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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剑气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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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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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一章 一掷万金

  道上,甄陵青坐在马上策辔奔驰,不时回过头来望望徒步跟在马后的赵子原,仰观大
色,两人至少走了有四个时辰之久了。
  此刻已是中午时分,酷热的烈日冒着火似的直照下来,道中行人绝无,晰蝎和虫乌在的
人的阳光下也蛰伏着透不过气来。
  马蹄过处,黄尘飞扬,赵子原边行边举袖抹去脸上的汗珠,高声道:
  “甄姑娘请将坐骑放慢一些,区区徒步马后也不知吃了多少灰尘啦。”
  甄陵青哼哼道:“活该!”话虽是如此说,策辔的双手却不由自主放缓马步。
  赵子原加快脚步,赶上甄陵青骏骑并头前行,又行了半个时辰,两人已走到一条官道之
上,甄陵青斜脱了赵子原一眼,道:
  “你还走得动么?”
  赵子原不在乎地笑笑道:
  “走不动也得走啊,本来嘛,我坐在残肢人那辆车头上舒舒服服的,姑娘却硬要拿我回
太昭堡去,反正区区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即便跑跑步尝些苦头又有何妨?……”
  甄陵青冷冷道:
  “舒服?待得你到达水泊绿屋后,就知晓是不是会有舒服的日子好过了。”
  但她瞧见赵子原仍是满肢不在乎的模样,情不自禁哼了一声,心中暗暗地想道:
  “这小贼不知好歹厉害,犹以为水泊绿屋是个无忧乐园,我也懒得和他多说了……”
  赵子原道:
  “时候不早,姑娘可否大发慈悲,寻个酒铺歇息一下,填饱肚子再行赶路?”
  甄陵青眺目四望,道:
  “往年我路过此地,记得附近百里完全没有镇集,你要我家店铺果腹,起码还得走上大
半天,倒是前方不远处有个石亭,经常备有茶水供路人饮用,咱们仍得再赶一程,到那里歇
息一阵子。”
  当下催马快行,赵子原亦步亦趋紧跟在后,不一会,远远已可望见矗立道旁的一座石
亭。
  那石亭占地约有十亩见方,亭角高啄,石柱巍簇,显得十分宽敞雄伟,逐渐接近石亭
时,两人便感到情况不妥。
  只见亭上人群毕集,或坐或立,少说也有十来人之多,抑且个个都是江湖武人的装束。
  甄陵青微一锁眉,道:
  “奇了,今日石亭怎会同时到来这许多武林中人,难不成此地行将有事故发生?……”
  赵子原亦觉有疑,但他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
  “反正事不关己,我们上去喝杯水立刻走路。”
  说着无意侧目一瞥,忽然发见靠右石鼓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美妇,心里微微一震,不禁趔
趄不前。
  他嗫嚅道:“甄姑娘,咱们还是不要上去,继续赶路的好。”
  甄陵青颇为讶异,道:“怎么?你可是害怕了?”
  赵子原道:“害怕什么?”
  甄陵青道:“你莫非心有忌惮,生怕惹祸上身,怎会一忽儿主张上亭去喝水歇息,一忽
儿又改变主意,欲绕道继续赶路?”
  赵子原无可奈何道:“也罢,一切依姑娘的意思。”
  甄陵青勒辔下马,将坐骑系在亭前树干,两人举步登上石阶,亭中二十余道视线齐注在
他俩身上。
  赵子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向众人作了一揖,道:
  “诸位请了,咱们路过于此,上来喝水润润喉咙,只休息一会,立刻拔腿走路。”
  亭上诸人却只是报以冷眼,并无任何应声,连最起码的礼貌客套也没有,赵子原不由觉
得老大没趣。
  突闻一道粗哑的嗓子道:
  “喝水便喝水,那来的许多噜嗦!”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相貌凶猛的大汉,那汉子长得既高又壮,坐在石鼓上生似一座铁塔
似的,气度倒有几分慑人。
  赵子原不愿惹事生非,是以虽被对方无理抢白了一句,并不动怒,倒是他身后的甄陵青
一向娇生惯养,颐指气使,那能忍得下这口气,她美目连眨数眨,心中已自有了算计。
  赵子原迳自步至水桶旁边,取瓢舀水,咕噜噜足足灌满了一肚子。
  甄陵青含怒道:“你不给我舀瓢水喝么?”
  赵子原道:“当然,当然。”
  当下忙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递与甄陵青。
  甄陵青接过水瓢,却未立时喝饮,她靠近赵子原身侧,低声道:
  “那说话的壮健大汉乃是晋南黑道总瓢把子任黑逵,他适才对你粗鲁无礼,待会儿我总
要他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替你挣回一口气。
  赵子原双眉皱了一下,未及开口,甄陵青续道:
  “坐在任黑逢左侧的则是他的得力手下胡当家,罗当家,往后坐的有刘公岛刘岛主,奇
岚五义昆仲,黄河竹筏帮帮主陆川平,还有那坐在任黑逵对面,始终闭紧双目,宛似老僧人
定的青衫文士
  语声微顿,复道:
  “那青衫文士你甭因他其貌不扬而小觑了他,此人可是大江南北最负盛名的独行大盗田
肖龙,谅你亦会听过他的大名。”
  赵子原见她指认亭上诸人,历历如数家珍,不禁暗暗佩服,心忖:
  “甄姑娘鲜少在江湖走动,未知如何竟能认得这些人物?”
  但闻甄陵青微嚏一声,道:
  “这于人在武林中都是有头有脸,独霸一方的大豪,不想竟会聚在一起,看来咱们有得
热闹瞧了。”
  赵子原默然无语,不时转首避开石亭右面那女人的一对眼睛。
  甄陵青手掣水瓢,轻移莲步走向亭中石桌,经过任黑逢身侧时,忽然足步一滑,整个娇
躯倒向任黑逢的怀中。
  那任黑逵只觉一阵阵香风扑鼻,一时为之一怔,他下意识伸手欲扶住甄陵青身躯,突地
面上一凉,甄陵青手持的一瓢满满的清水,竟然因一滑之势,完全泼到任黑逞脸上——
  任黑逢做梦也料不到甄陵青会来这一手,乍不及防,上半身业己被冷水淋湿,水珠从他
蓬散的头发滴落下来,甄陵青立稳身子,道:“对不住,对不住。”
  口里虽说着道歉之语,可是面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令人一望而知她其实是毫无诚意。
  任黑逢双目露出凶光,他身为晋南黑道总瓢把子,居然吃一个女孩耍弄得如其狼狈,当
着一众高手之前,这个跟斗栽得可大了。
  他暴跳如雷道:
  “臭丫头!你竟敢到老虎头上来持须………”
  大吼一声,震得众人耳鼓呜呜作响。
  紧接着他一扬手,登时一股潜力迎面涌到,甄陵青早有防备,对方手势才动,娇躯随之
一转,有如风车般疾旋了一圈,那任黑逢含怒所发的一掌,竟因她一转之势而被化解了去。
  任黑逵脾气最为粗暴,一击不中,第二掌随之发出,掌力挟着雷霆万钩之威,往甄陵青
当头罩落。
  倏然石亭右侧亮起一道娇脆的语声:
  “任黑逢,你若伤了那个小妮子,眼看晋南黑道就得冰消瓦解了!”
  任黑逵性子虽称粗暴,武功却一点亦不含糊,一闻此言,转念间健腕一沉,硬是刹住掌
势。
  他侧首朝那发话的中年美妇道:
  “桃花娘子,你最好将话解释清楚,俺老任……”
  那中年美妇果然是桃花娘子,她截断活头道:
  “你老任虽贵为晋南黑道首领,但自信能应付得了太昭堡的问罪之师么?此女便是甄定
远的女儿。”
  任黑逢侧目一望甄陵青,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只是一听桃花娘子的椰榆口气,不信也得
信了。
  他心惊忖道:
  “罢了,那甄定远与武啸秋同为当今武林二大擎天巨擘,桃花娘子说得不错,我老任虽
则霸处一方,仍万万不足与其相抗,否则不啻种下了灭身之祸……”
  遂干笑一声,道:
  “话说重了,这小姑娘一时不慎,弄翻水瓢,俺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不过可惜了
那一瓢清水而已。”
  桃花娘子笑笑,转朝甄陵青道:
  “任大侠说过并未责罪于你,甄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任黑逢在甄陵青转身时,目中凶光又露,但他深知个中利害,是以只有哑子吃黄连,硬
生生隐忍下来。
  甄陵青步回赵子原身侧,笑道:
  “这一手如何?前晚我在客店房外窥见你冷不防泼了那仆人天风一桶水,遂也依样画葫
芦泡制一番,姓的任的果然着了道儿。”
  赵子原不以为然道:
  “高明固然高明,但姑娘何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甄陵青恚道:
  “我不过替你挣回一口气,不想好心反倒没有好报,哼,没有一丁点男人气概,难怪你
心甘情愿为残肢人的奴仆,做那等下贱的工作!”
  赵子原心子仿佛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只觉难受异常,脸上自然而然露出痛苦的表情。
  甄陵青见他神情突变,美丽的眸子登时透出愧疚之色,柔声道:
  “你甭放在心上,我不是有意刺伤你的。”
  赵子原默然,须臾,甄陵青忽然凑近他的耳朵,道:
  “那桃花娘子老是拿眼膘向你,你认识她么?”
  赵子原微微一震,道:
  “不久之前我在大荔镇酒楼见过她一面,当时她似乎错以为我是另一个人……”
  甄陵青悻悻道:
  “五花洞出来的女人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个不是荡检逾闲,声名狼藉的,你遇上时顶好
装作视而不见,莫要理睬她们。”
  赵子原听她居然苦口婆心教训起自己,只有唯唯诺诺。
  甄陵青还待数说下去,突然身后一道娇脆的口音道:
  “小妹子,适才我说好说歹解了你一围,未几你便在背后数说起我的坏话来,哎,真是
好人难做,好人难做。”
  甄陵青究竟面嫩,立时胀得通红,那桃花娘子款款上前,朝赵子原嫣然一笑,低声道:
  “谢小兄弟……啊不,你对我说过姓赵,我却一逞儿以为你是姓谢,说来也真可笑。”
  赵子原未及开口,一旁的甄陵青已自沉下脸来,抢道:
  “久闻桃花娘子乃女中中帼,咱们太昭堡可不敢攀这个交情,你请自便吧。”
  桃花娘子闻言并未动怒,道:
  “这位赵小兄弟也是太昭堡的人?”
  赵子原摇头道:“不是。”
  甄陵青白了赵子原一眼,道:
  “谁说不是?姑娘话说在前头,若有何人欲谋不利于他,太昭堡自不能不闻不问。”
  她语声甚高,亭上诸人无不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惊异地打量着赵子原,暗暗猜测他的
来厉。
  而赵子原却因甄陵青突如其来的一语,而为之大感讶异,几番想要开口发间,终于又忍
了下去。
  桃花娘子脸上笑容未褪,脑际念头速转数转,移身离开步回原来座位。
  赵子原压低嗓子道:“区区并非令尊下属,姑娘缘何有此一语?”
  甄陵青道:
  “看来那桃花娘子对你未尝怀有好意,所以我故意虚言警告她,使她不敢轻易动你的脑
筋。”
  赵子原不知甄陵青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何意思,正自思索间,甄陵青芳容一整,复行问
道:
  “我还未问你,日前你受武冰歆那贱人之命,借故潜入本堡,为的可是相机偷窃我卧房
里挂着的那把金日断剑?”
  赵子原道:
  “姑娘即已知情,区区若加以否认,亦无法瞒得过姑娘了。”
  甄陵青道:
  “我早知你来到太昭堡必然另有目的,却不忍将你揭穿,赵子原,你不该始终欺骗于
我……”
  她幽幽叹了口气,继道:
  “那天晚上,我发觉武冰歆那贱人潜入堡里,指示你行事机宜,我心知受骗,急怒之
下,恨不得将你俩杀死当场,当时我实在愤怒得什么都不能想了。”
  赵子原道:
  “区区居然未丧命在姑娘掌下,实是幸运非常。”
  甄陵青道:
  “过后,爹爹把你送与残肢人为仆,不知如何我又开始为你耽心,遂瞒着爹爹溜出堡
来,今日上午追上你们,向残肢人撤了个弥天大谎,设法使他释放了你,以免终生为他人所
制。”
  赵子原大感意外,道:
  “然则依姑娘所称,令尊欲要求残肢人释我回堡之言,完全是假了?”
  甄陵青重重一点头,赵子原只感啼笑皆非,暗呼道:
  “你这不是帮了倒忙么?我体内毒素已解,随时都可一走,但我依然愿意忍受残肢人的
百般折磨,便是为了欲跟随他去水泊绿屋,以探查昔年那一段公案,目下反因阴错阳差而坏
了事,好在一个月后,尚有到绿屋去的希望……”
  正忖间,那坐在石桌左后侧的陆川平启齿朝任黑逢道:
  “任大当家,你获得的消息到底正确不正确?”
  任黑逢转目望了左右侧坐着的两名助手一眼,那右边的劲装中年人立起身子,洪声道:
  “据胡某所辖第二分舵兄弟昨日传报,圣女所坐在篷车正经过安峪,直往横岭关驰来,
此地是她必经之路,午前诸位必能见到篷车出现。”言下重又落座,陆川平道:
  “只为了一瞻圣女风采,便在此等候了足足一个上午,胡当家,你认为是否值得?”
  那劲装中年人胡当家道:
  “陆帮主何作此语?昨夜胡某得到这个讯息,转向总舵任大当家报告之时,陆帮主、刘
岛主适为任大当家座上之客,是陆帮主提议先到这座石亭候待,目下敢是又有变卦了么?”
  刘公岛刘岛主插言道:
  “既然来了,焉能首鼠两端,说实话,举座之人有谁不想一瞧香川圣女的庐山面目?”
  陆川平道:
  “果然大伙儿都难免有这份好奇之念,近日武林中绘声绘影,将香川圣女渲染成美色倾
城,直似天仙化人般的女子,此外她萍踪无定,行事如神,也是令人容易引起纷琢流言的原
因。”他干笑一声,复道:“不过待会儿圣女芳驾来到,莫要竟是个奇丑无比的母夜叉,那
就未免太煞风景了,哈!哈!”
  赵子原闻言心中已有梗略,暗忖:
  “原来这些人都为了一睹圣女容貌而等候于此,难道那香川圣女的名气当真大到如此地
步?”
  突然左首一道冷冷的声音道:
  “陆帮主此言颇有亵读圣女之嫌,区区兄弟未敢苟同。”
  陆川平吃人以冷言顶撞,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
  “竹筏帮与奇岚五义向来河并不犯,陆某几时开罪了韩大侠?”
  那说话者正是奇岚五义的老大韩中群,他谈谈道:
  “陆帮主好说了,在下就事论事,陆帮主言语还是检点一些的好。”
  陆川平怒哼一声,举步朝韩中群迫至,一伸掌疾往韩中群劈去。
  他出手部位奇准,加之速度又疾,无愧为一帮之主,但他掌势只施出一半,立刻就停下
了手,因为他的衣袖被扯住了——
  陆川平又急又怒,脱口道:“什么人敢与陆某捣鬼?”回目一瞧扯住衣袖之人,竟是中
原独行大盗田肖龙!
  那陆川平出掌何等迅疾,譬之风雷电掣亦不为过,对座的田肖龙只一伸手,便扯住了他
的衣袖,虽说是在陆川平猝不及防下,抽冷子始能得手,但其手势之诡奇,已足使亭上诸人
侧目相看了。
  田肖龙头也不抬,道:
  “凉亭是供人歇息之所,两位要打请到亭外放对儿去。”
  扯住陆川平衣袖的手缓缓缩将回来,眼帘一瞌,闭目养起神来。
  陆川平恚极,道:
  “任大当家,这姓田的也是贵舵的宾客么?”
  任黑逮道:
  “昨夜胡二当家到总舵通知有关圣女行踪的消息时,只有陆帮主与刘岛主在场,今儿一
早咱们赶到此亭,却发现田肖龙田兄,奇岚五义昆仲及桃花娘子等,已先咱们抵达这里,任
某犹未间明到底是什么缘故哩?”
  桃花娘子哂道:
  “尽管你姓任的手下耳目众多,能获知圣女的行踪,旁人就不得而知了么?简直废
活。”
  任黑逵冷笑一哼,面向闭目而坐的田肖龙道:
  “敢问田兄此来,仅是为了一睹圣女风姿,抑或另有其他居心所在?”
  田肖龙抬目道:“二者都有。”
  任黑逢沉声道:“田兄此言何意?”
  田肖龙淡淡地道:“田某固欲饱睹美色,顺便亦想趁此机会做笔买卖。”
  说着微微一笑,继道:
  “从来美女随身总带有珠宝饰物,以衬托其娇艳,香川圣女之美,既能令天下男子一见
而神驰,其所带首饰之多,自不在话下,田某饱睹美色之余,顺手做它一票,谅诸位不致反
对吧?”亭上诸人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桃花娘子笑道:
  “有道是‘做贼的不忘本行’,田官人乃是中原名气最著的独行大盗,这笔买卖还不是
举手之劳而已?”
  她语气讥俏刻薄,田肖龙不禁含怒而视,桃花娘子亦抬目对望,丝毫没有示弱退让。
  那奇岚五义之首韩中群正色道:
  “田当家算盘倒是打得蛮响,但只怕打得未必如意!”
  田肖龙凝目盯住韩中群,厉声道:
  “莫非你想挡田某的财路?”
  韩中群颔首道:
  “在下兄弟五人在此,若仍任由剪径之辈横行,公然在官道上抢劫而袖手不管,也在称
侠义中人了!”
  田肖龙眼露杀机,似乎有动手的迹象,奇岚五义昆仲凝神以待。
  良久,田肖龙冷笑道:
  “好得很,田某做案之时,一向俱是越货与杀人双管齐下,香川圣女乃天生的美人儿,
田某还舍不得辣手摧花,现在总算有第三者顶了她的位置,让田某可以过过杀人的痛头——

  亭上一众高手彼此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一时形势混乱,成了敌友难分之局。
  甄陵青悄悄对赵子原道:
  “这里除开奇岚五义是不折不扣的正派侠士外,其余均是黑道中人,无怪他们说话会显
得格格不入,看来五义与田肖龙的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赵子原嗯了一声,双目一扫,脱口呼道:
  “那辆篷车来啦!”
  众人呼地立起身子,运足眼力望去,只见远处道上烟尘滚滚,依稀一辆灰篷马车疾驰而
至。
  瞬息间,那辆篷车已来到近前,任黑逢嘴唇一努,胡二当家及罗三当家联袂奔出石亭,
拦住去路。
  那坐在车台上的赶车人勒僵驻马,神色虽变但没有发作,敢情胡、罗二人都哈腰躬身,
执札颇为恭谨。
  罗三当家道:
  “请贵上怒过拦路停车之罪,咱等闻知圣女芳驾路经安峪,特在此等候瞻视圣女,万望
俯允……”那赶车人截过话头道:
  “鄙上有要事在身,须于明夜前赶路出关,尊驾之请求,歉难应允。”
  亭上诸人齐然举步上前,那任黑逢道:
  “然则你竟能代替贵上作主么?”
  赶车人道:“先时鄙上已有吩咐下来,若遇上……”
  话未说完,忽然车内传出一道银铃似的女音:
  “马铮可以将帘布掀开了,他们既是乘兴远道而来,岂可让人失望而返。”
  声音甚为轻脆动听,一众高手不禁起了闻声如见其人的感觉,尽量设想坐在车中的圣女
的清丽容颜。
  而赵子原却无暇注意及此,心里忖道:
  “这赶车人就叫做马铮,他非特相貌酷似水泊绿屋那辆篷车的赶车人马骥,抑且又与他
同姓,未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关连?”赶车人马铮叹口气,道:
  “鄙上坐在马车内侧,列位行过车头时,务请俯下头来,目光不可斜视,以示对圣女之
敬意。”
  边说边将帘子轻轻掀起一角,众人列成一行,鱼贯绕经车头行过。
  赵子原低声向甄陵青道:
  “我们也过去。瞧瞧如何?”
  甄陵青点头应可,两人遂跟随着一众高手之后前行,赵子原凝目细望,自帘角空隙透进
的晕糊糊光线下,依稀可见车厢布置得甚是华丽讲究,隐隐浮动着一股沁人的馥郁幽香。
  坐在车厢左侧的是个婢子打扮的少女,婢女的右方端然坐着一个轻纱飘拂,眉目如画,
而又幽雅姣美有若天仙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乌发披垂,遮住半截面庞,这时她微微抑起螓首,姿态之美,无以复加,赵子原
视线迅速从她那芙蓉般的脸上扫过。
  触目但觉熟捻异常,身子不由颤一大颤!
