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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剑气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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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4 19: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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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触不到的美 于 2009-5-24 22:54 编辑

第 一 章 鬼镇风云
  青衣少年道:  “还有五里路,年前在下还在镖局干活时,曾押镖走过这趟路,别瞧这片芦苇漫无际涯,其实在那林障的后面,就有村镇了。”  那少女冷哼一声,道:  “不要忘记现在你是我的兄长,还是满口在下在上,哪有大哥对妹子是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广青衣少年露出腼腆之色,道:“是极,是极,在下一时口快……”  那少女气得花容变色,道:  “哼!当真是迂不可教。”  青衣少年淡淡一笑,道:  “其实除开喉咙又干又渴之外,咱们可真没有赶路的理由。”  那少女沉声道:  “你忘了还有一件更严重、更要紧的理由……”  青衣少年脸色一变,道:  “妹子是说那跛……跛足的丑物会在半途截击?”  那少女道:  “岂止那个丑物而已,如果爹他老人家料得不错,这一路下去,不知还要遇上多少风险。”青衣少年道:“妹子多虑了,堡主是过甚其……”  下面“词”字犹未出口,那少女已娇喝道:  “住口!爹再三叮嘱过,绝对不许咱们透露出来自太昭堡,你还是一个劲儿堡主堡主的叫!”  青衣少年满面惶恐,那少女哼一哼,复道:  “你身为银衣护卫之一,说话竟如此不知检点,不晓得爹怎么会选中你执行这次任务的?……”  话未说完,青衣少年突然以指掩口,轻“嘘”了一声,低声道:  “有人……”  少女住口不语,一双秀目迅速地往周遭一掠,只见云雾低迷,霜花飘飞,除了芦苇梢上一片风涛,就再难听到什么动静了。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  “你听见什么了?”  青衣少年耸耸肩,道:“没听见什么?只不过是我的直觉……”  那少女大意道:“又是直觉?一路上你那直觉也不知发过多少次了,却连鬼影也没出现一个!……”  青衣少年无语以对,两人策马前行,倏地马前芦草一动,一条人影自草丛中跃将出来!  那人横身拦在马前,身着白色布衫,年纪甚轻,约略在二十左右,面孔虽不显特别俊美,但双目炯炯有神,举止之间,另有一种风仪,令人一见油然而生好感。  那布衫少年喝道:“喂喂,驻马答话!” 马上青衣少年道:“什么事?”  布衫少年望了那少女一眼道:  “阁下怎么和这位姑娘并辔而骑?”  马上青衣少年怔了一怔,道:  “莫名其妙!在下倒要反间兄台缘何有此一问了?”  布衫少年眯着眼睛道:  “只因区区看不顺眼,这位姑娘怕是被阁下拐带出来的,是吧?”  那少女闻言“咯…‘咯”娇笑不止。青衣少年沉声道:  “兄台是无理取闹了!”  布衫少年一派横蛮道:  “无理也罢,有理也罢,区区无论如何是管定这事啦。”  青衣少年心念微动,暗道:  “这少年借口生非,不要就是那话儿?我且先试探一下再说。”  遂道:  “兄台待如何管法?”  布衫少年道:  “此话不啻承认那位姑娘果然是被阁下所胁迫拐带了,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区区自然须得护……护花除害!”  青衣少年啼笑皆非,道:  “谁又承认什么了?不妨告诉你,这位姑娘便是在下的妹子。”  布衫少年道:  “仅此一句就想搪塞过去?恁怎么瞧你们也不像是兄妹,若非拐带,只怕便是私奔的吧?”那少女插口笑道:“私奔便待怎地?喂,你讲理不讲理?”  布衫少年道:  “如是私奔,区区更难以忍受!”  马上青衣少年转首朝那少女道:  “此人胡说八道,妹子何用与他多费唇舌,咱们赶路要紧。”  他逞自策马前行,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那布衫少年左手飞快地扭住缰绳一拉一抖,马儿受惊“唏聿”长嘶一声,前足腾空而起!  青衣少年被翻离马背,他上身一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轻飘飘的落下地来。  布衫少年冲口道:  “好轻功!”  青衣少年立足在对方三步之前,道:  “兄台是放横么?”  布衫少年笑嘻嘻道:  “岂止放横而已,区区要杀了你们!”  青衣少年温道:  “兄台一再相逼,咱们始终隐忍,甭以为就是寒了你,只因……”  布衫少年截口道:  “只因你们相偕私奔,自知理屈,是以不敢发作是吧?”  青衣少年道:  “兄台是愈扯愈离谱了。”  布衫少年晃头摆脑道:  “可惜区区有个毛病,便是嫉‘私奔’如仇,一见男女私奔,立生杀心。”  马上那少女娇声道:  “这种毛病倒真吓人,你当作没瞧见不就完了?”  布衫少年斩钉截铁地道:  “不行,非杀不可!”  青衣少年患道:  “好得很,咱们大可痛快的厮杀一场……”  布衫少年一掌徐徐抬起,直劈而出。  那青衣少年猛可一挫身形,单臂微沉,反手倒抓了上去。布衫少年迫得一撤掌,身形摹地腾起空中,双掌挥起有若开山巨斧,笔直往对方罩落!  青衣少年见他来势惊人,心中微凛,身形一振平平滑后数丈,隔空用内力遥遥罩住敌手。  布衫少年仰天一啸,身躯在空中足不落地的飞了五圈,到了第六圈上,双掌一扳一荡,出招如雷,那青衣少年猛然发觉到方圆数丈之内,悉为对方拳风所罩,身形有如铁钉一般,左右双掌翻飞而上。  但闻“轰”一声暴响,双方错身,布衫少年端立五丈之外,双手平平下垂。  青衣少年呆了一呆,道:  “兄台属何门何派?”  布衫少年冷冷道:  “无门无派!”  青衣少年道:  “难怪在下居然认不出你招数门路……”  语犹未尽,那布衫少年已是欺身来到近前,一掌扬起,当胸疾推而至。  青衣少年存心一试对方内力,他双掌一合,也自平推出去,两股力道在空中一触正着,双方都是一震。  青衣少年摧力运掌,内力源源吐出,却见对方仍然有如渊停岳峙的停立着,身躯毫不挪动,内心不禁暗暗骇然。  他奋喝一声,左掌一圈,右掌再出,布衫少年原式不变,平撞出去,双方再度硬碰硬对了一掌!  青衣少年神情大是凝重,单掌连划半圆,在寻丈之外,一霎时竟一连劈出九掌之多。  那布衫少年双目圆睁,精光暴射,双掌交拂而出,每接一掌,他便往后退开数步,最后他已和对方足足相隔了十四五丈之遥!  马上那少女柳眉一皱,朝青衣少年低声道:  “这少年不像剪径之流,可能是穷极无聊……”  只听对面那布衫少年高声道:  “瞧不出阁下倒还有两下子,罢了,阁下若肯出百两银子咱就袖手不管。”  青衣少年狐疑不定道:  “兄台这是敲诈?”  布衫少年淡淡道:  “有道是花钱消灾,阁下不应冥顽不化。”  青衣少年道:  “这一仗打得毫无意义,在下当然极愿化于戈为玉帛,但眼下我只能出得起二十两……”  他说着,一面伸手人袋掏出几锭雪白的银子。  布衫少年摇头道:  “区区生性不善讨价还价。”  马上少女插口道:  “有个两全之策,二十两银子你不妨暂且收下,一月之后,咱们再将其余的八十两送到此地与你如何?”  布衫少年道:  “不妥,区区还是跟着你们一道走,直到收到那八十两为止……”  那少女双眼一眨,道:“一言为定……”青衣少年道:“妹子,你……”  那少女纤手一挥,他顿时住口不语,布衫少年瞧在眼里,在心底哼了一哼,却默默不作声。  青衣少年道:  “在下顾迁武,兄台台甫可否见示?”  布衫少年道:  “区区姓赵,草字子原。”  他哈哈一笑,复道:  “咱们是不打不相识,阁下这位妹子的芳名何不一并见告?”  青衣少年顾迁武呐呐道:  “她……她……”  那少女嫣然笑道:  “就是问名道姓也要拐弯抹角,诚然小家气得紧,我叫甄陵青。”  那身着布衫的赵子原道:  “甄顾之间,兄妹各有其姓,这倒奇了。”  少女甄陵青道:  “何奇之有?咱们是表……表兄妹……”  她略一侧首,那双泛如秋水的美目打量了赵子原一下,又道:  “喂,你没有马儿可怎么办?”  赵子原道:  “不劳费心,姑娘尽管放辔奔驰,区区步行当不落后。”  甄陵青不再说话,一拍马背,当先纵出,顾迁武抖缰随后跟上。  飞马奔出十余丈后,甄陵青回首一望,见赵子原仍立在原地未动,她寒着脸儿说道:  “姓赵的出现得太过突然,想来咱们先时所说的话,已被他听进耳里,他藉口跟定咱们,必有用意,须得谨慎提防……”  顾迁武道:  “难不成他也为此事而来?”  甄陵青道:  “目下犹不能肯定,这人莫测高深,直令人难以惴度,但我终会将他的底子盘出……”  快马奔驰,瞬间已与赵子原相距数十丈远。  赵子原眼望两骑渐去渐远,睛瞳间忽然掠过一丝煞气,他喃喃道:  “太昭堡……太昭堡……想不到这座古堡又有主人啦……”  他身子一纵,飞快掠去,不一刻已赶上了前面二骑。  那顾迁武见赵子原纵跃于马旁,丝毫不显得吃力,不禁赞道:  “兄台足利于行,这一身轻身功夫是没有话可说了。”  荒路一直贴着野芦荡往前伸延,愈走地势愈低,一路上芦花飘得满天飞舞,把人马全给沾白了。  越过平野,在远处天云交接处,出现一丛林障,一片青绿中现出一抹深褐色的曲线,两骑三人加紧脚程奔去,不一刻便到了那座小镇。  小集镇建在空野大平梁上,大街小巷星罗棋布,三人进入镇中,立觉气氛有异,整个镇内静悄悄的,街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听不到一语人声!  顾迁武游目四扫,奇道:“是怎么一回事?镇上的人难道都死绝了?”  甄陵青“喔”了一声道:  “事有蹊跷,咱们分头到各条街道去瞧瞧……”  两人调转马头,分别驰人左右的横街,只有赵子原立在原地未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二骑又重回原地,甄陵青问道:  “有何发现?”  顾迁武摇头道:  “连鬼影也没见到一个!”  甄陵青道:  “那边情形也是一样,沉寂得骇人,看来这集镇是没有人居住了。”  顾迁武转首朝赵子原道:  “对这反常现象,兄台可有什么高见?”  赵子原淡然道:  “没有人倒落得清静,咱们今夜可一人住一间大房子。”  一语方歇,突闻甄陵青出口叫道:  “瞧!街头那边有人走过来了!”  顾、赵二人闻声望去,在朝阳照射下,只见一人缓缓自街头走来!  渐渐那人来得近了,依稀可见是一个面目清癯的老者,手上提着一篮菜疏水果,停在道上蹀着。  顾迁武横马挡在老者面前,在马上欠身一揖道:  “这位老丈请了……”  那清癯老者望了三人一眼,道:  “不敢,壮士有何见教?”  顾迁武道:  “老丈是在下于镇上所见到的第一人,不知此镇……”  他语声微顿,做了个询问的表示。那清癯老者皱眉道:  “呵,壮士莫非感到镇内之光景有异?”  顾迁武颔首道:  “正是,在下等本欲寻个店家进食果腹,不想此镇竟是空无人迹……”  清灌老者沉声道:  “镇内居民早在半年之前,俱已纷纷相率迁往他处,只因……”  甄陵青忍不住插口道:“为了何故?”  清癯老者凛然道:  “只因此镇经常闹鬼,两年来竟有数十人先后暴毙,个个死状惨厉异常,死因毫无可查,抑有进者,一人夜晚鬼叫神号之声属引不绝,集镇内外鬼影幢幢,住户饱受惊扰,于焉相率他迁。”  甄陵青吸一口气道:  “如此道来,本镇竟是一座鬼镇了?”  清瘦老者颔首道:  “不折不扣的鬼镇!”  一直默然不语的赵子原忽地一步踏前,道:  “镇中之人悉行他迁,缘何只有老先生尚逗留于此?”  清癯老者端详了赵子原一下,面上忽然露出困惑的神色,冲口道:  “多么像……多么像当年……”  话说一半,似是有所警觉,忙换了另一种语气道:  “小哥此问甚是恳切,老朽之所以稽留不去,乃是向来不惧鬼神之故。”  赵子原道:  “老先生胆气之壮,是异于常人了?”  清癯老者道:  “老朽之职业迫得须成日与鬼为伍,日久遂处泰然。”  甄陵青道:  “怎么?老先生是……”  清癯老者道:  “老朽乃本镇所雇之守墓人。”  甄、顾两人释然“哦”了一声。老者不住地拿眼打量赵子原,后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将脸孔侧过一边。  老者复道:  “寒舍就在镇郊坟地上,备有果肴水酒,三位若不嫌弃,就请移驾过去让老朽略尽燕道之谊如何?”  赵子原不待甄、顾两回答,抢先道:  “老先生盛情如斯,却之未免不恭,小可先行拜谢了。”  甄陵青与顾迁武两人对望一眼,甄陵青轻轻点了点头。  老者当先前行,赵子原随后举步,甄、顾二人策马跟在后面,走出镇北便是一块广大的坟地,一幢茅舍坐落其间。  四人走过乱泵堆,老者邀延他们坐在屋前草棚下,摆出水酒蔬果,三个年轻人俱是饥肠辘辘,便毫不客气的快意饮食。  顾迁武喝了一口水酒,笑道:  “想不到在坟地上大喝大嚼,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甄陵青朝顾迁武打了一个眼色,顾迁武转脸朝老者道:  “在下冒昧向老丈打听一人,不知老丈是否知晓?”  清癯老者道:  “什么人?”  顾迁武道:  “一个容貌甚是丑陋、一足微跛的老人。”  老者长眉一皱,正待开口说话,倏然道上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起,三骑自小镇方向驰来,在坟地前相继踢蹬下马,穿过坟地,来到茅舍前。  右边丁个虬髯中年汉子望了棚下诸人一眼,喝问道:  “谁是这里的守墓者?”  清癯老者道:  “是老朽。”  左边一个矮小汉子道:  “老儿你可曾见到跛着一脚、面容奇丑的老人经过此地?”  顾、甄两人面面相觑,清癯老者冷冷一哼,道:  “问话也有问话的规矩,什么老儿小儿的,这算什么礼数?哼哼,真是人心不古。”  那矮小汉子破口骂道:  “格老子的,称你一声老儿已是瞧得起你了,偏你犹自矫情,若惹得咱家火起,嘿……”居中那彪形大汉摆摆手,道:  “二弟住口。”他转朝老者道:  “老丈海量包涵,咱这位二弟生性莽撞,其实倒元甚恶意。”  清癯老者道:  “令二弟所形容的那人,老朽没见过。”  那虬髯汉子道:  “怎么可能?殃神老丑分明约定咱们到此会面……”那矮小汉子呼嚷道:  “老儿你没打诳?”  清癯老者默然不予作答,那彪形大汉道:  “也许殃神迟来误时了,咱们不妨在此地稍候。”  三人就立在马旁守望道路,这时旭日已升。  在草棚下,甄陵青沉凝着脸色,用指沾了沾水酒,在桌面上写着:  “是黑岩三怪,惴情形,他们已和殃神搭上一路了!”  顾迁武压低嗓子道:  “三怪没认出我们两人,多半仍不知情,他们在等待邪神通知……”  只听那矮小汉子喊道:  “老儿还不拿一坛烧刀子来让大爷过过酒痛!”  清癯老者冷冷道:  “都喝光啦。”  那矮小汉子气呼呼道:  “没酒?没酒大爷便剖开老儿你的肚皮,饱餐你的鲜血充数!”  但闻“嚓”的一声脆响扬起,那矮小汉子腰间的大刀已握在了手上,他大喝一声,扬刀往老者身上劈去。  清癯老者面色沉沉,眼看寒光霍霍,一刀行将及体,棚下的赵子原陡然出声喝道:  “敬你一杯水酒,接住!”  喝声中,擎起桌面上酒觥,猛一弹指,酒觥破空飞出,旋转有如飞叶,去势之疾,端的是骇人已极。  那矮小汉子一刀方自劈出,酒觥已如疾箭般朝他右手握刀之处飞到,这下变生仓猝,他连丝毫考虑的余地也没有,急忙一撤大刀,刀尖望准那只酒觥挑去,“呼”一声轻响过处,酒觥被挑高数尺,端端落在他的左手之中。  那虬髯汉子失声呼道:  “旋叶指!……雪斋旋叶指!……”  那彪形大汉面色一变,纵身上前,朝赵子原一抱拳道:  “在下黑岩厉向野,这两位是敝二弟湛农、三弟卜商,敢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续道:  “敢问兄台可是来自阳武白雪斋?”  这“白雪斋”三字一出,刹时茅舍前十数道目光齐然盯住赵子原,众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赵子原摇头不语,那彪形大汉厉向野道:  “兄台方才所露的一手功夫分明出自白雪斋,江湖传言白雪斋主人孟坚石与二十年前太昭堡主赵飞星私交甚笃,自赵飞星惨遭职业剑手杀戮之后,武林中即未见有此两家门人露面……”  赵子原岔开话题道:  “阁下昆仲名气之间,己不待言,便是令二弟那刀上取准的功夫,也达出神人化之境……”  他说到这里,偶然回过头来,却见那清癯老者不知何时已到他身后,显然正在聆神倾听他们的谈话,表情甚是激动。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老丈你怎么了?”  清癯老者迅即恢复平静,道:  “没,没什么……老朽只要瞧清那只酒觥是不是被打破了。”  这时东方小道上,又走来一个身矮头大、牛山濯濯的和尚。  那和尚走到了坟地前,向左转了过来,朝茅舍前诸人望了望,然后经过乱家堆,停身在负手而立的卜商面前。  和尚垂首合十道:  “阿弥陀佛,贫僧化个善缘。”  黑岩老三卜商冷笑道:  “到死人坟地上来化缘,和尚你忒也糊涂了。”  那和尚自怀中取出一个木鱼,“咚、咚”敲了两下,说道:  “人生难得几回糊涂,施主又何必太过认真。”  卜商洪声道:  “朝天尊者!你还要装,卜某难道认不出你么?”  那和尚蹬地倒退一步,道:  “贫僧已绝迹武林十数载,不想还有人未将贫僧忘却。”  卜商道:  “尝闻尊者于十年前连败岭南金氏兄弟后,便行退隐。如今倒是为了何事使你重出江湖?”朝天尊者沉声道:“贫僧被迫出山,乃是为了……为了……”  湛农插口道:  “尊者要卖关子么?”  朝天尊者一字一字道:  “五日之前,贫僧接到生平老友殃神老丑以飞鸽传书,略谓有极端重大之事故,邀约贫僧到此一会……”  坐于一旁倾听他们谈话的甄陵青和顾迁武两人,面色陡然变得相当难看,赵子原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五六分数。  三怪中老大厉向野失声道:  “殃神老丑?!……怪事!怪事,咱们黑岩三兄弟也是接到老丑的飞鸽传书,约见地点也是这鬼镇外的坟地!”  一语方毕,突闻西侧一座大坟后面,隐隐传来一阵“呼噜”的打鼾之声!  厉向野连忙住口,他一幌身,已游移绕到了坟后,只见一个身着百结鸠衣的中年叫化,正自斜躺在墓碑上入睡。  厉向野轻咳一声,那中年叫花翻了翻惺松双眼,低声道:  “残羹剩肴腹无作,百结敝裳体不污!”  厉向野怔得半晌,始道:  “丐帮哪一位高人在此?”  那中年叫花翻身而起,道:  “飞斧震天下!”  此言一出,众人俱为之侧目,厉向野呵呵笑道:  “原来是布袋帮主座前五杰之一的飞斧神丐到了,恕厉某眼拙。”  那飞斧神丐道:  “好说,敢问殃神老丑是否已践约来此,老叫花候他已久……”  一旁的卜商惊道:  “怎么?阁下亦是应老丑之邀来到此地?”  飞斧神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  “谁说不是。”  厉向野沉重地道:  “老丑居然不惜劳师动众,可见这件事端的是非比寻常了!”  飞斧神丐道:  “再候一个时辰,若老丑仍然不来,咱老叫花可顾不得他有什么鸟大事了,此番他飞书邀约的乃是敝帮帮主龙华天,是帮主无暇,方命老丐代他赴约……”  在另一边,顾迁武正对着甄陵青悄悄说道:  “人言殃神老丑为人亦正亦邪,处于黑白两道之间,潜势力极大,这似乎并不为过,看来他把势成水火的正邪两方的一流高手都请来了!”  甄陵青细声道:  “咱们必须随时保持警觉,伺机离开这里。”  她说完一抬粉脸,所见那朝天尊者正移步到草棚下,合十询道:  “不知三位施主,是否也接到殃神的飞鸽传书?”  他指的乃是甄、顾二人和赵子原而言,那顾迁武支吾道:  “不……不是……在下等是偶尔路过此地……”  朝天尊者双眼一转,道:  “善哉,善哉,诚是难得的巧合。”  甄陵青呼地一下立起身子,道:  “小女子不明尊者意何所指?”  朝天尊者笑道:  “贫僧不善绕弯说话,是女施主多心了。”  他合十长身一揖,甄陵青但觉一股暗劲直逼而至,她玉手在胸前隐隐一拂,却见朝天尊者衣袂不住拂,而甄陵青的娇躯却剧烈的晃了晃,终于拿桩立稳!  赵子原在后见状大为心惊,暗忖:  “久闻这朝天尊者神功盖世,十年前双败岭南金氏兄弟,那真称得上震动武林,令人为之瞩目,不想今日在一名女流面前,竟未占到若干便宜,足实证明甄陵青是深不可测了……”  朝天尊者压低嗓子道:  “领教!”  坟上一众高手,敢情发觉棚下情景有异,视线齐然投注在甄陵青身上。  甄陵青若无其事的拍拍衣袖,重又落座,拿起桌前杯酒一饮而尽,这等酒量,这等豪气,顿时把大伙儿都惊得呆住了。  众人默然无语,每一人的心绪都显得异样的沉重;空气在肃杀的气氛下凝结住了……  天色渐渐昏暗,已是西山日落东山昏的时候。  暮霭沉沉,坟丘上诸人默默的停立着,只有黑岩三怪不时来回踱着方步,焦急之状,溢于形表,飞斧神丐搓搓手道:  “等了整整一日,老丑莫非要爽约了?”  厉向野停下身来,说道:  “咱瞧老丑八成是叫什么事给延搁住了,否则以他的性儿……”  湛农忽然停下脚步,截口呼道:  “是殃神老丑!……他,他来啦!……”  大伙儿的神经一下子都抖紧起来,纵目望去;在落日余晖下,有一条黑影一拐一拐地经过鬼镇,往坟地奔来,速度却是快得惊人!  甄陵青花容一变,急促地道:  “咱们快走!”  甄、顾两人一面立起身子,赵子原略一蜘蹰,也随着站将起来。  三人同时提身,朝东方急掠,那朝天尊者喝道:  “施主请留步——”  他身影一荡,便己截在三人之前。顾迁武大吼一声,抡掌推出,朝天尊者不闪不避,硬接了他一掌。  三人乘朝天尊者凝神接掌之际,错身交掠,倏忽已出五六丈之外,说时迟,那时快,鬼镇上那条黑影业已如飞驰至,瞬即逼到坟前,速度之疾,即如黑岩三怪这等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黑影逞自冲入坟地之内,接着拐角一绕,恰恰将三人拦住!  刹那间,坟上一众高手也已围了上来,三人见走脱不出,索性停下身子。  抬目打量,眼前立着一名身材怪异,相貌奇丑,满头长发披肩,脸上肌肤瘰疬,一脚微跛的老人!  赵子原目睹这一副尊范,不禁全身发毛惊然。甄、顾两人又何尝不如是?  那湛农开口道:  “老丑怎地到现在才来?”  那奇丑跛者正是殃神老丑,他道:  “目下不暇细说,诸位果不失为信人,此来令老夫得力不少。”  顾迁武踏前一步,洪声道:  “阁下无故拦住咱们,不知是何用心?”  殃神老丑冷笑道:  “岂可言之无故,老夫早已料到你们会经过这座鬼镇了!”  一旁的厉向野冲口道:  “早已料到?老丑你邀约咱们至此,难道与三人有关?”  殃神道:“大有关系!”  飞斧神丐不耐道:  “到底是何鸟事?老丑你还不快些说明!”  殃神沉声道:  “若事情不是太过严重,老朽怎会劳动诸位。”  众人见他语气沉重,心中登时一紧,但闻殃神续道:  “祈门居士沈治章,谅列位俱有所闻了?”  众人似乎陡然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卜商失声道:  “沈治章?!你是说那去年死在——死在……”  他唇皮发颤,再也说不下去,殃神接口道:  “正是死在职业剑手之下的沈治章。”  殃神沉重地点了一下头,道:  “祈门居士死在职业剑手的剑下,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而沈治章在丧命之前,曾接到职业剑手的挑战黑帖,天下武林也是无人不晓。”  飞斧神丐道:“这个还用老丑你说明不成。” 代 扫校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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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19: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本帖最后由 触不到的美 于 2009-5-24 22:55 编辑

第 二 章 夜冯荒园

  殃神道:
  “别打岔,老夫引述这些不过是锲子,缘因五日前,又有人接到了挑战黑帖!”
  一众高手齐然动容,厉向野冲口道:
  “是谁?那人是谁?
  殃神一字一字道:
  “金翎十字枪麦斫!”
  朝天尊者暄了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麦施主与世无争,人缘如是之佳,又有何人会买雇职业剑手,必欲除之而
后己?”
  殃神道:
  “这幕后买雇之人,暂且不去说他——众所周知,自从二十年前谢金印突然失踪之后,
武林中着实波平浪静了一阵子……”
  此刻那守墓老人正从茅舍出来,手拿着一张皱皱的白布,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种匪可
形容的奇特表情,拼命用白布揩试桌面。
  殃神续道:
  “然而两年之前,竟又出现了一名职业剑手,身份颇为诡秘,剑法又狠又辣,祈门居士
首遭毒手,这人究为谢金印阴魂不散,或另有他人借尸还魂,是颇值得玩味了。”
  圈中的赵子原忽然插口道:“阁下认为,两者之间,何者较有可能广
  殃神白了他一眼,没有答理,他朝诸人道:
  “老夫今日邀集诸位,非特是为麦十字枪助拳,而且也为了要查一查这职业剑手的来龙
去脉!”
  湛农道:
  “说得好不稀松,咱们怎么一个查法?”
  殃神伸手一指甄、顾二人,沉声道:
  “一切线索都在这两个娃儿身上了!”
  他视线又落在赵子原身上,复道:
  “至于另外这名少年的底子,老夫倒知之不详,但既然与他俩搭在一路,自也脱不了关
系。”
  甄、顾两人的神色陡然变得相当难看,顾迁武道:
  “阁下不知所云胡语一通,恕小可不懂。”
  飞斧神丐道:“似此重大之事,怎会与这些后生小辈有关?”殃神道:
  “不怪叫花你心有存疑,其实错非老夫亲眼目睹,也难以相信。”
  飞斧神丐道:
  “老丑你有何发现?”
  殃神道:
  “事情须得回溯五日之前,老夫正作客于麦府,约摸三更之际,忽闻屋上有夜行人的足
步声,老朽不动声色穿窗而出,见有二人并肩立在前院园墙上……”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顾、甄,续道:
  “那两名夜行人见老夫现身,便忽忽飞身离去,老夫方欲追赶,就在此刻,麦十字枪气
急败坏地自大厅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张黑帖。”
  黑岩三怪老大厉向野冲口道:
  “敢情这是职业剑手的挑战黑帖?”
  殃神颔首道:
  “不错!那投下挑战黑帖之人,除了老夫所见的两人外,是不可能有第三者了。”
  厉向野道:
  “老丑的意思是:那两名夜行人便是眼前这一对少男少女?”
  殃神道:
  “是夜虽然元星无月,但老夫却瞧得清晰分明,正是这两个娃儿无误。”
  顾迁武道:
  “小可等不明不白背上这个黑锅,实是啼笑皆非。”
  殃神冷笑道:
  “凡事眼见为真,老夫既是亲眼而见,还由得你巧言分辩?”
  朝天尊者趋前道:
  “小施主年纪如是之轻,原不可能与职业剑手这四字相提并论,但此话既出自丑施主之
口,便不由得贫僧不信了。”
  甄陵青道:
  “漫说咱们与职业剑手沾不到一点边,就是真有相干又待如何?”
  殃神沉下嗓子道:
  “那么老夫便得自你身上盘出职业剑手的底子!”
  甄陵青道:
  “无可奉告。”
  殃神阴阴道:
  “今日尔等已尽在老夫掌握之中,在未尝到老夫苦头之先,还是实说的好。”
  甄陵青率性别过粉脸,来个相应不理,殃神恚道:
  “你说是不说?”
  甄陵青晶瞳一转,道:
  “说!说!那职业剑手右足微跛,长相之丑,无以复加………
  殃神咆哮道:
  “小辈你是自寻死路!”
  他右掌一圈,猛地向甄陵青前身拍至。
  “我道殃神在武林中名气缘何如斯之大,想不到这名气竟是专门欺凌弱女得来的。”
  殃神厉吼道:
  “好刁蛮的丫头!”
  掌随声发,双掌一上一下,挟着两股阴毒的内力潜劲交击而出。
  甄陵青见对方来势惊人,丝毫不敢怠慢,她微微凹胸收腹,娇躯后退之际,玉臂陡舒,
双手十指齐曲,迅疾无俦地朝对方腕间拍去。
  殃神招数已然用老,还未来得及收势,甄陵青那如钩的十指距自己腕脉仅有寸许,自指
掌中逼出的罡气便已先期扫至。
  殃神心头微怀,情知自己是太过低估眼前这姑娘了,匆迫中施出一式“分花拂柳”,双
掌舞起一片幻影,就在甄陵青纤指来势微滞的间隙,疾然收掌。
  须知殃神在江湖中负誉数十年,一身内外武功已达出神人化之境,而且是出了名的难缠
人物,这下他掌出无功,急怒之下,杀心立生,只见他单掌徐徐抬起,掌心逐渐露出一种酡
红。
  场中诸人睹状,面色齐地一变,顾迁武大叫道:
  “妹子快退!那是百殃掌!”
  殃神一掌正待击出,那壁朝天尊者陡地掠身上前,立在两人之中,说道:
  “丑施主可莫毙了活口。”
  殃神沉道:
  “老夫自有分寸。”
  朝天尊者道:
  “丑施主请别忙着发出这记百殃掌,贫僧领先知晓:十字枪麦施主接到挑战黑帖,约斗
之期究为何日?”殃神道:“望日之夜,也就是二日之后。”朝天尊者道:
  “贫僧建议,不妨将这几位小施主擒下,送到麦府,作为异日人质,或可保得麦施主擒
下,送到麦府,作为异日人质,或可保得麦施主一命。”殃神略一寻思道:“只怕职业剑手
未必在乎他们的性命。”
  朝天尊者道:
  “目下仅此一途可循,只有权为一试。”
  殃神沉吟不语,一旁的黑岩三怪老三湛农道:
  “大哥,咱伙儿与麦忻素无交情,犯得着为他卖命,结上这么一个厉害仇家么?”
  卜商附和道:
  “老三说得有理,咱们实是不能也不须与职业剑手为敌。”
  那飞斧神丐在后面说道:
  “看来似乎有人要抽腿走路罗,我说老丑也未免太不知趣,早知黑岩兄弟三人一向都是
独善其身的,还要勉为人之所难……”
  湛农转身怒道:“老丐你说话客气些!”飞斧神丐道:
  “难不成这话还说错了?”
  湛农嘿了一声道:
  “老丐你莫以为有丐帮在后头撑腰,就可以神气活现,哼哼,丐帮势力虽大,可还没放
在咱伙儿眼里。”
  飞斧神丐冷笑道:
  “湛朋友出言辱及鄙帮,我这叫憋儿说不得要向你请教请教。”
  湛农道:
  “很好,咱哥儿连日奔波,蹩了一肚子闷气,正愁没地方出咧,我瞧话不必再说,要动
手,湛某第一个奉陪。”
  飞斧神丐冷然道:
  “痛快!痛快!”
  “刷”一响,他掣下了腰间悬着的大板斧,垂握手中,说道:
  “湛朋友进招吧——”
  湛农再不打话,一掌平平推出,飞斧神丐低哼一声,大板斧在胸前一横一振,两股力道
在空中触个正着。
  但闻砰一声大响,周遭飚风卷起,砂石激谢,飞斧神丐肩头微晃,身形滴溜溜打转,借
势卸去对方一掌之力,双足立地生根,居然寸步未退。
  他淡淡道:
  “如何?”湛农道:“老丐甭狂,再接住湛某这一掌!”
  语罢,双掌一翻,正待出击,陡见人影一闪,殃神已自欺身上前,说道: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位请瞧在老夫份上,就此罢手。”
  湛农不好继续发作,徐徐垂下双掌,那厉向野一步上前,冲着殃神抱拳道:
  “承蒙老丑抬爱,邀约咱们至此,但厉某度德量力,对此事确是无能帮忙,请从此别—
—”
  殃神一摆手,道:
  “厉兄请听老夫一语:老夫生性亦不喜多管他人瓦上之霜,只是那职业剑手一日存在,
我们一日便寝食不得安宁,说不定眼下便有人买雇了剑手要来杀死你我……”
  厉向野踌躇不定道:
  “然则老丑有何万全之谋?”
