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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剑气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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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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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一章 棋高一着

  藏身于近处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听得分明,也不禁骇讶交集,心道太昭堡形势险要,
防卫又如是森严,多年来几乎无人睡临,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楼附近发现敌踪,想不到竟还有
人潜入石屋谋不利于残肢红衣人,假若他没有谎言造谣的话,这个现象就颇值得警惕了。
  赵子原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暗笑道:
  “老狐狸露出爪牙试探来了!”
  残肢红衣人道:
  “只是那蒙面人大约未能将棋道运用到武学上,虽则来势汹汹出剑向老夫连斫数下,但
却后劲不继,反被老夫以毒芒伤了左肋,嘿嘿,那芒针倒非凡品,针尖上满喂毒甲天下的马
兰之毒……”
  那“马兰之毒”四字一出,诸人心子俱为之一寒,赵子原道:果是天下至毒,不知那身
中此毒的人还有救没救?”
  残肢红衣人阴笑道:“嘿,没有救啦,除非那人央求老夫与他解药……”
  说到这里双目寒光斗射,盯住赵子原道:
  “小哥儿缘何要问这个?总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么?”
  赵子原朗笑道:
  “阁下以为那人会是我么?”
  残肢红衣人寻思一下,道:
  “不是你,不是你,否则岂非与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人。”
  他移开目光投注到顾迁武身上,后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出声道:“老先生,
你……”
  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方才老夫瞧出这位弟台棋力本颇为高明,就是过于魂不守舍,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
顾,否则落子稍有差失,便全盘尽墨了,嘿嘿……”
  顾迁武一怔,转身欲走,那残肢红衣人却在这时忽然道:
  “顾总领,你的左臂摆动有些不灵活,莫非是肋上受了伤的缘故?”
  骤然之间,顾迁武脸色大变,他不料残肢红衣人会绕着一个大圈子盘诘自己,一时无从
答起,但他立刻微笑道:“不,只不过染上了一点小恙。”
  残肢红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真是如此么?”接着又摆首晃脑,自言自语道:
  “老夫那毒芒一旦划破皮肤,毒性迅即蔓延开来,伤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并且肌肤将
因而肿起……”
  赵子原心念一动,望了望顾迁武一眼,果见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块,不觉为他
担心起来。
  残肢红衣人朝中年仆人天风打了个眼色,那天风三两步走到顾迁武近前,道:
  “阁下何不将衣襟拉开,让咱们瞧瞧——”
  语讫身躯猛地向前一躬,右手闪电般抬起,朝顾迁武肋上衣襟抓去。
  他出手之快捷,直令人叹为观止,仓促间顾迁武不暇多虑,拧身倒退数步,“飒”一
响,天风指缘扫过他的衣襟。
  天风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左手戟指点向顾迁武“中庭”大
穴,另一手则再次抄向对方的肋旁。
  这下双管齐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顾迁武若要避免大穴被触,只有向左或
向右闪身,那么衣襟非要被天风揪上不可,反之则胸前防卫洞开,大穴随时有被点中的危
险。
  就在这当口,陡闻赵子原大叫一声道:“树上有人——”
  诸人间声霍然一惊,那无风双掌不由一窒,顾迁武乘机纵身跃开。
  残肢红衣人道:“小哥儿穷呼瞎嚷什么?”
  赵子原指着近处一棵大树道:
  “适才在下偶尔瞥见树上藏有一人……”
  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缎老人甄定远藏身的大树,甄定远暗暗骂道:
  “这小子分明早已发觉我躲在此处,却不早不迟于此时才出声喝破,显见别有居心,莫
不是他要设法为顾迁武掩饰,是以骤然出声分开红衣人主仆俩的心神?……”
  他欲待飘身而落,公然在诸人面前现身,又碍于身份,自己贵为堡主,在堡内犹须藏首
缩尾,窥察他人动静,岂不落人笑话,只是若长久呆在这里也不办法,一时沉吟无着。
  甄陵青怀疑地望着赵子原,道:
  “你不要信口胡扯,想来……”
  她的话旋被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是不是胡扯,咱们立刻就可以揭破,天风,你跃上树去察看一下。”
  中年仆人天风应了一声,拧肩冲身而起,陡见树上人影闪荡,“呼”一响,那甄定远不
遑多虑,身子一晃,踏着树梢掠得远了。
  甄陵青脱口呼道:
  “果然有人……”
  天风在半空吐气开声,落下地来,残肢人问道:
  “瞧见了什么?”
  天风摇摇头:
  “那人身法好不快速,我无法追上。”
  残肢红衣人铁青着脸色,俯首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缓缓道:
  “老夫本预定于今日离开贵堡,目下又改变主意了,芒针毒素蔓延后,经过四十八个时
辰便是不治之症,那蒙面人若爱惜一命,可于今夜寅时再到石屋来,老夫或者大发慈悲送与
他马兰毒之解药。”
  赵子原心中暗道:
  “大发慈悲?哼,只怕是另有作用罢了。”
  顾迁武面色连变数变,但仍力持镇静,不使自己发出声音。
  中年仆人天风推着残肢人走了,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在后面高声道:“敢问老先生一
句——”
  残肢人头也不回道:“问吧。”
  赵子原道:“老先生既能够使用马兰之毒,敢问可是来自水泊绿屋?”
  残肢红衣人阴阴道:“小哥儿你话说得大多了!”
  一问一答问,中年仆人天风已推着轮椅绕过花园,走上廊道去了。
  顾迁武朝赵子原投以感激的一瞥,也自转身而去。甄陵青待得他去远,方始转身朝赵子
原道:
  “看来我是把你低估了,你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在下但求与人和睦相处,姑娘竟有这种想法,很令我觉得遗
憾。”
  甄陵青哼了声,道:
  “甭假惺惺了,我难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的么?”
  赵子原微凛,外表他依然不得不故作轻松,道:
  “姑娘贵为堡主千金,呵呵,那知人之明自然是有的。”
  甄陵青道:“你刻意欲挖苦我么?”
  赵子原道:“姑娘多心了,在下焉敢有这个意思。”
  甄陵青改变话题,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袒护顾总领?”
  赵子原一昂头道:
  “袒护他?我与顾兄一非亲,二非故,有理由为他袒护么?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甄陵青面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暗哑着嗓子道:
  “你——你心底埋藏有什么秘密,或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对我实说?……”
  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诚挚之色。
  赵子原心中暗道:“说到秘密,我正要打听堡里所有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你倒反而
先问起我来了。”
  甄陵青低声又道:“只要你对我实说,我……我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
  赵子原听到对方似乎不是作伪,而又不带丝毫恶意的诚挚语气,便再也不忍心刺伤她
了,虽然他弄不清楚对方怎会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女
人真是奇怪,你永远也摸不清她们情绪的变化,武冰歆和甄陵青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当下
道:“姑娘是太过多疑了,在下何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甄陵青陡然觉得一阵愤怒攻心,满脸涨成通红,可是面对着赵子原略带洒脱笑意的神
情,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终于她一跺足,绕过赵子原身侧悻悻而去。
  赵子原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就在廊道上,迎面走来了玄缎老人甄定远。
  甄陵青碎步上前道:“爹,方才你到哪儿去了?”
  甄定远道:“在水轩房里,有什么事么?”
  甄陵青道:“女儿与阿武在花圃中下棋,想不到竟有人隐身树上偷窥,而且阿武……”
  甄定远哼哈一声,截口道:“有这等事?那人拿住了没有?”
  甄陵青道:“追丢了……”
  父女俩边语边行,转瞬已消失在廊道尽头,这时艳阳正炽,园中百花怒放,姹紫嫣红,
每当轻风拂过,香气随风飘荡,赵子原身处此等情境,不觉心旷神恰,一时将身遭烦恼都抛
开了。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
  晚风带着凄恻萧索的寒意,呜呜在空中叫号着,夜色如雾,弥漫整个空间,将整座古堡
给吞噬了下去。
  又是赵子原活动的时候了,他悄悄从上房里溜将出来,匍伏在草丛中,仿佛在等待着什
么,草梢覆在他的颊上,使得他有又痒又刺的感觉。
  周遭寂静得怕人,偶尔有稀落的促织哀吟交穿其间。
  蓦然,前面小径上足音跫然,赵子原屏息静气,眼睛紧紧盯住量音起处,他心中有一种
抑遏不住的兴奋。
  月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投映的地上,然后“沙…‘沙”声起,那条黑影渐次向荒草及
膝的幽径移动过去。
  赵子原闷声不响地在后追蹑着,这时风声萧萧,加之前面那人只顾疾行,是以始终没有
被他发觉。
  那人到一处旷地,打量了地形一忽,自言自语道:
  “役错,就是这里了。”
  他沿着一棵粗可双人合抱的大树,举步东行十步,又转向西行了五步,定下身来喃喃
道:
  “不过半年役到,乱草都长得这么高了。”
  赵子原凝目望去,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见那人身材瘦长,半百年纪,穿着一袭儒
袍。
  那老儒生哈腰拨开乱草,露出一块方形石板,他环目朝四面望了望,一手握住板上铁环
用劲掀起,下面出现了一个洞口,黑压压不见其底!
  老儒生轻声向下呼道:“老魏,你在里面么?”半晌不见回应,老儒生急促叫道:
  “老魏……老魏……”
  少时,下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曹士沅!是你么?”
  老儒生压沉嗓子道:
  “我是士沅,老魏,天保佑你还活着。”
  下面那沙哑的声音道:
  “姓甄的酷刑我领教过了,放心,我魏某人生就一副铁铸铜打筋骨,绝对死不了。”
  老儒生曹士沅道:
  “你,你肩上的琵琶骨还被馄钢链锁着?”
  下面那人道:
  “不怪姓甄的毒辣,只有怨咱家自己不争气,连琵琶骨都被挑穿了,瞧我丢人不丢人?
嘿!嘿!”
  说到最后忽然暗哑的笑将起来。
  老儒生曹士沅默然不语,下面那人笑声一停,又道:
  “奚奉先怎么不见同来?”
  曹士沅低道:
  “你问奚总管么,他已经和苏继飞联络上了,昨夜来过一次,却被姓甄的发觉,所以今
夜换我潜进堡来……”
  赵子原闻言,心子猛可震了一震,暗忖:
  他提到了奚奉先与苏继飞两位前辈,难不成他们同是一路之人?……
  下面那人“嗯”了一声,道:
  “老曹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曹士沅放低嗓子道:
  “有了一点眉目。”
  下面那人声音透出压抑不住的紧张:
  “说说看!”
  曹士沅道:
  “据我探到的消息,姓谢的并没有死!”
  下面那人惊啊一声,道:
  “老曹你又以讹传讹了,当年姓谢的在翠湖做案,杀死司马道元一门后,水泊绿屋的雇
主立刻又买雇了姓武的与姓甄的两人,去击毙姓谢的灭口,试想一想,姓谢的剑上功力虽
高,但能在甄定远及武啸秋二人联手下逃过一命么?”
  曹士沅颔首道:
  “不错,除了传说中那几名武林神秘高人外,就只有甄、武两人联手,始能宰掉姓谢的
了。”
  下面那人沉声道:
  “姓谢的是不是真没有被甄、武二人杀死,姑且不去论它,就以灵武四爵而言,最近就
有人发现四爵之一的太乙爵宛若神龙一现在芒砀山露过面,谁敢说这几位前辈不在人世?”
  说到这里,他语气渐转沉重:
  “武林之中每逾数十年必有奇才,只因这几个人行踪太过神秘,功力究竟高到何等程
度,从未有一人见识过,是以连他们生成什么模样,都无人知晓,但知有这么几个神秘的盖
世高手,便是他们的轶事,传出来的也是绝无仅有的!”
  下面那人道:
  “老曹你不借冒着重重险难,就为了对我讲这些掌故么?”
  老儒生曹士沅道:
  “老魏,我此来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下面那人诧声道:“消息?”老儒生曹士沉沉声道:
  “奚总管计划于近日中联合少林、武当及华山诸派,问罪甄定远,相机救出老魏你,以
咱们数人之力,不愁昔年那一段公案不被揭破,也好为业已过世的赵堡主尽点心力……”
  洞内传出颓丧的声音: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广
  曹士沅道:
  “老魏,此话是你说得出口的么,你往年的豪气何在?”
  下面那人道:
  “不成,你们万万斗不过甄定远那头老狐狸,再说我这琵琶骨……”
  曹士沅情急脱口骂道:
  “龟儿子的,老魏你别那么窝囊废成么?”
  下面传出一声长叹,曹士沅正待劝说下去,陡闻一道冰冷的语声自左侧不远处响起:
  “好朋友!欢迎光临太昭堡!”
  曹士沅听来人潜到近处,居然丝毫未觉,不禁惊得呆了,他霍然一个转身,只见七步之
外端端立着玄缎老人甄定远!
  甄定远双目泛出一股凌厉的杀气,道:
  “你姓奚还是姓曹?”
  曹士沅吸一口气,道:
  “姓奚姓曹阁下管得着么?”
  甄定远重重一哼,道:“看来你是姓曹了,那奚老头额上有个刀疤——”
  他晶眸中射出的两道冷电,不住在曹士沉身上上下转动着,续道:
  “老夫杀人之前,照例要问清对方的姓名,也好先向阎王老爷通报一声……”
  正说间,倏然大手一招,曹士沅立觉一股强劲无祷的掌力自四面八方直撞过来。
  曹士沅心中紧张,不敢出手硬架,急切里蹬步向后闪退,甄定远嘿嘿一笑,揉身而上
道:
  “若你能在老夫手底下走出十招,便让你走吧。”
  他掌法一变,一招飞矢穿心掌,挟着飓风直向对方胸前拍去,曹士沅见他来势猛锐,心
下大为震骇,只有闪身避开,右手五指一拂,反向玄缎老掌指脉门之上击去。
  甄定远双掌一挫,尖啸之声顿起,俨然有若暴风雨之将至,掌劲徐徐逼近曹士沅前胸—

  曹士沅须发皆张,显见内心的激动,他单掌居胸连划半圆,两人对了一式,那曹士沅骇
然一呼,身形打了个踬踣,蹬蹬蹬连退数步,到了四步之外,“喀”一声,仰口喷出一道血
箭!
  甄定远阴阴道:
  “你认命罢!”
  地窖里传出“老魏”的声音:
  “怎么样?老曹。”
  曹士沅举袖抹去唇角血渍,道:
  “没事儿,这一掌还打不死我。”
  下面那人厉声道:
  “老曹,你千万要撑下去广
  甄定远举步迫进,左手一探,又自递出一掌,曹士沅情知要逃也逃不掉,他心一横,挥
掌迎了上去,刹时双方又干上了。
  赵子原藏身之处距离大远,战况便无法瞧得分明,只隐约觉得两人掌力雄浑,周遭草叶
被震得漫天横飞。
  他强自捺住一颗忐忑不定之心,起念要悄悄走近一些去瞧个究竟,然而就在这时,忽然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肿上——
  赵子原惊道:
  “顾兄!你……”
  顾迁武按指在唇上嘘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张声,低道:
  “赵兄来了有多久啦?”
  赵子原道:
  “没有多少时候,你呢?”
  顾迁武细声道;
  “小弟么?现在才到。”
  他轻轻抓住赵子原衣袖,道:
  “今早在花圃里多亏赵兄为我解围,犹未谢过。”
  赵子原淡淡道: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顾迁武道:
  “小弟于昨夜闯入石室,行刺那残肢人的经过你都瞧见了?”
  赵子原点点头,道:
  “顾兄的毒伤如何?”
  顾迁武道:
  “那残肢人不是说过,伤者只有四十八时辰好活么?生死有命,老天爷既不要我再活下
去,我也只有认了。”
  赵子原见他只此一语,便将生死大事轻淡描写过去,这是何等恢宏胸襟,不禁心折不
已。
  这会子,旷地那边忽然一声暴响亮起,曹士沅被敌手一掌震退数步,身形一阵踉跄,几
乎倒在地上。
  甄定远沉道:
  “这是第七招,曹某人你还撑得过三招么!”
  曹士沅面色由青而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已无力再战。
  赵子原抬起头来朝那边张望,只见玄缎老人,一步步踏前,他这时要取曹士沅性命易如
反掌,不觉为曹士沅捏了一把冷汗。
  身边的顾迁武放低声音道:
  “咱们得想办法救这曹前辈一救——”
  赵子原心想这话应该是自己说的,岂料竟出于顾迁武之口,惊诧之余,呐呐道:
  “但……顾兄……顾兄你是本堡银衣队总领……”
  顾迁武摆手道:
  “详情我以后再告诉你,目下救人要紧。”
  他沉吟一下,续道:
  “日前我在附近发现一条秘密地道,连甄堡主都未知晓,待会儿你我一齐现身出去,你
往东行,小弟则迂回绕向西侧,这个方向距甄堡主较近,他瞧见咱们两人往不同的方向跑,
稍为犹豫之后,必会向小弟追来——”
  赵子原道:“然后呢?”
  顾迁武道:
  “只要甄堡主这么一犹豫,我已经藏人那条秘密通道去了,就是将整座古堡搜翻过来,
也不会将我找到。”
  语声一顿,复道:
  “赵兄是否愿意帮忙?”
  赵子原突然觉得热血上涌,激动地道:
  “在下正要问顾兄同样一句话呢。”
  顾迁武面露喜色,道:
  “那么?咱们是朋友了,是不?”
  说着伸出右手来,赵子原一怔,旋即领会他的意思,遂将手递出,两只手紧紧握了一
握,那自对方手掌中传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流入两人心田。
  顾迁武道:
  “赵兄,起——”
  他打了个招呼,两人同时自草丛中窜出,顾迁武改变嗓子扬声道:
  “姓甄的老杂种!有种跟我来!”
  喝声里,身子一振,朝西面迂回绕去,同一忽里,赵子原亦自往另一个方向掠出。
  甄定远一掌就要将曹士沅收拾,这时乍见两条人影窜起,掌势不由一窒,沉喝道:
  “哪个崽子?”
  这一停顿间,二条人影各分西东,已掠出了寻丈之远。
  顾迁武唯恐甄定远不抽身追来,他接着又大叫了一句:
  “老匹夫!你敢跟上来么?”
  甄定远何等心机,立刻悟到对方分明有意引开自己,他双目一转,骤然下了决定,身子
一纵,不追向破口叫阵的顾迁武,反而往赵子原追去!
  甄定远这一走,旷场上只留下愣愣而立的曹士沅,眼望着在黑夜中兔起鹊落的人影发
呆。
  下面洞窟里那“老魏”叫道:
  “老曹,你不走更待何时?”
  曹士沅何尝不知不能再蹉跎下去,否则便永远没有走脱的机会了,他朝洞内拱了拱手,
痛苦地道:
  “老魏珍重。”
  他将石板盖下,幌身一掠,没入苍茫夜色中。
  且说赵子原放足飞奔,出提三四丈远,陡觉背后风声斐然,百忙中回目一顾,见甄定远
正紧蹑在后面,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
  他做梦也想不到甄定远会舍近以求远,追向自己,殊不知这正是对方心思机敏过人之
处。
  甄定远一身轻功好不骇人,但见他随意三两个起落,登时将距离拉短许多,口中冷冷
道:
  “前面的朋友不要再跑啦,当老夫追不上你么?”
  因为夜色黝黑,是以他还未将赵子原认出。
  赵子原没命狂奔,突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挡住去路。
  那人约莫中等年纪,一身文士装柬,望着飞掠而来的赵子原冷冷道:
  “小子何故狂奔不止?”
  赵子原那有余暇与他多口,心中一急,足步微微顿住,后边甄定远可没有丝毫顿滞,身
形迅如掣电掠将上来。
  中年文士恍然若有所悟的“嗯”了一声,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自提升而起,从赵子原头
顶跃过,在空中凌虚踏上数步,丝毫没有提气换气的耽搁,便到了五丈开外……
  赵子原几曾见过这等轻身提纵功夫,他骇讶得几乎忘形大呼。那中年文士在远外将甄定
远截住,沉声道:
  “阁下可以止步了!”
  甄定远眼看可以追获前面那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横加阻拦,
当下只觉一阵急怒攻心,疾起一掌便往对方中腰劈去。
  中年文士信手一挥,登时将甄定远一掌化解开去,他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蕴藏着惊世骇俗
的深厚功力,甄定远乃是一代武学大家,哪会瞧不出来,一击罔效之后,便不再贸然出掌。
  他不断思索眼前这中年文上的身份,顷忽里脑际掠过千百个人名,但却没有一人有此可
能,当下道:“尊驾何许人”
  中年文士道:“老夫要向你打听一事——”
  他年事不见太高,自外表模样观之,充其量不会越逾四十,却是口口声声自称“老
夫”,令人听来相当刺耳。甄定远愣道:“但说不妨。”中年文士一落一字道:
  “老夫想要打听,一支镌着金日的断剑——”
  语声未尽,甄定远翟然而惊,道:
  “尊驾语中所指的是什么?老夫完全不懂。”
  中年文士道:
  “既然如此,老夫只有自个儿搜寻了。”
  他足步一起,晃眼间便已掠到了数丈之外,朦胧中只见灰色模糊一片,那身法之疾,步
履之奇,简直使人无法置信!
  甄定远哈哈笑道:
  “尊驾未免太狂妄,太昭堡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么?”
  “呼”一响,也自举步追上。
  远远传来中年文士的声音:
  “谁说老夫要走了?”
  语声亮处,已在十丈开外,甄定远提身纵前,身形有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那等速度,较
之中年文士竟似不逞多让!
  远处立着的赵子原只瞧得目瞪口呆,如非亲眼目睹,他哪里肯相信世上竟有这种身法。
  好一会他才猛然想自己应该走了,否则甄定远若半途折回,他非特得暴露身份,抑且有
杀身之祸。
  然而就在赵子原迈步欲行时,目光偶尔向后一膘,倏地发见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折了
回来,立在他肩后不及三尺之地,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付:
  “这人欺身到自己背后,居然点息全无,可笑自己犹懵然未觉,若对方有心杀死自己,
这一命岂非丢得不明不白?……”
  那中年文士双眼一动也不动的瞪着赵子原,默然不语。
  赵子原内心暗暗发毛,道:
  “阁下何以去而复返?”
  中年文士不悦道;
  “小子你多大年纪,当着老夫面前,连一声老前辈也不会叫么?”
  赵子原本待反问道:“阁下又有多大年纪?当得上这一个‘老’字么?”但他天性深
沉,所以立刻隐忍下来,遂朝中年文士躬身一揖,道:“多谢老前辈相救之恩。”
  中年文士面色稍霁,道:
  “这才像话些。不过老夫本意不在救你,是以大可不必说那句‘谢’字。”
  赵子原道:
  “小可倒不以为然,有道是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便当涌泉以报,老前辈虽无施恩之
意,却有施恩之实,异日……”
  话未说完,中年文士不耐打断道:
  “甭罗嗦不清了,什么古言谚语,老夫听得多了,那完全是一派胡语,看来小子你倒有
几分迂不可教。”他想了想,复道:
  “但是你模样长得倒不像说话那么迂腐令人讨厌,咱们见面亦称得上有缘,我老人家便
指点你一两手也罢。”
  言讫,足步在寻丈方圆内连行十余步,身形犹似斜风下飘荡的柳絮,瞧得赵子原目眩神
迷,分不出他的身子到底向何方摆动——
  “呜、呜”一阵疾凤疾转而过,那中年文士纵身一起,逞自扬长而去。
  赵子原骇讶过甚,反而冷静下来,俯身一瞧,附近坚逾钢石的地上留着十数只凌乱的足
印。
  那些足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蕴含玄妙的变化,赵子原一时无从琢摸,只有暂将步位
默记于心。
  回途中,他情不自禁问:
  “这人是谁,武功之高居然连甄堡主也奈何不得。”
  赵子原搜遍枯肠,始终想不出师父曾经提过这么一个人,他满怀纳闷回到上房时,忽然
又遇到了一桩奇事。
  推开房门,一条窈窕人影立时映人他的眼帘,赫然是那容颜虽艳而神情冰冷的武冰歆!
赵子原心子一震,脱口道:“武姑娘……是你……”
  武冰歆双瞳剪水,在赵子原身子上下转动着,一面自腰侧抽出马鞭,缓缓圈成个吊人皮
结。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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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二章 马兰之毒

  武冰歆慢条斯理将手中皮鞭圈成吊人圆结,右手握住鞭尾,指尖微微用劲让皮结一摆一
摆地左右摇动着。
  赵子原见她突然出现室中,心里那一份惊讶自是不在话下,脱口道:
  “武姑娘,你……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武冰歆冷冷道:
  “我来不得么?”
  不知如何,赵子原每与武冰歆相处时,总有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对方那冷酷的词
色尤令他难堪不已,只有沉默以对。
  武冰歆见他默不作声,勃然怒道:
  “一见到姑娘,你便感到心烦讨厌是吧?”
  赵子原心中嘀咕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其实你那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态度很难博得他人的好感。”
口上淡淡道:“区区岂敢。”
  武冰歆姣好的脸庞上因愤怒而泛红,道:
  “甭言不由衷了,姑娘也不在乎你对我有怎么一个看法,只是你若敢违拗于我,哼,可
有苦头够你尝的。”
  说出这话,立刻便后悔起来,暗忖:
  “我真的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么,男子汉大丈夫怎没有自尊?他屡番遭到我的侮辱,兔
不得怀恨于心,这原是人情理所当然的啊……”
  赵子原道:“姑娘不是说过,十日之后再行来此指示我行事机宜么?”
  武冰歆道:
  “我提前来,为的要警告你一事——”
  赵子原诧道:
  “警告在下?”
  武冰歆沉道:
  “近日我无意在江湖上听到一道风声,据说水泊绿屋的神秘主儿正作客于太昭堡……”
  赵子原心口一震,脱口道:“水泊绿屋?”
  武冰歆道:
  “水泊是个地名,但武林中却无人知其所在,如果传闻有错误,水泊绿屋的主儿也在太
昭堡里,那么你的处境便很危险了!”
  赵子原勉强捺下心中的激动,故意装作不懂道:
  “在下不省得姑娘语中之意。”武冰歆沉下嗓道:
  “孤陋寡闻如你,自然不会懂得,且说你可曾在堡内见到一个四肢不能活动,终日坐在
一张轮椅上的红衣人?”
  赵子原颔首道:
  “今午我在花圃中,曾遇到这么一个人。”
  有关他在石屋外面窥探红衣人卸肢的一幕自是不便明言,遂略去不谈。
  武冰歆道:
  “此人便是来自水泊绿屋,碰见他时最好敬而远之,若不慎招惹于他,必有奇祸临身,
你务须记住了!”
  赵子原垂下限帘,默默对自己呼道:
  “残肢红衣人是从水泊绿屋出来的,目下业已确定了,只不知此人与昔年那一段公案究
竟有何牵连?”
  武冰歆见对方默然不应,尽道:
  “喂,到底你听明白了没有:闭着眼尽想些什么?”
  赵子原道:
  “在下正在想:缘何姑娘对区区一命变得如此关心,居然一惜路途迢遥赶来示警。”
  武冰韵用着奇特的声调道:
  “你想不出原因何在么?”
  赵子原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道;
  “是了,姑娘所以对我寄以关切,自然是为了惟恐我惨遭横死,再也无人能为你完成那
件事的缘故,这道理本十分简单,可笑区区一时竟不能领悟。”
  武冰歆气得全身发抖,道:
  “你……你该死!……”
  她皓腕一抖,皮鞭飞扫而出,赵子原欲避及及,鞭尾吊人皮结,从他的头颈套过,恰正
将咽喉勒住。赵子原错愕道:“在下又说错了什么?……”
  武冰歆怒哼一声,手上稍一用劲,鞭结直缩,赵子原喉咙被结头勒紧,登时觉得胸中窒
闷十分,面色逐渐泛白?
  但他已经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的性格,情知自己若予抗拒,所受到的折辱将更甚于
此,因而始终静立不动。
  鞭结愈收愈紧,赵子原只感连呼气都异常困难,面上颜色次渐由白而灰,双眼暴突;武
冰歆瞧他形象可怖,虽命在须臾,却但然毫无惧色,不知如何芳心一软,抖手收回皮鞭。赵
子原呛口气,道:“险些我就得在姑娘的马鞭下魂归冥冥……”
  武冰歆冷冷道;
  “终有一日,姑娘火起来会把你活生生勒死在皮鞭之下。”
  赵子原苦笑道:
  “咱们谈得好好的,姑娘怎地突然发起怒来?”
  武冰歆道:“姓赵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笨人?”
  赵子原毫不在意道:
  “在下天性鲁钝,姑娘此评许不过份。”
  武冰歆哂道:
  “瞧来你已是无药可救,我一时瞎了眼睛竟会找你办这件事
  赵子原道:
  “姑娘若要收回成命,现下还来得及。”
  武冰歆冷哼道:
  “敢情你处心积虑要摆脱掉这份差事,哼哼,我偏不叫你趁心如意。”
  赵子原苦笑不语;
  武冰歆道:“事情进展得如何?”
  赵子原道:“在下依照姑娘嘱咐,力求与堡主的千金接近……”
  武冰歆打断道:“如果甄家女儿对你有好感,那么你便可藉口混进她的卧室,暗地里察
看有无一把断了半截的剑子?”
  赵子原匆忙中没有听清她后面那一句话,便道:
  “这个倒是好办,甄姑娘的闺房,今日凌晨在下就曾进去过一次。”
  武冰歆心底猛然涌起一股妒意,她忍不住尖刻地道:
  “呵,原来你还是调情能手,来此不过数日,便成了甄家女儿的人幕之宾!失敬失
敬。”
  说出这话,她立刻发觉自己内心委实紊乱到无以复加,一方面要求赵子原设法去亲近甄
陵青,以便完成那桩差事,而另一方面她却暗暗希望对方能拒绝此一要求,甚或无法将这事
办成,似此矛盾的心绪,她自家也解释不出其所以然。
  赵子原沉声道:
  “人幕之宾?这是哪里话来?”
  武冰歆亦觉失言,心道自己适才怒妒交集,大夫平日之矜庄自恃,赶紧岔开话题道:
“然则你可曾在房内瞧到支断剑?”
  赵子原心念一动,道:
  “是有这么一支齐腰断去半截的剑子啊,姑娘怎么知晓?”
  武冰歆神色陡然变得沉凝异常,道:
  “你自信没有看错么?”赵子原道:
  “那把断剑就挂在卧房壁上,因为地位十分惹眼,我下意识里多打量了两眼,见到剑柄
上镌着一轮圆日,下面是一个篆体‘赵’字。”
  武冰歆低道:“金日剑?!你所见到的便是金日剑。”
  赵子原道:
  “好好一口宝剑,竟为人扳断半截,真是暴诊神器了。”
  武冰歆恍若未闻,喃喃自语道:
  “看来姓甄的果然有与爹爹逐鹿争雄的野心,三把断剑若被他搜罗齐全,事情可就不妙
了。”
  当下道:“近数日内,你得想办法再潜进卧房,将那把断剑偷窃出来——”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这个……这个……”
  正自呐呐,陡闻“吱”一响,房门被推了开来,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入,定睛望去,
却是那堡主千金甄陵青!
  两人乍见甄陵青突然踵临上房,错愕之情真是莫可言状,赵子原打着牙巴骨,良久才进
一句:
  “甄姑娘?!你——”
  甄陵青面罩寒霜,不由分说劈面便给了赵子原一个巴掌,夜静人寂中发出“叭”一声脆
响。
  她用力颇重,赵子原颊上瞬即泛现五道深红的指印,条条血丝自唇角渗出,他摸了摸有
如被热铁烙过一般火辣辣的两颊,情知对方已完全听去自己与武冰歆所说的话,讪讪道:
“甄姑娘,且请听我一语——”
  甄陵青咬紧银牙道:
  “和你这寡情薄义的小贼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怀疑你来此另有目的,哼,果然不
错!。”一扬手,劈劈啪啪又赏了赵子原十数个耳光。突闻一旁的武冰歆冷冷道;
  “住手!”
  甄陵青瞟了她一眼,尖声道:“姑娘整治这小贼,贱人你便瞧不过眼了是吧?”
  武冰歆满脸俱是不屑之色,道;
  “贱人这话岂是你叫得出口的么?甄丫头你放明白些,姓武的一家人可都不是好惹
的!”
  甄陵青反唇相讥道:
  “姓甄的就好惹么?今日姑娘若不将你们这对狗……狗男女杀了,也在为——在
为……”武冰歆打断道:“试试看吧!”
  甄陵青更不打话,玉手徐徐抬起往武冰歆直劈而去,掌到中途倏然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击向立于自己右侧的赵子原。
  口中喝道:“小贼倒下!”
  此刻她已将赵子原恨极,一出手便是凶险致命的招式,丝毫不留余力,赵子原自然识得
厉害,慌忙侧身后闪。
  他应变虽称快捷,却仍避不过对方那疾逾掣电的掌指,只闻裂帛一声,赵子原胸前衣袂
撕裂一片,迎着窗外透进的夜风飘动不已,他不禁骇然色变,急切间身子一蹲,藉腿腰之力
蹬步再退。
  甄陵青娇躯猛地向前一欺,玉臂微抬,居中拂去。
  赵子原只闻一股淡淡幽香沁鼻而至,他心神一荡,陡觉全身大穴皆被罩在这拂之下,自
己犹不及站稳身子,对方那拂袖劲已逼到他的胸前。
  这一忽里,陡听武冰歆娇喝道:
  “甄陵青,姑娘叫你住手!”
  身立原地,伸出纤手不疾不徐拂了一圈,甄陵青正自抢攻之际,忽觉后脊生凉,她不假
思索,屈时往后直撞。
  两股力道一触而散,甄陵青背上压力登时一减,但身躯却为圈引之力带得朝左后移开几
步。
  如此一来,武冰歆的出手便收了牵制之效,赵子原得以缓过一口气。
  甄陵青回身面对武冰歆道:
  “姑娘就先杀了你,再行解决那贼也是一样。”
  武冰歆冷声道:
  “杀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哩,甄大小姐,你空说大话也不怕夜风闪了你的舌尖儿
么?”
  甄陵青柳眉倒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武冰歆好整以暇复道:
  “论起武功,你是绝非本姑娘之敌,除非甄老头亲自到来,不然今夜休想……”
  话尚未说完,蓦然房门无风自摇,一条人影宛如鬼魅一般一闪而入,沉声道:
  “老夫这不就来了……”
  武冰歆霍然一惊,不自觉倒身连退三步,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赵子原横目一瞥那玄色人影,分明便是玄缎老人甄定远,神色亦自一变,心中暗叫“苦
也”,忖道:
  “这老魔头一来,我岂不是万无生理了?”
  武冰歆吸一口气,冲着玄缎老人一福道:
  “甄前辈别来可好?家父要小女子代向你老问安。”
  甄定远仰首一阵狂笑,道:
  “妮子你镇定功夫倒是相当到家,令尊就着你半夜潜进本堡,问候老夫这一句话么?”
武冰歆一时无语以对,甄定远转朝赵子原泪,
  “想不到小子你竟是武家派来卧底的,嘿,老夫先时还误以为你与那业已魂归九泉的赵
飞星有关……”
  赵子原心子一阵狂跳,忖道:
  “此人心思缜密,纵非今日事败,我住堡里终会被他瞧破底细,到时我将遭遇到什么样
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他口中故作淡然道:
  “阁下明察,区区在江湖上流浪厮混,一事无成,此番蒙令媛收容……”
  甄定远截断话头道:
  “甭顾左右而言他了,小子你底子已被揭穿,犹能冷静如斯,城府之深可说是老夫生平
所仅见,可惜——”他语声故意一顿,赵子原道:“可惜什么?”甄定远道:
  “如此一个前路正大有一番作为的少年,却命里注定了要从此沮殁,你说这不是很可惜
么?”
  赵子原瞧他口蜜腹剑,那感情洋溢的语气就和痛悼知友故人之骤逝一般无二,不觉对对
方心术的险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武冰歆插口道:
  “前辈莫非欲亲自出手杀掉此人以泄忿?”
  甄定远道:
  “小妮子,你是深知老夫之心,嘿嘿,深知老夫之心……”
  “嚓”地一声脆响扬起,他竟动起兵刃来——
  甄陵青瞪大眼睛,惊愕道:
  “爹,你怎么了?这小……小贼值得你用剑么?”
  那甄定远向来自负异常,如非遇到足与自己为敌的对手绝不使剑,照例是以掌应敌,可
是他剑若一出匣,却鲜少令对方逃出剑下,甄陵青曾和赵子原交过手,深知后者武功有限得
很,但爹爹却慎重其事的拔出剑子,似此反常之举,顿时使她惊得呆了。
  甄定远那鹰隼般的目光停留在赵子原身上好一忽,点头道:
  “不错!纵令这小子武功泛泛不堪一击,仍然值得我用剑!”
  他此言不啻表示十分看重赵子原的意思,但赵子原依旧不为所动,平平淡淡地道:
  “大丈夫本当死于刀剑之下,敢不成全阁下心愿,奈何区区生性最是贪生怕死,看来这
场架是打不成了。”
  他隐隐拿话把对方扣住,甄定远哪里会听不出来,暗骂道:
  “好厉害的小子!”当下道:“这句话很有份有量,可惜遇到我不过白费心机。”
  语落,蓦地一弹长剑,有如夜空闪电似直挑向赵子原左胸。
  他剑犹未到,自剑身上所透出凌厉莫名的杀气便先期涌向敌手,赵子原心子一凛,忙纵
身向后倒退。
  甄定远长剑一挥,迅即追击,他剑上造诣之高已到了信手拈来全是妙着的地步,这一招
看似轻松写意,实则从出剑速度及剑上取准功夫着眼,无一不是险极妙极,旁观的武冰歆也
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
  她暗忖道:
  “就凭这一剑,便可略窥甄老头剑术之全豹,水泊绿屋主人尝誉他为从谢金印以后使剑
第一大家,似乎并不为过,爹爹若以一对一与他搏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赵子原一阵慌乱,一面挥手封出一掌,一面抽身盘旋疾退,顷忽问他已退到墙角边缘—