  他情不自禁脱口呼道:
  “娘!你……”
  才低呼了这么一声,连忙以手遮口,那车帘马上垂放下来。
  任黑逵等人俱为香川圣女的清丽所慑,非但心神俱醉,简直有些意乱情迷起来,居然没
有听见赵子原的低呼。
  陆川平猛吸了两口气,道:
  “名下不虚……名下不虚……圣女风华绝代,果然是天下罕见的美人胚子………
  他嗓子压得很低,几近于自言自语,赶车人马铮望他一眼,并未加以理会。
  甄陵青靠近赵子原身侧,问道:
  “适才你失声呼嚷什么?”
  赵子原恍恍惚惚地道:
  “没有……没有啊……”
  他脑际思潮汹涌,暗暗希望那车帘再度掀开让他瞧个仔细,以释心中重重疑团,忖道:
  “娘惜住在阳武白雪斋师父那里,多年来始终未尝出门一步,刚才十有八九是我眼花认
错了,但那香川圣女长样委实与母亲相似已极,只是年龄看起来,较之母亲犹要年轻一些罢
了,这是怎么回事?”
  但愈想愈觉得事态复杂,心里虽然疑云丛生,却也整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赶车人马铮一扬马鞭,方欲策马而驰,那田肖龙突然伸手一拉疆辔,口中沉声喝道:
  “慢着!”
  马铮呆了一呆,道:
  “阁下欲待何为?”
  田肖龙打个哈哈,道:
  “在下田肖龙,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马铮瞠目道:
  “你——你是中原有名的独行大盗?”
  田肖龙道:
  “大盗之名倒不敢当,不过田某依赖此道营生已久,咱们干这一行的不出山则已,一出
山例不空手而返,贵上……”
  马铮面寒如水,打断道:
  “长话短说!你想动鄙上所带珠宝的脑筋是么?”
  田肖龙干咳道:
  “田某知晓此举对圣女多有亵渎冒犯,但情非得已,而且我也听过圣女未习武术,对技
搏之事一无所知,若贵上能将身外之物的珍珠财宝赐下,田某绝对不愿动武伤了和气——”
  马铮道:
  “你的胆子着实不小,敢情你认定敝上不懂武功,便是可欺的么?”
  田肖龙神色阴晴不定,默然无语,其实他对香川圣女尚有几分忌惮,故不敢妄动干戈,
否则以他的性儿早就动手先杀它个鸡犬不留,然后再饱掠财物而去了。
  那奇岚五义大步踏前,韩中群道:
  “姓田的,你做得太过了!”
  田肖龙冷笑道:
  “韩中群,你们兄弟要上来送死也无须急于一时。”
  语声甫落,双掌翻飞如电,飚然疾向韩中群胸前要害。
  这下变生时腋,韩中群乍见对方堂势才发,劲风已然袭体,欲出掌相迎已然不及,急切
里他大叱一声,左手肘部微微一曲,以时代掌硬接了田肖龙一招,“蓬”一响,韩中群仰身
倒退数步之遥。
  好容易方始拿桩站稳,下意识摇动一下自己左手,只觉又酸又麻,他知道自己一条手臂
只怕废定了。
  田肖龙指着五义其余四人,道:
  “你们一齐上吧,否则仅凭姓韩的一人是不行的!”
  奇岚五义明知田肖龙这是以退为进的说法,但经他如是一说,旁立的四个人反倒不好意
思上前帮手。
  田肖龙催掌又至,他一心欲速战速决,是以一开始便展开凌厉攻势,冀图在数招之内把
韩中群解决。
  韩中群左臂受伤,身形转动远弗如平日灵活,无形中吃了大亏,音掌左支右细,败象渐
呈。田肖龙暴声道:“碰上咱田肖龙,你只好认命了!”
  他猛一欺身,掌势暴吐,霎时啸声大作,那掌力之强,顿时使得周遭的诸人骇然色变,
韩中群自知已临生死关头,一个应付不善,便得五步陈尸,他右手一沉,运足内力斜拍出
去。
  田肖龙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一转,一股古怪无比的掌力顺着一翻之势缓缓击出——
  掌上毫无风声,生似全无劲道可言。
  韩中群只觉对方那股掌力平淡无奇,丝毫未尝感觉有任何威力,遂毫不在意照;日推出
一掌。
  双方掌力在半空一触,奇事立刻发生了,韩中群倾力所发出的掌力忽然像是被什么无形
之物吞噬了一般,落得无影无踪,另一方面田肖龙的一掌则长驱直进,一些儿也未有阻滞。
  韩中群大吃一惊,值此情势下,他欲变招换式业已不及,除了束手待毙外,别无他法可
想。
  田肖龙一掌正欲击实,倏然身后衣袂一振,飚风斐然而作,他头都不回便知身后有人突
袭,那人口中喝道:“撤掌!”
  田肖龙一招本将得手,却不料有人会自后偷袭,当下无奈,只有撤掌让身以自保。
  他霍然回转身子,厉声道:
  “小鬼头,你脑袋瓜子不要了么?”
  那偷袭者正是少年赵子原,他目睹韩中群身陷危境,一股正义之感迫使他挺身而出,解
去五义老大的致命之危。
  赵子原淡淡道:
  “奇岚五义不好意思以多为胜,区区可不是五义之人,方才偷袭的那一掌,尽管算在我
的帐上。”
  田肖龙冷哼一哼,左手猛然向外一弓,直朝赵子原腕间脉门锁拿出来。
  甄陵青精急喝道:
  “田肖龙你若敢伤这少年一毫一毛,从此便是太昭堡的不世之敌!”
  田肖龙掌势一窒,道:“甄丫头,你少抬太昭堡的名号唬人。”
  这会子,篷车传出那女婢的声音道:
  “吵死人哪,喂,田肖龙,家主人要传话与你,你仔细听了……”
  田肖龙愕道:
  “姑娘说吧,田某洗耳聆听。”
  那女婢的声音道:
  “我家女主人答应赏你一箱珠宝,但要你亲自进车厢来取——”
  田肖龙迟疑道:
  “这个………这个……”
  那女婢挪榆的声音道:
  “怎么?连这等举手之劳的小事也要畏首畏尾,奉劝你独行大盗也甭当了,我家女主人
倒是错看了你。”
  田肖龙受激不过,道:
  “笑话,田某可是从刀尖上打滚过来的人,这等阵仗焉能难得倒我?”
  身子一提,落在车头上,一手“刷”地掀起布帘,上身微微倾伏,进入车厢里头——
  片刻过去毫无动静,半晌,陡闻一声袭帛似惨号,田肖龙双手掩面倒飞而出,“砰”地
落在地面!
  众人慌忙聚拢一望,只见田肖龙犹自滚地惨号不止,鲜血汩汩自他指缝隙沁出。
  陆川平倒嘘口气,道:
  “香川圣女下此辣手,未免太绝了罢。”
  那女婢冷冷的声音道:
  “姓田的死不了,只是他一身武功大约是废去了,再不能为非作歹。”
  众人骇讶的望着地上躺着的田肖龙,不知为何物所伤?那田肖龙在武林中一向独来独
往,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正派侠士久有除他之心,却一直对他无可奈何,可见他功力之高,
到了何等地步?眼下却莫名其妙为人伤成如此模样,大伙儿不由惊得呆了。
  那女婢道:
  “我家女主人答应之事,从未食言,这箱珠宝算是赏与田肖龙了——”
  一口沉沉的小铁箱自车厢中破空飞出,落在马前地上,发出铿锵一响,那地面登时陷了
一个大坑。
  铁箱盖子自动打了开来,诸人晶瞳一花,只见遍地珠宝,明珠翡翠,珊瑚玛瑙洒落一
地,端的是玲珑满目,美不胜收。众人一时只瞧得眼睛发直,心子怦然而跳。
  那任黑逢呐呐道:
  “若任某估计不差,这一小箱珠宝价值总在万两以上,圣女当真要赏与田肖龙么?”
  那女婢冷冷道:
  “香川圣女出口岂有戏言?”
  那赶车人马挣一抖马鞭,道:
  “借光——”
  众人心中迷乱,慌忙侧身让道,马挣策马驱车驰行。
  倏然,后面道上传来一声高喝:“快拦住那辆篷车!”
  一众高手齐地一怔,纵目望去,在炎日照映下,一个身着玄缎的老人,风驰电掣般疾掠
而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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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二章 香川圣女

  那玄缎老者距石亭虽有数十丈远,但发出的语声居然字字清晰传入众人的耳中,任黑逢
等人不由震惊得目瞪口呆。
  甄陵青花容一变,朝赵子原道:
  “我爹爹追上来了,你……你快逃吧……”
  赵子原踟蹰不定,眼角一瞥,陡见那辆篷车驰出以后,突然停了下来。
  甄陵青失色道:
  “你骑上我的马儿快逃吧,否则我爹爹追上来后,发觉你未曾跟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
去,必定杀你无疑,”
  赵子原恍若未闻,只是怔怔立在当地。
  他全副精神一直贯注在那辆篷车上面,篷车驰出后,甄定远的喝声适于这时传了过来。
  任黑逢等人齐然一愕,并未依甄定远所言将篷车拦住,不叫放行,奇怪的是坐在车头上
的赶车人马铮一闻喝声,陡地勒缰驻马,自动把篷车停了下来,赵子原不禁暗自疑惑不解。
  后面道上,甄定远的喝声再度亮起:
  “拦住那辆篷车,莫要让它离开!”
  然而任黑逵等人仍旧没有采取任何拦道的行动,篷车自动停下后也并未继续向前驰行。
  赵子原暗忖:
  “甄定远不迟不早适于此刻出现,大是耐人寻味,他为什么叫人拦住篷车?总不会说车
内所坐的香川圣女与他有过夙怨瓜葛吧,此外那赶车人马铮一听到甄定远的喝声,便自动停
下,也是件奇怪不过的事,如果我的直觉所料无差,事态将可能有惊人的发展了。”
  甄定远渐行渐近,离群豪立身之处仅有十余丈远光景。
  甄陵青见赵子原兀自低头沉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芳心不觉大急,连声催促道:
  “你还不定?我爹爹立刻就要追上来了!”
  她猛然想起一事,自袋中掏出三颗黑色药九塞在赵子原手里说道:
  “这是残肢人交给我的马兰毒解药,够你服用一个月的,一月期间过后,我到陕南师父
家滩找你,再为你想办法。”
  赵子原茫然接过药丸,走到马旁时,眼角下意识一瞥,只见那辆篷车仍然停在数丈之
外,没有驰动的迹象。
  他心念微微一动,转身步回甄陵青身侧。
  甄陵青气恼道:
  “我恨死你这温吞吞的性子啦!即使天塌下来你也漫不在乎么?到底你走是不
走?……。”
  赵子原歉然地一笑道:
  “区区本待逃命要紧,但目下又改变主意,决定不逃了。”
  甄陵青又急又怒,触目见到赵子原那略带洒脱的笑容,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只有连
连跺足。
  她哼一下,道:
  “不逃是你自己的事,姑娘也懒得管你的死活了。”
  顷忽间,甄定远已来到切近,道上群豪瞧清来者竟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巨擘时,不觉
相顾变颜。
  任黑逢抱拳叙礼道:
  “不知甄堡主驾到,请恕任某兄弟未曾远迎之罪。”
  言语举止甚为恭谨,敢情他深知对方之能,绝对不可开罪的缘故。
  甄定远冷冷道:
  “任总瓢把子好说了,老夫踏人晋南黑道的地盘,因故不及按照江湖现矩投贴拜山,还
望多多包涵。”
  任黑逢干笑一声道:
  “甄堡主此言将置任某于何地?堡主驾临鄙地若有驱遣,任某及手下兄弟自当全力以
赴。”
  甄定远道:
  “很好,老夫目下便有借重总瓢把子之处,请你命令手下弟兄设阴道中,毋让篷车通
过——”任黑逵惊愕交加,支吾道:“这个……这个……”甄定远冷然道:
  “如果任总瓢子不能照办,老夫绝不愿令朋友为难。”
  任黑逢连忙陪笑道:
  “这是哪里话来?甄堡主的吩咐还不是一句话,堡主要鄙兄弟将篷车拦住,可知车上所
坐的主人是谁么?”
  甄定远道:
  “车内坐的自然是香川圣女了,老夫明白你们对圣女都存着一分莫名所以的敬畏之心,
故以不敢贸然行事,现在既有老夫在此,如有事故发生,概由老夫一力承担,任总瓢把子该
满意了吧。”
  任黑逢心中虽有顾虑,至此亦不能不硬着头皮答应。当下转首敞声道:
  “有烦罗二当家,胡三当家拦住道路,莫让篷车驰走了。”
  罗东明与胡烈二人彼此困惑地对望一眼,应声纵到篷车前头,仁立在官道左右,篷车若
要驰策前行,首先自得通过他俩把守的这一关!
  甄定远频频点头,面上全无表情。
  他视线掠过刘公岛刘岛主和竹筏帮陆川平身上,说道:
  “刘岛主与陆帮主可否也请帮个小忙,提防篷车从斜路冲出?”
  刘、陆二人沉吟下,那刘岛主朝陆川平打了个眼色,两人一东一西立成倚角之势,将篷
车围在核心。
  只有桃花娘子及奇岚五义立在原处不动,甄定远亦未开口邀请他们参予合围的阵容。
  赵子原冷眼旁观,心忖:
  “这甄定远果然非比等闲,三言两语之下便能指使群豪为他效命,而且他颐指气使,一
现身立于对方以心头的重重压力,使人无形中屈服在他的权威下,可见得他是个具有相当野
心而又非常自信的人,也是个领袖一方的枭雄之材!”
  接着,甄定远的目光落到甄陵青、赵子原二人的身上,晶瞳中射出两道森厉无比的冷
电。
  赵子原只觉他的目光便如寒冰之冷,如刃剑之利,心里不禁微微发麻,悄悄移开了眼
睛。
  甄陵青嗫嚅道:
  “爹爹,你……”
  甄定远摆手道:
  “青儿不必多说,有话留待以后再向为父解释。”
  言罢移身走开,再也不望赵子原一眼。
  赵子原颇感意外,料不到对方会轻轻将自己放过,他脑际念头电转,猜测甄定远此刻正
有千倍万倍重要的事情等待处理,是以才无暇发落自己,无疑的,那件事情必然与香川圣女
有关。
  甄陵青在赵子原耳旁低声道:
  “看样子我父亲对你并未十分注意,你还是觅得机会就快些逃跑吧。”
  赵子原淡淡道:“令尊对我似无恶意,为什么我要避开他?”
  甄陵青道:
  “你怎知我父亲对你没有恶意?目下他有事在身,所以无法分心追究于你,难道你还瞧
不出来么?奇怪,你往昔脑子灵光得很,今日怎的忽然变得如此迟钝了……。”赵子原只是
摇头,甄陵青连连催促不已,最后他被逼得无奈遂故意露出恐惧的神色,压低嗓子道:
  “姑娘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区区一条贱命固不足惜,若被令尊得悉你暗地里帮着外人,
只怕免不了一番家法侍候。”
  甄陵青气得脸色发紫,若不是当着群豪面前,她早就结结实实赏赵子原两记耳光了。
  这会子,甄定远缓步走到篷车前头,朝赶车人马铮道、
  “有烦你转告贵上,说是太昭堡堡主甄定远在此,请她出到车外相见!”
  群豪闻言为之耸然动容,那香川圣女虽然出现江湖不久,却已名传逻迹,武林中人多多
少少对她总存着一份敬畏之心,纵然想一睹圣女的美艳面貌,也只能要求车夫将帘布掀开少
许,走过车头时从车帘隙缝望将进去,而且须多方避免有冒渎香川圣女的言语举止。
  但是甄定远独罔顾这个忌讳,劈面第一句话便要香川圣女出车相见,大伙儿登时惊得呆
了。
  任黑逢忍不住传声向甄定远道:
  “甄堡主,你要香川圣女出车与你见面,怕不是真意的吧?”
  甄定远也以传声回答道:
  “谁说老夫不是真意?尔等对香川圣女可能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之心,但老夫已有
把握揭破她的底细,到时或许会令你们大吃一惊呢!”任黑逢讶然道:
  “你老竟知晓她的底细么?据说圣女与燕官双后有极深的关系渊源,故而江湖中人对她
如此敬畏。”
  虽然他运起传音入密的功夫说话,赊开甄定远之外没有第三人听见,但说到“燕宫双
后”四个字时,神色仍然略变了一变。甄定远道:
  “燕宫双后?……你是指那街坊故老传说的几名前辈高人一灵武四爵,燕宫双后,以及
摩云手?……”
  他音调是冷冰冰的,可却也透着几分不自然。
  任黑逢沉重地道:“正是。”
  甄定远沉思一下,道:
  “这话甚是荒诞不经,莫说传言中的那几个前辈异人,数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即使他们当真存在人世,香川圣女又怎会与他们扯上关系?”
  说到此地,心念陡地一动,想起日前曾在太昭堡内惊鸿一现的中年文士,其武功路子便
颇与灵武四爵相似,还有赵子原亦曾施出太乙爵独传的大乙迷踪步,这一切都足以说明,那
几个前辈高人重出湖海,并非没有可能的。
  他俩的传声对谈很快地就被车夫马铮打断:
  “鄙上要我传话:她只听说太昭堡堡主名叫赵飞星,而且赵堡主已经于二十年前被职业
剑手杀害,她不知大昭堡几时又出了一位新堡主?莫非阁下也仿效草莽绿林之据山为王,占
住无主的大昭堡,便自称起太昭堡主来了么?”
  甄定远阴笑道:
  “你代表贵上说话,是否也能代表贵上动手?”
  马铮道:
  “若阁下执意如此,小人只有奉陪。”
  甄定远道:
  “老夫先将你收拾下来,瞧瞧贵上到底出不出面?”
  马铮正待拧身纵落地面,忽然车帘平空一掀,一条纤小人影斜掠出来,端端落在甄定远
面前——
  群豪凝目一望,见跃出车外的竞是个姿色俏丽的宫装少女!
  宫装女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甄定远脸庞上打量了一下,轻启樱唇带点惊讶的口气
道:
  “哦,原来是个老头子咧,甄大堡主,我家女主人特命小女子向你讨教几招——”
  甄定远冷冷一哼,未置可否,那宫装女婢见对方如斯冷落自己,嗔道:
  “甄大堡主敢是瞧不起女人,不屑与小女子过招么?”
  甄定远道:
  “贵上既然派你出来应战,想来必有十分把握,你先出手吧。”
  宫装女婢道:
  “别急,我家女主人要我先间你,何故竟尔拦住她的篷车?”
  甄定远道:
  “这个等待圣女亲自出现之后,老夫再行奉告。”
  宫装女婢秀眉一扬,轻踏莲步,呼地一掌拍出。
  这一掌挟着劲风呼啸之声,劲道极为威猛,场上一众高手不料宫装女婢以一介女流,居
然能够发出这么猛烈的掌劲,足见她功深力厚,绝不亚于任何内家高手,若是挨上一记,定
然重伤无疑。
  甄定远侧身一避,宫装女婢得理不饶人,玉手连挥,一连劈出五六掌,一掌猛似一掌。
  甄定远冷笑一声,双掌一合,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居然把对手凌厉的五六招悉数
化解了。
  宫装女婢娇喝道:“果然有点名堂,再接我一招试试!”一咬银牙,一掌横拍出去,紧
接着娇躯微闪,在甄定远左右来回迅速移动,宛似穿花引蝶一般,令人目为之眩。
  她非特身形轻盈灵快,最难得的是掌势翻飞之间,虽则施展迅疾的花巧手法,但却隐隐
蕴蓄着无限劲道,随时随地皆可化花巧为强攻,使敌手在乍不及防下因之败下阵来——
  甄定远暗暗凛惕,心道这宫装女婢年轻虽轻,却不可以等闲视之,正自转念之际,女婢
玉手业已递到了他的门面。
  这一刹那,周遭群豪真是瞧得紧张异常,只因甄定远乃当今武林公认数一数二的高手,
武功之高,已到了举世罕有其匹的地步,眼下竟吃一个无名少女迫得身蹈危境,众人几乎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一声娇叱处,掌力如潮疾卷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官装女婢一手方自递实,甄定远猛
地吐气开声,左掌模糊一闪,旁观诸人犹未瞧清他用的什么手法,官装女婢已被他迫退了五
步!
  顷忽里,局势便完全改观,宫装女婢被迫放弃了攻击,只因甄定远一掌把她震得玉臂酸
麻,无法接续猛攻。
  甄定远没有趁机追击,随之收掌口来,沉声道:
  “姑娘出手极似燕宫蓝燕家数,敢问姑娘可是燕宫侍婢?”
  这句话一说出来,场上诸人无一不是心中狂跳,那燕宫双后和灵武四爵,摩云手等人,
数十年来武林中绘声绘影传说得有如神仙人物,燕宫与水泊绿屋二处,更是武林两大神秘禁
地——
  这两处地方,非但无人知其所在,便是那几个神仙般异人也似乎从未在江湖出现过,是
以任黑逢等这种风云人物也未曾瞧过他们的庐山面目,此刻忽然有一个燕宫宫人出现在众人
之前,虽则甄定远只是猜测她是燕宫的一名侍婢而已,但群豪心中的震惊,已非笔墨所能描
述其万一了。
  赵子原暗忖:
  “果如甄定远所言,宫装女婢真是来自燕官,那么她的女主人香川圣女必定与燕官脱离
不了关系,而且甚有可能便是燕宫双后之一,方才我匆匆一瞥,觉得圣女和母亲的容貌极为
相似,至少可以证明是我眼花瞧错了,因为母亲绝非燕宫之人,这一点当然毫无疑问……”
  官装女婢微笑道:“随你去猜吧,阁下到底要不要继续动手?”