  殃神道:
  “有烦令昆仲三人守住四周,老夫先行擒下娃儿们再作道理!”
  甄、顾两人相互打了个眼色,顾迁武回首望了望赵子原,唇皮微动,欲言又止。
  赵子原步出草棚之下,朝殃神道:
  “阁下欲擒之人,是否也包括区区在内?”
  殃神阴阴道:
  “你这是多此一问了。”
  赵子原耸耸肩,道:
  “阁下可不要后悔。”
  殃神道:
  “老夫有什么可以后悔?简直笑话!”
  说着,转向甄、顾两人道:
  “尔等还不束手就缚?”
  朝天尊者道:
  “贫僧早已布置停当,另有收拾这几位小施主之法,省得多费手脚。”
  他一击掌,坟地周遭倏地传出一阵极为怪异,却又悦耳的声响,那是一种近乎梵唱,叉
像是美女歌咏的清音,萦绕不绝。
  众人俱不觉为这突如其来的乐声吸引,环目四望,但见每座大坟后面接二连三地步出了
两排身着蓝红两衫的稚龄童子。
  那十名男女童子边行边唱,缓缓踱到众人面前,突然在甄、顾与赵子原三人身遭绕起圈
圈来。
  梵唱忽高忽低,唱声中隐隐透出一种匪可思议的奇异力量,陡然之间,三人仿佛触电一
样,全身震了一下!
  甄陵青首先警醒,娇喝道:
  “是朝天神庙摄魂大法!快施无极雷!”
  赵子原乍闻“摄魂大法”四个字,猛然大吃一惊,他犹来不及转念,那甄陵青和顾迁武
已双双立定,齐声大喝道:
  “邪魔异道,靡音焉能胜正!”
  两人喝声合中有异,异中不同,宛若平空暴雷骤起,一忽儿又分化成五道长短不一的雷
鸣之声,大有风云为之变色的气概。
  梵唱一低又扬,音调倏地一变,再无丝毫和谐之音,三人只听得难受非常,甄陵青扬掌
便向左侧一名女童打去,喝道:
  “倒下!”
  梵唱声中,女童却没有应掌倒下去,仍旧若无其事地随着其他童子绕行着。
  甄陵青大惊失色,双掌接续拍出,激起半天飓风,却是掌掌有如泥牛入海,全无动静。
  渐渐那唱声的威力愈来愈大,赵子原蓦然发觉一桩奇事,那梵唱透出的怪异力量,每值
自己运功相抗之时,那便更增多了几分,若是抗拒的内力愈大,似乎那怪异的力量也变得愈
大。
  赵子原正自惊异之间,心神猛可又是一阵震荡,神智逐渐昏沌,仿佛他已进入了另一个
世界,过去的身世,悲惨的遭遇,像一条毒蛇般地啃噬着他的心子,各种苦痛一下子全涌到
了赵子原脑中,禁不住悲从中来,直欲放声一哭……
  就在赵子原心智即将崩溃之际,他耳中突然传人一道细若蚊语的话声:
  “速速抱元守一,剑气闭窍,六合通贯,神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力与心合,
心与灵合,灵与神合,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赵子原迷迷糊糊中,本已为梵唱所伤,此刻听这“传音入密”的警语,内心登时一凛,
中气微吐,将凝聚的功力悉行散去。
  在散功的一霎,他猛地又一提气,在全身百骸运行了十八周天,顷忽,果觉灵台清明,
靡音不闻,心潮已是平静许多。
  他乍一复恢正常,疑念立生,暗忖道:
  “是谁?是谁在暗地里助我?……”
  放眼四望,只见殃神那一伙人停立圈外,草棚之下,那守墓老者面色沉沉,依然掣着一
张方布,在桌面上擦拭不停。
  赵子原瞧不出任何迹象,反首一瞧顾迁武及甄陵青,却见两人满脸是汗,睛瞳无神,分
明已无力抵抗靡音的内侵。
  立身圈外的朝天者尊沉声道:
  “佛力元边,领回朝天神庙去——”
  男女童子又唱又绕,接着汇成两排,在震耳的梵唱声中,徐徐朝西方行去。
  甄陵青和顾迁武二人却像着了魔似的,也如痴似醉的随着跟了上去……
  殃神待侍童一走,便对着朝天尊者道:
  “这些侍童是早经训练有素了,若老夫眼力不差,他们的资质都是时上之选哩。”
  朝天尊者道:
  “为了觅寻此辈幼童,贫僧几乎履遍大江南北,着实费了几年工夫……”
  说到这里,语声倏然顿住,敢情他发现了赵子原仍然停立原地,竟然没有跟着侍童们离
去!
  朝天尊者愣了一愣,目光在赵子原面上来回扫视数番,咄咄称奇道:
  “怪哉!小施主可是来自少林?”
  赵子原摇摇头,朝天尊者复道:
  “既非少林子弟,自是未习过金刚心法,何以竟能在迷魂大法的法阵中保持清
明?……”
  赵子原仍然不语,此刻,梵音已渐去渐远,十名侍童领着甄陵青及顾迁武两人,一行而
去,逐渐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飞斧神丐上前道:
  “刻下怎有余暇追究缘由?尊者门下的侍童已去远,咱们还不赶上?”
  朝天尊者慢条斯理道:
  “莫躁,莫躁,清空神庙距此不过数里路程,且那两个小施主身受大法之摄魂,在四十
八个小时辰内决计不会清醒过来,是以侍童自会安然将他俩带回神庙……”
  飞斧神丐伸手一指赵子原,道:
  “这娃儿又该如何处置?”
  朝天尊者道:
  “摄魂大法对他既是罔效,只有出于用武一途了……”
  掌随声起,一股强劲绝伦的劲力疾翻而出,朝赵子原击去。
  赵子原双肩微幌,向左移开数步,那朝天尊者左手大袖接着一扬,一股热风应袖而发,
破空卷向对方,即如雷击电掣亦不足以言其速。
  热风犹未袭到,赵子原便感到炙的难当,全身肌肤若受刀刃刺割,他本能退后寻步,那
股灼热气流已经压体欲裂!
  赵子原大惊之下,猛地双足倒转,欲避其锋,就在这忽,陡闻旁侧的湛农失声喊道:
  “火!火!鬼镇起火啦!……”
  朝天尊者闻声一怔,掌势不禁略挫,赵子原乘机向后纵开,那股热风“嗖”地从胸腹侧
部荡过。
  坟场上一众高手齐然放眼望去,但见鬼镇东街房铺浓烟弥漫,火舌不住地自屋宇上冒
出!
  诸人虽然距离鬼镇如是之远,仍可听到不绝于耳的“劈啪”之声,在夜风吹袭之下,火
势迅疾蔓延开来,火光将低空的云彩染映成一片血红!
  朝天尊者不知不觉已垂下了双掌,喃喃道:
  “闹鬼了!……鬼镇闹鬼了!……”
  殃神沉声道:
  “鬼镇不迟不早,适于此时起火,大是耐人寻味,尊者身为空门中人,何以竟会相信闹
鬼之说?”
  朝天尊者道:
  “丑施主有所不知,鬼镇闹鬼已有相当长久之历史,贫僧经常往来此间,便亲眼见过一
件匪夷所思的事……”
  话犹未完,突闻湛农又自出声喊道:
  “老丑,你瞧——你瞧……”
  殃神抬眼道:“瞧什么?”湛农道:“那……那守墓的老人不见了!”
  殃神一怔,闪电般一个转身,只见草棚下光光荡荡的,哪还有人影在?守墓老人就在这
顾盼之间,在一众高手的眼前消失了!
  殃神面上汗珠陡现,他一纵身,掠到草舍门前,右手一翻一推,厚重木门“砰”地撞击
而开……
  木门一开,殃神立刻闪身而入,不一会再度出到门外,一言不发,脸色是出奇的凝重。
厉向野忍不住间道:“不在里面?”
  殃神摇摇头,似乎正在寻思一事,仍是没有出声。
  朝天尊者呆了半晌,忽然露出激动之色,低哺道:
  “是他!除非……除非这守墓老人就是他!”
  殃神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厉声道:
  “老夫已猜到尊者所指之人是谁?但在未有根据之先,尊者最好不要胡乱瞎猜!”
  朝天尊者道:
  “贫僧岂是瞎猜,只是丑施主心中不敢相信罢了。”
  飞斧神丐大声道:
  “老丑!咱们必须到鬼镇那边去瞧瞧——”
  殃神重重一点头,当下众人相继纵起,往鬼镇掠去,瞬即穿入熊熊的火光之中……
  变生仓促,殃神等一众高手这一忙乱,反倒将赵子原遗忘了。
  赵子原迭经变故,也几乎失去了主见,好一忽方才恢复过意识,他抬眼望着正在祝融洗
札中的鬼镇,暗愕、惊惶之情亦是兼而有之。
  他脑际思潮千回百转,忖道:
  “这场大火确是起得太过突然,我是不是应该回到镇内瞧个究竟呢?……
  想到此地,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情,一弹身,身子便有如脱弦之矢,只见几个起落便已
将坟地抛在后面。
  步进镇内,赵子原立感炙气阵阵逼人,东面靠街的一排房铺尽在烈火焚烧之下,夜风呼
呼,更增快了火势的蔓延。
  陡地,左前方转角处传出一道惨呼,声音惨厉无比,宛若夜袅哀鸣,久久不绝于耳!
  赵子原只听得全身发毛,他下意识的往发声之处纵去,转过街角,倏见四条黑影在赵子
原视野一闪而没!
  刹那间,赵子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加紧脚程掠去,依稀可见最后一人身着一袭宽大
袈裟,生似就是那朝天尊者的影子。
  四条黑影速度好不迅疾,瞬即奔出镇外不见,赵子原呆了一呆,在心中自语道:
  “朝天尊者诸人没命狂奔,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
  他茫然前行数步,心念一动,又想道:
  “不对啊不对!邪神那一伙人,连同黑岩三怪在内,分明整整有六人之多,怎地方才我
却只见到四个人影,难不成是我眼花看错了?”
  他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这时赵子原发觉自己正立身在一幢古宅的前面。
  这幢古宅连着几座住屋,火舌在屋檐上下吞吐,揣摩情形,不出多久,古宅也是不能免
于祝融的破坏了。
  赵子原默默地打量了古宅一眼,许是它的年代太久远了,又许是在烈火焚烧下的缘故,
古宅在赵子原眼中,格外显得阴黯冷森,肃杀与惧人!
  他伸手轻轻一推,大门发出“呼呀”一声,开了一缝,门内依然是一片黑暗和阒寂。
  形势已不容许他稍事踌躇,赵子原一举步,跨入了古宅之内。
  乍一人内,赵子原立刻觉到这里面隐隐透出了难以言喻的险恶,他心中一寒,真气暗暗
布满全身。
  黑暗中他摸索前进,门缝外一线月光射了进来,迷蒙里见一张方案横摆室中,案上积了
一层灰尘,除了一盏破旧的油灯外什么都没有。
  赵子原忐忑步至案前,忽然一阵轻风吹起,他反应何等迅速,身子不见作势,就移到了
数步之外!
  轻风过后,却是了无动静,赵子原心中狂跳,忖道:
  “古宅四面无窗,方才那阵轻风多半是内家暗劲,看来宅内是另有他人隐藏了……”他
缓缓吸一口气,沉声道:“宅内有人么?”
  他运足真气说话,回声一波一波地传了过来,却仍没有人回答。
  这刻,门缝外的一线月光已隐没了去,过了一忽,宅内突然映出一片昏黄,原来置在案
上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已自动燃亮起来!
  古宅四壁阴影投射,倏地一声大响扬起,大门一阵晃动,居然又重新合了上去!
  赵子原不知不觉已是汗湿遍身,暗道:
  “真是邪门,难道鬼镇闹鬼的传说竟然不虚——”
  正自忖问,怪事又发生了,案上的油灯忽然又自动熄灭了。
  赵子原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角,他想到那盏会自动明灭的油灯和无风而动的大门,心中不
禁发毛,他沿着墙角向左侧方前行,陡见前面一抹黑影一闪而没,赵子原想也不想,一纵身
便往前扑去!
  漆黑里,赵子原扑了空,他扬声道:
  “是哪位朋友躲在这里装神弄鬼?”
  语声方落,立刻感到一股其巨无匹的狂飚自后袭到,他还未来得及转身,劲风已然压体
欲裂,赵子原不暇多想,一反身双掌连挥,一口气拍出三掌,只听到轰轰三震,赵子原被震
得气血浮动。
  他骇然脱口道:
  “藏身的朋友缘何要偷袭在下?”
  喝声中,陡见恻后又是一道阴影一闪,赵子原飞快地一旋身,背后却是空空荡荡,人迹
全无。
  赵子原一面凝神戒备,继续前行,忽然他足底踏着一物,但觉柔柔绵绵,似乎不是踏在
地面,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犹未及转念,一股让人欲呕的血腥气味冲入鼻中,他蹬地倒退两步,触目所见,再也
忍不住惊呼出声:
  “黑岩三怪!”
  只见右方斜斜躺着两具尸体,赫然是那黑岩三怪的老二卜商和老三湛农!
  卜商及湛农两人满面鲜血,露出狰狞至极之色,身上衣衫碎裂不堪,血渍流满一地,形
状甚是惨烈!
  赵子原只瞧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骇然忖道:
  “黑岩三怪是何等功力,却在顷刻之间,就叫人毙了两名,那凶手功夫之间,敢情已到
骇人听闻的地步了……”
  他哈腰将尸身翻转一瞧,见每人身上都印着一只乌黑手印,显然是被人以阴毒的掌力一
击毙命。
  赵子原脑际不住思索:
  “怪不得在人宅之间,见到邪神那一干人亡命似的狂奔离开,原来他们竟铩羽在
此……”
  刹时冷汗顺着赵子原两颊涔涔而落,心中无端升起一种恐怖的感觉,神经像是一张张满
了的弓,震骇惶然兼而有之。
  他运目四下打量,宅内依然一片乌黑,益发显得阴森神秘。
  在怀中掏出火折,抖手一晃,一道火舌亮起,昏黄色的光芒洒了一地,他目光掠处,内
心又是一阵狂跳,在尸体的旁侧,竟摆着一口黑木棺材!
  赵子原无端打了个寒噤,把火折推前一些,如豆的昏光闪烁跳跃,将棺木映成一团阴
影,加上灰尘蜘丝密布,更显得森寒可怖!
  一阵微风吹过,把火折撩熄了,赵子原飞快返过身来,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只有隔邻传
来“劈啪”烈火烧物之声外,便没有其它声息。
  他轻嘘了口气,再度将火折晃亮了,低下头来打量这具黑木棺材,只见棺盖上刻着歪歪
斜斜的几行字:
  “九月既望,时交四更,残月斜挂,余突闻……”
  底下的字便模糊不可辨认,赵子原看了许久不得要领,不禁动了要掀棺一瞧究竟之念。
  他身子一弯,右臂贯集内力,捏住棺盖边缘,“喀”一声巨响,他已将棺盖揭开——
  赵子原全身功力布满待发,棺盖掀开之际,他即刻朝后退了两步,隔了半晌,却未见有
什么动静。他眼光一转,那棺内僵僵直直地躺着一人!
  赵子原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到腔口,他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棺内躺着之人,只见那人面
上隐隐泛出一层铁青死灰之色,双目圆睁,四肢僵直不弯,身上穿着一袭寿服,分明是个死
人!
  火光一闪即灭,赵子原警意方生,一股暗劲已悄无声息地当胸劈来,当下双足齐蹬,刷
地退开丈许。
  “碰”一响,那棺盖突然又自动地合盖下去,紧接着一道尖锐响声亮起:
  “咕咯”!“咕咯”!“咕咯”!
  赵子原心子一冷,一句话下意识的掠过心头:        
  “鬼魂出现!”
  古宅内奇事层出不穷,,除了这四个字外,确再没有更恰当的解释了。
  那尖锐的啸声此起彼落,赵子原右掌陡然一翻,往发响之处击去,掌劲到了寻丈开外却
消失个无踪无影。
  这时火焰已穿透了厚墙,蓦然之间,一阵沉重的足步声自古宅外边传来!
  赵子原呆了一呆,他身子一拧,旋风一般地窜到左侧一个角落,心中暗暗惊忖道:
  “不知又是谁来了?深夜里竟来到这座荒园古宅,这人似乎不会有什么好路数了……”
  外面那足步声愈来愈近,在宅门外顿住,然后大门一摇,一个人影有似鬼魅般地一闪而
入!
  藉着一线银色的月光,赵子原瞧清来人,心中不由大震,原来走进的人竟是那鬼镇近郊
坟场上守墓的老人!
  那守墓老人进入宅内,四下一望,出声道:
  “不知名的朋友,你在这里面么?”
  赵子原心头一动,那声音在室中萦回良久,却寂然没有回语。
  守墓老者蜘蹰一会,举步往室中步进,偏身绕过方案,他足步一顿,敢情已发现了黑岩
三怪老二及老三的尸身!
  老者略一观察尸体,沉道:
  “朋友你好厉害的杀人手段!”
  他举目四望,视线扫过的那两具尸体,最后落在那口黑木棺材上——
  棺盖上歪歪斜斜刻着的几行小字,首先映人老者的眼帘,他不自觉的低声念将出来:
  “九月既望,时交四更,残月斜挂,余突闻……”
  念到此地,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那口黑木棺材陡地自动揭开,一条黑影自棺中疾振
而起,望准老者便是一掌!
  这下祸起萧墙,老者一呆之下,猛然抽身倒掠,但棺中那人一掌之力简直骇人欲绝,破
空扬起嘶嘶尖声,隐在一角的赵子原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强大内力。
  但他更不敢相信的是:适才他曾揭开棺盖,棺内分明躺着一个死尸,怎的此刻却变成一
名活生生之人骤然开棺发难,难道此人是已练成了“龟息功”人棺装死?
  赵子原不暇多想,抬眼见那老者后退的身影已成了一片模糊,应变之快,身法之疾,直
令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
  守墓老者退到壁角,眼看再无退路,急切里他暴吼一声,双掌当胸一错,一推而去。
  两股力道在空中一触,老者身躯借力一闪,刹时折了三次方向,换了三次身法,掌风
“唆”地自他脐下掠过。
  满室拳风消沉,那身着寿服的汉子前跨一步,阴阴道:
  “倒也!”
  他抬起一掌兀未击出,说时迟,那时快,摆在室中那张方案斗然“砰”地被震得四分五
裂,一团黑影自案底下冲起,往老者背宫一拍而下!
  这一下变化得太过突然,就连暗处的赵子原目光本也凝注在寿服汉子身上,万万料不到
会有第三者自旁偷袭,赵子原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想都不多想,大吼一声,一步飞跃出
来。
  呼呼然赵子原已掠到了那黑衣人的后面,但后者一拍之势何等迅疾,赵子原还未来得及
出手,黑衣人一手已印到了守墓老者后背!
  眼看老者纵是大罗神仙再世,也难以逃出此一劫了,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闻“哗啦
啦”一声大响,宅中一只巨柱平空往黑衣人立身之处倒了下来!
  原来火势蔓延好快,片刻便已将屋脊焚烧去大半、巨柱失去了重心,登时摇曳倾倒,无
巧不巧,落下的方位正是黑衣人立身之处。黑衣人但觉脊背冷气袭体,心神不由一分。
  急切里他已顾不得伤敌,猛地收掌一闪,巨柱自他的右臂边缘擦掠而下。
  那守墓老者避过一劫,竟似毫不以为意,仰首哈哈笑道:
  “尔等还有什么阴谋伎俩就一并使出来吧——”
  黑衣人偷袭不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须臾始缓缓道:
  “人算不如天算,夫复何言?……”
  说到这里,也随即仰天笑将起来,笑声中却隐隐夹有些许的颤抖,他转朝赵子原道:
  “小子你快滚得远远的,这趟子有你插手的余地么?”
  赵子原心绪紧张到了极点,反而将一切恐惧都抛诸脑后,他道:
  “区区倒不想错过这场热闹……”
  那守墓老者道:
  “事不干己,小哥儿还是离开的好……”
  赵子原只是驻足不动,那黑衣人一字一字道:
  “姓谢的!姓谢的!你还没有死?”
  赵子原闻言浑身一颤,两道锐利的眼神霍地盯住那守墓老者,却见老者面上洋洋如常,
说道:
  “谁是姓谢的?”
  寿服汉子阴沉沉地道:
  “甭装了!咱们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老者淡淡道:
  “尔等是认错人了。”
  寿服汉子道:
  “嘿嘿,阁下自以为潜居本镇,充当个守墓人,就能瞒尽天下人的耳目?近数年来,此
镇闹鬼,惨遭横死者不可以数计,难道都是没有原因的么?”
  老者道:“依你看如何?”寿服汉子道:
  “还用得着咱们解释?姓谢的你身份既已暴露,那些前来寻仇的人,自然都一个个被你
一杀了之!”
  老者冷冷道:
  “朋友你无据之论说得太多了。”
  寿服汉子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卜商及湛农尸体,说道:
  “就拿这两名死者来作个比方吧——”
  老者“咦”了一声,打断道:
  “怎么?这两人死在此地,不是……”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
  “我知道你又是想说不是你干的,是么?”
  老者愕了一愕,旋即大笑道:
  “天底下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朋友你以为是老夫干的,老夫倒认定是尔等下的煞
手!”
  这一句话说出,黑衣人和寿服汉子全都怔住了,两人满腹怀疑的望着对方,但对方却也
愣愣的立在那里。
  老者并没有否认是自己干的,也不曾解释一言半句,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黑衣人和寿服
汉子反而有一种感觉,知道双方都误会了。
  良久,寿服汉子始道:
  “黑岩三怪叫人一口气毙了两名,却不是死在姓谢的手里,此事若传开江湖,怕要大大
引起一番骚动了!”
  老者沉吟道:
  “尔等既已埋伏此宅多时,两人如何被杀,想必尽收眼里——”
  黑衣人想了一想,道:
  “移刻之前,我隐藏在方案底下,殃神等一干人鼓噪进入宅中,三怪老三穷呼瞎嚷,要
寻出纵火之人……”
  老者截口道:“这场怪火难道也不是你等所放?”黑衣人道:
  “自然不是。”
  他轻咳一声,续道:
  “就在此际,大门突然一摇,一条人影有似鬼魅般的闪了进来,那身形之快,直令人无
法相信,世上竟有这等轻功——”说到这里微微顿住,老者道:“说下去!”
  黑衣人道:
  “那人在宅内绕了数匝,伊始犹含有六合神步之规范,到了第五大回旋已成了一片模糊
的影子,我眼前一花,只闻惨呼声起,黑岩三怪之老二老三相继倒地,紧接着光闪一掠而
敛,那人已走得元影无踪,殃神等人齐声叱喝,也纷纷夺门追了出去……”
  老者满面肃容,低喃道:
  “莫不是他?……莫不是他?……”
  寿服汉子道:“除了你姓谢的之外,咱们着实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这等功夫。”
  老者摇摇头,没有答话,这时祝融已将古宅后院烧成焦土,屋脊顿时倒塌了大半,焦木
粉屑从诸人头上轰然而落。
  诸人不约而同闪身退避,老者道:
  “咱们应该避一避这场大火了。”
  寿服汉子沉道:
  “姓谢的,这笔死帐还没算清,你便想一走了事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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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19: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本帖最后由 触不到的美 于 2009-5-24 22:54 编辑

第 三 章 青冢之谜

  老者淡淡道:
  “老夫何尝欠过谁的死帐?”
  寿服汉子一字一字道:
  “黑——夜——摘——星——”
  老者眼色阴晴不定,道:
  “你说什么?”
  黑衣人道:
  “好健忘,二十五年前你受人之雇,在漠北塔拉剑毙黑夜摘星,是不是就忘得一干二净
了?嘿,姓谢的你大约不曾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会将此事牢记在心底吧?”
  老者道:“那么你的名号——”黑衣人道:
  “黑灵官邹令森你总听说过了,这是咱家师弟哈金福。”
  说着,一指寿服汉子,老者道:
  “老夫眼拙,令师兄弟此来是为了要报那黑夜摘星一剑之仇?”
  寿眼汉子哈金福道:
  “一点也不错,黑夜摘星乃咱家至友,若不是为他访仇,咱们自漠北千里迢迢赶到中原
何干!”
  老者道:
  “所以说尔等不但认错人,而且也找错人了。”
  那黑灵官邹令森道:
  “姓谢的你好没出息,杀了人还要推三倭四,不敢承认么?”
  老者冷笑不语,哈金福故意出声激道:
  “哈某瞧得出,你再没有随身带剑的习惯了,咱家兄弟省不得要担心一番——”
  老者道:
  “有什么可担心的?”
  哈金福嘿嘿笑道:
  “咱们最怕没有牙齿的狗!”
  他这话说得极是尖刻,其实是存心激怒对方出手,出乎预期的,老者只脸色变了一变,
却始终没有发作。
  哈金福与邹令森两人面面相觑,眼前这老者若是他们心中所想象的那人,一闻这话绝无
隐忍下去的道理,但事实确又如此,难道他们真是寻错了人?
  老者冷冷道:
  “尔等口口声声认定老夫姓谢,老夫多辩何益。”
  黑灵官邹令森朝哈金福打了个眼色,哈金福振身一掠,已把住大门当口,双拳当胸而
抱。老者眼睛一翻,道:
  “不让老夫出去了么?”
  邹令森颔首道:
  “今日此事若不弄个清楚,你我便一道葬身火窟也在所不惜!”
  一旁的赵子原暗忖:
  “邹、哈两师兄弟的偷袭手段虽极卑劣,但能为友舍命。倒也不失为血性汉子。”
  老者道:
  “既然桥头儿不放直船,老夫只有横着过啦——”
  邹令森和哈金福两人心里都明白,老者这句活乃是要硬闯的意思,当下各各凝注一口真
气,准备对方的出击。
  老者长长望了两人一眼,像是又改变了主意,缓缓说道:
  “譬之,老夫是说譬之那姓谢的真在此地,尔师兄弟合手,量力能胜过他么?”
  邹、哈两人相互对望一眼,他们料不到老者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一时之间他俩都给
怔住了,顷刻,邹令森道:
  “这个……实不相瞒,纵令咱兄弟联手,也是毫无把握!”
  老者“嗯”了一声,垂目道:
  “依此道来,尔等只单凭着一股血气之勇了?可惜啊可惜——。”
  哈金福变容道:
  “你话说得明白些,咱们一生不受芝麻哽过喉咙儿。”
  老者道:
  “老夫也懒得多费唇舌,不如就指点你们看一件事物,请随老夫走吧……”
  说着,转首朝旁侧的赵子原道:
  “这位小哥儿若有兴致,不妨一道儿去——”
  他举步往门口行去,那哈金福叫道:
  “姓谢的,这不要是你的故意缓兵之计!”
  他把住大门不让,邹令森冲着他点了点头,哈金福这才侧身让开。
  邹、哈两人先行退出古宅相待,赵子原正要跟随老者动身,陡闻砰然一声巨响,整座屋
梁夹着熊熊烈火突然倒塌下来!
  赵子原震惊得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未及闪避,只觉一股柔和无比的力量自
左方袭来,他一个立足不稳,一连向前跌开数步,正好冲出大门,眼角瞥见一道蒙蒙白气,
急划而敛,然后“轰”地一声巨震,整座古宅已然塌尽,剩得一堆焦木余烬,而半空中旋起
的一道气流,震荡了许久方才歇止!
  赵子原吓得呆住了,回首一瞧,只见寻丈之外那老者立足而定,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气,
道:
  “没事了!”
  赵子原望望倒塌的古宅,内心仍有余悸,一时答不上话来。
  邹令森压低嗓子道:
  “好亮眼的身手!你敢说你不是姓谢么?”
  老者默然不语,逞自举步朝前行去,邹、哈二人及赵子原也相继跟在后头。
  沿路所经,但见鬼镇已被祝融破坏殆尽,街道两旁房舍已化成一片焦土,遍布着一堆一
堆的火烬。
  老者边行边自唏嘘道:
  “一把无名火将小镇烧了个精光,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出得小镇,向坟场的反面方向而行,老者在一座小丘驻足,丘上有两堆隆起的青冢。
  冢旁野草丛生,萤虫在家上飞舞环绕,和磷磷鬼火交映,赵子原目睹这般凄凉景象,无
端寒意遍体而生。
  那哈金福吸了口冷气,道:
  “你将咱们引到这荒僻之地,到底是何用心?”
  老者默然的指着青冢上埋着的石碑,三人趋前一瞧,只见其中一个以篆体镌刻着几个
字:
  “乔如山为谢金印所杀,长眠于此。”
  这几字乍一人眼,赵子原只觉脑子一阵轰轰隆隆,一颗心子仿佛就在这一刹那间,被人
提悬了上来——
  耳里听得那黑灵官邹令森脱口道:
  “乔如山?中州一剑乔如山?!我道他怎么在二十年前无故失踪,原来又是亡在你姓谢
的剑下……”
  老者并不分辩,他往前行数步,就在离这个碑石丈许远的小丘右侧野草丛中另有一碑—

  “谢金印为乔如山所杀,长眠于此。”
  邹、哈一见碑上镌字,神霍地一变,两人膛目结舌,竟是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在同一忽,赵子原也瞧清了这块碑上的镌字,一时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什么
都不能想了。
  他沉沉的望了老者一眼,老者却避开他的目光,朝邹、哈两人道:
  “两位总应该满意了吧!”
  赵子原却神思恍惚,一个劲儿的低声喃喃:
  “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会子,倏然一道冰冷的声音自后响起:
  “这是假的!”
  丘上诸人猛可吃一大惊,循声而望,只见赵子原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穿
着一袭华服的女子!
  那华服女子年纪约在二十六七,虽非天姿国色,却另有一种雍容的气质,只是芳脸上却
蒙罩着一层蒙蒙青气,令人一望即生出一种森寒的感觉!
  而她从出现到现在,连一丁点声息也没有发出,诸人几乎完全不曾察觉,此刻又口出惊
人之语,顿时把丘上诸人都震住了。
  只闻老者沉声道:
  “这位姑娘方才躲在暗处,老夫不出声喝破,你冒然现身倒也罢了,竟犹信口胡诌,哼
哼,老夫……”那华服女子不待他话说完,冷然道:
  “我说石碑是假的,这算是胡诌么?”
  老者道:
  “石碑还会有什么真假之分?姑娘倒会说笑。”
  华服女子道:
  “不信咱们便挖坟一瞧——”
  此言一出,诸人吃惊更甚,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会出自一个女儿家之口。
  老者厉声道:
  “挖坟?谁敢做出这种缺德的事来,老夫便第一个毙了他!”
  华服女子道:
  “是不是心虚了,你老?”
  老者晒道:
  “老夫向来不喜与女人多口。”
  华服女子道:
  “试想一想:那乔如山号称关中第一剑,剑上功夫虽高,但能到在谢金印身上穿个扈隆
的地步么?谢金印出剑之快、准、狠早已传遍逻迩,岂会在一剑得手后,又落个与敌同归于
尽?是以这石碑不是假的还有什么?……”
  老者道:“姑娘分析得颇有道理,但仍忽略了一点——”
  华服女子道:
  “你老说说看!”
  老者道:
  “事实往往与想象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华服女子道:
  “甭再说了,只因……只因我知道你老是何人。”
  老者道:
  “姑娘是发梦呓么?老夫……”
  话犹未完,素服女子已截口用比冰还要冷的声音道:
  “谢金章!你还要装么?”
  那“谢金章!”三字好比三只巨锤,狠狠在每人的心上敲了三下,立身在老者面前的邹
令森及哈金福两人“蹬”“蹬”一连倒退数步,邹令森瞠目道:
  “你,谢金章?……你,你是谢金印的胞弟?……”
  赵子原的震骇自是难以形容了,他在心中狂呼道:
  “谢金印!……谢金印居然有一个胞弟!……”
  老者神容一连变化了好几次,陡然仰天一声长啸,道:
  “盱衡天下,能认出老夫之人也是寥寥可数了,姑娘是谁?老夫心里也是明白得很。”
  那邹令森道:
  “适才咱等都错将阁下认做是谢金印,说什么也设想到他的胞弟上面……”
  老者冷然不理,逞朝华服女子道:
  “姑娘既已说出老夫身份,老夫迫得只有动手杀人了!”
  他面上杀气毕露,一掌徐徐抬起——
  华服女子道:
  “早料你老会如此,先且说说,那谢金印而今又潜隐何处,竟叫你老代他出面受过?”
  老者道:“你知道得还不够多么?”
  他一掌正待劈下,一侧的赵子原陡然跨前一步,冲着老者道:
  “谢金印在哪儿?你说——你说——”
  老者怔了一怔,道:
  “小哥儿有什么事?”
  赵子原满脸血红,斩钉截铁地道:
  “拼命!没有第二句话!”
  老者矍然变颜,道:
  “年纪轻轻便要找人拼命,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赵子原反倒一愣,那华服女子道:
  “得了,这人不知自己是谁?还要你老替他说出不成?”
  老者怒目瞪了她一瞪,道:
  “姑娘省省口舌吧!”
  华服女子道:
  “你老……”
  她方说出两个字,突闻小丘西方林中传出一道清越的长啸,那啸声在夜空中萦回,久久
不绝!