  他开始绕室不断游走,沿墙连绕三个大圈,甄定远阴笑一声,手中之剑倏然收回再发出
去,姿态潇洒自如,绝无丝毫滞顿,那剑身“嗡”“嗡”发震,一忽里,甄定远已刺出十余
剑之多,剑剑不离敌手胸前要害。
  赵子原冷汗涔涔而落,他当机立断,左手拇指疾地一扣一弹,“嘶”一声响,一道指风
应手奔出。
  这“旋叶指力”一出,剑身登时被击得偏拨了几分,玄缎老人甄定远微微怔了一怔,
道:“小子,你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啊!”
  他稍一抖腕,立见光涌霞生,剑尖颤动间,恍若有千百支利剑分从四面八方同时击向赵
子原身上。
  在这等情势下,赵子原要逃过甄定远的剑尖,简直是难比登天,眼看对方一剑已在胸前
不及二寸处构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剑网,随时都有刺实的可能,千钩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念头
闪过赵子原脑海。
  赵子原上身下意识向左一斜,双足凌空左右虚点,步履有如行云流水,霎时,一种极其
古怪的呜呜声响自霍霍剑影中透了出来,仿佛是流泉溅珠的鸣呜,片刻后却变成狂风呼啸一
般!甄定远大喝道:“着!”
  他双目如炬,一剑还往前推实,剑光随着他手上动作暴然伸吐,那奇异的尖嘶之声立刻
又响了起来。
  但见人影交错飞掠,甄定远那势可拦江断流的一剑居然刺了个空,三步之外,赵子原双
掌抱胸而立!
  甄定远面上寒如冰雪,用着出奇低沉的语气道:
  “太乙迷踪?!太乙迷踪步?!小子你与灵武四爵是什么渊源?”
  那“灵武四爵”四字真是掷地有声,数十年来,“灵武四爵”、“燕宫双后”及“摩云
手”等几位神秘盖世高手,被武林中人绘声绘影,渲染成神话中的人物,几乎无人敢于相信
他们的存在,但此刻甄定远竟当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叫出这个名字,甄、武两姑娘不禁惊
得目瞪口呆!甄定远寒声又道:
  “小子你不必隐瞒身份,太乙爵到底是你什么人?”
  赵子原亦自错愕不止,方才他在危机四伏里,灵机一动,施出那以老前辈自居之中年文
士所教的步法,急切里救了自己一命,想不到对方却指认是太乙爵的太乙迷踪步,他脑子一
片迷乱,直似坠人了五里雾中。当下漫口应道:“无可奉告。”
  甄定远冷哼道:“再试一试便知底细——”
  一振铁腕,寒光绕体,长剑徐徐向前挑出。
  剑尖到了赵子原胸前五寸之外,陡然加快速度,堪堪就点到对方心口,赵子原如法炮制
又是一个斜身,凌空踏步自剑尖下闪过,甄定远乃是何等武学大家,他有了一次前车之鉴,
立时就摸出那步法精髓所在,只见他剑势一转,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忽反弹出了一剑——
  这一剑自斜角弹出,不知如何赵子原忽然发觉足步去路恰被封住,略一迟疑问,甄定远
剑尖已然抵住他的胸口——
  甄定远冷笑道:
  “看来小子你仅是学到了两套三脚猫的架式,嘿,能够死在老夫剑下,也算是你的造化
了。”
  他剑尖始终紧紧抵住赵子原胸口,正待穿肤刺人,那默立一旁的甄陵青睹状,陡地花容
失色,张口“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武冰歆及时喊道:“慢着!”
  甄定远一剑去势微窒,头都不回同道:
  “武丫头稍安毋躁,待老夫打发了这小子,再转来收拾于你,你们两人死在一处,黄泉
路上也有个伴儿。”
  武冰歆无缘无故面上一热,道:
  “甄前辈听着,刻下家父率同留香院二十四名高手,正等候在古堡外面,设若一个时辰
内小女子不能安然出堡,他们便自堡门一路打将进来,那时咱们甄、武两家扯破颜面,甄前
辈必定知晓会有如何一个后果。”
  甄定远哈哈笑道:
  “武丫头你甭虚张声势,故意放出空气……”
  话犹未完,屋倏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三名身穿银衣的中年汉子匆匆掠了进来!
  甄定远嗓子一沉,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为首一名银衣中年汉子朝甄定远躬身一礼,气急败坏地道:
  “启禀堡主,堡前暗桩发现二十余名身份不明人物,行踪颇为可疑,属下……”
  甄定远接口道:
  “知道了,你速通知第一道桩兄弟全力戒备,提防意外事变,另率银衣队护卫巡逻四
周,遇有外敌人侵,立刻发动堡内机关埋伏,快去!”
  三名银衣汉子齐声一诺,转身步出;甄定远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三人道:
  “迁武呢?他怎么不来报告敌情?”
  那银衣汉子道:“夜来便不见顾总领踪影,属下初以为他随侍堡主左右,目下始知不
然,正准备去找他——”
  甄定远一挥手,三名银衣汉子鱼贯退了下去。
  赵子原暗道:“顾兄可能藏人地道去了,但是他为什么还不露面?”
  只闻武冰歆道:“家父在堡外想已等得不耐烦了,甄前辈作何打算?”
  甄定远眼色阴暗不定,忖道:“现在事情犹未布置就绪,若与武啸秋公然决裂,势必导
致两败俱伤之局,此为智者所不取,还是暂时隐忍下来的好。”
  遂向武冰歆道:“姑念令尊与老夫素来交情不恶,武丫头你无故闯入本堡,老夫亦不加
深究,你走罢,至于这个人——”他指着赵子原冷冷道:“这个少年,可得屈驾留下!”
  武冰歆深沉地望了赵子原一眼,猛摇首道:“那不行……”
  她突然住口不语,缘因室外此刻又有了动静,一阵“轧、轧”机声传人耳际,那中年仆
人天风手推轮椅出现房门当口,残肢红衣人蜷缩坐在椅上!
  甄陵青柳眉微皱,道:“阁下夜晚都不休息么?”
  残肢红衣人淡淡道:
  “老夫生性最喜凑热闹,正如有些人喜欢在夜里行动一样,甄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横目一瞥武冰歆,道:
  “哟,武啸秋掌上千金也来了,真是一场盛会。”
  武冰歆神颜于瞬息间连变数变,暗忖:
  “水泊绿屋这残肢人突然现身,事态必有变化,一时之内,甄老头想不会急着要杀死赵
子原,我何不暂行出堡与爹爹商量一下,相机再潜入堡内救他?……”
  一念及此,遂转身施礼离去,甄定远一击掌,早有两名银衣汉子上来接她步出堡外……
  武冰歆改变主意,急于离开太昭堡,颇使甄定远感到意外,但他却不暇细想其中缘由。
  残肢红衣人那冷电般的视线在房内四下扫视,最后落在赵子原身上,轻轻呵了一声,阴
阴道:“甄堡主莫非欲宰掉这赵姓娃儿?”
  甄定远道:“恐怕是的。”他不待残肢人接口,续道:
  “阁下以上宾身份住在本堡,对于这等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残肢红衣人寻思一忽,将甄定远叫到一旁,低声道:
  “老夫忽然对此子发生兴趣,甄堡主何不顺水做个人情,将他送与老夫为仆……”
  甄定远讶道:“怎地?你要带回赵姓娃儿回水泊绿屋去?”
  残肢红衣人道:“没错。”
  甄定远沉吟不决,那甄陵青面露不安之色,道:
  “爹爹,你切不可这么做!”
  甄定远道:“谁说不可这样做了?你仍免不感情用事,这是你最大的缺陷。”
  甄陵青默默望着赵子原,晶瞳里闪过一丝怜惜之色,一刻前,她犹怒气汹汹恨不得啖其
肉饮其血而后己,此刻却为他感到难过,替他说起项来,瞬息间情绪竟变化如此之快。
  残肢红衣人狞声道:
  “老夫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娃儿若服下绿屋秘制马兰毒,俯首贴耳供老夫差
遣,从此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十分有趣?”
  甄定远抚掌大笑道:
  “哈哈,一个机敏异于常人的少年,突地变成一名卑躬折节的仆人,的是有趣得紧。”
  残肢红衣人道:“你同意了?”
  甄定远颔首道:
  “姓赵的是阁下的人了,随你如何去处置罢——”
  残肢人狞笑一声,示意大风把他推至赵子原身前,说道:
  “娃儿你都听见了?”
  赵子原淡漠地道:
  “区区的耳朵并没有聋,阁下何须多此一问。”
  残肢人道:
  “很好,眼下你必须在生死两条路中选择其一,如果你愿意死在甄堡主剑下,倒也百事
了了,但老夫相信明智如你,绝不会走这条绝路,是以——”
  他语声微顿,一俯首,自上衣项领处滚下一颗黄色药丸,那中年仆人天风伸手接住,递
到赵子原面前。
  残肢人续道:
  “是以你得将这颗丹药服下,保证为老夫效力,那么你便可以捡回一条命了。”
  赵子原脑际思潮起伏,良久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
  “与其苟延残喘活下去,倒不如一死以图个痛快!”
  旁立的甄陵青一闻此语,芳心倏地一震,她一直困惑地望着眼前这难以洞测的少年,不
觉心驰神醉。
  残肢人轻喟一声,道:
  “原来小子你竟然蠢得可以,老夫看错人啦。”
  甄定远阴笑道:
  “小子你自求速死,可莫怨老夫未与你机会……”
  他踏前一步就要掣剑刺出,赵子原适时出声道:
  “也罢,区区答应服下那颗丹药——”
  遂自天风手中将黄色丹丸接过,张嘴一吞而下。
  残肢人怪笑道:
  “好死不若恶活,小子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服下此丸后,每十日毒发一次,如不服
解药,五脏立受剧毒侵蚀,死前还得忍受较万蚁啃体更要难受的苦楚,若是你不相信………
  赵子原打断道:
  “我完全相信,阁下现在要我做什么?”
  残肢人想了想,道:
  “今夜没有什么事了,赶明儿咱们动身离开本堡,回水泊绿屋去。”
  残肢人业经让赵子原吃了马兰毒丸,心中有恃无恐,事实亦无人敢于对他有所拂逆,因
为所有他的敌对者大都走进阴间地府去了。
  赵子原吞服药丸后,忽觉肠中有似火烧,他内心一凄,忖道:
  “先时我所以决定苟全一命,乃为了留待将来有为,但像这样终生受制于人,活着又有
何意义?难道我的决定是错了?……”
  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一件残酷的事实不住在他的脑际回荡;——
  马兰剧毒,十日一发!
  他昏昏沉沉地步回上房,望着窗外长夜将阑,霜雾浓重,丝丝寒意自夜风中漏出,赵子
原翻了翻衣领,竟觉得心底也有些寒冷了。
  朝日初生,位当黄河、洛水交汇的大荔镇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新阳照在这古老市集的街
道上,两旁并排矗立着数十家店铺客栈,在镇南近河的道旁,有一家规模并不算大而生意不
恶的“高良酒楼”,这时天色虽早,但酒楼上业已高朋满座了。
  座客大半是精悍魁梧的江湖中人,吆喝喧笑声音弥漫酒楼,在靠窗角落一桌上,正坐有
老小不一的三人。
  其中一名身着红衣的老者一直坐在一张轮椅上,瞌目养神,于举座声喧哗闹,快意进食
中显得相当突出,是以时而引起好奇酒客目光的投注,红衣老者始终未曾加予理睬。
  老少三人不用说便是残肢红衣人、天风及少年赵子原。
  残肢红衣人缓缓张开眼睛,道;
  “开风,咱们离开太昭堡有几天了?”
  那中年仆人天风道:“两天。”
  残肢人“唔”了一声,道:
  “还有三日半的脚程,便能回到老家,咱们必须尽快赶路。”
  天风道:
  “行前二主人不是曾说过,欲差遣马车到大荔镇接老爷么?怎地目下还未见到来?”
  残肢人想了想,道:
  “也许马车须待明日才能抵达此镇,那么咱们便得在这里耽搁一些时候了。”
  这会子,堂棺将酒菜送了上来,残肢人手足俱缺,是以须由他人喂食,天风忙着为他夹
菜举杯,残肢人道:
  “天风你尽管自己吃喝,这桩工作尔后便由于原来做。”
  赵子原只若未闻,天风瞪眼道:
  “小子你听见了没有?”
  自从离开大昭堡,一路上赵子原受尽残肢人主仆俩的肆意折磨,他数番忍受不住欲一走
了之,但因自己被迫服下马兰之毒,性命为其掌握,只有屈予隐忍,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眼下我除了跟从他们去到水泊绿屋再见机行事外,别无他法可想,大丈夫能忍一时之
辱,他要我怎么做,我样样都顺从便了。”
  当下遂装出恭顺模样,拿起酒杯递至残肢人面前,道:
  “你老请喝酒。”
  残肢人一张嘴,整杯酒都被他以内力吸了进去,突闻“砰”一声,赵子原手中的杯觥蓦
然破裂开来,碎片划破肌肤,淌下滴滴鲜血。
  赵子原情知对方有意戏弄于己,但他仍若无其事道;
  “是我不留神弄破杯子,待会儿请堂棺再送一只过来。”
  残肢人暗暗观察赵子原反应,忖道:
  “此子城府之深,实乃我前所仅见,瞧他一副毕恭毕敬模样,换了别人怕不被他蒙混过
去,嘿,小子你愈是狡黠,我愈有兴趣与你斗智耍计,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为老夫所
用。”
  赵子原向小二要过一只杯子,斟了一杯白酒正待服侍残肢人饮下,楼前木梯蹬蹬响处,
一个面目清瘦的垂发老者蹒跚步上楼来。
  赵子原不期瞥了老者一眼,心中呼道:
  “这不是鬼镇的守墓老人谢金章么?怎会在此镇碰见他?……”
  老者谢金章似乎没有注意到楼角坐着的赵子原,迂自叫了酒菜落座。
  倒是中年仆人天风乍见谢金章出现,面色霍然为之一变,他压低声音在残肢人耳旁说
道:
  “老爷,姓谢的弟弟也来到了酒楼……”
  残肢人沉声道:
  “老夫知道,天风你少大惊小怪。”
  天风呐呐道:
  “只怕他会过来挑衅寻事,咱们不能不有个准备。”
  残肢人哼一下,道;
  “如果谢金章敢这么做,那么他的未日也快到了,嘿嘿,谢金印的下场便是一个榜
样!”
  天风低声道:
  “谢金印是不是被武啸秋与甄定远两人杀死了?小人始终怀疑……”
  残肢人叱道;
  “天风住口!”
  赵子原听见他俩谈话,心子鼓鼓而跳,这时那谢金章双目一惊,已然瞧见了他们,只见
他脸色一沉,长身立起。
  谢金章行近冲着残肢人道:
  “相好的,想不到你也会离开水泊绿屋,到江湖上走动——”
  他话声相当洪亮,酒楼中不乏武林豪客在座,众人心中俱是一紧,缘因“水泊绿屋”与
燕宫双后所居住的“燕宫”,乃为武林二大神秘的禁地,人们从来只闻其名,却没一个能知
其所在,更逞论去过这两个地方了。
  残肢人眼睛一翻,道:“意外么?”
  谢金章道:
  “是很意外,原以为你竟年躲在老巢,当只缩头乌龟不敢外出了。”
  赵子原曾在鬼镇与谢金章相处半日,知晓对方并非刻薄寡恩之人,但此刻面对残肢人,
言语之间却是锋芒毕露,丝毫不留一点余地,分明有意激残肢人之怒,他不禁暗暗纳闷。
  残肢人嘿然一笑,道:
  “姓谢的,听说你在鬼镇充当一名守墓人,敢情长日和鬼魅相处,连说话都带着几分鬼
气了。”
  谢金章道:“一句古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残肢人眼色一阴道:
  “你说话之先,可曾考虑到后果如何?”
  谢金章哈哈大笑道:
  “莫非阁下又要收买武、甄两人,就像杀死家兄一样的杀死我么?”
  残肢人冷哼不语,谢金章转朝赵子原道:
  “这位小哥,咱们又朝面了。”
  赵子原却没有顾到谢金章的招呼,他脑际思潮回荡不已,忖道:
  “谢金印莫非遇害过世了么?否则他的胞弟为何有此一语?”
  谢金章指着残肢人复道:
  “小哥儿怎会与水泊绿屋的人走在一道?”
  赵子原如梦初醒,期艾道:
  “区区在太昭堡见到……”
  他欲言又止,谢金章略一皱眉,向残肢人道:
  “相好的,咱们这笔死账也该算算了,你说是么?”
  残肢人冷道:“什么死账?”
  谢金章厉声道:
  “阁下还要学不开花结子的水仙,尽在装蒜么?当年你买雇家兄到翠湖历舫做案,事后
又暗中指使姓武的和姓甄的二人埋伏于归路上,袭杀家兄以灭口,此事虽然隐秘,但老
夫……”
  残肢人不容他说完,便自截口道:
  “姓谢的你信口扯淡,可是吃定我是个残废老人么?”
  谢金章尽道:
  “到底是谁扯淡,咱们心里有数,今日鬼使神差教老夫在此碰见你,该是你恶贯满盈的
日子到了!”
  语终,猛一挥掌,往残肢人直击而出。
  他似乎对敌人愤恨已极,下手绝不留情,只闻“呜”地一声怪响,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
劲道应掌击去。
  待得掌见击近,残肢人陡然长吸一口真气,他萎缩坐在轮椅上,连人带椅恍若被什么无
形之力托着升起半丈多高,掌风“虎”“虎”自他脚下扫击而过……
  谢多章须发皆张,单掌居胸连划半圆,接二连三攻出了五招,突闻四座发出一片惊呼之
声。
  只因谢金章这连环五招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其中内涵之奥妙实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那残肢人身犹在半空,在对方五掌击下,便如置身惊涛狂浪中,除了接受摆布外,丝毫没有
抵抗的余地。
  旁立的赵子原亦瞧得惊骇不已,暗道:
  “这谢金章掌上功力之高,几乎到了举世无匹的地步,但他在江湖上名气却不若乃兄之
高,由此观之,那谢金印一身功夫岂非已臻陆地神仙之流么?罢了,瞧这样下去,我再练上
一百年也绝不是他们的敌手。”
  想到这里,顿生心灰意懒之感。电光火石间,陡见残肢人一俯首,三道金光从他衣领闪
出,破空亮出“嗤、嗤”锐响,紧接着他回身在空中一大回旋,一时但见银光闪烁,漫天都
是密密麻麻,其细如丝的金针。
  残肢人虽则手足全无,但俯首旋身发出的无影毒针却是玄奇非常,令人防不胜防,谢金
章是何等武学大家,一瞥之下便已知晓其中厉害,他沉声低叱,双袖挥舞将毒针卷飞。
  残肢人坐姿不改翩然落地,“吱”一响,那轮椅竟被压得发声,只听他狠狠地道:
  “姓谢的!老夫要正告你一句——”
  谢金章道:
  “有话快说。”
  残肢人沉道;
  “你要报令兄之仇,找到老夫头上可是完全找错人了!”
  谢金章道:
  “大丈夫敢做敢当,水泊绿屋出来的人如此没出息,做了案还要推倭不敢承认
么?……”
  说着,一掌重又抬起,掌上运集内力待发。
  残肢人沉声一字一字道:
  “谢金章!你不要后悔!”
  谢金章打个哈哈道:
  “笑话,老夫凭什么后悔?”
  他一掌正待击出,突闻轰然一声巨响,邻桌上坐着的三个彪形大汉齐然推开座椅立将起
来,居中一名汉子伸手往硬木桌上重重一拍,杯碗登时被震得四下碎散,一声轰雷般大吼
道:
  “且慢动手——”
  谢金章横眉一扫,道:“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那居中高大汉子道:“谢金章?方才此人称呼你叫谢金章?”
  边说边伸手指了指残肢人,谢金章颔首道:“正是。”
  那高大汉子道:“然则你是谢金印的胞弟了,你说,谢金印是不是死啦?”
  谢金章微微一楞,道:
  “家兄早已二十年前过世,壮士……”
  语犹未尽,那高大汉子已是双目暴突,厉喝道:
  “好,好个谢金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欠了咱们拜弟萧霖一条血债,还没有偿还
倒心安理得地人土为安了!”
  谢金章听得对方提到“萧霖”之名,心中有个谱儿,说道:
  “尊驾莫非是九里崖萧氏四杰的老大萧大坚?”
  那高大汉子道:
  “你知道便好,昔日谢金印受人之雇,仗剑夜闯九里崖,击毙咱家四弟,这深仇大恨叫
我去向谁要回来?”
  他望了谢金章一眼,蓦然大吼一声道:
  “姓谢的,既然你是谢金印的弟弟,就代他偿还血债便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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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三章 忍辱负重