  甄定远寻思一下道:
  “即使燕官双后亲自到来,老夫亦得向她讨教一下燕宫绝艺。小姑娘你掌法虽精,但火
候未足,远非老夫敌手,你若有兵刃在身,最好趁这刻取出使用,否则不出数招,难免伤亡
在老夫掌下!”
  宫装女婢哼一哼,道:
  “谁不晓得甄大堡主擅长使剑,被誉为自谢金印以来第一用剑大家,我一亮出兵刃,阁
下就可堂而皇之以剑应战了,是也不是?”
  甄定远阴笑不答,笑声低沉,令人有莫测高深的感觉。
  宫装女婢“刷”地取出兵器,却是一对护手长钩,她右手钩凌空打个闪,迅疾无伦一刺
而出。
  她右手钩才出,左钩继之从相反的方向攻向对方,钩法奇诡,出没无常,使对方难以提
防。
  甄定远后退颐步,反手运劲一抖,“呛”一声脆响,一道寒森森的白光飞起,长剑已到
了他的手中——
  烈日照在那只寒光霍霍的剑身上,闪映出千百道霞光,甄定远仗着剑气护体,不顾官装
女婢的双钩攻击,电射迅击,宫装女婢陡然之间花容失色,不知不觉为对方剑上的剑气迫得
节节倒退。
  忽然,篷车内一道轻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传出来:
  “黎馨,你敌不过甄堡主一剑,快退回来。”
  宫装女婢应得一声;正欲撤钩跃出战圈,却吃甄定远连绵的剑招缠住不放,霎时她额上
香汗洋洋而落!
  甄定远阴恻恻地道:
  “太迟了!老夫非得把你毙在剑下,再逼你家主人出面!”
  他双眼像鹰隼一般发出凌厉杀机,场外群豪皆是明眼行家,齐然为之倒吸一口寒气——
  敢情甄定远竞有当场杀死官装女婢的意思,他剑势一紧,森寒剑气弥漫四周,宫装女婢
露出苦苦挣扎的神态。
  眼看女婢渐形不支,不出三招就得在甄定远剑下香销玉殒,这当口,陡闻斜地里一道娇
喝声亮起:
  “撤剑!”
  喝声中一条桃色人影一闪,众人才看清那人影竟是一直默立道旁的桃花娘子时,一朵粉
红色桃花已从她衣袖里飘飞而出。刘岛主脱口呼道:“龙池飘花?……龙池飘花……”
  那朵桃花徐徐升空,在漫大飚凤中盘旋飞舞,久久未曾下坠,“飕”地一响,甄定远一
剑竟将那朵桃花劈为两半——
  宫装女婢趁势收钩,纵回篷车左侧。
  甄定远寒声道:
  “桃花娘子,你不要命了么?”
  桃花娘子嫣然一笑,道:
  “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甄官人何忍对一介女流下此煞手,我和这位小姑娘同为女儿
身,伸手援助亦属应该,甄堡主你认为对不对?”
  甄定远道:
  “对极了,对极了,老夫揭破这位姑娘乃燕宫侍婢之后,桃花娘子便想借机讨好燕宫的
宫人,嘿嘿,这阿谈讨好之举,又有谁能够说错。”
  说到此地,眼色突地沉了下来,音调也变得好比寒冰一般:
  “可惜你一方面讨好燕宫,一方面却得罪了太昭堡,桃花娘子你得准备承担这种后果
了!”
  桃花娘子只是冷笑,不再接腔。车里那轻脆悦耳的声音道:
  “敢问甄堡主和贱妾有何仇恨,不但拦住贱妾所坐的篷车,现在又不借欲杀死贱妾的侍
婢?”
  甄定远冷冷道:
  “老夫从不隔着一层布幔与人说话,圣女要问老夫问题,何不请现身出来……”
  香川圣女轻叹一声,道:“当真非要贱妾现身不可?”
  甄定远道:
  “香种圣女今日只有委屈一下了。”
  香川圣女叹道:
  “好罢,不过阁下如此固执,将来会悔之莫及的。”
  车夫马铮轻轻将车帘掀开一角,众人屏息等候了许久,却始终未见香川圣女出到车外。
  甄定远怒道:
  “圣女可是欲寻老夫的开心么?”
  车里香川圣女的声音道:
  “阁下请先瞧过这一样物事,再行动怒不迟。”
  言歇,皓腕自帘角伸出,徐徐递出来一口长剑。
  宫装女婢将长剑接过,抖腕一抽,立见光涌霞生,漫天剑星与烈日交相辉映,森森寒气
泛肤刺骨。群豪不约而同暗赞道:“好剑。”
  仔细看时,那只剑身却已断去半截,生似为人以内力震断,剑身断处,便如刀切豆腐那
样平整!
  甄定远眼色一变,他即刻注意到断剑的剑柄上镌着一轮金芒四射的圆比下面是个篆体
“赵”字。赵子原此时脑际疑云丛生,朝甄陵青道:
  “金日断剑……这把金日断剑不是日前挂在甄姑娘闺房的那一把断剑么?”
  甄陵青道:
  “是啊,它又怎么会在香川圣女的手上?我也被搞糊涂了。”
  但闻车内香川圣女的声音道:
  “听说甄堡主业已收罗有两把断剑,其中一把即是赵家金日剑,不知是否属实?……”
甄定远沉声道:
  “没错,老夫是有如此一把金日断剑,与圣女这一把完全一模一样,圣女最好将它解释
清楚。”
  香川圣女悦耳的声音道:
  “很简单,两只断剑之中必有一只是假!”
  甄定远道:
  “圣女的意思是:老夫所保有的那一把金日断剑居然是膺品么?”
  香川圣女道:
  “贱妾这一把既是真的,阁下那一把断剑自然乃膺无疑了。”
  甄定远冷笑道:
  “笑话,老夫岂会轻易相信你的胡诌。”
  群豪见甄定远及香川圣女竟为一把既不能当奇兵利器,又豪无价值可言的断剑而争执起
来,都不禁暗暗不解。
  香川圣女道:
  “贱妾念一首诗与阁下听听。”
  甄定远愕道:
  “什么诗?”
  香川圣女低吟道:
  “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
  第二句才念了四字故意一顿,甄定远忍不住接口道:
  “英雄断剑翠湖波,你——”
  他眼色陡地变得阴沉无比,一字一语道:
  “你——你果然与那人有关,老夫心中的怀疑果然无差!”
  香川圣女道:
  “你怀疑什么?贱妾与谁有关?”
  甄定远略一思索,道:
  “老夫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香川圣女道:
  “你别说了,容贱妾猜上一猜可好?”
  蓦地篷车帘影一闪,掠出一个黄衫丽人,年约三旬左右,长得玉靥朱唇,肌质晶莹加之
气质高华,令人疑为天上嫦娥下凡人间。
  场上一众高手只瞧得神魂颠倒,大有目不暇接之慨。
  桃花娘子叹道:
  “圣女艳绝天下,真是我见犹怜,更逞论其他大男人了……”
  香川圣女笑吟吟道:“适才多亏大姐为黎馨解围,还未谢过。”
  说着,轻移莲步向甄定远行去,她的一颦一笑,以至于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是轻盈优
雅,恰到好处,更能表现出她的皎好美丽。
  赵子原从香川圣女出到篷车外面后,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盯她身上,当然他看人的眼光
与场上其余诸人迥然有异,他心中波澜汹涌,暗忖:
  “奇怪,我愈对圣女的面容多瞧上两眼,愈觉得她酷似母亲,只不过年龄约摸比娘年轻
七八岁的样子,日后我回去拜谒母亲时,一定得问问她,如何会长得和香川圣女如此相
像?”
  正忖间,站在赵子原身旁的甄陵青伸手一拉他的衣袂,道:
  “想不到香川圣女会是个中年女子,怎么?你瞧得眼睛都发直了,还舍不得移开视线
么?”
  言下竟带有一股莫名的酸意,口气亦变得十分冷淡。
  赵子原恍恍忽忽道:“在下……在下……”
  甄陵青嗔道:
  “你怎么样了?敢情连魂魄都被圣妇勾去了,以至话也说不出口么?哼,你们男人都是
一类,一见到标致女人就为之倾倒痴醉,命都可以不要了。”
  赵子原一时寻不出适当的措词来答辩,只有连连苦笑,甄陵青索性背转过娇躯,不再理
睬赵子原。
  半晌,赵子原讪讪道:
  “你又何必负气,其实姑娘之美,较之香川圣女逞不多让,只不过燕瘦环肥,各有所长
罢了。”甄陵青嗔为喜道:“谁听你油嘴滑舌。”
  但她心中到底高兴,玉手轻轻抚弄着衣角,颊上迅速泛起两朵红云。
  赵子原暗暗称奇,因为这是甄陵青当着他面前露出娇羞的儿女之态,先时那盛气凌人的
千金小组脾气随之二扫而空。甄陵青忽然想起一事,道:
  “喂,你可曾发觉到可疑的物事没有?”
  赵子原怔道卜
  “莫非与香川圣女有关?”
  甄陵青低道:
  “是啊,香川圣女这一辆马车,和水泊绿屋那残肢人所坐的一辆,形状居然毫无二致,
即连车身尺寸亦是同样大小,生像出自同一工匠之手,难道你不觉得可疑么?……”
  赵子原正欲回答,这时香川圣女施施步至甄定远身前,定身敛柞一礼,用着她那特有的
悦耳声调道:
  “阁下若不反对,便请你移驾到石亭后面的林丛里,贱妾有话欲与阁下密谈……。”
  甄定远心下狐疑,他行事一向老谋深算,从不曾鲁莽蹈险,香川圣女突然邀他避开众人
密谈,他一时悟不出对方用意,久久沉吟不决。
  赶车人马铮高声道:
  “鄙上从未出车与外人见面,今日破例答应你的要求亲自露面,而你竟敢拒绝鄙上的邀
请么?”
  甄定远冷冷一笑,神态依然显得非常深沉冷静。
  他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镇定功夫,使得大伙都十分佩服,场上一众高手都明白,自己若
与甄定远易地而处,便很难有如此沉稳冷静的反应,此亦足以显出甄定远异于常人的地方。
  香川圣女含笑道:
  “甄堡主敢是害怕贱妾在丛林里面摆下陷饼,如果你有这等顾忌,贱妾自然不便强人之
所难。”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甄定远受激不过,晒道:
  “圣女既作此言,老夫便随你人林一趟,聆听你有何见教也好。”
  香川圣女辗然一笑,举步先行,甄定远跟在后头,有顷,两人已走过石亭,消失在密叶
丛林中,赵子原忽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冲动,朝甄陵青道:
  “姑娘请稍候,在下去瞧个究竟立刻回来。”
  甄陵青未及开口问明缘故,赵子原已自大踏步走去,倏地道上人影一荡,任黑逵及陆川
平双双抄截住他的去路!
  陆川平冷冷道:“你打算做什么?”
  赵子原道:
  “区区想到林中溜达溜达,两位何故将我拦住?”
  任黑逵冷笑道:
  “你这话只合骗骗稚龄孩童,在咱们老江湖面前少来这一套……”
  话犹未完,陡闻一旁的桃花娘子打断道:
  “让他过去——”
  任黑逵一愕,道:
  “桃花娘子你是说笑么?这少年……”
  桃花娘子面寒如霜,道:
  “这少年想到那里去,只有听其自便,任当家,陆帮主,你们凭恃什么理由相缠不
放?”
  任黑逵及陆川平不料桃花娘子会帮起一个陌生少年来,两人齐地呆了一呆,即连赵子原
本人亦颇感意外。
  过了一会,任黑逵爆发出一声长笑,道:
  “桃花娘子说得不错,咱们并没有任何理由缠住这小子不让通过……”
  说到此地,忽然一个招呼未打,骄手一指点出,霎时一缕劲风直袭赵子原,双方立身既
近,取穴之准,分毫无差。
  赵子原见任黑逵面色不善,早料他会突施暗袭,对方一指才出,他迅速地一躬身,左右
双足交相移动,凌空虚点数步,步履之间有似行云流水,所取的时间、位置都恰到好处。此
刻他足下所使的身法,赫然是那不知名的中年文士所传授的“太乙迷踪步”。
  任黑逵一指点空,霍然变颜道:“好,好,是任某瞧走眼了——”
  桃花娘子一掠上前,沉下嗓子道:
  “我说让他过去,莫非任当家有兴见识一下五花洞的‘龙池飘花’?”
  任黑逵思索一忽,与陆川平同时移身让开。
  任黑逵沉着脸色道:
  “任某所以让路,乃因此事与已无关,桃花娘子你要认识清楚,甭以为咱家是寒了你们
五花洞的龙池飘花……”
  赵子原未待他将话说完,早已振身朝密林疾纵而去。
  他身方人林,但听得人语交谈声随风飘来。
  那甄定远模糊的声音道:
  “……圣女莫要再绕弯打哑谜了,现在咱们来谈谈正事——”
  赵子原警觉地停止身形,侧耳倾听。
  那香川圣女的声音道:
  “自然得谈谈正事,贱妾邀你到此,并非为了笑谈猜谜来着的。”
  语锋微顿,复道:
  “适才在道上你一再相逼,贱妾迫得当着众人之前亮出那把金日断剑,用意如何,想来
你心里必然有数。”
  甄定远道:“圣女是指那有关断剑的掌故么?”
  香川圣女道:
  “除了金日剑之外,尚有寒月、繁星等共三把断剑,这三只剑子同时在二十年前黑夜
里,在翠湖附近被一个使剑的顶尖高手,硬生生自剑上透出内力自断其剑,贱妾说得没有错
吧。”甄定远沉声道:“继续说下去——”香川圣女道:
  “那人剑术之高,本足以独步天下,但在那天夜里却吃三名盖世高手联合围攻,千招之
后渐呈不支……”甄定远皱眉道:
  “两名盖世高手!你误说成三名了。”
  香川圣女道:“贱妾没有说错,那晚参与其事者,确有三人,除了甄堡主你及武啸秋
外,另有一个身份神秘的高手也曾和你们联手合作!而且极有可能,这个神秘高手是三人中
功力最高的一个!”
  此言一出,连甄定远那等老练沉稳之人,都禁不住瞿然色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香川圣女续道:
  “至于大多数武林中人只知你和武啸秋两人联手歼敌之事,却不知另有一个神秘高手亦
曾参与其事,也许这是你和武啸秋故意放出去的谣言,用意如何,贱妾迄今依然难以推
究。”
  甄定远阴笑道:
  “你知道的可不少呢,嘿嘿……”
  阴笑声中,倏地双手齐出,直往香川圣女腕间拂去,香川圣女不闪不避,脉穴被甄定远
十指牢牢扣住!
  香川圣女面上全无惧色,道:
  “那人在三名高手围攻下,一连使用三只剑子,临死前运力将剑身——震断,事了后三
只断剑忽然不知所终。”
  甄定远道:
  “圣女一再提起断剑之事,奠非也知晓断剑本身的秘密么?”
  香川圣女道:
  “嗯,据贱妾所知,三只断剑的剑柄里,隐藏着一件足以惊世骇俗的天大秘密,甄堡主
致力于收罗那三把断剑,所知道的秘密想必远较贱妾为多了。”
  甄定远沉声道:
  “你还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呢。”
  香川圣女道:
  “那人是谁,自然心照不宣,毋庸贱妾絮聒了。”
  潜身近处的赵子原渐渐听出一些端倪,默默在心中呼道:
  “他们说的是谢金印!……他们说的是谢金印?……”
  就在赵子原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己的当儿,一条颀长的白色人影悄无声息掠到赵子原
的背后——
  那白色人影足下故意弄出一点声息,赵子原连忙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端端立着一人,却
是那自称“司马道元”的白袍人!
  赵子原几乎开口大叫,“司马道元”伸出食指在唇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张声——
  赵子原心子狂跳不止,忖道:
  “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不迟不早出现于此,总不能说是巧合吧,难道——难道他与此事也
有关连么?”
  好不容易捺下一颗忐忑不定之心,抬头望向那边,但因“司马道元”老是站在他的背
后,一动也不动,虽则他明知对方对自己绝无恶意,却不知如何,总令他有如芒在背之感。
甄定远阴沉的声音道:
  “老夫代你说了罢,你提到的那人便是职业剑手谢金印!嘿嘿,他人死去已达二十年,
血肉早已化为白骨了,老夫还不敢提起他的名字么。”
  那“司马道无”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赵子原背他而立,故以未曾发觉。
  香川圣女寒声道:
  “然则谢金印果真死在尔等三人的手上了?你,武啸秋,还有另一个神秘高手是何许
人?”
  声音又低又沉,然而却无法掩去嗓间的颤抖。
  甄定远冷冷道:
  “无可奉告。”
  语声一顿,复道:“纵然你知道是谁也毫无用处,只因……只因……”
  香川圣女道:
  “只因如何?”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只因老夫现在已决定亲手超渡香川圣女,将她送上西天极乐。”
  香川圣女淡淡道:
  “我可以知道阁下生出杀心的原因么?”
  甄定远狞笑道:
  “老夫暗地里观察圣女近些日子来的行径,早就怀疑你与谢金印有关,目下从你的话语
中,已可证实老夫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
  香川圣女道:
  “是以你决定把我杀死么?”
  说着突然抿嘴轻笑出声,她的笑声一如语声,十分动听悦耳。
  甄定远道:
  “有何可笑?老夫双手十指依旧扣住你的主脉要穴,只要手下一加劲,眼看着美如滴仙
的香川圣女便得香销魂断了!”
  香川圣女平淡如故道:
  “阁下最好还是收手把我放了。”
  甄定远愕道:
  “你说怎地?”
  香川圣女道:
  “贱妾对武学没有一点造诣,但这话并不是说,我没有练过任何武功,甄堡主见多识
广,可曾听过一种神功秘艺,唤做‘残颜秘传心法’?”
  甄定远瞿然一惊,脱口道:
  “便是燕宫独传,施展之时容颜全改;变得丑陋异常,且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法
么?”
  香川圣女颔首道:
  “阁下既然听过残颜心法的来历,当必明白无论何人,就是不诸武功亦可施展这种心
法,来个玉石俱焚,说实话贱妾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怜,非至迫不得已,很不想使用残颜心
法,万望甄堡主莫要对我逼迫太甚才好。”
  甄定远愈听愈惊,表面上仍洋洋不露声色,扣住香川圣女腕脉的双手缓缓收将回来——
  无疑的,双方照面的第一个回合,香川圣女已隐隐占了上风,甄定远空有满腹心计而无
法抒展,十余年来他还是首次有如许的感觉。
  香川圣女展颜一笑,道:
  “咱们言归正题吧,太昭堡从前为赵飞星所有,自他惨遭职业剑手谢金印杀戮后,其女
赵芷兰下落不明,太昭堡遂成为废墟,敢问阁下几时人据这座古堡,称起堡主来?”
  甄定远踌躇一下,道:
  “约莫在五年之前。”
  香川圣女道:
  “贱妾又获得一项消息,谢金印一死,他那职业剑手的地位就由甄堡主取而代之,易言
之,甄堡主即是自谢金印以来武林中第二个职业剑手,不知这项消息到底确不确实?”甄定
远目光如鹰隼般惊视着她,默然无语。香川圣女道:
  “甄堡主不说话就等如默认了,不过你大可放心,须知武林产生第二职业剑手之事非同
小可,贱妾绝不会向外宣扬。”
  甄定远寒声道:
  “老夫曾以职业剑手的身份出现在十字枪麦斫府宅,至少已有五人得悉内情……”
  香川圣女“哦”了一声,道:
  “甄堡主沦为职业剑手,贱妾一些儿都不感到奇怪。”
  甄定远道:“此话怎讲?”香川圣女道:
  “简单得很,阁下人主太昭堡,下属人数众多,费用开支定然相当浩繁可观,甄堡主只
有依赖职业剑手的收入,财源方有着落。”
  甄定远冷冷道:
  “圣女剖析人微,足见心智高人一等,但不审用意何在?”
  香川圣女略一寻思,道:
  “你见到官道那边,双眼负伤躺在地上的独行大盗田肖龙,及他身旁散置的金银珠宝
么?”
  甄定远道:
  “见到了,那一箱珠宝的价值怕不在一万两银子以上。”
  香川圣女道:
  “田肖龙请我赏赐一点珍珠财宝,我随手赏了他这么一箱。”
  甄定远瞠目道:
  “你——随手一赏就是一万两?”