  老者乍闻啸声,颜色陡变,他再不打话,一转身如飞纵去。
  邹令森和哈金福异口同声喝道:
  “慢走!”
  两人相继纵身而起,紧跟在老者身后,往西方林中掠去。
  赵子原略一犹豫,也待起身追上,那华服女子娇喝道:
  “你留在此地!”
  赵子原一转身,前方人影已杳,他心里发急,疾然提身前追,行越数丈,忽地眼前白影
一闪,那华服女子拦身在他的前面!
  华服女子咬紧银牙道:
  “叫你留下,你没有听见么?”
  赵子原就怕失去老者踪迹,哪有心与她磨菇,情急喊道:
  “闪开!”
  他单掌拍出,乘对方闪避之际,身子接着一跃而前。
  华服女子怒道: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话声中,玉臂抬起,一袖往赵子原背宫挥去。赵子原正自飞奔间,蓦觉后背生凉,本能
之中左手一挥,向后斜打而出。
  他这一式乃是情急所发,完全放弃了防守,若对方不中途撤招,势必落个两败俱伤,那
华服女子冷哼一声,一袖再扬,由直拂立刻变化为斜圈之式。
  赵子原只觉自家掌式一窒,同时有一股强力自对方袖上传袭而来,有似雪滚沙崩一波一
波涌出,其外并有两道暗劲自前方回旋而至,赵子原只一错愕间,身子已被紧紧箍住,动弹
不得。
  赵子原几曾见过这等怪异的武功,要他束手待毙自是不甘,他身在空中,提起一口真
气,屈时往后直撞,背上压力登时一减,但前方那两道回旋之劲并未稍敛,整个身躯像是受
了一种莫大圈引之力,去势为之一挫。
  他身方落地,华服女子已欺至一尺之内,但见她玉手一晃,“啪”两声,赵子原身上的
穴道均为其所罩!华服女子冷冷道:“小子,你倒是拗强得很。”
  赵子原双肩虽已受制,心中仍不住在忖着如何冲出困境,此刻便乘对方说话之际,右手
拇指一扣一弹,“嘶”的一声,那股指风疾奔而出,华服女子立觉左腰一麻,骇然收手一
闪。
  她娇躯一连退了四五步,脱口道:
  “旋叶指?……原来你是阳武白雪斋的传人,这就难怪了。”
  赵子原无心恋战,一提身便待前掠,但那华服女子却如影随形,原式拂出一袖,赵子原
虽有了一次前车之鉴,竟仍闪避不过,“啪、啪、啪”三响,他背宫及腰上的大穴均被制
住。
  华服女子拂袖一加劲,赵子原身子顿时一顿,再也站不直身,仰天翻了一跤,跌将下
去。华服女子拂拂衣袖,道:
  “你一身功力很够火候,可惜遇到的是我。”
  赵子原躺在地上,大吼道:
  “好没来由!”
  华服女子道:
  “小子你无头无脑说些什么?”
  赵子原道:
  “你无故拦阻于我,复动手偷袭,到底是何用心?”
  华服女子道:
  “姑娘先问你一句……”
  赵子原打断道:
  “你把我穴道解了,咱们再打一次。”
  华服女子冷笑道:
  “再打十次百次,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凭你这身功力,应付江湖宵小是足有余裕了,
若说要去寻谢金印拼命,嗤嗤,还差得远哩!”
  赵子原瞠目无语,华服女子复道:
  “举世尽多自甘送死的愚人,姑娘也不屑拦阻,只是……”
  赵子原道:
  “你待怎的?”
  华服女子道:
  “在你在死之前,姑娘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赵子原一愕,心道她原来是有求于己,但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却能为她做什么来?一念
及此,疑云顿生。
  华服女子秀眉一扬,道:
  “怎么了?你为何不说话?”
  赵子原仍是默默不语,华服女子大恚道:
  “好小子,你装傻!”
  她玉手一扬,“啪、啪”两声,赵子原脸颊上已多了两道深红的指印,只觉火辣辣生痛
不已。
  赵子原被拗发起倔强的性格,狂笑道:
  “你以力服人你就看错人了!”
  华服女子素手连扬,几十个巴掌过去后,赵子原颊上已是青紫块块,五官全走了样,鲜
血不住的自唇角溢出。
  华服女子喘一口气,道:
  “小子你服了吧?”
  赵子原见她简直无可理喻,便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相应不理。
  华服女子愤怒到无以复加,将一头长发往后一甩,纤手递出,一股热力自手心吐放,宛
如火焰,直罩住赵子原周身。
  酷刑一加到赵子原身上,但觉全身就像火烧似的痛苦,不禁咬牙切齿,但他抗拒不得,
只有听凭割宰。
  华服女子见他不呼不喊,只得又把掌力收起,气呼呼尖骂一阵。
  赵子原蓦觉全身一轻,那火热千钧的掌力突然去得无影无踪,心知对方有求于他,不敢
置他于死,胆气因之一壮,说道:
  “你怎么不打死我?”
  华服女子粉脸早已涨得通红,先时那一层蒙蒙青气一扫而光,一时倒也无可奈何。
  赵子原气焰更大,道:
  “除非你把我杀死,否则——”
  华服女子道:
  “否则如何?”
  赵子原两眼上翻,慢条斯理道:
  “否则要我为你办事,甭想!”
  华服女子尖骂一声,道:
  “小子你是要硬挺到底了?”
  她一把将赵子原抄起,右手揪着衣袂腰带,将他提了上来,吊在一棵樟树下,口里说
道:
  “这算是耍猴儿游戏,马上有你乐的了。”
  赵子原被吊在半空,屈卷着身子,不折不扣成了一个猴儿,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心想
自己不要是遇到一个有虐待狂的女子了?
  华服女子顺手拈起一根树枝,手一抖,“叭”一大响,枝梢竟像钢刺般翘起,狠狠地抽
在赵子原身上!
  枝梢着力点落在赵子原前胸,他紧紧地咬住牙根,竭力不让呻吟声发出来。
  “嗖、嗖”之声连起,赵子原但感全身火辣辣的难受,那钢一般的树枝在他身上留下了
烙痕,也留下了剧痛,渐渐他瘫痪了下去
  三十鞭下来,赵子原已是数度昏厥,背上皮肉绽开,血迹斑斑,华服女子缓缓垂下手中
树枝,说道:“滋味怎样?”
  赵子原不语,华服女子复道:
  “别充什么英雄了!姑娘阅人已多,没有一个不是开始倔强,后来求饶的,冲着你这种
劲,哼,狗熊!狗熊!”
  赵子原翻目道:
  “既是狗熊,你还要他替你办什么事?”
  华服女子道:
  “你答应了?”
  赵子原道:
  “先把我松绑放下,咱们再谈条件。”
  华服女子一顿足,道:
  “小子你是鬼迷心窍了,这当口还有你谈条件的余地?”
  她伸手人袋,摸出一件物事,葱玉般的五指一捻,一道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一爆,火
星四下飞散。
  赵子原直瞧得莫名其妙。,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陡闻“得得”马蹄声,错扰了周
遭的凝寂。
  蹄声渐近,四骑出现在他们眼底,再一细望,又有一辆篷布马车跟在四骑后面奔驰而
来。
  那车马速度好不迅疾,一眨眼已驰到小丘上,为首骑士一拉缰辔,踢蹬下马,朝华服女
子恭身一揖,说道:
  “属下等在驿亭恭候已久,姑娘有何吩咐?”
  华服女子哼一下,道:
  “驿亭都已清理完了?”
  那骑士垂首道:
  “昨日属下接姑娘传讯,将临驿亭小住,便着人连夜赶修,亭阁已粉刷一新,就等姑娘
芳驾——”
  华服女子道了一声“很好”,转身一指被吊在树上的赵子原,道:
  “陈雷,你将这人松了绑,放到篷车中去。”
  那骑士陈雷期期艾艾道:
  “篷车是为姑娘预备的,这这……只怕有些不妥……”
  华服女子叱道:
  “废话!我就坐在车头前方不就得了。”
  陈雷唯唯诺诺,这时那另外三骑及篷车上的骑者也陆续下马,停立一侧。
  赵子原见这干人对那华眼女子毕恭毕敬,猜不出她到底是何许身份,心里不由暗暗纳
闷。
  陈雷步至樟树底下,右手往上一扯,便将赵子原自半空中拉下来,但他却不伸手去接,
赵子原登时跌了个仰八叉,只摔得背脊隐隐生痛。
  他情知对方有心作弄自己,当下怒目瞪了那陈雷一眼,但他穴道受制,压根儿不能动
弹,只有任人摆布。
  陈雷唇角掠过一丝残忍的微笑,将赵子原自地上抄起,走了几步抛入车中,然后将车篷
扣起。
  如此一来,赵子原便完全与车外景象隔绝,举目所见,四边都是蓬布,车篷内是一片漆
黑,耳里只闻华服女子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上咱一一、”
  马儿“希聿聿”长嘶一声,车身开始移动,赵子原心中疑团与时俱浓,暗忖:
  “这女子的行径好生古怪,不知她要把我带到何处?”
  车声辘辘,沿途只闻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所经之处,似乎极为阴森荒凉。
  赵子原既不能得见车外景物,便率性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车身颠簸了
一下,他惊醒过来,马车已经停下。
  车外的马蹄声也同时嘎然而止,接着眼前一亮,前面车篷已被人掀了开来,那华服女子
端坐在车头,她身旁则坐着一名驾车的大汉。
  华服女子回眸启齿道:“车里坐得还舒服吧?”
  赵子原低哼道:
  “身为阶下之囚,哪还敢过份奢求。”
  华服女子道:
  “或为上宾,或为俘虏,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赵子原哼了一下,不予置答,这会子,那陈雷已下马行到车前,哈腰向华服女子一礼,
道:
  “驿亭已到,姑娘请下马车。”
  华服女子道:
  “直驰亭里——”
  那驾车大汉一扬马鞭,调转马头,拖着车身往斜地里横驰,赵子原尚未能瞧清周遭建
筑,马车已在一处空旷之地停了下来。华服女子回首道:
  “我们已进入驿亭内院,你若发誓不逃,我便解了你的穴道。”
  赵子原心想:与其穴道受制,行动不便,倒不如为权宜之汁,当下道:
  “我答应不逃,但却不愿发生什么誓。”
  华服女子沉吟一下,道:
  “本亭警卫重重,谅你要逃也逃不了。”
  说着,伸手在赵子原左腋及腰下各一点,赵子原全身血气顿时一活,被制的穴道已重又
解了开来。
  华服女子纵身下地,说道:
  “下来。”
  赵子原将头伸出篷外,深深吸了口气,环目四望,见马车停在一片白石铺成的旷场,四
面修竹青莫,林木掩映,假山苔石重叠点缀其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分作梅花形耸立,
建筑得甚是精巧。他活动四肢,继而跳下马车,与华服女子面对而立。
  华服女子道:
  “穴道已解,你便想食言而肥了,是也不是?”
  赵子原摇摇头,道:
  “姑娘将我带到此地,不知存何用心?”
  华服女子道:
  “你终于改口称姑娘了,敢是自知身入虎穴,力不能与之抗衡之故。”
  赵子原皱眉道:
  “姑娘还未回答我的问话呢?”
  华服女子道:
  “外人轻易不得进入本亭,我破例将你带人,自有深意,你何妨自行一猜。”
  赵子原道:
  “姑娘说话尽是不着边际,我不猜也罢。”
  华服女子正待说话,那陈雷偕同两名大汉已自外面走了进来,陈雷道:
  “精舍己整齐肃然,姑娘这便人内休憩?”华服女子道:
  “你先将此人领到留香院……”
  陈雷神色倏变,脱口道:
  “留香院?姑娘你……”
  华服女子面色一沉,道:“陈雷!你竟敢抗命?”
  陈雷身躯猛可一颤,期艾道:
  “非是小人抗命,实是耽待不起主人之重罚。”
  华服女子道:“依此道来,姑娘之罚你便不在乎,是不是?”陈雷垂手道:
  “属下不敢。”
  华眼女子冷哼一下,语声倏地转厉:“既是如此,还不领进!”
  陈雷诺了一声,转首狠狠地瞪了瞪赵子原,伸手虚引道:
  “有请——”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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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19: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四 章 金粉留香

  言罢,不待陈雷答话,就要将门合上,陈雷却适时递出一脚将门撑住,冷哼一声说道:
“武姑娘可没关照你用如斯口气,拒她的客人于门外吧?”那红裳少女道:
  “但是主人之命……”
  陈雷打断道:
  “主人之命自有武姑娘承担。”
  那红裳少女这才偏首拿眼上下打量了赵子原一忽,道:
  “既是如此,这位相公请进。”
  陈雷道:
  “一切都依照原有规矩,休得待慢了客人。”
  说着转身便走,赵子原一时倒听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只有愣愣立在当地。
  两名红衫少女侧身让赵子原人门,门后又是一片深逢的前院,她俩当先领路,不时回过
头来望望赵子原。
  赵子原隐隐觉得,这两个少女拿眼望他时,脸上总是浮溢着难以捉摸的神秘表情,他心
中暗暗纳罕,忖道:
  “此处并非善地已可推见,奇怪的是她们毫不顾虑我会逃逸,想是防而有备使然,我若
想离开这里,须得用点智力才行……”
  步过前院,两名红衫少女在东厢房门前驻足,右边一名自袋中取出一朵白色椿花,递与
赵子原道:
  “相公请将白椿插在襟上,进入厢房后自有人负责招待。”
  赵子原也不多问,接过椿花插上,那红衫少女似乎料到他如此干脆,一时反倒怔了一
怔,续道:
  “本院计分东南西北四厢,相公暂请先人东厢小慈,明日小女子再来接往南厢,不过—
—”
  红衫少女欲言又止,赵子原钉上一句道:
  “不过如何?”
  那红衫少女道:
  “据小女子所知,留香院自设立于今,尝有来客十四,不过大半在进入东厢之后,便再
也没有机会另游其余各厢了……”
  赵子原皱眉道:“难不成他们是一进不得复出?”
  那红衫少女不答,逞道:
  “前后十四来客之中,仅有一人在半载之前,能得遍游东南西北四厢,那委实是开下令
人无法相信的奇迹,缘是主人一怒之下便下令关闭本院一年。”
  赵子原忍不住脱口:“姑娘说的是谁?”那红衫少女缓缓道:
  “那人自报姓名叫司马道元!”
  赵子原闻言,心头颤了一大颤,暗忖:
  “司马道元?……司马道元?……记得曾听母亲提及,司马道元一门十八人不是在翠湖
舟肪上遇害了,难道死人竟能复生……”
  他正待追问下去,那两名红衫少女已检在向赵子原一福,比肩施施离去。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将房门推开,陡觉眼前一亮,黝黑中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彩
光,赵子原一惊之下,倒退了两步,待了许久未见动静,这才缓缓踏入门内。
  身方人室,只觉里边光亮若昼,室顶略呈圆形,譬间尽镶白石,室内悬立着一片石屏,
屏前不知堆满多少明珠翡翠,珊瑚玛瑙,分置三个石槽,交映出缤纷七彩,端的是琳琅满
目,美不胜收。
  赵子原心中一动,步至槽前,但见珠宝上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铜觥,他伸手拿起一瞧,
上面镌有几个篆体小字:
  “欲获彩袖殷勤意,须得量珠聘美人。”
  赵子原一寻思,便用铜觥自石槽内满满兜了一杯明珠,复行举步绕过室中的石屏。
  触目处见屏后灯烛高悬,两壁各有两房芙蓉格雕花窗,内掩珠帘,靠窗摆着一张檀木方
案,案上炉中升起一缕香烟,袅袅而散。
  再往里去便是一张翠玉大床,床上纱帐垂挂,赵子原轻咳一声,只听得一道娇慵的声音
自帐内响起:
  “来客可曾量珠而入?”
  赵子原将手上铜觥高高举起,道:
  “区区瞧到觥上题字,已遵量一杯明珠。”
  一只白玉般的纤手徐徐伸了出来,将纱帐拨开挂在金钩上,床上绮罗裳枕,一个身笼轻
纱的美女斜躺其上。
  她右手纤指支颐,另一手将兜满明珠的铜觥接过,脸颊在满杯的珠宝上反复的婆姿着,
兴奋之色毕露无遗。
  赵子原微笑道:
  “古人有量珠聘美之韵事,区区尝不予置信,不想今日能亲逢此等际遇……”
  那轻纱美女小心翼翼的将满杯珠宝倒人床头一个木箱里,冲着赵子原一笑,道:
  “你倒是善解女人之意,喂,谢谢你啦。”
  赵子原奇道:
  “为什么要谢我?那满装金玉珠宝的石槽距此室仅一屏之隔,姑娘只要移驾数步,便能
取所欲取,区区不过是代劳而已。”
  那轻纱美女螓首微摇道:
  “珠宝虽近在咫尺,但我却不能走过石屏。”
  赵子原道:“区区不明姑娘之意?”轻纱美女道:
  “那石屏之中安装有精巧机关,任何人能从外面走进,若从里边向外步出,机关立发,
可致人于死地。”
  赵子原心子一震,道:
  “然则姑娘……”
  未待他将话说完,轻纱美女已伸手一拉吊绳,随着阵阵铃声亮起,左侧壁角另一道门户
缓缓开启,三名赤足艳婢鱼贯步人。
  赵子原率性往案前檀椅上一坐,当首一名侍俾上来为他按摩揉身,其余两名忙着摆酒设
肴,香气四溢。
  轻纱美女跳足下床,赵子原酒未入口,竟觉微醺。
  莺声燕语荡漾在斗室之内,三名艳婢殷勤进酒劝食,赵子原不觉食欲大动,开怀畅饮。
轻纱美女柔声道:“相公好酒量。”
  于是洗杯更酌,赵子原也渐渐习惯,不再拘束,吃到半夜,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侍婢
匆匆收拾去了。
  她们仍是循左侧壁角的那道门户出去,赵子原心念微动,暗道侍婢既从此门进出,则必
能通达室外无疑,却不知是否有护卫把守?
  轻纱美女似已看穿他的心事,说道:
  “相公还想离开东厢么?”
  赵子原但然道:
  “区区被迫进入此院,自然必须觅机离去。”
  轻纱美女诧道:
  “被迫?难道你不是慕‘留香四艳’之名来到本院?”
  赵子原摇头道:“恕区区孤陋寡闻。”轻纱美女道:
  “相公若非慕名而来,则量珠聘美之举,便太不值得……”
  赵子原道:
  “珠宝又非区区所有,不审姑娘意所何指?”
  轻纱美女道:
  “尔后你会明白的。”
  她秀目一直盯住赵子原脸容不放,移时始长身立起,步至香案前面,伸手在四方案角上
各自一拍,那香案突然冉冉自地面升起,逐渐露出了一个月形小洞,宽约可容人进出!
  轻纱美女回首朝赵子原道:
  “从来入留香院者,都是急不及待欲占有贱妾之身体,相公既是一反常情,不妨先自洞
下浏览一些事物,然后再决定是否与贱妾亲近不迟……”
  赵子原大感迷惑,只是目下却不便多问,他俯身入洞,却见一梯道直落而下,级尽处有
岩陡立如屏。
  洞壁形状千奇百怪呈乳白色,重峻叠岩,别有一番森然气氛。赵子原侧身绕过,触目但
见十三人席地而坐,每人都是须发长垂,两眼深陷,神容甚是樵怀。
  赵子原惊然一惊,此刻他方才知晓那轻纱美女要他人洞所瞧的事物,竟是指这些人而
言,却不知有何用意?
  那十三人见赵子原入室,头也不抬,当前一个开口道:
  “小子,你是东厢李姬今夜的客人?”
  赵子原一听,敢情那轻纱美女的芳名就叫李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遂任意点了点
头。
  那人忽地雀跃而起,击掌叫道:
  “咱们这石室又将新添一个伴儿了……嘿嘿……”
  狂笑声中,陡地右臂一扬,鸟抓般十指大张,电也似的往赵子原手腕拂去。
  变生仓促,急切间赵子原脚步一错,身形一动,从对方掌隙中倒窜出五步之外。
  那人一手拂空,不禁咄咄呼奇不己,他盘膝坐着动也不动,整个身躯宛如被什么托着升
了起来,升起半丈多高,单掌又是一拂而出,赵子原犹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腕脉被对方捏
个正着!
  赵子原沉声道:
  “阁下何尔以武相加?”
  那人轻轻落下地来,依然是盘膝坐在原地,裂嘴笑道:
  “老夫为什么要偷袭一个娃儿……老夫为什么要偷袭一个娃儿……”
  他没有回答赵子原的话,反倒在自说自问了,赵子原方自皱起双眉,那人空出的左手忽
然一拍脑袋,复道:
  “老家伙!你不为李姬又为了什么鸟?……李姬……李姬……好不想煞人也……”
  说完,又自傻兮兮的笑了,赵子原愈听愈是离谱,错愕道:
  “小可不明阁下之意。”
  那人开口骂道:
  “蠢材!老夫要越俎代疱,上东厢温柔乡睡一风流大觉,你还不省得。”
  赵子原见他时喜时怒,不禁啼笑皆非,暗忖:
  “此人大约是在此室居住已久,未与久人接触,是以神智都显得有些不清了……”
  他正寻思如何将手腕挣脱,陡闻一个沙哑的语声说道:
  “放下这娃儿!”
  赵子原循声望去,一个唇下长满于思的大汉缓步朝他立足之处移近。
  那捏住赵子原腕脉之人不语,于思大汉复道:
  “丁伟鲁!老夫叫你放了这娃儿!”
  赵子原心子猛可一震,他知道这丁伟鲁号称丧门神,名垂西南数十载,江湖传言当他崛
起江湖伊始,单人匹马行遍天下,曾在短短二月之中连毙数十名武林高手,又曾独闯少室山
峰,与少林掌教三韦大师较技五昼五夜,最后在罗汉阵下全身而退,凡此事迹都流传遇选,
人人不忘,不料眼下竟困处此室,而且变得疯疯癫癫,赵子原自惊得呆了。只闻丁伟鲁道:
“老夫要杀要放,还有谁管得了?”
  赵子原乘他说话之际,左臂突地一拧,有如一条滑蛇般挣脱对方五指,丁伟鲁一时不曾
防备,只觉手掌一空,赵子原已倒身立在三步之外。
  那于思大汉哈哈笑道:
  “小朋友,你好快的身手!”
  丁伟鲁沉下脸来道:
  “姓苏的,你挺身上来干涉老夫之事,不要是为了争风吃醋吧?”
  那于思汉子道:
  “你口齿干净点!”
  一旁的赵子原内心却不住沉吟:
  “姓苏?这人竟是姓苏川广
  倏地,他脑际浮过辞别师门之时,恩师所说的一句话:
  “子原,为师生平只有两位至友,其一是太昭堡主赵飞星,另一位姓苏,叫苏继
飞……”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断,只听那丁伟鲁道:
  “姓苏的,要上东厢渡一良宵可不简单,你那飞云第十八式练成了么?”
  那于思大汉冷冷道:“这个不用丁老你费心。”丁伟鲁笑嘻嘻道:
  “咱们成日无所事事,除了钻研武功悟出一招一式,以求亲近芳泽之外,还有什么需要
费心?姓苏的,你飞云第十八式若已练成,在授与那主儿之前,老夫说不得要与你喂喂招
了?”
  语声甫落,一掌已自抬起,笔直往于思大汉击去。
  于思大汉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待得对方掌力击到胸前,猛可挫身伸手就拿。
  丁伟鲁掌势虽猛,变幻却快如闪电,于思大汉手才递出,他已换了一个方向拍来,于思
大汉横时一挡,掌力陡发,与那人对了一掌。
  “砰”地一响,于思大汉的身形一震,反觑对方,但见丁伟鲁的身躯也是一阵摇动,衣
袂飘佛。
  丁伟鲁大吼一声,掌出如风,一口气推出了五掌,这五掌换式之疾,出招之准,端的是
妙人巅毫,于思大汉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不容敌手有任何反击机会,丁伟鲁第六掌又接踵而至,他这一掌拍来,看似轻轻飘飘毫
不着力,破空竟挟起一道“虎、虎”之声,仿佛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随着这一掌疾卷了出
来,威势之强,即如十数步之外赵子原也为之骇然变色!
  “拖刀掌!”
  “丁门拖刀掌!”
  旁观诸人全都忘形大叫起来,丁伟鲁出自西南边陲,他那一身古怪神功早已在武林下了
令人心寒的传言,这“拖刀掌”,更是他的独门绝技,当年他独闯少林,便是挟仗此技,迫
使三韦大师的“劈刀七十二杖”杖出无功,其后一年复在齐北面对金刀会八大舵主,在盏茶
之间,拖刀也似地一连击出八掌,分将八人击毙当地,立刻风传武林,眼下他;日技重施,
顿令在场十数高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说时迟,那时快,丁伟鲁那“拖刀掌”才发,那于思大汉双目之中精光陡长,双掌合
并,右掌贴着左劈一推而出。
  他攻势未尽,身形斗地凌空而飞,左掌借势继之一翻,掌风真力划过半空,“嘘”地发
出尖响,待他落地之时,双方距离已不到三尺,他左右掌再度交相而起,一霎之间,尖锐嘘
声大作,丁伟鲁那宛如利刃,着肤生痛的拖刀掌力登时一敛。
  丁伟鲁猛地吐气侧身,硬生生止住掌势,沉声道:
  “好一招‘风扫残云’!苏继飞你那飞云第十八掌练成了!”
  此言一出,石室内众人齐然露出惊讶之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于思大汉面上却
洋洋如故。
  赵子原心知众人谈论的必是于思大汉所露的这一手“飞云第十八掌”,他也是第一次目
睹这种神乎其神的掌力,惊异与钦羡之情固然有之,但他内心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苏继飞……他果然是苏继飞……”
  正忖间,那其余的十一人已停止了议论,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缓步上前,朝于思大汉
抱拳道:
  “苏兄既已悟出新招,自可凭掌换银,量珠聘美,一亲李姬芳泽,诚是可喜可贺,可喜
可贺。”
  于思大汉苏继飞淡淡道:
  “有谢谬贺,只是苏某这一新招,却暂时不欲传授那不知名的主儿。”
  那中年文士满脸意外之色,道:
  “苏兄欲藏珍自秘?那东厢李姬——”
  苏继飞接口道:
  “李姬的魅力固令人无可抗拒,但苏某总觉得自家费尽心血所悟出的武功招式,就这么
平白传与他人,换得一杯明珠,以博李姬青睐,委实太已不值。”
  大伙儿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一个清越的声音道:
  “旨哉斯言!旨哉斯言!”
  赵子原抬目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精悍的老人,那丁伟鲁怪目一翻,说道:
  “江沙,你有什么话要说?”
  赵子原暗暗心惊,忖道:
  “久闻这江沙乃是关外使鞭第一高手,想不到竟也困处此地,看来这十三人中,个个都
是足以代表一家之长的一等高手了……”
  那江沙道:“试想一想,咱们自人留香院以来,无一不是将毕生心血所聚的独家绝学倾
囊传出,只易得东厢数夜绻遣,而那神秘的主儿,就以明珠几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各家之
传悉数学去,咱们宁不太愚?是以苏兄此言,不啻予咱们以当头棒喝。”
  丁伟鲁怪叫道:
  “江老头你有种,为什么不能像司马道元一样,见美色当前不为所动拂袖而去?”
  江沙膛目无语,丁伟鲁复道:
  “俗语一句:美人窝里出不了英雄,老夫不能离开李姬,算是在这里住定了!”
  他率性盘膝往地上一坐,其余诸人似乎也都泄了气,没有人作声。
  那苏继飞这时转向赵子原道:
  “你年纪轻轻,怎地也到留香院来?”
  赵子原正要答话,那苏继飞复道:
  “少年人风流雅兴,偶尔走马章台原亦无可厚非,只是此地非同寻常青楼,岂是你辈来
得?快去!快去!”
  赵子原见他竟数说起自己,只有唯唯诺诺,转身欲待走开,耳里突然传人一道细若蚊语
的声音:
  “方才老夫见你自丁老头手上挣脱的身法,猜是阳武白雪斋的传人,如果老夫的推测正
确,你便点一下头——”
  赵子原心知苏继飞是以“传音入密”与他说话,遂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苏继飞唇皮微张,赵子原耳旁那道细微的语声重又亮起:
  “留香院非可久留,你必须设法离去,回告令师,就说昔人苏某,无时不在访查太昭堡
主赵飞星遇害那一段公案,这留香院是仅存的线索之一,是以老夫伪装沉溺声色,留在此
地……”
  赵子原一颗心仿佛被人吊悬了上来,那苏继飞语气一顿,又开口大声将赵子原数落一
顿,一面不住拿眼向他示意。
  赵子原无奈,只有退了下去。丁伟鲁及其他一干人倒没有出身相拦,步上石级,从原来
洞口回到东厢。
  那轻纱美女依然静静地坐在床沿,见赵子原上来,启齿说道:
  “相公既已增广一番阅历,此刻对贱妾想必怀有戒心。”
  说着微微绽开笑容,那万般妩媚尽在这一笑这中表露无遗。赵子原虽有戒意,仍不禁看
得痴了。
  他内心一凛,沉下嗓子道:
  “李姬?姑娘就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的李姬?”
  轻纱美女双眼水汪汪的倾注着他,又问道:
  “难道我不是?”
  赵子原避开对方的目光,说道:
  “姑娘以色相布施众生,就只为区区几杯明珠?”
  李姬微笑不答,起身款款向赵子原行去,全身美妙之处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令人为之
人眼动心。
  赵子原突然闻到一股馥郁的异香,非兰非鹰,自对方胴体发出,她愈走愈近,香气便愈
浓厚……
  当下只觉一股热气直冲了上来,眼望李姬笑靥荡满面,露出两个深深的酒涡,举手投足
间,说不尽万种风流体态,加之娇躯香风四溢,更增添厢内的绔施气氛。
  李姬低声道:
  “奇怪么!我这体香是与生俱来的,有令人不能抵抗的滋力,相公体内此刻难道没有感
到异样?”
  她声调越来越是低沉,目光也越来越是柔和,赵子原经他一言及,果觉体内全身火热难
当,懒倦无力,神思逐渐恍忽。
  李姬伸出皓莹的双手,箍住赵子原两肩,将娇躯偎在他怀中。赵子原挣扎了一番,竟然
无力摆脱,豆大的汗珠自两颊浑棒而下。
  两人紧紧拥住,渐次向墙角的白玉大床移去,忽然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厢内响起:
  “李姬!你做得太过份了!”
  两人齐然一惊,转目望去,只见屏右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面色冷若冰霜,身着一袭华服
的女子!
  赵子原灵台一阵清醒,将李姬推开,一口真气在全身循环了十八周天,心潮已是平静许
多。
  李姬伸手一拢发丝,惑声道:
  “武姑娘从未履足本院,今夜何以一反常例?”
  华服女子冷哼一声,道:
  “留香院乃家父所有,姑娘高兴要来便来,何用你多问。”
  李姬道:
  “李姬也不知不应有此一问,但主人既将东厢划为李姬居处,负责款待本院来客,而武
姑娘不早不迟于此时撞来,却是大大不该。”
  华服女子大恚道:
  “你——你好不知进退,竟敢顶撞姑娘,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杀气陡生,飞身跃前,“刷”地抽出一柄短剑,一挥而出,李姬闭目待毙,只觉脸上
一阵寒意,华服女子的短剑在头上划过,根根发丝随风飘荡。
  华服女子见李姬神色自若,毫无受惊迹象,不禁更是气愤道:
  “你以为姑娘不敢杀人,是么?”李姬淡淡道:
  “武姑娘在下手之先,当然必曾考虑到留香院若少了李姬可能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华服女子气极,却是对她无可奈何,敢情此间利害,果如李姬所言。她寒着脸儿转朝赵
子原道:“为了聘美,你是量过一杯明珠送与李姬了?”
  赵子原道:
  “区区可不明此院规矩,只因见到杯上题字,一时好奇心动,始量珠入室……”
  华服女子道:
  “无论如何,你都算是负欠本院明珠一杯。”
  赵子原若有所悟,脱口道:
  “姑娘莫不成也要区区尽传所学?”
  华服女子花颜霍变,道:
  “李姬你居然让他进入密室……”
  话犹未完,厢外倏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声,一名红衫少女匆匆忙忙的走将进来,气急
败坏道:“姑娘——姑娘……”华服女子蹩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红衫少女道:
  “大……大爷……来……来了……”
  华服女子娇躯一颤,道:
  “你是说我爹来到驿亭了!他闯入留香院没有?”
  红衫少女太过激动,以致不能出声,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华服女子喃喃道:
  “不可能……说什么也不可能……今晨爹爹不是犹羁留在蜈蚣岭上?缘何会突然踵临驿
亭……”
  她疾然转过螓首,朝赵子原道:
  “你,你快躲将起来——…
  赵子原毫不以为意道:”
  “为人不作昧心事,半夜哪怕鬼捣门——区区有躲藏的理由么?”
  华服女子一扬手,“啪”啪”两声,赵子原颊上已多了两道深红的指印,她咬紧银牙
道:
  “姑娘叫你躲藏,还有你多口的余地?如果爹爹发现有人罔顾禁令进入留香院,那时还
有你的命在?”
  赵子原用手触摸火辣辣的脸颊,他虽已摸清眼前这女子喜怒无常的性格,但自家屡遭侮
辱,却仍免不了心头火起。
  但他回心一想,偏就对方武功高得出奇,自己既不是对手,只有故意与她呕气,唱唱反
调:
  “免劳姑娘费心,区区豁出了这条命,不躲就是不躲!”
