哈笑道:
  “练功?我哪里是在练功。”
  万老夫人眨了眨眼睛,道:
  “大师既非练功,莫非……莫非是想和我老婆子开个玩笑,存心要让我老婆子吓一跳
么?
  佃星大师道:
  “玩笑?哼哼!我哪有心情与你玩笑。”
  万老夫人道:
  “那……大师却又在做什么?”
  伽星大师道:
  “告诉你,人在饥饿难耐之时,若是将身子全都埋在暖和的沙子里,当真是再好没有
了。”
  万老夫人怔了怔,失笑道:
  “原来如此。”
  伽星大师道:
  “我没有气力再和你说话,你走吧!”
  合起眼睛,再也不理她。
  万老夫人瞧着这颗头,瞧着在风中飞舞的长发。
  她目中光芒闪动,口中却笑道:
  “遵命!”
  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子,但眼角仍在瞟着这人头。
  伽星大师似乎连眼皮都抬不起了。
  万老夫人缓缓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飞起一足,闪电般的向枷星大师鼻子“迎香”大穴
踢了过去。
  伽星大师手足四肢,俱都埋在沙中,既不能闪避,也不能招架,眼看万老夫人就要得手
了。
  哪知就在这时,伽星大师突然哈哈一笑,黄沙四溅而起,他整个人也出已自沙中暴射而
起。
  万老夫人但觉那飞溅的沙粒,暴雨般向她射了过来,接着伽星大师那鸟爪般的手,已扼
住了她的咽喉。
  万老夫人心胆皆丧,嘶声道:
  “大……大……”她脖子被扼,连气都透不过了,哪里还说得出话。
  伽星大师狞笑道:
  “就凭你这老畜牲,也想害我?”
  万老夫人舌头已侠吐了出来,道:
  “饶……饶……”
  枷星大师道:
  “饶你?嘿嘿!你想要我的命,我也要你的命!”
  万老夫人只觉整个脑袋都要爆裂,眼珠子也似要凸出来,拼命挣税着想说话,却只发出
一连串断续的嘶声。
  伽星大师手掌越来越紧。
  万老夫人眼前渐渐发黑,手脚都不能动了。
  哪知伽星大师却突然松开了手。
  万老夫人立刻暖地跌倒在地上。
  伽星大师哈哈笑道:
  “我这样杀你,未必让你死得太痛快了,我要将你……我要将你脑袋埋在沙子下,让
你……”
  万老夫人跳了起来,跪倒在地,嘶声道:
  “大师,你诺了,我老婆子可真是没有半点要害大师的意思,我老婆子本是要来和大师
商量件大事。”
  伽星大师冷笑道:
  “我会听你说的鬼话?”
  万老夫人道:
  “真的,不是鬼话。”
  伽星大师道:
  “哼..,。..”
  突然一把将万老夫人拎了起来,头下脚上,就要向沙坑栽下去,万老夫人几十斤重的身
子,在他手里却似捉只小鸡一样。
  万老夫人大呼道:
  “大师,放手!放手!我老婆子已想出了个主意,能让大师立刻就得到紫衣侯的武功秘
接。”
  这句话可真比什么都有魔力,枷星大师手立刻松了.
  万老夫人身子跌坐在沙坑里,不住喘气。
  伽星大师瞪大眼睛,嘶声道:
  “你说的可当真?”
  万老夫人喘息着道:
  “我老婆子怎敢骗你。”
  伽星大师道:
  “快说……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万老夫人道:
  “这……这容易得很。”
  她当真不愧是个老狐狸,见到伽星大师已上钩,神色立刻镇定了,缓缓坐了起来,脸上
又露出诡笑。
  伽星大师道:
  “容易,你说容易?这些年来我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却一点用也没有,水天姬那丫头,
可不是好对付的。”
  万老夫人笑道:
  “她再厉害,武功总不是你对手,你只要一伸手,就可制住她。”
  伽星大师冷笑道:
  “这难道我会不知道,但我若制佳她,胡不愁那小孽障立刻便要在里面撕书,我……我
又怎能……”
  万老夫人笑道:
  “他们既能威胁你,你为何不能反过头来威胁他们,让胡不愁怎么也不敢将那些秘笈撕
去一张。”
  枷星大师叹道:
  “我哪有什么法子威胁他们?”
  万老夫人道:
  “你有的。”
  伽星大师眼睛一亮,大喜道:
  “什么挟于?’
  万老夫人道,
  “这……呀!我老婆子记性不好,突然忘了。”
  伽屋大师跳了起来,顿足到:
  “忘了,这种事你怎能忘了?”
  万老婆子道:
  “唉!人老了,记性也坏了……但大师你若能答应一件事,我老婆子一开心,说不定又
想起来了。”
  伽星大师道: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
  万老夫人道:
  “大师杀了胡不愁与水天姬,取得那武功秘笈后,我老婆子非但没好处,说不定出要被
大师杀了。”
  伽星大师道:
  “我发誓绝不杀你!”
  万老夫人道:
  “但我老婆子有何保障?”
  伽星大师道:
  “我说的话,就是保障。”
  万老夫人道;
  “唉!只可惜我老婆子天生的疑心病,从来对任何人说的话,都不完全相信的,几十年
的老毛病,改也没法子改了。”
  伽星大师道:
  “好,你要什么保障?”
  万老夫人笑道:“只要大师肯委屈点,拜我老婆子做干妈,我……”
  伽星大师喝道:
  “放屁,简直放屁!”
  万老夫人叹了口气,道:
  “大师若不肯,那就没法子了。”
  伽星大师暴跳如雷,一个人在那里发了半天脾气,突然一把抓住万老夫人,但突又大笑
起来,道:
  “反正你年纪也不小,反正四方施主都可算是出家人的衣食父母,我就拜你做干妈,又
有何妨。”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这就是了。”
  枷星大师竞真的跪了下去,道:
  “母亲在上,儿子磕头。”他想那武功秘接,当真快想疯了,反正这里也没人瞧得见,
磕个头又算什么,只要秘接到手,还怕万老夫人不向他磕回一千个头。
  万老夫人笑道:
  “好儿子,好儿子……”
  在口袋里找了半天,找出个发了霉的酸梅子,道: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就算见面札。”
  枷星大师也不罗嗦,接过梅子,就一口吞了下去。
  万老夫人忽然失声道:
  “呀!你吃下去了?”
  枷星大师嘻嘻笑道:
  “母亲的见面礼,儿子自然要吃的。”
  万老夫人跺脚道:
  “糟了……糟了……”
  伽星大师不禁变色,道:
  “什么事糟了?”
  万老夫人愁眉苦脸,道:
  “这梅子只能看看,吃不得的。”
  伽星大师道:
  “为……为什么吃不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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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瞒天过海计

  万老夫人叹道:“我忘了告诉你,这梅子有毒。”
  胸星大师狂吼一声,一把抓住她,嘶声道:
  “你说什么?”
  万老夫人道:
  “而且此毒除我之外,无人能解。”
  伽星大师:
  “你…—你这老妖精,我宰了你!
  万老夫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道:
  “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了。”
  伽星大师颤声道:
  “你……你快替我解……”
  万老夫人笑道:
  “我本也想替你解毒,只可惜解药并未带在身旁,这要回到中土后,才能寻得解药,
但……好儿子,你出莫娶着急,这毒性虽厉害,但发作得却极慢,只要你好好孝顺我,三五
个月内,这毒是不会发作的。”
  枷星大师瞪着眼瞧了她半晌,突然长叹一声,松开手掌,道:
  “好,我服了你了。”
  万老夫人哈哈大笑道:
  “我老婆子若不使出这一着,你秘笼到手后,还会认我做娘么?哈哈!现在,我老婆子
才可放心让你去取那秘笈了。”
  伽星大师神情这才又高兴了些,道:
  “但那到底是何妙计?”
  万老夫人道:
  “水天姬武功不及你十成中的一成,但却能要你乖乖的听她的话,她要你往东,你可不
敢往西,这是为了什么?”
  伽星大师恨声道:
  “只因那妖精算准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那秘接被毁的,我……我若不将那秘笈瞧
一遍,死不首心。”
  万老夫人道:
  “对了,你死也要瞧那秘笼一遍,这就是你的弱点,她已将你弱点捏在手里,就不愁你
不断她的。”
  伽星大师咬牙切齿,不使骂道:
  “这妖精。。。”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
  “这妖精出有弱点的,你若将她的弱点捏在手里,便可反过来要她乖乖的听你话了。”
  枷星大师动容道:
  “她……她有什么弱点?”
  万老夫人舒舒服服坐了下来,缓缓道:
  “她此刻正要煮饭烧菜,你不妨走过去,将她制住……”
  伽星大师怒道:
  “这算什么妙计,这简直是狗屁,我若将她杀了,胡不愁那小子立刻就动手撕书……我
纵能令她不出声就死,但胡不愁那小子只要一天见不着她,也要动手撕书,我要的不是他们
的命,而是那秘笈,秘笈劳被毁,我纵然将他们的肉一块块煮来咆了,又有何用?”
  万老夫人冷冷道:
  “谁要你杀她?”
  棚星大师道:“但……但你不是……”
  万老夫人截口道:
  “我只是要你将她制住,你若杀了她,胡不愁自然立刻动手撕书,这正如胡不愁若撕了
书,你立刻就会将水天姬杀死一样。”
  她微微一笑,道:
  “但你若只是制住她,同时告诉胡不愁,只要他敢将书撕去一页,你立刻就宰了水天
姬,你想他还敢撕书么?”
  枷星大师拍掌道:
  “他绝不敢的,这道理也正如我不敢杀水天姬一样,我绝不能让秘笈被毁,他也绝不能
让水天姬死。”
  万老夫人道:
  “对了,你总算开了窍了,那秘笈可是你的弱点,水天姬便是胡不愁的弱点,现在,他
们捏住你的弱点,你也捏住他们一个弱点了。”
  枷星大师道:
  “只怕胡不愁那小子对水天姬的关心,万万比不上我对那秘笈关心的程度,那么,岂
非……”
  万老夫人道:
  “胡不愁对水天姬的关心,绝不在你对那秘笈的关心之下。”
  伽星大师道:
  “你怎能断定?”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
  “少年男女的心事,你们做和尚的是万万不会懂的,但我老人家却是过来人了,他们怎
能瞒得过我?”
  她这话说的当真是一针见血,要知恤屋大师自助出家,对少年男女的情爱之事,可说是
一窍不通。
  他若知道少年男女情深爱热时,那疯狂的程度绝不在他对武功的疯狂之下,他便不会等
到今天了。
  枷星大师讷讷道:
  “你是说☆…·胡不愁那小子与水天姬那妖精之间,已有了爱意?但他们根本不能相
见。”
  万老夫人笑道:
  “你懂得什么?越是不能相见,那情爱才越热,若是天天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反
倒无趣了。”
  伽星大师喃喃道:
  “我不懂……我真不懂……”
  万老夫人道:
  “和尚若懂得这些事,便是花和尚了。”
  枷星大师开怀大笑,道:
  “但我此刻却假了,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我对那秘笈如此,男女间情爱亦是如
此。”
  万老夫人笑道:
  “孺子总算可教。”
  枷星大师顿住笑声,皱眉道:
  “但我手里虽捏着水天姬,胡不愁手里也还捏着那秘笈,我虽知他绝不敢毁去秘笈,他
也知我绝不敢杀了水天姬,我不肯将水天姬放走,他自然也不肯将秘笈交出,这样岂非还是
耗着?”
  万老夫人道:
  “这话虽不错,但你莫要忘了,胡不愁此刻正如被关在笼子里,完全不能有任何动作,
而你却可对他……”
  枷星大师道:
  “我又能将他怎样?”
  万老夫人道:
  “只要他不敢撕书,你还不能用火将他烤出来么?只要他一出来,你还不能将他制
住?”
  伽星大师狂喜道:
  “不错,不错,这么简单的事,我早该会做了。”
  万老夫人道:
  “无论什么事,一说穿了,自然就变得简单了,诸葛亮草船借箭,火烧连船,岂非也简
单得很。但他末做之前,别人为何不会做?只因要做一件事虽然简单,要知道这其中的道
理,却需得有大学问。”
  伽星大师连连道:
  “不错,不错。”
  万老夫人笑道:
  “办完事后,只需将我乘来的那艘船略加修整,我母子便可回转中土。”
  伽星大师得意洋洋,道:
  “那时中士武林,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万老夫人缓缓道:
  “只怕还有一个。”
  伽星大师跳了起来,嚷道:
  “还有谁?”
  万老夫人道,
  “方宝玉……但望他此刻已死了。”
  漩涡渐渐消失,湖水又复平滑如镜,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小公主,都已再也瞧
不见了。
  方宝玉望着这平静的湖水,似是完全麻木。
  浓雾凄迷,寒意渐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面上才有了表情,但这表情的变化,却是那么复杂,谁也瞧不出
他究竟在想什么?
  天地间—片静寂——
  突听“噗通”一声,方宝玉竟也跃入了湖中。
  于是湖水又起了个旋涡。
  于是旋涡又渐渐消失,湖水重复平滑如镜,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方宝玉,却也
已瞧不见了。
  灿烂的阳光,照着五色帆,照着那精巧的茅屋。
  茅屋中不断传出欢愉丽悦耳的欧声,正在歌颂着这阳光的灿烂,人生的美丽,未来的幸
福。
  水天姬正在愉快的忙碌着,这是新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她生命突然有了新的意义,新
的希望。
  她将咸肉切了四块,放在火上慢漫的烤,她切得并不公平,最大的一块要给胡不愁,最
小的—块留给她自己。
  咸肉的油,滴入火中,“毕毕剥剥”的响,这响声在水天姬耳中,正是最美丽、最悦耳
的音乐。
  阳光斜斜照进来,照着她流云般的秀发,春花般的娇园,照着她明亮的眼睛,晶莹的
腿。
  她看来更美了。
  人在幸福时,总是会比平时美丽的多。
  突听身后有了人声,水天姬道:
  “可是伽星大师?”
  伽星大师道:“是!”
  水天姬笑道:
  “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你着急什么?”
  话犹未了,突见一只鸟爪般的手伸了过来,将火上烤着的四坟肉都拿去了,水天姬怒
道:
  “你又不守规矩了么?”
  伽星大师已狠吞虎咽的大吃起来,他人虽瘦小,嘴却不小,一会儿便将最大的那块吃个
精光。
  水天姬急得跳脚,道:
  “你饿疯了么?你可是忘了我和你约定了什么?”
  伽星大师还是不答话,第二块又吃了下去。
  等他第二块肉吃完,水天姬神情反而平和了,脸上也已露出了笑容——她是何等人物,
她的心肝简直是水晶的,玲斑剔透,世上只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出一件她瞧不透的事。
  伽星大师嘴里塞满了肉,喃喃道:
  “味道不错……”
  水天姬嫣然一笑,道:
  “你若觉得味道不错,这里还有,等我烤给你吃。”
  枷星大师眼睛——翻,奇道,
  “你怎的变了?”
  水天姬媚笑道:
  “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拿给你吃。”
  枷星大师连肉都忘记吃了,翻着眼睛道:
  “真的?”
  水天姬笑道:
  “这肉太咸了,我去替你例碗水来。”
  她不慌不忙,拿了只贝壳做成的碗,含笑瞟了伽星大师一眼,不慌不忙从恤星大师身边
走了过去。
  突听万老夫人在门外唤道:
  “小心,莫中了这丫头的计。,
  就在这时,水天姬身子已向外窜出,掌中已洒出一片银光,直击伽星大师,枷星大师身
形已闪电飞起。
  水天姬身子还未冲出一丈,但觉脑后一般凉风袭来,她头也不回,纤纤十指,反手挥
出。
  这一招“霸王卸甲”,本是大开大合,刚猛而笨拙的招式,姿态既不美妙,招式也不积

  但此刻这一招自她手里使出来,什么都变了,不但姿态美妙,如美人除衣,动人心魄,
招式之变化,更是奇诡无方,令人难测。
  万老夫人远远的站着,瞧得不禁吓了一跳:
  “不想这丫头武功竟也有如此进境。”
  哪知她这一念还没转完,水天姬的手腕已被伽星大师扣住,无论她招式多奇巧,遇着棚
屋大师也完全没用。
  伽星大师一抖手腕子,水天姬便已跌倒。
  但她脸上却还带着媚笑,道:
  “你好狠的心,我待你这么好,你怎忍摔得我这样疼?”
  枷星大师哈哈笑道:
  “幸好老僧已不年少,否则只怕也要被这妖精迷昏了。”
  水天姬笑道:
  “你现在才是昏了头啦,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侠将秘簇等到手了,但现在……唉!可
是全都完了。”
  枷星大师道:
  “真的全完了?”
  水天姬道:
  “你若再不放手,我就要叫胡不愁……”枷星大师笑道:
  “你叫吧!”
  水天姬眼波—转,高声叫道:
  “胡不愁……胡不愁……你听得见我么?”
  船舱中立刻传出胡不愁的语声,道:
  “听见了,什么事?”
  这语声虽不高,但人耳却清楚的很,一宇一宇传出来,传至远方,显见得说话的人内力
充沛已极。
  水天姬道:
  “你开始撕书吧!”
  胡不愁语声立刻充满焦急与关切,失声道:
  “你……你莫非……”
  水天姬赶紧接口道:
  “不错,老和尚已动手了。”
  她不想胡不愁语声中的焦急与关切被枷星大师听出来,所以赶紧打断了胡不愁的语声。
  胡不愁又何尝不是玲现剔透的水晶心肝,语声果然立刻就变了,变得冰冰冷冷,冷笑着
道:
  “好,这些书我反正都已背得滚瓜烂熟,撕了最好。”
  水天姬娇笑道:
  “枷星大师,你听见了没有?”
  枷星大师大喝道:
  “胡不愁,只要你敢将舱中任何书撕去一页,我立刻就要叫水天姬死在这里,你听见了
么?”
  船舱中突然没了声息,胡不愁像是已征佐。
  水天姬面上的笑容也突然不见了,转眼瞧着万老夫人,道:
  “你好!你很好!”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这与我老婆子又有何关系?”
  水天姬道:
  “枷星若懂得用这一手,还会等到今天。”
  万老夫人大笑道:
  “你果然聪明。”
  水天姬道:
  “你很得意,是么?只要有好处,你连你儿子也会出卖的,是么?我真想不出你将来如
何死法。”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反正是死,怎么样死都没有关系。”
  水天姬瞧着她,面上竟又渐渐露出甜甜的笑容,道:
  “但你此刻得意还嫌太早了些。”
  万老夫人道:
  “你只道胡不愁既不敢撕书,伽星大师也不敢动你,是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
  “不是么?”
  万老夫人笑道:
  “不是的,伽星大师纵然不动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将那大脑袋逼出来么?你是聪明
人,只怕也该想得出他会用什么法子。”
  伽星大师大笑道:
  “火!火烤大脑袋……哈哈!”
  他笑得固然得意,哪知船舱中的胡不愁竟也大笑起来。
  伽星大师道:
  “你…。·你笑什么?此刻你还笑得出,老僧当真佩服。”
  胡不愁大笑道:
  “你用火一烤,我就只得出来,双手将秘笈奉上……哈哈,这就是你们打的如意算盘
么?”
  伽星大师冷笑道:
  “难道你还能怎样?”
  胡不愁厉声道:
  “你只要一点火,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瞧见一页秘笈了。”
  伽星大师失色道:
  “你……你敢?你难道不要水天姬的命了?”
  胡不愁道:
  “不错,我不忍眼见水姑娘死在你手,这一点算是被你料中了,但我如将秘笈送出,非
但水姑娘也是难逃毒手,你更不容成活在世上,这一点我也算得清清楚楚,倒不如索性将秘
接毁了,落得大家干净。”
  伽星大师神色立刻变了,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胡不愁已背熟秘笈,他的确是
万万不会容胡不愁活在世上,这一点他连分辩都无法分辩。
  水天姬却已娇笑起来,笑道:
  “你们如今才知道这大脑袋的聪明了么?告诉你,他是我遇见的男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你们再也休想叫他上当。”
  伽星大师突然掠到万老夫人面前,一把抓住她衣服,大声道:
  “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该如何是好?”
  万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
  “傻孩子,办法多着哩,你着急什么?”
  伽星大师五指一根根放开,道:
  “但……但现在……”
  万老夫人微笑道:
  “现在你且瞧我老人家的。”
  缓缓走到水天姬面前,突然一伸手,水天姬那短袍,竟被她一撕两半,那丰满而晶莹的
胸膛,立刻在风中颤抖起来。
  水天姬却仍然动也不动,也不伸手去掩,她正和胡不愁一样,做了也没用的事,她是绝
不会做的。
  万老夫人大声笑道:
  “胡不愁,你瞧见了么?水姑娘的胸膛,真是细皮白肉,现在太阳照在上面,简直像是
透明似的,我真不相信世上会有男人瞧着不心动……唉!真可惜你眼福不好,竟瞧不见。”
  船舱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万老夫人笑道:
  “胡不愁,我若是你,可真不愿眼见这样的大美人落入别的男人之手,你不妨闭起眼睛
来想一想,若有别的男人的手,摸着她的身子,若有别的男人,压在她身上……你心里好不
好受?”
  水天姬突也大声笑道:
  “只可惜这里没有别的男人。”
  万老夫人道:
  “哦……没有别的男人么?……枷星大师,你是不是男人?”
  水天姬道:
  “他是老和尚。”
  枷星大师突然大笑道:
  “老和尚难道就不是男人?”
  万老夫人拍手笑道:
  “好孩子,说的好。”
  枷星大师笑道:
  “我年纪虽大,体力却并不比少年人差,你不信不妨试试,天竺欢喜禅的滋味,绝对与
众不同。”
  万老夫人手拍的更响,笑道:
  “好,好,越说越好了。”
  枷星大师道:
  “我一生从未见了女人心动,但今天,你…..,”
  水天姬神色不变,悠悠笑道:
  “你不过是说说而已,不会做的。”
  万老夫人道:
  “哦!他不会做?喂!你会做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
  “我为何不会做?为了那秘笈,我什么都做得出。”
  万老夫人笑道:
  “你纵然不会做,我老人家也可教你,我老人家的经验可是多了……好,你现在先把手
放在她的胸膛上。”
  伽星大师大笑道:
  “好—。。”
  眼见他鸟爪般的手掌伸过来,水天姬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叫,无论她多强,但她究竟是个
女人呀。
  万老夫人拍掌笑道:
  “胡不愁,你瞧得见么……现在,我们的水姑娘,身子已发抖了,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
轻轻的抖,唉!这样子可真是令人心动……唉!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只好在一旁眼瞧着别
人……”
  突听“吱”的一晌,船舱的铁门已开了。
  水天姬失声惊呼道:
  “胡不愁,快回去……”
  但胡不愁却已走了出来。
  阳光,直射在胡不愁身上。
  他的衣衫早巳腐烂了,被风一吹,蝴蝶般片片纷飞。
  他本来渤黑而精壮的身子,此刻已变得苍白而瘦削,再加上那湖头乱发,使得他脑袋看
来更大,身子看来更小。
  但他模样看来却并不滑稽,仍是那么有男人气概。
  尤其是那凝重的,赤红的脸,那锐利得有如利剑般的目光,别人纵然想笑,但被这目光
瞧一眼,便再也笑不出来。
  七年,整整七年,他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铣舱中,此刻骤见阳光,那阳光当真有如针一
般刺眼。
  但他眼睛却连霎也不要,只是笔直的凝注在伽星大师和万老夫人身上,万老夫人想要开
心的大笑,但被他眼睛一瞧,她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霸气!