  连他那等阴沉冷静之人,乍听到如许巨大的数目,也不禁怦然心动,万两银子在常人而
言,纵然数世劳碌,怕也难以积成此数,而眼前这来历不明的香川圣女竟信手赏了一个独行
大盗价值万两的珠宝,然则她所拥有财富之巨,出手之大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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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2:5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三章 重金买凶

  香川圣女正容道:
  “贱妾欲以五倍于此数的珠宝,雇你去杀死一个人,你无妨好好考虑一下——”
  她娇躯微微前倾,露出郑重无比的神情。
  甄定远眼色阴晴不定,半晌道:
  “圣女要杀的是谁?”
  香川圣女道:
  “你答应以后我再告诉你。”
  甄定远晶瞳中流露出一种迷惘的神色,道:
  “老夫仍不明白,圣女若真的来自燕宫,以燕宫双后之能,说要除去什么人,那还不是
比反掌折枝更为容易的一桩小事,缘何圣女却不惜花费巨金,买雇他人代劳?……”
  香川圣女道:
  “贱妾已没有时间多费口舌解释清楚,答应与否,你得快点决定。”
  甄定远突然发出一声阴笑,负手在香川圣女面前来回踱起方步来,香川圣女黛眉微蹩,
一时猜不透其用意,问道:
  “甄堡主何尔故作冷笑?”甄定远道:“巧事,巧事。”
  香川圣女讶道:“什么巧事?”
  甄定远道:
  “圣女以五万两银子雇老夫杀人,数日之前另有一个主儿,也以同样的代价雇我去杀死
一人,你说这不是一件巧事么?”
  香川圣女芳容微变,道:
  “敢情真是凑巧,你接受了没有?”
  甄定远道:
  “老夫接下来了,而且那主儿已经把雇银付清,看看足够太昭堡多年开销,是以你这五
万两银子,老夫不打算赚了。……”
  话犹未完,林丛外侧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足步声音,一道沉浊不清的声音道:
“林内有人么?贫僧赶路经过此地——”
  跫音渐近,林叶悉卒处,走进一个中等年纪,身着灰色袈裟,肩上扛了一把方便铲的大
和尚。
  那大和尚一出现,一直默默立在赵子原后面的“司马道元”突然低咦一声,喃喃自语
道:
  “这和尚也来了,嗯嗯,事态只怕立刻就要变得复杂了……”
  赵子原道:“阁下认识这名和尚么?”
  “司马道元”点头道:“不但我认识,就是那姓甄的对他也都熟悉得很。”
  赵子原心念一动,道:“可是嵩山少林寺的憎人?”
  “司马道元”道:“是不是老夫也弄不清,姓甄的或许比我更详知他的底细……”
  那大和尚一眼望见甄定远,笑嘻嘻道:
  “贫僧不知是甄施主在此,否则方才在林外那个招呼也不用打了。”
  甄定远冷然不语,那大和尚视线落到香川圣女身上,道:
  “这位女檀越可是贵眷?”
  甄定远沉道:“大师莫要胡乱猜测。”
  那大和尚哈哈笑道:
  “对不住,是贫僧一时口快说溜了嘴,施主多多包涵。”说罢动身欲行,走不数步突又
回转过身子。
  甄定远道:
  “大师还有什么见教?”
  大和尚道:“施主要不要再借贫僧的方便铲一用?”
  甄定远冷笑道:
  “老夫几时借过大师宝铲……”
  话至中途,那和尚倏地欺身迫到两人近前,左手疾出,骈指直点甄定远胸口“中庭”大
穴。
  同一忽里,他右手抡起肩上方便铲,居空一挥,幻出七、八柄铲影,往香川圣女当头罩
落。
  香川圣女花容陡变,呼道:
  “大师,你……”
  一旁窥视的赵子原睹状为之错愕万状,哪有出家人出手如此狠毒,当真是他生平见所未
见。
  那大和尚左手拂穴只是虚攻而已,甄定远微一拧身已斜斜避开,但他右边的方便铲却毫
无滞顿,凌厉击落。
  立身赵子原后面的“司马道元”,脱口呼道:
  “不好——”
  掌指一屈一弹,一缕劲风疾袭而出,赵子原颇为怀疑,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他凌空虚弹
能发生多少作用?却见那大和尚一铲将落之际,突然发出一声怪呼,方便铲落势稍挫。
  大和尚纵身跃开,气虎虎道:
  “什么人敢暗中戏耍贫僧?”
  “司马道元”提声道:
  “大和尚,你有哪一点像是出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动铲杀人,真教老夫齿冷……”
  他身子未见作势,便已出了密林,隐没不见。
  大和尚只瞥见人影一闪,对方身形已然消失,他情急喝道:“施主慢走。”双足一提,
疾如流星赶月,继后疾追而上。
  甄定远眼色连变数道:
  “居然又是他么?……看来他真是阴魂不散了……”
  香川圣女美目一眨,道:“甄堡主力何不追?”
  甄定远眼中光芒闪动,似乎拿不定主意,俄顷心念始定,一转身,展开轻功如飞掠去。
  三人踪影相继查然,赵子原好奇心动,正待随后踪身上去瞧个究竟,蓦然一道人影悄无
声息飞飘人来,潜行到赵子原身后寻丈之外,赵子原只觉肋下穴道一麻,之后便昏迷不省人
事……
  ……
  赵子原悠然醒转时发觉身上已全然无事,游目四望,只见自己绔罗裳忱,躺在一张豹皮
之上,身上盖着一张绿色锦被,他轻轻掀起被子,但觉轻若无物,不知为何物所制。
  他跳起身来,略一运气,居然恢复如常,功力并未失去。
  赵子原心中放下一块巨石,再次举目打量四周,却是个三角帐幕,头上灯烛高悬,发出
柔和的光芒,帐内地上平铺着五张豹皮,五张虎皮,另有绣枕锦被等物,布置得甚为奢侈豪
华。
  帐幕中心摆着一张精雕的檀木矮桌,几上没有酒肴,香气四溢。
  这时帐幕一掀,走进一名手携方便铲的僧人,正是先时突然在树林内出现的灰衣大和
尚!
  那大和尚冲着赵子原道:
  “施主醒过来了?”
  赵子原惑道:
  “我在什么地方?大师又怎会来到此地?”
  大和尚道:
  “这里是香川圣女的游动帐幕,本为圣女歇脚休息所搭设,但目下已被贫僧接收了。”
  赵子原道:
  “如此说来,在树林里偷袭于我,制住区区穴道的人倒不是大师了?”
  大和尚道:
  “自然不是,贫僧从今午便追踪香川圣女的篷车至此,圣女本已搭好帐幕,准备在此过
夜,想是察觉有人跟踪,就弃置帐篷匆遽离去,后来——”
  语声微顿,续道:
  “后来贫僧走入帐中,却发现你人事不醒躺在这里,但你全身任何一个穴道压根儿就没
有被制住,只是人事不醒,昏迷过去而已……”
  赵子原愈听愈觉离奇,直似坠人五里迷雾之中。
  他举目一瞧帐幕内高悬的灯烛,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难道竟是午夜了么?”
  大和尚翻目道:
  “小施主乍一醒来便呱啦呱啦问个不停,贫僧可不高兴开腔说话啦,什么时候你不会自
己出到外面瞧瞧?”
  他口气忽然变得十分冷淡,赵子原不觉怔了一怔,当下遂举步走向帐口,探头出去,只
见外面弯月偏西,显出夜色已经是非常深沉了。
  赵子原正欲缩首回来,忽然无意瞥见离帐口约莫有五丈远近的地方,一排立着七条颀长
黑影——
  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可以瞧出那七人,身上俱都穿着绿色劲装,个个身材魁梧,长相
凶恶异常。
  那七人如七尊石像立在那里,久久未曾移动。
  赵子原但觉那七人面生得紧,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忙缩首转身,朝那大和尚喊道:
  “大师快点过来,帐幕外头立着七个人……”
  大和尚懒懒截断话头道:
  “小施主甭大惊小怪一个劲儿嚷嚷行么?那七个人是贫僧的手下,今晨衔老夫之命去办
理一事,刻前才回来向贫僧覆命——”
  赵子原讶道:“大师的手下?”
  大和尚道:“严格说来他们并非贫僧直接的下属,只是贫僧为了行事便利起见,特地向
贫僧一位方外老搭档要求借用他的手下,以借贫僧差遣使用而已。”
  赵子原心底骇讶之情有增无减,暗道这个和尚身为空门中人,不但有手下供他驱策,而
且居然还有什么方外搭档,真是匪夷所思了。
  看模样,外头立着的那七个人绝非善类,眼前这个大和尚既然同是他们一路之人,此等
情形着实十分可疑。
  他眼睛一转,道:
  “敢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大和尚冷冷道:
  “和尚就必须要有个法号么?你如果固执要有个称呼,唤贫僧一声花和尚便得了……”
赵子原膛目道:“花和尚?这——”大和尚打断道:
  “怎么样?贫僧替自己所取的这个法号还不错吧?”
  赵子原啼笑皆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花和尚哈哈一笑,将手上那只方便铲信手一丢,身子在矮桌右侧斜躺下去,一手擎起桌
上酒觥,另一手麻利地撕下一条羊腿,大喝大嚼起来。
  赵子原见他狼吞虎咽,狂饮无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花和尚”,不禁暗暗皱了一下
眉。
  花和尚道:
  “小施主甭死死呆在那儿了,放着满桌羊羔美酒而不享受,岂非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么?”
  言下举觥一饮而尽,连呼“好酒”不已。
  赵子原近日不曾进食,又经过连番奔波,已是饥肠辘辘,当下不再拘泥,大酒大肉开怀
畅饮。
  花和尚道:
  “难得贫僧兴致良佳,又有在死鬼作陪畅饮,正该浮一大白。”
  说着,又满满倒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赵子原只当花和尚酒后胡言,未尝加以注意,那花和尚举起袈袖,揩去唇边酒渍。
  花和尚冷笑道:
  “喝吧,多喝几杯,等到你酒酣耳热之际,贫僧正好下手!”
  赵子原停止吃喝,道:
  “大师是对我说话么?”
  花和尚恍若未闻,喃喃道: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你快把肚子填饱了,贫僧好打发你上路。”
  他阴沉沉他说着,不时夹杂着一声冷笑,赵子原先时还当他醉酒不知所云,后来越听越
是离谱,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
  花和尚又足足灌了几觥酒,忽然伸手人怀取出一副纸牌,将杯盘扫开一边,向赵子原
道:
  “来,来,咱人来赌一副牌。”
  赵子原一怔,心想这花和尚征逐酒食之余,竟还有余兴作赌。出家人的淡泊寡欲,在他
身上完全找不出一丁点影子。当下道:
  “大师吃喝赌样样俱精,只不知对另一门玩道……”
  花和尚道:
  “你是说寻花问柳这一类的事么,咱出家人可不作兴谈这个,施主莫要信口开河。”
  他一本正经他说着,就像自己是个言行严肃不苟的有道高僧一样,赵子原听得提暗暗好
笑,道:
  “出家人也不作兴征逐酒食,沉缅博射,大师以为如何呢?”
  花和尚沉着脸色道:
  “小施主,你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了,可惜你是将死之人,贫僧倒不便与你计较——”
  他阴笑一声,道:
  “但是你依然非同分贫僧赌一赌不可,你押注罢。”
  赵子原道:
  “区区身上一文莫名,拿什么来下注?”
  花和尚咧嘴笑道:
  “贫僧可不是要与你赌钱,乃是赌你一条性命!”
  赵子原心子大大一震,道:
  “大师可甭拿我消遣,赌命……”
  花和尚打断道:
  “谁拿你消遣了,废话少说,快点掀牌吧。”
  他熟练地砌好牌放在桌上,一撒骰子,口中叫道:
  “五天门,该你掀牌——”
  赵子原耸耸肩道:
  “区区一向贪生怕死得紧,可不想拿命作赌。”
  花和尚道:
  “不赌也由你不得,贫僧一样要把你解决掉!”
  赵子原奇道:
  “然则大师何不干脆动手杀人,又何必赌这一副牌?”
  花和尚道:
  “正因为贫僧嗜赌如命,是以才邀你赌牌,给与你如此一个机会,若你赢了,便可捡回
一命,如果你不幸输了这一场赌,嘿嘿,贫僧那只宝铲可又有利市可发了。”
  赵子原不暇问他缘何必欲取自己一命?那花和尚已连声催促,赵子原被逼无奈,只有伸
手拿牌。
  他正待将牌底掀开,陡闻一道低沉的声音道:
  “慢来!慢来!这里还有一个赌客咧!”
  喝声中,帐口风声一荡,一人大踏步走将进来,赵子原转目一瞧,来者年约四旬,身上
鸠衣百结,但却十分清洁朴素,他虽是叫花装束,但顾盼之间,隐隐透出一种慑人的威仪。
  花和尚神色霍地一沉道:
  “施主是怎样进来的?”
  那中年叫花道:
  “怎样进来?咱家是要饭的,却绝非鸡鸣狗盗的飞贼之流,大师睁大了眼睛,没看见我
从帐口正大光明一直走到帐幕里么?”花和尚道:
  “施主少装了,贫僧问的是守在帐幕外头的七个人,怎会让施主‘正大光明’的走进帐
幕里来?”
  中年叫花淡淡道:
  “他们不让我进来也不行,只因区区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多年老友,是你约我到此地来
和你见面的,如此这般,他们便让了我进来。”
  花和尚道:
  “你是贫僧的多年老友么?贫僧曾约了你到此地与我见面么?”
  中年叫花笑道:
  “和尚与叫花格格不入,一向都是死对头,如何可能结为朋友?大师虽不曾与我相约,
我不请自来,权充个不速之客,岂不使这死气沉沉的帐幕更显得热闹一些,大师理该更为欢
迎我这个客人才对……”
  赵子原见这中年叫花一进帐幕,便与花和尚唇枪舌战,相互斗起口来,叫花话中的道理
虽有点歪,口舌之厉害却绝不在花和尚之下,赵子原几乎忍俊不住。
  蓦地,帐幕外一排冲进七名绿衫大汉,当首一名大汉敞开嗓子大吼道:
  “好家伙!竟敢以花言巧语骗过咱们,敢情活得不耐烦了——”
  蒲扇般大的手掌猛一前推,对着中年叫花发出一掌。
  中年叫花道:
  “别忙……有话好说……”
  顷忽里对方那一掌已然闪电般袭至,掌指所至,分毫不差,中年叫花蹬步连退,忽然足
下一阵踉跄,身子向后便倒,情状虽似甚为狼狈,却恰好避过绿衣大汉那石破天惊的一掌。
  花和尚沉声道:
  “你们统统退出去!”
  七名绿衣大汉不敢有违,躬身鱼贯退出。
  花和尚朝中年叫花裂嘴笑道:
  “贫僧对你渐渐发生兴趣了,你能避过贫僧手下这一掌,武功之精强已人当代高手之
流,只不知叫什么名字?”中年叫花道:“恶叫花。”花和尚瞠目道:
  “这三个字岂能当名字叫?”
  中年叫花反诘道:
  “大师的法号不是叫什么花和尚,为何我却不能称做恶叫花?”
  赵子原隐隐感觉到事有溪跷,心想眼前这一僧一丐,所取名号怎么都如斯古怪得紧,尤
以中年叫花出现得突兀,他既然知晓对方的法号,称为“花和尚”,必定是业已潜隐帐外窃
听多时,抑且甚有可能他那“恶叫花”的名号,乃针对“花和尚”而取。
  花和尚瞠目结舌,半晌始道:
  “呵呵,好个恶叫花,适才你说过你也是一名赌客,莫非你想加入咱们的赌局?”
  恶叫花道:
  “咱叫花儿乃赌中老手,套句赌场术语,乃是货真价实的‘赌棍’,近来运道奇佳,有
赌必赢,砸掉庄家的台面那是经常的事,大师居然敢向我挑战么?”
  花和尚阴笑道:
  “贫僧巴不得你是此道能手,棋逢敌手赌来便觉过瘾,何况贫僧从来就不信邪……”
  恶叫花接下话头道:
  “邪有邪运,不信便走着瞧!”
  花和尚冷冷道:
  “很好,咱们拿什么作赌?”
  恶叫花寻思一忽,道:
  “咱叫花儿想先投块石子问问路——试试手风,不想一次就把命赌掉,这样吧,就以大
师手下七条性命赌叫花儿一条臂膀如何?”
  赵子原险些失笑出声,以一条臂膀赌七条性命,天下哪有如许便宜的赌注?花和尚除非
是发了失心疯,才会同意他所下的赌注。
  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表,花和尚竟同意了,他眯着眼笑道:
  “一言为定,如若你输了一局,第二局可就要似你一命下赌。”
  恶叫花补上一句:
  “你的命和我的命!”
  花和尚道:
  “施主先翻牌吧。”
  恶叫花道:
  “不,赌场的规矩是‘强宾不压主’,还是和尚先来——”
  花和尚阴阴一笑,右手老练地在牌上一砌,从底下抽出一张纸牌来,缓缓将牌底翻开。
  他面上露出得色,冷笑道:
  “天字杠!大天配人排,施主输定了!”
  恶叫花举袖抹去额上汗珠,道:
  “看来大师这副牌似乎有其点欺生呢,还是你的手气正在旺头上的缘故?不过我若翻到
了对子至尊,仍然赢得了你那天宇杠……”
  花和尚用着十足肯定的语气道:
  “你翻不到的!”
  恶叫花未加以理会,他一掀衣袖,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嘘嘴呵了口气,口中念念有
词,道:
  “牌神牌神显显神,一翻对于好生财……”
  他煞有介事地装模作样,几乎使一旁观战的赵子原再次要笑出声来。
  但拿命作赌可不是一件稀松事儿,赵子原情知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赌输的绝无
反悔之理,是以当恶叫花伸手拿牌时,赵子原情不自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恶叫花信手自牌堆里抽起一张纸牌,未待翻开,又在牌面上吹口气,拖着滑稽的歪腔叫
道:
  “吹掉霉气,瞧我的!”
  手一拂,“砰”的一声现出底牌一地牌配大天,对子至尊!赵子原一颗心子几乎跳到腔
口,脱口呼道:
  “至尊!至尊!”
  花和尚面寒如冰,火炬一般的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盯注着对方,似欲瞧透对方到底以何种
手法取到这一张牌?
  原因花和尚在未赌之先,早已在纸牌上做了脚,那张“对子至尊”预先被他暗地里取
掉,孰料恶叫花又摸出了这么一张至尊来,着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很显然的,恶叫花在掀牌之际必曾使鬼,但以他的目力居然没有看清对方那多出的一张
“至尊”从何处取出?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人栽到家了。
  恶叫花温吞吞地道:
  “和尚莫再吹胡子瞪眼了,这完全凭运气呀,一点假也没有的。”
  花和尚闷棍吃在肚子里,既不能拆穿恶叫花的骗局,因为他本人就赌骗在先,一揭穿,
便不啻承认自己设赌诈骗。
  当下只有连声应道:
  “是,是全靠运气,一点也不假的。”
  恶叫花这才满意地一笑,道:
  “我要取赢来的赌注儿了,大师的宝铲请权借一用。”
  他顺手拾起地上的方便铲,转身走出帐幕。
  花和尚并未拦阻,眼望他的背影在帐口消失,方始冷笑自语道:
  “就怕你取不了你赢来的赌注,反而会将你的手给烫坏了,嘿!哩!”
  赵子原一听,敢情花和尚有恃无恐,深知自己七名手下武功高绝,恶叫花取人性命不
成,反把一命丢在他们七人手里亦未可知。
  正忖间,陡闻帐外接二连三传了七声惨呼,声音凄厉已极,片刻已又归于沉寂,那恶叫
花手持方便铲出现在帐口——
  那只方便铲上,此刻已沾满鲜红的血渍,赵子原望着那鲜红刺眼的斑斑血滴,不知不觉
冷汗遍体而流。
  恶叫花道:
  “叫花儿不得不借用大师的宝铲取注,谢过,谢过。”
  他若无其事他说着,撩起身上那件补了又补的布衫,揩去方便铲上沾染的鲜血,递还花
和尚。
  赵子原长吸一口冷气,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恶叫花竟能在瞬息之间,只身单铲干掉了七
个凶魔煞神。
  花和尚呆立良久,方始缓过一口气来,一字一语道:
  “施主是丐帮的兄弟?”
  他问到“丐帮”两个字时,声音忽然变得阴森无比,直似阵阵冰雪自其口中飞出一般,
令人不寒而栗。
  恶叫花淡淡道:
  “不错。”
  花和尚沈声道:
  “丐帮兄弟没有一人能够一齐宰掉贫僧的七个手下,即连帮主座前五杰也不行,除
非……”
  说到此地,语声之中渐渐夹有一丝颤抖,他那两道亮如匕首的眼神一直盯视住恶叫花,
续道:
  “除非施主便是布袋帮主龙华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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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四章 鬼斧难缠

  赵子原乍闻花和尚提到“布袋帮主”四个字,只觉心子“噗”“噗”一阵狂跳,凝目盯
视住恶叫花。
  恶叫花淡淡道:
  “不敢,咱叫花儿正是丐帮布袋帮主龙华天。”花和尚虽是早已猜到对方身份,但此刻
由恶叫花亲口证实,神色仍不禁微微一变,俄尔,陡然仰天长笑起来。
  赵子原先时的紧张早已一扫而空,起而代之的是惊诧错愕之情,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
这衣衫褴楼,其貌不扬的叫花儿竟是丐帮帮主,他更感到意外的是,这号令天下第一大帮派
的龙头,居然会是如此的年轻!