  华服女子气得花容变色,跌足道:
  “从没有见过这般死心眼的蠢才!要死还不容易,姑娘就先成全了你!”
  掌随声发,玉臂一抬,往赵子原拂去。
  赵子原不意对方会骤起发难,他微微一愕,陡觉自己全身大穴尽皆笼罩在她一拂之下,
欲待闪避,其势已不可能,当下低喝一声,双掌翻转连环劈出。
  华服女子纤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赵子原掌力一窒,她左臂继之而起,朝对方中盘叩
去。
  就在这刻,屏前人影一闪,一道森森的语声亮起:
  “歆儿住手!”
  华服女子闻声一震,手腕一沉,硬生生将去势挫住,冲口喊道:
  “爹爹是您么?”
  赵子原定睛一望,但见五步之前,立着一人,那人身躯又瘦又长,一峰灰色长袍,双手
缩在袖中,低声一叹道:
  “一日不见,歆儿你就认不出为父的声音?”
  语声甚是冷漠,完全不带丝毫感情,华服女子道:
  “女儿岂有辨认不出的道理,只是役想到爹爹会突然现身于此罢了?”
  灰衣人冷冷道:
  “为父也没有想到会在留香院碰见你,所以说天下事往往出人逆料,歆儿你说是不?”
  说着,轻轻挪了一下身子,赵子原但觉出那灰色衣袂翻动之间,隐隐透出了一种说不出
的险恶阴森意味,令人为之不寒而栗。
  华服女子道:
  “确是如此。”
  灰衣人道:
  “就以为父目下所见而言,居然有外人敢于干犯禁令,擅闯本院,这更是为父始料所未
及了!”
  他缓缓别过头来,赵子原与他打了个照面,发现这人面色如灰,就与他身上穿着的灰袂
颜色没有两样,刻板而毫无表情,显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灰衣人复道:
  “家有家法,院有院规,歆儿你说说留香院的规矩——”
  华服女子斩钉截铁道:
  “犯禁者死,法无二条!”
  灰衣人一颔首,如炬目光盯住赵子原脸容不放,后者只觉仿佛有两道冷电自对方眼中透
出,不由打了个冷噤。
  灰衣人阴阴道:
  “小子你都听见了,还不自作了断!”
  赵子原勉力定一定神,道: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或生或死,即连区区都不能自主,阁下更没有资格说这话
了。”
  灰衣人冷笑道:
  “从来好生恶死乃人之天性,小伙子你拐弯抹角扯上这一大堆,不外乎苟全一命,嘿
嘿,老夫这话没说错吧?”
  赵子原不语,灰衣人续道:
  “小子,你不肯自寻行结,要老夫动手,可不能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了。”
  他阴沉沉踏前半步,一双手掌却仍缩在衣袖之内,赵子原凝聚真气,暗暗戒备,心中却
在纳闷,对方掌未出袖,又如何能够动手?
  华服女子瞧赵子原一脸大惑不解模样,心道:
  “这傻小子定是奇怪爹爹手为何老是缩在袖内,殊不知他如果见到爹的手掌,小命也跟
着完了”
  灰衣人一抖袖,身形暴起,胸前衣袂不住拂动,宛若棉絮飘忽,但漫天的棉絮中却闪动
着两只死灰色的掌影!
  赵子原恍有所悟,失声大叫道:
  “寒帖摧木拍?!你……你……”
  灰衣人阴笑道:
  “小子你看走眼了。”
  他双手出袖后,立即交合推出,赵子原面上全是紧张之色,两掌奋力翻飞而出,接二连
三使出四四一十六招,招招敌所必救!
  但就在这一忽里,一件令人难以想象之事蓦然发生,那灰衣人手势模糊一动,一股阴寒
之风笼罩而下,同时另有两道极端古怪的暗劲自左右回旋而生,赵子原立觉自形一滞,向左
向右竟无法动弹。
  此刻赵子原只有后退一途,他反应好快,立时抽身倒退,孰料灰衣人身手之疾,尤远在
赵子原之上,赵子原足步方蹬,那灰色的一掌已印到他的心口!
  霎时之间,室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方案上烛火倏明倏暗,赵子原双目暴睁,心中一片
迷乱。
  眼看阴风堪堪及身,这等距离下,任是大罗神仙也无法躲得开了,陡闻一个尖厉的声音
嘶喊道:“掌下留人!爹爹,掌下留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厢外突地传来一阵紧凑响亮的铜锣喧声!
  锣声乍起,灰衣人惊噫出声,双掌去势不觉一缓,赵子原身子似脱弦之矢,乘机倒纵七
八步之遥,方始定下身来。
  自灰衣人出现后即一语不发的李姬移步至赵子原身侧,俏悄道:
  “相公可受伤了?”
  赵子原惊魂,只有摇头。
  那灰衣人顾不了伤敌,沉声道:
  “冰歆,你出去察察,是谁鸣起警锣?”
  华服少女武冰散低应一声,正待转身出去,锣鸣忽然愈趋急骤,在一阵凌乱的足步声
中,三个全身浴血的中年汉子跌跌撞憧的奔进来,为首一人嘶声喊道:
  “亭外……暗……暗桩……有……不明……外……外敌……侵入……属下……”
  “叭、叭、叭”三响,三人相继翻倒厢门上,再也无法出声了。
  灰衣人勾足将三人尸身翻了翻,低道:
  “死了……死了……”
  他再次仰首之际,目光已变得犀利无比,道:
  “放眼天下,能将杜氏三英一齐击毙的高手也是屈指可数了,不知内亭的黔氏昆仲能否
抵挡得住广
  赵子原耸然动容,忖道:
  “久闻黔氏昆仲以一对判官笔突出武林,走遍关东未遇敌手,声名盛极一时,还有那杜
氏三英也是一方英豪,像他们此等人物尚且为人所用,这灰衣人的身份是大大不容忽视
了……”
  灰衣人一步跨到厢房壁角,举掌一拍,壁上登时露出五个似水晶般透明的圆珠,口中喝
道:
  “双面阎罗何在?”
  语声方落,暗门人影闪荡,两个满脸墨黑的汉子分立左右,神色木然,但晶瞳中精光时
射时敛,赵子原暗自吃惊,心道:
  “师父倒未向我提过双面阎罗之名,可是自他们眼神观之,功力之深,分明已到了一等
境界,想不到也在此处供人差役。”
  那两个墨黑汉子朝灰衣人一揖,同声道:
  “主人有何吩咐?”
  灰衣人道:
  “本亭发现敌踪,杜氏三英已遭人击毙,尔等立刻分头巡视全亭,发动机关埋伏,并着
留香院二十四娇留神戒备,不得有误!”
  双面阎罗应命而去,警锣依然断断续续的响着……
  警锣声中,只闻灰衣人喃喃道:
  “莫不是他?……莫不是他又来了?……”
  华服女子武冰散脱口道:
  “他?!难道又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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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五 章 风风雨雨

  语至中途,好像是有所警觉,横目朝赵子原睨了一眼,住口不言。
  赵子原此时已是疑念纷生,却依旧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须臾,武冰欲忽然想起一事,道:
  “爹爹,事情有些不对。”
  灰衣人道:
  “怎么?”
  武冰歆道:
  “本亭主管陈雷,如何未来报告敌情?”
  灰衣人“嗯”了一声,道:
  “为父也想及此点,正自不得其解。”
  武冰歆道:
  “要不要动用密室那十三人?”
  灰衣人道:
  “目下时候未到,操之过急反倒坏了大事——欲儿你看住这里,我去外亭瞧瞧!”
  语讫,身子微拧,只一晃便已掠到厢外。
  赵子原望着那他那鬼魅一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心中喃喃道:
  “好神秘的人物!……不知密室那十三人所提到的主儿是不是他?……”那灰衣人方自
出厢,方案上的烛火忽然一暗,暗门当口人影一闪,武冰歆娇喝道:
  “是谁?”
  黑暗中没有应声,赵子原倏感身侧一道轻风吹起,一抹白影在眼前晃掠而过,挟着一股
柔和的力道自右方袭来,他一个立足不稳,一连向左跌开数步,正好退到那张石屏的前面。
一个低沉声音喝道:“随我走!”
  赵子原一听这语声好生熟稔,而且像是针对自己而发,方自惊疑问,那道低沉的声音再
度亮起:
  “随我走!莫迟疑!”
  武冰歆娇叱连连,呼呼拍出数掌,掌劲迸发若殷雷,但她在漆黑一片里,显然无法觑准
敌人的位置,是以掌掌都落了空。
  只见那白影在掌风中穿梭四绕,步履有若行云流水,到最后简直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眼望那黑影子已掠到了石屏边缘,时机一纵即逝,于是他迅速作
了决定,擦身继后跟上。
  那白影当先冲出石屏,“咔嚓”一声,那屏上的机关业已发动,无数银光乌芒暴雨般朝
他射了过来!
  满室风声骤响,那白影身形猛可一个大转,一式冲天而起,同时借着一转之势,卷起一
道狂飚,漫天暗器纷纷被卷飞落起。
  那白影呼啸一声,身子继续上冲,毫无提气换气的耽搁,在石屏第二番射出暗器之前,
只听“哗啦啦”一声暴响,他身子已撞破屋顶,飞了出去。
  几乎在同时,赵子原也自振身冲起,武冰歆喝道:
  “哪里走!”
  纤手五指疾地一弹而出,只听萧萧之声大作,五指疾风遥遥射向赵子原背宫五大穴道。
  她出手迅捷,眼看对方再也闪避不过,炬料赵子原身在半空之中,忽觉一阵漩流逼引而
至,端端将他拉上数尺,武冰歆所弹出的指风,到了此等高度,已成强弩之未,再也发生不
了作用。
  赵子原在空中一扭腰,随之自缺口冲上屋顶,如飞去了。
  这一切变化太快,那武冰歆万万料不到两人不走暗门,而回绕石屏,不从正面出院,却
冲破屋脊而出,只有眼睁睁地望着两人在她面前走脱。
  李姬重新把灯火点着了,慢条斯理说道:
  “他就这么走了,不管一杯明珠有没有壁还,撒手就走了。”
  武冰歆叱道:
  “住口!”
  李姬淡淡一笑,低声道:
  “这人虽是如此戆气,其实却蛮潇洒的,李姬阅人已多,倒未见过……”
  她边说边摔着一头秀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与武冰歆听;还没有将话说完,武
冰歆已一步上前,抽出短剑抵住李姬的咽喉,厉声道:
  “再说下去,姑娘这一剑便在你的喉上刺个窟窿!”
  李姬全无惧色,道:
  “姑娘何必如此认真?”
  武冰歆颓然放下手中短剑,内心喃喃道:
  “是啊,我是大过认真了,这疯丫头信口不知所云,我去理会她做什么?……”
  一烁如豆,昏黄色的光线洒在武冰歆那张脸庞之上,即使只是那么一丁点晕糊的幽光,
也将她脸上突兴的铁青显映出来。
  上弦月已落到了西方,天顶密集的灰云让月儿烧熔了一片,露出几颗稀疏的寒星,朦朦
胧胧勾出了这片荒凉的莽原,也勾出了两条在荒原上驰掠的人影。
  将荒原抛在后面,来到一座低矮的小丘上,当前那条白影身形突地一顿,在空中美妙轻
盈的一个折身,便自钉立丘上。
  后面那人也硬生生将去势刹住,仰首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阁下到底是停下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赵子原,此刻他始有机会细细打量将自己从留香院引出的神秘人物,只见
此人身着一袭白袍,那白色在冷月的照映下,就像冰雪一样的晶莹。
  更奇异的是那人头上竟也用一白布罩着,乍看之下自首及足都是一团雪白,只露出一双
眸子。
  那白袍人冷森森一笑,说道:
  “老夫要不停下,你便没有力气再跑是么?”
  赵子原面露赧色,道:
  “若是继续前奔,小可实力有不逮。”
  白袍人道:
  “年轻人怎地如此不济?须知麒骥一跃不能十步,驾马十驾功在不舍,你还得多加锻
炼。”
  赵子原心道:
  “十年来,我每天清晨自伏虎山断崖攀上山巅,再沿着山道跑下,未尝有一日中断,所
受的锻炼还不够多么?其实我力有不逮是假,只是在未将事情弄清之前,不愿再多跑冤枉路
罢了。”
  心中如此想着,并未形之于色,说道:“不审阁下……”
  白袍人打断道:
  “你想问老夫姓名,是吧?”
  赵子原暗暗吃惊,自己一开口,对方便能猜知下文,可见心思之密,便当下压低嗓子说
道:“正要请教。”白袍人道:
  “小伙子,你出道已有多久?”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小可在武林行动未及半载。”
  白袍人道:
  “虽只短短半载,你总该听人说过司马道元这个名字!”
  那“司马道元”四字一出,赵子原登时震惊得楞住了,好一忽才恢复过意识,呐呐道:
“阁下就是司……司马道元?……”白袍人道:
  “小伙子你语气惊疑不定,难道怀疑老夫不是?”
  赵子原无言以应,他情知司马道无一门在翠湖生已被职业剑手斩杀殆尽,死者岂能复
生?眼前这个十有八九是冒顶“司马道元”之名,诚令人费解,到底这白袍人是什么身份,
赵子原只觉事态愈来愈复杂了!
  他心中思潮起伏,那“司马道无”复道:
  “看来小伙子是不相信了——”
  言讫一抖腕,“呛”一声脆响,腰问长剑已自出匣,他一弹剑身,陡然一剑破空刺出。
  这一剑去势不疾不徐,剑身却颤抖不歇,嗡嗡声中突然一挑而上,但见满天寒光飞驰,
剑气纵横,乌乌光圈旋飞不已。
  赵子原冲口喊道:
  “风起云涌?司马剑门的起手式!”
  他犹未及改变脸上的神色,那“司马道元”剑已人匣,有若渊停岳峙的停立原地,一步
也未曾移动。
  赵子原当日曾听人详细描述司马剑门的剑式,正因为翠湖那一夜所发生之事牵连大广,
此人若不是司马道元,如何会这手剑式?他又为什么非要我相信不可?……”只听那“司马
道元”道:
  “小伙子你也认得这一招,见识不可谓不广啊。”
  赵子原道:
  “司马剑门的大风十五剑,天下武林谁人不晓,阁下好说了。”
  “司马道元”道:
  “只是老夫离群索居二十年,不想武林中人并未将老夫忘却。”
  赵子原道:
  “不错,从翠湖生变那夜迄今,是整整二十年了。”
  “司马道元”似乎吃了一惊,道:
  “小伙子你说什么翠湖……”
  赵子原不愿再提及此事,遂岔开话题道:
  “阁下将小可引至此地,不知有何见教?”
  “司马道元”道:
  “好像咱们不必再绕圈子了,小伙你姓赵是也不是?”
  赵子原怔道:
  “阁下从何得知?”
  “司马道元”不答,逞道: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赵子原有如坠人了五里迷雾,只听“司马道元”复道:
  “留香院那‘量珠聘美’是武林有史以来最大阴谋,老夫不欲你沦人万劫不复之地,是
以将你引出。”
  赵子原心念一动,道:
  “据小可所知,阁下亦曾到过留香院——”
  那“司马道元”语气一沉,道:
  “你在哪里听到的?”赵子原道:“道听途说。”“司马道元”冷哼一声,道:
  “尔后无据之论休得多提,老夫进入留香院,今日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是谁在造老夫的
谣?”
  赵子原忖道:
  “从后院中女婢透露出来,‘司马道元’分明去过该院,但他竟极力否认,至若不是眼
前这人,难道有第二个‘司马道元’不成?……”
  当下说道:“那么杜氏三英是死在阁下手中么?”“司马道元”沉声道:
  “你又错了!那闯入内亭,击毙杜氏三英者是另有其人!”
  赵子原错愕不已,今夜事态发展,处处出人意表,委实令人无从捉摸,设法推究。
  这会子,一阵凉风迎面拂来,夹着丝丝雨点,赵子原仰首一望,天空暗云四合,星月潜
形,分明是将要下雨的征候。
  赵子原道:
  “天气变化好快,我们要不要找一处地方避避雨?”
  “司马道元”点头应许,两人相继举步,朝通往丛林的小径行去。
  走到半途,风势逐渐转劲,豪雨已渐渐的落了下来,赵子原被淋得像个落汤之鸡,就在
这时,他发现了一桩怪事——
  只见那“司马道元”身在雨中前行,顶门之上竟然冒出丝丝白烟,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
他头上,自动斜飘,全身衣袂未曾沾湿一处。
  赵子原心中呼道:
  “混元归真!这人的内功造诣居然已练到混元归真的地步,那是前辈高手硕果仅存的几
人才能够办到的啊!”
  他正自纳闷,忽然在滴答豪雨中,传来一阵人语交谈之声!
  赵子原侧耳倾听,那语声愈来愈近,十分清晰,“司马道无”自然也听见了,可是他的
步履仍然是轻松,足步毫不停滞。
  赵子原暗忖:
  “时值深夜,又是在这等荒野地带,还有谁会冒雨赶路?……”
  他到底不能做到对身外事物完全无动于衷,低声道:
  “有人也走在这条路上——”
  “司马道元”冷冷道:
  “少开口!老夫知道!”
  渐渐那语声来得近了,前面小径拐角处,果然并肩走出了二人。
  “司马道元”足步一停,静立道中,赵子原也在他后面停步,那两人见有个白袍人当道
而立,语声立刻停了下来。
  那两人继续向前走近,赵子原已可瞧得清切,他们都身着道袍,右边的一个面目清癯,
年约五旬,左边的却只在中等年纪。
  那右边的老道士开口道:
  “两位道友请了——”
  他话声倏止,似乎吃了一惊,敢情看见了“司马道元”顶门上的丝丝白烟,和一身毫未
沾湿的衣袂。
  “司马道无”沉声道:
  “两位过路么?”
  那左边中年道士道:
  “正是,道友请让道。”
  “司马道元”缓缓倾转过身子,那老道士迟疑一下,说道:
  “敢问这位道友可是要翻越这座山丘?”
  那两名道士像是吃了一惊,左面老道士涩吞吞道:
  “唔唔,没什么……贫道不过一时好奇……”
  “司马道元”道:
  “道身长为方外之人,竟也有好奇之念,殊令人不解。”
  那老道士不料对方词锋如此锐利,闻言呆了一呆,道:
  “道友言重了。”
  “司马道元”道:
  “老夫说欲越山而过,两位便露出惊讶之容,可见……”
  那中年道士截断话头道:
  “这位道友甭再说了,我们是心照不宣。”
  “司马道元”一声冷笑,那两名道士相互对望一眼,并排走将过去,“司马道元”却没
有一点让路的表示。
  小径路面甚窄,两个道士身形一齐向路旁挤了一挤,就在这一忽,赵子原忽然遥见后方
道上又走来一人,身法之疾,逾于奔马。
  晃眼间那人已来到近前,将手一挥,喝道:
  “好狗不挡道!让路,让路广
  赵子原陡觉一股暗劲当胸袭来,他微一挫步,横手一架,沉道:
  “什么人如此横蛮?”
  那人敞声道:
  “讨厌!给我滚开!”
  单掌换了一个方向斜斜袭至,一股重如山岳的潜力应势而出,赵子原此番已有戒备,他
身子一晃,立即退开数步。
  那人有如附骨之蛆,腾身疾上,连发数掌,招招毒辣凶猛,赵子原见招拆招,渐渐地感
到穷于应付,这当口,他后面的“司马道元”突然暴喝了一声:
  “嘿!”
  赵子原在百忙中回顾,见那两名道士与“司马道元”错身之际,陡然发难,双双翻起一
掌猛向“司马道元”按去!
  这一下,赵子原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目,哪有身为道士出手如此恶毒?他还未及转
念,两边掌势已攻进“司马道元”左右侧不及半尺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司马道无”大吼一声,蓦然踏步自拳风掌力夹缝中步将出来。紧
接着“砰”一声大响亮起,两名道士反被自己人的掌力震住,身躯各自摇了一摇,始拿桩站
稳。
  在场诸人,包括两个道士都为之骇然不置,不知“司马道元”使的是什么招数身法?赵
子原身前那口发粗语之人,身子一躬,一言不发便往对面山头掠去,霎时便走得无踪无影
了。
  赵子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心中自问道:
  “是谁?这粗暴无理的人是谁?”
  只听那“司马道元”冷然一哼,道:
  “两位下手大绝了,绝得不留一点余地——”
  那两名道士敢是自知理屈,只有默默不应,“司马道无”复道:
  “武当山出来的道士,也不过是暗箭伤人之辈。”
  赵子原一怔,暗忖:
  “武当山?这两个道士原来是武当派的。”
  那右边老道士“噎”地倒退一步,道:
  “道友好眼力!”
  “司马道元”道:
  “武当名望最重的三子之首天离真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闷声偷袭这一套?……”
  那老道士天离真人没有吭声,“司马道元”伸手指着对方左侧那中年道士,续问道:
  “老夫眼拙,这青年道人如何称呼?”
  天离真人道:
  “他是贫道师侄,无字辈排名第二,道号无心?”
  “司马道元”道:
  “十五年前名满武林的武当三子,在壁邺一战,大败于来自汉北的铁衣门,天乾、天坎
两真人和铁衣五骑同归于尽后,便再也没听过三子之名,难不成这青年无心补了一缺?”天
离真人颔首道:“不错,还有一名就是取天乾之位而代之的无意——”
  “司马道元”道:
  “无意?武当三子阵容既然重现武林,那么那一位呢?”
  天离真人望了望赵子原一眼,道:
  “适才已与这位小道友打过照面了。”
  赵子原愣道:
  “道长是说那……那横冲直撞、满口粗话的人,竟是道长侄辈无意?……”
  天离真人率然点了点头,那“司马道无”嘿嘿笑道: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武当道士,老夫服了。”
  天离真人受不了这一激,面颜立变;那“司马道元”语气倏然转为冰冷无比:
  “原来三子竟是早就串通约好来个两面夹击,老夫与武当向无瓜葛,缘何陡生恶心相
谋?”
  那中年道士无心道:
  “道友先别追究这些,敢问两位可是急着要翻越此山?”
  “司马道元”道:“同一道问题,你要追问几次?”
  无心道士道:
  “若非事关至巨,贫道怎会不厌其烦,再三相询。”
  “司马道元”哼一哼,道:
  “道士你还要罗嚏不清,老夫……”
  无心道士截口一字字道:
  “道友越过此山,就到了金翎十字枪麦(斫)的府院了——”
  越子原心子一紧,暗自呼道:
  “他是说麦十字枪的府院!这等大事我居然忘了——今夜不是职业剑手向麦(斫)挑战
所订的期限么?”“司马道元”冷笑道:“无心你此言何意?”无心道士道:
  “道友是明知故问了。”
  “司马道元”沉下嗓子道:
  “老夫司马道元……”
  那天离真人打断道:
  “恕贫道要动手了,道友请亮剑!”
  “司马道元”长笑一声,道:
  “设若老夫剑一出匣,武当三子又将自此除名了!”
  天离真人大恚,当胸一掌疾拍而前,方才他师侄三人联手偷袭罔效,心下已生凛意,是
以一上手便使出八十一路武当“镇观神拳”,掌上功力十足,着着都暗藏惊人变化。
  “司马道元”并未掣剑,他变掌交叉拂出,看似柔绵无力,却极尽奇诡辛辣之能,反将
对方拳招封回。
  他向侧立一旁的无心道士喝道:
  “连偷袭的手段都用上了,还讲究什么鸟规矩,一齐上啊!”
  无心道士道:
  “说得不错,在道友面前是不用讲究武林规矩的。”
  一抡拳,也加入了战圈。
  战圈之外的赵子原,心中却不住沉吟:
  “目下形势已乱,我正好乘机离开,赶到麦十字枪府宅——”
  于是他不动声色,向左侧移开数步,身子陡然一提而起,道上三人交手方酣,复在渐渐
豪雨声音的错扰下,一时竟没有发觉。
  待他掠到了三丈开外,耳闻后方那“司马道元”的声音道:
  “小伙子,你慢走……”
  然后惊叱与掌击声起,天离真人的声音道:
  “这位道友,我们耗上了。”
  赵子原可以料到,那“司马道元”似乎已被两个武当道士缠住,他不敢稍事滞留,在空
中提住一口真气,星飞九射般地朝右前方山头驰去。……
  毕节城外平梁上的一座大宅院中,灯火照耀如同白昼,但却没有一点人声传出,周遭是
死一样的阒寂。
  豪雨已歇,朱红色庄门两侧,点燃着两只粗大的火炬,庄门洞开,往内立着两排劲装汉
子,每人手上俱各持一着只火把,亮眼的火光一直延伸到大厅。
  厅中人影幢幢,或坐或立,或负手来回踱蹀,约摸有十人之伙,每一个人都是绷紧着面
孔,目光齐注灯火辉煌的大门,就是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空气在肃杀的气氛下凝结住了。
  终于,一道语声打破了沉寂。
  “四更将到,他就快来了。”
  没有人回答,四周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厅外传来四更梆子之声,众人神容霍变,仿佛那梆声,就敲在心上,那坐在大厅正中的
一张太师椅上的老者,“呼”地一下立将起来。
  老者年约五旬,一袭长衫覆履,相貌甚是威武,炯炯双目往厅中诸人环视一眼,沉声
道:
  “距约定时限还有半个更次,诸位若立刻退出本院仍未嫌晚。”
  他左侧立着的一个中年大汉轻咳一声,道:
  “麦十字枪你甭多说了,咱飞毛虎洪江既然千里迢迢自祁连赶来,便是本着武林同道相
互声援的道义,岂有临阵退缩之理。”
  十字枪麦(斫)道:
  “诸位盛意可感,但是今夜局面……”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复道:
  “麦某自弱冠出道,以一支十字枪行遍天下,什么厉害阵仗,什么危险场面没经历过?
即使刀抹首颈,五步溅血,麦某也未尝皱过一次眉头,但是——”
  那飞毛虎洪江插口道:
  “但是什么”
  麦(斫)缓缓道:
  “但是目下麦某虽居封刀之龄,竟犹不断感到心寒胆战之意,这种反常心理,自家也说
不出所以然来。”
  他左边一个劲装汉子道:
  “鹿某又何尝不如是,不怪咱们生出这种可卑心理,实是今日这个局面太叫人心寒
了!”
  他语声一顿,复道:
  “试想一想,祁门居士沈治章何等功力,他那门下十二高手个个也都是一时之选,但在
那挑战黑帖所订之日,面对职业剑手,竟然无一生还,连云甲第全被夷为平地,今日这黑帖
竟又投递到麦府来,有了前车倾覆之鉴,咱们能免掉恐惧之情么?”
  那飞毛虎洪江道:
  “鹿双角你也是一方之雄,说话就知道尽长他人志气。”
  那鹿双角面色一沉,正待抢白几句,立于洪江下首的虬髯汉子已自插口道:
  “鹿兄之言其实并不太过,心寒胆怯是一回事,敢否邀斗来敌,一决生死,又是另一回
事。”洪江忽然以手一指,“嘘”了一声道:“有人走进大门——”
  厅中诸人闻声,齐地一震,抬目望去,只见庄门人影闪处,陆续步进了六人。
  那当前之人面目奇丑,右足微跛,依次是一个秃顶僧人,一个鸠衣百结的叫花,在叫花
右边是一个相貌阴鸳的中年汉子。
  走在最后是一对少年男女,这时厅中诸人无一不是已出四旬之龄,是以这两个年轻人一
经加入,登时显得不大协调。
  十字枪麦(斫)趋步迎上前:
  “老丑能干时限之前赶到,顿令老朽放心不少。”
  他们果然是殃神老丑这一伙人,那殃神肃容道: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麦(斫)立刻猜出殃神话中之意,并不多问,他目光一转道:
  “朝天庙主持和丐帮英杰都来了,实是难得。”
  朝天尊者与飞斧神丐谦逊一番,麦(斫)复望着那阴骛汉子,晶瞳中掠过一丝惑意,期
期道:“若麦某老眼不花,这位可就是黑岩厉壮士?”
  阴鸯汉子点了点头,麦(斫)道:
  “黑岩三兄弟一向孟不离焦,缘何只见到厉壮士一人?”
  厉向野突然露出伤戚,闷声不语,那朝天尊者向麦斫使了个眼色,压低嗓子说道:
  “卜施主和湛施主已在鬼镇上,遭人暗袭过世……”
  麦斫“啊”了一声,那黑岩三怪是江湖上大大有脸的人物,却叫人一举毙了两个,心中
之震惊自是不在话下,他脱口道:“何人下此煞手?”飞斧神丐干笑一声,道:
  “言之不胜汗颜,咱们连凶手是谁都没有瞧清——”
  麦斫骇讶更甚,厅中其余诸人一闻此言,也都变了颜色,简直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实性
了。殃神老丑道:
  “别再提这等晦气之事了,麦兄,咱们今夜给你带来了两个人质——”
  麦斫的视线落在那两个少年男女身上,缓缓道:
  “老丑你没弄错,这一男一女就是当夜投贴之人?”
  殃神老丑道:
  “错不了。”
  麦斫道:
  “看来他俩倒十分服贴,老丑你用的什么方法使他们就范?”
  殃神笑道:
  “这个得归功于朝天尊者的迷魂大法,这两个娃儿丧失神智已有一整日了,从朝天神庙
一路至此,他俩行动尽在咱们掌握之中。”
  麦斫这才发觉这对男女的双眼无神,面容甚是呆滞,果与常人有所两样;不用说,这两
人便是来自太昭堡的顾迁武和甄陵青。
  麦斫道:“不知尊者施法的效力还可维持多久?”
  朝天尊者沉吟一下,道:
  “至少在四十八个时辰之内,将滞处在半昏迷状态,不会复苏
  麦斫抚掌道:
  “好!今夜情势虽称危恶,但未始没有转机。”
  这时候,那立在大厅中央的飞毛虎洪江忽然一步踏前,对着朝天尊者道:
  “尊者别来无恙?”
  飞毛虎洪江面色一沉,道:
  “洪施主有何指教?”
  飞毛虎洪江哈哈一笑,道:
  “不敢当得‘指教’两个字,洪某只是暗自感到奇怪,天下如斯之大,为何咱俩会在此
地碰头,而且又同心敌汽,成了一路之人。”
  朝天尊者冷笑道:
  “好说,好说。”
  洪江道:
  “照说咱们既是同来为麦十字枪声援,便应相处无间,但尊者知晓洪某乃是出了名的量
窄气浅,是以对当年之事仍不能释怀……”朝天尊者道:“施主待要如何?”
  洪江道:
  “洪某敢问一句:那于姓娃儿如今何在?”
  朝天尊者淡淡道:
  “施主是说那于小丹么?他目下是清空神庙十二侍童之首。”
  洪江沉声道:
  “如此道来,尊者是下了决心,一意孤行了?”朝天尊者哼了一哼,道:
  “贫僧一意孤行便待怎地?施主看不过眼;便划下道来,贫僧随时可以奉陪——”
  洪江怒极反笑道:
  “朝天尊者,你既如此一说,洪某说不得要把昔年旧帐和你算算了!”
  他一抖手,取出了一把护手钩,掌心抵住两枚铁胆,转得“叮当”乱响,朝天尊者吸一
口真气,凝神等待对方出击,这剑拔晋张的情势,顿使整个厅上局面演变得糊里糊涂。
  原来朝天尊者昔日为物色使迷魂大法的奇童,遍履大江南北,在昌谷发现一个资质极佳
的村童于小丹,就要带回朝天庙去,斯时适洪江路过该处,也欲收于小丹为徒儿,两人因此
起了争执而动手,肇下今日冲突之伏因。
  “刷”一响,朝天尊者也掣下了禅杖,那麦十字枪眼看战火一触即燃,忙趋步上前插身
两人之中,沉声道:
  “两位请瞧在麦某薄面……”
  蓦然,天空一个暴雨响起,震得众人耳膜格格作响,紧接着一道电光忽闪而下,麦忻不
由自主停住了话声。
  雨水倾盆而降,将庄门前面燃着的两排火炬浇熄了,狂风呼啸怒号,和扰人雨声相应。
麦忻哺哺道:“雷电交鸣,豪雨突降,莫非是不祥的预兆?……”
  被雨水淋湿的庄汉纷纷避人内院,风势越来越猛,厅中烛光飘摇不定,使整座庄院充满
了风雨凄厉的气氛。
  烛影摇红之中,大厅忽然无声无息的闪进了四个黑衣人,个个面目狰狞,煞气森森!
  厅中群豪齐齐倒呼了一口冷气,那鹿双角失声道:
  “他们来了!武当三子只怕已遭不测!”
  语声方落,那四个黑衣人倏地四下跃开,举手投足问动作齐整划一,分立在大厅四方角
落。
  这时候,庄外又大踏步走进了一人,那殃神老丑立身之处最处厅门,他乍见来者之面,
惊呼道:
  “姓赵的小子!你……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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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六 章 枝节横生

  继四名黑衣人后走进庄院大厅的正是少年赵子原,厅中一众高手皆知那四名黑衣人乃职
业剑手手下,而赵子原却无巧不巧于此刻来到,一时大伙儿俱都错认他与职业剑手有关。
  殃神老丑冲着赵子原沉声道:
  “姓赵的小子,老夫果然没有将你看错。”
  赵子原一怔,道:
  “没有看错什么?”