  萧大坚刷地撤下背上兵刃,赫然是一只粗巨的月牙棍,长棍一抡,疯狂也似地向谢金章
扑去。
  他棍出生风,挟着一股雄浑飚劲,直袭谢金章门面,谢金章颔下白髯飘飘,倏地闪身一
个翻转,立时退到五步之外,萧大坚手臂伸直一振,又自劈出三棍,一棍比一棍凌厉——
  谢金章冷冷道:
  “老夫不愿和你动手,萧大坚你把兵刃收回去。”
  语声中,双掌翻飞,拆解了对方绵绵不绝的攻势。
  萧大坚朝身侧两名大汉高喝道:
  “杀弟之仇不可不报,二弟、三弟还不动手?”
  其余两人一闻此言,齐然抽出长棍围了上去;一时拳棍交加,招数配合得极为神奇严
密。
  谢金章被困在重重棍影中,左闪右避已是险象丛生,但他仍不肯还手,萧大呼啸一声,
三杰长棍攻势更为加紧,眼看他若再不回击,势必伤在棍下,谢金章心中暗叹道:“罢
了,”右手握拳从三只月牙棍影中攻将出去,三杰只觉长棍去势被一股奇异的回劲夹了起
来。
  三人一惊,正欲运力相夺,谢金章一声低叱,“喀嚓”“喀嚓”“喀嚓”三响,三支月
牙棍同时齐腰断为两截!
  他这一出掌断棍,端的是快逾掣电,三杰犹未瞧清敌手招数路子,手上长棍已被击断。
  酒楼诸人睹状,不约而同为之倒抽一口寒气,尤其三杰内心更是骇讶万分,只因他们自
出道以来,漫说鲜少尝到败绩,即便遇上武功较其高上数倍的敌人,也只有屈服认败,绝对
不曾为人折断兵刃,那谢金章的武功真是使人难以思议了。
  谢金章收掌沉声道:
  “萧大坚!你们逼人太甚了!”
  三杰心中又惊又急,那萧大坚自觉无颜再滞留下去,一挥手,三人一言不发,匆匆夺门
出去。
  萧氏三杰方走,酒楼当口黑影一闪,又自步进一名术士装束,手提黑色药箱的中年游方
郎中。
  那游方郎中手持串铃,摇得“叮当”作响,面对一众酒客道:“富贵生死皆天定,早知
三日转祸福,在下行脚四海,文才武功一无是处,仅对相术一道略有心得,列位若有疑难不
解,在下愿为指点迷津,顺便赚上两个盘缠……”
  举座酒客没有一人搭腔,那游方郎中环目在楼中四扫,最后目光落到谢金章身上,上前
作揖道:
  “老丈请了。”
  谢金章皱盾道:
  “老夫目下可没有空闲问卜测字,阁下另寻旁人去吧。”
  游方郎中并不以为忤,逞道:
  “在下幼习相人之术,日阅千人,人目但觉老丈气度轩昂,想来必非凡人,只是——”
  他故意停了一停,压低声音道:
  “只是老丈眉心集结,印堂晦气凝而不散,晦气主凶,不是在下虚声恫吓,老丈近日行
动须得留神一二。”
  谢金章双目一瞬出不瞬地注视着游方郎中,道:
  “依你瞧便怎地?”
  游方郎中温吞吞地道:
  “依在下看来,近日中老丈必有奇祸临身!”
  谢金章爽朗大笑道:
  “是福即非祸,是祸躲不过,哈哈,有谢阁下指点,老夫行事自当留神……”
  话犹未说完,右手陡地一拂,直抓向对方手中提着的黑色药箱。
  他一抓之势称得上是疾若惊电,抑且又是突然而发,自忖必然抓中无疑,讵料那游方郎
中似乎早有防备他会来这么一着,只见郎中足步微蹬,身子模糊一闪,谢金章一手顿时抓
空。
  游方郎中大叫道:
  “你——你要干什么?”
  谢金章置若罔闻,游方郎中身形才动,他右臂猛可暴伸,对着对方前胸发出一掌!
  同一忽里,他左手一挥,再度抓向游方郎中手提的药箱,这下声东击西,用得确是恰到
好处,那游方郎中只要出手封抵谢金章的掌力,那么另一手上的药箱势非被他抓着不可。
  游方郎中一面旋身暴退,一面挥拳相封,退到了五步开外,他左手忽然屈指在药箱上一
弹,箱盖陡地自动跳起,喷出一股碧绿澄莹的水线,有若流泉溅珠般往谢金章喷去。
  绿泉飞喷之际,酒楼诸人倏觉阵阵腥气扑鼻,闻之直欲作呕,不禁纷纷走避,蓦然有人
脱口高叫:
  “蕲艾毒液?!……蕲艾毒液?!……”
  众人间言,更是惊惶莫名,那蕲艾毒液乃是取自安姑苦溪之水加配毒汁制成,肌肤若吃
此液触着,剧毒立即蔓延至全身,端的是厉害无俦,那游方郎中的药箱里,竟会藏有这种毒
液,确大出诸人所料。
  这下祸起萧墙,薪艾毒液在空中倏地溅散开来,那速度之疾,幅度之广,十足令人生
畏。
  谢金章一呆之下身子不退反进,双掌翻飞间,毒液悉被卷飞,溅向左侧屋檐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谢金章卷飞毒液,方自喘过一口大气,倏见一条人影破空而起,在空
中单手一扬,袭向谢金章的背官。
  旁立的赵子原突然之间但觉热血沸腾,缘因那人出手之恶毒,实为他生平所仅见,虽则
他心中有一道古怪的潜在念头,对谢金章没有什么好感,但另一种天生的侠义本能,却迫使
他能坐视旁观。
  他大吼一声,一步飞跃而出,挥臂猛劈出去,口道:“撤掌!”
  那人怒道:“小子你竟敢多管闲事!”不待赵子原掌力袭至,一振身形又换了个方位,
他掌力一直纳而不吐,遥遥罩住谢金章后背要害。
  谢金章陡觉脊背上仿佛被压上一块千斤巨石,他连转第二个念头的余地也没有,右掌五
指一屈一伸,五道无坚不摧的劲道应指而生,那人满以为奇袭即将得手,殊未料及对方应变
会快捷如斯,略一滞豫间,敌人指力已然破空袭至。
  那人骇然一呼,闪身连退三步。五道指劲势如奔雷,自他身侧掠过。
  谢金章喘了一口大气,面对游方郎中道:“毒郎君井森可就是你?”
  那游方郎中不料自己安排的连环暗袭,竟为对方一一破去,错愕之下,不觉油然而生凛
意,道:“姓谢的,你倒认得井某。”
  谢金章沉声道:
  “你毒郎君仗着一身毒器横行两湖,老夫与你却是毫无过节可言,为什么你要用这等卑
劣伎俩来算计于我?”
  毒郎君井森道:
  “说得对,井某总不会无因无由向人挑衅,姓谢的你是明白人……”
  谢金章不耐打断道:
  “还要绕圈打哑谜么?”
  毒郎君井森伸手一指那适才向谢金章突施暗袭之人,道:
  “你要知道原因,无妨问问这位马智为马大侠。”
  谢金章略一寻思,转朝那人道:
  “阁下敢是安徽马公店马成官的后人!”
  那人狠狠地道:
  “马成官正是先父,他老人家在二十五年前死于职业剑手谢金印的剑下,此番我邀得毒
郎君之助出来寻仇,你既是谢金印的胞弟,咱们自然不能放过你。”
  他不由分说又自击出一掌,谢金章闪身避过,道:
  “老夫不愿下手伤了你等,而增加家兄的罪孽,阁下若是通情达理之人,便不应一再出
手相逼——”
  那马智为晒道:“甭多说废话了,拿命过来吧!”言罢猛一伸掌,望准谢金章疾劈过
来。
  谢金章见他毕竟动手,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封掌相迎,这会子,忽闻一道尖细的声音亮
起:
  “大好清晨是谁在这里吵闹不歇,哟,还在拼命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酒楼当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着桃色长衫,明艳照人的中年美妇。
  那中年美妇乍一出现,楼内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一时群豪纷纷交头接耳,窃议不休:
  “桃花娘子?……五花洞的桃花娘子来了!……”
  “桃花娘子一来,咱们又有好戏瞧了……”
  “这下那谢金章怕要吃不完兜着走啦,听说他胞兄和桃花娘子有过一段瓜葛……
  “嘘一桃花娘最忌他人提起此事,你有几颗脑袋竟敢说长话短?”
  “……”
  那桃花娘子美目一转,往楼内四下扫视,脸上虽是笑意盎然,但举座酒客反而齐然打了
个冷颤,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
  桃花娘子往拼斗中的两人袅袅行去,娇声道:
  “谢金印的宝贝弟弟也在这里么?好极了,好极了。”
  谢金章百忙中回目一瞥桃花娘子,神色亦自一变,他一言不发,合身微弓忽地一个倒
窜,朝酒楼外面直掠出去。
  马智力与毒郎君井森同声大喝道:
  “姓谢的,你想一走了之么?”
  两人身子一拔,自后匆匆追上。
  赵子原冷眼瞧见这一幕,内心百感交集,暗叹道:
  “谢金印沦为职业剑手,一生杀人无数,结果是遍地仇敌,四面楚歌,毋论正邪两道都
欲诛之而后己,眼下他生死不时,他的胞弟却出面代其受过,难道这也可说是因果报应
么?”
  那桃花娘子见谢金章仓促退走,却不动身追赶,她视线缓缓投注到赵子原身上,许久未
曾移开。
  赵子原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只听桃花娘子微“噫”一声,喃喃道:
  “多么像……多么像当年的……”
  语声颇为困惑,说了一半忽然又不续说下去。
  昔日在鬼镇,赵子原亦曾呼谢金章对他说过同样一句不知所云的话,他一时猜不透语中
之意,不禁愣了一愣。
  桃花娘冲着赵子原嫣然一笑,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姓谢?”
  赵子原大是错愕,道:“区区赵子原,你何以有此一问?”
  桃花娘子惊疑的望着赵子原,见他满面俱是茫然之色,不禁喃喃自语道:
  “这少年长相与那冤家酷似极了,奇怪的是他为何姓赵而不姓谢?”
  赵子原亦自惑然不解,忖道:
  “姓谢?我为什么要姓谢?这女人又是什么来路?”
  他尽自沉思,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暗骂自己道:
  “该死!那谢金章是谢金印的胞弟,我煞费苦心寻到了他,焉能轻易失之交臂?方才我
真糊涂得可以。”
  一念及此,再也顾不得残肢人及桃花娘子,一纵身径向谢金章逃走的方向驰去。
  桃花娘子喝道:“小兄弟留下!”娇躯一提,曼妙无匹地贴着楼面飘出,尾追而去。
  中年仆人天风眼望赵子原身形如箭般掠出,向轮椅中的残肢人问道:
  “要我去追姓赵的小子回来么?老爷。”
  残肢人摇头道:
  “无庸,那小子身受老夫马兰毒所制,绝不会逃的,他是追蹑谢金章去了。”
  且说赵子原出得镇集后放足疾奔,走了一大段长路,看看周围,哪里还有谢金章的踪
影。
  他停下足步,向四下张望一忽,忽见前方坡上正有一人施展轻功,以惊人的速度向西方
奔驰着。那人面庞甚是熟捻,赵子原一眼便认将出来,脱口在喊道:
  “顾兄!”
  那少年正是顾迁武,他闻声回过头来望了赵子原一下,却没有任何回应,疾奔和身形也
不停止,赵子原不觉微微一愣,但他不暇多虑,飞跃上前,端端拦在顾迁武的面前——
  赵子原道:
  “顾兄,不认得小弟么?”
  顾迁武仍然没有打理赵子原,“呼”地一响,他竟拐身从赵子原身侧斜绕飞掠而过。
  只听他急促的道;
  “事急,我不能在此稍作逗留,赵兄请于今夜申时到镇北广灵寺会面……”
  下面的话声渐小再也无法听分明,晃眼间,他已奔出十数丈之遥,消失在曙色烹微中。
  赵子原脑际疑思纷杂,喃喃道;
  “顾迁武顾兄身中残肢人喂有马兰毒的金针,不是只有四十八个时辰好活么?也许那只
是残肢人的危言耸听,顾兄既然没有死,又如何走出了太昭堡?适才他所谓的事急,是什么
意思?”
  他呆立良久,始终摸不着任何头绪,只有轻轻摇了摇头,举步继续前行。
  阳日逐渐高升,照在地面上一片炎热,赵子原走过山坡,一丝微风吹过,隐隐飘来拳脚
对拆之声,他默默自语道:
  “似乎有人在动手过招,不知会不会是谢金章在此又遇到了仇敌?”
  沿着山坡下行,前面出现了两条叉路,赵子原正自趑趄不定,一道人语声就在这时隐约
传入他的耳际:
  “姓曹的,你还死心么?这茅屋前后都有老夫徒儿守住,你打老夫不过便想溜之乎也,
那是办不到的!”
  另一道低沉的声音道:
  “如此道来,阁下是缠定曹某了?”
  先时那道鲁浊的声音道:
  “咱们不必多说废话浪费时间,姓曹的你放光棍些,将那物件交出,老夫倒可网开一面
让你过去,否则……嘿!嘿!后果如何你必然明白得很……”
  声音由左边小道传飘过来,赵子原纵身一跃,一口气奔出四、五丈,隐约的语声逐渐变
得清晰了:“到底你交是不交?”
  那低沉的声音道:“阁下说的什么物件?”
  那鲁浊的声音道:
  “少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赵飞星临死前曾交与你一本黄绞皮的小册子,你道老夫不晓
么?”
  那低沉的声音道:“阁下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鲁浊的声音道:
  “姓曹的,你身中老夫朱砂血掌五记之多,性命已在旦夕,今日你若不交出黄绞小册,
可就不大妙了。”
  另一道沙哑的声音插道:“此人拗强得很,师父何必对牛弹琴,一掌将他解决得了。”
  赵子原心念一动,暗叫道:
  “其中有一个姓曹,不要是数日前去过古堡欲打救老魏的曹士沅,我得尽快赶上前瞧个
究竟。”
  他不再怠慢,纵身往发声之处飞跃过去,朦胧已可听到叱咤开气之声,双方似乎又动起
手来了。
  骤然一道凄厉的惨呼声起,赵子原心子一紧,振臂如飞鸟一般,虎地绕了一个大弯,于
是他瞧见左前方座落着一幢破落的茅屋,远远望去,残墙剥落,屋顶欲塌未塌,十足是座荒
败环的草房。
  来到近前,四周反而寂静了下来,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似乎那破落的茅屋
与周遭的阒寂相衬之下,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氛卜
  茅屋木门紧闭,赵子原运足中气喊道:
  “屋内有人么?”
  他接连喊了三声,屋内却是无动静,刚才他听到的拳脚声和语声就在瞬息间隐没无闻!
  赵子原无端觉得一阵寒意自脊背升起,迅速袭遍全身,他踌躇了一忽,暗暗下了决定:
“好歹我也得人内一看。”一扬掌,木门呀然开启,赵子原闪身而过,里头黑压压地,他双
掌运蓄内力摸索前行。房门外一线阳光自缝隙射了进来,迷蒙中见到屋内蛛网四结,地上积
满灰尘,分明是久无人居。
  赵子原运目四盼,见茅屋中央摆置着一张蚀斑至累的方案,案下斜躺一个老年儒生——
不是曹士沅是谁!赵子原轻叫道:“曹前辈,是你么?”
  曹士沅依旧一动不动地靠桌躺着,赵子原暗自纳罕,心道莫非曹前辈已经死去了,否则
怎不见回应?
  赵子原仔细端详了曹士沅许久,见他神情安详,并无任何暴毙的征候,再一摸他心口早
已停止跳动,显然气绝多时,赵子原从未睹过如此平静毙命的人,就与昏睡而死一般无二,
怎不惊奇万分!
  当下但觉胸臆涌起难受的感觉,在太昭堡里,他与顾迁武曾合力引开甄定远,救了曹士
沅一命,不想他仍未能逃过大劫,被害于此,那下毒手之人能杀人于无形之间,手段也是够
恐怖了!
  他默默自问:
  “什么人将曹前辈杀死在此?未知他退走了没有……”
  忖犹未罢,茅屋外亮起沉重的足步声,细听之下足音又不止一道,赵子原本已紧张的神
经立刻更加抽紧起来——
  他心念电转,暗想:
  “莫非是杀害曹士沅前辈的凶手去后复返?我不如寻个隐蔽之处,暗地里窥看一下。”
  遂浏目打量四遭,发现右侧角土墙后一块布幔隔着视线,藏身于后极不易为人察觉,但
他又虑到此处虽是隐秘,但人同此心,来者亦未始不会想到这点,于是迅速作了个抉择。
  他急急躲到距离布幔数尺黑色木柜后边,方自藏好身子,“吱呀”一响,木门业经为人
推了开来!
  赵子原坐在暗处屏息静待,不敢即时探头出去偷窥,只听得门响过后,两道重轻不一的
步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师父,我记得异常清楚,方才临走时我确曾顺手将房门阖上,现在却被推开了一缝,
分明有人来过这里……”
  另一个鲁浊的嗓子道;
  “朝星你再想想看,没有记错么?”
  那“朝星”道:“错不了。”
  那鲁浊的嗓子自言自语道:
  “姓曹的尸体未被移动,来人只怕还滞留在屋内……”
  赵子原忍不住,悄悄伸出了头向外望去,藉着迷蒙的光线可以瞧见案前并排立着二人,
右边的是个年方及冠的少年,面貌颇为俊秀,但却带有几分狡狯之气,站在少年身旁的人身
着一袭灰衣,双手缩在袖中,容颜生硬没有丝毫表情,显然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灰衣人半转身,那灰色衣袂翻动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意味,令人有毛骨惊
然的感觉。
  赵子原忽然想起眼前这神秘灰衣人的身份,心中猛可震一大震——不久之前,他在留香
院曾见过此人,而且险些丧命在其掌下,这灰衣人正是武冰歆的父亲,留香院的主人!
  霎时他额上冷汗涔涔而落,但见那灰衣人双目冷电四射,在布幔与木柜方向移动着,寒
声道:
  “朋友,你干脆自己现身,还是要等老夫过去抓你出来?”
  赵子原暗忖道:
  “这灰衣人好生阴险,木柜后边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绝不会发现我藏身于此,但
他只一开口便采攻心之策,幸亏我有见及此,若换了旁人怕不要中其计谋,自动现身出去了
么?”
  灰衣人得不到反应,眼色一变,迈步直向木柜而行,赵子原紧张得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出
腔口了。
  他暗吸一口真气,全身戒备,却见灰衣人走了五六步,突地一顿足步,缓缓回过首去—

  赵子原隐隐感到那灰衣人行动处处透着神秘,不觉暗自纳闷,就在同一刻,木门一摇,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灰衣人嘿然冷笑道:
  “你滚进地狱里去罢!”
  笑声未歇,一袖猛地扬起,室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夹杂着古怪的呜呜啸响,那人反应
好快,立时闪身向左,灰衣人阴沉沉一笑,身形亦跟着一闪,手势模糊挥动,原式疾拂而
下。那人抽身再退,口里叫道:
  “别打!是自己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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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四章 死谷鹰王

  灰衣人间声收袖回来,冷冷道:
  “狄一飞,老夫在此相候已久——”
  赵子原探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奇装异服的中年汉子,端立在门口。
  他心中反复低念道;
  “狄一飞?……狄一飞?……这名字可真陌生得紧……”赵子原却不知晓,眼前这个异
服汉子狄一飞就在好几日之前只身上嵩山少林窃走一把寒月断剑,被少林达摩院住持觉海大
师等穷追至太昭堡前,对掌时,他的掌力之强竟是丝毫不逊于当今少林达摩院首座,如果赵
子原得知异族中出了这样一名身负稀世武功的高手,也许便不会如此但然了。
  灰衣人武啸秋复道:
  “一飞怎地到现在才来?那把寒月断剑你可曾交与甄定远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点点头,道:
  “狄某好不容易潜入少林寺内殿窃走断剑,然后一路直奔太昭堡,将剑子交给甄老头,
目下姓甄的已收罗有了金日及寒月两只断剑……”
  武啸秋“嗯”一声道:
  “还有一只繁星剑呢?”
  狄一飞道:
  “甄定远查出繁星断剑就寄存在武当山,要我设法再去窃取出来……”
  武啸秋道;
  “很好,你便依照他的吩咐去做——饶是姓甄的如何狡桧,也不免要坠人老夫预置的圈
套里!”
  狄一飞低声道:“武院主,狄某这场戏演得还可以吧?”
  武啸秋颔首道:
  “总算还过得去,那姓甄的生性多疑,你继续佯混,可不能露出破绽,致被他识破。”
  狄一飞道:
  “这个你大可放心,甄老头临别前又要我上武当窃取繁星断剑,足见他全然不疑有
它。”
  说到此地,似乎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笑道:
  “可笑甄定远聪明一世,却被你姓武的玩弄于手掌之上——”
  武啸秋沉声道:“只怕不见得如此顺利。”
  狄一飞诧道:“怎么?”
  武啸秋道:
  “姓甄的并非易于受骗之辈,咱们至多只能在一段时间内引他走上歧路,时日一久,难
保不被他察觉。再说——”语声微顿,续道:
  “再说日前老夫设下一计,故意命小女冰歆指派一名姓赵少年潜入太昭堡,窃取金日断
剑……”
  藏身木箱后面窃听的赵子原一震,但他来不及有所深思,只听狄一飞惊“啊”一声,
道:“你,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
  武啸秋道:
  “老夫这一着其实是声东击西之计,教姓甄的误以为老夫对那断剑也有觑窥之心,其
实——嘿嘿,老夫真正的用意,你自然可以猜度得出来。”
  狄一飞寻思一下,恍然若有所悟,抚掌道:
  “原来如此,此计果然高明。”
  武啸秋摇首道:
  “高明固然高明,但前夜小女冰歆进入古堡去指示赵姓小子行事机宜,却被姓甄的发
觉,后来虽能安然退出,但难保他不因此而生了戒心……”
  话犹未完,蓦地屈指一弹,一股劲风掠过狄一飞身侧,直向半掩半开的木门当口袭去!
  他口中喝道:
  “既来之何不入屋?”
  但见木门一摇,一条窈窕桃色人影一闪而入,那人拂袖一挥,顿时将对方的弹劲卸去。
  武啸秋并没有乘机追击,冷冷道:
  “五花洞的桃花娘子几时也养成鬼鬼祟祟的行踪?”
  那人果然便是方才曾在大荔镇露过面的桃花娘子,只见她那芙蓉般的脸庞上此仍是笑意
盎然,娇声道:
  “武大官人你现在是发迹了,但奉劝说话最好还是留点余地,否则扯破颜面大家都不好
看。”
  武啸秋眼色微变,道:“你说发迹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桃花娘子面上笑意不减,道:
  “什么意思咱们心照不宣,难道还要我作个补充说明不成?”
  武啸秋阴声道:
  “少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别人惧怕五花洞的五花图,轻易不敢招惹你们五位娘子,老
夫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桃花娘子淡淡道:
  “所以说武大官人现在是发迹了嘛,自从谢金印死后,阁下和甄定远两人已被目为武林
中的二大擎天巨擘,身价远非往昔可比,当然不会将咱们五位姐放在眼里啦。”
  她言词尖刻,武啸秋眼色一阴,似乎就要发作,此际桃花娘子转目一瞥,便已瞧见案前
躺着的曹士沅尸身,她柳眉微蹩,道:
  “这人可是你杀的?”
  武啸秋道:“是又怎?”
  桃花娘子端详了尸身一忽,道:
  “死者像是前太昭堡堡主赵飞星倚为左右臂的心腹曹士沅,奇了,姓曹的什么时候与阁
下结上梁子?”
  武啸秋不答,半晌沉声道:
  “若有谁要多管这桩闲事,那么他是自寻死路!”
  桃花娘子装模作样地吐了吐舌头,道:
  “武大官人的闲事谁敢多管?我桃花娘子岂会不自量力一至于斯。”
  武啸秋道:
  “然则你无巧不巧于此时撞到此地,若非冲着老夫而来又为了什么?”
  桃花娘子想了想,道;
  “说来你也不会想,我在大荔镇为追蹑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一直追到这里……”
  武啸秋诧然道:“不知名的少年?”
  桃花娘子道:
  “我适才在镇上酒楼见过那少年一面,只知道他姓赵,身着一袭粗布衣衫……”
  武啸秋楞了一愣,喃喃道:
  “莫不是那小子……”
  赵子原在暗地里听到这番话,心子猛地吃一大惊,暗忖那桃花娘子口中所提到的少年,
分明便是指自己而言,却不审她追蹑自己的用意何在?
  尔来赵子原因为吃尽武冰歆的苦头,是以乍听到又有女人寻找自己,料度不外乎又有麻
烦加身,私心不禁惴惴然。
  桃花娘子注意到武啸秋那微微发愣的神态,正感惑然不解,只见武啸秋眼色阴晴不定,
道:
  “桃花娘子,你要找那赵姓小子作甚?”
  桃花娘子道:
  “这个却不用告诉你,听口气似乎你还认识那少年?”
  武啸秋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桃花娘子道:
  “不说就作罢论,告辞了——”
  她转身款款行至门口,一足方踏出门槛,忽然又回头道:
  “有一件事还未请教武大官人。”
  武啸秋道:“问吧。”
  桃花娘子压低嗓子道:
  “谢金印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武啸秋身子一震,似乎未料对方会有此一问,一时答不上话来,但他旋即恢复冷静,
道:“这话从何说起?”
  桃花娘子道:
  “听说二十年前,你和甄定远两人受水泊绿屋主人之雇,埋伏在翠湖附近,袭杀甫作案
欲归的谢金印,就在同一夜,翠湖画舫上又发生了司马道元二门十八口的命案,似乎是谢金
印的杰作,那幕后的买雇者,不用说也是水泊绿屋的神秘主人。”
  武啸秋默然不语,桃花娘子复道:
  “鸟尽弓藏,自固当烹,水泊绿屋主人这一着是够狠的了。”
  武啸秋道:“凭什么你敢如此肯定?”桃花娘子道:
  “江湖上人言凿凿,自没有空穴来风之理,姓武的你想抵赖?”
  武啸秋阴笑道:
  “老夫何尝想抵赖什么?没错,姓谢的是死在老夫及甄老头之手,他一生作孽多端,杀
人如麻,嘿嘿,老夫此举完全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桃花娘子冷哼一声,道: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着想!”
  一直默立旁侧,不曾开口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忽然插言道:
  “武院主,近日你可曾听到武林中流传的一道风声?”
  武啸秋道:
  “可是与姓谢的有关?”
  狄一飞重重点一点头,道:
  “武林中传言纷纷,说是谢金印没有死,其实他还活在人世上!”
  武啸秋一怔,旋暴笑道:
  “无稽之极!狄一飞你也相信这等无稽的话么?姓谢的身中老夫寒帖摧木掌五记之多,
再加上甄老儿焚心七剑,嘿嘿,只怕大罗神仙也不能保住这条性命了……”
  言犹未尽,陡闻“飕”地一声怪响亮起,那桃花娘子玉臂疾舒,竟突然朝武啸秋直拍了
过来。
  这下变生仓促,那武啸秋不料桃花娘子会突然动手,而且连个招呼也不先打,只一错愕
间,对方一掌已然印至自己胸前不及五寸之处。
  武啸秋乃是何等武学大家,他身处危境,却是不见一丝慌乱,就在桃花娘子玉臂将及递
实之际,疾地拂抽挥出一式,他这一信手轻挥,看似绵若无物,其劲道之强,却不啻有如推
出了一只千斤之杵。
  霎时之间,桃花娘子但觉身前如压泰山,立刻意识到自己绝不能与其硬碰,值此情势
下,她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闪身避其锋锐,于是她迅速地收臂回力,对方那千斤之力始
出,她身形已骤然左移,轻飘飘地换了一个方位,换势之疾,足令人为之眩然失色。
  武啸秋定身冷冷喝道:
  “你要在老夫面前来这一手,可是枉费力气了。”
  桃花娘子道:“阁下既有宰掉谢金印的本事,我偏不自量力倒要向你请教请教。”
  武啸秋阴笑道:
  “原来你是为了姓谢的而动手,哈哈,这就难怪了,老夫曾听人言及,年轻时的桃花娘
子与谢金印有过一段颇不寻常的交情,后来虽然因故闹翻……”
  未容他将话说完,桃花娘子已然轻叱一声,打断道:
  “闲话少说,看掌!”前跨半步,右手一翻而出。同一忽里又见她足步微错,左臂抬
处,迅疾无伦地朝对方中盘扣去。
  她这一招两式,闪电般在同时施出,非特配合得严丝密缝,抑且快到极致,教人防不胜
防。
  赵子原藏身暗处,只瞧得暗暗不解,忖道:
  “移时前我才在酒楼上,听见一众酒客窃议那桃花娘子曾与谢金印闹过纠葛,她走上酒
楼,明是欲寻谢金章的晦气,所以谢金章会急急退起,怎地目下她却为了谢金印之死,不惜
和武啸秋以干戈相见?”但闻武啸秋沉喝道:“桃花娘子,你是自讨苦吃!”
  喝声中,身子未见作势,已自移到了五步之外,一双手掌依旧缩在衣袖之内,未见有出
手的表示。
  二旁的异服汉子狄一飞开口道;
  “武老儿,这臭婆娘够你打发的了,狄某有要事先走一步——”
  身子一纵,疾往门口掠去。桃花娘子怒道:
  “狂徒你敢出言不逊!”纤手五指一屈一扣,觑准狄一飞身形弹出,一时但闻“咝”
“咝”之声大作,五股疾风宛如脱弦之矢,遥遥袭向敌方背宫五大穴道,狄一飞身子方始掠
到大门,倏觉后背寒风袭体,他看出不看便知对方指见的位置,双足迅地一蹬一滑,脚面贴
地平平飘前数尽——
  狄一飞便借着一滑之势,整个身子呼地转了半个侧面,单掌自横地里一拨,斜斜反击迎
上。
  桃花娘子屈指再弹,咝咝之声复起。
  炬料狄一飞挥掌回击是虚,在对方摧劲换指之际,猛地将掌力一收,擦身向木门当口迂
回绕出,口中说道:
  “少陪,少陪。”
  顷忽他已如飞掠出茅屋,桃花娘子所弹出的指风,再也发生不了作用。
  桃花娘子生平最恨“婆娘”之类的称呼,狄一飞当面发恶言相加,她怎能忍得下这口
气?正待纵身追出,倏地身侧风声斐然,那始终静立一旁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俊秀少年朝
星,忽然横身阻住她的去路。桃花娘子定晴朝身前少年打量一下,偏首问道:
  “这小辈是谁?”
  武啸秋没有回答,对着少年道:
  “朝星你退下来。”
  朝星诺应一声,转身让开,武啸秋缓缓举步而上,道;
  “老夫这徒儿谢朝星最是善解我意,他知道老夫绝不会平白放过一个向我挑衅的人,是
以便将你拦住。”
  桃花娘子嗤之以鼻,道:“他能么?他敢么?”
  那少年谢朝星昂然答道:
  “敢不敢我已做给你看了,至于能不能,那是家师与你的事。”
  黑暗中的赵子原忍不住多瞧了谢朝星两眼,心道:
  “武啸秋这个徒儿,相貌虽然略带几分狡狯之气,但却长得很有气势,应对亦颇为得
体,将来必是个人物无疑……”
  只闻桃花娘子冷冷一哼,未及开口,武啸秋已自沉声道:
  “桃花娘子,你接老夫一掌试试——”
  “试”字才落,双袖猛地一振一荡,一股飚风应袖暴劈以出,紧接着身子一长,破空跃
起。武啸秋身形有若天马行空,双足凌虚踏上数步,晃眼已扑到了桃花娘子头上,只见他胸
前衣袂飘拂不止,身形袂影形成一片模糊,宛似棉絮飘忽,但在漫天飞荡的棉絮中却晃动着
两只灰色掌影!
  桃花娘子睹状瞿然而惊,尖呼道;
  “寒帖摧木拍?!姓武的,你……”
  武啸秋阴笑道:
  “你倒是识货得很。”
  阴笑声中双掌业已翻出袖外,发出一股古怪的阴寒之气,飚风所经,挟着刺人的寒风,
“嘶”“嘶”连响不停,周沿空气仿佛就在这一忽里被撕裂开来,霹雳之声又起。
  赵子原曾与武啸秋交过手,情知他双手一出袖后,必有绝招一出,揣摩情势,桃花娘处
境已颇为危殆。
  桃花娘子那张芙蓉脸庞上失去了平日常带的笑靥,流露出紧张惶恐之色,她知道生死关
头全在此一举,当下低喝一声,娇躯一纵一旋,半抬玉臂从对方死灰色掌影中分光惜影拂将
出去。
  孰料武啸秋双掌在空中一挫后,立即交合推出,速度尤远在桃花娘子之上,只一晃眼
间,那灰色的一掌就堪堪击到对方的心口!
  霎时茅屋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自门隙中透进的光晕倏明倏暗,片刻之后又形成了混饨
一片,分不出什么是身形,什么是掌影。
  赵子原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由衷地忖道:
  “掌力能练到这等地步,那真是没有话可说了,从姓武的出掌气势推断,他的掌上功夫
大约没有人能再比他高明了!”
  说时迟,那时快,武啸秋一掌正待拍下,陡见桃花娘子衣袖一甩,一朵粉红色桃花由衣
袂中飘飞而出。
  那朵桃花徐徐升空,仿若随风飞舞,又如飞鸟蝴蝶,在阴风中盘旋飞舞,久久不曾下
坠,说也奇怪,武啸秋那势可崩塌丘峦的一掌,居然随着桃花飞旋之势而微微一窒。
  武啸秋高声道;
  “好一手‘龙池飘花’绝技!嘿嘿,可惜你施出这一手也不能兔于在老夫掌下锑羽!”
  赵子原暗暗纳闷,瞧不出桃花娘子临危所施的“龙池飘花”有何出奇之处,竟会将武啸
秋掌势封住?
  正感不解之际,忽然一股淡淡花香陈逼而来,非兰非麝,心神不禁一荡。
  他霍然吃一大惊,急忙运气将香气逼出体外,这才领略到桃花娘子那龙池飘花内涵之奥
妙。
  只见桃花娘子衣袖翻飞,接二连三又拂出五朵桃花,她每拂出一花,双足倒踏便往后退
走一步,到了第五朵桃花飘出时,便与武啸秋足足隔开五步之遥,足步闪动成了模糊一片。
武啸秋厉啸一声,道:“物归原主,接着——”
  单掌一冲一振,挥出一股“腊腊”有声的内家气劲,空中那五朵桃花迎势倒旋而飞,一
如流星飞坠般,首尾相接往桃花娘子射至!
  桃花娘子不知不觉已是花容失色,纤手疾地交拍而起,真气自掌心中涌出,那五道桃花
在两道内家真力交震之下,竟被碾成飞粉,漫空四下飘散。
  武啸秋在同一忽,突地向前跨上半步,双掌居胸连划半圆,霹雳之声大作,他已再次发
出了“寒帖摧木拍”!
  他攻势才出,掌风笼罩足有半丈方圆,急切间桃花娘子不暇多想,身形疾地向左一侧。
  呼啸一声,掌风真力自桃花娘子身侧划过,发出尖锐异响,饶是如此,掌缘飚劲仍然扫
中她的左肋,桃花娘子一声闷哼,立觉体内血气翻涌不止,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无论如何
绝不能再呆下去,否则往下的局面就不好支撑了,于是她迅速做了决定,力聚单掌猛击出
去,腿腰微蹲,身子继之一跃而起,口中喝道:
  “领教了,武老儿你我后会有期。”
  武啸秋见对方一掌如石破天惊般拍了过来,不得已只有收掌相迎,桃花娘子娇躯在空中
一旋,劲矢脱弦也似地倒飞了回去,她虽身受内伤,但体态依旧轻盈优雅之极。
  顾盼里桃花娘子已然退出门外,往西方疾射而去,渐次消失在苍茫的远山云树中。
  少年谢朝星喊道:“师父,快去追她——”武啸秋摇摇头道:
  “时候未到呢,咱们还不能与五花洞闹翻。”
  谢朝星悻悻道:
  “可是那婆娘当着师父面前竟敢如此跋扈嚣张,焉可不与她一点教训?……”
  武啸秋道:
  “眼下咱们一切犹未布置就绪,若多结下一个仇敌,对进行中的大事便多了一番阻
碍。”
  说到这里,音色陡地一沉道:
  “星儿你那股急躁性儿若是不改,总有一日大事要坏在你的身上!”
  谢朝星似乎对这位师父甚为畏顺,闻训只有唯唯诺诺,垂首不语。
  武啸秋别过头来,将视线投注到僵卧的曹士沅身上,半晌始开口道:
  “奇了,那黄绞小册何等重要,恁情如何姓曹的绝不会不随身带着,星儿你方才可曾仔
细搜过他的身上了?”
  谢朝星道:
  “搜过了,姓曹的衣袋里塞满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就是没见到那本小册子。”
  武啸秋摇头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他俯首陷入沉思之中,蓦然一阵疾风响处,自茅屋外头闪入一团黑影,赵子原霍然一
掠,凝目望去,却是一只巨硕无朋的苍鹰!
  那苍鹰通体黑羽,浑身圆圆扁扁,一对圆骨碌眼睛透出墨色光华,布满绿色及红色斑
点,约摸有圆桌大小的身躯下生着两只长达数尺的利爪,自黑暗中望去,便如一个巨大的怪
物一般。似此庞然可怖的苍鹰当真是见所未见,赵子原只瞧得浑身毛发倒竖,再一望房中的
武啸秋对那怪鸟的出现,似乎没有丝毫惊悸反应。
  倒是那谢朝星就没有如此镇静功夫了,他一把抓住武啸秋的衣袖,战战兢兢地问道:
“师……师父,这是什么怪鸟?……”
  武啸秋仰首望了苍鹰一眼,喃喃道;
  “死谷兀鹰?……死谷兀鹰怎会在此地出现?!……难道说死谷鹰王又重出江湖了
么?……”
  那兀鹰振翅在房中盘旋,满房俱是“嗡”“嗡”之声,谢朝星沉不生气,挥起一掌便往
兀鹰击去。武啸秋叱喝道:“星儿别轻举妄动!”
  谢朝星听到他师父的喝声,欲收掌已是不及,眼看一掌结结实实击在苍鹰身上,苍鹰庞
大的身躯却只略微偏转了一下,忽地掉转鸟头,迅疾无伦地朝谢朝星立身之处扑罩而下。
  谢朝星大吃一惊,急忙蹬步后退,到了五步开外再迅速地一矮身,只差分许兀鹰便自他
头上擦过。
  但闻震耳“弧”地一声亮起,兀鹰一扑不着,反向躺在案前僵卧不动的曹士沅袭去。
  一忽间曹士沅的双目已被鹰嘴啄了下来,武啸秋却一直负手立于一旁不动不闪,赵子原
见曹士沅死后,还得被此鹰啄去眼睛,一时只觉一股热血往上直冒,他再也顾不得自身安
危,正要起身飞跃出去,就在这一刻,倏然一阵疾风响处,一条黑影自房门一闪而入!
  赵子原心虽吃惊,自忖在未弄清来人身份前,还是不可贸然行动,当下强自按下一颗忐
忑之心举目望去,这一望几乎使他骇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人长得又高又瘦,一张青灰色马脸长满了绻曲的黑毛,身上披着一件磷光闪闪的
红袍,颈问挂着一串骷髅头骨,脚踝却是光赤赤的,足跟上结满一层层浑厚的茧皮。
  那人长相之恶,装束之奇,委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赵子原望着望着,浑身不知不
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屏住气,暗忖:“这是什么人物?怎地如此邪门?”
  武啸秋面对来人,冷冷地道:
  “死谷鹰玉,是你来了么?”
  那怪人一双三角眼射出阴厉寒芒,往屋内骨碌碌一转,猛地厉叫道:“你倒认得咱老
鹰,嗬嗬,你报上名来吧。”
  他边说着,手足不住乱舞乱跳,全身亦随之颤动不止,随时都似显出疯狂之态。
  武啸秋冷笑道:
  “阁下潜隐死谷多年,几时变得如此健忘,当真连老夫都认不出来了么?……”
  那死谷鹰王打量了武啸秋一眼,猛力用鼻子嗅了两嗅,怪笑一声道:
  “桀桀,你是武啸秋!你是武啸秋!”
  他一连重复说了两句,又自笑道:
  “咱们曾在九道标见过一面,是也不是?”
  武啸秋道:
  “亏你还有几分眼力。”
  死谷鹰王道:
  “咱老鹰的眼力会差到哪里去么?姓武的,你忒也太狂了吧。”
  说着,呼啸一声,那只在房中盘旋不已的兀鹰乍闻啸声,扑翅飞到死谷鹰王肩上歇了下
来。
  武啸秋道:
  “看来阁下把这只兀鹰已训练成不亚于一名高手了,鹰王这个名号倒非虚传……”
  死谷鹰王截口道:
  “你打算试试这畜生的功夫么?”
  武啸秋笑笑,道:
  “老夫只问你一句,鹰王你离开死谷又人中原,莫非要寻那司马道元,报却他昔日纠合
四派高手,将你打成重伤逼人死谷的一段过节?”
  死谷鹰王神色一变,道:
  “是又怎样?敢情姓武的你也想插上一手?”
  语声方落,忽然发出一声鬼叫,一掌僵直不弯,望准武啸秋直扑过来。
  武啸秋转身避开攻势,举袖一卷一荡,内力崩出,直取鹰王胸间要害,死谷鹰王不料对
方应变迅捷如斯,匆忙中不暇退避,另一掌闪电一吐,一股奇热难当的怪风由他掌心咝咝透
出。那服怪风才出,四周登时卷起一团团热懊炽人的热浪,房中诸人都有置身于火扈之中的
感觉,武啸秋袖中真气竟然滞顿发不出去,这是他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怪事,不禁大喝道:
  “鹰王你这火鸟爪已练到八成火候了,难怪你敢再到中原来——”
  喝声中袖管一卷,双掌横切而出,只闻奔雷之声陡发,房内卷起一道惨惨阴风,他已发
出了无坚不摧的“寒帖摧木拍!”
  赵子原深知那寒帖摧木拍的威力,暗想死谷鹰王要糟,果闻“呜”然一响,死谷鹰王已
躺在地上了。须臾,死谷鹰王又突地一跃而起,叫道:“厉害,厉害。”抖手从颈上取下那
串磷光闪烁的骷髅,挥了几挥,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发出恐怖之极的怪叫,举步朝武啸秋缓
缓迫近。
  武啸秋哈哈笑道:
  “看家本领要使出来了么?不过老夫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死谷鹰王停下脚步,道;
  “只要姓武的你不要插身于这场是非中,咱老鹰自然没有与你为敌之意。”
  武啸秋阴笑道;
  “不错,看来你的头脑并不简单,你要找司马道无报却昔日旧恨,老夫正有消息供应—
—”
  死谷鹰王道:“什么消息?你说。”
  武啸秋道;
  “司马道元眼下正在阴间地府眼巴巴的等着你,鹰王你只有走这条路去找他。”
  死谷鹰王嚎叫一声,怒道;
  “姓武的,你敢拿我打诳耍子?”
  武啸秋道:
  “打诳哪有什么敢不敢的?司马道元举家在十年前,被谢金印尽歼于翠湖画舫之上,武
林中谁人不晓?可笑只有你一人蒙在鼓里。”
  死谷鹰王眼珠连转数转,忽然一语不发,纵身跃出房外,有顷,一人一鹰便沓然不见踪
迹。
  谢朝星走上前来,道:
  “师父,这家伙神智怎地有点不正常?”
  武啸秋道: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鹰王,躲在死谷苦练邪功,镇日与飞禽走兽为伍,日久自然变得
疯疯癫癫了。”
  这会子,茅屋外头蓦然又响起一阵沉甸的足步声响,武啸秋师徒两人一凛,彼此对望一
眼。
  赵子原内心大为震动,暗想:
  “似此荒僻所在,今日竟然来客络绎不绝,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了……”
  足音时远时近,终于在茅屋前面顿住。
  谢朝星沉不住气,出声喝道:
  “来者何人?”
  屋外不闻任何回应,武啸秋沉声道:
  “尊驾何不请进——”
  那人一步跨了进来,只见他全身披着一袭白袍,连头上也用一张白布兜头罩着,仅剩下
一对眸子露在外面,乍看之下自首及踵都是一团雪白,赵子原触目立即识得此人,险些惊呼
出声。
  白袍人骤见武啸秋立在茅屋里,似乎怔了一怔,道:
  “阁下请了,老夫路过此地,见这茅屋欲塌未塌,显然无人居住,是以进来休憩片
刻。”
  武啸秋那鹰隼般双目不住在白袍人身上来回扫视,道:
  “好说,咱们也是过路旅人,尊驾请自便。”
  白袍人点了点头,尽自走到案前盘膝就地而坐,双目微瞌,背对着武啸秋养起神来。
  他分明瞧见了死者曹士沅,却不动任何声色,赵子原暗暗不解。
  武啸秋眼色阴晴不定,悄悄向谢朝星打了个手势,谢朝星放轻足步蜇到白袍人身后,倏
然一伸右手二指,虚空朝白袍人后脊“志堂”死穴点去!
  这下他突然发难,非特出人意表,距离又如斯近,白袍人功力再高怕也难以逃过此一杀
身之劫,但闻“虎”地一响,指力破空袭去,白袍人身躯随之微微一颤,颈首软绵无力地垂
了下去。
  谢朝星舒了口气,道:
  “行啦……”
  他只吐出两个字,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双目圆睁,满面都是惊疑。
  只见那白袍人忽然立起身子,缓缓回过头来,晶瞳里射出两道冷电,直瞪住谢朝星不
放。
  谢朝星打了个哆嗦,颤声道:
  “你——你……”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白袍人在“志堂”死穴受袭之下,竟能安然无事,难道对方其
实是早有防备,将自己抽冷子偷袭的指力硬生生化解去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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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8: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五章 飞骑斩杀