  昔日那平和近人的胡不愁,如此身上竟似散发出一种逼人的霸气,冷森森的直逼人眉
睫。
  伽星大师的手,已如凝结般突然停顿在空中,他的笑,也已凝结在脸上,那模样看来既
可笑,又可怕。
  就连水天姬,都已呆住了。
  胡不愁一步步走过来,走得虽慢,却绝不停顿。
  伽星大师一字字缓缓道:
  “好,等了七年,总算将你等出来了。”
  胡不愁道:
  “你高兴么?”
  伽星大师道:
  “我……我……”
  突然仰天狂笑,直到此刻,他才笑得出来。
  胡不愁道:
  “七年来,水姑娘你……”
  他瞧了水天姬一眼,立刻垂下头。
  这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水无姬,脸都红了,不由自主伸
手掩起了衣衫。
  她竞也垂下头,幽幽道:
  “你,你为何要出来?”
  胡不愁道:
  “既然非出来不可,还是早些出来的好。”
  水天姬道:
  “你为何非出来不可?”
  胡不愁忽然抬起目光,直视水天姬道:
  “是为了你。”
  水天姬身子轻轻一抖,她虽然早已知道胡不愁的答复,却实未想列胡不愁会如此痛快的
说出来。她垂下头,又抬起,道;
  “你为何此刻就说出来,迟些说,岂非好些?”
  胡不愁道:
  “既是非说不可,不如就在此刻说出。”
  水天姬轻轻点头,道:
  “对了,再迟些,只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万老夫人突然大笑道:
  “既然要死了,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你们慢慢说吧……伽星反正已等了七年,也不会
在乎多等片刻。”
  枷星大师道:
  “我却已等不及了。”
  胡不愁道:
  “我也已无话可说。”
  阳光虽仍灿烂如故,但天地间却似充满了寒气,只因胡不愁与伽星大师此刻已面面相
对,站在那里。
  寒气,便是自他两人身上发出来的。
  若换了七年以前,胡不愁莫说与伽星大师动手,简直连站都不能和伽星站在一齐,但此
刻,这少年与伽星面面相对,无论气概、神情,竞已都不在这名震天下的异僧之下,竟已隐
然而有宗主大师的风范。
  伽星大师面上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以浸淫武道数十年的经验,他已感觉出这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剑一般的锐气,他已感觉出
这少年对他的威胁。
  自七年暗室生活中脱出的胡不愁,正似一柄剑——一柄新型的利剑,突然自剑鞘中拔出
来。
  那锋芒纵不耀眼,但剑气却已可贬人肌肤。
  面对着这少年,枷屋大师一时间竞不敢出手。
  水天姬直着眼瞧着,面上虽仍笑不出来,但目中却已有了欣慰的笑意——她总算没有白
等。
  她等待着的人,终于脱颖而出。
  这一战无论胜负,胡不愁都已算对得起她。
  万老夫人也在直看眼瞧着,口中喃喃叹道:
  “想不到这一战竞要耽误这么久时候,只怕,日落黄昏时,他们还未必能分得出胜
负。”
  她武功虽不能列入当代绝顶高手之列,但经验是何等丰富,当代名家之高手,她只怕瞧
得比任何人都多。
  此刻,她已瞧出伽星大师迟迟不敢出手的原因——这少年的锐气,已激发了他的敌忾之
心。
  他此刻心中只想着如何能一招便将这少年击倒。
  至少,也得在一招中占得先机,先折这少年的锐气,使得这少年的潜力不能发挥出来。
  否则,今日之一战,便必将陷入苦战。
  伽星大师迟迟不出手,正是最正确的策略。
  万老夫人喃喃道:
  “伽星果然是好手,胡不愁呀胡不愁,你迟早总是要完的。”
  她自也算淮,枷星不出手,胡不愁也是不敢出手的。
  但万老夫人却算错了。
  胡不愁目中突然神光暴射,双掌突然闪电般击出。
  这一招看来毫无奇诡玄妙之处,但招式却是说不出的博大、渊深,又似能将一切奇诡玄
妙都包含在其中。
  这一招本身纵无奇诡玄妙之处,但战略之运用,却是玄妙之极,正是“攻其不备”的至
上战术。
  只因棚屋大师实也未料到胡不愁敢出手。他心中盘算的,乃是如何进击,而非如何防
守。胡不愁这一招出手,正是已将战术揉合在武功中——这正是古来所有宗匠大师成名之必
须因素。
  水天姬忍不住脱口轻呼道:
  “好!”
  这一招无论是否得手,委实都值得别人叫好。
  但伽星大师究竟也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匠,其应变之速,委实也绝非一般江湖武容所能想
像。
  在这快如霎眼的刹那之间,他竞也能骤然将全身真力提到双掌上,迎着胡不愁的掌风推
了出去。
  这正是立分胜负的一掌。
  这正是性命交关的一掌。
  但胡不愁强煞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又怎比得上伽星大师浸淫六十年内力之深
厚。
  世上又有几人比得上伽星大师内力之深厚。
  水天姬只望他快些变招,以学自紫衣侯武功秘笈中的招式,专对付伽星,胜负还不致绝
望。
  哪知胡不愁双掌仍直击而出。
  “砰!”双掌暴接。
  水天姬立刻闭起眼睛,惨然道:
  “错了……完了……”
  但错的竞不是胡不愁。胡不愁内力虽不深,但这七年来,他在那密舱暗室中,也不知多
么苦闷、焦急、艰苦、寂寞……
  这七年来他精力全然无从发泄,他的忍受实已到了极限,此刻,他所忍受的一切,全从
自这一掌中发泄而出。
  七年,纵是点滴雨水,也会聚流成河。
  七年的沉积,决然发出,这力道又是何等巨大。
  这力道又岂是他人所能想像得出。
  “砰”,双掌暴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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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四章 灵犀一点通

  这一掌已并非全是内力与内力的比挤,而是少年奔放的精力与老年累积的潜力之对决。
  双掌相接,伽星大师整个人竞被震得飞了出去。
  万老夫人失声惊呼。水天姬喜极狂呼。
  胡不愁水立当地,动也不动,阳光照着他矮小的身子,在万老夫人眼中,这身子似已突
然变得十分巨大。
  就连他身上那破烂的衣衫,都似已变为辉煌的盔甲,他那满头乱发,在阳光下也似变为
帝王的黄金冠冕。
  伽星大师挣扎着爬起,又跌下。
  他嘴角已沁出鲜血,身子也难爬起,但口中却突然狂笑道:
  “好!好!老僧果然没有白等……紫衣侯的秘笈果然天下无双,竟能使这毛头小子胜过
了老僧……”
  胡不愁木然道:
  “只可惜你是瞧不到那秘笈的了。”
  伽星大师大笑道:
  “只要这种绝代武功能留传后世,便是武道之幸,便是后人之福,我瞧不瞧得见,又算
什么?”
  胡不愁望着这例在地上辛苦挣扎,疯狂大笑的异僧,心中突然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佩服之
意。
  他的一生,委实只有一个目标。
  向武道的颠峰迈进。
  无论他是否成功,他的确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胡不愁叹息一声,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扶起。
  突然水天姬娇笑喝道:
  “你这老妖精,还想往哪里逃?”
  胡不愁转身望去,水天姬已拉住了万老夫人的衣领。
  万老夫人早已悄悄想溜,但还未溜出三步,便被水天姬一把捉住,她身子一软,便已跪
倒在地,苦着脸道:
  “水姑娘,你……你何必又来难为我老婆子?”
  水天姬笑道:
  “难为你?我本该一瞧见你就宰了你才是。”
  万老夫人颤声道:
  “我老婆子对水姑娘一向不错。”
  水天姬娇笑道:
  “你对我不错?我将你当做知心朋友,你却千方百计地要害死我,这难道也算对我不
错?”
  万老夫人道:
  “但……但我老婆子虽然有过,却也有功的。”
  水天姬笑得越甜,她便越是害怕,怕得连舌头都短了,只因她深知水天姬杀人的时候,
总是在甜笑着的。
  水天姬果然笑得更甜了,柔声笑道:
  “你还有功?你有什么功?我倒要听听。”
  万老夫人道:
  “若不是我老婆子,胡不……胡大侠此刻只怕还在那密舱中,又怎么会出来,又怎么会
击倒伽星大师?”
  水天姬格格笑道:
  “你这张嘴呀,果然能将死人都说话,但我可不听你这—套,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
要……”
  突听胡不愁道:
  “你饶了她吧!”水天姬回首一笑,道:“为什么要饶她?这老妖精害的人还不够?”
胡不愁叹道:“但她说的本也不错,若不是她这一逼,我当真不知要到何日才敢出来,在那
密舱中,我委实已全无自信。”
  他嫣然一笑,接道:
  “若不被她这一逼,说不定我永远都不敢出来也未可知.”
  水天姬凝目瞧着他,瞧了许久,终于嫡然一笑,柔声道:
  “好,你说饶了她,就饶了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对人狠毒,那当真比任何人都狠毒,她若是对人温柔起来,那
却又当真比任何人都温柔。
  胡不愁笑道:
  “谢谢你。”
  七年的黑暗、艰苦与寂寞,已使他往昔终日挂在嘴角的笑容,得有些生涩,但看来却另
有一种魁力。
  水天姬凝注着他,轻轻道:
  “我本该谢谢你才是。”
  突然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吻,燕子般掠回茅屋。
  等水天姬再从茅屋中出来时,胡不愁已在小溪中洗清了七年的污垢——若非有绝大的定
力与决心,这七年的污垢,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
  五色帆已卸下,水天姬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是该走的时候了。
  胡不愁道:
  “万老夫人乘来的船,不知还能不能用?”
  万老夫人赶紧道:
  “能用的。”
  水天姬笑道:
  “船只要不沉,我就有法子叫它走。”
  胡不愁道:
  “船上还有人么?”
  万老夫人道:
  “有的,但却已被伽星杀了。”
  胡不愁长长叹息了一声,转目望去,只见脑屋已坐起,盘膝坐在地上,就像是木头雕
的,动也不动。
  他的人虽未死,但心却已死了。
  他已知道自己永远再也不能登上天下武道的巅峰。
  胡不愁叹道:
  “万老夫人,你扶起他吧!”
  水天姬道:
  “扶起他?你要带他走?”
  胡不愁道:
  “无论如何,此人终究是一代武林宗师,咱们岂能将他弃之于不顾?”
  水天姬嫣然笑道:
  “世人皆欲杀,汝意独怜才。”
  胡不愁笑道:
  “不错。”
  伽星大师似已完全麻木,万老夫人去扶他,他就站起来,万老夫人要他走,他就举步。
  胡不愁自那密舱中捧出了数十本黄绢书册,用五色锦帆仔细包起,他一举一动,都是那
么谨慎而恭敬。
  甚至连水天姬,瞧见这些书册时,都不禁肃然起敬。
  这正是一代奇侠紫衣侯毕生心血的结晶,这正是天下武功精华之所在,这正是绝世的宝
物。
  万老夫人虽不敢去瞧,也忍不住要去偷偷瞧上几眼。
  只有伽星大师,他甚至连眼珠子都未动一动。
  他似已自知绝望,瞧也不过徒增悲痛。
  胡不愁背起包袱,万老夫人当先带路。
  水天姬目光四转,幽幽道:
  “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想快离开这鬼地方,但如今真要定,我竞有些舍不得走
了。”
  她嫣然一笑,接道: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这鬼地方竟是如此可爱,假如有一天,我能抛开一切,住在这
里,那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
  胡不愁凝注着她,微微笑道:
  “只要你真的这么想,那一天总会来的。”
  水天姬道:
  “真……真的么?”胡不愁道:
  “真的。”
  两人目光相遇,心头都不禁泛起一种甜蜜之意。
  巨大的包袱,在胡不愁肩上,竟是轻若无物,他大步而行,万老夫人更是归心如箭,走
的自也不慢。
  片刻间几个人便召走到海边。
  阳光映着碧海,碧海连天,胡不愁放眼望去,但觉心胸一畅,七年的积郁,在这一瞬
问,便已被海风吹击。
  但船呢?
  海岸边但有乳白色的浪花飞溅,哪有船的影子。
  胡不愁目光转向万老夫人,道:
  “船在哪里?”
  万老夫人面上早已变得惨白而无血色,四肢出似惧部僵木,声音也都已嘶哑,颤声道:
  “明……明是在这里的……明明……”
  水天姬道:
  “明明是在这里,怎会不见了?”
  万老夫人道:
  “奇援……奇怪……奇怪……奇怪……”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奇怪”,似乎再也不会说
别的话。
  胡不愁道:
  “莫非是被浪冲走?”‘
  万老夫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将船……”
  水天姬截口道:
  “若不可能被浪冲走,那就是被人驶去。”
  万老夫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公孙红与梅谦明明已死了。”
  水天姬跺脚道: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船却明明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窜?难道撞见了鬼不
成?”万老夫人满头大汗,喃喃道:
  “奇怪……真奇怪……”
  伽星大师突然大声道:
  “那两人没有死。”
  水天姬道:
  “你怎知道?”
  伽星大师冷冷道
  “是我下的手,我怎会不知。”
  万老夫人道:
  “但我明明瞧见……”
  伽星大师道:
  “老僧下手,难道还会没有分寸么?”
  这句话说出,再也无人和他争执——武功练到伽星大师这样的地步,下手又怎会没有分
寸。
  万老夫人“噗”地坐在地上,失声道:
  “完了……完了……船一定是被那两人偷偷驶走了。”
  伽星大师仰天怪笑道:
  “好!好!船走了最好,大家都休想回去,胡不愁呀胡不愁,你七年的苦练,就全白费
了。”
  七年的苦练俱付流水,幸福的撞倔也成泡影,这打击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但胡不愁
与水天姬对望一眼,两人却笑了起来。
  水天姬道:
  “这里有木头么?”
  胡不愁道:
  “自然有的。”
  水天姬笑道:
  “只要有木头,咱们就能回去。”
  以帆布、树皮,以及一种这海岛所特产的树胶所搓成的绳索,是异常坚固的,甚至连胡
不愁都难拉断。
  海岛上生长的树木,高而巨大。
  以如此坚固舱绳索,如此巨大的树木所造成的木筏,虽无海船的灵便,也足以禁受海上
的风浪。
  又何况木筏上的都是绝顶高手,又有谁在乎区区风浪。
  二十三天后,木筏便已完成。
  水天姬兴高采烈,在木筏上扯起了五色帆。
  五色帆终于又飘扬在海上!
  航行十分顺利,一个时辰后,已瞧不见那海岛的影子,白天有海上的季节风,帮他们辨
别方向。
  晚上,则有星辰。
  满天星辰,每一粒星辰,却象征着他们一个希望。
  于是朝阳又升起。
  甜睡了一夜的水天姬,在朝阳下看来更是娇艳如花。
  胡不愁喃喃道:
  “只要没有暴风雨,几天后咱们就可回去了。”
  水天姬嫣然笑道:
  “绝不会有暴风雨的,老天对咱们已虐待了七年,现在,也该是他老人家补偿咱们的时
候了。”
  万老夫人立刻接口笑道:
  “不错,不错,以我老婆子的经验,这几天绝不会有暴风雨,水姑娘和胡大侠都己时来
运转了。”
  水天姬笑道:
  “你倒是善颂善祷。”
  胡不愁遥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
  “七年……故人别来不知是否无恙?”
  水天姬道:
  “你还多想什么,反正就快见着他们了。”
  胡不愁展颜笑道:
  “我已等了七年,不知怎的,这几天反似等不得了,我那莫大哥、金二哥……唉!他们
现在想必已声名大起。”
  水天姬笑道:
  “凭他们的本事,想不成名都不可能。”
  胡不愁道:
  “正是如此……万老夫人,你可知道他们近来的消息?”
  万老夫人道:
  “我……我不太清楚。”
  水天姬失笑道:
  “同样的话,你已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她也不知已回答过多少次,现在你还要问个什
么?”
  胡不愁道:
  “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总是有些不信,万老夫人在江湖中可说是万事通了,又怎会
不知道他们的消息?”
  水天姬道:
  “万事通总也有不知道的事。”
  万老夫人赶紧赔笑道:
  “正是,正是。”
  过了半晌,胡不愁又道:
  “还有宝儿,这孩子想必已长大了,以他的聪明,我深信他必能成名,只是,却猜不到
他已长成什么模样?”
  水天姬笑道:
  “这句话你也……”
  胡不愁截口笑道:
  “我知道这句话魏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但我只要一想起他以前那种调皮捣蛋的样子,
就又忍不住要重说一次。”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
  “你如此想他们,却不知他们是否在想你?”
  胡不愁笑道:
  “自然也想的……就算不想,我也要想他们。”
  水天姬道:
  “但人家若不想我,我就绝不去想他们。”
  胡不愁笑道:
  “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
  突然间,一直木然呆坐在那里的伽星大师,竟又仰天狂笑起来,笑得那么奇怪,笑得那
么可怕。
  水天姬皱眉道:
  “你笑什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
  “我笑你们都是在痴人说梦。”
  水天姬嗅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们……”
  伽星大师道:
  “你们再也休想见着他们了,你们再也休想回去。”万老夫人变色道:“你……你说什
么?”伽星大师道:“这只木筏,立刻就要沉了。”水天姬跳了起来,喝道:“你……你放
屁!”伽星大师冷冷笑道:
  “绳子立刻就要断了。”水天姬、胡不愁、万老夫人,不由自主,俱都垂首望去,只见
绑住木筏的绳索,果然每一段都断了十之八九,只剩下细细的一支,维持着木筏不散,但谁
都可瞧出,这是再也支持不了半个时辰的。
  胡不愁纵然镇定,此刻也不禁为之失色,厉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伽星大师闭起双目,冷冷道:
  “这自然是老僧动的手脚。”
  水天姬一把揪佐他,怒道:
  “你疯了?你难道也不要命了?”
  伽星大师道:
  “老僧正是已不要命。”
  万老夫人煌声道:
  “你可是生怕我不给你解药,所以才如此?”
  枷星大师道:
  “哼!”
  万老夫人嘶声道:
  “但我那是骗你的,那梅子里根本没有毒。”
  伽星大师道:
  “有毒无毒,俱都无妨。”
  万老夫人道:
  “那……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枷星大师霍然睁开双目,目光如电,凛注着那一包紫衣侯的武功秘笈,一宇宇缓缓道:
  “老僧既不能得到此物,便要它陷老僧同沉海底。”
  万老夫人手脚颤抖,道:
  “你疯了……你疯了……”
  胡不愁大喝道:“大家且莫惊慌,先镇定下来,再作……”
  伽星大师狂笑道
  “胡不愁呀胡不愁,你镇定又有何用?你学会了紫衣侯的武功又有何用?还是随老僧一
齐去海底躺着吧!”
  突然跃起身子,扑向胡不愁。
  胡不愁反手一掌,直切他左右双腕。
  伽星大师双臂一伸一缩,毒蛇般缠向胡不愁。
  胡不愁变招如电,划过伽星脉门。
  霎眼间,两人便拆了七、八招之多,招招俱是快如闪电,招招俱是间不容发,招招俱是
妙到毫颠的武功绝学。
  水天姬与万老夫人都不禁瞧得惊心动魄,几乎已忘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也已系于“一
线”。
  只见胡不愁虽伤不了伽星,伽星也缠不住胡不愁。
  但,突然问,“喀嚓”一响!
  一个浪头抛来,木筏立时四分五裂。
  水天姬失声呼道:
  “胡不愁……”
  呼声未了,她身子已被海水淹没。
  隐约间,似乎也有人高声唤道:
  “水天姬……”
  但呼声已被海浪声,与枷屋的狂笑声扰乱,水天姬虽想挣扎着向呼声处游去,却总是辨
不出方向。
  幸好她水性精通,三两个浪头过去,她身子已浮起。
  只贝海面上到处飘流着木杆、断索,以及一些由海岛上带来的食物,贝壳……但却瞧不
见人。
  水天姬突觉悲从中来,立刻泪流满面。
  她关心的不是伽星大师,更不是万老夫人,也不是她自身的生死安危,她关心的只是胡
不愁。
  她突然发觉,她对别人竞也会比对自己更关心,这简直连她目己也不能相信,不敢相
信。
  她伸手攀佳一根木头,嘶声呼道:
  “胡不愁……胡不愁……你在哪里?”
  呼声激荡在海上,海浪也似在陪她呜咽。
  她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声音渐渐嘶哑,渐渐什
么也瞧不见了。
  她晕晕迷迷,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个低沉的语声
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
  “醒醒,醒醒,我在这里……”
  水天姬斗然自晕迷中醒来,胡不愁果然已在她身畔。
  一时之间,她心情之激动,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她再也顾不得一切,紧紧抱住了胡
不愁,喃喃道:
  “你不要走……你永远再也莫要离开我……”
  胡不愁只觉嘴里咸成的,是海水?是泪水?
  他什么也说不出——他什么也不必说了。柔情虽美,蜜意虽甜,但现实却更残酷。两人
暂时虽忘却了一切,但渐渐就觉得手掌发疼,发麻,身手地发疼、发麻——两人还在怒海
中。
  海天茫茫,怒海无情。
  他两人虽能暂时依附着这根木头,但又能支持多久?
  对爱的阳光,此刻也变得更可恨起来,照得他们眼发花嘴发干,全身皮肤发裂。
  终于水天姬道:
  “万老夫人呢?”
  胡不愁道:
  “不知道。”
  水天姬道:
  “伽星……”
  胡不愁道:
  “不知道。”
  水天姬道:
  “看来只有我们两人还活着。”
  胡不愁轻叹道:
  “不错。”
  水天姬嫣然笑道: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回去。”
  胡不愁道:
  “不错,我们一定能回去。”
  水天姬道:
  “我们不久就会见到你想见的那些人了,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还有方宝儿……
是么?”