  殃神老丑指着愣愣呆立一旁的顾迁武和甄陵青道:“前些时,你与这两个送挑战黑帖到
麦府来的娃儿走在一道时,老夫就知晓你必然和职业剑手脱不了关系,果然不出所料。”
  赵子原啼笑皆非道:
  “阁下自以为是,我也懒得多辩。”
  殃神老丑道:
  “辩也没有用,你的行动已证明了你的身份。”
  赵子原道:
  “小可不明此言之意。”
  殃神老丑道:
  “今夜你来到麦府何干?”
  赵子原心忖自己欲寻访职业剑手,可比任何人都要急切,但此事却不能对第三者明言。
当下道:“来凑凑热闹。”殃神老丑冷笑道:“只怕不这么简单……”
  话犹未完,陡闻厅角一道冷峻无俦的语声亮起:
  “喂,你们有个完没有?”
  殃神老丑猛可吃了一惊,循声而望,原来是那有若鬼魅一般,立在大厅四角的四名黑衣
人其中之一所发。
  他们四人自出现到目下,一丁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殃神又只顾盘洁赵子原,是以几乎忽
略到他们的存在。金翎十字枪麦斫一步踏前,略一抱拳道:“四位壮士请了。”
  那四名黑衣人冷冷一哼,却没有人还礼。
  忽然天空一声巨响,爆起一记闷雷,闪电一闪即没,群豪那本己紧张万分的心子整个儿
为之提悬了起来。
  厅外风雨交作,黑沉沉的长空压得众人心头有一种窒息气闷的感觉,劲风吹得屋瓦上枝
极呼呼作响,与淅淅的雨声错扰其间,使整座庄院笼罩在凄厉恐怖的气氛中。
  右首一名黑衣人面带煞气,道:
  “哪一位是麦庄主?”
  麦斫道:
  “老朽麦斫,四位有何见教?”
  那黑衣人道:“咱们要惜你项上人头一用——”
  麦斫仰首大笑,群豪皆可听出他笑声中隐隐带有抖颤的意味,道:
  “要麦某人头还不容易,四位就是黑帖的主人么?”
  左角另一名黑衣人道:
  “如此道来,你非要等咱家主人到来才肯授首的了?”
  他这一句算是间接回答了麦斫的问话,不啻表明他们乃是受命于人,其上仍另有主儿
在。麦帖皱一皱眉,道:“贴上约时已过,令主人缘何犹不见光临?”那黑衣人道:
  “麦庄主稍安毋躁,咱家主人绝不会教你空等就是。”
  立身一旁的飞毛虎洪江插口道:
  “三句话离不了‘咱家主人’,尊驾又是何许人物?”
  那黑衣人冷冷道:
  “你想知道么?”
  洪江道:
  “这个自然。”
  那黑衣人沉声道:
  “你拿性命来交换答案吧!”
  洪江怒极反笑道:
  “尊驾口出狂言,洪某少不得要领教一番——”
  那黑衣人自口角迸出一个字:
  “请——”
  洪江更不打话,右腕一抖,掣出背上的护手钩,当先向对方扑去。
  那黑衣人一缩身,闪过这一扑,双掌翻动之际已然进发三招,洪江见招拆招,到了第四
招上,黑衣人身形忽然自左角一个扭转,突破敌手金钩密网,一掌迅疾无匹地印到他的胸
口。
  洪江“蹬”地倒退一步,掌心托着的两枚铁胆转得“叮当”作响,敞开嗓子大喝了一
声:
  “嘿!”
  左手运劲一掷,两枚铁胆不分前后,破空挟着“呜呜”风雷之声,往对方面门及小腹要
害袭去——
  这一手乃是洪江金钩绝着之一,因为铁胆出得突兀,往往令人防不胜防,当年他就凭借
钩外加两枚铁胆,在顷忽间连续击倒江北绿庙十二高手,目下故伎重施,厅中群豪顿时忘形
喝起彩来。
  讵知黑衣人对那两枚出手的铁胆,简直连正眼也未瞧上一眼,他手臂一挥,但闻“砰、
砰”声起,那两枚的铁胆竞被这一挥之势,平空往铺着石板的地上疾坠了下去。
  群豪陡然之间面目失色,即连洪江本人也不会料到会有这等结果,正自错愕间,那黑衣
人身形如闪电般一步抢入,一掌击将出去。
  蹭!蹭!蹭!
  洪江仰身退开三步,身躯连晃数晃后始拿桩站稳,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他惨白着脸色,举袖抹去嘴角血丝,呐呐道:
  “你——你……”
  呐呐了一阵,终于说不出一句话来。
  群豪怔怔立在原地,个个呆若木鸡,只因黑衣人这一掌,从出手到变化,看似寻常的空
手人白刃功夫,其实个中奥妙,完全不是武林中常见的武学路子,是似颇令人煞费猜疑。黑
衣人冷笑道:“如何?”
  左掌接着抬起,缓缓直推而前,此刻洪江已全无抵抗之力,众人见他欲赶尽杀绝,在叱
喝中纷纷围了上去。
  就在这一忽,陡闻一道声音亮起:
  “还不与我住手!”
  声音虽是低沉,但厅中请人无不听得分明。
  黑衣人乍闻语声,立即垂下待发的一掌,拧身纵回原处,众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
  转目望去,只见大厅门口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此际凄风呼啸,案上火苗愈压愈低,内
外一片黝黑,是以众人只能瞧见一团黑影!
  麦斫打起火折将红烛燃起,藉着跳跃的昏黄色光芒,清晰可辨出那人年事已高,身量瘦
削异常,全身裹在一件玄色缎袍之下。
  群豪中不乏能者异士,但来人侵入大厅之内却始终没有一人发觉,直到他出声低喝,方
始有所惊觉,这份鬼魅似的轻身功夫顿时令大伙儿齐然倒抽了一口寒气。
  那玄缎老人阴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冷冷道:
  “这许多人在此地干什么?”
  鹿双角轻咳一声,道:
  “鹿某倒要反问阁下到此时此地何干了?”
  那玄缎老人乍一出现,诸人已隐隐可以猜出他便是今夜之事的主儿,鹿双角所以有此一
问,不过是为了证实心中所想而已。
  玄缎老人晶瞳一转,泛起一般煞气,峻声道:
  “老夫若道出身份来历,只怕尔等会吓得尿屎直流,还是不说的好。”
  鹿双角道:
  “你,你便是职业剑手?”
  玄缎老人不语,无异是默认了他的话。
  厅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大伙儿心理上虽早有准备,但“职业剑手”四字数十年来业已
深植武林中人心底,个个视若凶魔煞神,敬而远之,是以并不因此而减少若干畏惧之心。玄
缎老人道:“你们都是麦斫邀来助拳的、是也不是?”殃神老丑道:
  “麦庄主井未开口相邀,咱们乃是自愿前来。”
  玄缎老人双目有如鹰隼一般,环视他们一眼,道:
  “老夫不愿滥杀无辜,今日只找麦斫一人,其余的全给我出去!”
  群豪闻言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一人移动步子。
  玄缎老人眼泛杀气,复道:
  “诸位仔细听了,老夫此来乃是受人之托,那买雇之人指明只要麦斫一命,尔等不自动
离开,若动起手来刀剑无眼,嘿,是不是只有一人死亡,那可就难说得很。”
  此言一出,那些心志本来不坚之人更为之动摇,首先黑岩三怪硕果仅存的老大厉向野便
动了退脱之意。
  殃神老丑冷眼一瞥,已揣摩出诸人心理,当下忙道:
  “阁下要分化咱们么?”
  玄缎老人哼了一声,忽然举步迫进,沉甸的步子一记一记敲在群豪心上,人未到,杀气
已然陈逼而至!
  他足步虽称缓慢,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之气,令人油然感到有若面对死神,随时对方皆
可出其不意出剑,击毙自己!
  厉向野果然第一个忍受不住,徐徐吸了一口气,朝麦斫一拱手道:
  “恕厉某少陪——”
  言罢转身便向庄门行去,殃神老丑在后面喝道:
  “厉兄慢走一步!”
  厉向野回首厉声道:
  “厉某两位把弟已因为你老丑一句话而丧命,如今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我留下来?……”
  殃神老丑道:
  “正为了厉兄两位拜弟身遭横死,是以你不能就此一走。”
  厉向野怔道:
  “此话怎讲?”
  殃神老丑沉道:
  “只因杀死卜商与湛农之元凶,目下就立在你的面前!”
  厉向野膛目结舌了好一忽,始道:
  “老丑你故作惊人之言,厉某……”
  殃神老丑打断道:
  “厉兄难道信不过老夫的话?”
  厉向野信疑参半,道:
  “你说!那人是谁?”
  殃神老丑伸手一指玄缎老人道:
  “除了这位不速之客还有何人?”
  厉向野闻言,“蹬”地倒退一步,群豪也尽皆变颜,尤以那日曾出入过鬼镇的朝天尊者
及丐帮飞斧神丐等人,更为之骇讶不置。反观那玄缎老人面上仍木然毫无表情,似乎压根儿
就不为此言所动。
  厉向野期期艾艾道:“你——你有什么根据?”殃神道:“鬼镇无故起火,卜、湛二兄
惨遭杀害,是时老夫最后进入荒园古宅,曾眼见一人匆匆自宅内掠出,那人身法之速虽已到
骇人听闻的地步,但老夫仍瞧清了他的面庞,分明就是这位自称职业剑手之人无误!”
  厉向野瞠目道:
  “老丑你能肯定?”
  殃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厉向野双目尽赤,朝玄缎老人厉声道:
  “还我拜弟的命来!”
  一晃身,便往玄缎老人扑去。
  玄缎老人阴阴一笑,左掌一挥,斜斜劈了出去,厉向野身犹未到,只觉一股暗劲当胸袭
至,慌忙侧身闪避。
  孰料那玄缎老人挥掌之间虽只用了一招,却连变了五种手法,厉向野连瞧都没有瞧清楚
其中变化,但闻“蓬”地一声巨响,那股劲风在空中转了方向,有似刀刃破空袭至,厉向野
一只左臂嗒然垂落下来。
  厉向野只觉急怒攻心,一时竟忘了断臂的痛苦,脱口道:
  “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欲待提身再度扑上,却已无能为力了。
  玄缎老人冷笑一声,凌利的视线落到殃神身上,缓缓道:
  “说不得阁下今晚要与麦十字枪作陪了!”
  殃神老丑为对方那如剪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道:
  “作陪什么?”
  玄缎老人道:
  “陪他死在一起!”
  殃神脸色由赤而黑,使那原来丑陋的脸上益发显得狰狞无比,好一忽才恢复常态,朗笑
道:
  “不算怎样,咱老丑既是有心为麦兄助拳而来,自然不会将生死看得太重,问题是阁下
能不能拿得走区区这条命——”
  玄缎老人闻言并不动怒,道:
  “老夫对自己的能力从没有怀疑过,你老丑在武林中虽则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
是只要老夫剑一出匣,嘿嘿,只怕你自此就要埋名江湖了!”
  殃神见对方适才轻描淡写一掌便令厉向野断臂的招式,自家见所未见,心中倒着实相信
了几分。
  玄缎老人手按剑柄,炯炯双目一瞬也不瞬的盯住殃神,袍袖迎着夜风飘拂不已,长剑似
乎随时有出匣的可能。
  群豪皆屏息以待,一时整座大厅寂静得可闻针落。
  殃神不知不觉已是汗流侠背,暗暗将全身功力运集双臂,一面全神注视对方的举止动
静,准备应付这惊人的一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站立一旁一直未开口的朝天尊者,倏地拧身纵落玄缎老人之前,
合十道:
  “这位施主请了。”
  玄缎老人沉声道:
  “大师若逞强欲插身此中,便是自取其辱。”
  朝天尊者喃喃念了一声佛号,伸手一指甄陵青和顾迁武,道:
  “施主可认得这两人?”
  玄缎老人沉吟一下,道:
  “认得。”
  他直认不讳,倒大出诸人意料,厅中登时起了一阵骚动。
  也因他这一承认,证实殃神对甄、顾两少年投下挑战黑帖之指认竟是十分正确,此一来
朝天尊者用于他俩身上的迷魂大法,便足以凭恃为对付敌人的最后一着棋子。
  诸人中只有殃神别具心机,暗忖对方必然不会不知此中利害,何以还直言自承识得,倒
令人猜不透其用心何在?
  朝天尊者灰眉一耸,道:
  “贫憎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施主俯允。”
  玄缎老人晒道:
  “和尚你不必说出,老夫也猜明,你要以这两个娃儿要挟老夫退出此地是罢?”
  他不待朝天尊者回答,复道:
  “嘿嘿,这叫做痴心妄想。”朝天尊者面色一变,道:
  “施主慧眼异于常人,难道不曾瞧出他俩的神情有何异状?”
  玄缎老人道:
  “朝天庙之迷魂大法举世皆知,瞧两个娃儿面痴目呆,自然是身受此法致失去神
智……”
  朝天尊者见他一语便道破法术之名,不觉微微心惊,道:
  “施主有此见识最好,现在贫憎要命他俩之一向施主进击一招,留神了——”
  他袍袖一挥,一旁的顾迁武一跃而前,话也不打疾起一掌往玄缎老人劈去。
  玄缎老人沉下嗓子道:
  “阿武,你当真不认得老夫?”
  顾迁武恍若未闻,一掌直劈而落,玄缎老人屈指一弹,顾迁武去势一窒,仰身跌开数
步。
  玄缎老人心中忖道:
  “屈指算来,阿武人我门墙已有四年了,四年来我居然连他的海底都没有摸清,可见他
深不可测到何等地步,方才我故意让他攻我一招,以试试他是否真为迷魂大法所摄,看来又
是白费功夫。”
  那顾迁武喘过一口气,又扑攻而上。
  玄缎老人脑际陡地闪过一道念头,左臂一拂,化去对方攻势,右手接着一伸如电,有意
无意望准顾迁武中胸点去。
  他出指疾逾掣电,却着衣立停,旋即退后一步,目不转睛的瞪住顾迁武。
  顾迁武大吼一声,道:
  “老匹夫拿命来!”
  吼声中双掌抢翻,但听得“虎”一响,一股飚风直逼进来。
  玄缎老人闪身一避,内心不住寻思。
  “我始终不相信他会神智不清,可是我运功疾点的鸠尾死穴,只要练武的,哪能无动于
衷?难道我的判断又错了?”
  朝天尊者一举手,召回顾迁武,说道:
  “这两人心神已尽在贫僧控制之中,施主想必清楚得很。”
  玄缎老人冷哼一声,道:
  “清楚了又怎样?”
  朝天尊者道:
  “贫僧所施的迷魂大法一日不除,他们两人一日不能恢复常态,施主愿否退出本厅,并
保证不再对麦斫有所不利,当必值得郑重考虑吧。”
  玄缎老人冷冷道:
  “老夫既受人买雇,前来除去麦十字枪,焉有中途退缩之理,和尚你是白费心机了。”
  朝天尊者及麦斫等人犹未及改变脸上的神色,殃神老丑已一步踏前,敞声道:
  “阁下难道连自己的掌上千金都不顾了么?”
  玄缎老人眼中掠过一线异样之色,旋即恢复镇静,道:
  “你信口胡言什么?恕老夫不懂。”
  殃神瞥了木立一侧的甄陵青一眼,道:
  “咱家推度这位姑娘便是令媛,大约没有猜错罢……”
  玄缎老人喃喃道:
  “一派胡说……一派胡说……”
  语声一顿,复向朝天尊者道:
  “和尚休得自以为仅有你一人擅于慑魂法术,其实老夫只要略施手法,立可令这两个娃
儿恢复神智,不知你信还是不信?”
  朝天尊者微微一愕,道:
  “不是贫道狂妄,到目下为止,天下还没有人能破得朝天庙的迷魂大法。”
  玄缎老人道:
  “和尚有此自信?”
  朝天尊者道:
  “施主不妨试一试……”
  说到此地,陡见大厅人影闪荡,朝天尊者不由自主止住话声,定睛望去,只见当门立着
三名老少不一的道士。玄缎老人电目一瞥,冷笑道:
  “武当三子也准备来搅这趟浑水么?”
  那三名道士正是名满武林的武当三子,为首的一名年纪较长的天离真人冲着麦斫微一稽
首,道:“麦道友,贫道……”麦斫面色凝重,打断道:
  “道长远途赶来相助,麦某感激得紧。”
  天离真人道:
  “不敢,贫道与两位师侄在来此途中曾遇上那职业剑手……”
  话犹未完,群豪已耸然动容,麦斫指着玄缎老人期艾道:
  “怎地,道长与他照过面了?”
  天离真人打量了玄缎老人一眼,摇首道:
  “这位施主?不是,不是,贫道所碰见的是另有其人,可笑那人犹自称‘司马道元’,
殊不知司马道元早在二十年前在翠湖被害,已是尽人皆悉,所以贫道立刻猜出他便是职业剑
手。”
  他侃侃说着,始终没有注意到玄缎老人变化的眼色,续道:
  “但以贫道等三人联手之力,竟犹拦之不住,不知其人是否已来到此地?”
  麦斫方欲启齿作答,玄缎老人轻咳一声,抢着道:
  “道长在何处遇到那自称司马道元之人?”
  大离真人呆了一呆,道:
  “距离本宅不过半个时辰足程的山坡上……”
  玄缎老人道:
  “那人可是身着一袭白袍,面上罩着一张白布,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苍老沙哑的味
道?”
  旁立的赵子原闻言心念微动,天离真人脱口道:
  “是啊,施主怎生知晓得如此清楚?”
  玄缎老人不语,这时天离真人始有余暇放眼端详厅中诸人,立刻便发现了立在靠墙一角
的赵子原,不由吃了一惊,道:
  “小施主,你居然也来到这里?”
  赵子原晓得对方之所以吃惊,乃是为了曾亲见自己与那“司马道元”走在一路之故,当
下淡淡道:
  “小可不邀自来,权充一名不速之客。”
  天离真人皱一下眉,道:
  “贫道的意思是:小施主来此何为?”
  赵子原正欲答话,陡闻那玄缎老人低声自语道:
  “司马道元?!……司马道元?……敢情就是他……”
  赵子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转目瞧见玄缎老人眼色阴暗不定,像是在思索一件重大之
事。
  整座大厅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有顷,玄缎老人始缓缓抬起头来,面对着麦斫说道:
“姑且暂寄你姓麦的一命,至于这两个娃儿,老夫可要带走。”
  麦斫面上井没有露出欣喜的表示,道:
  “阁下何尔来去匆匆?”
  玄缎老人眼中倏然射出一股冷酷杀气,麦斫无意触目一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玄缎老人严厉地道:
  “麦斫!你可知道老夫要取你性命较之反掌折枝犹易?”
  麦斫口角牵呐一阵,竟是答不上话来。
  玄缎老人冷笑一声,倏地翻起一掌往上击去,但闻“轰”的一大响,大厅瓦顶应掌裂出
一个五尺方圆的洞口,横梁字瓦四下坍塌,整座大厅生似随时都有摇坠的可能,声威之猛,
无以复加。
  一众高手只瞧得目瞪口呆,都被他这等气势所震住。
  玄缎老人道:
  “姓麦的,你自信当得起这一掌之击么?”
  麦斫瞠目道:
  “阁下掌力天下无双,麦某自认力不能敌。”
  玄缎老人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须知老夫若一出剑,那你便更无幸理了。”
  言罢,突然纵声大笑,声音有若夜枭骤鸣,刺耳异常。
  厅中诸人被笑声震得神思恍懈,忙运功抗拒,收敛心神,但呜呜嚎笑声却始终在他们的
耳中萦绕。
  笑声渐扬渐厉,震得整座大厅微微摇晃,群豪中有多人脸上肌肉开始抽搐颤动,显然已
无力抗拒笑声的入侵。
  就在他们神志渐趋昏迷时,玄缎老人陡地一晃身,有若星飞丸射般在四周绕了一匝。
  笑声中接着传来一道洪亮的语声。
  “退下!”
  那四名黑衣人闻言,迅即纵身跃出厅外。
  跟着玄缎老人两臂挟着甄、顾两人也退出大厅,就在这当口,陡闻一道低沉的声音亮
起:
  “姓甄的慢走一步!”
  玄缎老人长笑不止,一晃身便隐没在黑夜风雨中,转瞬间笑声袅袅远逝,终至音无可
闻。
  这会子,屋顶突然又有一人飘身纵落,身法轻得有如飞絮落叶,即连一丁点声息也没有
发出!
  那人身量中等,全身上下披着一件白色长袍,面上也蒙着一张白布,令人眼见油然而生
处身雪地甚或冰窖的感觉。
  赵子原面上掠过一丝惊诧之色,心中暗暗呼道:
  “是他?他也来了……”
  那人正是留香院中救走赵子原、自称“司马道元”的白袍人,只见他立在厅门朝四下张
望一会,然后沿着玄缎老人退去之路飞身而去。
  又过了一忽,众人始宛若大梦如醒,飞斧神丐率先道:
  “职业剑手走了——”
  殃神老丑嘘了一口气,道:
  “走了,姓顾和姓甄的两个娃儿也被他带走了。”朝天尊者道:
  “方才那位施主笑声一起,咱们神志便陷入迷惘状态,丑施主可明了个中道理?”
  殃神摇头道:
  “老夫记不起世上有何种功夫,能以笑声夺人心志,丐帮英杰见识较广,或许心中会有
个谱儿。”
  孰料飞斧神丐也只有摇摇头,便陷人沉思之中。
  天离真人道:
  “那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仿佛亦曾来过此地……”
  麦斫肃声道:
  “就是那白袍人么?麦某都瞧见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可以推出他能在短促时期内恢复神志,可见功力非比寻常,但此时这
名震一方的武林大豪面上却是凝重万分,没有一丝宽慰之容。
  忽然一阵凌乱足步声纷沓而来,片刻间麦斫门下数十名弟子涌进厅来,个个模样都显得
出乎寻常的萎顿,有似经过一场大战后,元气亏耗太甚所致。
  麦斫望着当前一名大弟子道:
  “你说一说守护庄院四周的所见所闻………
  方问了这么一声,瞧见他们萎靡的神色,登时了然于胸,摇手道:
  “罢了,你们可以退下去——”
  十数名弟子躬身行礼,相继退出厅外。
  须臾,朝天尊者开口道:
  “麦施主想通了没有广麦斫道:“怎么?”朝天尊者道:
  “职业剑手何以仓忙退走?麦施主难道不是在寻求这个答案么?”
  麦斫沉重地道:
  “老实说,麦某还整理不出一点头绪。”
  天离真人道:
  “贫道管见,或与那自称‘司马道元’者之出现不无关系。”
  飞斧神丐颔首道:
  “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可能的解释了。”
  殃神老丑踌躇一下,趋前道:
  “职业剑手这一退走,在一段期间内当不会重来贵府寻事,我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先行
告退一步。”
  麦斫连声道谢,殃神略一抱拳,偕同朝天尊者、飞斧神丐及厉向野,转身一直步出厅
去。
  殃神一伙人这一走,洪江与鹿双角等人也相继告辞离去,转眼间偌大的大厅又恢复了先
时的静寂。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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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七 章 古堡秘闻

  事态急转而下,殃神等人急急高去,倒又把一直默立厅中一角的赵子原忽略了。
  赵子原眼望诸人身影消失不见,忖道:
  “我甘冒风险来到此地,原望对二十年前那段疑案能寻得一些眉目,想不到依然一无所
获,看来我又是白跑一趟了。”
  他举袖抹去额上汗珠,转身便走,麦斫俯倦地望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拦阻的表示。
  这时雨势渐弱,但仍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天空是一片阴覆,夜风呼啸和垢噪的雨声互
相呼应。
  庄外传来五更梆声,赵子原环目扫见四下无人,便悄悄绕经右侧通道走到后院。
  他伸手人怀,掏出一支三角形黑色小箭,心中念头电转:
  “这是天赐良机,我就将这支三角形黑色小箭放在一个醒目的地方,麦十字枪一回后
院,必然会注意到,只不知我这样做是否妥当?”
  犹豫了须臾,他到底还是将令箭插在一棵大树上,回身又从前院走出。
  赵子原冒着风雨,步出院落,隐隐瞧见庄门外立着一个纤小的人影,他凝目瞧清那人面
庞,当下只觉心子重重一震,登时愣立当地。
  那人正是曾将赵子原折磨一阵子的武冰歆,赵子原不意她于斯时竟会出现于此,只有硬
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步出庄门,冲着武冰歆道:
  “姑娘,咱们又碰着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武冰歆低哼一声,道:
  “是么?我倒不以为如此。”
  赵子原一怔,旋即会意过来,道:
  “然则姑娘是有意到这里来了?”
  武冰歆道:“正是。”语声一顿,便道:
  “我推度你会到十字枪麦府来,是以便在此等候……”
  赵子原暗叫一声“苦也”,不知她何以对自己夹缠不清,自家无缘无故惹上了这女魔
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遂道:
  “姑娘怕不是又要区区回到留香院去吧?”
  武冰歆花容微变,道:
  “话倒说得轻松,赵子原你随那‘司马道元’破瓦逃出留香院,这笔帐可还没有结
哩。”赵子原一惊,问道:“姑娘怎生知晓在下的姓名?”
  武冰歆暗笑忖道:
  “爹爹手下驿亭遍满天下,岂会连此等事都查不出来,可笑这蠢小子犹浑然不晓……”
心中想着,口上道:
  “这个也值得大惊小怪,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赵子原吃她顶撞一下,但他早已摸清对方那喜怒无常的性格,是以并不引以为件。
  武冰歆复道:
  “此外你犹负欠本院一杯明珠尚未壁还,你以为撤手一走便可以不了了之?”
  赵子原愕道:
  “什么明珠?……”
  武冰歆勃然大怒,道:
  “小子装傻!你进入东厢量珠赠与李姬之事就此淡忘了么?哼哼,李姬总该向你提过量
珠聘美的规矩吧。”
  赵子原恍然“哦”了一声,筹然之间那白袍人“司马道元”所说的一句话悄悄浮上心
头:
  “留香院那‘量珠聘美’是武林有史以来最大的阴谋,老夫不欲你沦人百劫不复之地,
是以将你引出。”
  想到这里,内心不觉震一大震,说道:
  “区区事先并不明白此中内情,而且事实上未尝将明珠据为己有……”
  武冰歆打断道:
  “废话!从来进入留香院之人,没有敢于寻托词耍赖,他们各有各的偿还明珠方法,你
见过密室里那十三人啦,此即其中一例。”
  赵子原耸耸肩道:
  “也罢,在下有生之年,总会设法壁还这一杯明珠……”
  他忽然想起,若果自己能说服李姬,将那一杯明珠还与留香院,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
法,但回心一想,业已出赠之物怎可要求他人奉还?此举非特在情理上说不过去,而且也毫
无把握。
  武冰歆冷笑道:
  “好一个有生之年,可惜家父却不与你讲这一套。”
  赵子原道:“依姑娘说,又待怎地?”武冰歆道:“姑娘要你为我办一件事一一一”
  赵子原道:
  “还是这一句老话。”
  武冰歆瞪了他一眼,道:
  “你竟敢不从么?”
  赵子原默默不语,武冰歆复道:
  “若果你能将此事办妥,以往那笔债包括一杯明珠在内便一笔勾销,否则……哼
哼……”赵子原钉了一句:“否则区区又要受到一番折辱,是不是?”
  武冰歆冷冷道:
  “看来你很愿意再尝一次皮鞭的滋味,姑娘当然不致令你失望。”
  她伸出皓手解下腰问皮鞭,挥腕一抖,疾扫赵子原门面。
  赵子原方听清后面那一句话,便已感到劲风拂面,虽则情知被这一鞭刷中,较之被刀刃
砍犹要难受,却毫不作闪避的打算。
  他所以如此,并非反应不够灵敏,而是深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躲也无用之故。
  皮鞭扫到他的门面,迅即撤回,赵子原脸庞上非但没有留下鞭痕,同时亦不感觉到任何
痛楚,不禁迷惑异常。
  武冰歆以另一手握住鞭尾,将整条长达七尺的黑色皮鞭圈成一个半弧状,冷冷他说道:
  “你为何不躲避?”
  赵子原苦笑道:
  “躲又有什么用?我只指望有朝一口在武学上获得较高的成就,能将你手上的皮鞭夺下
来。”
  武冰歆闻言,美眸中突然射出森冷的光芒,赵子原不愿和她的视线接触,便缓缓闭上双
目。
  武冰歆道:
  “似此空言凭谁也说得出来,堂堂大丈夫竟是这般软弱无用么?哼,好没出息?”
  此刻庄院里忽然又走出一人,赵子原回目一瞧,却是才逃过大难的金翎十字枪麦斫。
  麦斫乍见庄门前立着两人,似乎怔了一怔,接着便是吃惊的“瞻”了一声。
  赵子原见他视线扫过自己,就一直投注在武冰歆身上,可见对方的吃惊,绝不是针对自
己而发。
  只听麦斫道:
  “是武姑娘么?”
  武冰歆轻轻地点了点头,神情甚是据做,道:
  “麦庄主好记性。”
  麦斫道:
  “昔日麦某尝去过留香院,在驿亭面谒令尊,适时武姑娘就在旁侧,是以麦某印象至为
深刻。”
  他见武冰歆没有言语,又道:
  “姑娘驾临鄙庄,恕麦某未曾远迎。”
  武冰歆道:
  “客气了。”
  麦斫对她那冷淡的态度,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说道:
  “请移驾人庄小坐。”
  说着,做了一个虚引的手势,武冰歆始却终没有移动足步,道:
  “不叨扰了,据说庄主今夜与职业剑手有个死约会/
  麦斫道:
  “原来武姑娘知道此事,敢是受令尊之遣而来?”
  武冰歆道:
  “不是。”
  麦斫讶然道:
  “那么你……”
  武冰歆截口道:
  “不瞒庄主,我是为找寻此人而来。”
  边说边伸手一指赵子原。
  麦斫骇讶更甚,望着赵子原道:
  “这位小哥儿方才曾在庄中逗留一阵子,老朽还不知你的姓名。”
  赵子原道:
  “小可姓赵,草字子原。”
  麦斫“啊”了一声,一副未曾耳闻模样。
  赵子原冷眼旁观,见武冰歆态度傲慢十足,甚是令人难耐,而麦十字枪却始终对她谦恭
有加,相形之下便可推出武冰歆本人或她的父亲必然大有来头,决非泛泛人物。
  而麦十字枪之所以吃惊,自然是想到以武冰歆此等身份,怎会不辞远道奔波来此寻找一
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麦斫道:
  “刻前殃神曾误认小哥为职业剑手一路之人,但依老朽看法,似乎并不大像,老朽不解
的是,小哥缘何要置身于这场是非之中?”
  他特别加重“误认”两字的口气,赵子原道:
  “恕小可不能回答这道问题。”
  麦斫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心中有气,但他世故已深,是以犹能忍受,使怒气不泛于形
表。
  暮然,一阵急促的足步声由远而近,一名中年劲装大汉在细雨下自庄内冲将出来,上气
不接下气地道:
  “师父……师父……”
  麦斫皱眉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
  地劲装大汉喘口气道:
  “师父,你瞧……”
  他摊开右手,掌心横摊着一支通体黑色的三角形小箭!
  麦斫一把将羽箭接过来,只见那箭身似是水晶雕成,虽在雨水浇淋中仍闪闪发光。
  他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哺哺道:
  “这是怎么回事?……”
  武冰歆乍见此箭,芳容也是一变,只听她惊咦一声,双目紧紧注视着麦斫手上的小箭再
也收不回来。
  那劲装汉子嚎懦地道:
  “弟子正要进入后院小想,却在一棵树上发现此物……”
  麦斫直若未闻,自言自语道。
  “老夫委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哺哺道着,面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死灰。
  武冰歆道:
  “麦庄主,你又有麻烦了?”
  麦斫身躯颤了一颤,再也顾不得有武冰歆及赵子原在旁,茫然地与那名劲装汉子人庄去
了。
  一直默然不语的赵子原望着麦斫瞒珊的身影,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匪可思议的古怪笑容。
  武冰歆转过蜂首,正好瞥见赵子原的奇怪神情,一霎间一道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冲
口道:“莫非就是你么?”赵子原一震,立时恢复常态,道:
  “姑娘此言何意“
  武冰歆露出迷惑之色,却没有再行追问下去,赵子原心中暗暗打鼓,忖道:
  “这武冰歆好机敏的心思,方才她几乎对我动了疑念,有幸方才我留下令箭时未被人发
觉,尔后我行动必须格外小心了……,,
  武冰歆虽已猜到了那支令箭可能是赵子原所留,但因旋又想到这个可能性竟是微乎其
微,就连自己也无法相信,遂打消了此一疑念。
  她重新拾回话头道:
  “咱们谈回正题,到底你答不答应为姑娘办那件事?”
  赵子原道卜
  “姑娘无头无脑要区区做这做那,却始终未将事情内容说明。”
  武冰歆俯首无言,像是陷入沉思中,良久始道:
  “赵子原!你可愿意去太昭堡一趟/
  那“太昭堡”三字乍一人耳,赵子原内心陡感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失声道:
  “你……你再说一遍?”
  武冰歆白了他一眼,道:
  “姑娘问你!是不是愿意到太昭堡去做几天上宾?”
  她一字一字说得十分清晰,赵子原心知自己是不会听错了,遂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问
道:“为了什么理由?”武冰歆道:“暂且不告诉你。随我来……”
  娇躯一转,轻移莲步前行。
  赵子原却呆呆立在当地,脑海中思潮千回百转,尽是在想着有关“太昭堡”的一切事。
  直到武冰歆自前面密林中牵出两匹骏马,赵子原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举步迎上前去,
道:
  “姑娘是早有准备了。”
  武冰歆面寒如冰,道:
  “卜风?”