  白袍人冷冷道:
  “少年人你这指力只学到五成火候,还不到杀人于无形之间的地步……”
  谢朝星呐呐了好阵子,却是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武啸秋压低嗓子道:
  “敢问尊驾大名?”
  白袍人道:
  “老夫复姓司马,草字道元,想来阁下必不陌生。”
  武啸秋脸色一变,道:“幸会。”说着,拱手朝白袍人“司马道元”揖了一揖。
  “司马道元”拱手还礼,道:“不必客气。”
  拱手间掌心有意无意向外一翻,两人身躯同时晃了晃,“蹬”一声,武啸秋仰身退开半
步。
  再看“司马道元”双足亦自陷入地下达二寸之深,武啸秋脑际思潮电转,猛然脱口呼
道:
  “原来——原来是你?……”
  “司马道元”哈哈一笑,道:
  “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
  武啸秋一闻此言,身子陡地颤一大颤,他就指指着“司马道元”沉声一字一语地道:
  “山不转路转,你我将来总有再度碰头的日子!”
  一挥手,带同谢朝星转身推门而去。
  赵子原只瞧得心惊不已,暗道:
  “不可一世的武啸秋,居然会被两句不知所云的诗词惊走,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狂跳,不知不觉脚底碰着木箱,弄出了一点声响,那“司马道元”霍地回过身
子,道:“木箱后面的朋友请出来吧?”
  赵子原情知对方已听到了自己一时大意所发出的声响,只好站将起来,走出藏身之处。
  “司马道元”略感意外,道:“小哥儿,是你?”赵子原苦笑道:“这是咱们第三次见
面了,上一次记得是在十字枪麦斫的府上,当时阁下一现,便惊走了众人皆惧的甄定远,与
今日这个局面完全没有两样,瞧来阁下的能耐着实不小。”
  “司马道元”岔开话题道:“小哥儿可否请先解释,为何要躲在里面?”
  赵子原道:“长话短说,小可是不期来至此地,适值姓武的杀人后去而复返,我明白自
己绝非他的对手,所以便躲将起来。”
  “司马道元”望了僵卧的曹士沅一眼,道:“死者乃是从前太昭堡主赵飞星的下属,名
叫曹士沅,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被杀?”
  赵子原道:“阁下也识得此人么?曹前辈可能为了一本黄绫小册而招致杀身之祸……”
  “司马道元”思索一会,伸手人怀徐徐掏出一本黄竣皮的线装小册,在赵子原面前扬了
扬,道:“黄绞小册?……不要就是这本册子吧?……”
  赵子原一愕,脱口道:“它……它怎会在你的身上?”
  “司马道元”不答,只是喃喃自语道:“册子我翻过不知有多少遍了,里面什么也没
有,怪哉,姓武的要它作何用处?”
  赵子原暗想:“黄绞小册既非在曹前辈身上,然则他一命死得岂不冤枉极了!”
  一念及此,不禁暗暗为曹士元感到难过。
  “司马道元”道:“小哥儿若无他事,老夫要走了。”
  赵子原黯然点一点头,眼望“司马道元”一步步走到门前,走出屋去,此际他脑中竟有
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对适才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居然无法思索其中缘由。
  移时,他逐渐清醒过来,遂将曹士沅尸体移到屋前,用兵刃挖成一个长坑埋葬下去。
  天色向晚,赵子原已足足在茅屋内呆了半天之久,他自忖不可再蹉留下去,遂辨了辨方
向,一直向西行去。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星儿已悄悄升上了天边,对着赵子原眨眼微笑,他举袖揩去额上汗
珠,驻足休息了片刻。
  再行举步时,忽然他耳际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之声,放眼望去,只见小径另端有两条人
影下迅速地朝这边移动。
  他自然而然将脚步放松下来,待得前面那两人走近,赵子原始瞧见他俩身上装束有异,
胸中不由一震,暗忖:“瞧这两人的衣着装束,绝非中土人士,难道他们也是来自长城以
外?……”
  两人来得更近了,但闻右首一人道:“近几日来,沿线风声很紧哩,暖兔,你可知道一
些端倪?”
  左首行走的“暖兔”道:“听说可汗已在盘山驿集结重兵,一等张居正死去,便渡过大
凌河攻击辽左,到时中原尽在咱土蛮囊中了广
  赵子原听到“土蛮”两个字,心中惊疑更甚了,有明中叶以后,土蛮一直是本朝最大的
外患,隆庆元年,并曾一度飞渡长城,由蓟州转掠卢龙,京畿为之震撼。万历年间,土蛮势
力更为猖獗,边地笈笈可危,而眼下竟有土蛮可汗的部属在中土出现,自是难怪赵子原大为
所惊了。
  那两人边行边谈,赵子原所走的小径因为地势较低,是以不虞被对方发觉,那右边一人
继续道:“就等张居正一死,嘿嘿,兵事便可以发动了。”
  左边的“暖兔”道:“老子就是不明白,咱可汗何以对一个糟老头如此忌惮,非要将他
除去不行?张居正虽然贵为明廷首辅,但一旦大明江山落在本族手中,堂堂张首辅还不是成
为咱们阶下之囚?”
  右边那人冷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法,暖兔你既无法洞悉个中利害,我也懒得和你多
谈了……”
  那暖兔道:“然则可汗预备怎样除去他这眼中钉?”
  右边那人低声道:“这是个天大秘密,说了你绝不可张扬出去——”
  那暖兔道:“放心,咱们哥们你岂能信赖不过?”
  右边那人压低声音在暖兔耳边说了几句话,因双方距离甚远,那人话声又十分含糊,赵
子原连一字也没有听见。
  只听暖兔低声道:“买雇职业剑手?……嘿嘿,此计大妙!……”
  那右边一人道:“现在只剩下中原武林问题了,这是最不容忽视的一道问题。”
  暖兔道:“中原武林么?我们尽管找内线筹商对付之法,还有那狄一飞……”
  他欲言又止,那右边一人道:“也罢,就依此行事便了,天已黑了,咱们得尽快赶
路。”
  赵子原心念一动,暗付:“久闻张居正乃是当朝孤忠耿耿的一位宰相,正因为他在朝中
能综核名实,筹饬战守,四夷才不敢觑窥,而且我朝边将也惟有张道辅在上始能驾驭,听这
两个蛮子的口气,莫非土蛮欲谋不利于张首辅?”
  眼望两人即将去远,当下只觉一股古怪冲动直冒而上,他一步跃将出来,冲着他俩背影
喊道:“两位回过头来瞧瞧,是谁来了?”
  那两个鞑子闻声不约而同回转身子,见一面前立着一名陌生的少年,不觉怔了一怔。
  那暖兔朝赵子原打量两眼,沉道:“你是呼唤咱们么?”
  赵子原道:“难不成此地还有第三者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暖兔双目连转,道:“既是如此,敢问有何贵干?”
  赵子原道:“区区要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右边一人不耐道:“打听什么?”
  赵子原一字一字道:“除开你们两位外,土蛮可汗另外还派了多少人潜进中上来兴风作
浪?”
  霎时之间两人神色大变,右边一人冷笑道:“小子你方才就躲在土堆下面是吧?咱们所
说的话你听到了?”
  赵子原昂然道:“役错,是听到了,你待怎地?”
  两名鞑子相互使了个眼色,那暖兔道:“嘿嘿,烘兔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人家可在等着
答复咧。”
  那烘兔冷笑一声,道:“这就是老子的答复!”他双目中精光斗射,未待将话说完,左
掌猛地向外一弓,有似出洞猛虎,望准赵子原一斫而下。
  赵子原早已料到对方有如此一着,烘兔一掌才出,他双足徽错,身形立刻移向右侧。
  讵料烘兔一掌犹未击实,在半空陡然硬生生移了个方向,如影随形击向赵子原小腹要
害,只闻“呜”然一声锐响,他掌势之劲居然带起一阵尖啸,赵子原身子犹在五步之外,对
方掌缘真气已风涌袭到!
  对方武功之高,的确大出赵子原意中所料,他吃惊之余,急忙蹬步倒退,同时伸手封
拿。
  他正贯注全力应付烘兔的出击,倏觉身后啸声大作,赵子原看都不看便知是另一名暖兔
在自己身后抽冷子来个前后夹袭,那掌力之强,似乎更在烘兔之上——
  急切间他左时往横里一挡,内力陡发。
  轰然一震过后,一股强力飚风四下憧散,噔,噔,噔,赵子原被那劲内力一带,立足不
稳踉跄倒退数步。
  暖兔、烘兔分自右围抄而前,四掌齐出,赵子原心知处身生死一线上,己没有迟疑的余
地,他一咬牙根,双掌运足功力推了出去。
  这一忽里,陡闻远方道上传来一阵“得”“得”蹄声,烘兔、暖兔瞿然一凛,齐然撤回
掌力,暖兔叫道:“有人来了,快走!”
  语讫,两人相继纵身而起,一前一后落荒逸去,速度惊人,霎时便查然不见踪影。
  赵子原大为错愕,无法明白那两名鞑子何以会仓促退走?正自思虑间,背后蹄声已然大
作,回头望去,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只一眨眼工夫已到了赵子原身后。
  赵子原电目一瞥马上骑士而容,脱口叫道:“麦十字枪!麦前辈!”
  那马上之人正是才从甄定远剑下逃生不久的金翎十字枪麦斫,此际他纵马飞奔,手上执
着长达七尺的成名兵刃十字枪,脸上杀气森然,赵子原见他神情可怕,不由微微一愣。
  将要错身之际,那马儿希幸幸长嘶一声,突地朝赵子原立身之处斜纵而至,麦斫厉喝
道:
  “姓赵的小子!看枪——”
  手上十字枪一吞一吐,直指赵子原心口,赵子原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向自己突下煞手,
眼看枪口即将戳至,本能里他大吼一声,双臂贯足真力,一上一下斜击出去,一面移身左
跃。
  麦斫毕生功力尽集于十字枪上,这“飞骑斩杀”乃是他生平有数绝技之一,焉容敌手轻
易逃出枪下,但见他长枪平舒,未见如何作势,倏然自赵子原双臂对势中一挑而出——
  枪尖过处,血光飞溅,赵子原仰面翻倒于地!
  麦斫勒住绥辔,视线从赵子原身上扫过,嘴角忽然浮起一丝阴恻恻的笑容,自语道:
  “嘿,老夫这‘飞骑斩杀’从来都是一枪得手,对付你自然也没有例外,嘿嘿,仅仅一
枪就足够要你的命了广他脸上阴笑未退,续道:
  “只怪小子你命星不好,不明不白被老夫击杀于此,到鬼门关后也只好权充一名在死鬼
了。嘿!嘿!”
  麦斫喃喃自语着,一夹马腹,如飞驰去。
  造飞尘消散,骑影渐没,蹄音不闻,那躺卧地上、胸前犹自汨汨流着鲜血的赵子原倏地
一跃而起——他竟然没有在麦十字枪的“飞骑斩杀”下丧命!
  赵子原俯首自顾,见自己胸前衣袂已被鲜血染成一片储红,他忍痛自怀中掏出创药敷
上,继续赶路。
  道上,他忍不住心中疑云汹涌,暗暗地想道:
  “无缘无故麦斫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是不是我在麦府树干上插令箭那码事被他察觉
了?但就只为了这个理由,似乎也不至于使他生出杀心啊,难道说其中还有什么阴谋不
成?”
  他一壁走着,一壁胡思乱想,摇摇头低声又道:
  “方才若非我见机得早,在对方十字枪触着肌肤时,立即藉势躺下去装死,而麦斫又自
信十分,未曾下马仔细察看,否则我只怕不能如此轻易将他摆脱了……”
  赵子原瞧瞧衣衫上沾染的点点鲜血,长吁一口气。这时夜幕已完全笼罩下来,月儿穿过
流云,地面平铺着银色荡漾的光辉。
  赵子原疾行如飞,忽闻后面有人说话声音,足步自然而然地放缓下来,下意识回目一
瞥,后面的道上出现了两条人影,但觉两人的身影都极为眼生,遂役有多加注意,迈着步子
继续赶路。
  那两人前行的速度甚是迅疾,瞬息便已赶上赵子原,隐约听到两人交谈,其中一个低沉
的嗓子道:
  “海老,此番你我眼巴巴从西南赶来,若仍一无所获,那才叫笑掉人家的大牙哩。”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你也甭患得患失了,依我的话行事保管没错……”
  语声陡然中断,敢情那人业已发觉道上除了他们之外,前面不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行
人。
  双方并肩而过时,赵子原凝目打量两人,只见右边的是一个身材雍肿、满脸肥肉的胖
子,另一个身量较为瘦小,却是个牛山濯濯的秃子,面上五官歪曲,尊容尤其令人不敢领
教。
  格外惹眼的是两人肩上各自扛着两口奇形怪状的黑色大木箱,这一来赵子原不禁多瞧了
两眼。
  那黑色木箱被扛在两人肩上显出沉甸甸地,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物事,一种天生的敏锐感
觉,使得赵子原暗暗起了戒心。
  两人越过赵子原后,那矮小的秃子忽然驻足回过头来;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赵子
原。
  一会那秃子开了口:
  “这位小兄弟请了。”
  赵子原一愣,抱拳道:
  “阁下有何见教?”那秃子视线依然停留在赵子原身上,道:
  “小兄弟胸前衣襟鲜血斑斑,想是刚刚行凶杀过人是罢?”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区区看来像是刚杀过人么?阁下倒会说笑。”
  那秃子道:
  “杀人又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又何必急于否认?像咱老秃,嘿,一年三百六
十五天中,若一天没有杀人,便觉得手痒难禁。”
  赵子原微笑不语,那秃子一睁怪目,道:
  “小子你不相信么?”
  赵子原缓缓道:
  “就说阁下一天杀害一条人命吧,纵然有这份能耐,便是累也得活活累死。”
  那秃子暴跳如雷道:
  “说来道去你是不肯相信,哼哼,老子与你瞧瞧一样物事,也让你这井底之蛙开一开眼
界。”
  赵子原暗自好笑,心道此人之言虽则耸人听闻,但脾气却暴躁得如同稚龄幼儿,倒不知
是何门路?
  那秃子将肩上两口黑色木箱置于地上,伸手就要去揭箱盖,侧立一旁的高大胖子适时出
声道:
  “老秃,你又沉不住气了!”
  秃子闻声停下手来,道:
  “这小子不知天高厚,海老你不以为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那胖子“海老”道:
  “小辈无知,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秃子瞪了赵子原一眼,悻悻道:
  “若非海老在旁,小子你今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赵子原对那四口黑色木箱充满了好奇之念,见那秃子本已准备将箱盖揭开,却因胖海老
一句话而罢手,不禁感到失望。
  那“海老”朝赵子原道:
  “老夫这位朋友玩世不恭,虽然满口曰杀,其实完全是一派胡语,你可莫要放在心
上。”
  赵子原忖道:
  “那秃子性子粗暴,喜怒泛于形表,似乎没有多少心机,但‘海老’可不简单了,看来
他要比秃子来得深沉阴险得多。”
  他暗暗对“海老”起了戒心,表面上仍装做洋洋如常道:
  “不妨,那箱中之物……”
  “海老”截口道:
  “小哥敢是对箱中之物发生了兴趣?”
  赵子原道: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岂犹区区例外,阁下可否将箱盖揭开一观——”
  “海老”面色微变,瞬即恢复如常,道:
  “木箱里装的无非是老夫的一些零碎家当,小哥要瞧瞧自然可以,但如此一来又要耽搁
工夫,老夫此去还要赶一段长路,却不能再磨菇下去了,小哥,咱们便此别过……”
  赵子原心头疑云重重,亟欲启开箱盖一观究竟,只是对方既然婉词予以拒绝,自己当然
没有坚持的理由,何况对方两人深浅难测,自己更不能鲁莽行事,当下只有侧身道旁,让他
俩通过。
  那“海老”及秃子扛着沉甸甸的木箱,扬长而云,赵子原寻思良久都没有头绪,再次抬
头时,对方业已走得不见踪影。
  他仰首眺望秋夜的星月,默默地道:
  “顾迁武顾兄不是约我于今夜到镇北广灵寺会面么?时候将到,我不如直接赶去赴约便
了。”
  心念既定,遂不再逗留,辨了辨方向,立即展开身形,直奔而去。
  夜色笼罩下的广灵寺,显得异样的冷森宁谧,赵子原在寺外来回踯躅了两圈,方始上前
敲门。
  居顷,庙内足音跫然,“吱呀”一声,大门徐徐开启,一名身着黄色袈裟的年老僧人当
门而立。赵子原冲着老僧一拱手,道:“请问大师……”
  那黄衣老憎打断道:
  “施主可是姓赵?”
  赵子原错愕道:
  “小可正是赵子原,大师怎生知晓?”
  黄衣老僧正欲开口回答,突闻寺前亮起一阵异响,一前一后走来两人。
  赵子原举目一望,心中震一大震,来者一秃一胖,正是方才在道上碰见的“海老”及秃
子。
  那两人双目一瞥,也自瞧见了赵子原,双方均为之发愣,那秃子挤了挤眼,高声道:
  “小子,咱们又逢上了。”
  赵子原满腹疑念,想道:
  “这两人分明走在我的前面,为什么我耽搁了一段时间,还会比他们先到,难不成他俩
在路上曾经折到另一条岔路上去过?”
  只见两人肩上依旧扛着那四口黑色木箱,赵子原隐隐有一种预感,那箱内的物事必然十
分古怪,但是那物事究竟是什么,他亦无法捉摸推断出来。
  那胖“海老”冲着黄衣老僧道:
  “大师行个方便,咱们赶路错过宿头,可否权借贵寺落脚?”
  黄衣老僧沉吟不决,道:“这个……”“海老”加上一句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难道大师连此等小事也不肯答应么?”
  黄衣老僧宣了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
  那秃于脾气最躁,按捺不住道:
  “和尚你到底答不答应,只要你说个‘不’字,咱哥儿拍拍手立刻就走,只是,嘿嘿,
往后这座广灵寺只怕就不安不宁了……!”
  黄衣老僧长眉一轩,道:
  “施主是在恫吓老衲么?”
  秃子沉哼不语,“海老”连忙朝他打了个眼色,道:
  “老秃出言无状,还望大师包涵。”
  黄衣老僧想了想,道:
  “好罢,老衲将尽可能予施主以方便,且请稍候。”
  言讫,一击掌,不一刻自内殿缓缓步出一个小沙弥。
  黄衣老僧道:
  “戒尘,你领这位赵施主到偏殿内房安顿去——”
  赵子原期艾道:
  “但是小可此来并非……”
  黄衣老僧摆手打断道:
  “老衲完全知晓,那顾迁武顾施主在内房候汝已久。”
  赵子原“嗯”了一声,无暇考虑到顾迁武与眼前这黄衣老僧有什么因缘关系?他为何又
约自己到广灵寺来会面?小沙弥伸手虚引道:“这边请——”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随着小沙弥之后,走过大殿,隐约听见那秃子在后边怒声
道:
  “和尚你把那小子安顿妥了,留下咱们呢?”
  黄衣老僧道:
  “施主稍安毋躁,老衲……”
  下面的话,这时已听不分明了。
  小沙弥引着赵子原穿越廊道,前面便是一座院落,右边座落着五幢禅室,小沙弥一逞走
到最后一间仁足,道:
  “顾施主就在这房里,贵客请进。”
  赵子原颔首道谢,小沙弥转身离去。房里传出一道熟稔的语声:
  “赵兄,是你来了么?”
  赵于原推门进去,触目瞧见顾迁武坐在靠墙一张檀木椅上,手上捧着一卷书正在展读,
他神色悠然地朗吟着:
  “白杨早落,寒草前衰。凌凌霜气,籁籁风威。孤蓬自振,惊沙自飞。灌莽音而无际,
丛薄纷其相依。……”
  吟到此地,倏地一抬头道:
  “赵兄你瞧这句如何?‘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寥寥几字便将塞野苍茫、大
漠无垠的萧瑟景象勾绘出来,适令人有如置身胡风边月之中,发孤旅落寞之情……”
  赵子原微微一笑,道:
  “鲍照芜城赋固是千古绝文,便是兄台对文中之情领悟深刻,吟颂一如身历其境,弟甚
倾之。”
  顾迁武听他一语道出赋文之名,显见学识见闻之广,不禁也暗暗折服,当下连忙谦逊一
番。赵子原道:“顾兄,关于你的毒伤……”顾迁武笑道:
  “有劳赵兄关怀了,那水泊绿屋的残肢人不是曾说小弟身中马兰之毒的金针,只有四十
八个时辰好活么?哈哈,也许是我大限未至,阎王老爷可还没预备将小弟这条命取走——”
  赵子原诧然道:“怎么?残肢人恐吓之言是虚?”顾迁武摇头道:
  “不瞒兄台,小弟体内的毒素已经解去。”
  赵子原诧讶更甚,道:
  “但马兰之毒,不是只有残肢人才有解药可解吗?”
  顾迁武道:
  “这倒不见得,小弟在太昭堡里就碰到了一位高人,他第一眼瞧见小弟脸上隐隐泛出紫
黑颜色,就推断我是中了马兰之毒,遂让我服下了两颗像莲子一样的药丸,呵,那丸药可叫
神效得紧,服后一连出了三次热汗,体内所有的毒素登时化解了去,哈哈,小弟岂非命不该
绝么?”
  赵子原只听得信疑参半,一瞧顾迁武满脸诚挚,一本正经的说着,却又不能不予置信,
道:
  “只不知顾兄在堡中遇见的高人是谁?”
  顾迁武道:
  “那人一身文士装束,中旬年纪,却不肯以姓名见示。”
  赵子原心头一大震,脱口低呼道:
  “中年文士?……敢情就是他?……”
  他寻思一下,问道:
  “那中年文士年龄不高,却口口声声以老前辈自居,说话问动辄流露出老气横秋之状,
顾兄所碰到之人,其举止言语是否与小弟所形容的相同?”
  顾迁武奇道:“正是如此,赵兄莫非认识这位高人?”
  赵子原重重地点一点头,道:
  “小弟在太昭堡里也遇见了这个人,蒙他传授一套轻功身法,后来曾在无意中使出,被
甄定远指称是灵武四爵中大乙爵的大乙迷踪步!”
  顾迁武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衲衲道:
  “奇事……奇事……”
  正自呐呐间,忽闻隔邻房门吱地一响,似乎被人打了开来,耳里传进那黄衣老僧苍劲的
声音:
  “山野陋寺可没有上房供来客居住,两位施主只有在这个小房间里委屈一夜了。”
  那秃子暴躁的声音道:
  “和尚你甭嗦了,去,去,夜半无事莫要来打扰咱们。”
  黄衣老僧的声音道:
  “要不要老衲帮忙,把这四口黑木箱提进房里。”秃子急促的声音道:
  “不,不,和尚你不要随便动手,咱们自己来——”
  黄衣老僧道:
  “如此,老衲告退了。”
  足步声音亮起,还有搬动木箱的声响交穿其间。
  赵子原默默忖道:
  “‘海老’与秃子住进隔邻的房间去了,想不到住持和尚会应允他俩在寺内落宿……”
  忖犹未罢,那黄衣老僧已从隔邻绕到顾迁武这个房间来,顾、赵二人连忙起身相迎。
  黄衣老僧稽首道:
  “请恕老衲打扰,小施主尚未就寝么?”
  赵子原道:“大师有什么事么?”黄衣老僧正色低声道:
  “老衲必须问明一句:与你先后一道同来那一胖一秃的两位施主,可是小施主的朋
友?”
  赵子原猛摇其首遭:
  “在来路上小可与他们两人朝过面,小可连他俩身份都不清楚,哪里谈得上朋友。”
  黄衣老僧道:“依此说,小施主不知晓他们是谁了?”赵子原道:
  “正是,大师缘何要追究这个?”
  黄衣老僧沉吟不答,双目精光陡然暴射,长久注视在赵子原面上不放,仿若欲瞧穿他心
中所想似的。
  赵子原霍然一惊,心想从黄衣老僧目中所露神光而瞧,对方功力之高分明已到了韬光养
晦的地步,此等荒僻所在,何来如此身负绝代功力的高僧?
  黄衣老僧道:
  “小施主你走过来一些。”
  赵子原暗暗纳闷,猜不出黄衣老僧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仍然依照对方吩咐,举步
上前。
  他足步才停,那黄衣老僧蓦然一扬大袖,劲风随之发出,闪电也似地向赵子原卷涌而
去!
  赵子原惊呼道:
  “大师?你……你……”
  倏忽里,袖风已然压体,在强劲之中夹着一种兵刃刺肤的剧痛,赵子原大惊之下,慌忙
倒转,身形继之向左一闪。
  “飕”一响,劲风呼啸自赵子原胸腹侧部扫过,那一发一避真是间不容发,赵子原惊魂
甫定,正要开口说话,黄衣僧忽地一步踏前,右掌暴伸,猛向赵子原胁时五大穴道拿去。
  他身手之疾,直令人不敢置信,赵子原欲避不及,只觉时下一麻,被黄衣僧五指牢牢扣
住!
  赵子原又急又怒,道:
  “大师何尔以武相加?”
  黄衣僧沉声道:
  “施主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姓谢是也不是?”
  赵子原又是一愣,方欲开口回话,旁立的顾迁武已抢着道:
  “晚辈这位朋友叫赵子原,事先业已向你提过,一梦大师你怎么啦?”
  黄衣老僧一梦侧头想了半天,猛然松开拿扣对方时脉的掌指,道:
  “老衲是太性急莽撞了,还望施主宽恕。”
  说着也不顾赵子原有何反应,即行转身离去。
  赵子原目送黄衣老僧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良久始道:
  “这位大师是何许人?揣摩情形他显然对我有点误会。”
  顾迁武道:
  “一梦是先父生前老友之一,前两日我决定离开太昭堡,却被甄堡主属下银衣队穷追不
舍,只好暂时到一梦住持的广灵寺来避一避风头,适巧昨日在逃亡途中与赵兄碰头,遂约你
到此地会面。”
  赵子原道:
  “难怪当时赵兄行色那样匆遽,但赵兄既为太昭堡银衣队总领,何以又决定离开那
里?”
  顾迁武欲言又止道:
  “此事说来话长,容俟日后再与赵兄细说。”
  赵子原忖道:“也许赵兄和我相同,亦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强人之所难呢。”遂一笑
置之,将话题扯到旁的地方去。
  顾迁武无意一瞥赵子原脸容,发现他肌肤隐隐泛出紫黑之色,并有红色斑点交穿其间,
骇讶之余失声道:
  “赵兄,你——你也中了马兰之毒?……”
  赵子原经他一言提醒,苦笑道:
  “小弟在堡里被迫服下毒丸,往后只有永远受制于人了。”
  当下将近几日来之经历原原本本道出,想起自己一生一世将为人奴仆,任人驱遣宰割,
不觉意态消沉。
  顾迁武听罢始未,晶瞳里忽然露出异采,道:
  “放心,赵兄之毒并非无救,让你我也与那姓甄的和残肢人斗一斗——”
  赵子原正自瞠目,顾迁武已伸手从袋中取出两颗状似莲子的黑色药丸,在昏黄色烛光下
闪闪生光,说道:
  “那日中年文士所赠的马兰毒解药,我身边还剩有两颗,想不到会派上用场,赵兄请将
嘴张开。”
  赵子原虽然万般不敢相信,只是听他说得肯定,私心觉得未始没有一线生机,乃依言张
口,顾迁武屈指一弹,两粒黑九直射出去,赵子原下意识用口一拉,骤觉唇间一阵清香。
  顾迁武急道:
  “咽下,快些咽下!”
  赵子原服了药丸,果然觉得中气流畅,片刻后复觉全身懊热难当,大汗淋漓而出。
  顾迁武道:
  “兄弟你出汗了?”
  赵子原挥汗如雨,道:
  “非但出了一身大汗,抑且灼热得难以忍受,那解药当真有效么?”
  顾迁武正容道:
  “等到汗水出尽,便是毒解之时,赵兄你无妨回到镇上客栈去,装作毒素未解,随残肢
人到水泊绿屋探察……”
  话至中途,陡闻一声凄厉的惨呼传人耳膜,忙住口不语。
  惨呼过后,接着又传来一阵“嘘”“嘘”怪响,像是兽类更有些像人类在极端痛苦中挣
扎,声音凄厉已极,令人间听之下,汗毛倒竖,凛然生寒!
  赵子原低呼道:
  “声音从隔邻房间传出,咱们过去瞧瞧。”
  顾迁武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蹑足步出,那“嘘”“嘘”怪响仍然不绝于耳,不时有凄
厉的惨呼夹杂其间,带着几分神秘,几分恐怖,顾、赵二人神经不知不觉已是紧张起来——
  赵子原率先晃身步到邻房之前,哈腰自门隙窥望进去,触目见到室中摆着四口黑色大木
箱!他无端觉得一股透骨凉心的寒意自背脊升起,迅速袭击全身,仿佛那木箱上黑乌乌的颜
色透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气氛。
  赵子原下意识将视线从四口黑色大木箱收回,暗忖:
  “奇怪,我心头始终惴惴不安,难道那黑木箱中藏有什么神秘惊人的物事么……”
  顾迁武压低嗓子道:
  “那四口黑木箱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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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六章 鬼斧魅影