  胡不愁道:
  “还有我的师傅,你的母亲…。”
  水天姬笑道:
  “我们不久就能喝到甜甜的水,那比海水要甜得多……还有舒服的床,新鲜的水果……
是么?”
  胡不愁道:
  “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
  “我想吃水蜜挑,大白梨,还有西瓜,又甜又大的西瓜……”
  “瓜”字还未说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痛哭着道:
  “我们何苦还在自己骗自己,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了,什么人我
们都已见不着。”
  胡不愁黯然,只有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
  “莫哭……莫要哭……”
  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
  他的确知道,他们的生命的确已不能再活多久。
  水天姬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抽泣着道:
  “你可知道,自从我生长后,就只有笑,就只有瞧别人哭,自己从未哭过,但今天,
我……我竟哭了两次。”
  胡不愁道:
  “你……我……”
  水天姬道:
  “其实我不该哭的,我本该笑的……有你在旁边陪着我,我还有什么遗憾?我还要再求
什么?”
  她果然笑了,但这笑,却比哭更令人心碎。
  胡不愁哑然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会对我……”
  水天姬道:
  “我也想不到我会对你这样……这是缘,不是么?若不是这许许多多的灾难,我又怎会
和你在一起?”
  胡不愁道:
  “灾难……许许多多的灾难……我该恨,还是该感激?”
  水天姬道:
  “我要感激的,若不是如此,我只怕永远也不知道我也有真实的情感……有了真情,死
又算什么?”
  死又算什么?
  以死亡来证实的爱,岂非最真实的么?
  阳光落下,星辰升起,星辰落下,阳光又升起。
  日去夜来,两人已不知过了多少天,只知自己的精神已渐渐崩溃,嘴巴已干得再也说不
出话来。
  但此时此刻,两人已不用再说话了。
  两人的心,已融化在一起。
  两人已可静待死亡,而无遗憾,真的无憾么?只不过是虽有遗憾,也无可奈何而已。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睁开眼睛,凝注胡不愁,轻轻道:
  “亲爱的……永别了!”
  胡不愁道:
  “你说什么?”
  水天姬道:
  “我己受不住了,要……要先去了。”
  胡不愁嘶声道:
  “你……你不能。”
  水天姬凄然道:“再挣扎下去,也不过是多受苦而已,你……你还是让我早些走吧,你
难道情愿让我多受苦么?”
  胡不愁道:
  “但你……我……”
  他嘴里虽已说不出话来,但一双手却紧拉着她不放。
  水天姬道:
  “让我走吧,求求你,让我走吧!”
  胡不愁一咬咬牙道:
  “若是要走,咱们就一齐走。”
  水天姬嘶声道:
  “你不能,你不能……你还有机会。”
  胡不愁凑然笑道:
  “你走了,我还有什么机会,你难道还不知道,这许多年来,我是凭着什么支持下去
的,能够和你在一起死,我已觉得心满意足,你……”
  突然放声大呼道:
  “啊,你不必死了,我也不必死了!你瞧,那是什么!”
  白云下,碧海上,竟已出现一点帆影!
  生命,毕竟是可爱的。
  能够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齐死,固然已十分幸福,但能够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那总
要比死好的多。
  胡不愁、水天姬拼命划着那根木头,他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船,果然渐渐近
了。
  胡不愁放声大呼道:
  “船上的朋友,能不能把船驶过来,救我们一救。”
  船上没有回应。
  胡不愁大呼道:
  “船上的朋友,可听见我的话么?”
  那艘船却只是在海面上飘荡着,既不驶近,也不远去,船上虽接着帆,却瞧不见操作的
水手。
  水天姬失声道:
  “船上像是没有人?”
  胡不愁道:
  “奇怪,的确有些奇怪。”
  水天姬道:
  “这艘船莫非已被海盗洗劫,船上的人已死光了?”
  胡不愁道:
  “无论如何,咱们先设法上船再说。”
  上船,本是件容易的窜,但水天姬与胡不愁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上得船后,两人已是
气喘吁吁。
  但毕竟他们已上了船,他们的生命,总算已有了可靠的依托,死亡,似乎已离他们远
去。
  只是两人还不能十分开心——
  胡不愁道:
  “船上果然没有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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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五章 盗亦有道

  水天姬道:
  “嗯,若是有人,早已出来瞧了。”
  胡不愁道:
  “这艘船若真是被海盗洗劫,但愿海盗手下留情。”
  水天姬道:
  “莫要将食水也劫去。”
  胡不愁道:
  “你坐着,我……”
  水天姬搬:
  “我也陪你进去瞧瞧。”
  两人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一句话根本不必说完,对方便可接着说下去。两人相视一
笑,相拥而起。
  他们互相依假着,想走入船舱,但还未定出几步,两人便不禁同时驻足,同时惊呼出声
来。
  死尸!他们竞赫然发观一具死尸
  那具死尸就例在船舱口,身上的衣裳固是破烂不堪,须发也是又脏又乱,显然生前便已
在海上飘泊许久。
  死尸身上并无伤痕,但眉心……
  眉心竞赫然有一道血口。
  水天姬身子一颤,道:
  “你瞧……你瞧这死尸致命的伤痕。”
  胡不愁也已面色大变,失声道:
  “白衣人。”
  水天姬道:
  “一……一定是他,除了白衣人外,我想不出还有谁的手法如此干净俐落,但死的这人
又是谁?”
  胡不愁道:
  “值得白衣人下手的,必非泛泛之辈。”
  水天姬道:
  “我去擦干净他面上的血污,说不定就会认出他了。”
  胡不愁目光凝注着一点,缓缓道:
  “不必擦了,我已认出了他。”
  水天姬随着他目光望去,舱门旁,闪动着晶亮的光芒的,乃是件奇异的兵刃——一柄奇
异的刀。
  水天姬失声道:
  “天刀梅谦?!”
  胡不愁沉声道:
  “我虽未见过梅谦,也没见过这兵刃,但此人必是‘天刀’梅谦无疑。”
  水天姬道,
  “原来他们并没有死,原来这艘船就是万老夫人乘来的那艘,他们醒了后,将船偷偷驶
走,却不想在海上遇着了白衣人。”
  胡不愁道,
  “梅谦既在此,公孙红想必也在。”
  水天姬叹道:
  “公孙红想必也难逃毒手。”
  胡不愁沉吟道:
  “但这其中还有奇怪之处。”
  水天姬道:不错,是有些奇怪……他们纵然在海上遇着白衣人,但海面如此宽阔,白衣
人又怎知他们在这船上,又怎会到这艘船上来取他们的性命?”
  两人绕过死尸,再往里面走,果然又发觉一具死尸。
  这具死尸面朝下,双手伸在面前,十指如钩,像是想抓穿那甲板,他在临死前,显然还
在挣扎着向前爬。
  胡不愁道:
  “公孙红果然在这里。”
  水天姬凄然道:
  “他也算得是……”
  一句话末说完,那死尸突然发出了声音。
  水天姬、胡不愁可当真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只听这声音模糊不清,呻吟
着道:
  “我…示非公孙红……”
  水天姬抓紧胡不愁的手,颤声道:
  “你是谁?”
  那“死尸”却再也不能回答,只是不断呻吟着道:
  “水……水……水……”
  一提起、火”,胡不愁与水天姬立刻觉得嘴唇已都火烧般裂开,立刻也几乎说不出话
来。
  水天姬哑声道:
  “水……水在哪里?”
  那“死尸”的手指动了动,点了点舱板。
  胡不愁与水天姬立刻扑了过去,“砰”的蹬在船板上,掀起了那块板子,下面果然有几
个瓦制的水缸,还有紫铜水壶。
  两只手一齐伸了下去,将水壶口送到水天姬的嘴边,水天姬要将壶口送给胡不愁。
  但两人瞧了那“死尸”一眼,还是一齐将壶口送了过去。
  水,当真是生命的泉源。
  有水入口,那已奄奄一息,不能动弹的“死尸”,便突然有了活力,两只手紧抓着水
壶,再也不肯放松。
  水,也使得水天姬的脖子明亮起来,她就像是朵枯萎的鲜花,一得到水的滋润,便又恢
复了娇艳。
  那“死尸”已翻过了身,平躺在板上,满足地喘息着,眉心,也赫然正有一条血口,只
是想必并不十分深。
  否则他又怎会活到此刻。
  胡不愁最后将那壶水喝得点滴不剩,也喘息着道:
  “你究竟是谁?”
  那“死尸”道:
  “我?我才是‘天刀’梅谦。”
  水天姬道:
  “呀….死的那人是公孙红?”
  梅谦道:
  “嗯……你们是谁?”
  胡不愁抢先道:
  “在下胡不愁,乃是……”
  他话未说完,梅谦已霍然睁开双目失声道:
  “胡不愁?你可是方宝玉的师叔?”
  胡不愁展颜笑道:
  “不想宝儿的名声己如此响亮。”
  却见梅谦又闭起眼睛,喃喃道:
  “天幸……天幸……要我死前还能见你……”
  胡不愁讶然道:
  “你难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梅谦道:
  “有……有许多……”
  胡不愁道:
  “你慢漫说吧,不忙,反正时间还多得很。”
  梅谦嘶声道:
  “时间已不多了,我一喝下水,就活不长了,最多也不过……”
  胡不愁跌足道:
  “呀!我竟忘了,伤重之人,最忌喝生冷之水,但你既明知如此,怎地也……也要……
喝?”
  梅谦掺笑道:
  “能喝到水,死又何妨。”
  水天姬凄然道:
  “我也知道这种滋昧,也知道你的心情,有时一口水的确比生命还要可贵,你……你就
快说吧!”梅谦道:“白三空你认得?”
  他忽然提到“白三空”这名字,胡不愁又不禁吃了一惊,强笑道:
  “自然认得,弟子怎会不认得师傅。”
  梅谦道:
  “好!好……你师傅实未死……”
  胡不愁道:
  “我知道。”
  梅谦道:
  “当今江湖中人,虽知他末死,都以为他隐居在金氏园林之中,不见外客,却不知他不
但早已化身而出,而且也已在江湖中做了不少事,那日泰山之会,揭穿火魔神火药藏处的,
也就是他老人家。”
  胡不愁又惊又喜,却又忍不住问道:
  “什么泰山之会?什么火药?”
  梅谦道:
  “这些事,你回到中土,就会知道的。”
  胡不愁道:
  “你莫非见着了他老人家?”
  梅谦惨笑道:
  “我若末见着他,也不会身在此处了。”
  胡不愁笑道:
  “为什么?”
  梅谦道:
  “我壮年才至东瀛学武,未到东瀛前,与他本是儿时旧友,是以此处重逢时,他才会对
我说出了件秘密。”
  胡不愁更奇怪,急急追问道:
  “什么秘密?”
  梅谦道:
  “白衣人的秘密。”
  胡不愁耸然动容,失声道:
  “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梅谦道:
  “他自白衣人剑下重生后,便苦苦研究自衣人的武功路数,皇天不负苦心人,这许多年
来,他终于研究出白衣人武功的破法,只是他心感白衣人剑下留情之恩,是以从不肯将此破
法说出。”
  胡不愁道:
  “但……但他老人家又怎会告诉了你?”
  掘谦道:
  “只因我见着他时,他正要以身赴险,此去生死存亡,实不可扑,为了他唯一的孙子方
宝玉,他才将这秘密向我说出。”
  胡不愁道:
  “为了宝儿?”
  梅谦道:
  “只因方宝玉已被当今天下武林公认为白衣人的对手。”
  胡不愁道:
  “既然如此,他老人家为何却向你……前辈说……”
  梅谦截口叹道:
  “他若将此秘密说与方宝玉,岂非有负白衣人之恩情,但我……唉,我与白衣人也是好
友,他向我说出这秘密,只是要我速至东瀛,劝阻白衣人……白衣人若知道中原武林已有人
能破解他的武功,只怕便会打消重来中原,以血洗剑之意,那么不但宝玉得救,江湖也可免
遭此劫。”
  胡不愁动容道:
  “但……但前辈你……”
  梅谦道:
  “我受他重托之后,立刻兼程东来,谁知在船上便被人误解,我苦于不能解释,便只
有……只有……”胡不愁缀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前辈当真是英雄。”
  梅谦惨笑道:
  “英雄?英雄又如何?一场惨杀之后,接着又是一场风暴,然后,又遇着个豺狼野兽般
的怪人。”
  胡不愁苦笑道:
  “那,那是伽星大师。”
  梅谦失声道:
  “哦!原来是他。”
  默然半晌,终于又道:
  “我虽被他一掌震昏,其实却未负伤,醒来后立刻与公孙红乘涨潮时将船驶走,驶向东
瀛。”
  胡不愁道
  “那公孙红……”
  梅谦叹道:
  “我为了要避免他再加阻挠,只有将这秘密隐约透露一些给他,他果然立刻以全力助
我,却不想我等还未到东瀛,便已在海上遇着了白衣人。”
  胡不愁忍不住道:
  “但前辈又怎知那船上是白衣人?”
  梅谦道:
  “敢以孤舟横渡怒海的,除了他还有谁?”
  胡不愁长叹一声,俯首道:
  “不错!”
  梅谦道:
  “我唤他上船,婉转向他说出,中原已有他武功之破法,劝他打消再至中原之意,原船
重返东瀛。”
  胡不愁道:
  “他……他怎么说?”
  梅谦长叹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我冷笑。”
  胡不愁黯然道,
  “我可想得出他那冷笑的模样。”
  梅谦满面冷汗,断续着道:
  “这冷笑无异是逼我出手,我本也有恃无恐,谁知……白三空虽已研究出他武功的破
法,但这几年来,他却又早已将这破绽弥补。唉!此人剑法之奥妙,于今已真可称是天衣无
缝。”
  胡不愁又垂下了头,默然半晌,喃喃道:
  “前辈一败,他自然也不肯放过公孙红了。”
  梅谦惨然道:
  “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中原武林……”
  水天姬忽然道:
  “中原武林真的再无人是他敌手?”
  梅谦道:
  “直到此刻,我委实想不出谁是他敌手?”
  水天姬道:
  “那方……方宝玉……”
  梅谦叹道:
  “那方宝玉之武功,虽己妙参天理,却可惜炉火尚未纯青,尚不足与白衣人那千锤百炼
的剑法相比。”
  说到此刻,他每说一个字,都不知耍费多少气力,他每说一个字,身子都会起一阵颤
抖。
  水天姬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耳畔似乎已听得白衣人那冷漠的语声:
  “七年后重来,以血洗剑上之辱。”
  她眼中似已瞧见中原武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梅谦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呼吸已越来越短促,在说过这许多话后,他残余的生命,便
已所剩不多。
  胡不愁喃喃道:
  “但家师所研究出的那破法,想来毕竟还是有些用的,是以前辈在白衣人那致命的一剑
下,还能不死。”
  梅谦道:
  “正……正是……”
  胡不愁道:
  “不知前辈可否将那破法说出?”
  梅谦道:
  “自……自然可以,只……只是……我……”
  那种精奥的武功,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叙出,此时此刻的梅谦,又怎有精力再说下去。
  胡不愁也已瞧出此点,沉吟半晌,断然道:
  “前辈先将家师的去处说出,弟子再去问家师也是一样。”
  梅谦道:
  “但……但愿他……未死……他……他已去……白水宫,”
  胡不愁失声道:
  “白水宫。”
  水天姬也变了颜色,颤声道:
  “他……他老人家为何要去白水宫?”梅谦道:
  “只因为他……他的……”
  “他的”什么?
  梅谦永远出说不出了。
  夜色,笼罩了海洋。
  没有灯,胡不愁与水天姬,静静的坐在黑暗中,船在飘荡,海浪在起伏,他们都只是坐
着不动。他们也不知已坐了多久。胡不愁突然喃喃道:
  “他的什么?梅谦想说的,莫非是‘他的孙子’?莫非宝玉已去了白水宫?而且已陷身
其中,是以他老人家赶去施救。”
  水天姬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
  胡不愁喃喃又道:
  “但愿他未死……梅谦既说‘但愿’,他老人家想必危险甚重,那么,宝儿……宝儿岂
非更……”
  水天姬突然嘶声道:
  “你莫要说了。”
  胡不愁说道:
  “是,我不说了。”
  水天姬道:
  “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胡不愁凄然笑道:
  “你……你知道?”
  黑暗中,他瞧不见她的面容,尚——这双眼睛里,此刻已满贮晶莹的泪珠。
  水天姬幽幽道:
  “你放心,我虽然……虽然对你好,但……但你师傅在白水宫,若有三长两短,你就永
远不要再见我,我……我绝不怪你。”
  胡不愁垂下了头,默然良久,方自黯然道:
  “谢谢你。”
  他垂下头,只因他不愿被水天姬瞧见他目中泪珠,但“谢谢你”这三个字中的辛酸,又
有谁听不出。
  谢谢你,谢谢你的体谅与了解,谢谢你为我的委曲与忍受,谢谢你——虽然我的心也碎
了。
  还得谢谢这黑暗,隐藏了叙不尽的悲痛,流不尽的眼泪,虽然黑暗可令死亡变得可爱,
生命变为痛苦。
  两人就这样坐在黑暗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胡不愁突然冲出去,掌住了舵。
  但天上却无月色星光。
  白天风向不定,晚上没有星光。
  他们竟在海上迷失了方向。
  一天、两天……船盲目地在海上飘流。
  船上虽还剩着些饮用的水,但却没有食物——食物已全都被伽星大师拿走,正是要拿给
他们吃的。哪知却反使他们吃不到了——命运,命运的安排有时当真是十分奇妙,却又当真
是十分残酷。
  于是,他们这才发现,饥饿的可怕,其实并不在于渴之下,虽然饥饿只能取人性命,干
渴却能使人疯狂。
  他们自然也发觉海洋之辽阔,实出乎他们想象,几天来,他们非但瞧不见陆地,也瞧不
见一只船舶的影子。
  他们已远离航线。也不知在何时,两人又复依偎到一起——死亡虽然可怕,但却也有一
件好处,那便是它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人们总是常因“生”而疏远,“死”而接近。
  但两人已再也无力说话。
  饥饿,已慢慢地将他们的生之意识蚕食殆尽,不知何时,他们脑海中已只是一片模糊,
一片空白。
  他们竟已不复再有求生的决心,挣扎的勇气。
  到后来,虽已有了星光,有了月色,虽已辨出方向,但胡不愁都已无法站起,他甚至竞
已不愿站起。
  黑暗,甜蜜的黑暗,已越来越近。
  要睡了,是要睡了……
  两人虽也知道,这一睡之下,便不会再醒,但却谁也无法抵抗这睡眠的魔力——他们甚
至已不愿抵抗。胡不愁握着水天姬的手,喃喃道:
  “你已不必再担心了……”
  水天姬道:
  “是,世上已没有人能使我们分离。”
  胡不愁道:
  “没有人……没有事……”
  两人面上仿佛都泛起了笑容。
  水天姬依候在胡不愁怀抱中,轻轻的哼出了一首甜蜜的催眠歌曲——两人便在这歌声中
静等死亡。
  突然间,“哩,哩,哩”三声风响。
  三支铁箭,穿入了船舱,“夺”的,钉在船板上。
  这是强而有力的箭,黑色的箭身,配着血翎,箭翎破空时,风声尖锐而凄厉,似要撕裂
人的魂魄。但胡不愁却只是张了张眼睛,道:
  “海盗……海盗……”
  水天姬喃喃道:
  “海盗?”
  突然疯狂般笑了起来,笑道:
  “他们上得船来,必定失望得很。”
  她虽在狂笑,但笑声却仍衰弱如耳语。
  只听一个粗嘎的声音在舱外大喝道:
  “霸海无故!天下扬威!”
  另一人喝道:
  “顺我者生!抗我者死!”
  野兽般的喝声中,船板“砰砰喀咯”一阵响,几十个人攀着绳索,自那海盗船上飞跃了
过来。
  那是艘并不甚大的海盗船,扬着黑帆。
  海盗们穿着鲜艳的裤子,皮革的背心,露出一身闪闪发光的,黝黑的肌肉,就像是生铁
打成的一般。
  他们呼喊着,辉动着弯曲的,奇形的,各式各样的长刀冲进来,就像是一群疯狂的野
兽。
  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却连眼睛也懒得睁开瞧一眼。
  破船、空舱、死尸,再加上两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人—-海盗们也楞住了,呼喊也
喊不出来。
  几个人嘴里喃喃地骂着,四下去找值钱的东西,两个人走到胡不愁与水天姬身旁,俯身
来瞧。
  一人咧着嘴道:
  “这两人居然还没死。”
  另一人道:
  “这两人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你瞧,他们身上穿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好像是野人国来
的。”
  第三人凑了过来,嘻嘻笑道:
  “但这姐儿还真不错,只要好好的吃上两天,包管是个大美人儿,嘻嘻,哈哈……”
  笑声中别的人也都凑了过来。
  却不知道“大半天,就能要他们的命——胡不愁与水天姬的眼睛更懒得睁开来。
  突听那海盗船上一人格格笑道:
  “乖儿子们,怎地不舍得回来了,若有什么好东西,也该先给我老人家送过来才是呀
I”
  这声音远远传过来,入耳竞清晰得很,胡不愁与水天姬竟觉得这声音仿佛熟悉得很,但
却也懒得去想究竟是谁。
  海盗们却都皱起眉头,一人喃喃骂道:
  “这老不死,居然作威作福起来了。”
  一人道:
  “有什么法子,咱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她。”
  另一人道:
  “早知如此,让她淹死多好,何苦救她。”
  几个人一面骂,一面将胡不愁与水天姬抬了起来——胡不愁与水天姬身子简直软得像是
只麻布口袋。
  他们晕晕迷迷地被送到那只海盗船上,鼻子里立刻充满了烟草昧、酒味、男人们的汗臭
味。
  突听方才那语声怪笑道:
  “呀!原来竟是你们……这世界真小,当真是太小了。”
  胡不愁与水天姬终于忍不住张开眼睛一瞧。他们瞧见的赫然竟是万老夫人。
  这海盗船舱中当真是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大块的咸肉,大坛的酒,一堆堆各式各样的
衣服,还有一块块金子,一块块银子…这些东西全都乱七八糟的堆在船舱里,简直像
  “杂货铺”的中间,有张桌子,桌子上更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吃的,喝的东西,又像
是个烂摊子。
  万老夫人就坐在这烂摊子后面,两手都是油,满嘴都是油,像是从一上船来就吃个不
停.