  赵子原如言一跃而上马背,继着武冰歆也翻身上马,冷冷道:
  “千万别打逃走的念头,否则以姑娘这匹马的速度,随时可以将你截获,不信便走着
瞧。”
  说罢当先策辔驰去。
  赵子原一拍马背,纵骑在后跟上,两马沿着庄前大道驶出,顷忽便将庄院远远抛在后
面。
  豪雨已歇,天边现出了一轮弯月,膝膝陇陇勾出了周遭景物的轮廓,夜风瑟瑟,偶尔有
几声锐急的鸟鸣,划破静寂的空间,属引不绝,使荒落的大地平添了几许凄厉的气氛。
  赵子原忽然感到不安起来,自从他开始在江湖行动,接二连三遇到许多奇幻难测的经
历,虽然自己一向洒脱自如,仍不免心中惴惴,尤以面对眼前这幽灵也似缠住自己不放的武
冰歆为然。
  他微唱一声,忖道。
  “她长得虽是如此姣美,但举止谈吐间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冷酷的味道,令人难以接
近,古人所说的蛇蝎美人大约就是像她一样了。”
  走了一程,道路愈发平坦,赵子原果然发觉胯下坐骑驰骋的速度远较对方那匹马儿缓
慢,因此武冰歆不时须放缓马步,自己才不致瞠乎其后,显是她有意作此安爿:,以打消自
己任何逃走之念。
  马行原野中,武冰歆侧首面向着他,说道:
  “赵子原你的真姓可是姓赵?”
  赵子原愣道:
  “自然是姓赵,姑娘缘何有此一问?”
  武冰歆晤了一声,道: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赵子原一时领悟不出她语中含意,只有闷声不响。
  武冰歆道:
  “你知道姑娘要领你到何处去么?”
  赵子原道:
  “知道。”
  武冰歆道:
  “说说看,什么地方?”
  赵子原道:“自然是到太昭堡去了。”武冰歆道:
  “看来你并不太蠢,何以先时老是露出一副傻愣愣模样,令人见了便忍不住心头火
起。”
  她原想道:“令人见了便忍不住为你发急。”可是猛一想到此言多有不妥,遂改了另一
种说法。
  马行迅速,不一会便棱过这一片原野,驰人一丛密林,行了半个时辰,忽见前面林间小
径有两条人影比肩飞驰着!
  来到近处,那右边一人听到蹄声回过头来,赵子原与他打了个照面,正好瞧清那满脸于
思,心头登时一阵猛跳,他口齿微动,一句招呼欲吐未吐,武冰歆已自低喝出声:
  “苏继飞!你停下来!”
  那于思大汉正是赵子原在密室里见过的苏继飞,他骤闻喝声便与身旁同行之人停住脚
步,回身道:
  “原来是武姑娘,久违了。”
  他顾目一盼,已瞥见了马上的赵子原,却不动声色。
  武冰歆面色沉寒,道:
  “你几时从留香院密室逃出来!”
  苏继飞打个哈哈,道:
  “武姑娘言重了,苏某又非令尊阶下之囚,要来要去难不成还须别人作主?”
  武冰歆道:
  “从来人留香院之人都是有进无出,姑娘要知晓你在密室住了如此之久,又如何脱身出
来?”
  苏继飞沉吟道:
  “如果苏某说,东厢李姬已对我失去诱惑遂力,不知你相不相信?”
  武冰歆微微愕住,摇头道:
  “绝对无此可能,除非你打自人留香院伊始,就没有被李姬迷住……”
  语声一顿,复道:
  “你既然未沉溺于美色中,却又自甘在密室稽留一段时期,可见其实是另有图
谋:……”一、苏继飞被她一语道破内情,不禁神颜大变,再也顾不得对方反应,转身便
走。
  武冰歆喝道:“站住广苏继飞步履微顿,道:“武姑娘还有何见教
  武冰歆伸出皓手指着苏继飞身旁之人,道:
  “阁下这位朋友怎不介绍一下?”
  那人闻言缓缓回过头来,却是一个满头白发,左额上有一条深红色刀疤,双眼细小的老
者。武冰歆道:“老丈大名?”刀疤老者低声道:
  “伦夫野老何劳姑娘下问。”
  武冰歆朝刀疤老者上下打量一番,道:
  “家父曾向我毗过老丈外像,那额上刀疤便是最突出的表记
  刀疤老者轻咳一声,似乎有意要打断她的话题,武冰歆却毫不停歇,一口气不停继续
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老丈应该是二十余年前业已过世的太昭堡主赵飞星的总管奚奉
先?”
  刀疤老者蹬地倒退一步,呐道:
  “姑娘好厉害的眼色。”
  赵子原闻言,胸口也自一震,忍不住对刀疤老者多瞧上两眼。
  刀疤老者奚奉先道:“姑娘若无它事,老朽可要告辞了。”武冰歆寒声道:
  “你们再也走不掉了?”
  奚奉先面色一沉,额上刀疤隐隐泛成紫红之色。
  苏继飞朝赵子原打了个眼色,以“传音人密”的功夫向他说道:
  “老夫所以离开留香院,乃是在该处寻到了赵飞星赵堡主遇害的有关线索,你若要得知
此中详情,可于一月后到首阳山岭来,老大与奚老儿暂时索居在一座茅舍中……,,
  赵子原略一点头,表示已然听清他这句以内力传音的话。
  这当儿,武冰歆纵骑拦在道中,奚奉先道:
  “姑娘不让咱们过去了么?”
  武冰歆道:
  “正是。”
  说着伸手人左襟衣袋,掏出一支黑色小管,苏继飞电目一瞥,道:
  “姑娘敢是要发出讯号,联络驿亭下属?”
  武冰歆正要点燃信管,苏继飞陡然大吼一声,道:
  “接我一掌?”
  掌随声起,当胸朝对方纤手劈去。
  武冰歆不料他会突然动手,乍不及防,只有将手上信管抛弃于地,玉手接着一拂而出。
  苏继飞发觉她玉臂这么轻轻一拂,自家一掌攻势非但悉数被化解开去,而且全身大穴皆
已笼罩在她一拂之下,不由心神一凛。
  他欲待退避,其势已不可能,当下遂低喝一声,不等自己一掌招式用老,便换了另一个
方位,连续攻出四五式。
  这连环五式出招奇速,用劲尤足,武冰歆却视若无睹,娇躯一晃,轻轻自马上飘下地
来,那只葱玉般纤手不疾不徐拂了一圈,苏继飞劈出的雄浑掌力顿时如同泥牛人海,全无动
静。
  在旁观战的赵子原只瞧得暗暗心惊,那苏继飞乃名震字内的一等高手,功力之高,自不
待言,那日他在密室一举手便破去了丁伟鲁的“拖刀掌”,那等掌力端的称得上神乎其明
了,不想目下竟被一个年轻女流轻描淡写就化去了他的重重攻势,赵子原不觉惊得呆了……
  但闻苏继飞道:
  “好功夫?”
  喝声中掌出如风,掌力犹未拍实,身形陡地凌空而起,左手借势继之一翻,他已发出了
独门绝学“飞云十八掌”!
  他那飞云十八掌才发,掌风真力划过半空,一霎之间“呜…‘呜”锐声大作,气势骇人
之极。
  武冰歆见对方来势惊人,果然不敢直攫其锋,足步一错,纵身退开五六步之遥……
  苏继飞并没有乘势追击,收掌道:
  “苏某少陪了。”
  他向刀疤老人奚奉先打个招呼,两人一前一后提身跃起,自武冰歆头顶上飞掠而过,转
瞬已在十丈之外。武冰歆叱道:
  “慢走……”
  欲待纵身追赶,却又惟恐赵子原趁机溜走,只有眼睁睁望着两人背影消失于苍茫夜
色……
  她别过臻首,冷冷瞧着赵子原,生似苏继飞和奚奉先之逸走,全是赵子原的过错,是以
惹起她的怨怒。武冰歆咬牙道:,,都是你这小子碍事?”
  右手一抬,给了赵子原一记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子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鲜血洋洋从唇角流下,一时之间只感一阵愤怒填满胸臆,脑
中尽是怨恨,他怒喊道:
  “你……你欺人太甚了!”
  盛怒zT一掌疾翻而起,就要拍击出去,但他视线偶一触及对方那冷峻的眼色,立时又
恢复了先时的持重冷静,心道:
  “无论如何我终究不是她的敌手,妄逞血气之勇也于事无补,昔日韩信何等英雄,连胯
下之辱都受得了,我难道这口气都吞不下去么?”
  想到这里,单掌又缓缓垂了下来。
  武冰歆嘲讽道:
  “姑娘正要瞧你敢不敢动手呢,还算你识相知趣……,,
  语至中途忽然顿住,敢情她发觉赵子原模样虽是沮丧,但眉字间却流露出做然倔强的神
色,此等轩昂气概,反使她心底升起钦仰之念,下面那刻薄侮辱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一直迷惆的望着赵子原,自家也分不出心中那复杂的感情。
  移时,武冰歆才轻叹一声,道:
  “咱们继续赶路罢。”
  她缓缓跨上坐骑,一夹马腹,马儿飞快向前奔去。
  赵子原见她神态忽冷忽热,不禁暗暗纳罕,当下亦纵骑前驰,穿过密林后地势逐渐转
高,来到一处斜坡,武冰歆勒住组辔,道:
  “太昭堡就在前方不及五里的崖壁上……”
  赵子原定睛望去,但见四周都是峭立千切的峰岭,远处古堡的影子像凸起的岛屿,又像
一只蛰伏的巨兽,在黑夜中格外显得阴黯冷森!
  武冰歆道:
  “打从眼下起,你要一个人设法混进堡内。”
  赵子原视线一直停留在古堡上,内心激动莫名,武冰歆说什么话,他可是一句也没听进
去。他默默对自己呼道:
  “我终于投回大昭堡的怀抱来了,昔年那一段公案也就要逐渐揭晓啦……”
  武冰歆瞧他如醉如痴,怒道:
  “傻小子!听见我的话没有?”
  赵子原骤然惊醒过来,略带歉意的笑笑,道:
  “姑娘请复述一遍。”
  武冰歆怒火已燃,但轻轻一跺脚,道:
  “我只能领你到此,自现在开始你必须单独进入古堡,未动身之前,我先提醒你一件
事……”赵子原道:“武姑娘但请说出。”
  武冰歆寻思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说道:
  “首先你必须了解古堡的种种内情,这大昭堡从前的主人乃是武林有数的高人之一,叫
赵飞星,二十年前为仇家买雇职业剑手击毙……”
  赵子原心道:
  “这些轶事我早已知晓,哪还用你多言。…
  私下虽如此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武冰歆续道:
  “赵飞星死后,他的女儿赵芒兰偕同夫婿中州一剑乔如山高飞远走,古堡遂形同废墟,
后来江湖上传出一道消息,乔如山在翠湖又死于职业剑手的剑下,芒兰自此也生死不明,不
知所终……”
  赵子原听到这里,陡觉胸中热血沸腾,忍不住露出痛苦之状。
  武冰歆止住话声,奇道:“你怎么了厂
  赵子原过了半晌才道:
  “没什么,姑娘继续说吧。”
  武冰歆虽是对他的举措感到惊奇,却也未多问。
  遂拾起先前话头,接道:
  “然而就在三年前,业已变成废墟的太昭堡突然又有了新的主人,据我所知,目下这个
堡主姓甄,名字不详。”
  赵子原心念一动,忖道:
  “姓甄,今夜到过麦府的玄缎老人不是也姓甄么……”
  正付间,武冰歆道:
  “我所讲的都与你进入堡内的行事有关,你必须记清了。”
  赵子原点点头,道:
  “姑娘仍未言明,究竟要在下为你办什么事?”
  武冰歆低首沉吟一下,似乎欲下决定该不该说出来,良久始压低嗓子,一字一字说道:
  “你混进古堡后,第一桩要事便要设法亲近堡主的千金,博取她对你的好感……”
  她说出这话,方始发觉自家内心委实矛盾得紧,竟然暗暗希望赵子原能率然拒绝此一要
求。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区区只道姑娘要我去做什么险难卖命之事,是以不惜以百般胁迫相加,不想竟是这等
荒唐……”武冰歆哼一声道:“怎地?你到底答不答应厂赵子原道:
  “姑娘没有说笑么?”
  武冰歆哂道:
  “这当口谁有心绪与你说笑,简直废话。”
  赵子原心忖现在是自己人太昭堡的大好机会,若予以拒绝,便不知又要被对方折腾到何
时?而且感情这个东西本就十分微妙,绝非人力所能勉强,自己纵然应允,亦不能作任何保
证,思念及此,说道:
  “在下旁无抉择,只好答应啦。”
  武冰歆心中猛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感到十分难受,她也分不清那是妒意,或是其他
什么样的情感?
  赵子原追问道:
  “然后我怎么办?”武冰歆寒着脸儿,道:
  “十日后我会回到此地,到时再指示你行事机宜。”
  心想自己千方百计要他去做此事,他既已应允,自己本当欢喜才是,怎反而会有难受的
感觉?真是莫名其妙。赵子原道:“在下可以走了吧?”武冰歆道:“慢着!”
  她手腕一抖,陡然间一条黑影从她身畔飞起,赵子原刚瞧出黑影乃是对方手上的皮鞭,
便已感到劲风拂面。
  鞭身像一条长蛇般从他的头颈绕缠而过,将咽喉紧紧勒住,赵子原登时觉得胸中窒闷,
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但他却但然毫无俱色,沉声道:
  “姑娘一再折辱在下,敢问是何居心?”
  武冰歆颓然一叹,抖手收回皮鞭,心头想道:
  “我本来要警告他不得对甄家女儿产生异念感情,但这话岂是我一个女儿家所能出得了
口?”
  赵子原可没察觉对方情绪的变化,只隐隐感到她冷热无常,好恶不定,令人无从捉摸。
  他转身便走,胸中心事重重,方步出丈许,倏地身侧风声斐然,武冰歆横身阻住他的去
路。赵子原道:“敢情姑娘仍有话要说。”武冰歆冷冷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赵子原道:
  “什么?”
  武冰歆道:
  “堡主的女儿叫甄陵青,这是你应该知道的。”
  赵子原道:
  “在下早已知晓,有谢姑娘提醒。”
  武冰歆侧身让开一旁,赵子原大踏步而去。
  武冰歆无言望着他去远,身子一直不曾移动,此际月儿已自云端露出大半面庞,水银色
光晕投射在她身上,迷蒙中生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直到赵子原身影杳不可睹,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没有追究他何以早就识得甄家女儿?
  她跃上马背掉转马头循来路驰去,心神大是恍惚……
  冷月下,赵子原迈开大步往前行去,远处黑色的古堡像是张着两臂等待着向他拥抱。
  他越过深谷,甫一踏上断崖,迎面崖顶突然传来一声呛喝:
  “什么人?”
  赵子原情知已触动埋伏在古堡四周的暗桩,他剑眉方扬,眼前人影闪荡,五步前三名劲
装汉子一字排开,同声喝道:
  “来者止步答话!”
  赵子原道:
  “尔等可是太昭堡壮丁?”
  居中一名劲装汉子道:
  “不错。”
  赵子原道:
  “好极了,区区正要到贵堡去,便请领路。”
  那劲装汉子朝赵子原上下打量一眼,冷笑道:
  “堡门现已关闭,你要见谁?”
  赵子原踌躇一忽,道:
  “你可以通报贵堡千金,说是新交赵子原求见。”
  那劲装汉子微愕道:
  “哪有客人半夜登门造访之理,识趣的快快退回去!”
  赵子原皱眉道:
  “区区非要人堡不可,阁下若不领路,我只有自己过去了。”
  右首一名劲装汉子冷笑道:
  “你准备硬闯么?”
  赵子原无语,不啻默认了对方的话。
  那劲装汉子道:
  “奉劝你还是快些退回去,否则可来不及了。”
  赵子原淡淡一笑,一步向前,右首劲装汉子蓦地大吼一声,一拳翻起直捣赵子原胸口。
  他拳出如山,力道甚是威猛,赵子原双袖不疾不徐挥了一圈,敌手翻了一个筋斗,仰身
跌倒于地。那名劲装汉子立刻蹬步跃起,戟指叫骂道:
  “好小贼!竟敢跑到太昭堡来撒野!”
  他呼啸一声,三名汉子飞快转身将赵子原围在核心,抢攻出手,一时拳影交加,飘风激
荡。
  赵子原身形闪展腾挪,几个回合后,他觅个空隙,猛地吐气开声,双掌翻飞而出,但闻
“蹬、蹬”连响,三人同时退开四五步之远。
  赵子原心中一凛,对方三人功力大出他意中所料。心想他们只不过是堡内壮丁,已足以
抵得江湖上高手,可见主人是何等人物了。
  左首一名劲装汉子忽然轻嘘一声,道:
  “银衣队的大哥来啦!”
  语声方落,眼前劲风一荡,一个身材颀长,肩上披着一件银色大麾中年汉子端端立在五
步之前!
  三名劲装汉子乍见银衣队之人出现,齐然垂手立开一侧。
  银衣汉子环目四顾,冷冷道:“发生了什么事?”
  居中一名劲装大汉冲着他躬身一礼,呐呐道:
  “杜大哥,这小子自称赵子原,深夜欲求见甄堡主千金,分明是有意惹事取闹……”
  杜姓汉子重重的哼一哼,凌厉的目光移到赵子原身上,赵子原不动声色,凛然屹立。须
臾,杜姓汉子始收回视线,沉声道:“随我来——”
  三名劲装汉子不约而同露出不服之色,却没有一人敢于出声抗辩。
  赵子原跟在杜姓汉子身后走着,转过一面山壁,顿时眼界一广,一座黑色古堡坐落在崖
壁之上。
  他目光仔细投向四周巡梭,只见古堡建筑得甚是险峻雄伟,通注堡门的道上,只有一道
窄长的吊桥,目下正高高悬起。
  杜姓汉子低啸一声,堡内吊桥徐徐降了下来,他望着赵子原阴阴一笑,道:
  “请先行。”
  赵子原心中虽然犯疑,却是推辞不得,遂举步向吊桥行去。
  寒冰似的夜色,森冷得有些逼人。
  吊桥是用钢丝扎成,计分四节,每节约有寻丈长短,中段略为凹曲,成一弧状形,桥后
的堡门洞开着,从这一面望去,但见一片黝黑。
  至于桥下郁郁苍苍,则是深不见底的渊谷,任何人跌落下去都必然粉身碎骨,毫无生还
希望。
  饶是赵子原如何沉着,见了此等天险也不禁倒吸一口寒气,勉强按捺住心神,徐徐向桥
面跨出一步。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当儿,桥面第一节倏然自动陷落,赵子原足步踏空,身子顿失重
心,往前沉了下去!
  尚幸他早有防备,满吸一口真气,衣袂呼地鼓涨起来,身躯一沉又起,凌空飞越而前。
  眼看将近桥面第二节,陡闻“飕、飕”劲响,自堡内连珠射出了六排羽箭,同时之间,
擂鼓声音大作,长箭配合着鼓声节奏,几乎是毫无暇隙脱弦而出。
  变生仓促,赵子原身形不由微顿,衣袖一甩,一股劲风自袖底翻出,密麻的箭雨攻势为
之一阻,赵子原的身子也毫不停滞的直掠而前。
  他方踏上第二节桥面,乱箭又接二连三袭至,赵子原双臂纵击横扫,舞起一道无形风
圈,乱箭纷纷向外折坠。
  他一面移步向前,一面心念电转:
  “长此下去,纵令我不被乱箭射死,也得要活活累死,必须想个脱身办法才行……”
  一念方罢,咯咯鼓声骤然一停,一道清越的女音道:
  “收箭退下!”
  箭雨攻势一歇,接着堡头上现出一个女人面庞,高声道:
  “姓赵的,是你来了么?”
  赵子原敞声应了一诺,放开大步朝堡门行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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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八 章 隐秘重重

  堡门洞开着,赵子原大踏步向前行去,踏上第三节桥面时,但见眼前黑影闪动,一人当
着堡门而立,正是少女甄陵青。
  这会子,那杜姓大汉赶了上来,说道:
  “尊驾能跨越第二节桥面,足见功夫不弱,乃本堡年来仅见第二人。”
  赵子原心想自己在乱箭攻势下本已智穷力竭,有幸甄陵青及时出声喝止,否则岂不早已
葬身脚下深渊,不觉隐隐感到这太昭堡建筑之险峻,防卫之森严,譬之龙潭虎穴亦不为过。
  他本待追问第一个能安然越过堡桥之险又是何人?但心中愤怒,忍不住哼了一哼,道:
  “这便是贵堡待客之道?”
  杜姓大汉面露腼腆之色,转朝甄陵青躬身一揖,道:
  “这位访客欲求见姑娘,时值深夜,属下……”
  甄陵青摆手打断道:
  “知道了,你退下去。”
  杜姓大汉期艾道:
  “要不要属下禀报顾总领?”
  甄陵青美目中陡地射出两道冷电,道:
  “杜克明,是谁将你提升为银衣十八护卫之一?”
  杜姓汉子微愕道:
  “是……是顾迁武总领。”
  甄陵青道:
  “所以你只听从顾总领之命,再也没将本姑娘放在眼里了,是也不是?”
  杜克明道:“属下不敢。”甄陵青道:
  “罚你自囚黑牢一年,期满后罢为堡门抱关——”
  杜克明情知她所谓抱关,乃是守门戍卒之意,身躯猛可颤一大颤,结结巴巴地道:
  “这个……这个……”
  甄陵青冷冷道:
  “罚你自囚两载!”
  杜克明一听她那斩钉截铁的口气,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多言反招致重罚,遂带着满面
怨怒走了开去。
  赵子原冷眼旁观,忖道:
  “眼前这姑娘为人行事倒与武冰歆有几分相似,同是雍颐指使,盛气凌人,难道说天下
权势在握的大小姐都是如此骄矜么?”
  甄陵青转朝赵子原道:
  “姓赵的,我们又见面了。”
  赵子原略一抱拳,道:
  “赵某忘了祝贺姑娘安然无恙。”
  甄陵青一怔,旋即会意过来说:
  “哦,你是指顾总领与我为朝天庙迷魂大法所慑,致失去神智之事,我方听爹提及,他
已将那捞什子法术解破了……”
  赵子原心念微动,暗道她父亲既能化解迷魂大法,能耐倒是不小,不知会不会是曾在麦
十字枪庄院出现的玄缎老人?
  只听甄陵青又道:“喂,喂,你找我做什么?”
  赵子原胸有成竹,道:
  “区区来此目的,姑娘难道还不明白?”
  甄陵青瞠目无语,赵子原道:
  “时隔数日,不想姑娘便健忘如斯……”
  甄陵青道:“你喜欢兜圈儿说话的毛病仍是未改。”
  赵子原淡淡道:
  “姑娘应该记得犹负欠我八十两银子,区区此来便是为追索此账。”
  甄陵青晶瞳一转,想道:
  “这人来路不明,令人难测,若说他来此只为追讨八十两银子,那是绝无可能,哼,我
务必好好盘盘他的海底……”
  当下道:
  “在去鬼镇的芦苇荡上,你无故拦住咱们,藉故惹是生非,咱们不欲与你翻脸,是以应
允与你百两银子,那只是通权应变之法,焉可认真?”
  赵子原道:
  “姑娘言犹在耳,就要食言而肥了么?”
  甄陵青道:
  “八十两银子不过区区之数,但你若要收回此银,非得在堡里待上几天不可。”
  赵子原心中窃喜,对方此言正合自己之意,表面上,却洋洋不动任何声色,故意道:
  “为了什么?”
  甄陵青花容倏地一沉,道:
  “姑娘先且问你一句……”
  赵子原道:
  “但问不妨。”
  甄陵青寒声道:
  “你从何得知我是住在本堡?”
  赵子原干笑了一声,道:
  “姑娘忘了在芦苇荡上,顾兄曾无意透露你们来自太昭堡,区区适时便听得一清二
楚……”
  甄陵青道:
  “这样说来,你倒是有心人了?”
  她一语双关,暗示赵子原来到此堡必然另有目的,赵子原哪里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却故
作不解道:
  “有道是‘贫夫询财’,在下向来视财如命,为了钱财宁可不要性命,岂能轻易失去获
得八十两银子的机会。”
  说到此地,陡闻“蹬蹬”足步声起,赵子原循声望去,见来人身着一袭青衫,正是顾迁
武。
  顾迁武人犹未到,已先冲着甄陵青高声道:
  “姑娘,堡内发生了什么事?”
  甄陵青不语,顾迁武复道:
  “方才我在东楼碰见银衣队杜克明,得悉姑娘罚他自囚黑牢……”
  他边说边走上前来,这才发觉立在甄陵青身旁的赵子原,似是有所警觉,忙住口不语。
  赵子原暗忖道:
  “日前他们两人虽然自认是表兄妹,但我打自第一眼起便疑他是冒充为甄陵青的表兄,
单瞧他一个劲儿姑娘姑娘的叫,便知我的猜测不差了。”
  甄陵青何等机敏,早已察觉顾迁武这一称呼所生的漏洞,当下狠狠瞅了他一眼,冷冷
道:
  “我如此处置杜克明,你敢是不服?”
  顾迁武道:
  “杜克明既然冲犯了姑娘,便是咎由自取,在下哪有不服之理。”
  甄陵青自鼻孔中重重一哼,道:
  “谅你不敢。”
  顾迁武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之色,回过头来望着赵子原道:
  “赵兄何时来到鄙堡?”
  赵子原爽朗一笑,道:
  “兄弟才到。”
  顾迁武昭了一声,道:
  “可不会是为了八十两银子始劳动赵兄大驾吧?”
  赵子原笑笑不语,顾迁武复道:
  “犹记咱们首次见面时,赵兄一口咬定甄姑娘与我相率私奔,目下这误会也该澄清
了……”
  甄陵青插口道:
  “迁武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赵子原道:
  “在下自知理屈,但兄台与甄姑娘允诺在先,那八十两银子是非要不可。”
  顾迁武道:
  “听怕赵兄志不在……”
  他本想说“只怕赵兄志不在银两”,但方说出一半,倏然一道念头闪过脑际,遂戛然中
止。甄陵青伸手指着赵子原道:“他要在本堡逗留数日,迁武你领他到上房小憩。”
  顾迁武将甄陵青拉到一旁,低声道:
  “此子来意颇费人猜疑,姑娘何以竟要将他留下?”
  他虽然已将嗓音压低,但一旁的赵子原却仍听得清晰非常,不禁暗自感到奇怪,忖道:
  “姓顾的分明有意让我听到这句话,难不成藉此对我暗示警告?但他乃是堡内之人,这
又说不通啊……”
  甄陵青不耐道:
  “我自有安排,你领他去吧……”
  顾迁武朝赵子原招了招手,两人举步向堡内行去。
  步过一片白石铺成的旷场,便见到东西相对的两座楼阁,楼外摆置着一对石狮,东楼门
媚上嵌着一面横匾,镌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太昭堡”
  赵子原忍不住驻足细瞧,但见匾木已呈黑灰色,镌字上墨渍残缺剥落,显见年代之久
远。
  他正为横匾题字所吸引,迎面又走来一队身披银憋的劲装汉子,人数约莫有十二三之
借。
  赵子原乍见他们身上的银擎,便猜知其身份,心道:
  “想来这便是甄陵青口中提过的银衣队了,瞧他们个个眼神精湛,步履沉稳,足见内力
已有相当造诣,江湖上一等高手也不过如是,不知堡主如何网罗调练出这批人物?……”
  银衣队在西楼石狮前驻足,为首一名面色阴沉大汉望也不望赵子原一眼,逞朝顾迁武执
礼道:
  “属下等巡徼到此,总领可有何吩咐?”
  顾迁武摆手道:
  “没有,你们继续巡逻四周,这几日必须格外警觉了。”
  那名面色阴沉大汉诺应一声,带领银衣队错身过去。
  顾迁武继续前行,赵子原亦步亦趋跟随其后,说道:
  “区区犹未拜谒贵堡主人,顾兄可否引见?”
  顾迁武道:
  “堡主今夜有客人来访……”
  赵子原心中一动,道:
  “真巧极了,那么区区便候待明日再行拜谒。”
  顾迁武用着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
  “赵兄若无它事,堡主还是不见的好,而且顾某要奉劝一句……”
  赵子原惑道:
  “什么?”
  顾迁武欲言又止,赵子原不禁更感迷惑,道:
  “兄台但请说出。”
  方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忽然发觉前行的顾迁武神色数变,瞬又恢复正常。
  只听顾迁武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
  “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后面有人……”
  赵子原暗暗奇怪对方的神色何以会突然间变得如斯紧张,顾迁武那故作神秘的语气,反
勾动他的好奇之念。当下忍不住别首往后一瞧,隐隐瞥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穿
着一袭玄色缎袍的老人,一动也不动地停立着,在淡淡月色下便似幽灵鬼进一般。
  那人两道如炬的目光也自投注赵子原身上,赵子原不觉竟体发毛,忙转过头来,心中忖
道:
  “此人不知是不是堡主?顾迁武缘何害怕到如此模样?……”
  顾迁武足不停步,步人拐角一幢漆成红色的房舍,赵子原注意到大门敞开着,宽可容二
马同时出入。
  绕过一道回廊,顾迁武指着墙角一间房子道:
  “兄台便暂且睡在这里,待会儿有仆役过来,赵兄若有事尽管招呼他们。”
  言罢转身足步一顿,赵子原续道:
  “适才顾兄似有话欲开导区区,便请明言。”
  顾迁武一言不发,走到房中倒了一杯热茶,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赵子原凑近
一瞧,见他写着:
  “尽速离开本堡,否则性命堪虑。”
  赵子原正自沉吟间,顾迁武已快步离开上房去了。
  赵子原放眼四下打量,只见屋内雕梁画栋,陈设齐全,装饰得甚是华丽,倒有几分像是
达官贵人的宅第。
  须臾,门口出现了一个仆役模样的老人,进房将床上被褥叠好,一句话也没说便躬身施
札退下。
  赵子原纳闷十分,脑际不断寻思顾迁武在案上所写那两句话的意义,还有他为什么警告
自己?是善意还是另有存心!
  他心中想:
  “我好不容易才得混进此堡,为的便是要访察昔年那一段公案,岂有因此便轻易离开的
道理……”
  他猛一抬头,偶然发觉头上似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赵子原装作没有瞧见,负手在房内漫步一匝,一面留意打量墙壁与天花板,却不曾发现
任何缝隙。
  他心中疑云重重,忖道:
  分明有人躲在暗处伺察我的举止动静,但我却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房间之设计建造
必有古怪。”
  想到这里,便故意出声自语道:
  “奔波了这么一阵子,我也该休息休息啦。”
  他隐隐约约觉得黑暗中那一对犀利的眸子依然目不转睛的盯住自己,遂索性背过身子,
上床拉上一条被子躺下,暗暗将体内真气运集全身,准备应付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或变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什么事故发生,赵子原反而感到意外。
  待得他再次仰起头时,黑暗中那对眼睛已经消失了,赵子原一翻身从床上跃下地来。
  他轻步走到门边,正待启门出去,这一忽里,他陡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足步声自东面廊上
传至!
  渐渐那足步声来得近了,间而夹杂着低沉的人语声:
  “我说二哥,咱们就这样东来西往在堡内巡逻了老半夜,却连鬼影也役见到一个,难道
咱们还要继续摸一整夜?”
  另一道沙哑的声音道:
  “那就是呷,嘿嘿,堡主业已放明了话头,你耳风没刮着么?”
  那低沉的声音道:
  “到底堡主说什么来着?”
  那沙哑的声音道:
  “我是听银衣队何三爷转达的,要咱们近几天内多卖力戒防,万一出了庇漏那就
是……”
  语声顿了一顿,倏然压低嗓子道:
  “黑牢里百般酷刑你们是见过啦,若是堡内有了事故,那么你我都得遍尝各种刑具的滋
味,然后就是一个死字,老三,你还打算休歇么?”
  那“老三”颤声道:“二哥,此话……此话当真?”那“二哥”道:
  “咱家几时打过诳语?”
  另一道粗哑的嗓子插嘴进来:“二哥井没有唬人,你没瞧见银衣队的杜克明被堡主收进
黑牢了么?”
  那“二哥”轻咳一声,道:
  “老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杜克明其实是得罪了甄姑娘,被谕令收押的,据说是为
了甄姑娘一名年轻的客人……”
  语声渐亮,那一伙人显然来得近了,赵子原连忙又缩身回来,附耳在门板上聆听。
  “说到客人,堡主今夜不是也有客来访么?眼下正在宣武楼接待那两位来客……”
  “老三”道:
  “可是傍晚人堡的两人?我瞧见了,其中一个老的行动好生古怪,一直就坐在一只轮椅
上,由另一名中年人把他推着走动,我到现在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
  房内窃听的赵子原心念一动,一不留神头顶碰着门框,弄出了一点声音,那“老三”蓦
地停住语声,喝问道:
  “是谁?”
  赵子原自忖行藏已露,暗骂自己过于大意,正自寻思对策间,陡闻门外一道冰冷的声音
亮起:
  “倒下……”
  接着便是惊呼声,低叱声与“砰、砰”响声交杂一片,须臾又归于静寂,赵子原忍不住
启门出去欲瞧个究竟,只见房门直挺挺躺着四名劲装汉子,他电目一瞥,一道黑影自廊道拐
角处一闪而没!