  赵子原摇头道:
  “小弟也不知所然,顾兄莫非也感到那黑木箱里透着蹊跷么?”
  顾迁武低道:
  “我仅仅有这个直觉,那黑木箱很可能……”
  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吹得屋前盘虬欲舞的古树枝桠呼呼作响,不觉住口不
语。
  两人仰首望了望天色,只见低空浓云密布,月星皆隐,黑沉沉的苍穹压得他俩心头有一
种气闷的感觉。
  赵子原低声道:
  “天气似将有变化了。”
  他伸手往屋檐外一抬,但觉手心一凉,豆大的雨珠已开始滴落下来。
  有幸这一排庙屋有瓦檐斜飞伸遮出来,两人立身檐下,方使不致被雨水淋湿。
  霹雳一声巨响,一道电光急划而过,夜空倏明倏暗。
  豪雨倾盆而降,呼啸的狂风与渐浙的雨声错扰其间,借大的一座寺庙很快地就被凄迷的
风雨吞噬了。
  顾迁武道:
  “这场暴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咱们不如干脆敲门,公然进房去瞧个究竟——”
  赵子原道:
  “如此不妥,对方借宿于此,若不让咱们进房,你我可没有理由硬行闯入……”
  这寺庙因为年代久远故而破旧失修,屋檐到处均有雨水滴下,滴落在两人头上,只觉其
凉透骨。顾迁武头发被滴漏的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好不难过,忍不住道:
  “赵兄,咱们还是敲门试试……”
  语至中途,陡闻一道凄厉的惨呼自房中亮出,纵然在风雨交作之下,依旧清晰地传人
顾、赵两人的耳际!
  紧接着“嘘”“嘘”怪响又起,声音凄厉异常,二人那本已张满的神经几乎就要暴裂开
来,哈腰自门隙望去,只见在四口黑木箱左侧有一张桧木方桌,上面放置着一盏油灯,昏黄
色的灯光将房内的景象朦朦胧胧地勾绘出来,两人电目一瞥,未及瞧清屋中的物事,忽然一
阵轻风把灯火吹熄了。
  那“嘘”“嘘”声音时断时续,两人倾耳听了片刻,心神逐渐恍惚,竟是有点魂不守舍
起来。当下连忙调气运息,半晌才恢复平静,但那怪响依然如故,不时夹杂着动人心魄的惨
呼。顾迁武忐忑地道:“兄弟你可曾瞧出一些端倪?”赵子原道:
  “房内灯火突然熄灭,恁情如何也无法瞧得清楚。”
  正说问,蓦见房内灯光又自动燃亮起来。
  顾迁武皱眉道:“灯光忽明忽灭,分明是有人故弄玄虚……”
  赵子原摆手阻止他续说下去,原来房中此刻已有了动静,只见那“海老”满头长发披
散,盘膝坐在地下嘘嘘吐气!
  他吸气吐气一直面对着桌上油灯,难怪火光会明暗不定,顾、赵二人睹状,始稍释于
心。
  但见那“海老”披发跳足,面目狰狞,吐呐之际双手并连挥带舞,形状有如鬼魅,再经
他“嘘”“嘘”吐气,火苗愈压愈低,更显得阴风惨惨;鬼气瞅嗽,二人瞧着瞧着,只觉一
股凉意打从足跟升起!
  顾迁武寒声道:
  “这人是谁?怎地邪怪得紧?”
  赵子原低道:
  “小弟在来路上与他俩朝过面,此人名叫‘海老’,另一个被称呼做老秃,身份却不甚
清楚……”
  这会子,房内又亮起一阵怪嘘,声音沉闷令人生厌。
  另一名牛山濯濯的秃子,此际业已换上了一件花纹密布的长袍,他徐徐走到“海老”面
前定身。
  那秃子开口道:
  “海老,成了么?”
  “海老”停止嘘气,道:
  “十指已墨其八,大约是成了。”
  说着将双手十指摊开,其中八根指头不知怎地竟是隐隐泛着墨黑光泽,只剩得两只拇指
保留原来肉色。
  赵子原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喃喃道:
  “乌墨指,乌墨指……”
  顾迁武奇道:
  “兄弟你认得此指来历?”
  赵子原道:
  “出道前家师曾向我提到过天下各奇门邪派的来龙去脉,但我阅历太少,那‘海老’所
练的是不是乌墨指,可没有十分把握。”
  他二人说话时,尽量将声浪压低,加之外头风雨交作,是以虽仅一门之隔,那“海老”
及秃子始终没有察觉。
  但听那“海老”道:
  “老秃你开始运功吧,注意第七次嘘气时须将真气倒转逆渡到玄脉大关,提防走了
窍。”秃子不耐道:“你可不可以省说两句,咱老秃几时走窍过?”
  “海老”道:“话倒不是这么说法,咱家兄弟多年苦练,今夜是最后关头,万不能因你
秃子一时大意而功亏一篑。”
  秃子道:“练成之后,你我又如何行事?”
  “海老”沉吟不语,秃子复道:“海老若未作任何决定,我倒有个提议——”
  “海老”抬头道:“怎么?”
  秃子道:
  “海老你说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干脆先拿庙里的和尚开刀,试一试那奇门功夫有多厉
害,然后再去水泊绿屋……”
  “海老”沉声打断道:“在江湖上,水泊绿屋这四个字还是少提为妙!”
  秃子面上满露不悦之色,终于忍住不再多言。
  一刹之间,秃子忽然绕着四口黑色大木箱手舞足蹈起来,口中随之呼呼作态,赵子原仔
细一瞧,那秃子看似乱跳乱舞,其实却是井然有序,仿佛依着乐声之板眼节奏挥舞一般。
  秃子舞了好一会,与“海老”双双步至黑箱前面,伸手一抓一扳,“喀嚓”一响便把箱
盖揭开了——
  赵、顾二人本来就对那黑色木箱怀有戒惧之心,这时听见那震人心魄的揭盖声响,不禁
毛骨惊然。
  木箱盖子乍一揭开,一股腐臭败坏之气迅即弥漫开来,令人闻之直欲作呕,房外的顾、
赵二人忙不迭掩鼻屏息,而那“海老”及秃子对这种腐败味道却生似极为受用,朝箱内连连
猛嗅不止。
  “海老”与秃子嗅罢、一边狂啸厉叫,一边从两口黑箱里搬出两具赤裸裸的死尸来!
  那两具死尸容貌狰狞可怖,全身干瘪瘪的,肌肤完全没有一些儿丰腴,皮层上不知怎地
竟然隐隐泛着黑灰之色,与木箱上的颜色毫无两样,更奇怪的是两具死尸的右手上各自执着
一只大板斧!
  赵子原吸了一口冷气,忖道:
  “莫非这是两具僵尸不成?”
  他暗暗运足内力聚在双掌之上,以防有什么不测,立刻就可出击。
  顾迁武脱口低呼道:“滇西鬼斧门!”
  赵子原道:“方才我认为那‘海老’练的是‘乌墨指’,也许是瞧走眼了,顾兄你看如
何?……”
  顾迁武道:“兄弟你见到两具死尸手上所执的板斧没有?”
  赵子原颔首道:
  “瞧到了,死尸之手居然紧紧握着板斧不放,倒是一桩奇闻。”
  语声一顿,续道:
  “还有那两具死尸肌肤业已完全风干,布满一点一点黑灰之色,着实和鬼魅妖怪相去不
远,倒像是风干的僵尸……”
  顾迁武沉声道:
  “武林中传说,在滇西人烟绝迹的铁壁附近,有一个邪恶诡异的鬼斧门,利用死尸执
斧,练成许多匪夷所思的奇门邪道功夫,江湖上人,一提到滇西鬼斧门,便如遇到鬼魅一样
惧骇!”
  赵子原惊道:
  “有这等事?”
  顾迁武道:
  “看来那海老及秃子,便是来自滇西的鬼斧门人了。”
  赵子原想了一想,道:
  “但那秃子刚才曾说到‘水泊绿屋’四个字,滇西鬼斧门与水泊绿屋又有什么关
连?……”
  顾迁武茫然道:
  “这个就非我所能知晓了。”
  “海老”及秃子审视了那两具死尸一番,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然后让死尸贴壁斜躺
着,口中念念有词:
  “但嗒嘛但嘶璃咪……”
  两人念了一段希里古怪的咒文后,便对着死尸运起吐呐功夫来了。
  片刻过后,奇事发生了,首先房里亮起了一阵轻微生硬的异响,凝神听去,那异响又像
是来处极为遥远的地方。
  “海老”与秃子仍然不停地念着咒文,有顷,那两具死尸陡地由斜躺而自动立将起来,
齐然朝前一纵一跳,它每跳出一点,便发出一声异响,手中所执的大板斧亦顺势向前一挥。
  那死尸举手投足间,动作甚为生硬,果与常人有异。
  赵子原心中发毛,暗自呼道:
  “从前曾听说过湘西一带,人们客死异地后,便由专事赶尸之人将尸身赶回原籍埋葬,
我犹以为那不过是被渲染夸张了的怪谈,想不到眼前这鬼斧门人行事更是不可思议,人世间
里真是无奇不有了。”
  只听“海老”道:“老秃,你把另两口木箱里的毒蟒放出来。”
  秃子道:“如此只怕有些不妥……”
  “海老”斩钉截铁地道:“甭多言,依我的话去做!”
  秃子迟疑一忽,终于伸手把其余两口黑色大木箱的箱盖揭开,两条长达三丈的巨蟒迅速
地游将出来。
  赵子原猛可吃一大惊,那二条蟒蛇首颈少说也有茶碗粗细,加之皮厚鳞坚,揣摩模样似
已臻刀枪不入的地步,他缓缓吸一口气,只觉腥风扑鼻,与房中腐尸奇臭之气陈陈相因。
  巨蟒游到两个死尸前面五步开外,倏然停下身来,昂首面对死尸吐着红信,形态可怖之
极。
  死尸一纵一跳向前直行,两条巨蟒吐闪了一阵红信后,忽然全身昂起,有似脱弦之矢般
朝死尸疾射而去。
  “海老”视若未睹,依旧不停地念着咒文。
  死尸手中板斧一挥,那巨蟒在空中如旋风般一个扭身,倒转尾巴扫过来,“呼轰”一声
巨响扬起,两条巨蟒横尾这一扫,威力之巨可令挡者披靡。
  嘶然一响,两个死尸齐然跃开,手执板斧纵击横扫,动作都是一般,但见血光飞溅,斧
头端端砍中蟒蛇七寸之处,两条巨蟒登时身首分家,盘蟋倒毙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两个死尸动作整齐划一,是以那一对巨蟒不分先后被同时祈毙。
  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那巨蟒何等灵捷,更加全身有如精钢铸造,竟被死尸在一举手之
间击毙,简直令人无法置信。抑有进者,死尸挥举利斧,举手投足问生似隐含着惊世骇俗的
绝大功力,赵子原不禁暗暗不解,心忖:“死尸居然也怀有武功,这该怎么解释?”
  但见秃子禁架暴笑一声,似乎得意已极。
  “海老”喃喃道:
  “行了,这一对长虫的厉害绝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死尸既然能把它制服,足见咱们
所练的奇门功夫已大大有了长进。”
  说着,双目有意无意朝房门一瞥,面上露出一种难以思议的神秘表情,旋即收回视线。
  赵子原心念一动,在顾迁武耳旁道:
  “海老分明知道你我在门外窥视,他那句话是故意说与我们听的,只不知用意何在?”
  顾迁武道:
  “此人阴险诡诈得紧,至于另一个秃子,倒像比较浑戆……”
  赵子原点点头,犹未及答话,但闻房中那秃子道:
  “然则咱们立刻就把死尸送到水泊绿屋去?”
  “海老”瞪了他一眼,默然没有作声,似乎怪秃子不该又提起“水泊绿屋”四个字。
  秃子却未察觉继续道:
  “不知水泊绿屋那神秘主儿要死尸何用?此番咱们鬼斧大帅有命下来……”
  “海老”沉声打断道:
  “老秃你要再信口毫无遮拦的说下去,一俟回滇西之后,我可要据实上禀大帅,用门规
整治你了!”
  秃子满露不豫之色,道:
  “不说便不说,你少提大帅的名头压人。”
  “海老”冷哼一声,再度向房门瞥了一瞥,又自念起咒文来。
  那两具死尸口中倏地发出骇人之极的怪叫,举步纵向房门……”
  赵子原暗呼一声“不好”,脱口道:
  “顾兄,快些躲开……”
  语声方落,那两个死尸已冲破房门板木,手中所执巨斧挥舞得“格”“格”作响,赵子
原与顾迁武面对死尸,直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得呆了,竟忘了退身闪避或发掌相御。
  两具死尸手起斧落,霎时之间,赵、顾二人面如死灰,暗道:
  “我命休矣!”
  耳际依稀传来“海老”的桀桀得意暴笑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死尸手中巨斧甫行落
下,二人倏感一股奇猛无比的力道自身后回旋袭至,当下一个立足不稳,分向两旁跌开七步
之遥……”
  那掌风余力,犹自激荡残破的房门摇摆不定。
  顾、赵二人死中得生,但觉冷汗泱背而落,他俩惊魂甫定,齐地回目望去,只见身后寻
丈外不知何时已立着广灵寺住持黄衣僧一梦!
  两具死尸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纵跳,僵立当地不动;那“海老”霍地长身立起,指着黄衣
僧一梦道:
  “和尚你架了这一斧,梁子你是抗定了!”
  黄衣僧一梦喧了个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自滇西?”
  秃子冷冷道:
  “是又怎样?”
  一梦老僧道:
  “那么施主果然是鬼斧门下的人了,敢问名讳如何称呼?”
  秃子冷笑道:
  “咱家兄弟九秃招魂冥海招魂,你总该听过了。”
  一梦老僧神色微变,道:
  “鬼斧门招魂二魔几时远离滇西来到中土?”
  秃子与“海老”不答,一梦复道:
  “老衲必须追究明白,二位施主托词借宿于敝寺,究竟意欲何为?”
  九秃招魂晒道:
  “鬼斧门行事,外人管得着么?”
  一梦老僧道:
  “老衲久闻鬼斧门有不许外人过间隐秘的规矩,但施主既然在敝寺落足,老衲忝为本寺
住持,总得管上一管——”
  冥海招魂桀桀怪笑道:
  “敢情和尚你是鬼迷心窍了,要管你便到地狱去管吧!”
  一梦老僧毫未在意,道:
  “适才老衲在暗地里觉察许久,这两具死尸……”
  正说间,那冥海招魂已喃喃念起咒文,两具死尸齐地纵跳上前,挥起利斧双双往一梦顶
门劈落!
  一梦老僧道:“外魔不侵我佛,施主莫要执迷不悟。”他身形极快地一闪,让过利斧,
那两个死尸一斫不着,分自左右斜抄而起,各走半弧夹击一梦。
  一梦老僧方欲蹬步再退,陡觉一股泛骨奇寒袭近身前,不由吃了一惊,当下疾地盘足一
错,硬生生将后退之势化为侧移,空中传来“叮”地一声金铁交击声响,死尸一对板斧击
空,因为去势极猛,推实后竟相互交碰了一下,旋即吃对方劈斧时所生的劲道反震回来。
  死尸嘶号连连,两臂伸得笔直疾扑而上,那惨白的十指闪出磷磷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霎时周遭扬起习习阴风,一旁的顾迁武打个哆嗦,呼道:
  “禅师留……留神……”
  一梦双掌一合一翻,一股阳刚之劲暴迸而出,轰然一震后,死尸身躯全然不退,忽地一
左一右腾空跃起挥斧劈下。
  死尸下扑之际,双掌忽然僵直,口吐怪叫,声音虽则不高,但却惨惊刺耳,更加添了阴
森惨淡的气氛。
  一梦大吼一声道:“孽障倒下!”
  他身形猛可一矮,右掌平立,左掌仰翻,针对死尸下扑之势封出,掌势发出之际,全身
随着一阵颤动。
  立时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道,从他掌心封击了上去。
  顾迁武默默对自己呼道:
  “梦回青河!……梦回青河!一梦禅师就要使出他的绝学来了!……”
  就在这一忽里,最后一幢庙房的木门蓦然一摇,一个人影好比鬼魅一般一闪而入——
  接着一道冰冷的语声亮起:
  “佛门清静之地,怎有如许魍魍鬼魅在此吵闹不休?”
  诸人不约而同停下手来,循声望去,但见那人约莫中等年纪,一身文士装束,端端立在
寻丈之外——
  赵子原失声呼道:“老前辈是你?……”
  那人正是数日前有如神龙一般突然出现在太昭堡内,挡住穷追赵子原不舍的甄定远,解
了前者一围的中年文士,赵子原触目立即辨识出来。
  中年文士颔首道:
  “唔,这次你总没忘却在前辈之上加个‘老’字,不在老夫曾指点你轻功一场……”
  赵子原想起首次见面时,对方自外表模样观之虽年事不高,却动辄以“老前辈”自居,
当时自己听来曾觉得相当刺耳,但后来得悉他身负惊世骇俗的绝代功力,内心始为之释然。
中年文士转首瞧了顾迁武一眼,道:“小伙,你所中马兰毒伤可痊愈了?”
  顾迁武恭身一揖,道:
  “马兰之毒虽是世中罕见奇毒,但老前辈那解药确也神效得紧,目下小可身上毒素业已
化解得一干二净。”
  他语声一顿,指着赵子原道:
  “非特如此,这位赵兄亦为马兰毒所害,老前辈所与小可的解药,同时也解了赵兄体内
的巨毒。”
  中年文士双眉微皱,正欲追问原委,那一梦禅师突然插口向他说道:
  “檀樾乃鄙寺上客,还请回房安歇,待老衲将此事解决,再向檀樾谢过打扰之罪。”
  中年文士道:
  “邪道魍魍横肆佛门,气焰何其嚣张,老夫又怎生能够安歇?”
  一梦道:
  “但是檀樾……”
  中年文士打断道:
  “禅师不必多言,老夫凑巧在贵寺落脚,既然有人打扰老夫静息,总不能不闻不问——

  言罢,打量了那两具僵立不动的死尸一忽,喃喃道:
  “嗯嗯,想不到滇西鬼斧那邪门功夫又出世了。”
  那九秃招魂凶目一翻,道:
  “你是什么人?识相的快快滚开!”
  中年文士淡淡道:
  “滚开么?好的,好的。”
  于是向后退了两步。
  九秃招魂恚道:
  “你这是干啥子?叫你滚开你就滚远一些。”
  中年文士唯唯诺诺,接着向后连退十余步,足步距离长短不一,诸人不知他卖何玄虚,
不禁暗暗纳罕。
  九秃招魂大怒道:
  “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咱老秃便一并成全了你也罢!”
  他狂喝一声,就要念起咒文指挥死尸动手,赵子原虽然明知中年文士功力非同凡响,但
那死尸所使奇门鬼斧却非常人所能相抗,是以仍不免为他担忧。
  那冥海招魂满腹诡诈,早已瞧出情状大有蹊跷,及时出声喝止道:
  “老秃莫要造次。”
  遂转对中年文士道:
  “阁下大名可否见示?”
  未待对方回答,双目无意向中年文士方才退走的地上一瞥,倏然低噫出声,视线再也收
不回来了,满面都是惊疑。
  只见在方圆丈许的地上,留着十数只凌乱的足印,那些足印看似杂乱无章,却蕴含复杂
玄妙的变化,隐隐有迹脉可寻。
  冥海招魂长吸一口气,沉道:
  “太乙迷踪步?你——你……”
  他眼色阴晴不定,猛地一挥臂,偕同九秃招魂仓惶出庙而去,那两具死尸亦跟随在二人
身后纵跳向前,瞬即消失在诸人视野。
  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暗道:
  “太乙迷踪步?又是这一句话,难道眼前此人真与街谈巷论所传说的灵武四爵有
关……”
  中年文士举足将地上的脚印抹掉,微笑道:
  “现在可安静下来,老夫该回房休憩去了。”
  转身步回未座庙房,反手将木门掩上。
  顾迁武瞠目道:
  “此人是谁?举手间就把鬼斧门凶魔吓走。”
  一梦禅师道:
  “那位中年檀樾于日前翩临本寺,向老衲要求暂借庙房静住一段时日,老衲见他满脸清
越之气,情知非为歹人,遂答应了他……”
  赵子原脑际闪过一道念头,道:
  “鬼斧门招魂二魔既能以咒文控制死尸,怎会被数只足印吓得仓皇退离?”
  一梦禅师沉声道:
  “老衲怀疑那两具死尸,压根儿就不是死尸!”
  赵子原奇道:
  “死尸不是死尸?这话如何说法?”
  一梦禅师道:
  “此中道理一时难以说个明白,滇西鬼斧门的奇门邪功,早已在武林中留下了无数匪夷
所思的恐怖事迹,人人敬若鬼神而远之,那鬼斧魅影更非常理所能解释,但老衲仍然觉得自
家的怀疑是有根据的。”赵子原似懂非懂,却不再追问下去,一梦续道:
  “我佛曾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有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梁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
门。’旁门左道虚妄隐迷,虽可蒙骗世人一时,但在我佛无相法眼之下,岂能不原形毕
露……”
  顾、赵二人只听得一知半解,顾迁武道:
  “果如禅师所说,那鬼斧门死尸乃属子乌虚有……”
  一梦摇手打断道:
  “小施主显然未曾了解老衲之意,昔日令尊在世,常至本寺与老衲切磋佛学,彼此谈论
及此,令尊说俗人六根未净,是以易为邪道所惑,鬼斧门便可能针对常人弱点,伪冒死尸夺
人心志。”
  赵子原心念微转,忖道:
  “顾兄曾提到他的父亲是一梦禅师方外好友,不知他父亲是谁?”
  只闻顾迁武道:
  “也许大师说得对,死尸根本是假,否则如何会被那位前辈的武功惊走。”
  一梦岔开话题,道:
  “两位小施主与那位中年檀樾似已认识在先?”
  顾迁武道:
  “小可在太昭堡里,曾与他见过一面。”
  一梦掸师想了想,道:
  “老衲尚有一事须得向他请教,只好再打扰他一会了。”
  当下移步行至未座庙房前面伸手敲门,半晌却不见回应。
  一梦禅师提气道:“檀樾可在里面?”
  房内依旧没有应声,一梦逞自推门进去,忽然脱口“咦”了一声,顾、赵二人相互对望
一眼,双双掠前。
  但见房中空空如也,窗门洞开,哪还有中年文士的影子在?
  顾迁武道:“他,他走了?”赵子原指着洞开的窗户道。
  “那位前辈可能经由窗口离去,其人行迹飘忽,来去无踪,譬之神龙亦不为过。”
  只有一梦禅师默然不语,面上神色是出奇的凝重。
  这会子,突闻寺外传来“希聿聿”马嘶声音,一阵急促凌乱的蹄音,自夜雨中飘了过
来,诸人心子都是一紧!
  一梦禅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道:
  “豪雨不停,莫非又有过路旅客前来借宿不成?”
  蹄声由远而近,果然在寺前停了下来,紧接着“膨”“膨”敲门声起,喧哗的声音喊
道:“和尚开门——”赵子原心中暗道:“哪有过路旅客开口如此粗鲁莽撞?”
  另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和尚快开,不然咱们冲进去了!”
  一梦掸师长眉微锁,三人加快脚步朝大殿步去,才走到廊道半途,但听“蓬”然一响,
庙门业已为人撞裂开来!
  寺内几个受惊的小沙弥奔跑过来,当首一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师……师傅,什么事?……”
  一梦禅师道:
  “有客来了,你们统统到内殿去,客人由老衲来接待打理。”
  小沙弥们不敢多言,唯唯退了下去。
  赵、顾二人紧随一梦禅师急急步向大殿,只见殿门破处,一名披发左衽的中年汉子牵着
一匹红鬃烈马走进庙堂!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身披一件银色大憋的汉子,也是牵着一匹高大骏马,然后又是一人一
马,如此鱼贯步进七人七马,个个都是一件银色大憋披身,相形之下,那走在最前的异服汉
子便显得格外突出了。
  众人闭口无语,空气像是突然凝住了,只有马蹄敲在殿内青砖之上,发出“得洛”“得
洛”的声响!
  赵子原乍见来者装束,心里呼道:
  “银衣队?太昭堡的银衣队怎地来到广灵寺了?”
  顾迁武悄悄移近赵子原身侧,压低嗓子道:
  “银衣队只怕是追蹑小弟行踪而来,但为首那名异服汉子却是眼生得很,兄弟你可认识
此人?”
  赵子原视线移到那披发左在的异眼汉子身上,心子猛地震一大震,险些失口惊呼出声!
他捺下一颗忐忑之心,低道:“此人来自漠北,唤做狄一飞!”
  顾迁武脱口低“啊”了一声,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有暗暗纳闷于
心。
  赵子原见顾迁武脸上茫然的模样,本欲向他叙述自己所以认得狄一飞的经过始未,但目
下却无暇详说。
  一梦禅师面对来者,双手不十不抱,亦不揖身行礼,开口道:
  “诸位施主请了。”
  为首那异服汉子狄一飞道:
  “大师……”
  他仅说出两个字,便听一梦禅师截口道:
  “诸位施主竟然牵着马匹进入庙殿,显然是有意践辱佛门了?”
  异服汉子狄一飞笑嘻嘻道:
  “牵马入殿是在下的意思,和尚你没瞧见外面正下着大雨么?佛视众生皆是平等,牲口
自然亦不例外,岂能让它在外头受风吹雨淋,和尚你若认为在下此举不对,那么你就不是皈
依佛祖的出家人了。”
  一梦禅师呆了一呆,道:
  “施主词锋锐利如斯,老衲说你不过。”语气一顿复道:
  “但是老衲倒想听听施主解释,何以等不及开门便自破门硬行闯入的道理?……”
  狄一飞满不在乎道:
  “在下并不认为破门而入有何严重之处,充其量赔你和尚两块破木板将房门修钉修钉不
就得了。”
  一梦禅师长眉一轩,道:
  “依此道来,施主是不怀好意而来了?”
  狄一飞道:
  “不怀好意又待怎地?和尚你若瞧不过眼便划下道来,在下随时可以奉陪。”
  说到此地横目一瞥,已自发现立在一梦禅师身后的顾、赵二人,他上前一步沉声道:
“尔等两人之中,哪一个是姓顾?”
  顾迁武道:
  “正是区区,阁下有何见教?”
  狄一飞点一点头,道:
  “银衣队眼线回报甄堡主,说姓顾的你正潜居在广灵寺,咱们果然没有摸错地方。”
  顾迁武冷然道:
  “我可不认识阁下。”
  狄一飞道:
  “那倒是相当可惜的一件事,听说姓顾的你在逃离太昭堡之前,是堡内银衣队总领?”
顾迁武道:“不错。”狄一飞道:
  “眼下由狄某接掌银衣队,姓顾的你知道咱们来意么?”
  赵子原闻言疑念顿生,暗忖:
  “这狄一飞不是与武啸秋同是一路之人么?他又混到太昭堡甄定远那边去,不审居心何
在?”
  顾迁武道:
  “阁下何必绕圈子打哑谜,有话还望直截了当说出。”
  狄一飞冷笑道:
  “狄某受甄堡主之托,率领银衣队前来擒你回堡正法!”
  顾迁武哈哈笑道:
  “好说,区区早知甄堡主不会轻易将我饶过,问题是阁下有没有生擒顾某的本
事?……”
  狄一飞道:
  “有道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狄某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敢于担下这件差事么?姓顾的
你死心吧。”他狂笑一声,又钉上一句:“碰上我狄一飞,合该你倒了霉运。”
  顾迁武打个哈哈,赵子原插口道:
  “顾兄你居然容得下这厮的狂态么?”
  狄一飞面色一沉,道:“你是谁?”
  赵子原淡淡道:
  “区区的名字是让朋友叫的,姓狄的你并不是咱们的朋友。”
  狄一飞瞠目,后面一名银衣汉子插口道:
  “这小子自称赵子原,曾混到堡内卧底数日……”
  狄一飞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赵子原一番,低喃道:
  “赵子原,赵子原,原来就是你!”
  他本意要说:“原来武啸秋的女儿所派遣到大昭堡卧底的少年就是你?”
  但却突然有所警觉,换了另一个说法。
  说着,转向顾迁武道:
  “姓顾的你若是识相,还是乖乖束手就缚,让狄某押回太昭堡,否则——”
  顾迁武道:“否则如何?”
  狄一飞冷声道:
  “否则你我以拳脚相见,狄某动手一向没有分寸,姓顾的你必然非死即伤!”
  顾迁武哼一下道:“赵兄你瞧,这厮又狂起来了。”
  狄一飞大吼道:“不信你便接狄某一掌看看!”
  语落,右掌疾抡,猛然平击而出。
  顾迁武双手当胸一圈,缓缓封迎上去,倏闻“呜”然一声怪响,旁立的一梦禅师拂抽一
挥,接下了狄一飞这一掌。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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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8: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七章 神秘篷车