  胡不愁不禁苦笑道:
  “原……原来是你。”
  万老夫人大笑道:
  “想不到吧,我老婆子福大命大,居然还未死。”
  海盗们面面相觑:
  “原来他们竟是认识的。”
  大家一想,这下子只怕什么都落空了,既然已没有什么指望,还不早些退下去的好。
  这边海盗们一个个独身往后走,那边水天姬却紧紧依偎在胡不愁怀抱中,凄然低语道:
  “这一来,什么都完了。”
  胡不愁亦自惨然道:
  “什么都完了。”
  水天姬道:
  “她绝不会放过你的。”
  胡不愁道:
  “是。”
  两人紧紧握了握手,心里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握手了,他们宁可陷身于虎狼群里,也不
愿落在万老夫人手中。
  海盗们已将走得于干净净,哪知万老夫人突然格格笑道:
  “你们怎地走了,却不将你们的战利品带走?”
  海盗们齐地一楞,道:
  “但。。他们……”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他们虽是我老人家的朋友,但我老人家可也不能令你们完全落空。..人这样吧,男
的你们反正没有用,就留给我老人家,女的么……哈哈!想必你们还总有些用的,我老人家
却用不着她。”
  海盗们又惊又喜,万老夫人大笑道:“傻孩子们,还等什么,还不将这大美人儿弄出
去……但这大美人几却是只雌老虎,你们切切不可给她吃东西,若是让她养足气力,你们可
一个也别想活了……哈哈!反正她就是没力气,你们也一样可以用的。”
  胡不愁整个人都似已麻木,似乎连怒火都发作不出,他只有眼睁睁地瞧着水天姬被人拍
出。
  水天姬也在瞧他。
  两人眼波相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
  万老夫人紧紧关起了舱门,笑道:
  “外面那些龟儿一定要笑我老人家是个老风骚,这么大年纪,还要弄个小伙子关在房
里……”
  她拿起只鸡腿,放在鼻子上嗅着,眼睛瞟着胡不愁,笑得更是怪模怪样,格格地笑道:
  “其实我老人家要你作什么,你可知道?”胡不愁闭起眼睛,根本万理她。万老夫人笑
道:“你闭起眼睛干什么?可是不敢瞧这些好吃的东西?你瞧瞧又有何妨,这些东西,反正
都是给你吃的。”
  胡不愁咬着牙,挣扎着,忍耐着,但终予忍不住睁开眼睛,那鸡腿竞赫然就在他的眼
前。
  一阵阵浓浓的香气,刺激得胡不愁全身都颤抖起来。
  万老夫人笑道:
  “嗅嗅看,这鸡腿是不是真香?”
  胡不愁嘴角的肌肉像琴弦殷颤抖着,他拼命咬牙,也忍不住,他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
但那鸡腿却已缩了回去。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
  “你想吃么?那也容易得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鸡腿……整个一条鸡腿就全都是
你的。”
  胡不愁嘶声道:
  “什……什么事?”
  万老夫人道:
  “只要你将紫衣侯的武功之秘说出来。”
  胡不愁狂吼道:
  “不说……我绝不说。”
  万老夫人道:
  “你不说?好,我老人家也绝不勉强你,但这鸡腿……唉!这鸡腿的滋味,可真是不
错。”
  她拿着鸡腿,不停在胡不愁面前晃。
  胡不愁已倒在地上,滚动着,拼命捶打着胸膛。
  万老夫人笑道:
  “傻孩子,你何苦虐待自己,只要你说出来……唉!这鸡腿真是不错,不信你且先嗜一
口”
  她竞真的撕下一条鸡肉,放在地上。
  胡不愁整个身子却编成一团,但还是在不停颤抖。
  他恨,他根自己,怎地会变成如此模样,但他虽恨,也无可奈何——他毕竟是人,饥饿
却是恶魔。
  他挣扎着、奋斗着,叫自己的手不去碰那鸡肉——没有被饿得变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
是场多么艰苦的奋斗。
  他满面俱是汗珠,嘴唇已咬得出血。
  万老夫人柔声道:“孩子,吃呀,客气什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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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2: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六章 老而不死

  胡不愁终于疯狂般扑上去,将那鸡肉吞下。
  这一口不吃还罢,这一口吃下,那肉的滋昧,刺激得他不但身子颤抖,就连灵魂都颤抖
起来,
  他整个人都已投入饥饿的魔火,被折磨、被煎熬!那已不是肉体的痛苦,那痛苦已属于
灵魂。
  万老夫人柔声笑道:
  “孩子,请吧,那些都是你已背熟了的,你说出来有多容易,总比忍受饥饿要容易得
多……”
  胡不愁缩起身子,将头夹在膝盖里。但万老夫人的语声,那似乎带着魔力的语声,还是
要往他耳朵里钻进去。
  万老夫人道:
  “只要你说出来,不但这整个鸡腿是你的,还有这烧肉——猪肉、牛肉,还有洒着胡椒
的羊肉,蒸得又白又大的馒头……”
  胡不愁狂吼道,
  “住口!……求求你,住口”
  如凄厉的吼声,当真有如负伤的野兽所发出的,令人闻之心碎,但万老夫人却似全未听
到。
  她还是缓缓接着道:
  “你瞧,这猪肉烤得多好,肉皮又香又脆,还有这羊肉,肥肥的羊肉,你若夹在馒头里
吃,只要轻轻咬一口,保险你一嘴都是油。”胡不愁嘶声道:“我——我说——”
  万老夫人大害道:
  “你肯说了么?”
  胡不愁捶着胸,撞着头,但口中终于哀呼道:
  “我肯说了……我不是人…。·我肯说了……
  海盗们将水天姬抬了出去,远远地抬到右舷接近船尾的一个避风处,粗豪的笑声,才又
爆发出来。
  一个麻面汉子,左耳吊着只金环,腰带上斜插着柄闪亮的弯刀,神情看来最是诡异,此
刻哈哈笑道:
  “不想那老怪物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老风骚,竞还耍弄个年轻的小伙子,关在船里捣
鬼。”
  另一个身子奇大,脑袋却奇小,奇大的身子穿着件小绿马甲,奇小的脑袋上却扎着条大
红头巾,桀桀笑道:
  “只是这老风骚眼光也太差了,选来选去,竞选了那么个大头猴子!那把瘦骨头,哪禁
得起她折腾。”
  另一人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就因为她年纪大了,所以才不敢找咱们,否则要散的可就是她那把老
骨头了。”
  小脑袋冷笑道:
  “你懂,你懂个屁,越老的才越有劲。”
  那人笑道: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上?”
  小脑袋重重往地上“碎”一口,道:
  “我小鲤鱼就算八中没见过女人,也不会要她,你瞧她那一身死肉……啐!”
  目光一转,突然笑道:
  “何况这里还有个美人儿在等着,各位若是我的好兄弟,就让我小鲤鱼先拔个头筹如
何?”
  麻面大汉道:
  “那不行,她哪禁得起你。”…
  另一人笑道:
  “还是让我吧,我最斯文。”
  突听一人冷冷道:
  “你们都站在一边去。”
  只见此人黑皮靴,黑包头,全黑的洒脚裤子,用条黑布带扎住,一脸生铁般黝黑的横
肉,右眼上戴着个黑眼罩,竟是个独眼龙、
  但他虽是独眼,那一只眼睛里发出来的光,却比别人两只眼睛还亮,还凶,还令人害
怕。
  海盗们见了他,竞果然都退了一步。
  那小鲤鱼赔笑道:
  “龙老大若是要,自然该龙老大占先的!”
  独眼龙冷冷道:
  “不要。”
  小鲤鱼喜道:
  “老大若是不要,那么我……”
  独眼龙道:
  “你去到厨房弄碗热汤,弄块肉来。”
  小鲤鱼怔了怔,呐讷道:
  “但……但咱们不能给她吃的。”
  独眼龙厉声道:
  “谁说的?”
  小鲤鱼道:
  “那老……老……”
  独眼龙怒道:
  “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小鲤鱼再也不敢说话,但瞧了地上的水天姬一眼,瞧见她那最易激起男子兽欲的衰弱模
样,终于硬着头皮道:
  “但……但这女子若是有了气力,咱们只怕就动不了她了。”
  独眼龙冷冷道:
  “咱们本就不动她。”
  这句话说出来,海盗们全都吓了一跳——就连水天姬,她神智虽已全都麻木,但也吓了
一跳。
  她若是能张开眼睛瞧瞧,便可瞧见海盗们脸上那副难受,那副失望的模样,终于还是小
鲤鱼壮起胆子,道:
  “但……龙老大,这已是到嘴的肥肉,咱们为何不……”
  独眼龙冷冷截曰道:“你想动她?”小鲤鱼赔笑道:
  “老大你也该可怜可怜小兄弟们,兄弟们已有七八个月没上岸了,七八个月没见过女
人,这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话犹未了,独跟龙已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吧”的给了他一巴掌,直将他整个人都打得
飞了出去。
  独眼龙一只眼睛里凶光四扫,厉声道:
  “还有谁要说话?”
  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海盗,在他面前,居然一个个全都服服贴帖,竟真的没有一个再敢说
话的。
  独眼龙道:
  “谁到厨房里去拿东西?”
  海盗们争先恐后,一齐涌了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提着肉,端着汤,拿着馒头,奔了
出来。
  独眼龙冷笑道:
  “你们面上虽然听话,心里必定不服,龙老大与这女子非亲非放,为什么要强出头来放
她?”
  海盗们心里说是,口中却齐声道:
  “不……不是。”
  ’独眼龙怒吼道:
  “是不是?”
  海盗们这才齐地垂首道:
  “是。”
  独眼龙冷笑道:
  “但你们若认为龙老大不讲理,你们就错了,我要放这女子,自然是有缘故、有道理
的。”
  他不等别人说语,便又接道:
  “我且问你们,那老妖婆可恨不可恨?”
  海盗们这次却是真心的了,齐声吼道:
  “可恨!”
  独眼龙道:
  “咱们若将这老妖婆带回岸上,还有没有脸去见头儿?就算头儿不怪咱们,但这种丢人
的事若是传出去,咱们这条船还能在海上混么?”
  这句话更是说到大家心里,一个个咬牙切齿,骂道;
  “这老怪物,老不死!”
  独眼龙冷笑道:
  “你们除了在嘴里骂,还能将她怎样?”
  海盗们面面相觑,颓然道:
  “咱们非但打也打不过她,就连骂也骂不过她。”
  独眼龙厉声道:
  “这就是了,咱们既没法子,就得找人帮忙。”
  海盗们苦着脸道:
  “找谁?在大海上咱们能找谁?”
  独眼龙指着水天姬,一字字道:
  “就是这位姑娘。”
  海盗们耸然道:
  “她?……找她?”
  独眼龙冷笑道:
  “你们这群呆鸟,难道未曾见到那老妖婆对这位始娘是何等惧伯?若不是这位姑娘已饿
得没有力气,那老妖婆只怕立刻就要跪下。”海盗们想了想,齐地展颜笑道:“不
错…。.·的确如此……到底是龙老大有头脑。”独眼龙叱道;
  “既已知道不错,还不快些将热汤送上。”
  水天姬慢慢的喝下了那碗热汤,又吃了半个馒头,一小块肉,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睛里
又有了光。
  她终于坐了起来,嫣然一笑,道:
  “谢谢你们。”
  她不笑也没什么,这一笑,却令海盗们全都瞧得呆了,他们做梦也未想到过世上竟有如
此动人的微笑。
  水天姬瞧见他们的模样,笑得更甜了,轻笑道:
  “我本来已准备死的,但你们却救了我,也救了他,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
们才好。”
  突然盈盈站起,在每人面颊上都亲了一下。
  海盗们本已呆住了,这一下更都变成了木头人,就算用刀在他们身上砍一刀,也没人会
觉得疼的。独眼龙吃咆道:“姑娘,你……在下......”
  这大汉方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刻在水天姬面前,却似已变成了个小孩子,连
话都说不出。
  水天姬嫣然笑道:
  “你放心,你们的事,包在我身上。”
  独眼龙道:
  “那……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
  “她这次再也逃不了的。”
  独眼龙瞧了她一眼,瞧见了那甜蜜而动人的微笑,那温柔而可亲的微笑,终于鼓足勇
气,又道:
  “但……但像姑娘这样的人,也能下手杀人么?姑娘你可杀过人么?”
  他方才还蛮有把握,但此刻瞧见水天姬抚媚的笑容,却又不敢相信自己了。
  水天姬娇笑道:
  “我一个人也没杀过。”
  独眼龙叹道:
  “这……只怕……”
  水天姬娇笑着截口道:
  “我没有杀过一个人……我只杀过五千多个。”
  独眼龙怔在那里,直翻白眼,海盗们更是一个个目瞪曰呆,水天姬却伸直了四肢,舒服
地躺了下去。
  海风欧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起了她本已不像衣裳的衣裳,她那双莹白修长的玉腿,便完
全露了出来。
  这双腿虽已有些脏,虽已不如昔日的光泽丰润,但那柔和的曲线,玲珑的足踝,仍足打
动所有男人的心。
  水天姬却完全不在乎。
  她像是根本就未将这些男人当作人似的。
  但这些男人可受不了啦,一个个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地咽口水,一个个虽不敢看,却又
忍不住要看。
  独眼龙终于忍不住道:
  “姑……姑娘还不去?”
  水天姬道:
  “体力还未恢复就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她说“万一”,意思自然是说万老夫人是不太敢和她动手的。
  独眼龙只有垂首道:
  “哦!”
  又过了半晌,又忍不住道:
  “和姑娘一齐上船的那位是……”
  水天姬道:
  “他叫胡不愁,他……”
  嫣然一笑,又道:
  “你看他怎样?”
  她这嫣然一笑,已无异说出了她和胡不愁的关系。
  独眼龙当然只有赔笑道:
  “很好很好,只是……恐怕……稍为太弱了些。”
  水天姬笑道:
  “他弱?……嘿!他若不是被饿了十几天,像你们这样的人,他一个最少可以打你们八
百五十个。”
  独眼龙道:
  “是……是,但现在,他却是危险已极。”
  水天姬笑道:
  “危险?……他若真有危险,我还会躺在这里么?他若真有危险,莫说我还能走就是爬
也要爬去的。”
  独眼龙道:
  “但……但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
  “你放心,那老妖婆绝不会杀他的,就算他打了那老妖婆八个耳光,就算他咬下那妖婆
一只耳朵,那老妖婆也不敢动他的。”
  独眼龙一只眼睛瞪得有两只那么大,道:
  “为什么?”
  水天姬道:
  “因为那老妖婆有件事要求他。”
  独眼龙更奇怪了,道:
  “那老妖婆反而要求他?”
  水天姬笑道:
  “嗯!你不相信?”
  独眼龙道:
  “但姑娘未曾瞧见,怎会知道?”
  水天姬道:
  “我不用瞧见也能猜得到的,他……”
  语声未了,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呼传了过来。
  这惨呼之声竟是万老夫人发出的。
  独眼龙耸然道:“老妖婆……这是怎么回事?”水天姬亦是怒喜俱集,道:
  “扶我进去。”
  独眼龙俯身扶起了她,手指触到她肌肤的时候,身子突然起了阵异样的颤抖,几乎要突
然窒息。
  水天姬道:
  “扶我过去。”
  独眼龙深深吸了口气,道:
  “是,但……但……”
  水天姬道:
  “还但什么,快!”
  独眼龙道:
  “但姑娘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怎能……”
  水天姬轻叱道:
  “谁说我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我只不过要将每分力气都留给那妖婆,知道么?……
快!
  独眼龙长长吐了口气,道:
  “是!“
  以他的气力,像水天姬这么重的人,他十个都能举起,但不知怎地,此刻水天姬这温暖
而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他竟觉重得很,他简直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简直连路都几乎走不
动了。
  但他总算还是走到那舱房门口。
  船舱中又静了下来,门还是关得紧紧的。
  水天姬道:
  “撞开门。”
  海盗们动手的本事虽不行,但撞门的本事总是有的,几个人肩靠着肩一撞,“砰”的门
已大开。
  只见万老夫人左手捂着右脸,满脸都是鲜血,胡不愁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嘴上竞也满是
血痕。
  万老夫人的右手,正扼住胡不愁的脖子,舱门一开,她手立刻松了,倒退三步,怒叱
道:
  “什么……”
  “人”字还未出口,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水天姬,她便像是被人扼住脖子了,一个字也说
不出来。
  门一开,水天姬就站直了。
  她脸上又充满了那种动人心魄的微笑,看来容光焕发,谁也不会想到她方才还是个奄奄
一息的人。
  她微笑着道:
  “万老夫人,你好么?”
  万老夫人身子虽已僵如木石,但脸上每一丝肉都在颤抖着,嘴虽然张得奇大,语声却嘶
哑得几乎听不出。
  她嘶声道:
  “你……你怎会……”
  水天姬微笑道:
  “奇怪吧?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奇怪。但我如今却已知道,饥饿虽是种可怕的病,但好
得却很快。”
  她微笑着一步步定过去,万老夫人一步步往后退。
  水天姬走到胡不愁身旁,万老夫人整个身子已贴住舱壁,看来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团肥
肉。
  水天姬媚笑道:
  “万老夫人,你怕什么呀?我最多也不过只能杀死你而已,最多也不过只能将你切成一
块块的,抛进海里喂鲨鱼,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万老夫人道:
  “水……水姑娘,我……我又没有对……对不起你们,你……你瞧,连我的耳朵都已被
胡少侠咬掉了。”
  她放下手,右边脸上,果然已没了耳朵。
  水天姬格格笑道:
  “唷!这是怎么回事呀……哦!我猜着了,大概是胡不愁说话的声音太小,你听不清,
所以将耳朵凑上去,哪知胡不愁却当真饿了,连你的耳朵都要吃,唉……他的胃口可真不
错。”
  海盗们忍不住都想笑,但又有些惊异:“想不到这已饿得半死不活的男子,居然还能要
这老妖婆上当。”
  万老夫人方才的确是上了胡不愁的当了,此刻苦着脸勉强笑道;
  “水姑娘猜的真不错,简直好像亲眼瞧见似的。”
  水天姬笑道:
  “过奖过奖……但胡不愁说的究竟是什么好听的事呀?竞能使万老夫人也这般着急地想
去听。”
  万老夫人道“这……他……”水天姬道:
  “哦,我知道了,他说的必定是紫衣候武功之秘,是么?”
  万老夫人颓然垂首,道: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水天姬笑道:
  “你既已听到紫衣侯武功之秘,现在武功想必进步很多了,只怕……只伯我已不再是你
的敌手。”
  万老夫人道:
  “哪……哪有这么快。”
  水天姬道:
  “幸好没有这么快,否则我还想活么?”
  万老夫人道:
  “是……不是……是……”
  水天姬悠悠道:
  “我既然想活,你就莫想活了。”
  万老夫人嘶声道:
  “水姑娘……求求你。”
  水天姬柔声笑道:“你若不等我动手,还可死得舒服些,否则……唉!”万老夫人已噗
地跪了下去,大呼道:
  “求求你,看在我儿子的份上,饶了我吧!”水天姬道:
  “你儿子?你儿子是谁?关我屁事。”
  万老夫人突又呼道:
  “水姑娘,只要你饶了我,我就说出件秘密,极大的秘密。”
  水天姬眼被一转,笑道:
  “你且先将自己‘肩井’、‘气血’、左右双膝关节的穴道点了,也许我还会听你说
话。”
  万老夫人赶紧道:
  “是,是。”
  竞真的举起手,向自己这四处大穴狠狠点了下去,下手果然没有容情——她怎敢在水天
姬面前做假。
  水天姬娇笑道:
  “奇怪,你怎么真的不敢和我动手?其实我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呀,你和我动手,我还
真打不过你。”
  万老夫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整个人又怔住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吃吃
道:
  “我……你……”
  水天姬格格笑道:
  “常听江湖人言,万老夫人宁可跪下求饶,也绝不肯打没把握的架,所以才能活到现
在,但这次你却上当了。”
  万老夫人面如死灰,喃喃道:
  ‘‘我输了……我输了,水姑娘当真厉害,我老婆子输得口服心服,比当真动过手还要
服输。”
  水天姬道:
  “好,那是什么秘密,你说吧!”
  她方才虽未真个动手,但却无异打了一仗,而且这一仗之惊险与激烈,也绝不在真个动
手之下。
  此刻她面上虽带着笑,额角却已沁出了汗珠——方才她哪有气力动手,她使出所有气
力,也不过仅能站直而已。她知道自己身子若是站得稍有不稳,万老夫人便会发出致命之一
击。
  她知道自己正是站在生死边缘之上。
  站直身子,正是她致胜购武器。
  万老夫人凝注着她,默然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
  “好,我说,那秘密乃是有关水姑娘与方宝玉的。”
  水,又清又冷。方宝玉以‘千斤坠’的身法,笔直沉入了水底。
  他判断这湖泊必定与世上所有的湖泊都绝不相同,他心头颇有自信,而他这判断,也是
错不了的。
  他正是以生命在作赌。
  他果然没有错。
  这湖泊虽大,却不深,而且简直可说是浅得出乎他意外,他身子入水,一瞬间,足尖便
已触及湖底。
  水的压力也就自然不大,他闭着一口气,向前走。
  然后,他张开眼睛,水很清——一
  这水底的景象,立刻使他目定口吊,怔在那里。
  方宝玉第一眼瞧见的是个人——是个女人。
  这女子像鱼似的游行在水底,游行在她面前,她那美丽而动人的胴体,几乎是完全赤裸
着的。她秀发像海草般散开着,眼睛却似珍珠。
  她嘴角带着笑,竞游入宝玉怀里,那丰满的胸膛,那修长的腿,已几乎缠住了宝玉的身
子。
  宝玉站在那里,没有闪避。
  这湖底裸女却牵起了宝玉的手,点了点头。
  那意思正是在说:随我来。
  宝玉毫不迟疑,随她游去。
  于是他便又瞧见,这浅浅的湖底竟有如龙王的宫殿一般,到处有巨大的,闪着红光的珊
瑚,奇异的贝壳,彩色鲜艳的鱼。
  这一切已足令人目眩神迷,何况珊瑚珠贝间,还不断有身材诱人的裸女,如游鱼般穿梭
来去。
  这哪里是人间景象?
  宝玉若非眼见,又怎会相信这是真的?