  赵子原哈腰下去,见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廊上,俱被点了哑穴,不觉吃惊不已,心道:
  “能在倏忽之间同时点上四人的穴道,那下手者的身手够得上‘干净利落’四个字了,
不知他们何以要下此煞手?难道古堡今晚果然有夜行人光临?……”
  他盘算一忽,将四个不能动弹之人拖到墙角暗处,四下张望无人,遂俏悄沿着廊道前
行,转了几个弯,迎面便是一高楼挡住去路。
  赵子原半伏着身子走到楼侧,头上高楼题着“宣武楼”三个大字,他稍事踌躇,自楼前
石栏飞跃过去。
  倏然,他停下身来,缘因他听到楼内隐约传出了人语交谈声音,那声浪虽是低沉,但却
十分铿锵有力。
  正自趑趄不前间,陡地一条黑影从西面围墙上掠起,在空中一大盘旋,轻飘飘落下地
来,连一丁点声息都没有发出,轻身功夫端的是骇人之极,赵子原心中猛可震了一大震!
  他隐身在石柱后面,只见那人身着黑衫黑袂,完全是一副夜行人行头,面上皱纹密布,
两眉之间有一条弯长的刀疤,意态显得异常苍老,赵子原人眼便即认得,赫然是那几个时辰
前与苏继飞行在一路的奚奉先!
  奚奉先仰首望望高楼,喃喃低语道:
  “宣武楼?……宣武楼……就是这里了……”
  他伸手拍拍脑袋,又道:
  “奚奉先啊奚奉先,你到底老迈了,离开太昭堡二十个年头了,竟然连楼阁的地位都忘
了么?……”
  赵子原脑际思潮汹涌,下了决心自石柱后面,现身出来,朝奚奉先招了招手,压低嗓门
“嘘”了一声。
  奚奉先乍见石后有人亦是惊疑满面,低声道:
  “什么人?”
  赵子原情知楼内有人,甚且可能就是古堡堡主,是以决定引开对方,一晃身掠到天井石
亭后面。
  那奚奉先如飞赶将上来,沉喝道:
  “阁下再不出声,老夫可要得罪了广
  赵子原别过身子,面对奚奉先道:
  “奚老伯,咱们今夜在堡外林中才见过一面……”
  奚奉先定睛瞧清了赵子原面庞,神色稍雾,道:
  “是你!……老夫记起来了,是时你与那姓武的女魔头并辔而骑,事后苏继飞苏兄曾提
及你的身份,听说你是阳武白雪斋的传人?”
  赵子原道:
  “小可赵子原,敢问苏前辈怎未与老丈同来?”
  奚奉先支吾道:
  “苏老儿有事上京浅去了,且说你又如何来到此堡?”赵子原心想我正要问出这一句
呢,想不到反教对方先盘问起自己来了,当下但然道:
  “在下正作客于此。”
  奚奉先心中道:
  “作客?你那鬼鬼祟祟的行踪哪还像个作客的样子!”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仅仅“嗯”了一声。
  赵子原也正想着心底一句话是否应该出口?终于他道:
  “奚前辈,我知晓你从前……从前是本堡的总管……”
  奚奉先身躯如触电般颤一大颤,厉声低道:
  “你……你怎生得知?”
  他额上刀疤又隐隐泛红,猛一吸气,内力尽集双臂,准备对方一个答得不对便立下杀
手。
  赵子原见奚奉先脸上青气盎然,虽则早预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仍不免暗暗心惊,缓缓
道:
  “前辈先不要追究这些,二十年前太昭堡主人赵飞星尚未遇害前,奚前辈位居本堡总
管,而今古堡业已易主,前辈旧地重游……”
  语犹未完,奚奉先打断道: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怎会知道这许多?”
  赵子原心忖目下自己的身份犹须保持秘密,匆忙中出口搪塞道:
  “小可出道时,家师尝对我叙述武林掌故……”
  奚奉先一怔,道:
  “呵,令师昔年乃赵堡主之交,老夫一时糊涂,未曾想到此点
  语声方落,猛地伸手一拿,掌影晃动问,奇速无伦地抓向赵子原手肘胁腰五个大穴!
  赵子原惊呼道:
  “你……你……”
  变生仓促,急切里赵子原足步一错,身形模糊一闪,自对方掌隙中倒退出五步之外。
  奚奉先一手抓空,如影附形般箭步欺前,左掌紧溯而起朝斜刺里一抹,毫不停滞往赵子
原腕脉拂去。
  赵子原蹬步再退,手翻似电,但是时上一紧,仍被对方五指扣住。
  他错愕道:
  “前辈何尔以武相加?”
  奚奉先只若未闻,侧首寻思了半晌,忽然五指一松,将手缩了回去。
  他沉吟道:
  “‘斗转参横’?!小哥儿你方才所施的可是‘斗转参横’身法?”
  赵子原道:“不错。”奚奉先道:
  “那么你确是白雪斋孟老儿的传人,老夫多虑了。”
  赵子原心中有气,道:
  “敢情前辈信不过小可。”
  奚奉先道:
  “小哥儿莫要恼怒,实是事关至巨,老夫不得不格外谨慎,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此老夫所以能活到今日兔于横死之故。”
  赵子原稍感释然,道:
  “前辈何故潜回本堡?”
  奚奉先欲言又止道:
  “这个……这个……”
  赵子原瞧奚奉先面有难色,顿时了然对方仍不能充分信赖自己,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古怪
的冲动,脱口道:“前辈,你可知我是赵飞星的……”
  话方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鲁莽。
  奚奉先漫不在意道:
  “老夫欲到宣武楼那边去探一探,小哥儿你可是与老夫同道?”
  赵子原点了点头,奚奉先更不多言,他运起轻功,足不履地掠至“宣武楼”之前,一跃
而上屋檐。
  赵子原亦继后跟上,两人反展身子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人,人眼处见一个身着红衫
之人背窗坐在一只轮椅上,在跳跃的昏黄色光线映照下,那有如血花般的深红颜色隐隐透出
一种阴寒险恶的意味!
  那红衣人身畔立着一名仆人装束的中年汉子,他的前面便是一张方案,对角坐着一个身
着玄色缎袍、神情冰冷的老者!
  玄缎老者正是曾现身于麦十字枪府第,自称职业剑手之人,赵子原尝见过他一面,是以
并不陌生。只闻玄缎老人开口道:
  “这么说,你我这笔买卖是做不成了。”
  那坐在轮椅上的红衣人摆首,一道涩哑的声音亮起:
  “阁下爽约在先,可怪不得鄙上……”
  玄缎老人冷冷道:
  “此中经过,老夫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么?”
  那红衣人道:
  “清楚是够清楚了,就只怕鄙上听不进去。”
  玄缎老人道:
  “那是你们的事。”
  红衣人缓缓道:
  “甄堡主此言差矣,须知鄙上既然出了五千封银子委托阁下代为除去麦斫,鄙上算不算
是阁下的雇主?”玄缎老人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
  红衣人道:
  “所以说鄙上既然坚持在今夜之前击毙麦十字枪,就毋庸……”
  玄缎老人打断道:
  “老夫何尝不作如此打算?只因那‘司马道元’委实出现得太已突然,迫得老夫不得不
临时改变原计划……”
  红衣人吸一口气,道:
  “就我所知,司马道无一门早于二十年前悉数死在翠湖画舫上,一个活口也没有留
下!”玄缎老人道:“老夫所得到的消息却恰恰相反!”红衣人愕道:
  “怎地?”
  玄缎老人道:
  “司马道元一门本足足有一十八口,凶杀案后次日官家清理画肪,却只剩得十六具尸
体!”
  红衣人错愕更甚,道:
  “少了两具?!少了哪两具?”
  玄缎老人慢条斯理道:
  “其一乃司马道元本人,另一个是犹在襁褓中的婴儿。”
  红衣人身躯震一大震,蓦地爆起长笑,道:
  “天下有谁能在谢金印恐怖的扶风剑下得获幸免?嘿嘿,堡主此言无稽之极……”
  玄缎老人肃声道:
  “你我心里明白,老夫并没有危言耸听。”
  红衣人沉道:
  “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玄缎老人默默无语,红衣人续道:
  “再说,司马道元生前名气虽大,武功却高不到哪里去,纵令他死而复生现身于麦府
中,以甄堡主一身功力,似可轻易打发。”
  玄缎老人冷笑道:
  “阁下哪里晓得个中原委,近数日来,老夫一总与‘司马道元’打过两次照面,第二次
在少室山峰,老夫亲眼目睹他与少林达摩院首座觉海大师因故动起手来……”
  他语声一顿,复道:
  “觉海大师乃是少林寺百年来仅见的掌力奇才,他十八岁时也就是初人少林的第二年,
就能将逾精钢的鼎钟一掌震成碎粉,如今他年纪已过半百,加上这几年修为,那一双肉掌较
之开山巨斧不逞多让,但是……但是……”
  红衣人道:“结果如何?”玄缎老人道:
  “结果觉海大师在百招之上,竟被‘司马道元’一掌震得退了三步!”
  红衣人惊道:“有这等事?”玄缎老人道:“老夫岂会捏造事实不成?”
  红衣人道:
  “如此说来,难怪甄堡主对‘司马道元’有所忌惮了?”
  玄缎老人道:
  “其实也不尽然,老夫只是在未查明那‘司马道元’真正身份之前,不愿贸然行事,至
于麦十字枪一命,反正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绝,又何必急于今朝?”
  立在红衣人身旁,一直不曾出声的中年仆人忽然附耳向红衣人说了几句活,后者连连点
头。
  但听红衣人道:
  “此事容俟老夫明日回去向鄙上报告后再作答复,五千封银子不妨暂存贵堡……”
  玄缎老人道:“贵上怎么不亲自前来?”红衣人支吾道:
  “咱们不是言明不要提到有关咱家主人的一切么?甄堡主莫非忘了?”
  玄缎老人干笑一声,红衣人复道:
  “还有老夫这位仆人方才提出了一道问题……”
  玄衣老人道:
  “但说不妨。”
  红衣人沉声道:
  “他对甄堡主面具之后的庐山直面目发生了兴趣,故请老夫代问堡主,可否移开面具让
他一瞧?”
  玄缎老人眼色一阴,旋即纵声笑道:
  “从来见过老夫面庞之人都已经作古了,令仆正值壮年,来日方长,若遽别人世岂不令
人惋惜?”
  红衣人与那中年仆人哪会听不出他语中含意,当下只有嘿嘿干笑数声,不再出言逼他揭
开面具。那中年仆人道:
  “堡主言重了。”
  窗外窥听的赵子原闻言,内心若有所悟,忖道:
  “那玄缎老人原来是带着人皮面具,怪不得我总觉他脸色阴森惨白不带丝毫表
情?……”
  这会子,那坐在轮椅上的红衣人徐徐转过头来,赵子原因身在墙角之故,只能望见半个
侧面。
  但见那红衣人肌肤又瘦又瘪,面色甚是枯黄,唇下蓄着一络稀疏白髯,整个面庞除开那
对亮如寒匕的眼睛之外,倒无甚出奇之处。
  红衣人道:
  “堡主若无他事,老夫要告辞休憩去了。”
  说着一挥手,中年仆人推动轮椅,红衣人就坐在椅上由他推着行走,身子始终未尝移
动。
  陡闻“吱”地一响亮起,楼门为人打了开来,三个披发左在的异服汉子闪身进来,在玄
缎老人面前驻足,却是一言不发。
  那三人立在案边,齐然转了个身,正好背向窗外的赵子原。
  玄缎老人喃喃说了几句,声音十分低沉含糊,赵子原连一字也未尝听清,不禁暗暗纳
闷。
  烛光正照在玄缎老人惨白的脸上,令人油然而生阴寒之感,那三名异服汉子唔唔应着,
并未答话。
  突然玄缎老人怒哼一声,伸手一拍方案,“砰”一大响,桌角顿时裂下一块,高声道:
“老夫自有主见……”声音愈说愈低,最后又成了一片模糊。
  窗外的赵子原睹状疑云顿起,忖道:
  “这三人衣着如斯怪异,形貌亦与常人有别,莫不是来自大漠?难道玄缎老人……”
  忖犹未罢,那右首一名异服汉子倏地踏前一步,举起单臂不住比手作势,玄缎老人连点
了几下头。正欲出楼的红衣人,回转轮椅,低声也说了几句。
  三名异服汉子哼哼哈哈,依旧不停地作着手势,接着他们仰首朝四下张望了一番,伸手
将案上的烛火捻熄了。
  楼阁内外成了一片漆黑,然后“蹬、蹬”足步声起,自楼门西渐,脚音愈去愈远,终至
青不可闻。黑暗中传出玄缎老人冷冷的语声:“行啦……”
  烛火重又燃起,如豆的火光微微摇曳,照在楼阁上,这时只剩得玄缎老人孤零零一人立
在案前,那红衣人。中年仆人及三名异服汉子已不知去向!
  楼外的赵子原瞧了许久不得要领,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竟有了一丝倦意,转首望望了五
尺之外的奚奉先,见他依旧保持原来姿势,一心窥望楼内物事。
  红衣人陡地爆出一声阴笑,厉声道:
  “藏身的朋友,你还没有听够么?”
  那奚奉先反应何等迅速,立时缩首回来,百忙中回目一瞧赵子原藏身之处,令他吃惊的
是横梁上已然空空如也,无声无息的赵子原忽然不在原地了!
  奚奉先低呼道:
  “小哥儿……”
  没有人应声,只有他急切的低呼在瓦梁上激起一片“嗡、嗡”回响。
  就在他略一迟疑的当儿,楼中的玄缎老人已自发起一掌,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直似山叠浪舞般重重涌出,奚奉先骇然一呼,右手一屈一
甩,猛地向后一个翻身,斜斜扶摇而上,玄缎老人大喝道:“哪里走?”
  右手一扬,紧接着又是一掌虚空击出,掌缘强劲,激起一片霍霍怪响,奚奉先身在半
空,反手一掌拍下,两股力道一触而着。
  轰然一震过后,奚奉先藉掌劲反激之势弹起数丈,这刻他已无暇顾及赵子原安危,一个
倒飞便飞出堡墙之外。
  玄缎老人似乎不料对方会从自己掌缘中脱身逸去,不觉呆了一呆,他身子一拧,穿窗而
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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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九 章 残肢奇人

  同一瞬间,西楼那壁又有一条人影如飞掠至,三两个起落来到天井之中,翩然定身而
立。
  玄缎老人冷哼道:
  “阿武,是你么?”
  那人正是少年顾迁武,他冲着玄缎老人躬身一礼,道:
  “堡主,发生了什么事?”
  玄缎老人用那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道:
  “你才到么?”
  顾迁武满面惶恐道:
  “属下竟夜未眠,未尝稍有懈怠,刚刚巡到西楼附近,听到这边有了动静,便立刻赶
来……”
  玄缎老人点点头,顾迁武道:
  “方才那人是谁?”
  玄缎老人不答,岔开话题道:
  “听说青儿有一位客人来访?”顾迁武道:
  “是个姓赵的少年,甄姑娘此番出堡在道上与他结识的。”
  玄缎老人似有所感,道:
  “青儿是长大了,岁月过得真快啊。”
  这个言语举止一向寡情冷酷的老人,想起韶华之易逝亦不免牵动老怀,发为嗟叹。
  他一举步逞自走远了,身影渐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迁武停立原地良久,忽然转身面对楼侧花圃,沉喝道:
  “姓赵的,你也该出来了!”
  花圃中悉嗖声起,赵子原穿身而出,他信手拂去衣袂上沾着的泥渍,看似轻松,其实已
暗暗引满全身功力待发。
  表面上他仍谈笑自若道:
  “小弟初次作客,反复不能成眠,遂趁着大好月色到园中散心……”
  顾迁武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是么?”赵子原道:
  “顾兄以为如何?”
  顾迁武道:“以为?我为什么要以为?眼睛瞧见的还不够?”
  赵子原心中打鼓,但他自幼因环境影响,养成深沉不露的天性,依然装作淡不在意地
道:“小弟愚钝,不明顾兄之意。”顾迁武面色一沉,道:
  “赵兄怎地老来这一套?你自楼阁退下藏人花圃中时恰被我撞见了,我不在甄堡主面前
点明说破……便是……”
  话犹未完,陡闻楼角那边传来一道呼声:
  “迁武——迁武……”
  声音甚为尖嫩,正是甄陵青所发。顾迁武不及多说,瞅了赵子原一眼,一转身迈步走
了,只留下楞愣而立的赵子原,他默默对自己说:
  “是啊,既然我的行藏已露在顾迁武眼里,他为何不向堡主说破?莫不是他有意袒护自
己?但这又多么不可能……”
  怀着一颗忐忑不定之心,赵子原离开了宣武楼,才过几条曲回的廊道后,蓦然发觉自己
门径不熟,竟然循不着原路走向上房!
  他心中暗暗发急,在廊道上左转右绕,一面又闪闪躲躲,生怕遇到堡内之人,方走到廊
角转弯处,忽然听到“轧、轧”机声传入耳际,他放缓足步凝目望去,只见那红衣人正坐在
轮椅上,被仆人推着行动!
  中年仆人手推轮椅绕过一条狭隘的通道,朝四下张望一忽,使走人一幢宽敞的石屋去
了。
  赵子原晃身掠到石屋前面,隐隐听到那红衣人的声音道:
  “天风,你可以为我卸装了。”
  那中年仆人的声音道:
  “天将破晓了,老爷还要憩息么?”
  那红衣人涩哑的声音:
  “不养足精神怎么行?咱们明日又要赶一段长路了。”
  那中年仆人唯唯诺诺,接着房内透出一种极为怪异的“咝咝”声响,仿若金属物相互摩
擦所发。
  赵子原动了好奇之念,哈腰自门隙望进房内,于是他瞧到了一桩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怪景
像——
  只见那红衣人以原有姿势坐在钢铸轮椅上,中年仆人天风操纵裕如地将他推到床前。
  他意颇踌躇,红衣人连声催道:
  “甭磨菇了,快动手啊。”
  天风点了一下头,这时候惊人的事发生了,他步至轮椅左侧,将红衣人左手及左足自齐
肩和齐腹处卸下,然后转到轮椅右方,以同样动作将他的右手右足一一卸了下来,那模样像
是玩弄法术,更近似于肢解活人!
  赵子原吓得险些忘形大叫起来,屏息继续望去,那天风做完这些动作后,伸手一按轮椅
把柄,“轧、轧”异响复起,椅座冉冉上升,露出了一个约莫五尺见方的黑色空匣——
  天风把卸下来的两手与两脚排列有序的放进空匣里,动作相当干净利落,显见已经熟于
这项工作。
  他从容地将红衣人抱起置于床上,这个缺少了四肢的人,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两
样!
  赵子原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红衣人,发现他的一对手脚全被齐根切掉,肩肋和小腹
结成一块块血肉模糊的肉疤,伤口附近肌肤瘰疬,泛出紫黑颜色,厥状之惨怖,使人不忍卒
睹!
  似此奇异可怖的景象,顿时将赵子原唬得呆住了,错非亲眼目睹,他绝不敢相信世上会
有如此一个残肢怪人。
  他情不自禁忖道:
  “怪不得红衣人始终坐在轮椅之上,全身动作除却头部的转动外,便只有胸部呼气吸气
的起伏,原来他的四肢早已残缺,不知他的手脚是怎么失去的?失去它们后又怎么能活下
去?活着又为了什么?……”
  中年仆人天风立在床侧,面向红衣人说道:
  “老爷,又过去十天了。”
  那残缺红衣人像一团肉球般躺在床上,斜睨了中年仆人一眼,慢吞吞道:
  “十日之期又到了么?也亏你记得这般清楚。”
  边说边自口中吐出两粒色呈淡红的小丸交与天风,道:
  “两颗药丸又可以让你支撑十天了,十天是一个不算短的日期哪。”
  天风接过药丸纳入口里,道:
  “多谢老爷。”
  口上虽是如此说着,但毋论语气表情都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
  残肢人瞧在眼里,阴笑一声道:
  “天风,你可是厌倦了这桩差事。”
  天风道:“老爷意所何指?”残肢红衣人道:
  “这一问是多余的了,天风你并不蠢,自然猜得出我所指的乃是服侍老夫这一件工作而
言。”
  天风似乎被勾动了内心深埋的怨怒,面上恶毒之色毕露无遗,冲口道:
  “老爷既能以特种方法制驭小人的心神甚至一命,哪须……”
  语至中途,似是有所察觉,忙住口不语。
  残肢人柔声道:
  “看来你是厌倦的了,老夫可从绿屋里另挑选一人充作随从,至于你……”
  他语声一顿,接道:
  “至于你可任意离老夫而去,少了老夫这个累赘,乐得享享清福。”
  天风身子一颤,结结巴巴道:
  “小……小人没有这个意思……”
  残肢红衣人放柔声音道:
  “也亏你数年来寸步不离我身,服侍得无微不周,嗯嗯,老夫会记得你的好处,尤其是
你走了以后。”
  红衣人口气愈趋柔和,大风身躯抖颤得便更加厉害,“噗”地一声,他双膝一软竟自跪
了下去。
  他打着牙巴骨道:
  “小人不欲……不欲步上王仁及……及金贵等人后尘,请原谅……小人无知……”
  残肢红衣人沉吟一下道:
  “起来吧,老夫看不惯你这等奴才模样。”
  天风露出喜色,长身立起道:
  “老爷是答应小人继续眼侍左右了?”
  残肢人不应,陡地别首朝壁窗喊道:
  “好朋友,既来了何不堂堂皇皇走进来?”
  门外的赵子原吓一大跳,以为又是对方发现了自己,全身立时运集真气,蓄满待发,倏
听得“叭”的一响,一条人影宛若滑鱼一般自壁窗一闪而入!
  那人身着黑衫,面上蒙着一幅黑布,端端立在石室中央!
  残肢红衣人平静如故道:
  “你是谁?”
  那蒙面人压沉嗓子道:
  “区区此来非为与阁下论交,何庸通名报姓!”
  声音甚是干涩朦胧,分明有意隐藏住自己通常所说的语声。
  残肢人道: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蒙面人一言不发,右腕一沉一抖,“嚓”的一声脆响,他已将长剑自腰剑鞘中抽将出
来——只闻他冷冷道:“干什么的?你问问区区手中的这支剑子便知道了!”
  他一舒长剑,剑身颤动不歇,周遭空气像在一霎问被无形的巨帘旋卷起来,发出嗡然巨
震。残肢人依;日不见慌张,道:
  “有话好说啊,何必动刀动剑?”
  蒙面人猛可一挥手,尖啸之声顿起,剑子有若潜龙出壑般一吐而出,由正面往对方袭
去。
  残肢人那仿若肉球一样的身躯仍斜躺床上不动,顷忽问,蒙面人一剑已递到了他的胸
前,剑风呼啸而涌!
  眼看蒙面人剑尖堪堪触着肉球的前胸,一旁的中年仆人天风陡地欺身向前,自斜刺里一
伸掌,一道内力应势而出,朝蒙面人后背击至。
  蒙面人但觉后脊生凉,不觉吃了一惊,慌忙间不暇伤敌,长剑迅速撤将回来,上身同时
一俯,对方掌风从他头上掠过。
  天风冷冷道: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老爷面前撒野。”
  他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机会,双掌一左一右接连挥起,笔直朝蒙面人疾罩而落——残肢
人喝道:“天风住手!”天风闻声,双掌一沉,硬生生将去势刹住。
  残肢人向持剑以立的蒙面人道:
  “老夫问一句——”
  蒙面人道:
  “阁下休要拖延时候……”
  残肢人打断道:
  “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脚俱无,形同废人,但你仍不惜动剑必欲取走这残废老人性命而后
已,且请说说缘由何在?”蒙面人道:“自然不能告诉你。”
  残肢人两眼晶珠不住转动,道:
  “到底你受了谁指使而来?”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
  “说到指使,区区倒要反问你,先后动用了多少银子买雇剑手,指使其为你排除异己
了?……”
  残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来,躯干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疤前由赭而赤,仿佛在运集什么内
力,神态可怕之极!
  他缓缓道:
  “你是为了这码事来的?怪不得,怪不得……”
  说到此地,眼帘蓦地一揿,目光精光暴长,复道:
  “不过你找老夫却找错了!”
  蒙面人不耐道:
  “闲话少说,看剑!”
  他反手一闪,长剑再度弹出,对准残肢人身躯一击而下。
  残肢人阴笑不已,待得敌方一剑将至,倏然拧肩一个翻身,滚到大床靠底墙的角落——
  蒙面人一剑去势极猛,推实后竟击了个空,“喀”地一响,长剑深深插入檀木床中,他
反手正待将剑身拔出,残肢人身在左侧,倏地一扭首,张口徐徐吹出一口气——
  暗劲拂起,蒙面人脸上蒙中被揭开少许,立于门外窥望的赵子原适巧瞧见他的侧面!
  当下但觉人眼熟检异常,心中狂呼道:
  “这不是顾迁武吗?他为什么要蒙了一条黑中进来行刺这残肢怪人?”
  他脑际思潮反复,却始终想不透顾迁武身为本堡银衣队总领,缘何要加害作客于此的残
肢怪人?还有他蒙上一幅黑中,不愿被人瞧破面目,他又有什么样的顾忌?……
  蒙了面的顾迁武终于奋力将剑身拔出,再往前跨上一步,手中寒光一闪,疾地又刺出一
剑,那剑风呼呼,只震得人心跳耳鸣,单就这等气势,若非剑门世家之后,实无可能办到。
  残肢人不闪不躲,瞬间剑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处,蒙面的顾迁武大吼一声,道:
  “拿命来!”
  但是在剑尖将抵对方咽喉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残肢人陡地又自张口吹出一口热气,
疾逾掣电的剑身吃他口气一拂,顿时偏拨了几分。
  接着他张嘴连吹,黑暗中银光闪烁,顾迁武惨号一声,持剑的右手无力垂下,似乎身上
已中了某种暗器!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顾迁武临危不乱,足步一错向左后角一闪,三支细如牛毛的
银针又自他身侧扫过,嵌入右方墙上!
  顾迁武当机立断,猛然把长剑一挥,仓遽夺窗逸去。那中年仆人天风喝道:“好朋友留
下来!”欲待提身追出,那残肢人摆首道:“天风不用追了。”
  天风惊异的瞧着他的主人,道:
  “‘一日纵敌,数世无患。’老爷不是说过这话么?”
  残肢红衣人淡然道:
  “那人肩上业已中了老夫一支无影毒针,不出三日即将毒发暴死,而且眼下伤处亦会因
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嘿嘿,咱们明日离开大昭堡前,只要留心察看,不难得知那一人就
是刺客……”
  说着阴阴一笑,复说道:
  “是以咱们今夜不必再作无谓的惊扰了,嘿!嘿!”
  石室外,赵子原也暗暗吁了一口气。
  步回上房途中,他按捺不住翻腾的思潮,忖道:
  “顾迁武剑上功夫颇为到家,分明出自名门,至于那残肢人更是古怪,他虽则手足全
无,但口中吹针的功夫却令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似乎还有一种神秘恐怖的力量,使敌人与他
交手时会产生战栗的感觉,此点与玄缎老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摸索着回到上房,只觉心力交瘁,但上床后翻来覆去再也无法成眠……
  又是一口开始了,映掩的新阳像缤纷的彩裙,夜来阴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蕴了无尽的
生机。
  赵子原犹在睡梦朦胧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起身揉了揉惺松的眼睛,暗责自己太过大意,纵令身心俱疲,亦不能睡得如此昏迷,
若吃人暗算,岂不是毫无抵抗能力。
  “笃”!“笃”!“笃”!
  敲门声继续响起,赵子原喝问道:
  “谁?”
  他举步上前,信手开了房门,只见门面婷婷立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赵子原不觉怔了
一怔,那婢女冲着赵子原一笑,笑靥依然带着几分稚气。
  “小婢奉小姐之命,请相公移驾过去一谈。”
  赵子原心中嘀咕,猜不出甄陵青一大清早便着婢女找他何事?他想了一想,说道:
  “好吧,在下就去。”
  那年轻婢女袅袅在前走着,直步人后宅,赵子原留意打量门径道路,见院落都在长廊右
边,左面则是垣墙峻字,每个院落都由一个圆形拱门通入里侧,然后是小客厅及房间。
  他才数到第四个院落,从拱门跨进院子,只见此院建筑又与其余三座不同,抑且地方较
为宽朗,院中有个池塘,红荷绿叶,平铺水面。
  池旁坐落一幢水轩形式的房子,婢女在轩前驻足,打开房门道:
  “姑娘,小婢将赵相公领来了。”房里一道银铃似的声音道:“着他进来。”
  赵子原心想这轩房必是人家小姐的闺房,自己是不是可以贸然走进?但眼下他却无琢磨
的余地,只有硬头皮举步进去。
  他踏入门槛,地上全是软绵绵的地毯,走动其上但觉爽意非常,房中陈设得十分讲究,
隐隐浮动着一股暗香。
  闺房内侧绣床上罗帐高悬,锦裳摆得十分整齐,甄陵青就坐在床沿上,她大约也是刚刚
睡醒不久,钗横鬓乱,尚未梳装,另有一种动人的韵味。
  赵子原望着对方那诱人的风仪体态,竟不敢直视,缓缓移开视线。
  甄陵青笑着道:
  “你昨晚睡得可好?”
  赵子原错愕道:
  “还好,姑娘着人找我来此,只为了问这句话么?”
  他有些心虚,唯恐对方已然察觉自己昨夜的行踪,当着她犀利目光的注视下,他必须尽
力掩饰自己的疲态,不使它表露出来。
  甄陵青道:
  “自然不是。”
  语声带着些恼怒,敢情赵子原此等单刀直人的问话,已大大惹恼了她。
  甄陵青一击掌,这时一名婢女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绸布包袱走人,放在案上又施札退了下
去。
  甄陵青道:
  “包袱里整整八十两银子,你拿了可是立刻就要离开本堡?”
  赵子原不由一怔,若自己拿着银子立刻就走,那么好不容易寻了个藉口混进堡内,岂非
前功尽弃?但八十两银子已摆在面前,又没有理由滞留下来,不禁好生为难,一时之间,沉
吟无着。
  正自蜘蹰间,忽闻甄陵青道:
  “如果你不急于离去,我倒有一项建议——”
  赵子原愣道:
  “姑娘说说看。”
  甄陵青道:
  “你可以八十两银子的代价在本堡住上几天,吃喝均由本堡供给,但你视财如命,此项
建议怕又行不通……”赵子原大喜过望,道:
  “在下其实也厌倦了外头的奔波流浪,正好趁此机会安住贵堡享几天清福,姑娘此议,
正中下怀。”
  他匆匆出口答允,倒不曾顾及对方缘何会有此一违反情理之言?
  甄陵青内心暗道:
  “果然我料得不错,他此来是另有目的。”
  但一方面,她却又因赵子原答应留下来,芳心微感快慰,可是她又猜不出对方有何意
图,一时只觉心绪紊乱,蹩扭非常。
  她眨眨眼,道:
  “如此甚好。”
  这会子,轩外足步声起,一人走将进来,赵子原抬目一望,来者正是身着玄缎的太昭堡
堡主。玄缎老人人犹未至,已先出声喊道:“青儿,你睡醒了没有?……”
  他双目一扫,瞥见了坐在案前的赵子原,不觉错愕万状,膛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甄陵青脱了赵子原两眼,道:
  “爹爹是说此人么?”
  玄缎老人道:
  “青儿,你从来不让男人进入你的闺房,今日怎地一反常例?”
  甄陵青玉颊微酡,赵子原却没有瞧见,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浮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登
时露出腼腆之色。
  玄缎老人转向赵子原,眼睛射出奇光,慑人心胆,道: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赵子原将自家姓名说了,忖道:
  “眼前此人感觉甚是敏锐,只从他那犀利迫人的目光便可以瞧出一二,不知我昨晚在宣
武楼附近窃探,有没有被他察觉?”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悸。
  甄陵青插口道:
  “爹——日前女儿才在陵甘道上与他结识……”
  遂将赵子原来意说了,玄缎老人眼色阴晴不定,良久始朝赵子原道:
  “少年人,老夫在麦十字枪府上见过你一面——啊,你的衣服穿得都折皱了,还沾有灰
尘呢,老夫代你拂掉吧……”
  赵子原方自发愣,那玄缎老人右手伸递如风,有意无意望准他左胸前衣袂拂去——
  他手指拂动的部位竟是对方左胸的“鸠尾”死穴,赵子原赫然一惊,正待闪身后退,陡
闻甄陵青失声道:
  “爹爹——”
  玄缎老人指出如风,却沾衣立停,掌指拂过赵子原衣袂。
  他回头道:“什么事?”甄陵青呐呐道:
  “没……没什么……女儿不过觉到这等小事何须劳动你老人家?……”
  赵子原心子一阵狂跳,情知自己业已幸运逃过一次大劫,全亏甄陵青那一声呼喊,才把
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他仍力持镇静,道:“有谢堡主。”
  玄缎老人晶瞳神光一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子原,暗忖:
  “这少年来历不明,在麦十字枪府宅中,老夫注意到他态度一直十分暖昧,不知所图何
为,抑有进者、方才他死穴受袭,竟似无动于衷,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测,可虑的是青儿为
何袒护此人?
  他寒声道:“青儿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甄陵青唯诺,起身随玄缎老人步将出去。
  赵子原余悸难消,望着两人的背影发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猛一抬头,只见床边墙上
挂着一口长剑。
  他脑际念头转了数转,疾然取下那口长剑,抖腕一抽,一道蓝光辉映而出,森森寒气砭
肤刺骨。
  赵子原暗暗赞道:
  “好剑!”