  良久,花和尚笑声一顿,道:
  “既然是丐帮龙头亲自踱临,贫僧还有什么话说,不过贫僧那几个手下乃是向一位方外
搭档所借用,现在却统统被龙帮主杀死,贫僧回去如何交待?”
  龙华大道:“你赌牌赌输了手下七人的性命,如何向他们的主人交待是你自己的事。”
  花和尚冷冷道:
  “只怕事情不如你说的这么简单……”
  话犹未完,突然一挥掌,阴险无比的向龙华天发出两记偷袭,这两掌势不可挡,一时龙
华天竟被逼退了几步。
  花和尚冷笑一声,双掌连翻,飚风迸发,那掌势之疾劲,使得旁观的赵子原瞧得惊骇不
已。
  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之下,龙华天又被逼退了五步,蓦然之间,他右手一屈一甩,手形犹
如行云流水,紧接着单掌自胸前一振,“呜”地一声怪响亮起,他竟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里
还了一掌。
  花和尚见对方在那绝等劣势之下,犹能出掌自保,心中不禁暗暗叫绝,他掌势一挫不待
与龙华天掌力触实,便自收手回来。
  龙华天似乎料不到花和尚会在绵绵不绝的抢攻中突然罢手,不觉呆一呆。
  那花和尚乘人不备发出偷袭,分明已抢到上风,他掌下所隐藏的杀着尚未使出,就此收
手不战,赵子原亦是不得其解。
  龙华天沉声道:
  “和尚你偷袭在先,却又忽然放弃既成的优势,收掌罢兵,倒叫龙某弄不清楚你葫芦里
卖的什么药了。”
  花和尚嘻嘻笑道:
  “不忙,贫僧倒不忙着动手,稍待一忽,自会有人来寻你这叫花头儿的晦气!”
  龙华天道:
  “你指的是那八个人的主人么?”
  花和尚一怔,道:
  “八个人?龙帮主是说八个人么?”
  龙华天点点头道:
  “不多不少,正是八个。”
  花和尚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
  “只有七个人死在你的手中,你又怎生得知,贫僧向那位搭档借用了八个下属?”
  龙华天道:
  “天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丐帮头儿的耳目?龙某不但知晓你借用那八人的用意所在,同
时亦能猜知他们的主人是谁?你信是不信?”
  花和尚心头大震,暗忖:
  “听他口气如此肯定,莫非他居然知晓此中的内情?但这事进行得如此隐秘,虽则丐帮
眼线满布天下,也鲜有获知的可能,难不成他只是对我虚张声势而已?……”
  他忖思了好一会,始道:
  “龙帮主都晓得么?贫僧愿闻其详。”
  龙华天道:
  “和尚你自家心里有数,何必要我说出来?”
  花和尚自鼻孔中哼一下,道:
  “原来你什么都不晓得,贫僧倒是过虑了。”
  才说出这话,立刻又发觉其中可疑之处甚多,据他所知,当今布袋帮主轻易不肯离开丐
帮总舵一步,今日却突然来到此地找上自己,而且一现身就借口与自己赌牌,名正言顺的杀
了帐外面那七个人,企图自然是非常明显的了。
  龙华天微笑道:
  “龙某话已说在前头,信或不信是你的事。”
  花和尚眼色阴晴不定道:
  “就算你知道吧,总得拿出一点证明来。”
  龙华天略一沉吟,道:
  “和尚你想必已经猜出来,我所以要杀死那七个人的理由了。”
  花和尚道:
  “没错,贫僧是猜出来了,但仍得听你亲口道出,是否如贫僧心中所忖。”
  龙华天面色一怔,一扫先前嘻笑之态,道:
  “花和尚,你借来的八个手下,曾杀害了丐帮两名弟子,这且不去说它,单就他们八人
的各项行径,亦是死有余辜了。”
  语声一顿,复道:
  “他们八人尝奉汝之命,尾随在香川圣女的马车后面,遇有瞻视过圣女容貌之人,不论
青红皂白就把他给宰了,近些日子来因此无辜而死者,少说也有数十人之多,故以龙某今日
出手取他们性命,并不为过。”
  花和尚神情连变数变,道:
  “莫要忘记适才你还一口咬定贫僧一总借用了八个手下,但你才取走了七条性命,那余
下的一人呢?”
  龙华天道:
  “和尚你又要托词狡赖么?你那八名下属,今晨在解决崆峒三剑时,意外被毒毙了一
人,后来又让一个自称司马道元者从中作梗,崆峒三剑没有杀成,便自狼狈而退,真是偷鸡
不着反蚀把米了。”花和尚道:“胡说,胡说。”
  龙华大道:
  “至于你何以要除去所有见到圣女面容的人,个中隐情,或许有你与圣女有数几个当事
人始能明白了,龙某但能想象出一些端倪而已。”
  花和尚唇角泛起一丝阴笑,道:
  “龙帮主倒是磊落但匀得紧,贫僧只道你无所不知呢?”
  龙华天道:
  “其实除却你的用心不易揣度之外,其余有关你的一切底蕴,龙某确是无所不知……”
  花和尚吃了一大惊,道:
  “然则你果然冲着贫僧而来了。”
  龙华大道:
  “冲着你来又怎样?不是冲着你来又怎样?”
  花和尚狞笑道:
  “反正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了,贫僧提一个人,龙帮主可否认得?”
  龙华天怔道:
  “什么人?”
  花和尚一字一字道:
  “职业剑手谢金印。”
  龙华天呆了一呆,道:
  “谢金印么?龙某先后与他朝过三次面,动过两次手,你提起他作啥?”
  花和尚道:
  “这就是了,正邪不两立,你说你与谢金印有过三面之缘,却只交了二次手,那么最后
一次朝面,势成水火的你们两人,难道竟会握手言欢了么?”
  龙华天仰首默然,仿佛在追乙一件往事,良久始道:
  “严格道来,龙某和谢金印二次之战,到千招以上时,龙某已是力细计穷,难以为继,
而谢金印在挥剑攻御之际,显然尚有余力,若续战下去,龙某纵能勉力支撑自保,亦难免落
败——”
  说到此地,情绪显得相当激动,半晌续道:
  “但是每一次谢金印都突然收剑拂袖而去,龙某私心底下自然感到十分狐疑,只因他凶
名昭著,二度朝面,都是我逼着他动手的,而他却轻易舍弃了制胜良机,委实令人费解。”
  赵子原在旁只听得心中诧异非凡,这天下第一大帮派帮主,当着他与花和尚面前,竟然
但言承认自己非是谢金印之敌,这是何等胸襟!不过以他们此等旷代高手过招而论,非至最
后一招失手,即预为侈言孰胜孰败,究属不足以尽信,充其量只能说谢金印胜算较多而已。
  惟独如此,益发使赵子原感到,这丐帮龙头确实是一介光明磊落之士,一个人有了这等
声望地位,对于任何有损他那既有声望地位的举措,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要他在别人之前
自承失败,简直是难乎其难了。
  赵子原心中默默忖道:
  “常闻丐帮布袋帮主一身神功惊人,字内鲜有对手,若说他奈何谢金印不得,也还罢
了,但他居然自承非其敌手,难道谢金印剑上造诣,当真已臻出神人化,无人能敌的地步
么?”
  想到此地,他偶尔瞥见龙华天眼瞳里浮动着一抹异样的光采,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苦
涩表情。
  这一代宗师竟也未能免俗、虽则但言认败,但心里的难过,仍非笔墨可能形容其万一。
  龙华天微喟一声,道:
  “龙某虽不值谢金印所作所为,对于他那神通剑术,却不得不打从心底服了他……”
  花和尚道:
  “龙帮主犹未道出,缘何第三次与谢金印碰上,却不曾动手的道理呢?”
  龙华天凝视着花和尚,沉声道:
  “你是逼着我,非说出翠湖那一夜所发生之事不可了?”
  花和尚冲口道:
  “翠湖?……原来你第三度见到谢金印的地点是在翠湖?你——你……”
  龙华天打断道: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龙某路过翠湖附近,不期碰上谢金印,但他却没有瞧
见龙某——”
  他面色陡然变得十分严肃,缓缓续道:
  “和尚你必然知晓那是什么缘故的,谢金印所以没有瞧见龙某,正因是时他自顾不暇,
正被三名盖世高手围攻追杀——”
  赵子原深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心中的波澜,转目观察花和尚对这一句话有何反应。
  花和尚眼露凶光,冷冷地道:
  “以龙帮主的目力,想必已瞧清楚那三个围攻谢金印的高手是谁了。”
  龙华天道:
  “不错,龙某瞧清了其中两人的面孔,另一人脸上蒙着一条黑中,但现在我已经想出他
的身份啦!”
  他停歇一下,用着奇特的音色道:
  “你为何要追问这些?莫非你有什么顾忌么?”
  花和尚面寒如水,道:
  “龙帮主莫不是怀疑贫僧便是那三名围攻谢金印的高手之一吧?”
  龙华天想一想,道:
  “不是你,不是你,适才龙某才恍然领悟,那蒙面人敢情与和尚你有非常密切的渊源关
系,故以你千方百计……”
  未容他将话说完,花和尚已自冷冷截口道:
  “龙帮主,你且听贫僧一语——”
  龙华天道:
  “怎地?”
  花和尚一字一字道:
  “昔年武林一邪一正,齐名并立于世,谢金印业已先行故去,今日,你龙华天只怕也难
以保全了!”龙华天仰天大笑,道:“走着瞧罢广笑声戛然而止,复道:
  “哈哈,今儿夜真热闹,好像又有朋友来啦!”
  赵子原倾耳一听,果然有夜行人衣袂步履之声,风声微荡中,帐篷里烛光倏暗,一人如
有鬼魅般出现在帐口。
  帐内诸人不约而同举目望去,只见一个黑中蒙面,一身疾装劲服之人,端端屹立在篷帐
当口!
  赵子原一眼瞥见来者面上所罩黑中,但觉那黑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意味,心子
不禁一寒。
  龙华天面不改色,大声道:
  “朋友,你早就来到近处了,龙某知道只要我说出这一句话,你绝对隐忍不住的,果然
你现身了。”
  那黑衣劲装人压沉嗓子道:
  “姓龙的,丐帮五杰没有随你同行么?”龙华天一怔,道:
  “你问这个做啥?”
  黑衣劲装人冷笑道: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在此,那么你便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
  龙华天淡淡道:
  “朋友,你若能取得走龙某这条性命,你就是武林的顶尖人物了,哈哈,事实上当今武
林敢于当着龙某说此等大话的,还是屈指可数哩——”
  语声微顿,复道:
  “待龙某算一算,五大门派人才凋零,其他各派耆宿名家恐怕亦无此能耐,除了故老街
坊传说中的那几名前辈高人——”黑衣劲装人截口道:“你扯得太远了!”
  龙华天一逞道:
  “那燕宫双后是两个女人,自然不会是阁下,再说你这一身装束,也不像灵武四爵四人
其中的任何一人,余下的一个行踪又太过神秘,功力之高从未有人见识过,龙某倒拿不准阁
下是不是此人……”
  一言至此,倏然住口不语,抬眼盯在黑衣劲装人身上。
  旁立的赵子原再也忍不住,脱口道:
  “摩云手,前辈是说那摩云手?”
  黑衣人冷冷瞪了赵子原一眼,道:
  “小子,你那一命也靠不住了,却一个劲儿穷呼瞎嚷什么?”
  赵子原正待回话,龙华天已自冷哼道:
  “朋友,将你面上那一方黑中取下来罢!”最后一字方始出口,站在他背后的花和尚倏
地拾起地上方便铲,举腕往龙华天背后劈来!
  霎时,寒气铲影潮涌而至,凝成一股凌厉莫匹的气势,赵子原瞧得真切,大喝一声道:
“留神!”
  龙华天年事虽然不高,却已是历经百战之躯,无时不在极端戒备之中,花和尚宝铲才
出,他一声高叱,双掌倒翻迎向对方的铲势。
  赵子原见他竟以一双肉掌封迎花和尚那其利如刃的宝铲,情不自禁为他急得全身冒汗,
陡闻“啪”地一响,龙华天掌至中途,猛地化拍为抓,迅如电光石火的抓住了对方的方便
铲,使力一扭。花和尚大喝道:“撒手!”
  手中方便铲一推一送,发出一股强劲韧力,方便铲原本便是走的威猛路数,是以劲道一
发,就显得飚风勃勃,气势慑人。
  龙华天冷笑一声,真力自指尖源源透出,风声激荡中,蓦然亮起“锵”的一声大响一一

  赵子原乍闻声响,险些骇得跳将起来,但见龙华天五指一松,那只方便铲业已断成两
截!
  同一忽里,龙华天身形浮动,仰身倒退了三步之遥。
  敢情龙华天功力深厚,已达骇人听闻的地步,竟然硬生生夹断了花和尚手里的方便铲,
不过花和尚亦不含糊,在此等吃紧关头,仍能运足内力,奋发神威一举将龙华天震退了三
步。
  花和尚用力掷下断铲,怒极反笑道:
  “好!好!龙帮主你好厉害的巨灵爪!”
  袈袖一拂,朝龙华天当胸击去。
  他一招发出之际,全身僧袍如被风吹,飘拂不停,赵子原在旁只看得双眉紧锁,瞧不出
花和尚这奇异的一手,含有何种奥妙?
  说时迟,那时快,花和尚一招才出,立在篷帐当口的黑衣劲装人身躯猛地一躬,单掌闪
电般一抬,望准四步之外的龙华天直袭而出。
  这下变生时腋,龙华天背对着黑衣人,正全神贯注在花和尚出招之际,没有想到黑衣人
会突施暗袭,他来不及回转身子,黑衣人那有若旋风一般的掌劲,已堪堪逼到了他的背宫要
穴之上!
  在前后两大高手夹击之下,眼看龙华天纵是大罗神仙再世,亦是难以逃出这一劫了。
  赵子原但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但此际他纵有心为龙华天施救,却已是有所不及,只一
错愕间,花和尚一袖已拂到了龙华天身上。
  蹬蹬蹬,龙华天被震退了三步,正觉气血浮荡不止,突然背后又是一股盖世掌力压下。
  黑衣劲装人一掌乃是蓄满真力偷袭而出,威力之巨,不啻泰山压卵,足以把龙华天身躯
压成粉碎。龙华天陡然大喝一声:“嘿!”
  这一声断喝,声浪虽不响亮,却是铿锵有力,震得帐内诸人无不耳鼓生疼,黑衣人掌势
不觉一缓。紧接着“嗤”的一响,烛火突灭,帐中一片漆黑。
  花和尚沉声道:
  “哪一个玩的把戏?”
  黑暗中没有应声,原来赵子原情急智生,趁黑衣人微一滞顿间,骈指一弹,一缕劲风直
袭烛蕊,将火舌击灭了。
  黑衣人纵令眼力过人,但由明亮忽然变为黑暗,睛瞳一时不能适应,不觉霎了一霎眼
皮。
  这一忽里,龙华天足步一错,已从对方的掌势范畴避开。
  黑衣人转首面对赵子原,阴阴道:
  “小子,你是泥人渡江,这趟子有你伸手的余地么?”
  赵子原可不敢回话,他并非害怕以言词激怒对方,而是惟恐自己说话分神,敌人乘机痛
下杀手,斯时就难有幸免了。
  花和尚重新点亮烛火,昏黄色的烛光跳跃帐内,以他们诸人的眼力,四下景物已可瞧得
纤毫毕现。
  诸人面面相觑,齐然流露出疑惑之意,敢情他们俱都发觉帐篷里面突然无端多出了两
人——
  只见立在右首的是一个身材雍肿,满面肥肉的胖子,左边的身量较为瘦小,却是个牛山
濯濯的秃子。赵子原身子猛可一颤,失声道:“九秃招魂,冥海招魂,你等——”
  口词呐呐,再也说不下去,龙华天面色沉寒,道:
  “他们早就埋伏于帐篷近处,我未尝出声点破罢了。”
  他也瞥见了赵子原骇讶之状,奇道:
  “小兄弟,你见过他们二人么?”
  赵子原呐呐道:
  “见过见过,他们曾下榻广灵寺,是滇西鬼斧门招魂……”
  “二魔”两字犹未出口,那冥海招魂厉声打断道:
  “小子你那日趁咱们运功之际,躲在房外偷窥,犯了鬼斧门大忌,你还不自行了断更待
何时?”
  赵子原为对方那诡异的气势所慑,不知不觉竟退了三四步之多。
  九秃招魂桀桀笑道:
  “海老,待我先把他的眼珠儿挖出来——”
  说话间,举步缓缓朝赵子原逼近。
  赵子原见招魂魔并未随身杠着那两口黑色大木箱,心中寒意渐去,挺胸凝势以待。
  倏然黑衣人冷冷道:
  “站住!”
  九秃招魂猛然停步转身,与冥海招魂齐地向黑衣人恭身一揖,道:
  “大帅有何吩咐?”
  黑衣人露在蒙中外的眼皮一睁,射出凶光杀气,道:
  “老夫命令过你们动手了么?”
  九秃招魂噤声无语,垂手退下。
  赵子原听到“大帅”一句,只觉有如巨雷轰顶,伸手一指黑衣劲装人,颤抖着声音冲口
道:
  “足下——足下竟是鬼斧门鬼斧大帅?……”
  龙华天也自翟然变色,道:
  “如此说属实,声名赫赫的摩云手居然具有双重身份,传扬出去,只怕要在江湖上引起
大大一番骚动了!”
  黑衣人那鹰隼般的双目在龙华天及赵子原身上来回扫视,道:
  “黄泉路上无老少,姓龙的你和这黄毛小子都死定了!”
  龙华天大笑道:
  “好说,好说,朋友你尽管动手……”
  他话未说完,陡然偏首朝赵子原大吼道:
  “敌人凶残你快冲出去——”
  声浪犹在众人耳际回荡,身形陡然腾空而起,右手当胸一振,递出妙绝人衰的一式,击
向黑衣人。
  黑衣人侧身一让,避开龙华天一掌,却不加以阻挡。
  同一瞬间,赵子原不敢有丝毫滞慢,亦自腾身尾随龙华天之后,冲向篷帐当口。
  黑衣人仍未拦阻,冷眼望着龙、赵二人联袂冲出,龙华天与赵子原颇感意外,但此刻他
俩却不遑多虑,“嗖”“嗖”先后自黑衣人身旁闪过。
  走在前面的龙华天急奔冲力未竟,忽地低呼一声,身在半空开声吐气,飘然落下地来。
  赵子原呆了一呆,不审龙华天缘何突然止住身形,他仰口吐出一口浊气,继后将去势刹
住。
  身方落地,触目所及,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寒气。
  在帐篷四周,围立着十数具容貌各异的死尸,个个五官狰狞,全身干瘪,手上各执着一
只黑色大板斧!
  黯淡的月色洒落在这些死尸身上,反射出惨淡可怕的灰白颜色,更显得鬼影幢幢,鬼气
逼人!
  霎时但觉周遭阴风习习,赵子原打个哆嗦,浑身汗毛倒竖,他在广灵寺业已见识过死尸
那匪夷所思的奇门邪功,是以格外显得震骇。
  龙华天到底是一帮之主,一惊下,迅即恢复冷静,道:
  “龙某只道滇西鬼斧门利用死尸执斧,练成奇门邪道功夫,只是时人的夸大其词,想不
到竟然真有其事。”
  黑衣人缓缓步出帐篷,花和尚及招魂二魔步随在后,那黑衣眯起双眼,邪恶地笑一笑,
道:
  “布袋帮主,你死了这条心——”
  说着,朝招魂二魔点了点头,海老与秃子猛然绕着帐篷手舞足蹈起来,口中随之呼呼作
态,令人为之心烦意乱。
  须臾,冥海招魂匐伏于地,仰着伸臂一上一下地向月亮参拜,口里念念有词:
  “但嗒嘛但嘶璃咪……”
  九秃招魂应声唱和,两个念了一段古怪难懂的咒文后,盘膝对着死尸运起吐纳功夫来。
  移时过后,死尸堆里蓦地传来阵阵呜咽之声,招魂二魔依旧不停地念着咒文,渐渐幽咽
声音又变成了惨惊刺骨的嚎叫声音,嚎声此起彼落,更加添了周遭那阴森寒冷的气氛——
  赵子原但听得头皮发炸,浑身发冷,不过片刻工夫,他已忍受不住,直若置身可怕的梦
魔之中,他想极力张口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即连手足亦感如被绳缚,丝毫动弹不得。
倏闻龙华天大喝道:“咄!”