  那裸女拉着他,游入了一个岩石的洞窟。岩洞中的水更清、更冷、更平静。
  然后,他使瞧见四个以珍珠缀成的字。
  “水宫之门。”
  这四个字方入他眼,那裸女已拉着他向上一蹿——
  他的头便已出水,他眼前已被一片辉煌的光辉所迷,他耳畔己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带笑
道:
  “方少侠才来么?我家娘娘已久等了。”
  方宝玉此刻是在个不大的水池里,水池是以晶莹的玉石砌成的,雕塑得精致,华丽而奇
诡。
  水池通向外面的湖泊,池面与湖面齐平,于是这水池便成了由外面湖泊通向神秘水宫的
门户。
  单只这构思之奇,设想之妙,已足令人倾倒,何况这水宫本身之奇丽,更是令人叹为观
止。
  水池本在这岩洞的中央,光怪陆离的钟乳,人间罕睹的珠贝,交织成一片眩目的采光,
映得这岩洞说不出的奇丽、辉煌。
  采光下,水池旁,含笑卓立着一个长发如云的少女,她那健美的胴体上,唯一穿着的衣
裳,便是那七彩之毫光。
  但她的神情却毫不羞涩,她的笑容仍是落落大方。
  她笔直的站着,将那动人的胴体完全暴露在宝玉面前,只因她丝毫不觉可耻,反觉得十
分骄傲。
  那的确是值得骄傲的身材,只是宝玉却有些消受不起,他身子跃上水池,眼睛却不敢向
上瞧一眼。只听那少女笑道:“我身子很难看么?”宝玉怔了怔,笑道:“哪里……”那少
女道:“我身子既不难看,方少侠为何不敢看我?”宝玉又怔了怔,道:
‘这.....’’那少女笑道:“方少侠可是因为我没穿衣裳?”她不等宝玉答话,便又
笑着接口道:“但方少侠可知人为什么要穿衣裳”宝玉又怔了怔,道:“这……因为……人
本是要穿衣裳的。”那少女道:“但原因是什么?”宝玉道:“因为……因为御寒。”那少
女笑道:“但这里并不冷呀!”宝玉道:“那么……便是因为羞耻之心。”那少女道:“为
何要有羞耻之心?父母生下的清白身子,为何不能给别……这只因人们本身有了罪恶之心,
才会觉得羞耻,是么?”宝玉道:“咳……咳咳!”那少女笑道:“所以衣裳本是罪恶的产
物,是么?”宝玉道:“咳咳,还是相烦姑娘带在下去见宫主。”
  那少女笑道:
  “我先问你,我说的话对不对?”
  宝玉只有苦笑道:
  “听来似乎不错。”
  那少女道:
  “既然不错,就请方少侠也将衣服脱了吧!”
  宝玉什么也不怕的,但这句话却当真令他骇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暖通”又掉
下水里。
  他眼睛抬处,只见水池旁不知何时,已多出十多双腿,每双腿都是晶莹丰润,每双腿都
是健康、结实而修长。
  只听那少女格格笑道:
  “方少侠身上莫非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否则为何如此害怕?”
  少女们一齐银铃般娇笑起来。
  宝玉还未入水宫之前,早已经过深思熟虑,无论遇着的是多么大的凶险,他都有应付的
法子。
  但此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遇着的非但不是凶险的暗算,而竟是这许多美丽的,赤裸
的少女。
  他所有的应付之策,此刻竞一个也用不上。
  只听“噗通噗通”一连串声响,少女们已一个个跳了下来,娇笑着,打着水花,拥向方
宝玉。
  宝玉忍不住喝道:
  “你们再过来,我就原路退回了。”
  这句话他脱口说出,也明知是没有用的,无论是谁,在着急时都会说出这祥的话,却从
来没有人被吓退过。
  方宝玉急不择言,说要原路退回去,这从来没有用的话,此刻却有用的,少女们虽未被
吓退,却当真再也没人敢过来。
  宝玉眼珠子一转,展颜笑道:
  “我知道不但我急着见你家宫主,你家宫主也同样在等着见我的,我若真的原路退回,
你们就掺了,是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游过去。
  少女们竞果然纷纷让开了路,眼睁睁瞧着他又跃上水池身上的水,就要往前走。他走了
两步,那长发少女又笑喝道:我还有话问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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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七章 杀手三剑

  宝玉虽未回头,却停下了脚步,道:
  “问吧?”
  那长发少女道:
  “你可知咱们宫主在哪里?”
  宝玉道:
  “既然己到了水宫,还怕寻不着宫主?”
  那少女冷笑道:
  “这水宫中的道路穷极变化,消息机关,更是巧夺天工,到了水宫,却见不着娘娘的
人,也不知有多少,被困在消息机关中,永生也走不出来的,也有许多……要见我家娘娘,
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宝玉微微笑道:
  “那些人是那些人,我是我。”
  那少女道:
  “你虽和那些人有点不同,但也未必……”
  宝玉道:
  “虽然未必,我也得试试。”
  那少女突然娇笑道:
  “只要你脱下衣服,我这就带你去见娘娘,否则……哼!你非但不知要吃多少苦,还可
能永远也找不到。”
  宝玉笑道:
  “无妨。”
  竞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那少女咬着嘴唇,跺脚道:
  “你……你莫要后悔。”
  宝玉道:
  “这衣服我本来脱了也无妨,但瞧你如此着急,竟不惜千方百计要我脱衣裳,这其中显
见大有文章,所以……”
  他一笑接道:
  “所以宁可后悔,我也是不脱的。”
  那少女呆呆的瞧着他,再也笑不出了。
  走了一段路,宝玉才知道这洞岩非但奇丽辉煌,宛如天宫,其幽探博大,也非人们所能
想象。
  千百个钟乳,布满了岩洞,没有一个形状相同,也没有一个光泽相同,当真是鬼斧神
工,人间罕睹。
  再加上钟乳间还缀满了珍珠,无数个大大小小,晶莹圆润的珍珠,有的缀成字句,有的
缀成图画。
  珍珠缀成的是什么宇句?什么图画?
  蜜玉却不知道,只因他委实不敢去细瞧,他生怕这些字句与图画,会动摇他的决心,扰
乱他的心神。他脚步踏在七彩绚丽脓贱比,身子也浸浴在七彩绚丽的光影中,他只觉自己哪
里还像是置身在人间的岩洞,简直已像是置身在水底的神宫。
  他走了一圈,又发现这迷宫中竞无门户。
  回头望去,那少女们竞也全都不见了,俗大的岩洞中,只剩下千百个闪光的钟乳,像是
正距着眼对他嘲笑。
  他忍不住放声大喝道:
  “白水宫主在哪里?方宝玉求见!”
  回声自钟乳间传过来,如海涛,如密雷,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但除了他自己的回声
外,却再无别的人语。
  这岩洞中想来自然有秘诀的门户,但机关在哪里?这眨目的光,照得人眼都花了,谁还
能找得到机关的枢纽?
  宝玉虽已该着急,却未着急。
  他沉佐了气,放缓脚步,又走了一圈。
  这一次,他眼睛睁大了,瞧得也仔细了。
  他突然发觉,这千百个钟乳中,有一个钟乳,非但形状最奇特,光泽也特别耀眼,特别
眩目。
  他毫不迟疑,大步走过去,只见别的钟乳上难免是鲜苔尘垢,这个钟乳却光泽如镜,似
是被人摩孽。
  宝玉伸手扳了扳,这钟乳果然是活动的——钟乳一动,岩壁间便裂开了一条缝,里面也
立刻传出笑声人语:
  “方宝玉,你果然不错,能找着这门户,但你敢过来么?你可知道,走人这道门,就没
有人能活着出去的。”
  笑语声本在洞口,但越来越远,到后来竟似已在于百丈外,显见这里面实是深不见底。
  宝玉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他身子刚走进去,门立刻关了,七彩的光、辉煌的景象立刻全部不见,面前只见一片黑
暗,无边的黑暗。
  宝玉的感觉直如自天堂坠落到地狱里。
  但此刻,他已只有前进,不能后退。
  他摸索着两边的岩壁向前走,突然发现那冰冷的小岩,竞热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热,到
后来已烫如烙铁。
  宝玉的手终不是铁铸的,哪里还敢往上摸。
  他试探着往前走,走了两步,“嗡”的一声,他身子沾着小岩一点,那片水湿的衣裳就
立刻被烧焦了。
  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岩洞里已热了起来,他本来还可以用笑相抗——他相信自己的定力,纵然在酷暑中穿着
重袭,也不会出汗的。
  但到了后来,这岩洞中越来越热,竟烤得出汗了,到后来连汗也被烤干,他只觉全身都
似要被烤得裂开。
  这岩洞,竟似已完全变成个火炉!
  这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
  宝玉头已开始发昏,眼已开始发花。
  突听一人娇笑道:
  “这么热?你还不脱衣服么?”
  黑暗中,笑声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宝玉咬紧牙根,不说话。
  那语声又道:
  “此地这么黑,你纵然脱了衣服,也没有人会瞧见的,你还害什么羞?……你为什么还
不脱?”
  宝玉道:
  “你为什么定要我脱?”
  那语声默然半晌,笑道:
  “就因为你不脱,所以就定要你脱。”
  宝玉缓缓道:
  “你知我为什么不脱?”
  那语声道:
  “我正想听听你为何如此顽固?”
  宝玉道:
  “一个男人,若是赤身露体地处于许多个赤身露体的女子中,他纵有再强的意志,也会
崩溃,他的自尊与自信,也会完全消失,他简直任何事都不能做了,你们自然也深知此点
的,是么?”
  他语声虽已嘶哑,但仍十分坚定。
  黑暗中没有人答话。
  宝玉道:
  “所以,这正是你们攻心的战略,只怕已不知多少男人,落在你们这圈套中,但是我方
宝玉……”
  他话末说完,黑暗中已银铃般娇笑起来,娇笑着道:
  “好,方宝玉,算你聪明……”
  银铃般的笑声又逐渐远去,终不再闻。
  宝玉却突然脱下件衣衫,密密地缠在手上,然后,他就以这只手摸索着山岩,向笑声消
失处走过去。
  虽然隔着层厚厚的衣裳,他的手仍被烫得发疼。
  他咬着牙,一步步的前走,他以绝顶坚强的意志力,克服了痛若,贯注了精神,在黑暗
中步步前进。
  这自然是段艰苦的路途,除了宝玉外,只怕没有人能走上十步,宝玉却已走了百步,千
步了。
  他的人已被烤得近于虚脱。
  就在这时,那笑声已又响起,笑道:
  “好,你能走过这么一段路,真不愧为方宝玉,但——方宝玉,可知道你现在已走到哪
里?”
  宝玉嘶声道:
  “已走到你面前。”
  那语声大笑道:
  “我让你瞧瞧也罢……”
  笑声中,一点火光飞来,落在地上,瞬即熄灭。
  就在这火光一闪中,宝玉已瞧出这里赫然正是他方才走进来的方向,方才门还没有关的
时候,他已瞧过一眼。
  他以最大的忍耐力,吃尽了千辛万苦所走的一段路,竟是白走的——他整个人都似乎要
倒下去。
  那语声笑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此间秘道,穷极变化,如今你总会相信了吧,如今你还不脱下衣
服?”
  宝玉道:
  “不!”
  那语声柔声道:
  “只要你脱下衣服,立刻就可以见着我家娘娘,立刻就可以泡在水里,又清又凉的水,
你要泡多久就泡多久,要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为何还要逞强,你这样撑下去,死了有谁夸你
半句?”宝玉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那语声默然半晌,冷笑道:
  “好,我看你还能挨多久?”
  无论是谁,千辛万苦你又经此一击,都要倒下去,再也无力挣扎,但宝玉却只是闭起眼
睛,沉佐了气,静静思索。
  人们在黑暗中,若要以手代目,摸索道路,十人中有九人必定是用左手,因为他还留下
右手来防御黑暗中不可知的袭击。
  宝玉方才也正是如此。
  他方才摸索着左面的山岩而行,竞走回这里。
  现在,他将缠在左手上的那已烧焦了的衣服解了下来,撕成布条,又紧紧地缠到右手
上。
  他再摸索着右面的墙壁向前走。
  这段路自然更困难,更艰苦,他全身的气力,都似已被这酷热蒸了出来,随着汗水消
失。
  他两条腿似乎突然变得千斤般沉重,他眼前已渐渐开始现出金星,他神智已渐渐开始迷
乱……
  水,清凉的水。
  他真想不顾一初,放声大呼,答应她们任何条件,只要她们能给他水,又清又凉的
水……
  但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一步步往前走,往前走,往前定……突然,他身子一软,倒了
下去。
  晕晕迷迷中,宝玉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后院里浓荫如盖,他正在浓荫下舒
服的读着书。
  天很热,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敞开衣襟,就希望下雨,果然下雨了,雨点自树枝头
滴到他脸上。
  好清冷的雨珠,好舒服,突然有人在前院叫他:“宝玉……方宝玉。。。。。。”是
谁?是大头叔叔?…
  宝玉睁开眼——梦境立刻消失,现实仍是那么残酷,但他脸上却真的有水珠,真的是雨
露?
  只听头顶上有人唤道:
  “方宝玉,你醒来了?”
  宝玉抬起眼,这才瞧见这黑暗而酷热的山岩顶,两面削立的岩石,不知何时,已现出了
个洞。
  那长发的少女正在洞口探头下望,媚笑着道:
  “方宝玉,你现在总该知道你不是铣打的身子,你也有倒下去的时候,现在,你可愿服
了么?”
  宝玉呻吟道:
  “水,水……”
  那少女举起了只金杯,柔声道:
  “这杯子里满满的盛着杯玫瑰的花露,方才我已滴了三滴在你脸上,就只三滴,已使你
自晕迷中苏醒,它的清香甜美,你虽在晕迷中,也该感觉得出,只要你服了,你就可将这满
满的一杯全喝下,”
  宝玉喃喃道:
  “花露?……玫瑰?……”
  他似又陷入了晕迷状况中,已不能用言语表达思想。
  那少女笑道:
  “清冷的水珠,我再让你尝尝……”她将金杯微抖,一滴水珠落下,落在宝玉脸上。
  宝玉突然嘶声大呼道:
  “不,不答应,不服!”
  那少女摇了摇头,轻叹道:
  “真是中一样的脾气,好,你既然还要受罪,也怨不得我。”竞将那一杯花露,全都倒
在岩石上。
  只听“嗤”的一声,岩石上冒出轻烟,整杯水都已被烧干。
  那少女的脸也在轻烟中消失,四下又恢复黑暗。
  宝玉却突然跳了起来——与其说是这几滴水使他恢复了活力,倒不如说他方才的晕迷根
本就是假装出来的。
  他一步便掠到那削立的岩石边,竟已将这里的形势全都默记在心,他竞手脚并用,爬了
上去。
  虽然隔着层衣服鞋袜,但他的手脚仍被烧得像是已焦了似的,只耍他一个忍耐不住,他
整个人都跌下来,前功尽弃!
  十多文高的岩石,在宝玉此刻看来,简直高不可攀,他咬紧牙关,他拼尽力气,他终于
爬了上去。
  于是,他的手抬起,他的心也悬起。
  他的生命已悬在这刹那之间。
  上面的山石若能活动,他受的这一切罪,便总算有了补偿,否则……否则怎样,他实在
不敢再想下去。
  谢天谢地,上面的山石是活动的。
  方宝玉狂窖着推开了它,滚了上去。
  清冷的山石,洞外的山石,清凉如水。
  方宝玉伏在地上,喘息着,四下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艰难与危机,仿佛都已成为过
去……‘
  他手掌贴着清凉的石地,面颊也贴着清凉的石地,只等喘息稍为平静,他才缓缓抬起眼
睛。
  突然,他瞧见一双脚——一双男人的脚。
  这双脚竞赫然就在他眼前。
  这双脚穿着华丽的鞋子,柔丝的罗袜,正显示着这双脚的主人身份的尊贵。但这双脚只
要轻轻抬一箔,只要轻轻赐一脚——
  方宝玉就得又滚下去。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胸膛似已窒息,血液似已凝结,这双脚只要踢过来,他委实完全没
有抵抗的能力。
  但这双脚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宝玉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动一动,他甚至不敢抬头来瞧这人一眼,瞧瞧他究竟是谁?究
竟是何容貌?
  他只知道这人是穿衣服的。
  这是他人宫之后,所瞧见的第一个穿着衣服的人,也是他所瞧见的第一个男人,此人的
身份岂非更令人奇怪。
  只听一个沉重的语声缓缓道:
  “你居然能到达这里,也算不易,但你却要知道,这里距离水宫中抠虽已近,但剩下的
这一段路,却更艰辛,你千万不可大意。”
  宝玉更是奇怪,只因他已听出这沉重的语声中,非但全无恶意,反而充满关切,正像是
长辈对子弟的叮咛。
  这又是为了什么?这究竞是什么人?
  他想问,但没有问,他并非不敢问,只要他知道自己纵然问了,这人也万万不会说出来
的。只听这人接着又道:
  “你年纪轻轻,有些毅力,也算难能可贵,只要你抱定决心,你吃的苦就不会是白吃
的。”
  这非但是叮咛,简直已是鼓励。
  宝玉越来越惊疑,但口中只是说道:
  “多谢。”
  那语声默然半晌,忽又道:
  “现在,你还能站得起来么?”
  宝玉道:
  “能。”
  那人道:
  “既能站起,为何还不站起来往前走?”
  宝玉道:
  “是”
  他此刻已确定此人并无伤他之意,当下翻身而起,却见此人不知何时已翻过身子,缓步
向前走去。
  他脚步缓慢而凝重,双手似乎抱在前胸。
  宝玉忍不住道:
  “阁下为何不让小可拜见尊颜?”
  那人道:
  “你不必瞧我的脸,你只要瞧着我的剑。”
  “剑”字出口,肩头突然微微一动。
  这一动之轻微,几乎是目力难以觉察,任何人都不会在意,但方宝玉心头却突然吃了一
惊!
  “扭转乾坤杀手剑!”
  肩头一动,剑光立即飞出,如惊虹、如匹练,正是昔日那“无情公子”蒋笑民所施出的
海南剑派的杀手!
  扭转乾坤杀手剑!
  这一剑出手比蒋笑民更快,部位比蒋笑民更刁,落点比蒋笑民更准,宝玉若非昔日便已
领教过这一剑的精妙,若非早已有了警觉,此刻纵不致死在这一剑之下,也休想再站着往前
走了。
  剑光方自那人胁下飞出,宝玉身形己退开两尺,他委实已尽全力,他也算准这一剑最多
能触及他衣衫,却万万伤不着他皮肉,哪知剑光在他胸前半尺外便已停住了,这一剑出手虽
比蒋笑民更快,更刁,更淮,但剑下部留了三分情意——剑下是否留情,宝玉自然是瞧得出
的。他长长喘了口气,道:
  “多谢。”
  那人剑光缓缓垂下,缓缓道:
  “你是否早巳见过这一着了?”
  宝玉道:
  “是。”
  那人冷冷道:
  “你若非早已见着这一招,此刻便难免伤在剑下,我要以此等杀手取你性命,你为何还
要谢我?”
  宝玉道:
  “剑下是否留情,方宝玉岂能不知?”
  那人道:
  “纵然留情,但也足以取你之命。”
  宝玉笑道:
  “但在下此刻却还是活着的。”
  那人默然半晌,纵声笑道:“不错,你现在还是活着的,你见过这一着已有两次,居然
还能活着,世上能伤你的剑法,只怕已不多了。”
  宝玉道
  “不多?……是否也不少?”
  那人笑声突顿,冷冷道:
  “嗯,也不少,至少还有三种。”
  宝玉道:“为何不令在下领教领教?”
  那人道:
  “你着急什么!”
  突然将长剑向后一抛,宝玉不由得伸手接过,剑光一闪后,再瞧前面那人,却已瞧不见
了。
  前面还是曲折诡秘的岩洞,这“白水宫”显然整个都是在山腹之中,只有珠光,却瞧不
见阳光。
  宝玉再也梦想不到,世上竞有人能在山腹之中建立起如此复杂,如此诡秘,又如此博大
的宫殿。
  他木立半晌,喃喃笑道:
  “此人在‘白水宫’中究竟是何身份?他言语中既然对我那般关切,却又为何要对我骤
下杀手?他既已对我骤下杀手,却为何又在剑下留情?他既己剑下留情,却又为何还要在前
路以另三种杀手剑按等着我?他既要再以杀手剑法伤我,却又为何还要赠剑于我?”
  这柄剑,窄长、锋利轻巧,剑锋、剑脊与剑锷的配合,几乎已铸造得臻于完美无疵。
  方宝玉一握住这柄剑,心里就立刻生出极舒服的感觉,几乎将肉体的饥饿、焦渴、疲惫
全都忘记。
  这感觉正如书法家触及精美的纸笺笔砚,又如酒徒手里有了一杯美酒时一样,他空虚而
彷徨的心灵,立刻有了寄托,他确信自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与一切都交托给这柄剑,只有
剑,是最可靠的。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使自己的心灵与剑合而为一,他心里的渣滓已沉淀,他的痛若与疑
虑已自剑尖滤出。
  然后,他才敢往前走。
  岩洞中奇诡的景象,已全不在他眼里。
  只因他的眼中只有剑,心中也只有剑。
  突然,四下又变得坟墓般黑暗。
  但他的脚步却末停,他的手也不必再去摸索,只因他的心灵已透过剑尖产生了一种奇异
的触觉。
  他已可以剑代目。
  沉静,死一般的沉静。
  突然间,黑暗中逼来一股杀气!
  方宝玉全身毛骨俱都为之悚然。
  四下仍是坟墓般的黑暗,死一般的沉寂,看来全无丝毫变化,但这股杀气却浪涛股一层
层卷了过来。
  方宝玉的的确确已感觉出这股杀气的迫力,这杀气已逼得他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他举起了剑,脚步已不由自主放慢,几乎完全停止。
  黑暗中,果然有剑光一闪,然后,也停在那里。
  方宝玉完全瞧不见持剑的人,只瞧得见这柄剑,这柄剑像是魔法般悬空停在那里,挡住
了他的去路。
  这柄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剑上的杀气!这剑上带着的,不问可知,自是惊天动地的一
招!
  这一招,自然就是可以伤得方宝玉的另三种杀手之一!
  方宝玉掌中的剑,也停顿在那里,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这两柄
剑。
  两柄剑上的杀气!
  方宝玉从未面对过他此凝重的杀气!但奇怪的是,持剑的那人,身子却似乎并不在这杀
气的笼罩里。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持剑的人和这剑上的杀气,竞截然分为两体,这种现象几乎
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这现象才会发生,那就是——这一剑杀气虽重,但持剑的人却会无
伤他之意。
  所以,剑上杀气虽刚霸,但人却是脆弱的,这脆弱的“人气”,已无形间冲淡了刚霸的
“剑气”!
  这又是为了什么?
  方宝玉凝注着这柄剑,突然想起了铁金刀的那一刀。
  这剑上的杀气,唯有铁金刀的那一刀差堪比拟,但这一剑上却没有铁金刀那一刀上的凌
厉“杀机”!
  这一剑上的杀气,几乎已可说是带着“善意”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静寂,死一般静寂,但在这静寂中,宝玉却又似乎听到了一种无声的韵律,一种音乐中
至高无上的节奏。
  突然,剑光中划出了个圆弧。
  这转动,这圆弧,正也是出奇的优美,正也是踩着天地间至高节奏,夜无声的韵律中,
舞出了舞中之精粹。
  宝玉耸然——这也正如白衣人那一刀!