  狄一飞沉声道;
  “和尚你度德量力,能够代姓顾的出头么?”
  一梦禅师正容道:
  “施主足踏佛寺,行为跋扈之极,显是未将老衲放在眼里——”
  狄一飞仰首大笑道:
  “狄某何尝将什么人放在眼里过,大师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一梦双目一张喝道;
  “住口!”
  狄一飞忍不住道:
  “看来咱们先得干上一场了,你吃我一掌。”
  单掌自左而右划了个圆弧,徐徐推出。
  他出掌毫无半点声音,像似劲道不足,一梦掸师神色却陡地一变,双方这一掌虚实难
分,的确令他大为吃惊。尤有进者,狄一飞一掌尚未击实,空出的一手居胸一冲,虎虎又发
出了五招,速度之疾委实元以伦比。一梦禅师并未出掌封接,他足踩九官方位,待得对方五
招发尽,适好踏回到原位。
  他步法轻灵已极,就恍如立在原地未动一般。
  狄一飞冷冷道:
  “和尚你何庸以虚避实,不敢与狄某正面敌对么?”
  一梦禅师道:
  “老衲如不出手,施主想也不省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了!”
  他双眉陡然轩飞,双掌一合,平推而出。
  狄一飞道:
  “这还像话些。”
  左掌一横,右手一颤,斜斜反击而上,炬料一梦禅师掌至中途骤然变招,那招式之奇,
力道之重,直是神来之作。
  狄一飞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撤掌避开。
  一梦禅师道:“如何?”
  狄一飞哂道:
  “和尚你先别得意,狄某避你一掌,下面犹有杀手尚未使出呢。”
  一梦禅师道:
  “那你还等什么?”
  狄一飞冷笑一声,挥掌就要击出,蓦然间,顾迁武一步跨了上来,道:
  “禅师且请退下,此人既是冲着小可而来,由小可与他单独解决便了。”
  狄一飞道:
  “如此倒省得狄某多费手脚。”
  他回首朝身后立着的六名银衣汉发号施令道:
  “侯广,闻声平,你俩分别把守庙殿左右,提防姓顾的打不过便行逸走……”
  当首两名银衣汉子喏应一声,分别往左右跃开,立身在大殿两侧,其余四名汉子则一字
排开,挡在殿门当口。
  顾迁武朝右侧一名银衣汉子道:
  “闻声平,你还认得顾某么?”
  那银衣汉子面无表情道:
  “当然认得,从前你是咱们银衣总领,目下则是甄堡主所欲缉拿的人犯!……”
  顾迁武道:
  “顾某不愿长久滞留于太昭堡,是以留笺向甄堡主辞卸银衣队总领就逞行离开,不料竟
招致他的猜忌,甄堡主为人阴险残暴,劝你还是步顾某之后尘早早离去,否则迟早必有不豫
之祸加身。”
  那闻声平微微动容,立刻又道:
  “日前甄堡主尝言,你于五年前来到太昭堡受聘为银衣队总领,与姓赵的小子一样,为
的也是卧底而来——”语声顿了顿,复道:
  “堡主既有命令下来,咱们只好对你得罪了。”
  顾迁武道:
  “闻声平你未加入太昭堡银衣队前,在江南武林亦是有头有脸,称雄一隅的人物,缘何
却甘心蛰伏人下?此外候广、熊经年都是……”
  狄一飞自旁打断道:
  “姓顾的,你废话说够了没有?”
  顾迁武沉道:
  “你等不及要动手了么?”
  狄一飞更不打话,双掌并举而起,掌心逐渐泛青!
  顾迁武一瞥之下猛然向后倒退一步,失声呼道:
  “青纹掌?”
  狄一飞狂笑道:“你自作了结吧。”顾迁武双目一扬,道:
  “青纹掌也算不得什么?”
  一旁的一梦大师神情却已变得沉重,心中忖道:
  “青纹掌?……青纹掌?……然则眼前这姓狄的是来自漠北了,不知他和漠北那功力高
不可测的第一人岚法王有何关连?”
  这时候,大漠怪客狄一飞对着顾迁武发出了“青纹掌”!
  只见他身形腾空而起,双掌下切,一股阴风寒气由那泛着不正常颜色的掌心咝咝透出,
有似丝螺回绕,更像水起涟漪,涌出一圈一圈青纹,那寒气每涌出一圈,便往敌手移近一
分。
  到了涌出第五大圈后,一掌已逼近顾迁武身前不及三尺,成了混饨一片,青气蒙蒙吞吐
不止。
  赵子原睹状,情不自禁惊呼出声,他知那狄一飞一身功夫甚是出奇,却不想会出奇霸道
一至于此。
  青纹掌力迅即涌至,顾迁武毫无考虑的余地,甚至连缓一缓,拖一拖都绝无可能,他开
声吐气大喝一声:
  “嘿!”
  陡然他全身衣袍呼地鼓涨起来,真气沉凝不散。
  顾迁武不退反进,身形亦自疾冲而起,几乎在同一忽里,他单掌当胸一切,一招“六丁
开山”横推过去。
  他这一掌“六丁开山”无异推出了一记千斤之杆,对方掌力微微窒了一窒,霎时又涌了
上来,顾迁武在空中跨行数步,身形冉冉下降,双掌连挥一路打将下来,直到落地。在这片
刻间,他已和“青纹掌”正面碰上十余掌了,着地之后他身躯依然稳立有若磐石!
  赵子原在一旁看得呆了,忽闻一梦禅师低声道:
  “阿弥陀佛,武林中又多了一个青年不世高手了!”
  狄一飞怔怔立在当地,似乎想不通自己的“青纹掌”怎会一击罔效?蓦地他仰天大吼一
声,掉头牵马出寺而去。
  六名银衣汉子面面相觑了好一忽,也相继牵马退出,顾不得外头那倾盆大雨,纵马如飞
驰去。
  一梦禅师低呼一声,道:
  “小施主好厉害的六丁开山。”
  顾迁武不在意地笑一笑,道:
  “好险,好险!”
  赵子原道:
  “顾兄武功原来如是高明,以前可把小弟骗惨了。”
  顾迁武尴尬地笑笑,道:
  “小弟着实有难言之隐,在太昭堡里不得不收敛锋芒,装做不甚会武,以免启人疑
窦。”
  赵子原心道:
  “难言之隐?我自己又何尝没有难言之隐,看来人与人相处,欲剖心互视,推诚相见,
是很难很难了。”于是不再发问。顾迁武道:
  “方才那姓狄的其实并未落败,只是他自以为可胜的青纹掌被我破去,一时难堪无颜,
是以才匆匆退走……”
  一梦禅师颔首道:
  “事实如此,狄姓施主武功怪异非常,过后只怕还会再来。”
  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喃喃自语道:
  “奇事,天下哪有如此奇事?”
  顾迁武错愕道:
  “兄弟你怎么了?”
  赵子原道:
  “那狄一飞生像与甄定远关系非浅,曾为甄堡主奔波收罗三把断剑,复受聘为太昭堡银
衣队总领,但小弟又亲眼见到他与留香院武啸秋暗通声息,欲谋不利于甄定远,此人骑墙左
右,两面讨好,其中定有什么奇特阴谋!”
  当下遂将自己在荒野茅屋内的所见所闻,一一具述出来。
  三人商讨一番,料定狄一飞必然再来,而且甄定远既察知顾迁武潜居此寺,焉能轻易甘
休,顾、赵二人乃与一梦禅师辞别,离开广灵寺。
  顾迁武与赵子原冒雨走了一程,因两人去路各异,遂分手而行……
  这一路雨点下得更大,烟雨蒙蒙压住半天边角,顺着荡荡的风势来得排山倒海,风雨没
停,而黑夜是愈来愈晏了。
  灰云飘过来,一阵猛密的雨粒刷辣辣地打在赵子原身上,风雨遮住天,弥住地,使人觉
得周遭除了惨黯之外再也没有旁的。
  赵子原一身已遭雨水淋成了一只落汤之鸡,他望了望迷茫的远方,迷茫的雾山云树,喃
喃自语道:
  “雨太猛了,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阴晴不定,适才我原该在庙里避避风雨再行赶路
的……”
  又走了一晌时,雨势略为收敛了些,风也不像飞霜降雹般的刺骨贬肤了。
  就在这片昏晦里,赵子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格格轧轧的车轮声,耳畔一道冷冰的声音
道:
  “快闪开,你作死么?”
  赵子原回头望去,只见道一辆篷车直驰近来,车头端坐着一名御车者,两道冷电般的眸
子正紧紧盯在赵子原身上!
  赵子原霍然一惊,暗道此辆篷车仿佛自天而降,到了背后自己犹未发觉,虽说雨声暄
哗,但车马驰行怎会连一丁点声音也未发出?
  那坐在车头驾马之人斗笠罩去大半,只露出前额与一对明晃晃的眼睛。
  错身之际,那人上拉缰辔,篷车在赵子原身侧停了下来。
  那人冷冷道:
  “小子你大雨夜失魂落魄地在路上闲荡,这条路可教你买下了么?篷车不用通过啦!”
  赵子原见对方口气不善,心中不禁有气,道:
  “区区分明行在路旁,这条路不是区区买下的就不能走么?”
  那人不屑地冷笑道:
  “恁地?你阻身于道中犹要强词夺理?”
  赵子原道:
  “到底是谁强词夺理,咱们心里有数。”
  那人尖声道:
  “小子你嘴底下硬得很,我倒要称称你有多少斤两。”
  言讫,轻轻一挥手臂,破空三点寒星疾如闪电般直袭赵子原咽喉。
  这下变生仓促,赵子原万万料不到对方会在三言两语间向自己突施暗袭,抑且下手又如
斯狠毒,双方距离既近,三点寒星来得又突兀无比,令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赵子原情急智生,双手猛可往后一屈一甩,同时间身子一下子便摔到地面,贴地仰卧—

  “嗤、嗤、嗤”,三支细如牛毛的钢针正好好自他肚皮上飞闪而过,落于路左道上
  那人一怔,道:
  “小子,原来你也不简单啊。”
  赵子原脸色一沉,道:
  “尊驾竟敢暗箭伤人……”
  他下意识凝目一望落在地上的三点寒星,见钢针虽是细小,针头上却是乌墨无光,显然
喂有剧毒。
  赵子原凛然一惊,忖道;
  “这阵毒针与那残肢红衣人口里所吹,使人防不胜防的毒针完全一模一样,莫非针头上
喂的也是马兰之毒?”
  旋又暗忖:
  “但是马兰之毒据说是水泊绿屋独有的毒药,眼前这驾车人为何也便用此类毒
针?……”
  正忖间,车篷里面忽然亮起一道慵倦的女人声音:
  “马骥,你又与人冲突了么?”
  那赶车人应道:
  “启禀主上,此人行走道中挡住篷车去路,分明存心冒犯……”
  那慵倦的女人声音打断道:
  “我瞧得很清楚,要么,你就快点儿出手把他打发,要么,就干脆不要打理他,赶路要
紧。”
  赵子原暗暗拿眼观察那辆篷车,见车身较通常马车犹要大上五尺有奇,前后左右都扣着
灰色篷布,但在前面告轮的一块篷布上却穿有两个圆形小洞,非经仔细观看,决不容易发
觉。
  他恍然悟到,那篷车内的女子所以说她瞧得非常清楚,敢情正因从篷布上两圆形小洞可
以看清外边物事的缘故。
  那赶车人马骥道:
  “属下可不可以使用漆砂毒刀?”
  “漆砂毒刀”四字一出,赵子原心子又是一震,暗想:师父当时曾经对自己说过,“漆
砂毒刀”是水泊绿屋独门擅使的毒刀,常人若吃此刀划破肌肤,剧毒立即侵人体内发生肿裂
现象,较之死罪还要难受,是以他听到“漆砂毒刀”四字,便情不自禁战栗了一下。
  篷车里那情倦的女人声音道;
  “好罢,但你必须在三招之内,削去他一臂一足,让他吃点苦头,可不要将他杀死。”
  赵子原在心中咒道;
  “好狠毒的女人!削去一臂一足还只是吃点苦头而已,那隐在车篷后面的一张脸孔,心
定是满带凶煞之气的母夜叉!”
  赶车人马骥冲着赵子原阴笑一声,道;
  “嘿嘿,小子你认命吧。”
  边说边自怀中抽出一只白惨惨的短刀,迎着赵子原面门晃了一晃,但是他身子却一直坐
在车台上未曾移动,赵子原不觉纳闷于心,不知对方等下将要如何动手?
  马骥手持短刀,慢条斯理地虚空一划,赵子原但觉一股炙热飚风居然随着那一划之势直
逼而来,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当下慌忙手足齐蹬,“刷”地仰身退开数步之遥。
  马骥面露得色,方欲纵身下车,篷车中那女子的声音适时响起:
  “马骥且慢动手,道旁隐伏有人——”
  语声方落,道左草丛中一阵悉卒声起,缓缓步出一人!
  赵子原骇讶更甚,心道在风雨交扰之下,那女子身在车篷里望,听觉反应竟犹敏感如
此,功力高真是难以想像。
  那蒙面之人一足微跛,相貌丑陋万分,他一拐一拐地朝车行来,立身在赵子原右侧。赵
子原脱口呼道:“殃神老丑!是你……”
  那跛足丑人正是殃神老丑,赵子原曾先后在鬼镇近郊墓地及金翎十字枪麦斫府上,与此
人碰过两次面,当时殃神老丑误认赵子原与职业剑手有关,故而对赵子原不乏敌意。
  他淡漠地望了赵子原一眼,默然无语。
  车篷内那俯倦的女子声音道:
  “殃神老丑?嗯嗯,我听过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倒是小有名气,嗯嗯……”
  殃神老丑乃是相当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人亦正亦邪,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晓老丑之名,
眼下却被一个女人评为小有名气,赵子原忖料老丑必会发作无疑,讵料他却淡然不以为意。
老丑面向篷车沉声道:“好说了。”车内那女子道:
  “老丑你鬼鬼祟祟,藏躲在草丛内做什么?”
  殃神老丑沉吟下,道;
  “适才老朽路经此地,远远见到仙子的篷车,老朽一时好奇,遂驻足旁观了一会,全然
未有其他用意……”
  篷车内女子轻噫一声,截口道;
  “老丑你称呼谁是仙子?”
  殃神老丑惜愕道:
  “你——你难道不是香……香川……”
  话未说完,蓬布微动,接着被拉起一角,一双白如葱玉的手臂。自蓬布缝隙缓缓伸露而
出——
  殃神老丑电目一瞥那玉臂手指上所戴的一只绿色戒指,身躯猛可颤一颤,期艾了一阵,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了口。
  车内那女子将玉臂收回,咯咯娇笑道:
  “见戒指如见人,老丑你总该知晓我是谁了吧?”
  殃神老丑打了个寒颤,道:
  “老朽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车内那女子道:“殃神老丑,今日既然在此与你不期而遇,我问你一事——”
  殃神老丑道:“老朽知无不言。”
  篷车内那女子冷冷道:
  “你自己的事还会不知么,不久之前据闻你联合了许多武林同道,包括有丐帮、黑岩三
兄弟及朝天尊者等人,同赴毕节为十字枪麦斫声援,以谋对付职业剑手,此事当真?”
  殃神老丑讶道:
  “你,你哪里得到的消息?”
  篷车内那女子道:
  “武林中有哪一件消息会逃过绿屋主人的耳目,简直废话。”
  殃神老丑迟疑一下,道:
  “事实如此,老朽与麦十字枪相交多年,不得不为友尽点心力。”
  那女子冷哼,道:
  “说得动听,只怕另有存心吧。”
  老丑闷声不语,篷车内那女子道:
  “我只要听取你的证实,现在你可以走了。”
  殃神老丑如释重负,一转身飞快走远了。
  赵子原望着老丑渐去渐远的背影,恍恍惚惚发了好一会呆,暗忖伸出车来那只雪白手臂
的指上所戴的绿色戒指,不知象征何物?缘何会令有藉藉之名的殃神老丑惧骇一至于斯?
  这时豪雨已歇,风势也逐渐转弱,但大地依然是一片黝黑,将近黎明的天色总是最为黑
暗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
  车内那精倦的女子声音道:
  “马骥,那老丑走了有多久?”
  赶车人马骥应道:
  “一刻工夫。”
  那女子低声道:
  “一刻工夫也够了,你赶快策马奔车,在五里之内须得追上殃神老丑……”
  马骥愕了一愕,道:
  “这挡路的小子如何处理?”
  他视线一直落在赵子原身上,生像就等车内女子有命下来,立刻要将赵子原生吞活剥似
的。
  那女子开口谷了话,声音是冰冷冷的:
  “马骥,我命你尽速追赶殃神老丑,有你自作主张的余地么?目下怎有余暇顾得了这毛
头小子?”
  马骥不敢多言,只是狠狠盯了赵子原一眼,策马欲行。
  赵子原思潮电转,喝道:
  “慢着——”
  马骥道:“小子滚你的……”一挥马鞭,兜头朝赵子原罩至,赵子原纵身一闪,马儿
“希聿聿”一声长嘶,篷车如飞驰去……
  赵子原神情恍惚,良才清醒过来,他伸手拍去衣袂上沾染的泥泞,动身开始赶路。
  夜更阑,雨后的天空没有一丁点月华星光,黑暗使他感觉到沉闷窒息,道上静悄悄地,
不闻任何声息。
  走了将近一个更次,迎面便是一大片丛林,道路曲回延伸到丛林深处,赵子原前行数
步,心子忽然无端一动,一句江湖老话闪人脑际——
  “逢林莫入!”
  他眼望树林,心底悄悄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不觉趔趄不刚。
  正自蜘蹰间,蓦闻一阵急促凌乱的足步声音自林中传了过来,刹时赵子原面色沉了下
来,双掌错交胸前真气运足,准备遇有不测随时可以出击,树上夜枭咕咕啼了一声,像是在
嘲笑他的过度紧张。
  足音逾近,只见枝叶一分,跌跌撞撞奔出一人,赵子原定睛一瞧,赫然是跛着一足的殃
神老丑!
  老丑全身似已脱力,不住呼呼喘着大气,冲到赵子原前数步处,一个踬踣倒在地上!
  赵子原失声惊呼道:
  “老丑……老丑……”
  殃神老丑痛苦地在地面扭动,唇皮微微掀动,却无声音透出。
  他那奇丑的脸庞此时竟泛出一片墨黑之色,两颊汗珠滚滚而落,揣摩情形似乎中了巨
毒。
  赵子原不知如何是好,陡闻殃神老丑发出一声怪呼,口中气息咻咻,双手猛烈地在胸前
撕抓,登时血肉狼藉,胸衣碎成片片。
  赵子原喝道:
  “你疯了!”
  他当机立断,右手骄指疾出,同时点了老丑双臂穴道。
  殃神老丑断断续续道:
  “女蜗……我见到了女蜗……”
  他身躯不停的蠕动,面孔五官拥成一怪状,更显得丑陋无比,俄顷他足跟一蹬,双眼暴
突,然后再也不能动弹了。
  赵子原听老丑喃喃说了最后几个莫知所云的字,便倒地而亡,一时为这突生的变故震
呆,惶然莫知所措。
  霎时他胸臆升起一种古怪的感受,默默对自己道:
  “老丑才走出不到五里便遇害于此,死状又是如此奇特……对了,五里,刚刚那辆篷车
内的女子不是指令马骥得在五里以内追上老丑么?巧得很老丑就在五里开外被害身死
了……”
  想到这里但觉心头沉重。抬目一望前方黑压压的丛林,依稀透着一种极为神秘凄厉的气
氛,不知不觉的他的心神似乎已为紧张控制住了。
  赵子原心想:
  “杀害殃神老丑的凶手若果仍逗留在林中,我贸然人林不知会不会遭到同一命运?”
  他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寒意,举步进入丛林,足步踏着一径枯叶,发出“沙沙”之声,于
林深静处分外显得清晰。他小心冀冀地穿过树林,却没有发生任何事,赵子原反而感到相当
意外。
  当下不再滞顿,一路直奔大荔镇,回到高良酒楼时,已是翌日黄昏,店伙忙着在店门掌
起灯笼,摇曳的灯火投下一些晕晕糊糊的幽光,泼洒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身上。
  赵子原在酒楼前面徘徊一阵,回想自己数日所经历的种种奇特遭遇,便像走过了几十百
年似的,所幸自己体内的马兰毒素已解,不致于终生受制于人,只不知那残肢红衣人会不会
洞悉端倪?
  他暗想道:
  “残肢红衣人让我服下绝毒,在他以为我绝对只有俯首听命,供他驱遣差使了,自然料
不到我会鬼使神差的解去了体内之毒,我不如将计就计,继续佯装下去,或可探出一些秘密
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拉住一名店伙问道:
  “堂棺你可知道,一个中年仆人和坐在一只轮椅上身穿红衣的老人,是否仍住在店
里?”
  那店伙打量了赵子原一眼,道:
  “客官你和那主仆两人是一道来的吧,前两天小的还瞧见你们老少三个坐在同酒桌上,
当时是你……不,不,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失手打碎一只酒杯,你招呼我重来换过一
只……
  店伙话匣一开,便唠叨个没完,赵子原苦笑打断道:
  “我只问你,他们主仆俩离开店里了不?”
  店伙道:
  “没有,他俩住在酒楼后面的客栈已有两天了,生像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老的曾吩咐我
如若是见辆灰篷马车来到,使得进去向他们通报。”
  赵子原闻言心动,举步便行,店伙仍在后头叙说不休:
  “我说客官,那对主仆俩脾气可真古怪得紧,你若无事还是少进去打扰他们,昨晚我送
只茶壶进去,却吃那仆人给吼嚷了出来,喏喏,这种客人,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忽然店里酒客一声呛喝,打断了他的话头:“伙计你甭哪儿耍贫嘴了,快与我拿一坛老
酒来。”
  赵子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迳行走过酒楼,来到后院客栈,自东向西数到第三间厢房,
推门进去。
  乍一进房,触目便见到残肢红衣人那张阴森的面孔,此际他仍蟋缩坐在轮椅上面,中年
仆人天风则立于其侧。
  天风双眼一翻,道:
  “小子,你回来了?”
  赵子原淡然道:
  “要活命不回来行么?区区身中巨毒,这一生一世是毫无指望了。”
  他故意露出意气消沉的模样,避免让对方瞧出破绽。
  天凤冷哼一声道:
  “既然你也晓得此中厉害,却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行为依然故我,足见你未将咱们
主人放在眼中。”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那倒不然。”
  残肢红衣人转过轮椅,面对赵子原阴声道:
  “娃儿你服下马兰毒丸后,已成为老夫的仆人,但你却来去自在,丝毫未尽到为仆的本
份,前些日子老夫对你的警告,你只当过耳边风是不?”
  赵子原尽可能装得毕恭毕敬道:
  “小可一时糊涂,老爷多耽待。”
  残肢人哼一下,道:
  “尔后如果你稍有逆心,十日毒发老夫不与你解药,五脏六腑立受剧毒侵蚀,全身筋脉
寸寸断裂,嘿嘿,天风便曾经目击许多中毒者的死状,或者他可以告诉你,敢于拂逆老夫者
的下场。”
  赵子原下意识瞧了天风那满露恐惧之色的脸孔一眼,道:
  “小可知道。”
  残肢人道:
  “老夫不想置你于死,你可要小心莫要触老夫之怒。”
  他绝口不问赵子原两日来的行踪,赵子原不禁暗暗纳罕。
  半晌,残肢人道:
  “娃儿,现在你开始为老夫卸装——”
  赵子原道:“卸装?”
  残肢人道:
  “甭装佯了,多日前于大昭堡你曾隐伏石屋门外,偷窥天风为我卸装,你当老夫未曾发
觉么?老夫本待出声喝破,适值姓顾的蒙者黑中,自窗口闯进屋内欲行刺于我,始被你从容
逸去,你不会太过健忘吧?”
  赵子原心子颤一大颤,忖道:
  “残肢人原来早已知晓自己偷窥之事,却一直不动任何声色,这等城府真不可谓不深
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下只有硬着头皮将红衣人连人带椅推至床前。
  他迟迟未敢动手,残肢人连声催促道:
  “还磨菇什么?你先卸下我的左手左足,依次是右手右足,不待天风指点,你该懂得怎
么做的。”
  赵子原做梦也想不到这桩令人难以置信的工作,会落到自己身上,此刻他欲罢不能,只
有惴惴步至轮椅左侧,像肢解活人一般,把残肢红衣人左手左足自齐肩齐腹处卸下——
  继而转到轮椅右方,迅速地将他的右手及右足一一卸了下来!
  赵子原伸手一按轮椅把柄,“轧”“轧”机声亮起,钢铸椅座徐徐上升,露出一个五尺
见方的空匣,他将那一对手脚整齐地放进匣里,再将残肢人自轮椅上抱将起来置于床上,残
肢人躺在床上满意地道:
  “娃儿你的动作倒是相当干净利落,老夫倒没有选错仆人。”
  赵子原不语,残肢人嘿嘿狞笑一声,复道:
  “老夫四肢残缺已久,知者却少之又少,娃儿你认为老夫事实上与一团肉球并没有分别
吧?”
  赵子原再度仔细注视眼前这个残肢奇人,但见他双手双脚悉被齐根切掉,伤口结成一块
块血肉模糊的肉疣,肋肩及小腹附近肌肤累疡,泛出血漉漉的紫红颜色,厥状惨怖已极。
  纵然他是第二次见到此等惊人的景象,依然感到胆战心惊,闭眼不敢再瞧下去。
  他长吸一口气,问道:
  “老爷四肢是如何失去的?”
  霎时,残肢人面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而又凄厉的表情,喃喃道:
  “塌屋……红死的假面具!嘿,肉球、肉球……”
  天风惊呼道:
  “老爷,你……你……”
  残肢人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道:
  “塌屋……红死的假面具!嘿,肉球……嘿嘿……”
  霎间,他面上神情突然变得凄厉异常,晶瞳里生像蒙上了一团幻雾。
  天风惊呼道:
  “老爷,你,你怎么了?”
  残肢人给着身子,在床上打了两滚,嘶哑地低道:
  “肉球,一团肉球!嘿嘿……”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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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八章 万劾轮回