  这一声断喝铿锵有力,有若平地骤起暴雨,聚在空中久久不散,与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
工之妙。
  赵子原只觉心底猛然一震,生像刚刚淋过一场大雨,灵台清醒了许多,日前一梦老憎针
对死尸之谜所说的一句话,又悄悄浮上脑际。
  “旁门左道虚妄隐迷,虽可蒙骗世人一时,但在我佛无相法眼之下,能不原形毕
露……”
  当时他与顾迁武二人但听得一知半解,现在却觉得有些道理了。
  黑衣人露在蒙中外面的双眼一眨,陡然射出二道邪恶无比的光芒,赵子原的视线一经和
对方接触,突觉心子颤了一颤,黑衣人那双眼睛里,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之力,他想移开目
光,却已来不及。
  黑衣人阴沉沉地道:
  “阎王好见,鬼斧难缠……你们两人还不倒下么?”
  赵子原只觉脑际昏昏饨饨,竟有当真应声倒下的趋势,幸亏他自幼历经许多磨难,意志
之坚非常人所能及,方能勉力运功抗拒,不致如言骇倒。
  龙华天冷笑道:
  “大帅你的技俩若仅止于此,倒要教龙某好生失望了。”
  黑衣人冷冰冰地道:
  “你以为你还挺得住么?嘿,嘿!……”
  言罢,突然纵声大笑,声音宛似玉碎帛裂,更如夜果骤鸣,其阴森刺耳,格外震人心
弦。
  赵子原乍闻笑声,立刻感到不对劲,那笑声所发出的古怪威力直透而入,他坐落地上,
准备运功相抗。
  半晌,龙华天亦自盘膝坐地,凝神提气运起功来。
  招魂二魔继续念着咒文,四周十数具死尸齐然向前纵过来,那惨白的十指间,若隐若现
闪动着微弱的绿光,在纵跳之际,磷磷鬼火不时脱手而出,随着双手起落,明暗不定——
  死尸群每纵出一步,便亮起一声震耳的异响,手中所执的黑色大板斧,亦顺势向前挥一
挥。
  当先一具死尸纵到切近,手里大板斧对着坐落地上的龙华大高高举起,身躯也挺直得十
分僵硬。
  赵子原瞧得魂飞骸散,龙华天却全然未觉。
  死尸手起斧落,往龙华天顶门劈去——
  陡闻“嘶”的一响,一缕尖锐的风声,自龙华天手指弹出,那死尸巨斧劈落之势微微一
窒,往后纵退了一步。
  后面又一具死尸瞬即跳上前来,口中发出恐怖之极的怪叫,两个死尸手里所执巨斧挥舞
得“格”“格”作响,动作虽然生硬而与常人有异,却是十分整齐划一,手足之迅疾,简直
使人无可置信。
  方圆十丈之内,一时阴风惨惨,说不出有多神秘可怖。
  这当口,一道星点从帐篷后边不远处疾如电掣般,掠过半空成一弧线形,直袭而至。
  “劈啪”一响,那道星点落在篷布上面,帐幕突然起火,在夜风吹袭下,火势迅速蔓延
开来。
  一时帐幕浓烟弥漫,火舌吞吐不止。
  花和尚面色霍变,喝问道:
  “是谁纵的火?”
  火光将近处照映成一片通红,招魂不知不觉停止了念咒,十数具死尸即僵直不动。
  突听左侧数十丈远处响起了一道清越的朗吟之声:
  “朝发灵武门,暮宿丹水山。左手招云鹤,右手挥龙渊,顾瞻望四海,俯仰御飞
轩……”
  黑衣人眼色阴晴不定,沉道:
  “朝发灵武门,暮宿丹水山。……莫非是灵武四爵来了不成?”
  那“灵武四爵”四字一出,诸人神经一下于抽紧起来,冥海招魂及九秃招魂的足跟,甚
至已在微微颤抖!
  吟声一断,一人身形有若行云流水,飘飘然行将过来。
  赵子原下意识抬目一望,但见那人约莫中等年纪,一身文士装柬,正是那先后在太昭堡
与广灵寺出现过的神秘中年文士。
  赵子原心中激动不已,默默对自己狂呼道:
  “就是他!那传说中的前辈高人,与燕宫双后,摩云手齐名的灵武四爵之一就是他!”
  中年文士穿过死尸群,来到近前止身。
  黑衣人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来者一番,抱拳道:
  “多年不见,足下风采如昔,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中年文士还以一礼,道:
  “好说,老夫平生最喜与故人叙旧,这些年咱们真是久违了。”
  他伸手一指那僵直不动的死尸,问道:
  “这些担俩鬼魅是你带来的么?”
  黑衣人冷冷道:
  “你明明知道是的,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中年文士道:
  “摩云手,鬼斧大帅……这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名头都集于你一身了,其实你的真面目
是什么?老夫至今还未弄清楚呢?”
  黑衣人道:
  “太乙爵,你我齐名并立于世,从来是河水井水两不相犯,对老夫的事,你还是不要管
的好!”
  中年文士淡淡道:
  “除非不得已,老夫向来也是不喜欢多管闲事。”
  黑衣人道:
  “然则你放火烧了帐幕,岂非有意向我挑衅?”
  中年文士太乙爵道:
  “营帐是你搭起的么?”
  黑衣人愣了一愣,道:
  “不早”
  太乙爵笑道:
  “既然不是你搭架的,老夫引火烧帐,如何却要受你的责问?”
  黑衣人冷哼道:
  “你装什么样?老夫麾下的死尸一见火光……”
  说到此处,生似发觉失言,倏然住口不语。
  太乙爵笑接道:
  “敢情死尸鬼魅惯于在黑暗里行动,最最见不得光亮是么?一有了火光,免斧门的奇门
邪功,只怕就要失去大半作用了。”
  黑衣人哼了一哼,道:
  “若说失去大半作用倒也未必,对死尸行动有少许影响倒是真的,何况营帐火势总有烧
尽的时候,太乙爵你是否要试上一试?”
  言下朝招魂二魔打个手势,冥海招魂,九秃招魂大口一张一合,同时叽哩咕噜的念起咒
语来。
  咒文愈念愈疾,死尸群里蓦然亮起一阵“嘘”“嘘”“嘘”怪响,像是兽类在极端痛苦
中挣扎,声音沉闷,使人生厌。
  赵子原首先忍耐不住,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口中喃喃低声道:
  “邪魔妖道,焉可惑人耳目……邪魔妖道……”
  他顶门汗珠滚滚而落,再度跌坐地上。
  “嘘”“嘘”怪响依旧不绝于耳,神秘之中带有几分恐怖,一霎时,招魂二魔忽然手舞
足蹈,嗬嗬作态起来,十余具死尸紧接着相继纵跃上前,手中大板斧随着纵跃之势一挥一
劈,虎虎生风!
  龙华天双掌居胸,运足十成功力以待,转首朝太乙爵道:
  “这群死尸邪门得紧,咱们须得小心应付……”
  大乙爵点点头,眨眼间,死尸已围至近前。
  太乙爵舌绽春雷,大吼道:
  “慢着——”
  黑衣人闻声一挥臂,死尸暂时停止行动,冷冷道:
  “老夫不愿与你结怨,你若要退出此地还来得及。”
  太乙爵缓缓道:
  “听着,你若敢再发动奇门邪功,老夫身上怀有一件宝物,有把握将你的死尸悉数消
灭,你敢冒这个险么?”
  黑衣人低声一哂,待要答话,那冥海招魂面色微微一变,举步上前,凑近黑衣人耳边
道:
  “对方许未危言耸听,日前属下和老秃下榻广灵寺时,便曾碰上太乙爵,当时他乍一现
象,属下对死尸的行动立刻失去控制之力,是以才匆匆逸走,想来便是他所说宝物作
祟……”
  黑衣人嗯了一声,目注太乙爵道:
  “大乙爵,你所提到的宝物,莫不成是那西域五冥古刹镇观之宝,五冥辟邪镜?”
  太乙爵道:
  “你如何猜出是这物事?”
  黑衣人道:
  “除了五冥古刹的辟邪镜,天下还没有其他宝物能够克制鬼斧的奇门功夫……
  语声一沉,复道:
  “只是辟邪镜既为五冥古刹镇观宝物,说什么也不可能在你身上,除非——”
  太乙爵截口道:
  “摩云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五冥古刹那个喇嘛与老夫是何等渊源?老夫欲借辟
邪镜,还不是一句话而已。”
  黑衣人眼珠连转数转,道:
  “好!好!这么说,你是有意架梁子来了……”
  话未说完,双掌猛然一番,朝太乙爵直袭而出。
  他掌势才起,“呜”“呜”怪响大作,声音刺耳已极,那掌势之强劲,使得场中诸人相
顾骇然!
  太乙爵神色亦自一变,右掌一沉,迎面封迎出去,两股力道一触之下,惊天动地的内力
如潮而涌,方圆十丈之内立见一片昏暗,砂石激射飞扬,气势厉烈,令人叹为观止——
  迫砂石尽没,但见太乙爵及黑衣人各各足步钉立,动也不动,两人中间的地上,竟裂开
好一大片来!
  众人登时惊得呆了,过了一会,太乙爵顶门开始冒出丝丝白一飞。
  黑衣人沉声道: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足下乃老夫生平第一对手!”
  太乙爵长吸一口气,道:
  “摩云手,你是非迫老夫动手不可了?”
  黑衣人冷笑不语,这会子,一旁的花和尚倏然一步直欺跌在地上的赵子原,双袖连挥,
直拂赵子原五大穴道!
  这一式使得阴险无比,赵子原方自有所惊觉,已自感到寒风袭体,生像承受了五支劲
矢,急切里他大喝一声,单臂一沉,反手倒抓上去。
  陡闻布袋帮主龙华天暴吼道:
  “快收手,那是五指叉!”
  赵子原闻言,胸口重重一震,他几乎已可猜出眼前这邪里怪气的花和尚,到底是何许人
了。
  那“五指叉”功夫,在二三十年前从未见诸武林,但就在二十五年之前,一个名不见经
传的行脚僧人,仗着“五指叉”功力行遍中原,绝无敌手,竞令中原武林起了一阵巨大震
动。
  抑有进者,那“五指叉”功夫威力之大,非特举世罕有其匹,又因那行脚僧人下手毒
辣,当者鲜能保全性命,他杀戮过重,五大门派正欲商讨对付之法,这时,忽然出来了一名
剑手,邀斗那地脚僧人!
  那名剑手自称“流浪剑客”,显然亦有意隐藏真实身份,邀斗的地点在五台山顶,当时
这个消息曾轰动四海内外,只要对武事技搏稍有造诣,无不抛开一切,千里迢迢赶往五台山
上。
  行脚僧人首先来到,“流浪剑客”出现时,面上罩着一方白中,更加添了旁人对他身份
的猜疑。
  双方默默对峙良久,终于那行脚僧人开了口:
  “你准备好了后事没有?”
  “流浪剑客”不答,半晌道:
  “你呢?”
  行脚僧人怒极大笑,单掌张开如叉,虚空向对方抓去,他单爪犹未抓到,五指指尖已然
透出嘶嘶阴风,罩住“流浪剑客”全身。
  这一霎间,他已发出了无坚不摧的“五指叉”!
  说时迟,那时快,那行脚僧人“五指叉”才发,一件令人难以想像之事陡然发生——
  “流浪剑客”不疾不徐,反手拔剑,剑身犹未出鞘,竟已涌出了一重一重凌厉无比的
“杀气!”
  那股“杀气”起得突兀无比,无可讳言的,是由“流浪剑客”反手抽剑的动作,自然而
然所发出。
  最接近战圈站立的数十个旁观者,被那重重“刹气”的边缘风涌波及,立时感到胸中窒
闷,呼吸受阻,同时心里俱都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那一剑随时可以抽出,刺中自己,
这当真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怪事!
  他们都被迫得移转身躯,或来回走动,方始消减了这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
  反观那行脚僧人双足虽然钉立不动,但他所发出的“五指叉”犹未出全,却已在中途顿
住!
  行脚僧人凝目望了“流浪剑客”好一会,一字一字道:
  “贫僧知道你是谁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面色由青而白,仰天大笑三声,掉头排开众人下山而去。
  “流浪剑客”平息了一会,低声自语道:
  “好险,好险。”
  言罢,亦自飘然远去。
  那“流浪剑客”仅仅以一个抽剑的动作,就吓跑了不可一世的行脚僧人,迫使他“五指
叉”功夫无法施出,场中诸人不由惊得呆了。
  当时在场的少林方丈仰天喧了一声佛号,转首朝右侧的武当掌教天石真人道:
  “阿弥陀佛,真人已瞧出那‘流浪剑客’是谁么?”
  武当掌教天石真人颔首道:
  “看是看出了,只是贫道仍然抱着几分怀疑而已。”
  旁立众人纷纷上前,向天石真人探询“流浪剑客”的真正身份,天石真人但笑不语,转
向少林方丈,亦是三缄其口。
  群豪疑意更甚,交头接耳臆测纷纷,有人说那“流浪剑客”便是中州一剑乔如山,但后
来乔如山又郑重宣称,自己从未到过五台山,更未与行脚僧人交过手,于是“流浪剑客”的
真实身份如何,遂永远成了一个谜。
  那行脚僧人自此销声匿迹,“五指又”功夫也失传武林。此刻赵子原一听花和尚所使竟
是“五指叉”,自是吃惊不已。
  这当儿,突闻龙华天的声音喝道:
  “花和尚,照打!”
  原来龙华天情知自己虽然出声示警,但要赵子原逃过花和尚“五指叉”的杀着,简直是
难乎其难了,他大喝一声,右手迅速一场,三道寒星一前二后成品字形,直袭花和尚。
  花和尚“五指叉”已发出一半,倏觉背后冷风袭体,便也顾不得伤敌,猛然收指倒挥而
出。
  “嗤”“嗤”“嗤”三响,三道寒星相继为他扫落尘埃,他定睛一望,却是三颗孩童所
玩的琉璃弹子。
  花和尚冷笑道:
  “堂堂丐帮布袋帮主,竞也玩起稚龄幼童所戏耍的琉璃弹子来,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么?”
  龙华天毫不在意,笑嘻嘻道:
  “叫花儿身上郎郎当当、零零碎碎的家当还多着哩,花和尚你可有兴致陪叫花儿玩一场
打弹子游戏?”
  花和尚直怒得双眉倒竖,眼睛连眨,却又拿他无可如何。太乙爵缓缓道:
  “看来这许多年不见,摩云手你翻来覆去,玩的总是那几套伎俩。”
  黑衣人道:
  “老夫玩的什么伎俩不管,今日你等人寡势弱,能够与咱们相抗么?”
  太乙爵道:
  “你是在恫吓老夫了。”
  黑衣人道:
  “岂敢,我以实相析,奉劝你还是尽快一走,否则莫要懊悔不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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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五章 真情流露

  太乙爵哈哈笑道:
  “老夫自然要走的,却要和龙帮主及这位小哥儿一道走,你不反对吧?”
  说话间,伸手一指立在龙华天身侧的赵子原。
  黑衣人恚道:
  “太乙爵,我是瞧在老交情份上才对你客气,你不要狂得忘了老夫是什么人物?”
  大乙爵道:
  “老夫没有忘记摩云手、鬼斧大帅是什么人物,只是摩云手与鬼斧大帅加在一起,纵然
再有他人相助,谅也敌不过灵武四爵的!”
  黑衣人吃了一惊,道:
  “你是说了四爵四个人?”
  大乙爵道:
  “不错”
  黑灭人沉下嗓子道:
  “你那三个老伙伴都来了?他们——他们在何处?”
  太乙爵道:
  “他们在树林外边等候老夫。”
  黑衣人眼中露出奇异的神情,俄顷,忽然纵声大笑道:
  “太乙爵,你又在无中生有了,灵武四爵一辈子也难得聚头一次,今日怎会如此凑
巧……”
  言犹未尽,突听一阵清脆的敲竹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那敲竹声连敲四下,略为一停,然
后又敲四下!
  竹音有板有眼,极有规律。
  太乙爵微笑道:
  “老夫之言,固然可以无中生有,难道这灵武四爵聚会的敲竹记号,也能够无中生有
么?”
  黑衣人脸色灰败,半晌无语。
  太乙爵朝龙华天挥一挥手,三人举步鱼贯而行,黑衣人眼睁睁望着三人身影渐去渐远,
却是无计可施。
  太乙爵等人出到林外,蓦然人影连闪,一排走出三个垂害稚龄童子,个个面目清秀,逗
人喜爱。
  当先一名垂舍童子笑道:
  “老爷子,小孩儿三个竹筒敲得如何?还可将就过去吧?”
  说着,三名童子相视一笑,将手中所持竹筒扬一扬。
  赵子原大是错愕,暗道太乙爵原来竟利用三名童子在密林外头同时敲竹,可笑黑衣人心
思虽是缜密,居然会被蒙混过去。
  太乙爵颔首道:
  “敲得好极了,你们先回到茅舍等我,老夫随后就到。”
  三名童子稽首应声而去,瞬即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太乙爵回身微笑道:
  “他们三个都是老夫的看门童子,这次跟随老夫外出游历,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
场……”
  言犹未讫,神颜忽然一变,低声道:
  “那摩云手果然狡猾无比,老夫之计只能骗他一时,你们二人快走吧,老夫留此与他周
旋。”赵子原呐呐道:“老前辈,你——”太乙爵打断道:
  “对方人数虽然众多,老夫若决定一走了之时,天下大约无人能将我拉住的了——”
  龙华天接口道:
  “是极是极,天下无人能拦住大乙爵,而叫花头儿足底轻快滑溜,大约也鲜少有人能追
得上的,只有小哥儿你一人是个累赘,你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赵子原瞠目无语,心想大乙爵与布袋帮主之言,未始不无道理,当下朝二人一揖到地,
说道:
  “两位前辈大恩,容小可日后图报。”
  龙华天不耐道:
  “莫要婆婆妈妈,快去!快去!”
  赵子原不再滞顿,振身一掠,顷忽已到十丈之外,这时耳畔忽然遥遥传来黑衣人阴沉的
声音:“太乙爵,老夫险些为你蒙混过去,哩哩……”
  花和尚的声音道:
  “那小子怎么不见了?”
  龙华天的声音:
  “早就走远了,你想追他也追不上了,哈!哈!”
  赵子原展开轻功,继续拔足前行,后面语声遂渐微弱,终至沓不可闻……
  这时残月已落到西方,夜色将阑,赵子原信步走在道上,望着东方初露的曙光,他的脸
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洒脱自若的神采,但仅一会,便又愁眉深锁,无人知道他那瞬息数变的
神色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遥望前方半空中升起的袅袅炊烟,他喃喃自语道:
  “前面不远处,大约就有一座村镇了,我何不进镇找个客店进食疗饥……”
  想到这里,足步加快,不多久,果然来到一集镇,赵子原甫踏进小镇街道,迎面两个大
汉子走了过来。
  那两名大汉一身疾装劲服,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人,赵子原一瞥之下,但觉十分眼生,
遂未加以注意。却听那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谈着:
  “兄弟,咱们此番下山历练,不想竟遇上了这场横祸,回去如何对师门交待?……”
  那左边一个青年叹了口气,道:
  “在大哥你认为怎样办呢?此刻我心中已完全没了主意。”
  左首一名年龄较长的大汉道:
  “说实话,为兄方寸之乱并不在你之下,莫说钟二弟死得不明不白,这几日来咱们师兄
弟三人的离奇遭遇,即便说出来,又有谁敢于相信?何况——”
  他歇了一下,续道:
  “何况那最后出现的老魔头甄定远,一再出言警告,要咱们回崆峒后,不得谈起那一段
经过,他若不是与那八个穿绿色衣服的凶魔煞神有所关连,就是和那辆篷车上的神秘女人脱
不了关系。”
  赵子原心念一动,暗忖:
  “八个身穿绿衣的凶魔煞神?莫不是今晚在帐幕外头,才被布袋帮主干掉的七个人?龙
帮主说到,花和尚一总借用八名手下,晨问行事时折损一人,那是没有错的了。”
  两人匆匆走过,赵子原忍不住回身悄悄跟在后面,只见他俩迳往效外小径行去,丝毫不
曾发觉背后跟着有人。
  只听那右边的大汉道:
  “二辆篷车都是一模一样,我也被搞糊涂了。”
  那青年道:
  “你是说香川圣女和叫什么女蜗的面色苍白的神秘女人,分别所坐的二辆篷车么?那女
蜗为何要留下毒帕,冀图毒毙咱哥儿三人,难道只为了我们偷窥到她的面庞么?这真太讲不
通了。”
  大汉道:
  “不通的事可多着咧,那自称司马道元,解了咱们一围的剑手,你认为他真是司马道元
么?”青年抬头望了大汉一眼,沉着脸色道:
  “大哥,我知道你也怀疑他就是失踪已久的职业剑手谢金印,单从他出剑的气势以观,
我就想到是他了。”
  大汉寻思一下,道:
  “传闻谢金印早在二十年前,已被武啸秋及甄定远联手所杀,如何会在斯时出现?莫非
他真是还魂有术么?”