  剑光闪动,化为光幕,闪电般击向宝玉。
  剑风,有如野兽的呼啸!
  黑暗中,只见剑光一闪,宝玉的剑和这柄剑已互相换了个位置——但是,他们两人却没
有倒下去。
  黑暗中,已有了轻微的喘息。
  这一刹那虽短,但却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这正是天地间无可比拟的最大刺激,经过这
种刺激后,谁能不喘息?
  两人都站着未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个苍老的语声道:
  “这一招你已见过?”这语声中充满惊异,但却并非宝玉能躲过此招而惊异,而且为他
见过此招而惊异。
  宝玉道:
  “是!”
  那语声道:
  “是谁曾向你施出这一招?”
  宝玉道:
  “铁金刀。”
  那语声失惊道:
  “铁金刀?他……”
  宝王截口道:
  “那一刀虽是铁金刀击出,却又等于不是。”
  那语声道:
  “此话怎讲?”
  宝玉道:
  “只因铁金刀不过是受他人所命。”
  那语声道:
  “白衣人?”
  宝石道:
  “正是!”
  那谱声默然半晌,缓缓道:
  “那一招可是与我这一招完全相同?”
  宝玉道:
  “十九相同,却又有一最大不同之处。”
  那语声道:
  “此话又怎讲?”
  宝玉道:
  “那一招杀气最盛处,便他是破绽所在之处,他的体温,自破绽处透出,所以我就冒险
攻向此点,果然成功。”
  那语声又默然半晌,竟长叹道:
  “好。”
  宝玉道:
  “但阁下出手前并未十分蓄力,心情也不紧张,是以阁下的体温完全正常,由此可见,
阁下剑上虽有杀气,心中却并未伏杀机……阁下剑上的杀气,只不过是自这一招本身发出来
的。”
  那语声道:
  “哦!”
  宝玉道:
  “只因阁下并无杀机,所以施出这一招时,心与剑便未能合二为一,于是阁下剑上的杀
气,便也自然不及铁金刀那一刀上的刚猛。”
  那语声道:
  “所以如何?”
  宝玉道:
  “那一刀击出时,必见血光,所以我被逼取了他的性命,只因那其间根本别无选择之余
地,而阁下这一剑,却使我根本无法施出杀手!”
  那语声叹道:
  “不错,剑上若无伤人之意,使也绝不会引动别人剑上的杀机,这正是剑道中至高无上
的道理。”
  宝玉道:
  “但……阁下既无伤人之意,却又为何要以此等杀手来对付在下?这岂非互相矛盾?在
下委实不解。”
  那语声道:
  “不解便也罢了。”
  宝玉道:
  “还有,这一招本是‘白衣人’不传之秘,普天之下,本无别人知道这一招的奥秘,阁
下却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在下更是不解。”
  那语声缓缓道:
  “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宝玉道:
  “不久?”
  那语声道:
  “正是已不久……”
  他虽只说了五个字,但说到最后一个宇,人已远在数丈外。
  现在,普天之下,只剩下两招可伤方宝玉了。
  但方宝玉心中却更是疑云重重。
  在方才那片刻间,他已经过了两着杀手,但向他施出这两着杀手的人,却又都对他全无
恶意。
  这是第一点奇怪之处。
  第二点,这两着杀手虽然都是他曾经历过的,但却实在想不出以前向他施出这两招的
人,和现在这两人有何关系?
  那“无情公子”蒋笑民也许还会和“白水宫”有些关系,他那一着海南神剑,白水宫中
的人也许是会的。
  但“白水宫”的人又怎会施出“东海白衣人”的绝招?白水宫与白衣人本是风马中不相
及,又怎会有什么关系?
  宝玉实在越想越乱,越想越想不通。
  现在,剩下的杀手,虽已只有两着,但前面的这两着已是如此掠人,后面的两着又将会
是如何凌厉?如何奇诡?宝玉实在不能不担心。
  尤其,他此刻精力委实已不支,他是否还能抵挡那两着令人莫测的杀手,宝玉更不能不
想。
  想着想着,四下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光明,柔和的珠光自岩石间散开来,将他的影子淡淡
映在地上。
  他瞧着自己的影子,突然,他瞧见地上竞有脚印。
  一长串脚印,每个脚印,都深深印在地上,自这岩洞秘道的深处,一直到这里,到了这
里便消失。这莫非是那人留下来的脚印?
  他莫非就是从白水宫的中枢之地走出来?
  他故意留下这脚印,莫非就是在向宝玉指点道路?
  方宝玉想了想,终于循着这脚印向前走了过去。
  岩洞中的道路,果然是曲折变化,匪夷所思,若没有这脚印的指点,宝玉真不知该走那
条路。
  他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试图恢复体力——他眼睛本不想再夫识别的,但他却偏偏瞧着
了一行奇怪的字。
  这行字是刻在岩石上的,宇迹已有苔痕,显见已刻了许久,这八个挺秀的字,赫然竟
是:
  “软红山庄,星星小楼。”
  宝玉当真吃了一惊,这“软红山庄,星星小楼”,岂非正就是蒋笑民的遗书上所写的地
方?
  蒋笑民的遗书,岂非正是要交给这“星星小楼”的主人。
  蒋笑民果然是和“白水宫”有关系的。
  难怪他在遗书上并未说明这“星星小楼”在何处,只因他不必说明,只因他明知方宝玉
是必定会到“白水宫”来的。
  宝玉摸了摸,那封遗书还在他最最贴身处——蒋笑民以死换得他的承诺,他怎能将这承
诺忘怀?
  但此刻,方宝玉若要实践这诺言,却也几乎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直向“星星小
楼”的道路在左。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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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八章 绝世一招

  那脚印所指的道路却在右。
  方宝玉此刻若走向“星星小楼”,再要走回来,只怕已难如登天,何况,蒋笑民是死在
他的手下,这遗书中是否有所奸谋?那“星星小楼”中是否有着凶险,他体力本已不支,走
到“星星小楼”后,纵能回来,剩下的精力必定更少,是否还能抵挡那两着杀手?
  他迟疑着,不知自己该走向左,还是走向右?
  他若向左,能回来的机会固不少,但他若向右,则活着的机会更少,那封遗书,只怕就
永远不能交到“星星小楼”主人之手了。
  他终于长叹一声,喃喃道:
  “方宝玉呀方宝玉,蒋笑民既能以死换得你的承诺,你为何就不能拼死来遵守你的承
诺?”
  他咬一咬牙,终于走向星星小楼。
  星星小楼,究竟是怎么样个地方?
  星星小楼既然在“白水宫”中,是否也就属于“白水宫”?星星小楼的主人,是否就是
白水官主?宝玉已懒得去想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反正是猜不透的。
  他只是已发觉,这整个岩洞里的道路,都是光彩绚丽,有如仙宫,但此刻通向“星星小
楼”的这条路,却是平凡而暗淡的,宝玉自别的路走向这条路,竟像是自天上的仙境突又回
到人间。
  这‘‘星星小楼”虽然也在‘白水宫’的这神秘岩洞中,但却仿佛自成一个天地,并不
属于白水宫。
  越走到前面,他越证实这想法的不错。
  因为他已显见了这“星星小楼“乃是平凡的小屋子,那也和“白水宫”的奇诡和绚丽完
全不同。
  小楼建在高处,有粗糙的石阶直通门口。
  门是开着的,门里有昏黄的灯光透出。
  宝玉一步步走了上去,每定一步,心里就多了个疑问。
  这“星星小楼”若非“白水宫”的一部分,那么它的主人又是谁?白水宫主又怎么会容
得他在此居住?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唤道:
  “星星小楼主人可在么?”
  小楼中并无回应,却似有一阵阵浪涛声传下来。
  宝玉再往上定了几步,再次晚道:
  “在下受命传书而来,要亲手交与星星小楼的主人。”
  小楼中突然有了人声。
  一人幽幽道:
  “星星小楼主人已死了。”
  这无疑是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清秀娇美,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
  冷漠的语声说出的是如此的惊人音讯,宝玉也不禁一征,失声道:
  “死了?”
  那语声没有答话,宝玉本也未曾盼望她的答话,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等到心里的震惊与
失望平息。
  他这趟竟是白来的,他方才那般艰难,那般痛苦所做的决定,此刻竞突然变成毫无意
义。
  他缓缓转过身,定下石阶,只因那遗书是要“亲手”交给小楼主人,主人既已死了,他
只有走。
  但他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首道:
  “那么……姑娘,你……你是谁?”
  那语声缓缓道:
  “我就是星星小缕的主人。”
  宝玉几乎跳了起来,怒道:
  “你在开玩笑?”
  那语声冷冷道:
  “玩笑,死人是不会开玩笑的。”
  宝玉又惊又气,道:
  “你……你究竟是谁?”
  那语声淡淡道:
  “我早已死了,我已只不过是个幽灵……”
  宝玉忍不住冲了上去。
  那是间小小的屋子,青石的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屋子里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
的寒意。
  这屋子里竟似真防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就连方宝玉,也不禁打了今寒噤,顿住了脚。
  只见迎面一个小小的窗子,陈阵带着潮湿购咸味的风,自窗外吹进来,海涛声,也是自
宫外传出来的。
  自窗口望出去,可以见到湛蓝色的苍穹,一朵白云,悠悠的自窗外飘过,一个少女痴痴
的向白云凝注。
  穿着“袭黑色的纱衣。她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拂,黑色的纱衣也在风中飘拂。
  但她的人却石像般动也不动,像是亘古来就是这样站在那里,一种神秘的死亡气息,正
是从她身上散播出来。
  宝玉瞧着她,也站在那里不能动了——不错,世上若真有活着的幽灵,那就此刻站在他
眼前的黑纱女。
  她全身几乎被那神秘的黑色所笼罩露出颊边的一片肌肤,却是白如美玉。
  宝玉虽然瞧不见她的容貌,却已可强烈的感觉到她那种神秘的凄艳,摄人心魄的强大魅
力。
  那女子仍没有回头,只是谈淡道:
  “屋星小楼已只不过是幽灵的居处,你……你为何还要上来?”
  宝玉道:
  “在下之来意,本为传送一封书信。”
  黑纱女道:“书信?给谁的?”宝玉道:
  “给你……星星小楼的主人。’
  黑纱女道:
  “世上哪有人要将书信传于幽灵?”
  宝玉道:
  “但……但那人并不知道……”
  黑纱女道:
  “他是谁?”
  宝玉道:
  “蒋笑民。”
  黑纱女突然沉默下来,只可惜宝玉瞧不见她面容的变化,也不知她面容是否还会有什么
变化。
  过了半晌,宝玉忍不住又道:
  “蒋笑民,你认得么?”
  黑纱女终于缓缓道:
  “认得的,只是……他也已死了。”
  宝玉耸然道:
  “他死了,你竞已知道?”
  黑纱女道:
  “我为何不知道?”
  宝玉道:
  “你……你怎会知道?”
  黑纱女道:
  “他若未死,岂非早已来了。”
  宝玉道:
  “但……但他为何必定要来?”
  黑纱女悠悠道:
  “他与我有约,他一定要来。”
  宝玉道:
  “但……但他或许因为别的事而没有来,你怎能断定他已死?”
  黑纱女道:
  “除了死之外,无论遇着什么事,他都会来的,因为……因为和他有约的人,是我,不
是别人。”
  说到这里,她竟突然转过身来,那张神秘的,苍白的,美得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面容,
已面对着宝玉。
  她的眼睛,那足以令世上所有男人心脉都停止跳动的眼波,也正瞧着宝玉,似乎要瞧进
宝玉的心。
  她一字字缓缓道:
  “你若与我有约,除了‘死’之外,还有……还有什么?”
  宝玉瞧过她那深沉如海水的眼波,在这双眼波凝注下,世上任何少女的眼波,委实都变
得不值一顾。
  这双服波中含蕴的不但是无可比拟的美,而且还含蕴着无可比拟的智慧,宛如沉思的哲
人。
  这双跟波似乎早已洞悉一切,世人的生、老、病、死、忧愁、得意、悲哀、欢乐,在这
双眼彼下都变得庸俗而可笑。
  这正是任何少女所难企及之处,就算是小公主……小公主和她一比,只不过是个幼稚而
天真的孩子。
  宝玉只有长叹,垂首道:
  “不错,蒋笑民是死了。”
  黑纱女淡淡道:
  “他死了,所以我也死了。”
  这声音是那么平淡,但其中含蕴着叙不尽的悲哀。
  宝玉霍然抬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瞧出她的悲哀,他突然发现她的智慧,就是从悲哀
中淬炼升华出来的。
  蒋笑民本已“无情”这少女之“无情”,看来更甚于蒋笑民,又有推知道他们“无情”
中的深情,竞浓得如此化不开。
  黑纱女的眼波仍瞧着宝玉,宝玉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是多奇怪,这少女原是陌生,宝玉却
觉得她似很熟悉。
  这少女原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宝玉却觉得她就坐在自己身畔,他几乎可以将她拥在
怀里,安慰她的悲哀。
  但他却只是摸索着自怀中取出了那封信,那封信干了又湿,湿了又于,几乎已变成了一
团。
  宝玉道:
  “无论如何,这封信总是交给你的。”
  黑纱女道:
  “我的,你的,现在又有何分别?”
  宝玉道:
  “你……你难道不想瞧瞧?”
  黑纱女道:瞧瞧也可以,不瞧也可以,又有什么分别?”宝玉道:
  “但……但我既已将信送来,你……”
  黑纱女道:
  “那么,你就念给我听听吧!”
  宝玉急道:
  “这怎么行?”
  黑纱女道:
  “为什么不行?”
  宝玉道:
  “这……这是你们的秘密。”
  黑纱女道:
  “秘密,死人还有什么秘密?”
  宝玉怔了半晌,只得叹息着将信拆开,他但愿水滴莫要掺乱了信上的字迹,他要将这封
信完完整整的保存着。
  因为这封信正象征着生死不渝的真情。
  一
  但他却再也想不到,这封信竟是张自纸。
  蒋笑民那么郑重交给他这封信,信上竟没有一个宇。
  宝玉站在那里,完全征住了。
  黑纱女神情却仍是冷摸的——她的人虽未死,她的心却真的是巳死了,她只是淡谈的说
道:
  “很好,这封信我总算已瞧过了。”
  宝玉道:
  “但……信上……”
  黑纱女道:
  “信上的意思,我已完全明了。”
  宝玉瞪大眼睛,道:
  “你明了?这信上根本没有字呀!”
  黑纱女道:
  “这封信我不必看,也知道他的意思。”
  宝玉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
  黑纱女道:
  “他将这封信交托给你,只不过是要我见你一面。”
  她淡淡的说着,宝玉却越想越吃惊,此刻几乎连手里的信都拿不稳了,忍不住失声道:
  “见我一面?他为什么要你见我一面?”、
  黑纱女道:
  “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宝玉道:
  “什么原因?”
  黑纱女道:
  “这原因你以后自然会晓得。”
  宝玉大声道:“为什么你现在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也和方才那两人一样,总好像有一件
秘密在瞒着我,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纱女却再也不理他,再也不瞧他一眼,悄然移动脚步,幽灵股走了出去,只留下宝玉
愕在那里。
  这时宝玉的心,真是纷乱如麻。
  蒋笑民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竞要我在这少女心中代替他的位置?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莫说这少女对他的真情生死不渝,已无任何人能够代替,就是我……我对她也只是有种
奇异的感觉,而绝无爱慕之意……
  黑纱女已又悄然走了进来。
  她手里竞端着个很大的托盘,盘子上清冷的水,还有食物,她将盘子放在宝玉面前,
道:
  “吃吧!”
  她语声中竞有种令宝玉不得不听从的力量,何况,这些东西也正是宝玉所迫切需要的。
  在他吃的时候,他暂时志了一切。
  黑纱女又捧出盆清水,一条干净的布巾。
  她并没有征求宝玉的同意,竞脱下了他身上的衣衫,这本是宝玉死也不肯脱下,但此刻
不知为了什么?
  他竟完全没有抵抗。
  黑纱女以布巾蘸着清水,轻拭着他身上的火炙伤痕,她的面容仍是那么冷漠,但动作却
是那么温柔。
  清水中想必是溶着药的,宝玉只觉她擦拭到哪里,哪里就有一般清凉的感觉,直透人心
里。
  但这水却仍擦不开他心中的疑云。
  他心里更是不解,这冷摸得有如幽灵般的少女,为什么如此亲切,如此温柔的服侍他?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为了我传来这封信?”
  黑纱女道:
  “那封信对我又有何意?”
  宝玉垂首道:
  “不错,那只是张白纸……”
  黑纱女道:
  “我这样做,只因为我见着你。”
  宝玉霍然抬头,道:
  “只因为见着我?但为什么?……为什么?”
  黑纱女道:
  “只因为我十分想见你。”
  宝玉道:
  “你为什么想要见着我?你……你甚至根本不认得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黑纱女道:
  “你是方宝玉。”
  宝玉身子一震,失声道:
  “你认得我,你……你……你怎么认得我?”
  黑纱女道:“这自然也有原因”
  宝玉大声道:
  “什么原因?什么原因?……”
  黑纱女放下布巾,立起身子,悠悠道:
  “现在,是什么原因都没有关系了,观在,已没有原因了,现在,你和我已不再有任何
关系。”
  她转过身子,冷冷道:
  “死人,是不会和任何人有关系的。”
  宝玉道:
  “你……你本来难道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黑纱女道:
  “无论什么关系,现在都已过去了,现在,我想为你做的事,全部已经做完了,你还
是……”
  宝玉大声道:
  “我还是不懂,你越说我越不懂。”
  黑纱女道:
  “你根本不必懂,你和我已全无关系,从此以后,你再也休要想起我,我也不会想起
你,因为……”
  她将头上的黑纱拉起,蒙住了脸,道:
  “因为死人是不会记住任何人的。”
  宝玉霍然站起,冲过去,又缓缓退回,颓然坐下。
  黑纱女道:
  “蒋笑民上次入官,就是从我这里逃出去的,从这窗子,这宫中只有这窗子能逃出去,
他……他在我这里养好了伤,就从这窗口跳下,窗外是海水……温柔的海水……永远不会伤
害任何人。”
  宝玉叹道:
  “我早已猜出必定是你救了他,你一生却活在寂寞中,所以,你见着他,就将心交给了
他。”
  黑纱女道:
  “他本来是值得女子将心交给他的男人。”
  宝玉道:
  “不错,他是个好男儿,但……但……”
  他突然握紧双拳,大声道:
  “但你还年青,你为什么不好好的活下去?你。。。你为什么不?”
  黑纱女淡谈道:
  “只因为我的心已被他带走?”
  宝玉怔了半晌,垂首长叹道,
  “你已决定了?”黑纱女道:
  “我已决定了,至于你……你也从这窗子里走吧,这白水官,并没有什么值得你逗留之
处,这里有的只是悲哀、忧伤、寂寞……”
  宝玉喃喃道:
  “我现在又多懂了一些,蒋笑民要我将书信交给你,除了要你见我外,也是算准我会和
他一样被困在这里,所以指点我一条路逃生,是么?”
  黑纱女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
  宝玉长叹了口气,沉声道:
  “无论是不是,我都不能走,除了我定要见到官主这原因外,我还发觉这白水官中竞似
隐藏着许多有关我的秘密……我实在想不出这白水宫中怎么隐藏着有关我的秘密,我一定要
查出来。”黑纱女道:
  “你已经决定了?”
  宝玉咬一咬牙,道:
  “我已决定了!”
  黑纱女道:
  “你不后悔?”
  宝玉道:
  “我为什么要后悔?”
  黑纱女道:
  “因为真象常常是残酷的,真实常常会刺伤人,但你既已决定了,你就去吧,这里有一
条路,可直接通向白水娘的寝宫。”
  这条路不在屋外,而在屋里。路的入口,像是个衣柜。
  黑纱女就站在前面,道:
  “从这里定,你就可见着白水娘了。”
  宝玉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注意着她的脸,注意着她脸上是否还有变化,现在,他终于发
现,这张始终未动情感的,冷摸的脸,还是有变化的,那就是当她在说“白水娘”这三个字
的时候。
  每当她说出这名字,她脸上就掠过一阵阴影,怨毒的阴影,她的情感本已都“死”了,
只有这怨毒,仍留在心底。
  这怨毒又是多么深,多么强烈。
  但她既然任在白水宫里,便必定和白水娘关系非浅,既然和白水娘关系非浅,又怎么对
白水娘如此怀恨?
  她和白水娘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这关系真是令人费解,而宝玉此刻也无暇再去
仔细思索。
  他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只是抱拳道:
  ‘‘多谢关照,多蒙指点,总之,一切都多谢了,在下就此别过。”黑纱女道:“你莫
要谢我,我也有件事求你。”宝玉不禁一楞,这幽灵般的少女,这仙子般的少女居然也会有
事求他,实在是他梦想不到的事。
  黑纱女已冷冷道:
  “你若不答应,也就算了。”
  宝玉赶紧道:
  “无论什么事,但请吩咐。”
  黑纱女道:
  “我心里有个疑问,只有你才能给我回答。”
  宝玉沉吟道,
  “你不能解释的事,只怕我也不能。”
  黑纱女道:
  “你能的。”
  宝玉道:
  “那……那是有关哪方面的事?”
  黑纱女道:…‘武功。”
  宝玉动容道:
  “武功?你也对武功有意?”
  黑纱女道:
  “从我有知识的那天起,我就在想,天下的武功中,不知道有没有一招是任何人都不能
抵挡的?”
  宝玉道:
  “这……这问题只怕任何人都不能回答。”
  黑纱女道:
  “这……这问题只怕的确难以答复,何况我终年都生活在这小楼里,世上纵有这样的一
招,我也不知。”
  宝玉道:
  “世上武功流派极多,其中自然不乏有极厉害的杀手,但这些杀手纵能称雄于一时,却
都未能真的横扫天下,何况,纵然它能纵横天下,也不能就此证明那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抵
挡的,这道理你可明白?”
  黑纱女道,
  “我明白,因为这‘绝对没有’四个字,已不是任何人所能证实。”
  宝玉道:
  “正是如此。”
  黑纱女道:
  “所以我日日夜夜的想,我想出了许许多多招式,但这些招式不用去问别人,我自己就
已能抵挡了。”
  宝玉道:
  “后来呢?”
  黑纱女道:
  “后来我遇着蒋笑民,在他养伤的时候,我就要他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武功招式,完全都
告诉我。”
  宝玉道:
  “此人不但聪明绝顶,而且出生于武林世家,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他的确可算知
道的不少。”
  黑纱女道:
  “他告诉我的招式,有些和我自己创出的差不多,但也有些是完全不同的,他走了后,
我就试着将这些招式全都融会贯通,看看是否能取其精华,创出一招。”
  宝玉道:
  “你……你的聪明,只怕更非别人能及。”
  黑纱女道:
  “经过一年多昼夜不停的思索,我终于创出了一招,我确信这一招必定是天下武功门派
都没有的。”宝玉道:“你怎么证实此点?”