  赵子原见对方忽然变得如许失态,不禁呆了一呆,但一时却悟不出残肢人神情之所以突
变的缘故,好一忽,残肢人才从半痴迷状态转醒过来,他双目一翻,道:
  “娃儿,方才你问我什么广
  赵子原缓缓道:
  “小可问及老爷之四肢何以残缺不全?”
  残肢人狞笑道:
  “普天下知晓老夫残肢秘密之人屈指可数,而且在这些知情者中亦从来无人敢向老夫问
及此事,娃儿你可知此问正犯了老夫大忌?”
  赵子原道:
  “小可不过随口间问,老爷不愿说出就罢了。”
  残肢人阴沉沉地道:
  “你无端问及老夫私隐,老夫可不能平白饶你过去。”
  说着,转朝天风道:
  “天风你将轮椅铁匣里的轮回锁拿出来……”
  天风闻言,面上忽然泛起惊悸不敢置信的神情,期期艾艾道:
  “轮回锁!老爷是说那轮回锁?”
  残肢人道:
  “那轮回锁已有许久没有动用了,今日正好用来施诸这娃儿身上。”
  天风低应一声,举步走到轮椅之前,将座垫掀起,伸手徐徐自木匣中取出一副铁器,赵
子原下意识将视线移到天风手上所执的物事上面,只见那铁器系由两块乌黑的铁板双面合夹
而成,顶端绕有一圈弹簧,构造简单异常,自外表观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铁器在天风手中被摇得啷当作响,声音刺耳之极,赵子原不知他们主仆俩卖的什么玄
虚,不觉皱一皱眉。
  天风冲着赵子原阴笑道:
  “小子你莫小觑了这两片铁器,它是水泊绿屋独门三大酷刑之一的刑具,专用来整治为
仆不忠不顺者,当年我就曾尝过此一毒刑的苦头,嘿嘿,那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你立刻就可以领略到了。”
  他故意加重最后一段话,期使在未动刑之前便使对方心怀惧意,以增加用刑的效果。
  赵子原果然动容,却忍住没有作声。
  残肢人道:
  “天风,在你受刑过后,业已学会如何使用刑具,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赵子原道:
  “小可不过是无心一言之失,就值得以刑加身么?”
  残肢人阴声道:
  “如果你不是为老夫收为仆人,这无心一问就足够要你的命了,须知死罪虽免,活罪难
逃,你能熬得住本门轮回锁毒刑,老夫便可以饶你一命。”
  赵子原情知对方心术阴辣,多言无益,遂故意装出畏怯之容,不再说话。
  残肢人狞笑一声,道:
  “娃儿,你害怕了不是?”
  赵子原不答,尽在心中忖道:
  “目下我体内毒素已解,随时都可甩手一走了之,只是如此一来水泊绿屋这条线索也就
跟着断绝了。”
  他在脑中将全盘利害得失迅速作了衡量,考虑自己要不要继续佯混下去,头脑渐渐冷静
下来。
  天风喝道:
  “小子与我跪下!”
  他手执铁器趋近赵子原身侧,戳指疾点他的肩井穴,赵子原不欲闪避,当下感到双腿一
软,竟至跪倒地上。
  天风面上浮起森森的杀气,从刑具中拍出一支金光闪烁的薄细金圈,两头弯接,恰好将
赵子原双手牢牢扣住,他用其余二片铁板自两边穿过金圈,弹簧一紧,便如一只巨型铁锁一
般,把赵子原胸背紧紧夹住——
  赵子原立时感到十分痛楚难禁,即连呼吸都不得舒畅。
  天风唇角牵动,露出残忍满足的一笑,徐徐转身向躺在床上的残肢人躬身一揖,高声说
道:“下仆开始施刑了——”
  残肢人冷森森道:“魂游太虚,万劫轮回!”
  天风又毕恭毕敬的哈了个腰,双手一抽一抖,弹簧金圈立刻飞快回转起来,一时只见簧
丝重重叠叠,形成嗡嗡一片,那簧丝每转一圈,夹在赵子原胸背的铁板便自压紧一分。
  赵子原只觉胸膛有似被压上一块千斤之石,肋骨就在迸裂压断,窒息而不能透气的肺部
有一种抑遏不住的难过。
  天风狞声道:
  “你把牙关咬紧了,好受的还在后头。”
  手上一使劲,金光灿然的薄细簧丝疾转丛圈,铁片一分一分地夹紧,赵子原惨叫一声,
仰首咯出一口鲜血,竟自昏厥过去。
  残肢人道:
  “停止!天风你下手要有分寸,老夫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年轻仆人,可不许让你活生生整
死。”
  天风唯诺,迎面泼了赵子原一头凉水,赵子原悠悠醒来,张眼触及天风那唇角所挂的残
酷笑容与残肢人冷森的面容,正待破口大骂,可是身上穴道被点,一句话也说出不口。
  此刻他胸臆充满了恚恨怒火,心想使用这种世上少有的毒刑,任何人性未泯之人都会觉
得太过残忍,但水泊绿屋这残肢人却动辄施诸于人,而他的仆人天风虽则亦领略过毒刑滋
味,自己施刑时简直又像一个报复虐待狂者,生似非将赵子原折磨至一佛涅粱不休。
  只听天风咒道:“蹩脚的家伙!”接着又开始转动簧丝,赵子原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腹
中一口浊血涌了上来,再度昏迷过去。
  天风哼了一哼,用冷水把赵子原弄醒,铁锁一夹,赵子原胸前衣袂登时应势裂开,露出
皮肉,天风连眼皮也不霎动一下,握持刑具的手臂暗暗一加劲,簧丝又连转数圈,赵子原胸
背已是紫痕累累,伤口淌出血丝,他间而发出乏力无声的呻吟,和残肢人时断时续的阴笑,
使室中洋溢着一片森冷惨酷的气氛。
  那“轮回锁”是武林有数的秘传毒刑之一,此种刑具的特色乃是专用以对付武林高手,
而且武功越高者所吃的苦头越大,赵子原的武功虽然并不如何出色,但在天风蓄意的折磨
下,着实也尝够了诸般苦楚。
  将近一个晌时下来,赵子原已是数度昏厥,全身脱力倒在地上。
  残肢人道:
  “够了,天风你把刑具移开。”
  天风遵嘱弄开刑具,只见赵子原四肢软瘫,面若金纸,竟似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
  天风慌道:
  “这小子蹩脚得很,恐怕有性命之忧……”
  残肢人恚道:
  “早就关照你下手不可太重,如今姓赵的娃儿若是无救,少不得要你到黄泉路上陪他作
伴!”
  天风全力施为,直忙得汗流如雨,过了一个时辰,赵子原面色渐转红酡,鼻息渐粗。他
继续运力催气,直到赵子原醒转,始嘘了一口气,放开手来。
  赵子原一启眼,天风那狰狞的面容正映人他的眼帘,他猛然一冲掌,往天风心口直击而
出一
  这下事起突然,天风万万料不到赵子原乍一醒来就会立刻出掌发难,匆遽间身躯一偏,
但闻“蓬”一响,掌缘自他腰侧扫过。
  他虽然避开赵子原掌击之势,但临危闪避,情状却是十分狼狈。
  天风厉声道:
  “姓赵的小子,你不要命了么?”
  赵子原身上所受刑伤过重,虽然天风运气疗治,仍未完全复原,此刻使劲出掌,已感到
力不从心,掌上劲犹及不上平日的五成功力,不禁大为吃惊,是以眼下他纵然盛怒当头,却
也不敢再贸然出掌。
  天风冷笑道:
  “敢情轮回锁还没有令你过足瘾头,你想再尝尝其他刑具的滋味是么?”
  赵子原渐次冷静下来,缓缓说道:
  “我不过只要试试自己在负伤之下,功力究竟削弱了多少,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天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寻不出适当的话来反驳。
  残肢人桀桀笑道:“娃儿你口风转得真快,足见心智高人一等。”
  赵子原道:
  “老爷言下意所何指,小可不懂。”
  残肢人哂道:
  “少在老夫面前装作了,适才你醒来之际,定然满腔愤怨,恨不得立毙天风与老夫于掌
下,由是才会莽撞动手,过后你理智恢复,权衡利害之下,便想以一句话轻描淡写搪塞过
去,老夫猜得对吧?”
  赵子原心子重重一震,暗忖:“这残肢怪人可谓老好巨猾之极,居然一语揭破我的心
意。”残肢人复道,
  “可是老夫倒不在乎,总得教你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做老夫的仆人,现在你就去打一盆
水来为老夫抹身。”
  赵子原暗自皱眉,久久不曾移动足步。
  天风横身上前,道:
  “小子你要装聋作哑不成?还不快去!”
  喝骂里手臂一扬,打了赵子原一个巴掌。
  赵子原怒目瞪了天风一眼,竭力使自己隐忍下来,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提起水桶无
言走了。走出房门时,他隐隐见残肢人在对天风教训道;
  “这小子深沉可怕得很,天风你莫要逼他过甚了,当心他……”
  下面的话,便无法听得清楚,赵子原快步走到后院井旁,俯首低望水井中倒映的影像,
脸上猛然浮起了一阵古怪的笑容。
  他默默向自己呼道:
  “果真我是那么深沉可怕,那么任残肢人主仆俩如何作贱侮辱于我,都没有隐忍不下的
道理,赵子原啊赵子原,为了往年那段公案,你就吃吃苦头,做做下贱的工作,又有何
妨?”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当儿,井底如镜的水面蓦然映出了一条纤小妍丽的女人情影,赵子原
触目一瞥,随之脱口惊噫出声!
  他这一出声低呼,井中水面的女子影子马上消失了!
  赵子原霍地回过身子,只见身后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在
  揉揉眼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井底映出的那女子熟捻的面庞,他自知绝不致
于看错,可怪的是对方一晃又杳然不见了。
  赵子原压低嗓子,呼道:
  “甄姑娘?是你么?”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赵子原又继续低呼了几声,却始终未见对方现身,他环目往周遭仔细察看一下,发现井
旁一棵大树微微晃动,月光从密茂的枝叶隙缝中穿了下来,依稀映照出一条纤细的黑影——
  他心里忖道:
  “甄陵青姑娘必是藏身在那棵大树上了,奇怪她怎么离开太昭堡来到此地?难道为的是
跟踪我而来么?”
  若然答案是肯定的,则甄陵青为什么要跟踪他?是否受了她父亲甄定远之命而为?此举
又有什么用意?赵子原盘思了一会,决定暂时不予指破,以静观甄陵青的下一步行动。
  他故意高声自语道:
  “许是我心神不定,以致将井中自己的影子看错了,真是庸人自扰……”
  边说边自井底打了满满一桶水,步回客房去了。
  残肢人见赵子原提水回来,劈口问道:
  “叫你提一桶水便去了如是之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子原摇头道:
  “小可道路不熟,摸不着水井的所在,是以耽误了一些时候,老爷多耽待则个。”
  残肢人哼一声,道:
  “快拿手中沾水为老夫揩身,老夫要就寝了。”
  赵子原依言用手中将床上那团肉球洗了又揩,揩了又洗,他乍一接触到残肢人那血肉模
糊累疬肉疣,不知如何便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但他仍竭力不使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心里暗想:
  “喂食,卸装,洗身……从太昭堡一路到此,我总算受够了拆磨,这残肢人倒是难以服
侍得紧,此刻也许甄陵青姑娘就躲在房偷窥我做此低贱的差使,不审她会有怎样一个想
法?”
  好不容易把肉球抹洗干净,方待提水出去倒掉,那天风在一旁喊道;
  “小子慢着,顺便将大爷这双脚洗一洗——”
  他逞自脱去了长靴,弗管赵子原有何反应,便把那对臭脚丫子递到赵子原的面前来——
  赵子原平心静气地道:“不行。”
  天风听他答得斩钉截铁,不觉愣了一愣,他沉下脸色,道:
  “小子,你再说一次。”
  赵子原道:
  “我说不行,你四肢并未残废,要洗就得自己动手。”
  天风厉声道:
  “听着,大爷命令你立刻洗净我的双脚,否则你莫要懊侮不及……”
  说话间,脚部往水桶里一伸一放,“扑通”一响,桶里的水珠四下飞溅,适巧喷到赵子
原的面孔上!
  赵子原举袖揩去脸上的水珠,怒目直盯住天风,一霎那间,他的老谋深算及冷静自恃悉
数消失了,全身热血急促地涌了上来,他下意识抓起水桶,将一整桶水往天风身上泼去。
  天风未防对方会来如此一着,只一错愕间,冷水业已倾桶而降,自头至脚被浇得湿淋淋
的,直似一只落汤之鸡。
  他暴跳如雷道:
  “小子,你——你找死!”
  盛怒之下,双掌齐飞,迅疾无伦地朝赵子原拿抓而至。
  赵子原出手硬架一掌,顿感对方掌风旋卷,掌力山涌,自家伤势未愈,内力打了一半折
扣,这一硬拼,显出力不从心之细,为对方一连几记杀手迫退数步,身形颠跪不稳。
  而残肢人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既未出声喝止,亦未见有何动作,似乎就等旁观赵于原如
何应付此一局面?
  天风见主人寂然不语,无异默示纵容自己放手而为,他顾忌既去,恶念陡生,冷笑道:
  “姓赵的你自致于祸,大爷可不能轻易与你甘休了。”
  抬手迎面劈去,劲风涌卷,声势极是惊人。
  赵子原暗叹道:“罢了,罢了。”他纵身避过天风一掌,飞鱼似的闪出了客房,拂袖大
步而去。
  天风在后边叫道:
  “你体内毒素未解,就想一走了之么?”
  方欲腾身追上,残肢人开口道:
  “不用追了,姓赵的并非暴虎凭河,死而无悔之徒,不出一刻他必定重返此间——”
  残肢人没有料错,一出客房,赵子原立时就后悔起来,暗责自己适才太过浮躁莽撞,以
致破坏了自己心中原订欲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探索秘密的计划。
  正自脚踢里,陡然一阵急促的足步声音自旅邪前面传了过来,赵子原凝目望去,只见一
名堂值迎面匆匆走来。
  那店伙冲着赵子原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说客官,你与那穿红衣的老人是一道来的吧?”
  赵子原道:
  “没错,什么事如此仓皇?”
  堂倌道:
  “那位老爷曾经吩咐店里伙计,如若见到一辆灰篷马车来到,首先就得向他通报,客官
你既然与他是一道来的,有烦你转告他可好?”
  赵子原心念一动,漫口应道:
  “好的,好的,你去吧!”
  堂倌喏谢一声,随之转身离去。
  赵子原脑际思潮电转,默默对自己道:
  “灰篷马车?莫非就是前夜雨中,我在道上碰见的那辆神秘的灰篷马车!……”
  忖犹未完,陡闻“希聿聿”一声马嘶,一辆套着灰色篷布的双驾马车已悄无声息地自后
院边门驶了进来。这家客栈的大门边门俱甚宽敞高大,而且平坦通畅,是以可容马车出入,
那两匹骏马拉着篷车一直驰人院内方停下。
  赵子原始终倚立院中不动,篷车来到身前,他与篷车上挥鞭驾马之人,想互打了个照
面。
  那赶车人瞥了赵子原一眼,敞声道:
  “好小子!原来你也落宿在这里,咱们是冤家路窄了。”
  那赶车人正是与赵子原在路上起过冲突的马骥,他骤见赵子原之瓦不由对方分说,健腕
一翻,马鞭宛如灵蛇般迅速扫去。
  这一鞭非特力道十足,抑且辛辣异常,鞭梢斜斜卷向赵子原头颈,吃他抽中,非得立毙
鞭下不可。
  赵子原知道厉害,上身迅速往后斜仰,退开五步之遥,对方长鞭发出“呼”地一声响,
只差分许抽在他足前地上。马骥冷冷道:
  “你还算识相,不然若让我鞭尾击实,你可就惨了!”
  言罢从车上跳落地上,自怀中抽出那把白惨惨的匕首,迎着赵子原晃了一晃。
  赵子原脱口呼道:
  “漆砂毒刀!”
  马骥怪笑道:
  “前夜你没有死在漆砂毒刀之下是你的幸运,至于今晚……”
  说到此地,突闻篷车内一道慵倦的女人声音接口道:
  “今晚他也许仍有这个幸运,马骥你退回来!”
  此言一出,不说赵子原大感意外,即便马骥亦为之怔了一怔,回身立在篷车前面,道:
“属下……”篷车内那女子打断道:
  “马骥你未经我的应许,竟敢擅用漆砂毒刀么?”
  马骥身子一颤,垂首道:
  “这个……主上在前夜业曾应允属下使用此刀,并命令我于三招内削去那小子一手一
足,后来因殃神老丑出现,才中途作罢,眼下鬼使神差,又与这小子在此地相遇,属下想起
主上未竟之令,才敢斗胆使用。”
  篷车内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
  “什么鬼使神差?这少年不期而然出现于此岂是偶然?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等不及动手,
鲁莽浑戆一至于此,好生叫我失望。”
  马骥唯唯喏喏,侧首朝赵子原喝道:
  “小子你听到了,咱家主人问你怎会在此露面?”
  赵子原灵机一动,道:
  “区区受敝上之命在这里等候篷车,尊驾不合对自己人动武。”
  马骥错愕道:
  “怎么?你是万三主人之仆?……”
  篷车内那女子声音道:“三主人的佣仆名叫天风,马骥你又忘了不成?”
  马骥大口一张,方欲说话,赵子原先期道:
  “不久之前小可才蒙主人收为仆佣,至于天风,他仍随侍于故主左右……”
  言犹未尽,突闻后面容房传来天风冷冷的声音:
  “小子你还没有走,敢是心有顾忌之故,咦,你和谁在说话?”
  赵子原不应,未几便见天风走上前来,他触目首先瞧见那辆灰色篷车,神色忽然变得恭
谨肃穆异常。
  他再也顾不得赵子原在旁,哈腰从马前跪了下去,叩首道:
  “不知二主人到来,致有失远迎,尚祈恕罪。”
  篷车内那女子的声音道:
  “天风起来,万三主人呢?”
  天风长身立起,道:
  “老爷此刻在客房里安歇,二主人可要移驾去见他?”
  篷车内那女子的声音道:
  “稍等一等,你身旁立着的少年,自称是万三主人的奴仆,你认识他吧?”
  天风狠狠瞅了赵子原一眼,道:
  “老爷于太昭堡里收了这个甄堡主剑下游魂为仆,他非但不感恩图报,而且屡生异
心……”
  篷车内那女子截口道:
  “我只问你认识不认识,你对他的成见则是另外一回事,三主人让他服下了马兰毒丸没
有?”
  赵子原抢着答道:
  “自然是服下了,否则区区怎会心甘情愿为人奴仆。”
  马骥破口喝道:
  “小子你将嘴巴闭紧一些,二主人岂是随便就与你这等无名小辈谈话的。”
  赵子原面上涌起怒容,旋即以轻咳掩饰过去。
  篷车内那女子的声音道: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次可是正面对赵子原问话了,马骥顿觉难堪非常,猜不出主人今夜何以一反常态,
生似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赵子原淡淡道:
  “区区赵子原。”
  篷车内那女子微微“嗯”了一声,似乎对赵子原从容置答甚为满意,却没有续问下去。
  一旁的天风嗫嚅道:
  “老爷羁留大荔镇多日,为的便是等二主人的篷车来接他回水泊绿屋,二主人若不欲离
开篷车,小的就先进客房通报老爷一声了。”
  篷车内那女子道:
  “也好,你告诉万三主人,说我决定连夜兼程返回绿屋,一路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
理……”
  天风衔命去了,赵子原暗忖:
  “那被称为二主人的女子为何不肯离开篷车?莫非她与残肢人一样,身体相貌有若缺
陷,是以不敢见人?亦或仅仅是故作神秘而已?”
  倏然他脑际闪过一道念头,视线不知不觉落到那辆神秘的灰篷马车上面,足步缓缓向篷
车移动。
  他每向篷车移近一步,心子便紧紧扣了一下,好在他足步移动甚缓,并没有被人发觉。
  可是赵子原忽略了车篷布帘上所开的两个圆形小洞,此刻在那小洞内正有二道冷电似的
眸子,冷冷地注视着赵子原的举止动静,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她并未出声喝止点破。
  那赶车人马骥一直背向着篷车,等到他偶而回过头来时,忽然发觉赵子原已不知去向。
  马骥脱口呼道:
  “怪哉!那姓赵的小子到哪儿去了?”
  才说了一句话,篷车车厢内突然传出一阵异响,片刻又归于沉寂。
  马骥紧张地道:
  “二主人,发生了什么事?”
  但见篷车灰色布帘平空飞起,一个人自车内被掼将出来,落在寻丈开外的地上,却是那
少年赵子原!
  赵子原双颊红肿,似是被人掴了耳光,他纵落地上后,默默走开一旁。
  马骥勃然大怒道:
  “姓赵的小子,敢情你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潜登篷车,偷窥二主人,你活得不耐
烦,老子就首先成全你!”
  一举步,欺到赵子原身前,掌势翻飞如电,乍一出手便连续攻出四五掌之多,显欲一举
致赵子原于死地。”’
  赵子原满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待得掌势及体,才瞿然惊醒,足下迅速横移两步,方始闪
过第一掌,对方第二记杀手已接踵而来,“砰”地一声,赵子原欲避不及,向后便倒。
  马骥依旧不肯放松,晃身一个箭步掠前,再次劈出一掌,掌力起处,凤势呼啸而涌,足
见内力之深厚。
  赵子原甫行爬起身子,又被对方一掌击中肩肿,仰身跌开老远。
  篷车内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
  “马骥,用刀剐出他的双目!”
  马骥冲着赵子原咧嘴阴阴一笑,亮出怀中那只白惨惨的短刀,手中一挥,金光霍霍闪
耀,直取对方门面。陡闻一道冷冷的喝声道:“住手!”
  马骥闻言一愕,收刀循声望去,只见那残肢人正蟋缩坐在轮椅上面,由天风推将出来。
  残肢人如炬的双目扫过赵子原及马骥二人,自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哼,马骥唇皮微动,
却不敢作声。
  残肢人道:
  “这个姓赵的少年是老夫的贴身奴仆,马骥你缘何对他动刀?”
  篷车内传出那慵倦的女子口音道:
  “万老你这名仆人胆子不小,竟敢趁人不备潜上车厢,意图不问可明,我命马骥剐他双
目,万老你可有异议?”
  残肢人沉吟不语,那女子复道:
  “马骥,限你三招之内取他双目,不要惊动客栈里的其他旅客。”
  语声方落,后落右侧厢房突地亮起一道清越的声音:
  “现在才说这话未免太迟了一些,只怪你等在院落吵吵闹闹声浪太大,咱们老早就被惊
动了。”
  语声中,房前劲风激荡,二条黑影自窗口连袂射出,半空中首尾相衔一大回旋,化成美
妙无匹的两个弧形,斜降而下。
  诸人定睛望去,只见数步之外立着两人,左边一个手持竹杖,面带病容,右边的身材较
高且瘦,气度颇为不凡。
  赵子原注意到他们二人,衣衫上缀西缝的补钉,心中呼道:
  “丐帮……丐帮英杰到了……”
  马骥打量了对方一下,道:
  “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喜管闲事的丐帮高手来了么?”
  那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左首的病容汉子淡淡道:
  “路过不平,随时想插上一手倒是真的,至于说是喜管闲事,则敝帮岂敢。”
  右边的瘦高汉子接道:
  “而且有些事情倒也颇令人瞧不过眼,非得伸伸手不可,就拿眼前阁下的行为做个比方
吧,只为了一点芝麻绿豆小事,就要辣手毁人双目,未免太他妈的小题大作,心黑手狠
了……”
  他俩一出面,便自一搭一唱,彼此应和,马骥登时被抢白得哑口无言,良久说不出一句
话。
  好一忽,马骥始哼一哼,道:
  “丐帮的朋友,你们也不兴斜斜眼,咱家主上是何等人物,容得你等撒野卖狂,你们既
然嫌脑袋搁在脖子上碍事,那么就伸手瞧瞧吧。”
  瘦高汉子哈哈大笑,道:
  “尊驾的主人是谁?恕区区孤陋寡闻——”
  马骥回首望了篷车一眼,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适时在此刻传出:
  “若果我没有认错,阁下应该是布袋帮主座前五杰之一的千手神丐,至于阁下的同伴,
脸带病容,眼睛却是矍然有神,十有八九是与五杰齐名的病丐江涛。”
  瘦高汉子“蹬”地倒退一步,失声道:
  “你……你是香……香川……”
  言犹未罢,篷车帘布无风自动,一只白皙如玉的修长手臂自篷布缝隙徐徐伸露而出——
  两名丐帮高手齐然望去,只见那只玉手小指上戴着一只晶莹闪烁的绿色戒指,他俩身躯
猛可颤一大颤,四道视线一直落在那只绿色戒指之上,再也收不回来,满面都是惊疑。
  旁侧的赵子原睹状,暗暗不解,忖道:
  “那女子手指上所套着的绿色指环是怎么回事?日前殃神老丑见到之后便仓皇失措,目
下丐帮高手亦是一般情景。”
  千手神丐喃喃道:
  “水泊绿屋!……水泊绿屋!……”
  车内那女子缓缓收回玉臂,咯咯娇笑道:
  “阁下该要后悔多管这一趟闲事了,可是你等已然陷入骑虎难下之局——”
  千手神丐与病丐江涛二人面面相觑,半晌,他俩脸上惊悸的颜色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
是凛然无畏的表情。
  马骥在一旁冷言冷语道:
  “嘿嘿,这桩事阁下度德量力还管得了么?”
  千手神丐强打精神,洪声道:
  “你说得不错,即便天皇老子的事,咱们既然管了就得管到底,至于管得了管不了,哈
哈,则又当别论了!”
  赵子原暗自竖起大拇指,他冷眼旁观,对千手神丐及病丐那惊悸演变至凛然不惧的霎那
过程,自然瞧得十分清楚,不禁打从心底敬服这两个热血汉子,他默默对自己呼道:
  “尝闻丐帮诸众个个都是扒得肺,亮得心,不知畏惧为何物的血气英豪,从千手神丐与
病丐的行径,看来是不错了……”篷车里响起了那神秘女子慵倦的声音:
  “马骥,你上去领教丐帮高手的绝艺,瞧瞧有何出奇之处。”
  马骥垂手道:
  “领命。”
  旋即大步上前,暴声道:
  “来,来,哪一个先上来?”
  千手神丐和病丐不约而同露出温色,那病丐抬目望了望意态嚣张的马骥一眼,懒洋洋地
道:“你不反对的话,老丐先陪你玩几招
  马骥浓眉一皱,道:
  “动手就动手,哪有这许多罗嚏?看掌!”
  语落,举掌当胸劈去,掌力沉雄异常,声威果然惊人。
  病丐江涛缓缓举起拐杖,使个拆卸手法,对方那股惊人掌力顿时消解无形,马骥心子一
凛,暗道这病丐举手投足间无精打采,看似毫不着力,其实内蕴变化却是复杂玄奥已极,不
同不起惕心。
  病丐得理不让,向前斜跨半步,手中竹杖一挥,一连劈出三招,杖起处隐隐发出风雷之
声,招数极为辛辣。
  马骥不敢正面对封,转眼之间,已被逼退四五步之多。
  这会子,连篷车内忽然传出那女子的声音:
  “马骥,你要对付敌手的飞杖绝招,就得施展近身肉搏的手法,才有望赢得主动……”
  说到此处,病丐江涛情不自禁露出惊讶之容,敢情那女子出言所指,正是马骥惟一可走
这路。
  他骇讶之余,心神一分,险些为对方一掌攻人。
  马骥闻言,立刻改变打法,拧身贴向病丐江涛近前,展开肉搏短打的招式,如此使己之
长击敌之拙,情势随之改观。
  只见他振腕腾挪点打,紧密逞攻,逼得病丐连连倒退。
  但病丐江涛乃是当今丐帮有数高手之一,一身攻力已臻出神人化之地步,他那“病骨三
十六路杖法”更是名垂武林,若经三十六路使毕,鲜少有人能够全身而退,他退到第五步
时,右手倒持杖柄,倏地自肋下猛翻而出,这一式正是“病骨三十六路杖法”中最具威力的
一式“病入膏育”。
  马骥与病丐距离不过数步,陡觉一股重比泰山之力压了过来,他骇然一呼,疾然横跃数
尺。
  车内那女子道:
  “丐帮高手武功果不含糊,马骥你可以改用反式,衬以阴阳脚法,定然能克制对方的竹
杖招式。”
  马骥手法一变,双掌纵击横扫,招数俱是反转过来施展,非但诡异难测,抑且不时伺机
踢出阴阳双脚,令人蹩扭难防,两相辅佐之下,威力为之大增,病丐一连封挡了十余招,便
被迫得手忙脚乱。
  病丐双目电光迸射,他心知自己已面临重大危机,这当口别说要夺回胜算契机,就是退
守自保都艰难万分。
  那马骥武功本来平凡无奇,但在篷车内那神秘女子临时指点下,居然能将上乘武学的奥
妙发挥极致,反迫得功力在他之上的病丐团团直转,压根儿就抽不出空档,还击敌人。
  也因为如此,病丐对车内之人本就十分忌惮,这时更是心寒胆战,揣摩情势,只要神秘
女子继续指点下去,不出一刻病丐便得落败下来。
  忽然车内那慵倦的语声又响了起来:
  “马骥停手,且先退下来——”
  马骥怔一大怔,百忙中回头向车厢瞥视一眼,见车厢垂帘依旧,毫无动静,一时他只当
自己听错了。那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吩咐你退下来,你竟敢抗命么?”
  这次无论如何是不会听差了,他扬掌虚晃几招,拧身跃出战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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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九章 千里追踪

  他一迳退到篷车旁侧,低声道:“属下正打得兴头,不出十招便可将病丐击毙当场,二
主人缘何要迫我放弃这个机会广车内那女子冷冷一哼,道:“少闲话,我自有主意。”
  接着高声道:“江涛,你的病骨三十六杖不管用啦,继续打下去,你纵然不死,也得变
成名符其实的病丐了。”
  病丐道:“既是如此,你何以下令手下半途退却?”
  车内那女子道:“眼下我犹不想取尔等性命,我要你们捎个口讯回去——”千手神丐接
嘴道:“带个口讯给谁?”
  车内那女子沉下嗓音道:“飞斧神丐!”
  病丐和千手神丐怔一大怔,那女子续道:“你们就转告贵帮的飞斧神丐,要他下个月月
梢到晋北三岔口赴约,否则我就亲自到丐帮总舵去找他?”
  千手神丐怔道:“敢问敝四哥几时与水泊绿屋结下梁子?”
  车内那女子道:“梁子倒谈不上,只是他曾应殃神老丑之邀,到毕节麦十字枪府院,参
与阻挠职业剑手之举……”
  千手神丐脱口“啊”了一声,道:“敝四哥之所以赴老丑之邀,乃是敝帮龙帮主的命
令,当日事了,四哥安然返回总舵后,曾向龙帮主报告始未经过,我生似听到他说后悔受了
殃神老丑的利用,因为老丑本意并非欲铲除职业剑手……”
  车内女子道:“原来布袋帮主亦知晓此中内情,那么我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人。”
  千手神丐讶道:“什么名单?”
  篷车内那女子迟迟不答,那一直坐在轮椅上默然不语的残肢人忽然开口道:“你透露的
口讯也够多了,恐怕大主人不会同意你的做法!”他此言乃是针对车内未曾露面的女子所
发,旨在阻止她将有关名单秘密之事也泄漏出来。
  病丐及千手神丐下意识转目往残人望去,见对方始终绻缩坐在轮椅之上,未曾移动过,
生似肢体有所不变,这一来不免对他多瞧了两眼。
  篷车里那女子道:“大主人不会满意么?那倒不见得。”
  言罢,转对病丐和千手神丐道:“二位可听清楚这个口讯了?临走前你们得接我一招,
小心了!”
  赵子原见她要亲自动手,只道她这下总露面了,却不料等了许久,仍未见车上有任何动
静。千手神丐奇道:“你,你要在车内发掌?”
  那女子冷冷道:“在车厢里对付尔等足有余裕了,倒下——”
  “下”字出口,玉手徐徐伸出,帘外面的人稳约可以瞧出,她那白皙的手掌正平平在帘
后,只见她五指一收一张,方圆数丈内蓦然卷起一阵飚风,绕场回转。
  只一忽里,那股飚风速度愈转愈疾,范畴愈缩愈小,气势之劲,便如龙卷飓风一般,并
肩而立的两名丐帮高手霍然为之变色。
  两人同时开声吐气,叱诧出声,四掌内力运至一十二成,猛可一削而出,只一照面间,
他俩已打出了生平绝学!
  但听得“呜”“呜”怪风亮起,车内那帘子又连续张合了二次,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
飚风透出。场外观战之人,身上衣服都被那股奇异的飚风中扫飞起来,拂拂有声。说时迟,
那时快,那呜呜尖啸又亮又敛,紧接着风声呜声全部消失,诸人定睛以望,只见场中的丐帮
高手只剩下了一个!
  病丐身躯摇摇欲坠,他的脚旁横卧着人事不醒的千手神丐!
  篷车内那女子冷然道:“只有布袋帮主的小天星内力可以救得了千手神丐的一命,江涛
你快背着他走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病丐江涛强行撑住,不使自己倒下,其实他所受的内伤亦是不轻,几乎连眼力都有些模
糊起来。
  他哈腰一手抄起躺在地上的千手神丐,挺着元气大伤的身躯,一言不发飞快的走远了。
丐帮高手这一走,残肢人立刻道:“咱们不可再磨菇了,速回绿屋去吧——”
  篷车内那女子只嗯了一声,依旧是以她那特有的慵倦的音调发号施令,大风迅速将残肢
人连椅推上马车布篷里,马骥亦拾起地上马鞭,纵身跃上篷车右首的御马位置。
  经过丐帮高手这一打岔,他反而又把先时赵子原潜上篷车,偷窥车内女子的事给忽略过
去了。
  而赵子原并没有因此暗自庆幸,他心中暗暗盘算道:“当日到过毕节,声言欲为麦十字
枪助拳的一于人,殃神老丑已首遭横祸,往后将是飞斧神丐了,不知下一个轮到谁?……”
  想到金翎麦十字枪,他忽然忆起数日前“飞骑斩杀”那一幕,无缘无故麦斫竟要置他于
死,他不禁被搞糊涂了。
  马骥冲着赵子原大声吼道:“小子你又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干啥?坐到车头我的左边
来。”
  赵子原依言上车,马骥长鞭一挥,两马扬蹄起步,驰出后院大门,不一会就消失在滚滚
烟尘中。
  这时,后院水井旁侧的一棵大树上,倏然黑影一闪,一名身着浅紫色贴身劲装的少女悄
声息地落到地上——那少女正是刻前被赵子原偶而发现的甄陵青,她跃落地上后,一直恨恨
地望着那辆灰篷马车渐去渐远,目光嗒然若有所失,她喃喃自语道:“从太昭堡一路出来,
好不容易发现他们落宿于此,若不继续追蹑下去,便枉费我一番心血了,但若因此被爹爹得
悉,跟着而来便是一顿重罚,罢了,目下那能顾得了许多,走一步算一步是了……”
  遂举步绕到客栈前面的马厩,牵出一匹黑白相间的良驹,上马急急驰去,蹄声才起,一
人一马已出得数丈之外。
  马行渐快,移时走到一条荒僻的山道一,那辆灰篷马车在前面十丈之外依稀可见。
  她策辔放缓马步,与灰篷马车终保持相当距离,避免篷车上之人发现,走了一段路,天
色渐渐亮起了。
  迎着上升的旭日,甄陵青驭马前驰,遥见灰篷马车在前方半里处刚刚驶过一座木桥,桥
面宽可容四骑通过。
  行近木桥的当儿,陡闻后边蹄声如雷,甄陵青忙不迭回首一瞧,尘头中三骑并辔奔至—
—双方的速度一疾一缓,却恰好一齐冲上木桥,值此情势下,若两方都不肯相让,则四匹马
在相挤之下,势将翻跌出桥外,倏忽间,双方不约而同勒马刹住奔驰之势,四只马匹顿时响
起一片腾蹄急嘶声音。
  甄陵青娇声喝道:“什么人如此急躁奔撞?”
  她秀目一瞥见三骑在木桥边缘勒住,马上三人俱是一身劲装短打,六道视线齐然瞪注在
甄陵青身上。
  甄陵青心中有气,低叱道:“喂,你们可是没长眼睛了,大清早便自策马在道上横冲直
撞那三人被甄陵青叱责了一顿,却不动怒,右首一名年龄较轻的青年如痴如醉的凝视着甄陵
青那姣好脸庞。
  其余二人敢情察觉身旁的青年神情有异,彼此打了个眼色,中间一个长得较为高大壮健
的汉子朝甄陵青道:“对不住,咱们急于赶路,一时未瞧清桥头有人,倒教姑娘受惊了。”
  甄陵青听对方已向自己道歉,再不好发作下去,只好在鼻孔中哼了一哼。
  那大汉转对左侧的青年道:“三弟,咱们再赶一程。”
  青年无奈,只有自甄陵青身上收回目光,三人继续策马而行。
  穿过木桥,甄陵青隐隐听到青年的声音道:“这是那家的闺女,长得如许标致,简直比
画书上的美人还要俏三分嘛……”
  那大汉打断道:“三弟你好歹省些事,甭油嘴滑舌行么?”
  甄陵青心中怒道:“好个登徒子!”
  随即伸手人袋掏出一把暗器,口上喝道“打”边防,右手一抬,马上一串晶光向青年电
射出去。
  三人乍听低喝之声,不暇返身细瞧,连忙纵马横跃开去,其身手之快,已是上乘之选,
无奈甄陵青所打出的暗器,分布范畴甚广,着实令人难以闪躲。
  但闻“嘶”“嘶”连响,数点晶光自青年胁下裂衣而过,差那么一点便伤到皮肉。
  那青年吓出一身冷汗,旋即哈哈大笑道:“姑娘的暗器手法真真高明得紧,你我前头路
上再见。”
  一摧马如飞跑前,其余二人亦随后跟上。
  那居中大汉边行边埋怨道:“早就关照过你少惹是非,咱们崆峒乃名门……”
  突听右道那满脸于思的大汉脱口低呼道:“大哥,你瞧——瞧前边道上……”
  居中大汉抬首一望,犹未说话,青年已抢着道:“道上就是一辆篷车行走,有何值得大
惊小怪的?”
  于思大汉道:“篷车?你就只知道这个么?你仔细看一看车上那张灰色篷布——”
  青年结结巴巴道:“莫非……莫非是香川……”
  话未说完,居中大汉急急截口道:“二弟,三弟,快马加鞭,咱们赶上去看个究竟。”
  快蹄奔放绝尘,三骑奔腾飞驰而去,未几,已赶上了灰篷马车。于思大汉勒马靠近篷车
而行,朝车头上赶车人略一抱拳,朗声道:“足下请了——”
  赶车人马骥望也没望对方三人一眼,温吞吞地道:“车上有女眷,受不得惊动,三位骑
马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于思大汉呆了一呆,那青年含笑道:“说老实话,咱家师兄弟正是为了一瞻车上女眷而
来。”
  马骥暴声道:“这是那一门鸟话?”
  手中马鞭一挥,似乎就要动手。
  坐在马骥左侧的赵子原,视线扫过青年,暗忖:“此人装束看似名门大派,口齿怎地如
此轻薄?”
  青年仍自含笑道:“贵上风华绝代,江湖中人均以一瞻贵上风采为荣,咱们此番甫目崆
峒东来,不期在此相遇,焉能轻易失之交臂?”
  马骥冷然一哼,道:“原来是崆峒派的,报上名来!”
  于思大汉见对方不过是一名赶车之人,虽已明知他们来自崆峒,言语举动犹自如此脾
脱,可知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浓眉一皱,就要以恶声相反,居中大汉悄悄地拉了他的
衣袖一下。
  居中大汉道:“区区林景迈,这是咱家师弟钟壁,梅尚林,烦请尊驾通报贵上,就
说……”
  马骥不耐道:“你等口口声声贵上贵上的叫,可知我家女主人是谁么?”
  青年梅尚林道:“香川圣女虽然从去年才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区区等却不至于孤陋寡闻
到不知贵上大名,及贵上所坐的篷车所有特征之地步。”
  马骥瞠目,大吼道:“什么圣女荡女,简直一派胡闹,识相的快与我滚开!”
  空中的左掌一引,直往当先青年梅尚林心口捣去。
  他一掌去势有如电射,掌风压体欲裂,仓速中梅尚林出生相封,硬接了马骥这一掌。
  双掌相击如革击石,发出“砰”地一响,梅尚林上身摇晃,胯下座骑马步浮动,险些被
甩落下地。
  于思大汉钟壁沉声道:“贵上纵然不愿让人瞻视,也不应出手动粗。”
  马骥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逞回首朝篷车稽首道:“这干人无故纠缠,显然有意冒犯主
上,请授命属下将其格杀!”
  篷车内响起了残肢人阴沉的语声:“马骥你愈来愈大胆了,不会婉词打发他们走路么?
居然一言不合便以拳脚相向,像你这样成日惹祸,纵令二主人会饶你过去,老夫人也得好好
惩治你一番了……”
  马骥身躯微微一震,未敢吭声。
  终于,那女子慵倦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吧,马骥可以把帘门掀开,崆峒高人既是满怀
盎然兴意而来,焉可让人失望——”马骥呐呐道:“但是……但是……”
  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怎么?又不听话了么?”
  梅尚林脸上兴奋之色毕露无遗,不住催促道:“贵上既已慨然应允,便烦请足下掀开帘
布,好教咱们一瞻圣女风采,藉之了偿夙愿。”
  马骥怒目瞪他一眼,伸手握住篷布帘角,正要使劲掀起,这当口,陡闻一道娇脆的声音
道:“三位要瞻视圣女风采么?请到后边来!”
  诸人翟然一惊,笔直声望去,但见后方丈许处,不知何时已停着一辆灰色篷车,赵子原
仔细观察那辆篷车,发觉车身较通常马车犹要大上五尺有奇,前后左右都扣着灰色蓬布,形
状竟与自己现在所乘的一辆毫无二致!
  崆峒林景迈等人登时都被惊骇得呆住了,手足无措地一会望望近前这辆篷车,一会又望
望后边那辆篷车发愣!
  赵子原心里忖道:“那辆篷出现得甚为突兀,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更可疑的是两辆车身
构造本来颇为奇特,但竟会完全一模一样,便如出自同一工匠之手,不可能是个巧合
吧?……”
  再次拿目细瞧,只见那辆篷车头上坐的赶车人身着黑衫,手执马鞭,面貌竟有几分酷似
马骥!
  那辆篷里的娇脆语声又亮了起来:“三位踟蹰什么?要瞻视我家女主人就快点儿过来,
否则我们走了。”
  大景迈等三人只是一个劲儿愣愣发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思大汉钟壁压低嗓子说
道:“咱们不如过去瞧瞧也好,反正于己无损……”
  林景迈点头称可,三人纵马绕上。
  那赶车人沉声道:“香川圣女就坐在内侧,三位请低下头来,目光不可斜视,三位其中
一若稍有不敬之表示,后果即不堪设想。”
  梅尚林道:“这个咱们省得,请掀帘罢——”
  赶车人轻轻将帘子掀起一角,三人齐然肃容垂下头来,鱼贯策马缓缓经车头行过——三
骑走过后,林景迈在马上恭身一揖,道:“圣女中帼奇人,才貌双绝,今日区区等能一睹芳
颜,实感荣幸之至,容此谢过。”
  当下三人拍马前行,途经马骥这辆车时,赵子原忽然感到一阵古怪的冲动自心底直冒而
起。他纵身下车,拦住梅尚林低声问道:“敢问阁下可曾瞧见了什么人没有?”
  青年梅尚林迟疑了一会,始道:“哦,你问这个……径篷车时,不便抬头直视,以免被
误会为对圣子不敬,此外车中的光线又是黯淡得很,依稀我只能瞧见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
即连此点,自己也不能确定,印象可说是模糊恍惚已极。”言罢,偕同林,钟二人纵马走远
了。
  赵子原问不出个所以然,私心未免有些失望,此刻那酷似马骥赶车人扬起马鞭,篷车如
脱弦之矢,超越而去。
  赵子原步回马骥的座旁,马骥寒声道:“小子你和那姓梅的交头接耳,敢有……”
  突听车内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马骥策马!快追上前面那辆车!”
  马骥双手一拉僵辔,马嘶车动,绝尘疾奔出去。
  两辆篷车一前一后在道上飞驰,尘埃弥漫半空,走了一个响时,前方那辆篷车渐渐转入
左方另一条岔路。马骥高声道:“那车子转入岔道去了。”
  残肢人声音道:“快追——”
  马骥调转马头,亦自转入岔道,那道路蜿蜒向西,愈行俞是荒凉,约摸走了数十丈远,
又分出数条岔路,马骥稍事犹豫,始策马西行,然而业已失去那辆篷车的踪影——马骥废然
驻马道:“大道多歧,岔路之外又有岔路,属下追丢了。”
  篷车内那女子怒道:“没有用的东西!”
  马骥面上泛起愧作之色,闷声无语。
  篷车内那女子忽然厉声道:“马骥,你竟敢行使诡计么?”
  马骥又惊又诧,道:“属……属下不明主上之意?……”
  车内那女子语声严厉如故:“绿屋中有马车凡五十余辆,而这辆车身较长的灰篷马车,
乃是新近才制成不久,此番出门你却单单选中了这一辆驾御,巧得很,香川圣女所坐的篷车
正与这辆一模一样,哼哼,你还不从实道出其中缘由么?”
  马骥期艾道:“不关……不关属下之事,完全是……是大主人的意思……”
  车内那女子及残肢时“噫”了一声,道:“大主人的意思?”
  马骥道:“即便马车的型式与车上的灰色篷布,亦都是大主人亲自设计,吩咐工匠所
造,他并且特别关照属下载二主人出门时,必须驾御这一辆灰篷马车……”
  那女子道:“万老,你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残肢人沉声道:“若然马骥没有说谎,事情就颇有斟酌的余地了,大主人行径古怪,用
意固教人难以猜测,但他居然事先未向你讲明,这倒奇了。”
  语气一顿,复道:“香川圣女出现江湖犹未及一载,却已名传遐 ,武林中人人对其是
既敬且畏,到底……”
  言犹未迄,陡闻马骥脱口道:“三主人,后面十余丈处好像有一人一骑在跟踪我们。”
  残肢人淡淡道:“早知道了,那人是从大荔镇客栈一路跟踪来的,你索性停下马车,让
她自己靠上来——”
  赵子原心念微动,暗想:“从大荔镇一路跟踪之人,难不成是曾在客栈惊鸿一现的甄陵
青甄姑娘……”
  回目远眺,远方道上黑点攒动,渐渐那人来得近了,不是甄陵青是谁?敢情甄陵青见前
面篷车突然停下来,心知自己行藏已露,当下只有硬着头皮摧马上来。
  赵子原首先朝甄陵青打个招呼,道:“甄姑娘别来无恙?”
  甄陵青斜脱了他一眼,哼了一哼,却未理会于他,赵子原讨了一场没趣,讪讪呆坐一
旁。
  甄陵青迂向马骥道:“令主人可在车里?”
  篷车内响起了残肢人呵呵的笑声:“甄大小姐何必明知故问?你纵马奔驰了老远的路,
着实也够辛苦了,要不要进篷车里避避太阳?”
  甄陵青道:“谢了,不瞒前辈,小女子此来系有一事相商——”
  残肢人道:“嘿嘿,甄大小姐马不停蹄追踪咱们,自然是有事的,你说吧。”甄陵青视
线瞟过木坐的赵子原,欲言又止。
  残肢人复道:“老夫代你说了罢,你是为赵姓娃儿而来是也不是?”
  甄陵青踟蹰一下道:“前辈明察,小女子此来乃受家父之命,要求前辈将赵子原释
还……”
  赵子原心头震一大震,暗道甄陵青怎地突如其来这一手?她爹爹向残肢人要求释还自己
的用意何在?如果残肢人真的答应于她,则自己所费的一番心血欲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一探
的努力岂非白费?一念及此,不觉暗暗希望残肢人会拒绝这个要求。
  残肢道:“不行,令尊不是业已将赵姓娃儿送与老夫为仆了,当日若非老夫代其求情,
那娃儿的鲜血早已涂上令尊的剑尖了。”
  甄陵青蹑暖道:“据称前辈在绿屋不乏奴仆可供差遣,缘何定要区区一个少年?”
  残肢人道:“姓赵的娃儿自有与众不同之处,焉能与其他奴仆同日而语?”甄陵青道:
“只是——只是赵子原眼下对家父的关系委实重大得紧,所以家父才会出尔反尔,提出释其
回堡的要求。”
  残肢人讶道:“关系重大?说来听听看。”
  甄陵青移马向篷车近侧,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赵子原因为坐在车头,加之甄陵青语音
相当低沉模糊,故而连一字也未曾听清。
  但闻残肢人连声低晤,未了,甄陵青直起身子,高声道:“然则前辈可答应了?”
  残肢人并未立即回答,似乎在考虑应作何决定,忽闻车内那神秘女子道:“事情果然非
比寻常,依我瞧你就答应甄定远这个请求算了。”赵子原心中发急,忙道:“小可既蒙老爷
收为仆佣,自不愿离老爷左右而他去……”
  甄陵青气得脸上发青,叱道:“小贼你少插嘴,要放要留,你自己作得了主么?”
  赵子原又碰了一鼻子灰,心中虽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放弃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一探的机
会,却也不便再行多说。
  残肢人终于下了决定:“也罢,老夫就将赵姓娃儿借与令尊一段时日,就以一月定为限
期吧,一月之后须得将娃儿还与老夫。”
  赵子原闭目暗道一声“完了”,忍不住复道:“小可乃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并非物事,
岂能任人在三言两语中便行借来传去……”
  残肢人慢条斯理道:“甄大小姐说得非常之对,娃儿你并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换
句话说,你的命运注定须由别人替你安排,是以你还是安份一些,闭嘴为妙。”
  说到此地,篷布一动,中年仆人天风探出半个身子,他的手心上横摊着三粒绿色药丸,
逞自递与甄陵青。
  天风道:“这三颗药丸是马兰毒的解药,老爷吩咐把它交给姑娘,每十天让姓赵的小子
服用一粒,到了三十天期届满后,便送他到陕南师滩来,咱们将会有艘船等在那里,接姓赵
的小子回到水泊绿屋。”
  赵子原听到后面之言,内心又涌起了一线希望,心想现在立即就去水泊绿屋,和一个月
后去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时间上有先后而已,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遂但然向车内的残肢人
等告别,随着甄陵青马后徒步离去。
  待得两人走远了,天风才道:“甄丫头若衔其父之命而来,何不在大荔镇客栈时就对老
爷言明,偏要躲躲藏藏跟踪咱们一段长路,直到行藏败露方始现身,老爷难道没有想到此中
可能有诈么?……”
  残肢人阴笑道:“嘿嘿,老夫怎么会没有想到,你知道赵姓娃儿体内的马兰之毒业已解
去了么?”
  天风错愕道:“怎地?那小子曾服下马兰毒系千真万确之事……”
  残肢人打断道:“他确曾服下马兰毒丸,但不知如何又被他解去了,老夫只一瞧他脸上
的黑点褪去心底便已明白,可笑那娃儿犹以为老夫不知此事,我也正要他产生这个错觉。”
  语声一顿,续道:“既然他已解去了体内的毒素,还甘心忍受折磨,欲随同老夫回水泊
绿屋,足证其心怀叵测,老夫故意应允甄丫头借去那娃儿一个月,然后再利用一个月期间,
好好在水泊绿屋布置一番,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嘿嘿………天风道:“老爷要布置什
么?”
  残肢人不答,良久始道:“女蜗,你认为如何?”
  显然此言系对车内那神秘女子而说,只听那慵倦的女子声音道:“做都做了,你何用征
求我的意见?唉!篷车里太闷暗了,我是多么希望见到阳光啊?……”
  一只象牙般洁白的玉臂徐徐自帘角伸将出来,篷帘无风自动,徐徐露出了一张披散着长
发,幽灵似的苍白脸庞!
  那张只有恶梦中才能泛现的幽灵似的面孔一出现,周遭竟似起了一阵令人栗惊的寒冷,
忽然一张白色手帕从她的手中掉落在地上,那张篷帘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残肢人的声音:“马骥,快马兼程赶回绿屋去。”
  马骥一扬手中长鞭,马儿嘶腾一声,篷车飞似地向西方驰去……”
  篷车去远,道旁树林中悉卒声起,倏地连袂跃出了三人,赫然是那崆峒派的三个师兄
弟。
  青年梅尚林望着远方滚滚的尘头,道:“二师弟,你瞧清楚了?”
  钟壁吸了一口气,道:“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么?我……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的。”
  他视线扫过篷车方才停处,见掉在尘埃上的那张白色绢帕,惑道:“这张绢帕是车上掉
下来的,她怎会如许疏忽大意?”
  钟壁展视绢帕,低呼道:“瞧!手帕上还绣着有字呢……十月霜花满路飞,披香帕绢赠
死者”
  话犹未了,五指陡然一松,手帕随风飘去。
  霎时他两额汗珠滚滚而落,口中气吁淋淋,双手不住在脸前撕抓,血肉狼藉,胸衣寸寸
而裂。
  林景迈须发皆张,厉吼道:“二弟,你——”
  钟壁口中发出一声怪呼,往前直冲数步,扑面倒地。
  一阵风吹过,灰烟似的霜花漫空悉索飞扬,落地后溶成点点晶莹水珠,将一条荒凉的长
路都给染白了。
  林景迈、梅尚林师兄弟二人都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愣住了,眼睁睁望着钟壁离奇暴毙,
一时竟为之惊惶无措。
  林景迈目毗欲裂,向着倒在地上的钟壁狂呼道:“二弟,二弟,你是怎么啦?”
  而钟壁却再也永远不能回答这话了,此刻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珠暴突,口角不住流
着口沫,显然已经气绝。
  梅尚林黯然摇首道:“二师哥,他——他完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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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章 祸从天降