  仔细看时,剑身却已断了半截,显是为人以内力硬生生震断,使得他连呼“可惜”不
已。
  浏目下去,见剑柄上镌着一轮金芒四射的圆日,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篆体“赵”字。
  赵子原微微纳罕,想不通何以如此一口宝剑,会齐腰断去半截剑身,他迅速收剑入匣,
放回墙上。
  又过了片刻,甄陵青袅袅步回轩房,带着异乎寻常凝重的神色,玄缎老人并没有跟进
来。
  甄陵青用着奇怪的眼色盯住赵子原,冷峻地道:
  “爹爹适才告诉我,本堡发生了两件大事,两件都是昨夜发生的——”
  赵子原对她的态度可真摸不着头绪,漫口嗯了一声。
  甄陵青哼一哼,道:
  “你的冷静功夫倒相当到家,大约你此刻己编好故事,解释何故竟要出手点中本庄四名
庄丁的穴道,并将他们移到隐蔽之处藏匿了吧?”
  赵子原心忖原来他们四人已被发现,遂道:
  “不是我干的。”
  那四名庄丁穴道被制,果真与他无关,是以他说得异常坦然。
  甄陵青冷笑道:
  “当然你必须否认啦,可惜他们四人异口同声说就在你住的上房门前见到人影一闪,继
后便不省人事……”
  赵子原道:
  “那也不能指证就是我啊。”
  甄陵青道:“巧得很,你才第一天住进来,事情就发生了。”说着一顿,续道:
  “还有一件,将近凌晨之际有人闯入黑牢,哼哼,我知道你又要说不是你干的吧。”
  赵子原蓦地爆起长笑,道:
  “区区连黑牢在哪里都不知晓,姑娘竟会怀疑到我身上,当真荒谬之极。”
  甄陵青怒声道:
  “荒谬么?姑娘倒要瞧瞧你是否故意混淆别人视听?”
  话声方歇,提气一纵,欺近赵子原身前。
  她玉掌徐徐抬起,触目瞥见对方那一脸迷惆的神色,不知如问芳心一软,她勉强抛开情
感的波荡,道:
  “你走吧,小心自己的行动。”
  赵子原哼哈一声,偶然离开轩房。
  就在他步出后院时,堡外又发生了大事——
  在古堡外侧的悬崖上出现了一群人影,纵跃如飞地向古堡方向移动过来。
  只见一个身量颀瘦,穿着奇装异服的中年汉子在前头飞奔着,另有四个僧人紧紧追蹑在
后。
  渐渐他们来得近了,那异服汉子有若一只飞鸟般纵过悬崖,平穿丛林,到了太昭堡前面
不远处,突然停下了身子。
  后面四个和尚随即追了上来,将那人团团围在核心。
  旭日方升,迷漫低空的霜雾,渐渐散了开去,烹微的新阳,将堡前五人的身影投映出
来。”
  四名僧人俱都垂手而立,居中的异服汉子背向着东方的光艳,也是默然不语,双方就这
么静静的停立着。
  终于,异服汉子忍不住哼一声,开了口:
  “嵩山少室出来的和尚,敢情都生就一副楔而不舍的牛脾气啊。”
  那四名僧人并不动件,当先一名白发老僧合什喧了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此话有欠斟酌。”
  白发老僧身着一袭灰色袈裟,长得眉字慈熙,一望而知是个涵养极深的有道高僧。
  异服汉子大笑道:
  “大师从少室峰起一直穷追在下到这儿,这话难不成还说错了么?”
  白发老僧道:
  “施主停止身形不再奔跑,可是业已回心转意,愿意将自敝寺窃走的物事交还老衲?”
  异服汉子道:
  “什么物事?”
  他方始说完,老僧背后的一个中年和尚疾然叱道:
  “狂徒你少油腔滑舌,贫僧亲眼瞧见你利用游客身份,偷偷潜入大雄宝殿后面的内室,
将挂在壁上的那把断剑取走!”
  异服汉子打个哈哈,道:
  “不错,那把断剑是我拿的,但是在下委实想不到堂堂少林寺竟会敝帚自珍,拿把破剑
当宝贝看待……”
  那中年和尚叱道:
  “住嘴——”
  异服汉子冷冷道:
  “这位大师有何见教?”
  中年和尚正待启口,那白发老僧摇摇手,道:
  “那把断剑若要当奇兵利器果然一无用处,只是剑子乃是昔年鄙寺掌门方丈一位方外老
友所寄存,怎能任由施主取走?……”
  异服汉子道:
  “断剑的主人是谁?”
  白发老僧道:
  “恕难奉告。”
  异服汉子冷笑道:
  “大师不说,我难道就不知晓么,在贵寺内室里我曾仔细揣摩过断剑,见剑柄上镌有一
轮弯月,下面是……”
  白发老僧截口道:
  “依此道来,施主窃走断剑竟是有心的了?”
  异服汉子但笑不语,那中年和尚忍耐不住,乾指道:
  “狂徒你将剑子交还咱们便罢了,否则……”
  说到这里,猛然想到出家人不好口出重言,遂自住口。
  异服汉子道:
  “如是在下说不呢!”
  那中年和尚道:
  “施主若继续固执下去,咱们说不得只有得罪了!”
  异服汉子冷冷地道:
  “很好!剑子在我身上,你们动手来取吧!”
  中年和尚怒哼一声,口中喝声接招时,袈袖一分一拂,双掌已如闪电一般,上下夹攻了
过来。
  只听得阵阵掌风凌厉异常,异服汉子虽有戒备,仍不免心生凛意,左手疾然挥起,稳稳
封住上盘,右手五指箕张,疾扣敌人腕脉。
  中年和尚全不退避,双方硬碰硬触了个正着,轰然一声亮起,中年和尚打个跄踉连退数
步,右肩袈衣己被对方划破,敢情异服汉子的手指利如刀刃,居然把和尚的皮肉划开一道口
子,鲜血直淌下来,顷忽间已将近肩处袈裟染成一片血红!
  白发老僧上前一步道:
  “施主你好毒辣的手段!”
  立刻,其余三名和尚齐然围了上来。
  异服汉子却视若无睹,缓缓自怀中取出一支芦管长萧,仰首“呜、呜”吹将起来,萧声
粗犷凄凉,使人顿有寒野苍茫,大漠空阔萧条之感。
  白发老僧神颜一变,冲口道:
  “你——你可是来自漠北?”
  异服汉子持萧继续吹着,萧声中,古堡倏然掠出一人,在空中一大回旋,端端落在吊桥
前方不及一丈之处!
  异服汉子停止了吹萧,大声道:
  “莫非是甄堡主来了?”
  那人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周遭气氛立时变得十分紧张沉重!
  那自古堡掠出之人年事已高,身着一袭玄缎,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异服汉子及众僧立身处
行将过来,周遭鸦雀无声,空气登时变得凝重异常。
  白发老僧见他不怒自威,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颐指气使的慑人气度,心中已将对方
身份猜着了几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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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十 章 断剑风波

  老僧抬起头来,远远朝玄缎老人一稽首道:“来者可是太昭堡堡主?”
  那玄缎老人道:“不敢,正是老朽。”
  白发老僧道:“老衲觉海,这是老衲侄辈释明、释法及释悲。”
  说着伸手一指身侧的三名中年和尚,续道:“贵堡前一位堡主赵飞星与老衲有过数面之
缘,至于施主……”
  玄缎老人眼色微变,轻咳一声阻止对方续说下去,道:“原来大师便是当今少林达摩院
首座,老朽有缘得见,幸何如之。”
  他语声一顿,复道:“尔来江湖上已鲜见少林门人萍踪,今日突然睡临敝处,不
审……”
  老僧觉海望了异服汉子一眼,道:“老衲为追踪这位不知名的施主而来,请恕唐突打扰
之罪。”
  言罢,转朝异服汉子道:“施主居然当着老衲之前击伤本门弟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异服汉子淡淡道:“你想要怎样?”
  觉海道:“老衲要你再走一趟少林——”
  异服汉子愣道:“话请说个明白。”
  觉海道:“施主先将从鄙寺窃走的断剑交还老衲,然后随咱们上少林见一见方丈,让老
衲有个交待。”
  异服汉子倏然放声狂笑起来,道:“说得好不轻松,可惜在下生就一副吃硬不吃软的脾
气,大师若欲强求硬取,嘿嘿,仅管动手罢!”
  觉海面色一沉,道:“当真非要老衲动手不可?”
  异服汉子狂笑不止道:“大师要追回失剑,只有走这一条路了。”
  这会子一旁的释明及释悲已替受伤的释法包扎停当,三个和尚齐然围了上来,释明道:
“施主狂得太过份了,你自信当得起觉海师叔铁掌一击么?”
  异服汉子道:“当得起当不起单凭一句大话算得了什么?要么在掌上真碰两下就知道
啦……”
  释明沉声道:“自丧门神鲍青纠合流星四锤夜闯少林锑羽之后,许久以来,已不复听过
有人敢说这种狂话了,即如……”异服汉子截口道:“在下既然说了又怎样?”
  释明道:“施主先接我们一掌试试——”
  语声方歇,三个和尚同时出拳,刹时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霍霍拳影,那少林神拳气势之雄
煞是骇人。
  异服汉子身处核心,待得对方拳缘击到,蓦地向后倒踏半步,再飞快一个侧身,竟从漫
天交加的拳影中闪将出来,三个少林僧人连他的衣袂也未沾着,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三憎连忙收住掌势,反身以对。
  异服汉子冷笑道:“该由你们接接在下这一掌了!”
  他双掌一幌,呼呼连击数掌,三僧见他一招之中连变数式,方向角度都配合得恰到好
处,直令人目为之眩。
  三僧心子一凛,蓦地齐然大喝一声,再次发出了少林神拳,异服汉子毫不退让,双掌挥
击,只闻四声巨震,漫天都是尘沙飞扬,异服汉子蹬足倒退数步,而三名少林僧却已一个接
一个倒在地上了!
  异服汉子做然道:“少林神拳,不过尔尔!”
  释明等三僧全是掌骨折裂,他们挣扎着立起身来。
  异服汉子道:“还要再打么?”
  释法一张嘴方要说话,后面的觉海老僧接口道;“打自然是要打的,施主稍候,老衲要
领教领教。”
  他转身朝三僧问道:“伤势如何?”
  释明望了两名师弟一眼,摇头道:
  “不碍事”。
  觉海点了点头,面对异服汉子道:
  “施主你不但狂得可以,也做得太过了!”
  异服汉子道:“在下一向我行我素,如果……”
  觉海打断道:“好,不用多说了,老衲目下若不出手教训教训于你,施主眼中还有少林
寺在么?发招吧!”
  异服汉子猛吸一口真气,他虽是狂傲自负已极,但在少林三大住持之一的觉海大师前,
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只见他脸上神情已变得凝重十分,一掌徐徐抬起,运气而聚,掌心逐渐泛成一种不正常
的碧蓝之色,那颜色就澄滢得和蓝草一般无二!
  觉海睹状,心头为之一震,脱口道:“青纹掌!……施主是乌拉族人?……”
  异服汉子冷笑不语,右掌一圈,猛然平击而出!
  觉海大袖一拂,内家真力藉袖挥出,两股力道一触而散,异服汉子全然不退,身形忽地
腾空而起,一掌劈下。
  他一掌下劈之际,一股阴风寒气即由碧蓝的掌心噬噬透出,有似水起涟漪,涌出一波一
波的青纹,那寒气每涌出一波便愈往敌手移近一分,到了第五波后简直成了一片模糊的蓝
影,分不出什么是手掌?什么是身形?
  就在这一瞬间,觉海陡地大吼一声,袈袖一翻一振,飕一响,一道阳刚掌力应袖暴迸而
出——
  “呜呜”怪响声乍起,光闪一盛又敛,紧接着啸声喝声嘎然而止,觉海仰身退到寻丈之
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异服汉子业已发出了“青纹掌”,而觉海大师仍然好端端依立着——
  异服汉子下扑的身躯一滞,翻落下地。
  他怪叫一声,道:“果然不愧是少林达摩院首座,再接住这一招!”
  欲待再次挥掌而出,这刻左侧林木一阵籁籁,枝叶分处,一前一后疾步走出两个人来!
  堡前诸人举目望去,但见前面一个长得浓眉大目,年约四十开外,后边的大约要年轻几
岁,身材也较为矮小。
  那浓眉大汉视线从场中扫掠而过,道:“胡五弟,适才发生的一切你都瞧见了?”
  那“胡五弟”颔首道:“是瞧见了,那小子所施的生似乌拉族的‘青纹掌’,章二哥以
为如何?”
  那“章二哥”道:
  “我也是如此看法。”
  胡五弟道:“那小子就是半月前,挟仗‘青纹掌’到咱们元江胡闹一通的那厮了,诚是
冤家路窄,居然叫咱们在此碰着啦。”
  “两位来自元江么?”异服汉子面色一变,踏前三步迎着两人道。
  那章二哥道:“在下元江派章岱,这位是咱五弟胡昆,阁下日前大闹元江时,咱两人适
因事北行雁荡,回师门后始闻同门言及
  异服汉子想了一想,道:“不错,我上元江时没见阁下两位……”
  那胡昆道:“尊驾到鄙派胡闹一通,听说为的要寻找一支断剑?”
  异服汉子笑嘻嘻道:“啊,是我一时糊涂,以为那支断了半截的剑子是被贵派所收藏,
现在我从少林寺找到断剑,才知道一场误会。”
  章岱面色一沉,道:“就是这一句话么?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嘿嘿,尊驾也未免太目
中无人了!……”异服汉子道:“尔等也想动手不成?”
  章岱道:“不动手要咱们忍气吞声么?尊驾你的姓名?”
  异服汉子道:“在下狄一飞。”
  章岱颔首道:“姓狄的,你我便在此地见个真章也罢。”
  说到此地冲着觉海老僧一拱手,道:“章某悟越,大师请耽待则个。”
  觉海情知章岱此举悉照江湖规矩行事,意思是要求自己答应让他架这根梁子,当下遂
道;“好说,章檀樾尽管请便。”
  章岱道:“如此章某谢过了。”
  他更不打话,转过身来并举着双掌,一虚一实望准狄一飞胸口击出!
  狄一飞冷笑一声,正待出掌硬架,陡见旁侧人影一闪,拦身在他面前,章岱一掌推实,
立闻“滋”然一声亮起——
  定睛望去,却见那一直默立一旁的玄缎老人有若渊停岳峙般仁立在两个敌手中间,代狄
一飞硬接下了章岱这一掌!
  章岱沉声道:“阁下凭什么代姓狄的出头?”
  玄缎老人道:“太昭堡乃老夫所有,老夫不欲在本堡附近有厮杀之事发生!”
  章、胡二人及少林诸僧不意他会说出这话,不禁呆了一呆。
  那异服汉子狄一飞闻言,纵声笑道:“嘿嘿,咱老狄早就料到甄堡主不会袖手旁
观……”
  胡昆首先按捺不住,道:“阁下莫非有意庇护姓狄的?”
  玄缎老人阴阴道:“话说重了,胡壮士敢情连老夫的帐也不肯卖么?”
  胡昆道:“你我素昧平生,胡某为什么要买这笔帐?”
  玄缎老人道:“依此道来,胡壮士是未尝将本堡主人放在眼里了?”
  胡昆道:“本堡主人?鸠占鹊巢也称得上主人么?胡某倒未曾想到这点。”语声一顿,
复道:“胡某孤陋寡闻,只知晓太昭堡有一位主人,姓赵名飞星……”
  玄缎老人晶瞳闪过一丝异样之色,道:“胡壮士,老夫要告诉你一什事——”
  胡昆愕道:“什么?”
  玄缎老人一字一字道:“今日你再也不能生离此地了!”
  言罢举足朝胡昆一步步迫近前来,他足步虽然缓慢、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煞气,胡昆不
知不觉倒退了一步,觉海神僧适时出声道:“施主且慢!”玄缎老人停止身子,道:“大师
有何见教?”
  觉海道:“方才老衲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曾有一位自称司马道元者夜闯少林,也是为追
寻那把断剑,当时施主亦曾在寺内出现,旋即失去踪影,老衲与寺僧因忙于应付那‘司马道
元’,未尝留意施主行踪……”玄缎老干咳一声,道:“大师认错人了。”
  觉海摇头道:“老袖自信眼力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玄缎老人低声一哼,道:“出家人亦有信口开河的习惯么?本堡昨夜有夜行人光临,如
果老夫也硬指其人就是少林僧人,大师又将何以自处?”
  觉海膛目无语,玄缎老人转向胡昆道:“姓胡的,你好生接招了!”
  一伸手便往胡昆当头抓来,胡昆扬目看时,只觉漫天都是爪影,他心中一寒,呼地倒退
寻丈。
  胡昆瞥了对方腰际挂着的长剑一眼,道:“阁下有剑在身,缘何却不使剑?”
  玄缎老人冷冷道:“你巴不得老夫用剑么?嘿,对付你,这支剑子大约还不须派上用
场。”
  胡昆怒极反笑,举掌一拍而出。
  玄缎老人横身一闪,避过胡昆一掌,紧接着身躯暴进,单臂微沉,又罩着对方门面抓了
下来。
  他身法之疾,出爪之猛,简直令人无法置信,胡昆未明虚实,不敢直接其锋,遂仰身再
退,情状甚是狼狈。
  玄缎老人冷笑道:“纵令你一味闪躲,老夫也有办法取你性命!”
  胡昆受激不过,晒道:“是谁闪躲了?口舌上损人算得什么好汉。”
  玄缎老人目中杀气毕露,单掌冉冉举起,胡昆来不及有第二个念头,仓遽将全身功力运
到双掌之上。
  到眼下为止,玄缎老人一总才发过两招,却已予场中诸人以莫测高深的感觉,他一举手
一投足都在无形中透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令敌手在下意识里不自觉会升起莫名的寒意!
  胡昆虽则心中明明知道对方功力奇高,自忖没有分毫把握,但形势已如矢之在弦,不得
不发,蓦然间,章岱一步跨了上来,道:“五弟且退,为兄接他一掌!”
  玄缎老人道:“干脆两人一齐上吧。”
  章岱面色一沉,正待反唇相讥,那玄缎老人左掌一伸,在胸前略为一停,又自平拍了过
来。
  章岱身犹在丈外,立时觉到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受,仿佛自家全身上下及百脉四肢无一
不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下,居然找不出任何破绽空隙可以化解,甚至暂时闪避其掌锋都绝无可
能。
  他身为元江派五大高手一,功力之高自不待言,但此刻身子被箝在对方怪异的掌力下,
竟是束手无策。
  旁观的觉海神憎亦瞧得暗暗心惊,忖道:“元江派尔来人才辈出,声势之大已渐与少
林、武当等派分庭抗礼,单睹章岱身手已是武林罕见,想不到玄缎老人更是无法深测,他每
出一掌,俱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招式,而且变幻莫测,使人无从捉摸,看来他若果下
了杀心,章、胡两人是无法幸免了……”
  一念及此,不觉替章岱捏了把冷汗。
  章岱情知对方掌力无懈可袭,闪腾是毫无用处,在这性命交关之刻,本能中他大吼一
声,双掌齐绷而出!
  玄缎老人阴笑道:“困兽之斗耳!”
  右手一圈一收,掌力又加紧了几分。
  章岱自是不甘于束手待毙,双掌一振再起,他被逼出与敌偕亡的招式,不觉用上了十成
功力。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那玄缎老人一掌虽可稳取章岱性命,但自己也非为要为对方反击之
力震伤不可。玄缎老人自始便已掌握战局,焉容走此下策,他掌式一变,恰恰向章岱那拼命
的一掌迎出。
  章岱奋力一接,突然一声怪叫,整个人有若陷入急流旋涡之中,随着敌手的掌力速转数
圈!
  玄缎老人阴笑不止,正待痛下杀手——
  一旁的胡昆瞧得双目尽赤,大吼道:“匹夫敢尔!”他身形如风,一掠而前。
  同一瞬间,觉海也自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手下留情。”袈袖一扬,自丈外拂
出一式,破空发出尖锐异响;那胡昆身形何等迅速,方跃至玄缎老人后侧,单臂微沉,便自
劈了下去,欲迫对方收掌回来,拯救章岱于危机一瞬中……
  诅料玄缎老人头也不回,足步错间身躯转了半个侧面,便将觉海袖动卸去,继而单掌后
翻,一式“倒挂金钟”反削而出。
  “砰”一声巨响亮起,胡昆脚步浮动,被他掌劲击得践踏欲倒,倒退数步始拿桩站稳。
  玄缎老人狞笑一声,一掌直劈而下,胡昆与觉海神僧欲救不及,唯有眼睁睁望着章岱任
人宰割。
  说时迟,那时快,玄缎老人一掌犹未击实,陡闻“咋唉”一声,左边一面丛木中一排横
枝被人打断掉落下来,一条白影飞掠而出,瞬即逼近古堡之前,速度之疾,即如觉海神憎这
等罕世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条白影逞直冲入场中,诸人眼睛一花,依稀里但觉白气蒙蒙,一片模糊的影子一划而
敛!
  场外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大叫道:“甄堡主留神此人……”
  话犹未完,立闻“呼轰”巨响亮起,周遭砂石激射飞扬,气势之厉烈使得一众高手尽皆
变色!
  迫砂石尽没,玄缎老人已然飘至三丈之外,缓缓嘘了一口气,而章岱仍好生生倚立原
处,一脸茫然不解之色。胡昆发愣了好一忽,始高声道:“二哥,你没有事么?”
  章岱茫然摇头道:“没……没有……”
  显然他弄不清自己何以能逃过这场大劫?
  然而就在他的身后不寻丈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神闲气定,头上用白布蒙头罩着的白
袍人!
  那人自首至足都被白布裹住,在阳光照映下就像冰雪一样的晶莹雪白,只露出一双冷电
般的眸子。玄缎老人眼色阴晴不定,阴声道:“相好的,你终于出面与老夫正式冲突
了……”
  那白袍人冷森森一笑,却不言语。
  “呛”!
  玄缎老人右腕一动,腰际挂着的长剑猛然抖弹而出,刹时寒光大作,他铁腕一振,剑子
横胸倒持!
  单就出剑的气势,便可看出玄缎老人剑上造诣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少林觉海神憎
及元江章、胡两人乃是武学大家,一瞧之下便齐然为之倒抽一口寒气!
  那白袍人却似不为所动,他冷冷道:“亮剑了么?”
  玄缎老人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你——你也亮出剑子来,咱们在剑上见个真章!”
  白袍人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最后一句话出口,双肩
微拧,人已到了十丈之外,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那白袍人身影已音,一众高手兀自愣立不动,良久觉海神僧始将视线收回,俯首沉思一
会,喃喃道:“司马施主……司马施主……”
  释明憎人低道:“师叔可知晓此人的来龙去脉?”
  觉海摇头道:“那日老袖与他在大雄宝殿对了一掌,却未能辨出其人门路……”
  抬目望见玄缎老人仍自持剑而立,剑身横摆抖颤不歇,他一剑在手便洋溢出剑手特有的
奇异“杀气”!
  章岱与胡昆才从阎王处捡回性命,心中余悸犹存,四道视线齐注玄缎老人身上,以防他
再度出手。
  觉海道:“施主依然准备赶尽杀绝么?”
  玄缎老人撤剑人匣,环目朝堡墙四周转了一下,运足真气一声长啸——
  霎间,丈许高的堡墙上陡然出现了无数箭手,箭矢引满待发,支支指向章岱等人!
  玄缎老人狞声道:“尔等听着,这数以百计的弓箭手汁分六队,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劲
矢将会不绝地发射出来,直至你等躺下为止。”章岱身躯一震,道:“你为什么不下令发
箭?”
  玄缎老人道:“老夫目下业已改变主意,尔等走吧,除非想尝尝乱箭的滋味。”
  章岱一怔,觉海道:“阿弥陀佛,堡主莫不是耽心那位司马施主再度出现?……”
  玄缎老人闻言,鹰隼般的双目凶光陡射。
  章岱道:“阁下此举已与元江结下死仇,今日章某力不能敌,只有自怨学艺不精,他
日……他日……”
  他本想交待几名场面话,但是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遂朝觉海神僧一抱拳,偕同胡
昆抽身而退。
  觉海略一思量,亦自稽首道:“老衲这就回嵩山,向鄙掌门禀报追寻断剑经过,施主既
是有心庇护狄檀越,可否见告大名?”
  玄缎老人冷冷道;“老夫甄定远,大师回告贵掌门,就说老夫随时在本堡候教。”
  觉海不再多言,领着受了伤的少林弟子去了。
  玄缎老人甄定远看着少林僧人去,转过目光来道:“狄一飞,你可以将断剑拿过来让老
夫过目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伸手人怀取出一支断了半截的剑子,那剑身泛出闪烁不定的蓝光,寒气
逼人!
  玄缎老人接过手来仔细把玩着,只见剑柄镌刻着一轮小小的弯月,几朵浮云点缀于周
围,下面浮雕着“司马”两个篆体小字。
  玄缎老人甄定远喃喃赞道:“确是一把罕见的宝剑,可惜断去了大半截……”
  狄一飞哈哈笑道:“少林虽然防范森严,狄某总算不辱使命。”
  玄缎老人甄定远说了声“很好”,狄一飞问道:“甄堡主不是也保有一支断剑么?”
  甄定远道:“堡内所收藏的乃是金日剑,目下这把寒月剑既已到手,就只剩下另一把
了……”
  歇了口气,复道:“另一把也是断了半截的繁星剑,若老夫所获得的消息不差,应该在
武当的纯阳观里——”
  狄一飞道:“堡主怎得而知?”
  甄定远道:“先别追究这个,狄一飞你有兴趣再上武当与牛鼻子们周旋周旋么?”
  狄一飞犹豫一下,道:“这是什么话?大事要紧,武当山我自然是要去的。”
  说着举步缓缓离去,玄缎老人甄定远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低声自语道:
“三支断剑若能搜罗齐全,便可以和武老头争一日之短长了……”
  他进得古堡后,逞自步向后院,却发现爱女不在小轩闺房内。
  甄定远自白玉床左侧壁上取下那支镌着金日的断剑,迎着自窗口透进的阳光,摩掌了许
久,低口吟道:“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嘿哩,天下大约没有几人肯相信此
事的可能性了……”
  他将两把断剑并排挂在壁上,走出水轩,拦住一个婢女问道:“可曾瞧见陵青?”
  那婢女道:“小姐与顾总领在花园中下棋哩。”
  甄定远“嗯”了一声,在廊道上绕了两转,来到花园中,只见一株杨柳树下,坐着两人
对奕,正是甄陵青和顾迁武。棋旁立着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年悉心观战,却是昨日才人堡作客
的赵子原,目光从枝叶缝隙中穿透过来,照在他那深不可测的脸上。
  甄定远远远凝望着赵子原,心道:“这少年绝不会是个普通人物,真不知他混进堡里来
有什么用意?”
  他原想走上前去瞧瞧,此刻却已改变了主意,遂乘三人着迷于棋局心无旁顾之际,悄悄
自另一个角度绕到树后,提身跃上近处一棵枝叶繁密的树上,没有发出丝毫声息足以惊动他
人。
  分开枝叶,方圆十丈内景物一览无遗,那一尘不染的石几上一面棋盘,盘上总共才稀稀
落落数十子,甄陵青持白子,面上兴致盎然,再一瞧瞧棋面情势,白棋自偏角采半包围策
略,稳稳占了上风。
  甄定远瞬即将视线从棋局移到赵子原身上,见他默默倚立一旁作沉思状,似是对棋道甚
有研究。
  他暗暗忖道:“如果有人知道身为堡主的我,竟会鬼鬼祟祟躲到树上暗察一个陌生少年
的底子,不审会作何感想?”只听甄陵青娇嫩的声音道:“该你着子了,阿武。”
  顾迁武手拈黑子,不住东张西望,好半天才落一子。下到中盘,白棋优势已成,黑子陷
入重重包围中,业已回天乏术了。
  双方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甄陵青似是胸有成竹愈下愈快,落子砰砰有声,相形之下顾
迁武便显得滞顿十分,非特用时较长,而且无一子不是下下之着,局势遂愈演愈劣。
  轮到顾迁武着子,又自沉吟不决,甄陵青不耐道:“你犹豫得太久了。”
  顾迁武道:“还是姑娘高明,这局棋我败定啦。”
  甄陵青虽则稳占胜算,反而露出悻悻之色,道:
  “阿武你的棋艺本来很高的,今日怎么了?脑子不灵光么?”
  顾迁武期期艾艾道:
  “只不过……不过身子有些不舒服……”说话间又落了一子。
  甄陵青摇着臻道:
  “不对,不对,这一子应该下在二四位上,否则偏角附近的十五子都要被我统吃了。”
  她不等对方回答,复埋怨道:
  “你心不在焉,下棋又有什么意思?”
  顾迁武唯唯陪罪,重新拈起黑子,正欲落到二四位上,忽然赵子原自旁指着棋盘,插言
道:“顾兄,这里还有一个空格儿。”甄陵青白了他一眼,道:
  “喂,你懂个什……”
  话犹未完,倏地面露惊色,下面的话再也出不了口。
  顾迁武亦自抬起头来望着赵子原,满面都是惊疑,两人发觉赵子原所指的空格竟是死中
求生、挽回大局之上着,其妙处较之甄陵青所指点的二四位又不可同日而语。
  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收在眼里,忖道:
  “此子年纪轻轻,只下一着便见匠心,若不是生具极高的天份,兼受名家的薰陶指点,
焉能有如此造诣?”
  顾迁武道:“想不到赵兄还是个大棋手,失敬失敬。”
  甄陵青见本已胜券在握的棋局,因赵子原一句话反使自己居于劣势,不禁心中有气,但
她触目见到赵子原那略带微笑的漾洒脸庞,不知如何心底那股火气却发作不出来了。
  赵子原不省得这位姑娘的心事,暗暗忖道:
  “我是睹人对奕,忍不住心痒难熬,才鲁莽出口,女儿家心眼较小,自然对我怀恨不
已,可是她居然没有任何责骂的表示,倒不知为了何故?……”
  甄陵青伸手将棋面拨乱,道:“这局不算,咱们重来过。”
  顾迁武微微露出不耐烦的颜色,起身说道:
  “赵兄棋艺高超,何妨请他与姑娘对奕一盘?”
  赵子原连忙推让道:“小弟这是班门弄斧,其实哪里是甄姑娘的敌手。”
  顾迁武辞让不得,只有落座,道:“姑娘仍旧让我四子先着么?”
  甄陵青道:“当然。”
  两人又对奕起来,那甄陵青布局平实古朴,绝无短视取巧,隐约间大有前人之风,反观
顾迁武之黑棋,打自开始起便一直居于不利地位,往往被迫得只有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棋势渐趋紧张阶段,甄陵青在中路连落数子,立刻大势底定。
  顾迁武陷入苦思,甄陵青手拈白子,蓦地屈指一弹,棋子向后脱手而出,只听“嗖”一
响,棋子落处居然毫无动静!
  甄陵青道:“有客来了!”
  顾迁武膛目道:“姑……姑娘说什么?……”
  一言方了,花丛中“吱”一声轻响,步出那中年仆人天风,手上推着一张轮椅,残肢红
衣人蜷缩地坐在其上。
  顾迁武骤见两人出面,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常态。
  赵子原自然不会没有瞧出顾迁武的异状,暗忖:
  “顾迁武昨夜蒙了面孔潜入石室,欲行刺那残肢红衣怪人,不料反为对方口发毒芒,伤
了左肩,但瞧他现在仍安然坐在此地下棋,难道那毒气还未发作么?或者他另有辟毒之
法?……”
  来到近前,那中年仆人天风右手一摊,递过一棋子,道:
  “还与姑娘棋子。”甄陵青花容一沉,道:
  “令主人对奕棋一道也有兴趣么?”
  那残肢红衣人坐在轮椅上道:
  “岂止有兴趣而已,老夫浸淫此道多年,久未与人对奕了,不期在此碰见同好,不觉技
痒痒焉。”
  说话间,赵子原注意到他昨晚业经卸下的四肢,此刻又已安装了上去,乍看之下,四肢
齐全,若非自己碰巧偷窥出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只觉得他手足僵硬,不能有所
动作而已。
  那残肢红衣人目光转到棋盘上浏览一忽,道:
  “甄姑娘第九十七子乃神来之着,一举控制了整个中盘,甚是高明,但第九十九子嘛—
—”
  他语声略为顿住,甄陵青接口道:
  “阁下以为如何?”
  残肢红衣人道:
  “老夫以为九十九子应下在三三位,始能与前着各子配合乘胜追击,不致让对手有挽回
颓势的机会。”
  甄陵青满露不服之色,道:“是么?”
  残肢线衣人道:
  “老夫自早岁起开始研磨古人棋谱,浸淫愈深,终于发觉棋道与武道虽异而实同,下棋
落子讲求一气呵成,绝不能予敌方以喘息机会,至于武道也是如此,当你决定杀死一人时,
务须衡略情势,或明击或暗袭,都不可有些许失误,遗下无穷后患……”
  甄陵青秀眉微蹩,道:“阁下似乎是说教来了。”
  残肢红衣人没有打理她讥讽之语,续道:
  “譬如以老夫昨夜遭遇之事来说,一位蒙面人持剑闯入石屋,口口声声欲对老夫有所不
利……”话未说完,甄陵青已自吃惊冲口道:“怎么?老先生休得说笑,本堡……。”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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