  黑纱女道:
  “因为,世上若有这一招,这一招必定是早已名震天下,蒋笑民也必定早巳知道,因
为,他们知道的武功杀手,我轻易便可抵挡,但这一招,这一招却是我自己苦思半年后,也
无法抵挡的。”
  她语声虽仍是那么平淡,但却已带着种任何人都不能动摇的信心,这信心正也能使任何
人都不能不信。
  宝玉眼睛里发出了兴奋的光,道:
  “这一招想来必定妙极。”
  黑纱女道:
  “但我虽不能抵挡这一招,却也不能就此证明别人也不能抵挡,所以,我更急着等你
来,只因世上若有能证明此招的人,这人就是你。”
  宝玉道:
  “为什么是找?”
  黑纱女道:
  “因为我已听说你几乎已经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你若也不能抵挡这一招,能抵挡的
人必定很少了。”
  宝玉心念一闪,突然大声道:
  “你对世上任何事情都已不再关心,为什么还要急着证实这一招?莫非你想要将这一招
用在别人身上?”
  黑纱女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宝玉道:“你想将这一招用在谁身上?”黑纱女淡淡道:“这
个……你管不着。”宝玉大声道:“莫非是白水娘?因为你恨她入骨?你为什么恨她?”黑
纱女静静的凝注着他,缓缓道:“你既已答应我,为什么还要问这么多?”宝玉默然半晌,
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的剑在哪里?”剑光一闪,长剑击出。黑纱女这一剑,竟是刺向
宝玉脚尖前三寸处。宝玉怔了一怔,失声道:“这算什么招式?”黑纱女道:“就是这一
招。”宝玉道:“但这一招根本伤不了我……这一招根本连任何人都伤不了。”黑纱女道,
“正因为这一招已先立于必不能胜之地,所以别人才不能抵挡,因为任何人只怕都没有瞧过
这样的招式。”
  宝玉不禁又征了半晌,苦笑道:
  “但这招根本不必抵挡……”
  黑纱女道:
  “谁说不必抵挡?”
  宝玉道:
  “这……这根本不必说。”
  黑纱女道:
  “好,那么你瞧着。”
  她缓缓收回长剑,再次一剑刺出,还是刺向宝玉脚尖前三寸处——这的确是伤不了宝玉
半根毫发。
  但这一剑刺出时,宝玉目前灵光一闪,身子突然倒掠而出,凌空翻了两个身,远远落在
两丈开外,满面惊骇之色。
  黑纱女冷冷道:
  “这一招不是根本不用抵挡的么?你为何要躲?”
  宝玉骇然道:
  ”好厉害,好厉害……如今我才瞧出了这一招的厉害!”
  黑纱女道,
  “你瞧出了么?”
  宝玉道:
  “我若对这一招全不理睬,那么这一剑就会从我脚下那部位反刺而出,由这一部位刺出
的剑,就委实不知该如何招架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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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2 19:5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九章 多情种子

  黑纱女道:
  “你可知为什么不能招架?”
  宝玉道:
  “我……还未想到,但……”
  突然大喝道:
  “我想到了,因为这部位是人的死角。”
  黑纱女凝注着他,缓缓道:
  “不错,任何人的足底,都是他的死角,由这种死角刺出的招式,正是天下各门各派武
功都没有的,所以,也正是任何人都不能招架的,我这三招之精华,正是先将自己置之于死
地……”
  宝玉忍不住大声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正是兵法中之精革……我如今才知道,兵法与武道虽是两回事,
却有一脉贯通。”
  黑纱女道:
  “正是如此,你总算懂了。”
  宝玉动容道:
  “这一招的确是天下各门各派都没有的,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出怎样才能从这种角度出
招,因为任何人都未能体会出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萃。”
  他长笑接道:
  “若非不世之奇才,又怎能想得出这样的招式。”
  黑纱女淡淡道:
  “如此说来,这一招确是不能抵挡的了?”
  宝玉道:
  “那却不然。”
  黑纱女道:
  “哦!为什么?”
  宝玉道:
  “只因你还忘记几点。”
  黑纱女道:
  “你且说来听听。”
  宝玉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就在你刺出这一招的同一刹那间,别人也会向你刺出一招的,因为
在这一刹那间,你简直没有防御自己之力,除了你使用此招时,是在和别人考较武功,否则
别人又怎会让这良机错过?”
  黑纱女突然沉默了下来。
  宝玉接道:
  “你在刺出这一剑时,若能想出该如何防守,那么你这一招纵不能说从此绝对无人抵
挡,至少现在已可横扫天下了。”
  黑纱女目光做梦似的瞧着远方,缓缓道:
  “我不能。”
  宝玉道:
  “你确是不能,只因在这一刹那间,你已将自己置于死地……这虽是你这一招中之精萃
所在,但却也是这一招之破绽所在。”
  他长长叹了口气,接道:
  “所以,你这一招虽然妙绝天下,却不实用。”
  黑纱女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闪开身子,道:
  “你走吧!”
  黑纱女走了,她根本不再给宝玉说话的机会.
  但宝玉站在那里,却没有走下去。
  他在思索。
  在短短半天之内,他遇着三个极为奇怪的人,第一个人,向他突施杀手,却又手下留
情。
  第二个人,也向他施出一着杀手,但也手下留情,最奇怪的,这人施出的杀手,竟与那
东海白衣人相同。
  而第三个人,是他唯一瞧见面目的一个,她虽然是那么冷摸,但宝玉却总觉得她像是和
自已有种奇异的关系。
  哪知这第三个人,还是向他施出了一着杀手,但是她非但手下留情,简直可说是根本没
有动手。
  为什么这三个人都要向他施展杀手,而又都手下留情,他们施出的招式虽然厉害,但却
全都似无意取他性命。
  这三招既然都可说是当今天下最最霸道,最最狠辣的招式,他们既然无意取宝玉性命,
却又如何要施出此等招式?
  宝玉心念一闪,突然想到:
  “莫非他们只不过是要向我指点招式?”
  “莫非他们都和我有种神秘而奇异的关系?”
  “但这‘白水宫’中的人,又怎会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况,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三个人,
和我有这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竞全都是互相纠缠,而又互相矛盾的,宝玉头都想疼了,还是想不透这其中的
道理。
  他索性不再想。
  他终于走了下去。
  他知道白水宫主必定会为他揭穿谜底。
  万老夫人的手指刚沾着她自己的穴道,水天姬的手攫起了鸡腿,高老夫人倒下,水天姬
己将胡不愁扶起。
  她撕着鸡腿,慢慢地喂着胡不愁。
  万老夫人道:
  “那秘密是有关水娘娘与方宝玉的。”
  水天姬身子一震,连鸡腿都几乎掉在地上,失声道:
  “我母亲和方宝玉之间,又怎会有什么秘密?”
  万老夫人道:
  “你真的不知道?”
  水天姬怒道:
  “难道我还用得着骗你?”
  万老夫人道:
  “姑娘你离开自水宫虽已七八年,但七年前的事,姑娘你多多少少总该知道一些的。”
  水天姬道:
  “家母的事,我从来不敢过问,她老人家也从来不许我过问,她老人家的寝宫,我根本
就很少进去。”
  她虽然极力想说得平淡,但眉宇间仍不禁露出幽怨之色,生为这样母亲的女儿,她可纵
得到别人所得不到的一切东西,但别的女孩子人人都可得到的,她却得不到,而那正是世上
最最宝贵之物。
  那就是亲情!
  万老夫人叹道:
  “水娘娘的事,自然是谁也不能过问的,但我却未想到竞连她的女儿也不例外,只
是……十六年前……不对,十七年年前发生在‘白水宫’的一件事,但无论如何,总也该知
道一些的?”
  水天姬皱起双眉,沉吟道:
  “十七年前……十七年前白水宫又发生过什么事?”
  只听万老夫人道:
  “但水娘娘手下从无活口,又怎会和他们打这样的赌,姑娘你……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
因么?”
  水天姬道:
  “那时我虽然还小,但也已有些奇怪,也曾问过我母亲,既然胜了他们,就该杀了他
们,又何必打这样的赌。”
  万老夫人道:
  “水娘娘可说出这其中原因?”
  水天姬道:
  “我毕竟是她女儿呀!”
  万老夫人道:
  “她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水天姬默然半晌,沉声道:
  “这难道也和那秘密有什么关系?”
  万老夫人道:
  “非但有关系,而且关系极大……姑娘你若不将每件事都说出来,我老婆也就无法接着
说下去了。”
  水天姬又沉吟半晌,突然挥手道:
  “各位退下去吧,这些事都和各位没有关系的。”
  海盗们虽然也想听听这些武林名人的秘辛,但水天姬既已要他们退下去,还有谁敢留在
这里。
  水天姬等他们走光了,才缓缓道:
  “我母亲本也不想说的,我那时若已长大,她只怕就不会说了,但我那时实在太小,而
她也实在需要对—个人说说心事。”
  她叹了口气,接道:
  “所以她老人家就拍着我的头,告诉我,只因那男的乃是除了我死去的父亲外,她平生
唯一真正喜欢的男人,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
  万老夫人叹道:
  “正是如此。”
  水天姬道:
  ‘‘那时我忍不住又问她老人家,既然喜欢他,为何不将他妻子杀死?我母亲就告诉
我,因为她若杀了他妻子,他必定永远也不会饶恕她,那么她也就永远得不到他的爱了,所
以,她要让他们一齐活着,这样总还有些希望,唉!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了‘爱情’是多
么伟大。”
  在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是瞧着胡不愁的。
  胡不愁忍不住脱口道:
  “后来呢?”
  水天姬听他说话已有了力气,嫣然—笑,道:
  “后来,我母亲就在宫中划出一角地方,作为他夫妻的居处,而且下令宫中的人,谁也
不许无端闯入。”
  胡不愁叹道:
  “令堂原来也是个多情人。”
  水天姬嫣然笑道:
  “我还记得那地方叫做‘星星小楼’,我远远地瞧过,但也不敢闻进去,直到……直到
那女子死的那天。”
  胡不愁失声道:
  “她怎会死的?莫非是……”
  水天姬道:
  “你莫要想错,我母亲说道不杀她,就必定不会杀她,我母亲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却
言而有信。”
  胡不愁垂首道:
  “我错了……但那女子……”
  水天姬截口道:
  “原来那女子已身怀六甲,入官六个月后,便已临盆,她虽生了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自
已却因生产而死了。”胡不愁叹息一声,又道:
  “那女孩子可长大了么?”
  水天姬道:
  “我母亲为了养大她,曾经亲自出宫,为她找了两个奶妈,我出官时,这女孩子已有七
八岁了,生得也说不出有多美丽,只是小小年纪,性情便已孤僻得很,小孩子的游戏,她全
不喜欢,每天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又不知想些什么?”
  胡不愁叹道:
  “那么,她的父亲。”
  水天姬道:
  “她的父亲果然是条好汉,果然言而有信,绝口不提出宫之事,我母亲终日陪着他下
棋、读书、抚琴,两人相处久,自也难免有情,但我却可保证,直到我出宫之时,两人还是
相待以札,未逾规矩。”
  胡不愁长叹道:
  “这男子固是英雄好汉,你母亲也的确是位奇女子,但……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这一
对奇男奇女,纵然结为夫妇,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水天姬道:
  “想不到你思想倒开明得很。”
  胡不愁面上初次露出了笑容,道:
  “纵然我思想陈旧,也不能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这一双夫妇既是如此奇人,
失踪之后,江湖上怎地末闻消息?”
  万老夫人突然接口道:
  “只因为这一双夫妇本是游侠,江湖中本就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连他们的父亲都
不知道。”
  胡不愁道:
  “少年夫妇,相伴邀游,游兴所至,四海为家,这又是何等潇洒,当真是令人可钦可
佩,可喜可羡。”
  水天姬瞧了他一眼,嫣然笑道
  “别人其实也可学他们的样子的。”
  万老夫人道:
  “但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水天姬怔了怔,道: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要问名字,我母亲也没说……白水宫中,除
了我母亲外,只怕再没有别人知道。”
  万老夫人道:
  “这就是最大的秘密,这秘密我知道。”
  水天姬忍不住追问道:
  “他们是谁?”
  万老夫人一字字缓缓道:
  “他们就是方宝玉的父亲和母亲。”
  这句话说出,水天姬与胡不愁都惊得叫出声来。
  万老夫人道:
  “水娘娘知道这消息若是走漏,‘清平剑客’白三空必定会发动武林同道前来白水宫要
人,所以绝不说出他的名字。”
  胡不愁道:
  “我……我那方师兄方大哥,难道竟一直在‘白水宫’住到今日?”
  万老夫人道:
  “不错,他已往到今日。”
  水天姬道:
  “如此说来,‘星星小楼’中的那女孩子,竟是方宝玉的妹妹。”
  万老夫人道:
  “正是他的妹妹,她名叫方灵玉。”
  胡不愁道:
  “宝玉此番去白水宫,莫非就是已知道这秘密?”
  万老夫人道:
  “他丝毫也不知情。”
  胡不愁道:
  “那……那么他为何要去?”
  万老夫人道:
  “这故事前半既已由水姑娘说了,后半就由我老婆子来接着说吧,首先,我得告诉你们
两件事。”
  胡不愁道:
  “你快说。”
  万老夫人道:
  “第一件,方灵玉已长大了,她性情变得更孤僻,往往三天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坐着沉
思。”
  水天姬叹道:
  “这我也可料想得到,第二件呢?”
  万老夫人道:
  “方大侠妻子死去了九年之后,终于被水娘娘的真情所动,终于和水娘娘结成了夫
妻。”
  胡不愁失声道:
  “他……他竟真的……”
  万老夫人道:
  “你自己方才还说过,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
  胡不愁道:
  “不错,我并没有怪他……谁也不能怪他。”
  万老夫人道:
  “他实在没有错,水娘娘真可说是世上最最温柔体贴的妻子,只耍方大侠开口,无论什
么事她都依顺,但方大侠有时仍是闷闷不乐,水娘娘为了要他开心,甚至不惜让他自己出宫
去。”
  胡不愁动容道:
  “哦?那么他……”
  万老夫人道:
  “但他却绝不肯毁去自己的誓言,他说这一生永远不出白水宫,就是死也不肯跨出白水
宫半步。”
  胡不愁叹道:
  “我方大哥本就是一诺千金的男儿。”
  万老夫人道:
  “水娘娘不但对他好,就算对那方灵玉姑娘,也是关怀体贴,为了使方姑娘,她曾经故
意让一个闯入白水宫的少年男子逃入星星小楼去,她装作不知道,完全不闻不问,只因她知
道那少年是个好男儿。”
  水天姬道:“后来……他们怎样?”
  万老夫人道:
  “后来方姑娘却要那少年走了。”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
  “她自已的父亲这一生已只能活在白水宫里,她自己不愿意她的情人再蹈覆辙……唉!
她看来虽冷冰冰的,心却也是火热的。”
  万老夫人道:
  “但后来水娘娘却终于知道他们父女两人愁闷的原因,那只因方大侠想瞧瞧他儿子长大
时是何模样,方姑娘更想见她从未见面的哥哥。”
  她长长吐了口气,道:
  “他们都想瞧瞧方宝玉。”
  胡不愁道:
  “只要他们将这秘密向宝儿说出,宝玉纵有天大的事在身畔,他会抛下一切,不顾一切
赶去的。”
  万老夫人道:
  “不错,但这秘密已隐藏了十七年,他们都已不愿再将之说出去。”
  胡不愁失声道:
  “难道对宝儿也不说?”
  万老夫人道:
  “对别人也许还会说出,对方宝玉却绝对不说的。”
  胡不愁道:
  “为……为什么?”
  万老夫人道:
  “你难道想不出?”
  水天姬悠悠道:
  “宝儿的母亲,虽非死在我母亲手上,但她若末被困在白水宫,或许不致因难产而死,
宝儿对我母亲,难免不生怨恨之心。”
  胡不愁额首叹道:
  “但如今你母亲却已成了他母亲……已成了他父亲的妻子,他知道这秘密后,又当如
何?方大哥又怎忍伤他爱子的心?”
  水天姬黯然道:
  “何况,宝儿此刻肩上已承担起武林的命运,又怎能让他心里再加上如此沉重的负担,
他若永远不知道这秘密,活得必定快乐得很。”
  胡不愁叹道:
  “但我那方大哥眼见爱子便在面前,却不能相认,这又是多么大的痛苦?”
  水天姬道:“做父亲的宁愿如此痛苦,也不忍令儿子伤心的……天下为人父母者,只怕
大多会这么做的。”
  她凄然一笑,接道:
  “真诚的爱,原是牺牲,而非占有……为了爱而牺牲自己,成全自已所爱的人,这原本
也是件幸福的事。”
  胡不愁凝目瞧着她,久久不能说话。
  水天姬悄然移开目光,转向万老夫人,道:
  “他们为的难道只是想见宝玉一面?”
  万老夫人道:
  “这是最大的原因,但却并非全部原因。”
  水天姬道:
  “还有什么原因?”
  万老夫人道:
  “这十七年来,他们已研究出许多武功的奥秘,而他们自己已全无争雄武林之心,他们
只愿这些武功之奥秘能得留传后世。”
  水天姬道:
  “不错,他们心目中之传人,自然就是宝玉。”
  万老夫人道:
  “方少侠得到这些武功之奥秘后,再战白衣人,胜算必定要增加几分,是以他们必须要
在宝玉会战白衣人之前见着他,这也是他们的苦心。”
  水天姬道:
  “但会战白衣人之期已逼在眼前,宝玉纵然聪明绝项,也未必能在这短短几日间学得这
种武功奥秘的。”
  万老夫人道;
  “行非常之事,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他们必定会先要方宝玉吃许多苦,甚至要他遭受
到生死呼吸的危难,这样,才能逼出他潜在的最大智慧……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
学得很快的。”
  水天姬道:
  “不错,练武场上三年,谆谆善诱,也未必能为生死决斗中亲身体验之一剑,在危难中
所得之物,是没有别的事能代替的。”
  胡不愁叹道:“不错,他们若要宝儿得到剑中之精萃,他定要先将宝儿置于生死呼吸之
决战中,必定要先让宝儿感觉到性命的威胁,然后宝儿才能深切体验到这一剑的奥秘,而
且,在这种情况中学得的,也永远不会忘记。”
  万老夫人道:
  “正是如此。”
  水天姬道:
  “但还有件事你不知道。”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世上会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事?”
  水天姬道:
  “你可知道宝儿的外祖也去了白水官?”
  万老夫人也不禁动容道:
  “清平剑客自三空……如此说来,此番方宝玉一去白水宫,岂非祖孙三代都可相见。”
  胡不愁长叹道:
  “只可叹相见之后,却不能相认,宝儿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突听舱外纷纷大叫道: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水天姬忍不住扶着胡不愁出去,只见海上飘来一个巨大的包袱,五色的包袱,正是以五
色帆密缝紧包着的紫衣侯武功秘笈。
  一个人的尸身攀在包袱上,双手紧紧抓着包袱,他的面目虽已浮肿腐败,但依稀仍可认
出是伽星大师。
  胡不愁耸然动容道:
  “他终于得到了。”
  水天姬道:
  “但他却已死了,立刻又失去了。”
  胡不愁叹道:
  “一个人若能得到他平生最最渴求的东西,纵然只是片刻,也如永恒,纵然身死,死也
无憾。”
  方宝玉终于穿过曲折的秘道,到了水娘娘的寝宫——宫中的辉煌灿烂,自是不说也可想
象得到。
  “一个人端坐寝宫的中央,她身上穿着千百层薄如蝉羽般的轻纱,面上也覆着十余层轻
纱。
  虽然无风,但轻纱仍不住在飘动,她虽然坐在那里动出末动,但整卜人却似已要羽化登
仙,乘风而去。
  她看来正如雾中的精灵,云中的仙子。
  她虽然没有动,宝玉也没有瞧见她的脸,却已感觉出她那种绝世的风仪,绝代的美艳。
  他竞不由自主为之震慑,几乎不能开口。
  只听一个娇媚得无法形容,又清冷得无法形容的语声自轻纱中传出,一字字缓缓说:
  “很好,你终于来了。”
  宝玉不由自主垂首躬身道:
  “方宝玉拜见白水宫主。”
  白水宫主道:
  “你千辛万苦,闯入此宫,想来必定是为了要和我一决胜负生死,却又如何要对我如此
礼数周到?”
  宝玉怔了怔,道:
  “这.....’’
  这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白水宫主道:
  “你入宫之后,已经历了三次生死一发的险难,你难道不恨我?”
  宝玉怔了又怔,道:
  “这……在下……”
  轻纱中传出白水宫主淡谈的一笑,道:
  “那么你闯入此宫,又是为了什么?”
  宝玉沉声道:
  “在下只是为了实践诺言,请宫主……”
  白水宫主道:
  “好,你不必说了,你任务可算已达成,我答应你。”
  宝五再怔了怔,他实未想到此事竟有如此容易,当下抱拳道:
  “多谢宫主。”
  白水宫主道:
  “你没有事了么?”
  宝玉立刻道:
  “在下还想请教,方才那……”
  白水宫主道:
  “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你既不知,问他做甚?”
  宝玉沉思半晌,道:
  “宫主既不说,在下问也无用,只是……总有一日,在下必当再回白水宫,探出这秘
密。”
  白水宫主道:
  “此刻为何不?”
  宝玉道:
  “此刻在下还有大任在身,不敢轻言生死。”
  白水宫主道:
  “很好,轻重之分,本应把握。”
  宝玉道:
  “在下任务既已达成,宫主若不搁阻,在下便当告退。”
  白水宫主道:
  “你既已进入此宫,想必自能出去,但……你见着我后,为何只问人事,不问武功?”
  宝玉耸然一震,动容道:
  “武功也可问?”
  白水宫主道:
  “为何不可,但……你若问我,不如自问。”
  宝玉道:
  “自问?”
  白水宫主澄:
  “你乃当今武林第一人,你所疑惑之事,必定只有你自己才能答复,你若能澄心自问,
必可获益良多。”
  宝玉默默良久,躬身道:
  “宝玉闻宫主之言,实同醍醐灌顶,恍然而悟……问人不如自问,这道理虽简单,宝玉
从来竞未想到。”
  白水宫主道:
  “你且自问,入宫后这一日之间,武功是否已有精进?”
  宝玉再次默然半晌,动容道:
  “正是。”白水宫主道:
  “你不妨再问,武功何以精进?”