  青年摇首道:
  “奇怪,我心中总是有一种感觉,谢金印所作所为诚然百死不足以赎罪,但武啸秋甄定
远二人联手暗算于人,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令人不齿……”
  大汉忽然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疾然转过身去,敢情他到这刻才察觉跟随在后头
的赵子原。
  他怒目瞪了赵子原一眼,反手一抬,“刷”地掣出腰间长剑,远远冲着赵子原高声喝
道:“来吧——”
  赵子原怔了一怔,道:“兄台这是何意?”大汉厉声道:
  “在下师兄弟二人正是崆峒林景迈、梅尚林,你要取咱们俩性命,总算找对人了,来
吧——”
  赵子原呐呐道:
  “此中可能有所误会,赵某……”
  青年梅尚林怒目圆睁,截口道:
  “你还不动手?三大以来,你是第四批要宰掉我们的人了,我问你,你追踪咱们有多少
时候了?”
  赵子原正欲答话,眼睛突地一亮,迅速地道:
  “要宰掉兄台二人的不是我,而是在你们的背后——”
  梅尚林方露出迷惑之色,赵子原已再次大喝道:
  “留心背后——”
  梅尚林旋风一般回过身子,他犹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陡觉左侧树梢人影一闪,一人出
掌疾扑过来!
  他身旁的林景迈目毗皆赤,厉声道:
  “撤掌!”
  心底关切师弟安危,挥掌便劈,掌风一出,那人扑罩之势顿了一顿,梅尚林乘机一扭
身,唰地跃出老远。
  那人纵落地上,却是一个年方及冠的少年,面貌俊秀,长得颇有气度,但却带有几分狡
猾之气。
  那少年指着林,梅师兄弟二人道:
  “你们两个活不长了!”
  林景迈浓眉一耸,道:
  “你和前天早晨那八个牛鬼蛇神是一路的么?”
  少年一愣,道:
  “和谁一路?小爷告诉你,方才你们信口长短,妄论家师是非,凭这个你就死有余辜
了!”
  梅尚林定了一定神,问道:
  “令师是什么人?”
  那少年沉声道:
  “家师武啸秋,你刚刚提到他老人家的名字。”
  嘿嘿冷笑数声,大步迫近梅尚林,挺掌一挥,掌力如潮从四面八方卷涌拍击,招式非特
极尽辛狠奇奥之能,功力亦见深厚不比凡俗。
  梅尚林怵目心惊,暗道近二十年来,武啸秋声名之盛,如日中天,连他的徒弟武功都如
是高强,准此而论,天下能与武啸秋匹敌之人,真是寥寥无几了。
  他正要取出兵刃还击,蓦然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
  “谢朝星,给我住手!”
  谢朝星霍地止住掌势,循声望去,发话者就是他先前所见,衣衫褴褛,毫不起眼的少
年。当下鄙夷地一笑,道:“小子,你怎知我的姓名?”
  赵子原自然不能说出,自己当日隐匿在荒山茅屋里的所见所闻,遂故意冷笑数声,来个
相应不理。
  谢朝星恚道:
  “你竟不屑回答么?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子原只是一味冷笑,不言不语。
  谢朝星仗着师门威风,平日颐指气使已惯,几曾受过人家这般冷落?大怒道:
  “好小子莫不成吃了豹子胆,今儿小爷若不杀你,难消心头之恨,速速通名受死——”
  他虽叫对方报上名字,自己却等不及回答,猛一欺身,单掌当胸一舒,疾如闪电般劈向
赵子原。
  但见他出掌不但快极,而且挡拿劈捣,变幻无方,赵子原迅即出掌封架,不待双方掌力
击实,足步一错,已经换了一个方位。
  谢朝星不容对方稍事喘息,双掌翻飞间,随之转过方向,右掌电急劈去,大有长驱直入
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谢朝星一掌劈出,半空中倏地人影一闪,谢朝星腕上一紧,原来已被
一条鞭丝卷住,当下只觉一阵疾痛攻心,马步浮动,往左跌开四五步远,险些跌落地上——
  方欲开口喝骂,目光触处,忽然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只见五步之外立着一个身材纤细,穿着一袭华服的女子!
  那华服女子已届花信年华,虽非国色天姿,却另有一种雍容高贵的气质,只是芳容上却
是冷漠如冰,令人一睹之下,顿生难以亲近的感觉。
  谢朝星期期艾艾道:
  “武姑娘,你……你缘何要阻止我出手?……”
  华服女子正是武冰歆,冷然道。
  “你放过这几个人,包括赵子原在内。”
  谢朝星似乎吃了一惊,脱口道:
  “赵子原?他就是被姑娘差到太昭堡卧底的赵子原?”
  话一出口,方始醒悟不该当着外人面前道出卧底之事,转身望了武冰歆一望,见她没有
责怒的表示,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旋即涌起满腔妒意,并且毫不隐讳,露于形表之外。
  武冰歆一出现,崆峒林梅二人情知必难讨好,遂匆匆交待几句场面话连袂离去。
  只有赵子原立地原地未动,谢朝星厉声道:
  “饶了你一命,你却又不走了么?”
  赵子原听到他那满含敌意的话,也接触到他那敌意的眼色,不知对方面容何以会变得如
此难看,登时为之迷惑不解。
  一旁的武冰歆冷冷道:
  “阿星,要走的是你,你暂且避开一旁,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谢朝星踟蹰一下,很不情愿的走开,临去时,赵子原瞥见他眼瞳中所泛露的疯狂妒意,
胸口无端震了一大震。
  待得谢朝星走远,武冰歆上上下下打量赵子原好一忽,樱唇一动,娇躯一倾突然投入赵
子原怀中。
  武冰歆这一露出儿女柔情,赵子原不禁大为错愕,一时为之手足无措,半晌,他终于低
头下去,吻在她两片樱唇之上。
  对两人而言,这都是人我两忘的销魂一吻,武冰歆真情毕露,两只玉臂紧紧拥住赵子原
的身躯,完全任由情感沸腾奔放,赵子原慢慢体味着此一难得的温馨,竟也融化在她的热情
之中。
  武冰歆梦吃似的声音道:
  “子原,子原……近些日子来我焦虑极了,想不到你居然会安然无恙……”
  赵子原诧道:
  “你焦虑什么?”
  武冰歆霍地一把将赵子原推开,玉手一扬,劈劈拍拍掌了他两个耳光,赵子原两颊瞬即
现出两道深红指印。
  赵子原早就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的性格,是以对武冰歆之突然变颜相向,并不感到如
何意外,只是沉默以对。
  武冰歆美目中射出恚怒的光芒,道:
  “你潜高大昭堡后,也不到留香院来找我,令得我平白为你耽了一阵子心,以为你已遇
害,你还问我焦虑什么?你——你是存心要马把我活活气死么?”
  赵子原心头搅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讪讪道:“姑……姑娘息怒,区区并无此意。”
  武冰歆冷冷道:
  “从前你一见着我便感到心烦讨厌,如今你还是如此么?”
  赵子原道:“没有的事,姑娘多心了。”武冰歆面色稍雾,低声道:
  “往日我对你百般折磨侮辱,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每打你一鞭,心子亦随之一阵绞
痛,其中矛盾,我也道不出所以来,你省得……省得我的意思么?……”
  赵子原不知该要怎么回答,只有漫口嗯了一声。
  武冰歆见他默不作声,突又怒道:
  “你闷不吭声,莫不是对我牢牢怀恨于心?”
  赵子原忙道:
  “姑娘关切之情,区区感激都来不及,焉有记恨之理。”
  武冰歆哼了一下,道:
  “你甭口是心非就得了。”
  她想起一事,复道:
  “自你离留香院后,东厢李姬可对你怀念得紧,闲谈中老是提到你的名字,哼哼,瞧不
出你还是生就的桃花照命,到处有女人为你痴情醉倒,甄陵青那贱人呢?听说近日她和你曾
在陕甘道上并辔共行,到底有无此事?”
  武冰歆讲到甄陵青三个字时,情不自禁妒火中烧,脸庞上充满了妒恨之火和可怕的杀
机,森寒的目光亦绝不放松,迫视着赵子原。
  赵子原暗道:好灵通的消息,但他情知自己若承认其事,势将惹来无穷麻烦,以是之
故,他只能信口撤一个谎。他咽一口气,缓缓说道:
  “这消息从何而来?区区乃是随水泊绿屋那残肢人一道离开太昭堡,姑娘难道未有所闻
么?”
  当下将离开太昭堡前后经过原原本本道出,单单略去甄陵青赶来见面的一段不提,代以
他言支吾过去。
  武冰歆还待追问下去,那谢朝星已从远处竹篁内走了回来,怒目瞅了赵子原一眼,朝武
冰歆道:
  “武姑娘,咱们该回留香院去了,令尊还在院里等我们的消息呢。”
  武冰歆望着赵子原低声道:
  “量珠聘美之事已成过去,尔后我再不向你相迫做任何事,有暇你到留香院来吧,我将
以上宾之礼待你……”
  她欲言双止,终于转身与谢朝星走了。
  赵子原眼望她的背影去远,心中的感受甚是复杂,他料不到这个昔日自己最感到头疼而
难于应付的女魔头,今番遇见她会抛弃平素的矜庄自持,向自己流露出儿女情感,想起方才
那缠绵的一吻,真有如置身梦中的感觉。
  移时,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恍恍惚惚继续上路。
  他一口气走到傍晚,才寻个客店打尖炮餐一顿,养足精神,次日才又赶路。
  走出客店,望着市集上煦来攘往的行人,赵子原忖道:
  “那漠北怪客多半要到武当山去取最后一支断剑的,反正我左右无事,不如也上一趟武
当,说不定凑巧碰到狄一飞亦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买马向南行去,五日之后,赵子原已来到武当山下。
  日薄西山,沉沉暮霭逐渐笼罩下来,武当山更显得郁郁苍苍。
  赵子原停下脚步,打量了周遭景物一眼,心中平添了一份孤旅落寞的感觉,此刻,天已
完全黑了。
  他郁容不展,往山路人口行去,不一会工夫,已走出山腰、寒瑟的秋风,摇撼四下树
木,萧萧有声。
  蓦然一道细微的呻吟从风中传人赵子原耳际,他内心一震,加紧行去,只见一个蓬头垢
面的汉子,歪歪斜斜躺在山路中间!
  借着黯淡的月色,可以瞧出那人浓眉大眼,肩广体阔,体格甚为结实,分明是武人,却
是气若游丝,面色白如金纸。
  呻吟之声,便是自此人口中发出。
  赵子原瞧清那人的面孔,惊呼道:“足下不是黑岩厉向野厉老大么?怎会变成如此模
样?”
  那人果然是黑岩三怪硕果仅存的老大厉向野,他勉力一翻眼帘,唇皮一动,低声说道:
“你……姓赵的少……少年……你来得正是……时候……”
  厉向野两颊汗珠滚滚而落,五官扭曲,露出痛苦之状,胸前衣袂碎成片片,露出血肉狼
藉的肌肤。赵子原道:“是谁将你伤成这等模样?”厉向野断断续续道:
  “我……我已寻到杀……杀害卜二弟,湛三弟的凶……手……和鬼镇纵火……者……同
为……同为一人……”
  他全身似已脱力,不住呼呼喘着大气,口齿亦显得含糊不清。
  这会子,陡闻“嗤”的一响,道寒光破空疾袭而至,赵子原拂袖一挥,那道寒光被掌力
带偏了,夺地插在身后一棵大树上卜
  细看之下,竟是一支指头般粗细的树枝,尖端插入大树干半截有余,尾端上还系着一张
白色素笺——
  赵子原睹状,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凉气,那树枝非金非铁,寻常之人要用手劲把他抖射至
数丈开外,都是十分困难,但黑暗中那人竟然硬生生破空将根树枝插人树干里头,这等功力
不免太玄了。
  赵子原迟疑一忽,方始移身掠到树旁,伸手拔出那根树枝,尾端所系的白笺迎风飘扬。
  他不假思索,用食、中两指拈起白笺,只见笺上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见字可将遗言书于此笺可也。”
  笺上还留下一大片空白,竟是为着要让手持此笺者书写遗言所留!
  赵子原呆了一呆,才感到事情不妙,背后闻得那厉向野呼道:
  “快将白笺丢……开……纸上染有剧……剧毒……唷呵……”
  突然又是一声闷哼,赵子原飞快一个转身,厉向野业已口喷鲜血,直挺挺躺在地上!
  黑暗中一抹黑影在赵子原眼前一闪而过,身形之疾,令人没有丝毫捉摸的余地,赵子原
想也不想,顺手便是一掌推出“哗啦”一响,一枝小树应掌而折,赵子原意识到那人早已走
远了。
  定眼望见厉向野胸前已多了一只黑色掌印,鼻息气若游丝,分明是活不成了。
  厉向野口中犹自挣扎着道:
  “鬼镇……荒园……鬼镇……荒园……”
  赵子原道:
  “你说的什么?说什么?”
  厉向野唇皮一张,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双目一睁,便此咽气。
  此刻赵子原才又想起,适才厉向野出声警告那张笺上面染有剧毒,而自己的手指已经摸
过白笺,无疑的,也活不成了!
  赵子原恨恨的想道:
  “那凶手必是先下毒谋害厉向野,后来又惟恐他不死,才又赶来补上一掌,适遇我打自
此地经过,便故武玄虚,以染有毒素的素笺欲同时将我解决,居心之狠,诚使人不寒而栗
了。”
  遂连忙运功调息,查看体内是否有中毒后不适现象?
  真气一次复一次在体内百脉运行了十五周天,上达顶门,下通四肢百骸,奇怪的是,始
终查不出丝毫中毒迹象。
  赵子原心中迷惑,暗忖:
  “怪哉,那张素笺既然染有剧毒,我的手指触摸过后,理当立刻倒地毙命才对,目下又
怎会安然无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既是不曾中毒,也就得懒得去想它了。
  望着厉向野的尸身,赵子原默默道:
  “黑岩三怪至此算是死亡殆尽了,老二卜商及老三湛农在鬼镇荒园古宅,死得不明不
白,不想老大厉向野亦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赵子原寻思顷刻,忽然想起一事,心口猛可颤一大颤——
  他哺哺自语道:
  “当日应殃神老丑之邀,到麦十字枪府宅参予阻挠职业剑手之举的几个人,多数竟已先
后暴毙,首先是黑岩三怪的老二,老三,然后是殃神老丑,现在黑岩老大厉向野竟死在武当
山上,仅剩得丐帮飞斧神丐,与朝天尊者两个活口了,下一次——下一次或许就该论到他们
两人了吧,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么?”
  想到此地,几乎已可肯定这一连窜阴谋的存在,只是他一时猜不透罢了。
  正思忖间,身后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谁敢在武当山上杀人?”
  背后风声斐然,赵子原一转身,一名道人踏着一径落叶缓缓而行,速度却是快得惊人,
未几来到赵子原身前。
  赵子原抱拳施礼道:
  “道长来自武当道观么?”
  那道人视线掠过厉向野的尸身,冷然道:
  “道友,你好毒辣的手段!”
  赵子原定睛打量那道士,只见对方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长得高鼻阔口,身材高大,穿着
一袭玄色道袍,奇怪的是脸色甚是白皙,与手劲肌肤被阳日晒黑的颜色颇不相称。
  那玄袍道士再度举步迫近赵子原,步伐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威猛莫当的气度,赵
子原心知,这是功力造诣到了相当程度时应有的现象,他心中暗暗盘算,武当道土中有谁负
有这等功力?
  玄袍道士双目一睁,发出电棱般的光芒,盯住赵子原毫不放松,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
道:
  “道友不但手段毒辣,诚然也胆大得可以,竟跑到武当山上杀人,显是未将敝派放在眼
中的了。”
  赵子原见对方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一口咬定自己杀人,胸中一股怒火几乎就要暴迸
而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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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六章 疑团重重

  那道士大吼道:
  “住口!你既有意向敝派寻衅,想是仗着手底下有两下子,必非无名之辈,你通上名
来……”
  赵子原道:
  “恰恰相反,区区虽在江湖闯荡了一些时,却因武功庸碌,不入法家之眼,非但毫无名
气可言,简直可说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玄袍道士道:
  “无论如何,你总该有个姓名罢。”
  赵子原道:
  “区区赵子原,谅道长前此定然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事态往往出人意表,那道士“哦”了一声,双目咪成一线,眼珠不住的转动着,露
出令人惊骇的威棱光芒,沉道:
  “赵子原居然就是你么?嘿嘿,也许你的武功果真平泛不值一顾,但名气可还不小
呢?”
  赵子原大大为之一怔,道:
  “此言从何道起?”
  那道士沉声道:
  “据贫道所知,留香院武家便曾派你到太昭堡卧底,若你没有任何特长或某一杰出之
处,留香院里能人异士多的是,又如何会看上你?……”
  赵子原一呆之下,心中旋即升起惑意,暗道自己为武冰歆所迫,潜入大昭堡刺探有关断
剑之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这武当道士身居深山之中,竟也获悉此事,诚令人疑惑不解
了。
  但对方乃是名门正派的道士,故以赵子原尽管内心生疑,却也不敢往旁的地方设想。
  那道士接着道:
  “或许你要奇怪贫道缘何会知晓此事吧,嘿嘿,这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一再发出冷笑之声,赵子原突然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声音甚是熟捻,只是一时无法记
起。
  赵子原眉字微皱,道:
  “道长一再出言挑激,不知是何用意。”
  玄袍道士语声一沉,道:
  “赵子原!你到武当放肆杀人,可有什么话解释么?”
  赵子原冷冷道:
  “道长岂得血口喷人?”
  玄袍道士冷笑:
  “难道你还想狡赖不成?”
  赵子原道:
  “区区业已说过,这是个误会,无奈道长自以为是,不容区区有任何分辩的余地……”
  话未说完,那道士倏一抬手,往赵子原腕腰之间拂至,他出手飘忽不定,虚实变化无
端,赵子原陡然大吃一惊,足步连蹬,身躯疾地向后一仰,一连退开了五步之遥,方始脱离
对方攻击威胁。
  道士一招未曾得手,似乎愕了一愕,没有趁势追击。
  赵子原恚道:
  “敢情武当道士,竟也是偷袭的能手。”
  他自认为这话已经说得很重,对方闻言,鲜有忍受下来的道理,孰料那道士只是冷然一
笑,并不动怒。
  玄袍道士道:
  “你还算机警,但今日遇上贫道,也是合该你倒运。”
  赵子原道:
  “道长道号可否见告?”玄袍道士哂道:
  “你毋庸多问,反正今夜你再走不出武当山一步了!”
  赵子原寻思一忽,道:
  “好吧,区区便到贵掌教面前解释明白也好,而且我此来亦有他事……”
  玄袍道士打断道:
  “说得倒挺轻松,敝派掌教哪有这么容易见到的?”
  单掌拍处,一股狂劲飚风直袭赵子原。
  这一忽里,赵子原忽然瞥见道士眼中布满了森森杀机,冰寒异常,他私心一凛,慌忙出
掌封迎。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赵子原但觉胸口如被重物所击,气血汹涌浮动,险些昏厥过去,当
下忙运功支撑,方始勉力站稳了身子。
  玄袍道士掌势一翻一合,杀手接二连三使出,那凶危劲厉的掌风,迫使赵了原穷于招
架,不住往后倒退。
  看来他果然有将赵子原击毙当场的意思。
  赵子原只觉一阵急怒攻心,似此不讲道理,动辄言杀的出家人真是少得很,但他同时也
十分明白,自己目下处境实在危险非常,稍有不慎,便立刻有杀身之祸……
  那道土掌力愈攻愈猛,没有一点弛缓的迹象,看来,他乃是不欲久战,想在数个回合之
内解决赵子原。
  赵子原掌式一松,忽然露出破绽。
  玄袍道士冷笑一声,喝道:“倒下!”掌随声起,一股惊人内力疾发而出,赵子原身上
衣袂无风自动,拂括有声,这当口,他足步一踮,身躯陡地向左转了半个侧面,“嘶”地一
响,双足踏蹬之下,一缕轻烟也似的斜斜跃出战圈!
  这一着大出道士意中所料,他满以为一掌即将得手,却不料赵子原临危之际,会有如此
神来之笔,以他那等目力,居然未曾瞧清对方拿的是何种身法家教,能够从自己那严丝密缝
的杀手下突围出来。
  他脑际念头如电回转,仍觉对方身形模糊,几令人无从捉摸。
  赵子原心里明白,论到动手过招,自己远非道士敌手,全束自己在急切间又施出太乙爵
所授的“太乙迷踪步”,方始保住了这一条性命。
  赵子原喘过一口气道:
  “揣摩情形,道长似是有意取区区性命哩,敢问道长与死者黑岩厉向野有关系么?”
  那道士不假思索道:
  “贫道与黑岩三怪一非亲,二非故,有何关系可言?”
  赵子原道:
  “然则仅因道长认为区区在武当山上杀了人,故而也对我下此杀手么?这未免太说不过
去了。”
  玄袍道士冷笑道:
  “天底下说不通的事可多着呢,你延颈就戮吧!”