  林景迈目光呆滞,喃喃道:“完了?……二弟年纪轻轻,是咱们这一辈中最具天赋的剑
手,将来光大崆峒一门就完全寄望在他身上,想不到就这样完了……回去后我如何对掌门师
父交待?……”
  梅尚林俯首道:“小弟一时好奇,拉大哥二哥藏身入林,偷窥篷车内那神秘女子,不想
竟惹来一场横祸。”林景迈道:“三弟你也甭自责了,瞧瞧二弟到底有救没救才是正经。”
  梅尚林点点头,哈腰下去伸手欲摸探钟壁胸口,突闻一道冷冷的声音亮起:“死人摸不
得!”
  梅尚林翟然一惊,下意识缩手回来,回身循声望去,只见身后寻丈处不知何时立着一
人——那人装束甚是奇特,身上自首至足都被白袍裹住,连头上也用一张白中兜着,仅剩得
一对冷电般的眸子露在外头,在阳光照映之下,就像冰雪霜花一样地晶莹雪白!
  林、梅二人齐地一凛,暗道此人欺身来到近处,居然点息全无,虽说自己在哀痛欲绝
中,亦不可能懵然毫不知觉,来者轻功真是不可想象了。
  梅尚林脱口道:“你,你是——”
  白袍人低声道:“老夫司马道元。”
  林景迈与梅尚林彼此对望一眼,膛目不能作声,半晌他俩才稍稍恢复过意识,林景迈呐
道:“林某风闻江湖传言……”白袍人轻咳一声,接口道:“传言老夫早于二十年前,举家
被职业剑手谢金印杀害于翠湖画舫上是吧!但老夫目下不就好生生立在这里么?”
  语声微顿,复道:“传言往往有虚,并非尽可轻信,此即一端。”
  梅尚林期期艾艾道:“足下白中罩头,咱们怎知足下就是司马道无?”
  白袍人“司马道元”默然,猛地一抖手“呛郎”一声脆响,腰间剑子已到了他的手中。
他临风一抖剑身,立见光涌霞生,仿佛有千百支利剑同时破空刺出,然后又是一道虎虎的低
沉声音从剑圈里发了出来,严然有若大雨欲来,又呜呜一如风雷之将临……林景迈冲口呼
道:“风起云涌?司马剑门的起手式!”
  才说了这么一句,倏觉一阵潜力从“司马道元”手持的剑上逼至,虽在丈许之外,依;
日感到呼吸受阻,立足不稳。
  “司马道元”迅即收剑入匣,道:“这一出剑,总比老夫说上千句百句犹要有用多
了。”
  梅尚林道:“就算足下真是司马道元罢,缘何适才却要出声阻止梅某手触敝二师兄?”
  “司马道元”沉声道:“死者全身是毒,你一摸触不打紧,老失只怕崆峒三剑自此又会
少掉了一个!”
  梅尚林浑身一颤,视线落到横陈地上的钟壁尸身,但见他脸色发青,肌肤泛成紫黑之
色,果是身中剧毒的征候!
  林景迈惑声道:“足下怎知在下二弟是中毒而亡?”
  “司马道元”道:“令二弟不是手触过篷车中那女子遗留下来的绢帕么?就是那条绢
帕……”
  言犹未讫,梅尚林已自急急截口道:“对了,毛病必然出在那条绢帕上面,现在它又到
哪里去了?”林景迈道:“为兄方才未曾加以留意,许或被风吹走了。”
  “司马道元”道:“罗帕在老夫这里!”
  他缓缓将左手摊开,手心上赫然横置着一方白色绢帕。
  梅尚林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你说在下二师兄是因为摸过绢帕,绢帕上剧毒侵入肌
肤而死,然而足下将绢帕握在手中却安好无事,该要如何解释?”
  “司马道元”道:“你没见到老夫手上带着薄皮手套么?哼,当真愚不可及。”
  梅尚林凝目一望,果见“司马道元”双手均已套着肉黄色薄皮手套,因色泽与肌肤相
仿,非留心观看不能察觉。
  “司马道元”依着手帕上绣字念道:“十月霜花满路飞,披香绢帕赠死者……嘿,她早
就预料到拾起这条绢帕的人必死无疑了。”
  林景迈愕道:“足下口中所提到的她,便是坐在篷车里的神秘女子?”
  “司马道元”没好气地道:“不是她还有谁?”
  林景迈道:“那么刻前所发生的一切经过,足下都瞧见了?”
  “司马道元”颔首道:“水泊绿屋主儿从篷车内露面时,立刻察觉出尔等躲在暗处偷
窥,逐故意留下染有剧毒的手帕,欲一举毒毙你们三人……”
  林景迈不道:“在下师兄弟与其素无仇恨,何以她必欲置咱们三人于死地而后己?”
  “司马道元”道:“你们都窥见了那女子的面孔,在她的心目中,那简直是死有余辜
了。”
  霎时,林景迈及梅尚林额上冷汗涔涔而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俩谁也不敢相信为了
这点小事,就吃人以毒计暗算,几至性命莫保。
  “司马道元”续道:“在她的算计之中,以为只要你们手触到尸身,必然一个接着一个
倒地而亡,孰料会有老夫出来揭破她的毒讨……”
  说到此地,突然路旁林中传来一阵阴森的呼号:“崆峒高弟,走向鬼门!……崆峒高
弟,走向鬼门!……”
  林、梅二人齐然一惊,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阴森的号声如;比“崆峒高弟,走向鬼门!……”
  号声中,密林劲风激荡,五条人影连袂射起,在半空各分左右平列散开,相继落在道
中。
  诸人定睛一望,只见来人头上俱都扎着一条绿中,衬着一身短打,个个长得尖嘴缩腮,
脸上露出森森煞气。
  为首一名魁梧汉子冲着林景迈喊道:“人抬人,水抬船,崆峒三剑抬阎王!”
  林、梅二人见对方来势威猛,不由自主露出惊惶之色,只有“司马道元”仍然不动声
色,甚至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
  林景迈勉强捺住一颗忐忑不安之心,朝五人一抱拳,道:“五位壮士请了。”
  那五名短打汉子冷冷一哼,却没有人还礼回话,顷忽,五人蓦然又纵身分为左二右三向
旁跃开。
  那五人甫行跃开,林丛枝叶一分,一排三个绿衫人缓步走将出来,他们行在道上,每一
落足,地面便微微震动,那份内力之强,着实已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了——此刻道上一总立有
十余人之伙,却是乌雀无声,连空气俱已凝固了一般。
  梅尚林首先忍耐不住,道:“尔等此来。为的便是要取咱家师兄弟性命吗?”
  前后掠出的八人闭紧嘴巴,闷声不响,面上亦无表情,生似没有听见他的言语,有顷,
“司马道元”开言道:“八位说话啊,不说话是不行的。”
  居中一名绿衣人双眉一挑,斜脱着白衣人道:“阁下是崆峒派的人么?”
  “司马道元”道:“老夫像是崆峒派出来的么?老夫还不知崆峒有什么出名的人物
哩。”
  他口气之大,使得那八名绿衣人一时间膛目结舌。一时林景迈与梅尚林也听得呆了。
  那居中绿衣人道:“那么地上死者为何人?”
  林景迈心中恚怒,但他天性稳重,不欲多生是非,忍气答道:“死者乃在下在师弟。”
  那绿衣人皱一皱眉,道:“看来有人先咱们而下此煞手了,……”
  那绿衣人又端详了尸身好一忽,始偏首朝右边另一个剽悍绿衣汉子道:“看死者模样,
像是中毒而亡,你有何高见?”
  那剽悍汉子道:“中毒就中毒吧,既已死去一人,省得咱们多费一番手脚。”
  言下,足步一勾将尸体踢起,紧接着挥出一掌,“膨”一响,掌心击中钟壁冰冷的胸
口,尸体飞出老远落地。林、梅二人目睹对方凌辱死者,怒极大叫道:“你敢——”
  才迸口叫出这两个字,倏见那剽汉子惨叫一声往前直冲,“咕咚”倒在道上!
  诸人立即凑过脸去,在日晖泻照下,可以瞧得出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鼻息全无,显
然业已气绝毙命!
  渐渐那剽悍汉子肌肤泛起一点一点青黑之色,死状与钟壁毫无两样。
  梅尚林透了一口寒气,道:“好厉害的毒素!”
  绿衣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自外表观去,瞧不出他对同伴的死有
何反应变化。
  须臾,他仰起首来向林景迈道:“我们奉命到此取你等性命,还未动手就不明不白先自
折损一人,你一定在心底暗暗窃笑吧?”
  林景迈道:“林某哀戚二弟之亡都犹不及,哪有心绪顾到此等小节。”
  那绿衣人冷冷道:“令二弟身死,有你们两个同门为他悲戚,不知你俩死了,又有谁会
来洒泪一哭?”
  口气甚是冷漠无情,虽只淡淡一言两语,却马上使得周遭气氛变得紧张阴沉起来——林
景迈并非未见过世面之辈,哪会听不出其中含意,他寻思一下,便知今日之局绝难善了,当
下道:“反正咱等己抱有必死之心,足下尽管动手罢,但在动手之前,林某有一事相询——

  那绿衣人道:“你问,不过问完事情之后,纵然得释心中疑团,也是死路一条,这又有
何分别?依我瞧,你还是不问也罢。”
  林景迈道:“问当然要问的,至于死路生路,林某只有顺着老天爷的安排去走——”
  他回答得如此磊落,一旁的“司马道无”不觉暗赞了一声。
  林景迈复道:“足下可不可以明告,何以欲做此赶尽杀绝的冷酷行为?”
  那绿衣人略一沉吟,道:“适才你们崆峒师弟三人,曾瞧到篷车里香川圣女的面容话至
中途,他身后一名魁梧汉子突然插嘴道:“时刻无多,咱们尽速将他俩解决便了,何须多费
唇舌解释此事,在此穷泡磨菇?”此言一出,其余五人登时蠢蠢欲动,个个露出凌厉杀机,
举步朝林景迈及梅尚林环抄迫近。
  林景迈敞声喝道:“且慢!”
  那魁梧汉子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林景迈道:“林某师兄弟不过素仰香川圣女风华绝代,是以才动了一瞻圣女风采之念,
而且武林中见过她容貌的大有人在,岂有……”
  魁梧汉子不耐打断道:“废话连篇!你可知咱们八人一路远远跟随在香川圣女所坐的篷
车后头,遇有瞧见圣女容貌之人,咱们继后就将他送上西大极乐,这一路下来,在咱们手底
下获得超生的,少说也有数十人之伙了!”
  语歇,复行迈步逼前,林景迈及梅尚林情知这一战在所不免,遂相继解下腰间佩剑,凝
神以待。
  那绿衣人右手有意无意当胸举起,五指搭在左腕之上,掌势移动间,隐隐罩住梅尚林前
胸、双肋、喉头十二处穴道。
  梅尚林骇然一呼,在他的经历中从未有过一个照面就被敌人罩住穴道,何况自己长剑犹
未出手。虽说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致为敌所乘,但那绿衣人武功之诡异,简直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他双目四转,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空隙得以出剑反击,似乎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霎时他面色由灰而白,呆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林景迈敢情瞧出他情状有异,低声问道:
“三弟,你怎么啦?”
  他去不知梅尚林已处于生死一线之间,只要那绿衣人动一动指头,来不及应付便得暴死
当场。
  忽然那许久未曾开口的“司马道元”一晃身,掠到对峙的双方中间,面对着绿衣人。
  “司马道元”慢条斯理地道:“老夫曾闻江湖人言,香川圣女非特风华绝代,抑且心地
皎洁一如清风雾月,尔等却紧随在她后面辣手杀人,岂不有违慈悲本旨?”
  那绿衣人斜睨了他一眼,道:“尊驾既非崆峒派人,便请快快避开,兔惹是非。”
  “司马道元”淡笑道:“老夫一生所惹的是非也大多了,自学剑伊始,便无法摆脱武林
中的是非恩怨,又哪里在乎这场麻烦事儿。”
  绿衣人沉声道:“如此道来,尊驾是要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了!”
  “司马道元”默然半晌道:“这样吧,你先回答老夫一问,如果能令老夫满意,我就撒
手不管,你认为如何?”
  绿衣人身侧的魁梧大汉怒叫道:“你是什么东西?咱们得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么?……”
  话未说完,视线无意触到“司马道元”那宛似鹰隼般的凌厉目光,突地无端打了个寒
噤,再也说不下去。
  那绿衣人眼珠一转,道:“也好,咱家答应你了。”
  此言显得十分低声下气,他左右六个同伴立刻露出讶然之容,猜不出绿衣人缘何示弱于
对方以至于斯?“司马道元”一字一语道:“你等八人可是水泊绿屋所派遣出来的爪牙?”
  那“爪牙”称呼甚不中听,但他所强调的乃是句中的“水泊绿屋”四字,所以尚不致导
致强烈的反应。
  绿衣人神色一变,旋即恢复正常,道:“此话问得可笑之极,咱们与水泊绿屋连半天云
也沾不到一点边,尊驾凭什么捕风捉影,硬指………‘司马道元”打断道:“然则你也知道
水泊绿屋这个地方了?”
  他言词犀利,使人连琢磨考虑的余地都没有,绿衣人顿时露出凛惕之意,愣了一愣始
道:“我说过我知道么?”
  “司马道元”冷冷道:“你支吾其词,答覆得并不好,看来这桩事老夫不能袖手不管
了。”
  绿衣人道:“你待如何管法?”“司马道元”道:“简单得很,只要有老夫在,崆峒二
剑便不许让尔等随便给宰了!”
  绿衣人勃然怒道:“你若嫌命长,就试着管一管看吧!”
  “司马道元”但笑不语,似乎未将绿衣人恫吓之词放在心上。
  林景迈轻咳一声道:“足下盛意可感,今日之事林某师兄弟二人已足够打理,想不致于
如足下所说,让人随便就给宰了,足下请自走……”
  “司马道无”摆摆手,阻止林景迈续说下去。
  他转朝绿衣人道:“方才老夫冷眼旁观,见你一举手之间,立刻施用‘九转拂穴’手
法,遥罩敌手大穴,迫使对方不及还手,功力之高足可挤人一等高手之林而毫无逊色,像你
这等人物尚且为人所用,老夫很为你可惜。”
  绿衣人一哂道:“你若寒了老子,那就夹着尾巴……”
  下面“滚蛋”二字犹未出口,陡然眼前一亮,一道寒森森的白光飞起,“司马道元”剑
子已自出匣——绿衣人道:“准备动剑了么?”
  “司马道元”手指轻轻抚弄着剑身,道:“老夫封剑二十年,岂能在一些魍魉蠢身上破
誓了。”
  绿衣人道:“但是你分明已亮出剑子,犹说封剑……”
  “司马道元”截口道:“所谓封剑,便是誓言能能剑子杀人的意思,老夫虽然亮出长
剑,并没有打算在剑身涂上你们七人的鲜血。”
  绿衣人一怔,旋会意道:“然则你凭一支剑子,就想将咱们吓走?”
  “司马道元”冷冷道:“你以为老夫办不到么?”
  绿衣人突地仰天暴笑起来,回首向其余六人道:“你们都听到了没有?这位大剑客不敢
真枪实刀动手,仅凭一支剑子摆在手上做做幌子,便想将咱们唬走?哈哈;天下可还有比这
更荒唐的事?”
  他笑产前俯后仰,险些连眼泪鼻涕都笑了出来。
  那魁梧汉子嗤之以鼻,道:“如果咱们一遇上敌人亮出长剑,就吓得拍马走路,那咱哥
儿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另一名大汉道:“这人也许是发狂病了,说不定还是个失心疯子。”
  一旁的崆峒门人林景迈和梅尚林也觉“司马道元”吹嘘得太过了,心想他或许一时情
急,才会说出那等荒诞不经之言。
  “司马道无”冷冷一哼,哼声里隐隐露出无比森冷的味道,霎时道上众人的视线都集中
在他身上。
  这时日正中天。
  “司马道无”手指拂弄着剑柄上的穗丝,缓缓推出长剑——他长剑推出之势极为徐缓,
绝无任何出奇之处,猛闻“呜”地一声怪响扬起,剑啸之声呼呼不绝,寒光霍霍绕体而生。
  对面七人陡然同时感到一股凌厉无比的“杀气”自对方剑身上透出,迅即陈逼而至——
那股奇异的“杀气”来得突兀无比,绿衣人与同伴虽则立在十步之外,却都隐隐感到有如面
对死神,随时对方都可出剑,轻而易举击毙自己!
  此刻那七人包括绿衣人在内,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已完全丧失
抵抗能力,只有听人予宰予割——推究起来,所以会有这种感觉,似乎就因那难以言喻的
“杀气”而生!
  旁立的林景迈不知不觉已是冷汗遍体而流,暗忖:“这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一出剑,就带
着如此逼人的‘杀气’,使敌手在剑身所透出的‘杀气’下斗志丧失无遗,据我所知,天下
使剑者能达到此等地步的只有少数二三人而已,难道他是……”
  忖思至此,他再也不敢往下追想下去。
  七人陡然之间面目失色,豆大的汗诛不住自两颊滚落。良久,绿衣人才猛然惊醒,沉下
嗓子一字一字道:“你——尔是夫踪已达二十年的职业剑手……谢……金……印……”
  刹时一众高手有若被一把巨锤狠狠地敲了一记,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了。
  诸人眼中都露出警戒的神色,连崆峒二剑亦不例外,他们心底禁不住在咀嚼着那带点传
奇性质、而又令人心寒恐怖的名字。
  梅尚林心中喃喃道:“谢金印……职业剑手谢金印竟然又神秘地出现了,难道武林中又
要成为一片腥风血雨么?……”
  只听“司马道元”淡淡一笑,道:“朋友你瞧走眼了。”
  此言不啻否认他是绿衣人口中所称的谢金印,不知如何,林景迈与梅尚林一听他否认之
语,内心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绿衣人一语不发,面色出奇的凝重,终于他一挥臂,借同其余六人转身如飞走远了!
  待得七人身形沓然不见,林景迈方始长长透出一口大气,他徐徐回转身子,突然,又发
现了一桩怪事——只见在他身后那还有“司马道元”的影子在?那“司马道元”竟在顾盼之
间,在他们眼下消失了!
  崆峒二剑相顾骇然,过了半晌林景迈才嗫嗫道:“三弟,你瞧见那‘司马道元’走没
有?”
  梅尚林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道:“世上竟有这等轻功……世上竟有这等剑
手?……”
  林景迈余悸犹存,道:“那人果然仅凭一剑在手,立将不可一世的七个大汉吓走,若非
谢金印重出,又有谁能够办到?”
  梅尚林道:“但是他方才不是否认过他是谢金印了?还有刻前他所使的司马剑门起手
式——‘风起云涌’,也是一丝不假的啊,总不会说,他又是‘谢金印’,又是‘司马道
元’吧!……”林景迈苦笑道:“愚兄也愈想愈觉紊乱了,拿今晨咱们所经历之事而言,又
有哪一件不是煞费人猜疑,那两辆篷车的主人尤其是个谜!”
  梅尚林道:“两辆篷车里所坐的神秘女人,咱们都看见了,其中一辆的女主人必是香川
圣女,另一辆所坐的那个脸色苍白幽灵一般的女人……”
  林景迈急急打断道:“别管那女人是谁了,可怪的是,二辆车上的女人似乎都不愿让人
瞧见她的面孔,咱们因就一时好奇看了一番,二师弟才会糊里糊涂送去性命,此外那八个陌
生汉子也尾随要来杀害你我两人,有亏那‘司马道元’解围。”
  梅尚林道:“那自称‘司马道元’者,若真是职业剑手谢金印,我宁死在八个陌生汉子
手下,也不愿与他相对而立,尤其他推剑时所透出的尖锐‘杀气’,令我感到较之死亡犹要
难过……”
  言犹未歇,突见道旁灰影一闪,走出一个年约五旬的玄缎老人来!
  崆峒二剑齐地一怔,那玄缎老人踏着沉重的步子朝道上行将过来,他一壁走着,一壁自
言自语道:“谢金印……嘿嘿,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林景迈与梅尚林彼此对视一眼,那梅尚林冲着率缎老人一揖,道:“这位老先生……”
玄缎老人寒声打断道:“尔等二人小心听着,将来你俩返回师门,或在武林中走动,无论是
谁问起你们老二死因,绝对不准透露出今日之所见所闻,记住了么?”
  他一劈面,便向崆峒二剑道出一连串命令字句,林、梅两人登时为之大大一愣,半晌说
不出一句话。有顷,梅尚林呐道:“老先生你说什么不准……”
  玄缎老人不耐道:“不准你们透露出一言半句今日所经历之事,莫非要老夫叮嘱第二次
不成?”
  他说得斩钉截铁,若以梅尚林往昔性子早就拉下脸来,先干上一场再谈,但在今番连遇
怪事之后,他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林景迈道:“老先生的意思,敢是要林某编造一个敝二弟所以身死的谎言,去蒙骗师
门,甚或其他武林同道么?”
  玄缎老人颔道:“正要你俩如此!”
  林景迈道:“敢问老先生要咱师兄弟这样做,动机何在?”
  玄缎老人不应,梅尚林插口道:“老先生可是与今日发生之事有所关连么?”玄缎老人
厉声道:“胡说!尔后你若再信口开河,就会立刻尝到恶果,老夫警告在先,莫谓言之不
预。”
  他声音和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凶恶可怕,梅尚林私心惕然。
  林景迈深吸一口气,道:“若然林某不答应呢?”
  玄缎老人仰面向天,微露冷笑道:“那么老夫迫不得已,只好当场宰了你们俩人!”
  林景迈一笑道:“今日声言要宰掉咱师兄弟的人可多着哩,老先生算是第三批了。”
  玄缎老人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老夫没这份能耐么?”
  林景迈岔开话题,道:“请教老先生大名?”
  玄缎老人道:“老夫甄定远。”
  林景迈露出讶然之容,期艾道:“近日江湖风传,太昭堡继赵飞星之后出了一位新堡
主,那便是你老先生?……”
  玄缎老人甄定远阴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林景迈全身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默默对自己呼道:“老天!敢情咱家正在走上霉
气乖运,否则今日所碰到的怎么老是一些凶魔煞神?”当下垂头丧气道:“既是甄堡主吩
咐,区区二人当然除了应允之外,别无他途可寻。”
  甄定远道:“你还算知机,晓得见风转舵,不愧是崆峒三剑之首。回崆峒后,你可代老
夫向令掌教谷真人致意一声,要他别忘了昔日应诺老夫之言。”
  林景迈道:“这个林某自当代为转告。”
  甄定远道:“老夫本当取你俩性命,但念在令掌教与老夫曾有过一段特殊渊源,目下也
不为己甚,老夫走了。”
  他往前行不数步,忽若有所思,又停步回过头来。
  林景迈惑道:“甄堡主尚有何事见教?”
  甄定远沉声问道:“今晨你可曾见到一个穿着一袭浅紫色衣衫,骑着一匹花驹的少女,
路过此地?”
  梅尚林抢着答道:“有啊,数个时辰前,咱们才在前面木桥上和她错身,后来她偕同坐
在篷车前头一个少年一道走了。”
  甄定远自语道:“一个少年?莫不成……是他?……”沉吟间,一纵身,往前方道上疾
掠而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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