  宝玉沉思着道:
  “只因宝玉入宫之后,已曾三次面对剑法中至妙无极之杀手!这三着杀手已划破宝玉脑
中之迷雾……”
  白水宫主道:
  “你更可再问,这三招杀手之间,可有什么相同之处?”
  宝玉垂下头来,全心沉思。
  这一次他几乎思索了三个多时辰,他本是站着的,不知何时已坐下,他面前是空空的,
不知何时已摆起一桌精美的食物,而且他不知何时已吃下去许多了,虽是奇珍异味,他也吃
不出味道。
  白水宫主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他。
  突然,宝玉一跃而起,大声道:
  “第一招与第二招出手虽是一正一反,但正即是反,反即是正,但是天下至强至刚之
着,而这两招最强处,但也就是第三招最弱处,这两招出手犀利,一剑便可制敌于死,但第
三招出手却是先将自己置之不胜之死地,只因这两招太强,一击不成,后着便无以为继,正
是生而后死,但第三招出手却是天下之至弱,无论什么招式,都足以成为它的后着而有余,
是以它后着便可连绵不绝,正是死而后生。”
  他脸上焕发着兴奋的光辉,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长长喘了口气,嘴角泛出了笑容,缓缓
接道:
  “是以强即是弱,弱即是强,有余即不足,不足即有余,彼此间看来虽然不相同,其实
却有着牢不可分的关系。”
  轻纱中终于传出笑声,白水宫主缓缓道:
  “不错,这正是武道中至高无上的道理,普天之下,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可替你解
释?”
  宝玉躬身道:
  “此理虽是宝玉想出,但若无宫主启发,亦是不能。”
  白水官主道:
  “你先莫谢我,且再问自已,这三招既然有着互为因果,互补盈虚之关系,若是将之溶
而为一,又当如何?”
  宝玉道:
  “若能溶而为一,必将天下无故。’
  白水宫主道:
  “你自问这三招是否可溶而为一?”
  宝玉想也不想,道:
  “必定可以。”
  白水宫主道:
  “那么,你便该自问,如何才能将这三招溶而为一?”
  她说完了这句话,突然飘飘而去,只留下宝玉愕在那里,她的确已留给宝玉一个绝大的
难题。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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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一战成功

  这一次,宝玉思索得更久。
  白水宫主不知何时已回来,又在静静地瞧着他、宝王终于长长吐了口气,黯然道:
  “我错了。”
  白水宫主道:
  “你怎会错的?”
  宝玉道:
  “第一、二两招虽可溶而为一,但三招却绝不可能溶而为一,除非一动手便能将第一、
二招自第三招那死地击出。”
  白水宫主道:
  “你是否说一出手间,便将第一、二招自死地击出,而无需经过第三招中的那最弱的—
环,是以对方便无制胜的机会了。”
  宝玉道:
  “不错,只因第一、二招击出时,在那一刹间,无论是谁,也不能还击,而这两招若能
在那死角击出,无论是谁,也难以抵挡,别人既不能还击,也不能抵挡,岂非就必败无
疑。”
  白水宫主道:
  “既是如此,这三招岂非也可溶而为一了么?”
  宝玉道:
  “不能!只因第一、二招是万万无法自那种死角击出的“
  他说的实在不错,天下又有谁能从别人脚尖前发出招式。
  但白水宫主却道:
  “世上并没有什么绝不可能的事,只要你仔细想想,你一定会想出来的,你若想不出,
最好还是莫要出宫去。”
  宝玉身子一震,失声道:
  “为什么?”
  白水宫主冷冷道:
  “只因你若想不出来,你就根本不能闯出宫去。”
  宝玉大声道:
  “宫主,你……”
  他还想说话,但白水宫主却又飘然而去。
  这一次,宝玉只怕竞思索了两天两夜。
  白水宫主第—次回来,问道:
  “你想通了么?”
  宝玉道:
  “此事根本不可能。”
  白水宫主道:
  “好,你好好睡一觉再想。”
  白水宫主第二次回来,问答的话几乎是同样的。她第三次回来他的时候,宝玉还在地上
的棉褥上睡着——虽然睡卧地上,两只眼睛却蹬得大大的。
  白水宫主飘飘走来,道:
  “你还未想通?”
  宝玉瞧着她的脚,叹道:
  “我还是……”
  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超,狂呼道:
  “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他狂奔了一圈,冲到白水宫主面前,喘息着道:
  “不错,那第一、二招的确是可以从死角击出的,只要你身形架式摆得巧妙,无论从任
何角度都可击出招式。”
  白水宫主失声道:
  “真的?”
  宝玉大声道:
  “这种事怎会有假?”
  白水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额首道:
  “很好……很好……很好。”
  她一连说了六七句很好,突又大声道:
  “你既已想通此招,便已天下无敌,既已天下无敌,便无人可拦阻于你,你还不走做
甚?”
  宝玉道:
  “是“
  立刻转身,大步而出。
  白水宫主果然没有拦阻于他,但却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哪知宝玉走了两步,突又转身,大声道:
  “我还不能走。”
  白水宫主道:
  “你还有什么事么?我早巳说过,你想问的话,我此刻还不能回答你,也许,等到你再
来之日,我会……”
  宝玉大声截口道:
  “不是这件事,我……我并非一个人来的,此刻自也不能一个人出去。”
  白水宫主覆面的轻纱,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在微笑,她柔声
道:
  “你还要等小公主?”
  宝玉道:
  “正是。”
  白水宫主道:
  “她不会出来的,你若要等她,只怕要到很久。”
  宝玉道:
  “纵然等上一生,我也要等她。”
  白水宫主道:
  “你真的能等她一生?”
  宝玉怔了怔,缓缓垂下了头,黯然道:
  “不错,外面还有许多事要我去做,与白衣人之一战,我更不能逃避,我……我不能让
天下人失望。”
  他霍然抬头,嘶声道:
  “但若没有她,我又怎会有战胜的希望?”
  白水宫主悠悠道:
  “为什么?”
  宝玉惨笑道:
  “我这一生,可以说只是为两个人而活着,一个是白衣人,我要活着战胜他,另—个,
就是小公主我这义生若能有什么荣誉,有什么成就,全都是为了她,她若不在我身旁,
我……我……”
  他热泪突然夺眶而出,大声道:
  “若没有白衣人,我武功必定不会有如此成就,但若没有小公主,我……我只怕根本活
不到今日。”
  白水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
  “方宝玉居然也会如此,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但是……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
她?”
  宝玉垂首道:
  “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她一心只以为我想胜过她,却不知我辛苦奋斗,只不过是为了
白衣人,怎会是为她,我……我其实宁可输给她,什么事都输给她……这些话我又怎能告诉
她?纵然告诉她,她又怎会相信?”
  白水宫主轻叹道:
  “若换了是我,我就会相信的……若换了是我,对这样的真情必定不会舍弃,只可惜
她……”
  锦幔后突然有人嘶声大呼道;
  “我也相信的……我此刻终于相信了。”
  一个人如飞掠出,痛苦着扑入室玉怀里,她流云般的柔发披散,珠玉般的面届已憔悴,
正是小公主。
  宝玉紧紧拥着她,像是拥抱着自己的生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捧起了她的脸,心
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口中却只是说了句:
  “你瘦了。”
  小公主凄然一笑,垂首道
  z“还不是为了你。”
  虽只这淡淡的两句话,岂非已胜过千言万语。
  那锦幔后突又传出两声苍老的叹息,叹息中自然也夹杂着欢愉的微笑,只可惜宝玉没有
听到。
  但白水宫主却听到了,她回眸瞧着那边,柔声道: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海滨,仍然和七年前紫衣侯与白衣人决战时没有什么两样,海水,依然同样湛蓝,阳
光,也依然同样灿烂。
  卓立在海滨的白衣人,也像和七年前全无改变。
  他那一身白衣,在阳光下仍然白得耀眼,他披散着的黑发,也仍然黑得发光,他那检一
般笔直站着的身子,也仍然散发着一股逼人的霸气——他若有什么改变,那只是他目光更明
锐,面容更沉毅,那口剑,那口夺魂的宝剑,在众人眼中看来,也更辉煌,更慑人,自剑尖
滴下的鲜血,也更多了,
  三天,血腥的三天。
  天下的英雄,自四面八方赶来,仿佛就为的是等着他那追魂夺命的一剑,已不知有多少
人死在剑下。
  长剑上的光芒,正是被血洗出来的。
  白衣人手持长剑,站在那里,他背后是一望无尽的大海,他面对着的,却是当今天下武
林的英雄
  在茫花的海洋与莽莽英豪间,他看来显然更孤立,更寂寞,他目光落寞地四下转动着,
冷冷道:
  “七年……七中来中土武林之武功,为何非但全无精进,反而后退了,紫衣候一死,难
道竟真的后继无人?”
  他冷漠而尖锐的语声,响彻海滨,但面对着他的千百英豪,竞没有一人能答得出来,
  他们胸中的热血虽然在奔腾,虽想冲出去与他决一死战,但这三天来,那一具具抬走的
死尸,已使他们的热血冷却。
  冲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是能活着回来的,他们的胆已寒了。
  突然,人丛中有人大呼道:
  “公孙不智,你躲在哪里?方宝玉既然还没来,他不敢来,你就该替他出去,清平门
下,难道都是胆小鬼么?’’
  呼声尖锐,竟似是女子的声音。
  群豪间立刻起了骚动,已有人纷纷应声喝道:
  “不错,方宝玉不敢来,公孙不智就该出手,你们总不能只是瞧着别人去死。”
  呼声越来越大,应声之人越来越多。
  突见一人自人丛中狂奔而出,口中大呼道:
  “公孙不智与莫不屈已四出寻找方宝玉去了,你们若要他们死,我金祖林就代他们死
吧!”
  他手提花枪,发狂般冲向白衣人、
  白衣人冷冷瞧着他,只等他冲到面前,身形突然一闪,金祖林不由自主,竞笔直冲人海
浪里。
  白衣人冷笑道:
  “我乃为武道而来,并非来成全这些无知莽汉的愚忠愚死,你们若要求死,只管自己去
死吧,还不配我来动手。”
  金祖林呆呆地站在海水里,再也没有勇气冲上来,群豪面面相觑,出都不禁为之默然垂
首。
  白衣人仰天长叹道:
  “芸芸天下,竞真的再无一个值得我动手的人了么?……我总能以这些愚人之血,染红
了大海,又有何用?”
  他掌中长剑缓缓垂落,挥手道:
  “去吧……全都去吧……我饶了你们。”
  这些话听在群豪耳里,真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金祖林满面热泪,“噗”地在海水中跪下,嘶声大呼道:
  “天呀!当今天下,除了方宝玉外,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和他动手的人了么?当今天下,
难道只有方宝玉一个是人,方宝玉若不来,我们难道只有听着别人辱骂耻笑……’’惨厉的
呼声,像鞭子般抽在群豪身上。
  千百群豪,已极少有人脸上还是干的,这是世上最最难以忍受的屈辱,可叹他们也只有
忍着。
  但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死一般沉寂中,突听一人冷笑道:
  “方宝玉?他又算什么东西?他若遇着我,十个方宝玉也休想活着。我方才不出手,只
不过是想瞧瞧你们这些笨蛋还要死多少而已,等你们都死光了,我老人家再动手也还不
迟。”
  尖锐的语声,正是方才那女人发出来的。
  群豪纵然动容,却猜不着此人是淮。
  但听那语声又道:
  “还发什么待我老人家前去瞧瞧这穿白衣的小儿究竟有什么惊人的身手?”
  白衣人面色也变了,目中立刻散发出炽热的光辉。
  群豪哄然一声,两旁分开,四个明媚善睬,娇笑迷人的绝美少女,抬着顶软兜小轿盈盈
走了出来、
  软兜小轿上,斜斜倚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她面上确已现出皱纹,但一双眼波仍足以勾
去男人的魂魄。
  她宫鬓高挽,环佩叮当,身上穿的是华贵而柔软的锦衣,双腿却用条织金的毡子完全盖
住。
  最刺眼的是,她身上竟一排插着八柄剑,八柄出鞘的精钢长剑,长剑流光旋动,看来竞
仿佛是她身上发出来的。
  群豪中已有人耸然失声,道:
  “这莫非就是近日轰动江湖的那女魔头王大娘?”
  又有人座声道:
  “不错,就是她,闻得就连公孙红那样人物,也败在她的手下,看来她或许真的是白衣
人的敌人。”
  这话立刻使得群豪又兴奋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是白衣人的敌手,便是大家心
目中的英雄、
  兴奋的窃窃私语,汇集到一起便成了欢呼,王大娘目光睥睨四顾,嘴角已噙起得意的微
笑。
  白衣人却只是冷冷的瞧着她,冷冷道:
  “原来只是个女人。”
  王大娘冷笑道:
  “女人又怎样?女人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白衣女人淡谈道:
  “你去吧,我素来不愿与妇人女子动手。”
  王大娘道:
  “不动手也得要你动手。”
  她手掌轻轻一弹,突有两道剑光如飞而出。
  这两剑乃是诱敌之用,只要白衣人身形一动,她真正的杀着“子母追魂脱手剑”便要出
手。
  白衣人身子却动也不动,掌中长剑已挥动,寒光闪动,龙吟不绝,闪电般飞来的两柄剑
已斩成四段,跌倒在地。但就在这刹那间,又有两柄剑如飞而来。
  白衣人剑已挥出,身子只得微微一闪。
  第五柄剑却已赫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白衣人目光闪动,长笑说:
  “好!这不错。”
  长笑声中,他身子又已平空退出两尺,哪知王大娘的第六柄剑又已无声无患的缓缓飞
来,到了他面前,突然加急。
  群豪但见满天剑光飞舞,但见白衣人到了此刻,实已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不由得齐声
欢呼。
  哪知白衣人明明已无法再次闪避的身形,竟偏偏能冲天飞起,王大娘面色大变,但她手
中还有两柄剑。
  她狂吼一声,道:
  “再看这一着。”
  吼声中她身形竞也飞起,向白友人迎了过去。
  只见剑光如双龙交剪,在湛蓝的苍弯下闪了一闪,白衣人衣挟飘飘,如天府飞仙,凌空
飘落。
  王大娘身子却如箭一般直堕下来,仰面跌在沙滩上,掌中还紧紧握着那两柄剑,眉心却
已多了一条血口。
  她一生虽然作恶多端,但却终于是身殉武道而死,她活虽活得可耻,死却死得甚为光
彩。
  群豪俱都不禁黯然垂首,深长叹息。
  白衣人凝注着剑尖滴落的鲜血,喃喃道:
  “女人……不想女人中也有如此人物。”
  突见金祖林疯狂般跳了起来,疯狂般大呼道:
  “你瞧,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白衣人霍然回头,面色顿变。
  远处海面上,已现出了一点帆影。
  那赫然正是辉煌的五色帆。
  欢呼雷动,群豪也疯狂般奔向海边。
  但白衣人还是站在那里,他身子周围两丈,还是没有人敢踏进一步,他静静地凝注着那
五色帆,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惊怖?
  群豪已欢呼着涌人海水中,这震耳的呼声,响彻云霄,船舱中的胡不愁与水天姬自也听
到,
  自窗外望出去,整个海面上却已拥满了欢呼的人群,就像是千百只活生生的鱼虾在水中
跳跃着。
  他们此刻心里早巳忘去了紫衣侯是否已死,他们早巳忘却了一切,他们眼中已只有这辉
煌的五色帆,心中也只有五色帆,多少年来,五色帆却是天下武林人心中至高无上的象征,
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已寄托在这五色帆之上,胡不愁瞧着他们,忍不住己热泪盈眶。
  水天姬的眼中却只有胡不愁。她眼睛瞧着他,口中试探着,嗫嚅着道:
  “他们若瞧不见紫衣侯,不知会中会失望?”
  胡不愁道:
  “他们不会失望的。”
  他霍然回头,面对着水天姬,他整个一张股,却似变成火热的钢,他一字字沉声,道:
  “我绝不能令他们失望。”
  水天姬垂下了头,幽幽道:
  “那么你是必定要出手的了?”
  胡不愁道:
  “我已别无选择之余地。”
  水天姬垂着头,默默良久,欢呼声,在她耳畔雷鸣着,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这欢呼声中,不但充满了兴奋,也充满了渴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终于缓缓道:
  “不错,你的确已别无选择……你……你去吧!”
  胡不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跟泪一滴……二滴,滴在他手背上,泪珠是那么清,那么
冷。
  他咬一咬牙,道:
  “你好生保重自己,我……我只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水天姬霍然抬头,颤声通:
  “你……你说什么?”
  胡中愁黯然道;
  “我想了许久,七年前,紫衣侯与白衣人动手时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仔仔细细地想
过,我想来想去,终于发现我实在不是白衣人的敌手,纵然这七年来白衣人武功并无寸进,
我只怕也得死在他手上。“
  水天姬泪流满面,嘶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为什么?”
  胡不愁惨然一笑,道:
  “但我虽然胜不过他的招式,却有与他同归于尽的招式,我虽然必死,却有把握令他身
负重伤……总不致令天下英雄失望。”
  他挺起胸膛,大声道:
  “我既已势在必死,只要我死得有代价,死又何妨。”
  水天姬身子颤抖着,突然推开了他,道:
  “不错,你去吧!”
  胡不愁走出船舱,水天姬已哭倒在甲板上。
  群豪果然没有失望,他们见到走上船头的虽非紫衣侯,但此人的气势、风姿,竟赫然不
在昔日的紫衣侯之下。
  现在,欢呼之声已突然停止。
  现在,胡不愁与白衣人已面面相对。
  白衣人苍白冷漠的面容,也已变得火一般炽热,他目中闪动着火焰般的光芒,望着胡不
愁,缓缓道:
  “很好,紫衣侯终于有了传人,我也终于有了敌手。”
  胡不愁没有答话,他不愿说话,也无话可说,只因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已多
余。
  他只是缓缓举起了剑,道:
  “请!”
  白衣人又静静地站了半晌,直到他脸上兴奋的红晕又已褪尽,方自也缓缓举起长剑道:
  “请!”
  阳光突似黯淡了下来,它的光辉,似乎也被这两柄长剑所夺。
  船舱中的水天姬,已悄悄用一柄巴首,抵住了胸膛。
  胡不愁死的那一刹那,也就是她死的时候。
  长剑,已渐渐开始在阳光下展动,也渐渐开始在沙滩上移动,瞬息之间,这黄色的沙
滩,就要被鲜血染红。
  突然,远处有人狂呼道:
  “白衣人是我的,谁也不能和他交手……谁也不能和他交
  接着,站在后面的群豪,爆发震耳的欢呼。
  “方宝玉……方宝玉来了。”
  展动的长剑突然停顿。
  一条人影,飞鸟般掠过众人头顶,凌空而落。
  “方宝玉……方宝玉……”
  天地间除了这三个字外,似已别无任何声音。
  船舱中水天姬掌中匕首落地,沙滩上胡不愁长剑也落地,他们的耳中只能听见“方宝
玉……方宝玉……”
  他们口中不禁喜极而呼道:
  “宝玉,你终于来了。”
  白衣人霍然转身,面对着他的,是个白衣少年,他全身都似乎在发着光,使人根本无法
瞧清他的面目。
  他俯身拾起了胡不愁跌落的长剑,轻轻握了握胡不愁的手,胡不愁点了点头,两人都没
有说话,
  他们的喉头硬咽,早已说不出话来。
  于是,这柄主宰武林命运的长剑,便在无言中由胡不愁转给了方宝玉,胡不愁仰视苍
天,也不知是该悲哀,还是该欢喜。
  但这时他身后已有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纵然有些东西失落,但这补偿也已
足够。
  白衣人面容再次冷漠而炽热,喃喃道:
  “方宝玉……你就是方宝玉。”
  宝玉道:
  “不错,费就是方宝玉,我必能胜你。”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
  “你能么,但愿你能……”
  他笑容中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厌倦之意,似乎是因为这种话已听得太多,又似乎因为
他已胜得太多。
  不败,是否也是痛苦?
  宝玉没有去想,他也不给别人去想。“
  他只是沉声道:
  “请!”
  请字出口,他掌中长剑也已出手。
  这是摄人魂魄的一刹那,也是惊天动地的一刹那,正如阴霾遍布的天地间,突然大放光

  剑光,蛟龙般展动着,两条白衣人影,飞跃在剑光中,根本分不清谁是白衣人,谁是方
宝玉。
  但一阵如珠落玉盘般的龙吟剑击声响过后,漫天剑光,突然消寂,只剩下两柄长剑卓然
高举,剑尖却搭在一起
  方宝玉与白衣人,再次对立,但他们已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块坚冷的冰!两团炽热的
火!
  他们的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但这也不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猛虎、狼狐、黄鹰
的、
  群豪但觉胸膛已窒急,已闷得像要裂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的脚步,突然后退……向后退,
  白衣人步步进逼,宝玉掌中剑已被压下。
  群豪的身子开始颤抖,不住地颤抖。
  突然,闪电船急退四步,宝玉整个人竟乎平地跌了下去,扑地跌倒在白衣人脚前。
  白衣人长剑若是落下,方宝玉便要身首异处,但他却似大出意外,长剑竟不由自主顿了
一顿,他毕竟无法再取方宝玉的眉心,无边的大地,已护住了宝玉面目。
  群豪的心都已裂成碎片,嘶声惊呼……
  但惊呼方自出口,白衣人长剑还未击下——
  剑光,突然自白衣人脚尖飞起,一缕鲜血,随着这冲天而起的剑光飞射而出,像是要笔
直射入云霄。
  白衣人身子摇了摇,突然仰天狂笑道:
  “好妙的一剑……当真妙绝天下。”
  狂笑声中,他仰天倒了下去。
  风吹海浪,天地间却静寂如死。
  也不知怎地,群豪眼见这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魔鬼终于倒了下去,竞没有欢呼出声,心
情竞似突然变得极为沉重。
  无论如何,这白衣人虽是人间的魔鬼,却是武道中的神圣,他的人就似乎为“武道”而
生,此刻终于也因“武道”而死,他究竟是善?是恶?谁能说?谁敢说?
  宝玉俯首望着他,与其说他心中得意欢喜,倒不如说他心中充满悲伤尊敬,此刻,躺在
他脚下的,是个毕生能贯彻自己理想与目标的人,而芸芸天下,能毕生贯彻自己目标的人又
有几个?
  白衣人静静地卧在沙滩上,胸膛起伏着,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瞧着宝玉嘴角竟似露出
了一丝微笑,喃喃道:
  “谢谢你。”
  宝玉怔了怔,垂首长叹道:
  “你为何谢我?是我杀死了你?”
  白衣人仰视着蓝天高处一朵飘渺的白云,悠悠道: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么寂寞…。”

  (全书完)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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