  说着单掌又自一抡,尖啸之声猛扬而起,“呜”,“呜”响个不停,周遭的气流像在一
时之下被撕裂了。
  赵子原大喝道:
  “且慢!”
  玄袍道士掌势一窒,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子原道:
  “道长是执意不肯予小可以辩白的机会了?”
  玄袍道士怒道:
  “废话!敢情你故意欲拖延时候……”
  赵子原一眨眼道:
  “猜得不错,区区正是有意拖延时候,咱们在此闹了好一阵子,武当道观总该有其他道
士赶来了,或许他们在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不会像道长一般固执。”
  停歇一下,复道:
  “再说我也很怀疑道长……”
  话犹未尽,突闻山路上足音量然,连袂走出三个道士来!
  赵子原从侧边望去,只见三人都是身着一袭黄色道袍,居中的是个头发灰白的老道,走
在他左旁的年约中等,另一名则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道士。
  赵子原遥遥抱掌道:
  “莫非是武当三子驾到了么?”
  当日他在毕节近郊及金翎十字枪麦斫府宅里,与武当三子先后朝过两次面,是以此刻人
眼立即识得。
  三子来到切近,那居中的老道士天离真人开口道:
  “道友请了,记得咱们第一次碰见时,道友与那自称司马道元者行在一路……”
  语声戛然而止,敢情他已发觉躺在地上的厉向野尸身,以及立在赵子原身旁的玄袍道
士。
  这时,赵子原忽然无意瞥见,那玄袍道士乍睹武当三子出现,眼中突地掠过一抹不自在
的神色,他不禁心念微动,心中暗暗忖道:
  “那玄袍道士既与武当三子同属一门,见到三子来到,神色之间,怎会显得如此不自
在?难不成先时我的怀疑……”
  思路很快被天离真人的语声打断,他指着地上横陈的尸体,沉道:
  “此人不是黑岩厉施主么?缘何却在这里被杀?”
  赵子原正待启口答话,那玄袍道士抢着道:
  “便是这位姓赵的道友下的毒手……”
  赵子原淡淡道:
  “区区早就料到道长会诬栽于我,果然不错。”
  玄袍道士故作冷笑,道:
  “你杀的人,自己心里有数。”
  天离真人疑惑地望了赵子原一眼,视线落到玄袍道士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许久,
带着迷惑地声调问道:
  “这位道兄眼生得紧,敢问……”他清了清喉咙,又道:
  “敢问道兄也是贫道的同门么?”
  赵子原一听天离真人的质疑,心子顿时一震,此刻他几乎已可证实自己心中所想,但一
种前所未有的新的恐惧又袭了上来,一时之间,只感到遍体生出寒意,竟不敢再往深处追想
下去!
  玄袍道人面色微微一变,迅即恢复常态。他缓缓说道:
  “天离师弟,你不认识我么?呵呵、本座在后山面壁修为已达十五年,日前方始出关,
难怪你会对我如此陌生。”
  天离真人将信将疑,道:
  “但贫道在二十余年前就已投入武当,那时却没见到……”
  玄袍道士轻咳一声,截口厉声道:天离!你身后站着的可是无心、无意两位师侄,他们
见了本座为何还不上前执礼?”
  无心,无意彼此对望一眼,始终不曾移动脚步。
  无意道:
  “就凭你一句话,就要咱们执札?笑话笑话,武当门规虽严,可仍没有规定门下弟子见
着陌生,便是叩头作揖,咱们怎知你是什么东西?……”
  他还待开骂下去,天离真人道:
  “无意,休得出言无状。”
  赵子原在旁听得险些发笑,想起在毕节城郊遇上武当二子时,便觉得那无意道士满口粗
话,完全没有方外之人的庄矜和礼道,眼下他故态依然,骂起人来较之江湖上那些贩夫走卒
尤为粗野。
  玄袍道士似乎大为恚怒,对天离真人道:
  “十五年前本门不幸败于来自漠北的铁衣门后,真是每况愈下了,以致连同门班辈之礼
也不讲了,请看无意目中还有尊长在么?天离!你说依门规该当如何处治?”
  天离真人见他道出发本门掌故,心中怀疑之念渐去,当下瞪了无意一眼,道:
  “依门规理重打一百棍,然后逐出本门!”
  玄袍道士厉声道:
  “那么你因何迟不处置?”
  天离真人道:
  “贫道并非刑堂,如何处置?抑且你可知晓自壁邮一战后,天坎、天乾两位师弟与铁衣
五凶同归于尽后,掌门已下命无心、无意补上他俩之缺,与贫道合称武当三于,无意言语虽
有不当,如何处置,仍须禀过掌教真人后,再行定夺……”
  他到底出道已久,是以言词中避重就轻,轻淡描写几句,便将责任悉数卸去。
  玄袍道士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冷笑不已,少顷,他状至沉痛的道:
  “武当门户衰柞已久,所以养成弟子们这样骄横的性子,看来本座不能不自行过问
了。”
  他此言显然是针对无意,无意立刻又忍不住了,双眉一扬指着玄袍道士骂道:
  “你甭装婆婆了,咱们连你是谁都不晓得,还得受你的教训么?你自称是本山之人,咱
们却从来未见过你,武当三子威震天下时,你还不知躲在哪个洞穴喝烂稀粥咧?他奶奶
的!……”
  天离真人喝道:
  “无意住口!”
  他尽管喝声制止,但面上并无任何责备的表示。
  玄袍道士冷笑道:
  “骂得好!本座倒要看看你手底下是否和口头上一般相称?”
  一沉手掌,五指箕张向无意疾拿而至。他出手迅疾,身形略为一幌,五指已探到了无意
面前。
  无意见对方五指抓到,本能地一甩肘部,反手一推一送,内力爆发,身躯同时朝后退了
三步,饶是如此,他依然慢了一步,手肘一紧,已被对方扣住!
  天离真人吃了一惊,犹未及说话,他身后的中年道士无心道:
  “道兄放手,无意……”
  玄袍道士冷冷打断道:
  “为什么我要放手?无心,本座命令你先出手将这姓赵的少年格毙,若敢不从命,你的
师弟无意可就惨了!”
  无离及无心齐地一怔,下意识望了望立在一旁的赵子原。
  赵子原道:“道长好厉害的借刀杀人之计!”
  蓦地无意暴吼一声:“放手广振臂一抖,真气自腕间迸发出去,玄袍道士只觉虎口一
热,五指不觉一松,霎时无意手掌一沉,一连跳后三步,端端立在半丈之外。
  玄袍道士为之怔了一怔,他一时大意,未提防对方突如其来有此一着,竞叫无意挣脱了
自己的控制。
  赵子原也瞧得内心折服不已,那无意虽则言语粗鲁,却是粗中有细,武功更不含糊,难
怪他能取代天乾之位,成为武当三子之一。
  无心抚掌喝采道:“无意,干得好!”
  才喝了一句,视线接触到玄袍道士那满布凶厉杀机的双目,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止口
不语。
  玄袍道士略一寻思,不去打理武当三子,转首朝赵子原道:
  “赵子原,你若天真地以为借着武当三子之庇护,逃出本座这一关,那就大错特错了—
—”
  赵子原耸耸肩道:“岂敢!”
  玄袍道士口发阴笑,迈步迫近赵子原,一掌蓄势待发。赵子原大喝一声:“站住一”
  玄袍道士足步不觉顿了一顿,凝目盯住赵子原。赵子原一字一顿道:“朋友,你不要再
装作了!”
  玄袍道士瞠目道。
  “你是说本座么?”
  赵子原道:
  “不是说你难道说的旁人不成?你处心积虑欲杀死赵某,何以却不敢露出本来面目见
人?”
  玄袍道士吃了一惊,接连倒退了三步,道调
  “你——你此言何意?”
  赵子原道:
  “朋友你压根儿就不是武当道士,何苦要穿上道袍,假冒起道貌岸然的道士来?须知老
虎纵然披上羊皮,终归还是老虎,本体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他出口惊人之言,武当三子登时为之目瞪口呆。
  玄袍道士面上毫无表情,道:“别胡说了,本座……”赵子原道:
  “刻前你一现身,便一口咬定赵子原下手杀人,必欲取我一命而后己,赵某只道武当道
士怎地如许不讲道理,后来想了许久,终于想通其中疑点——”
  语声一顿复道:
  “死在此地的黑岩厉向野,根本就是你下的煞手,然后你以一张毒笺没有把我毒倒,便
又现身出来,冒武当之名堂而皇之向我问罪,这一石两鸟的连环毒计委实太已高明
了!……”
  话犹未尽,玄袍道士“唰”地一跃而前,左手疾出,迅如电光火石击向赵子原小腹要
害。
  “呜”“呜”尖啸扬起,场中人影交错一掠,掌风过后,天离真人渊停岳峙般立在玄袍
道士与赵子原中间。玄袍道士沉声道:“天离,你——”
  天离真人冷然道:
  “道友把身上那一袭道袍脱下吧,或许你面上还带着人皮面具呢,便请一并取下,也好
让贫道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
  那玄袍道士见事已败露,不禁对赵子原恨得牙痒痒的,他晶瞳四转,眼色连变数变,厉
声道:
  “滚开去!”
  这一声大吼,隐隐透出凛凛凶音,天离真人方自错愕间,他已发动了攻击,双掌闪电一
抬,斜劈了出去、
  天离真人见对方来势凶猛,不敢贸然直攫其锋,当下微一侧身,玄袍道士身形猛地一
弓,拿准时刻趁隙一跃而起,同一刹间,无心、无意分自左右双方疾扑而至,正好挡在玄袍
道士前面。
  无心伸手一抓,玄袍道士面上的人皮面具竟被刮落——
  玄袍道士再次蹬足弹起,从武当三子头上掠过,一晃数丈,腾空而去,眨眼已失去踪
影。
  但就在这一忽里,赵子原电眼一瞥,已然瞧清那玄袍道士的真面目,登时为之呆住!他
脱口低呼道:
  “原来是他……难怪我总觉得他声音甚是熟稔,原来是他!”
  大离真人回过头来,道:
  “道友已瞧见那人是谁么?”
  赵子原好半晌才清醒过来,道:
  “说出来道长一定不敢相信,唉,不说也罢。”
  天离真人道:
  “道友但说不妨。”
  “赵子原迟疑一下,始道:
  “此人即是不久之前,才在职业剑手剑下逃过一命的金翎十字枪麦斫!”
  武当三子一怔,天离真人果然露出狐疑之状,道:
  “你说的是麦十字枪?道友确已将他的面孔瞧得清清楚楚么?”
  赵子原道:
  “区区自信绝不致弄错,道长该不会疑及区区故作耸人听闻之言吧?”
  天离真人闭目沉思,无心道:
  “要解决此事还不简单,咱们立时动身到毕节麦府,找麦十字枪问个究竟,当日职业剑
手投下的挑战黑帖,扬言要杀害他全家时,咱们还曾经到过麦府帮他一个大忙呢……”赵子
原闻言心中重重一震,暗忖:
  “对了,厉向野当夜亦应殃神老丑之邀,赶抵麦府支援麦十字枪,不惜与职业剑手对
敌,麦斫有什么理由恩将仇报,将厉向野谋杀于此?”
  他满腹疑团,旋又忖道:
  “莫不成那夜所发生之事竟是个骗局,职业剑手甄定远其实是与麦十字枪相互串通,以
进行某项阴谋?”
  当下只觉疑云重重,半月前在陕甘道上麦斫飞骑冀图以十字枪斩杀自己的一幕,又浮上
脑海。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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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七章 又见花僧

  蓦闻山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打断赵子原的沉思,赵子原心知必有变故,心子怦怦直
跳。
  武当三子面面相觑,无心呼道:
  “有人夜闯本山道观……”
  无意神色一变,道:
  “难道又是他来了?”
  无心道:
  “如果是他,近几日观中严防,管教他不得好走!”
  赵子原微微发怔,不知三子口中所指的他是何人,他虽则好奇心重,却也不好多问。
  大离真人朝赵子原道:
  “贫道等须得尽速赶回道观,这位道友请自便吧。”
  赵子原道:
  “在下正有事求见贵掌教,便请道长带路如何?”
  天离真人皱眉道:
  “掌教天石真人近日不见外客,道友还是请回……”
  赵子原道:
  “在下欲见天石掌教,为的是一件十分紧要之事,既然千里迢迢赶来武当,焉能就此折
回?”
  山顶钟声时断时续,天离真人面露惶急之色,道:
  “道观警讯不断,恕贫道没有闲工夫多说,道友请吧。”
  言罢一挥手偕同无意、无心转身就走,赵子原情急道:
  “我要禀告贵掌教的是,有关一把断剑的事,道长依然不睬不问么?”
  这一句话当真比他说上千言百句尤要有效,大石真人身躯一震,霍地顿住足步,回首低
声道:
  “断剑?你也知有关断剑的隐秘么?”
  赵子原虽不明白对方所提到的隐秘是什么,但见武当三子六道眼神齐盯住自己,只好重
重点一点头。天石真人道:
  “随贫道走……”
  三子连袂展开轻功而行,赵子原急步跟上,走了一程,到山腰处向左一弯,前面矗立着
一方巨石,镌刻着三个大字:
  “解剑岩”
  无意身形销缓,朝跟随在身后的赵子原望了望,道:
  “喂,你随身带着兵刃没有?本派一些繁琐鸟规矩真多,武当道士都当得厌烦透了,像
在解剑岩要来客解剑一事,便令我烦不胜烦,偏偏掌门人又命我主管其事,……”
  赵子原露出会心的一笑,心道眼前这无意果然不是做道士的料子,偏就他投入武当并且
排名三子之内,将来在道貌岸然的武当耆宿薰陶之下,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那将是一件十
分有趣的事。
  而他在当着长辈天离真人之前,居然毫无忌惮,放所欲言,亦令赵子原平添不少好感。
赵子原括头道:“区区并没有随身带剑的习惯。”
  无意哈哈大笑道:
  “如此最好,倒省去不少麻烦。”
  四人风驰电掣朝山顶驰掠而去,渐渐一大幢道观露了出来,檐牙高啄,高可丈余,道观
前面围着一堵储红土墙,两支大石柱中夹着二扇铜门,那铜门此刻已然大开,急促钟声便是
自门内传出。
  奔人观门,只见观中灯火照耀如同白昼,左右人影幌幌,大殿两侧列立着两排道士,个
个手持长剑脸上肃然。
  赵子原暗道武当果然已有戒备,那夜闯本山之人不审是何许人物,竟使得这大下数一数
二门派如斯劳师动众,深夜鸣警?
  天离真人着赵子原在大殿稍候,反身步人内厅,须臾,陪着一个身着青袍的老道人快步
走将出来。
  那老道人面貌刮匕一股清越之气隐隐呼之欲出,正是武当一门之尊掌教真人天石——天
石真人神色沉重已极,朝赵子原略一稽首,道:“施主有何见教?”
  赵子原躬身抱拳,隆重的行了一礼,道:
  “小可赵子原,此来为的要向道长禀告一事,此事与贵观所收藏的一把断剑有关……”
天石真人灰眉一皱,道:“施主远道光降,便是为了这个么?”
  赵子原心底下忖思对方突然皱眉的缘故,半晌始道:
  “据小可所知,贵观与嵩山少林寺都收藏着有这么一把断剑,少林寺那把寒月剑已经失
去,剩下这里二把繁星断剑,若道长不未雨绸缨,先做预防措施,只怕也就靠不住了……”
  天石真人沉声道:
  “鄙派及少林各收藏有一支断剑之事极为隐秘,施主怎生得悉?”
  赵子原道:
  “不瞒道长,小可乃是无意中听到他人谈话,从而获知。”
  天石真人双目一睁,发出间闪神光,道:
  “有谢施主前来报警,你可以走了——”
  赵子原怔道:
  “小可决非故作耸听之危言,道长必须将把繁星断剑妥为收藏,否则……”
  天石真人沉下嗓子,道:
  “繁星断剑早在五日之前被人窃走了!”
  霎时赵子原全身有若触电,神智整个为之麻木,愣愣地立在当地,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来。
  以少林、武当声誉之隆,辈出之高手人材,以及门禁之森严,居然先后遗失掉寺观内所
收藏的物事,来人身手之能,诚令人匪可想象了!
  这会子,殿外足音凌乱,快步走进一个背上斜插长剑的中年道人,迳自行至天石真人面
前站定。
  那中年道人似乎辈份甚高,仅对着掌教天石真人微微稽道作礼,在天石耳旁低声了几句
话。
  天石真人神情霍变,瞧了赵子原一眼,道:
  “赵施主请在殿中歇一下,贫道要出去瞧瞧——”
  身子未见作势,已到了观门之处,那等轻身功夫,赵子原瞧得心折不已,心想对方到底
是一派之掌门,从他的惊人身法却可略窥其余功夫之全豹。
  眼见武当三子跟随在天石真人后头掠出观门,那中年道人挥一挥手,上百道士鱼贯走出
大殿,仅留下两名持剑道士守住殿门。
  赵子原睹状暗暗不解,忖道:
  “武当纵有警讯,那中年道人亦不该尽调所有弟子出殿,这样一来,不是成了内防空虚
的状态么?我若是敌人,只要略施金蝉脱壳之计,便能兵不血刃,顺利潜入内殿畅所欲
为……”
  才想到这里,大殿侧门当口无声无息飘落一条人影,那人东张西望一会,露出满意得一
笑,迈步而入!守在大殿正门的两名道士翟然一惊,出声喝道:“什么人?”
  手中长剑一抡,双双疾攻而至。
  那人冷笑一声,双掌翻飞,分向左右斜劈出去,两名道士剑犹未到,便自应掌飞开丈许
之外,尸横于地。
  赵子原见来人一出手便解决了二名道士,心中骇然,他定睛一望,那人一身奇装异服,
赫然是来自漠北的狄一飞!
  狄一飞这刻也自发现了赵子原,一怔道:
  “姓赵的,你在武当纯阳观里干啥?”
  赵子原反问道:
  “你呢?”
  狄一飞冷冷道:
  “狄某一向讨厌别人多管闲事,凭你也够资格质问于我么?”
  赵子原见识过对方的狂傲性子,是以丝毫不以为忤,道:
  “狄一飞,数日前武当为人窃走一把断剑,可是你干的?”
  赵子原续道:
  “我知道姓狄的你周旋于甄定远与武啸秋二人之间,左右逢源,有何图谋且不去管它,
你先后偷走少林、武当二把断剑,敢问居心何在?”
  狄一飞脸上讶异之色一掠即逝,道:
  “现在狄某可莫有工夫与你絮聒了,你要是识相便乖乖站开一旁,若敢多管狄某行事,
那么我可不顾时间紧迫,也得先把你击毙再说!”
  赵子原一想,心知对方果是趁着武当弟子尽行抽调出关的空档摸进来,以狄一飞的武
功,自己虽非其敌手,支持上百来招想必没有问题,目前自己正在应善于利用这种牵制之
力,以俟掌教真人回转。
  狄一飞更不迟疑,振身掠向内殿,赵子原遥遥跟在后面,见狄一飞绕过回廊,转入右侧
一间内室。
  赵子原随之闪身进去,只见内室布置十分简朴,但窗明几净,使人有出尘之感,想来即
是掌教真人的居处。
  视线触处,那狄一飞正伸手拿取壁上悬挂着一支剑鞘,口里发出“嘿”“嘿”阴笑之
声。
  赵子原喝道:
  “狄一飞,你鬼鬼祟祟潜入武当掌教居处,非偷即盗,适为赵某撞见,岂能不加过
间。”狄一飞眼凶光,道:“姓赵的,你是嫌命长了!”
  唰地跃起,双掌交错连发两掌,掌力虎虎,有若开山巨斧,笔直向赵子原当胸击到。
  赵子原时料他会出手,左手一横,方待发出内力封迎,炬料狄一飞掌力看似惊人,其实
却只是虚招而已,赵子原内力才发,他掌势陡地一收,反手一把抓住壁上那支断剑,身形腾
空窜将出去。
  一道清越的声音喝道:
  “退回去!”
  人影一闪而止,室门当口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股雄浑无恃的内力宛若长浪裂岸而
涌,赵子原距离较远,犹感到呼吸窒闷,身上衣袂进飞欲裂,不得不屏息运功相抗,方能支
持得住。
  他心下一凛,放眼望去,那狄一飞已被迫退回来,门口立着神定气闲的天石掌教——。
  天石真人双目之中不怒自威,紧紧注视着狄一飞,道:
  “施主,放下你手里那一只剑鞘!”
  狄一飞不在意地笑一笑,道:
  “道长好深厚的功力,想是天石掌教亲自来到了。”
  天石真人见对方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并未依言将剑鞘丢下,当下冷冷一笑,沉声说道:
  “施主你不要玩花样,贫僧一出手立刻要你松手放下剑鞘,你想试上一试么?”
  狄一飞道:
  “掌教真人好说了。”
  他望了天石真人一眼,心中倒相信了大半,天石真人掌武当一门,武功之高,已人当代
宗师之流,狄一飞虽然对自己一身功力自负得紧,却也忍不住心中之紧张,全神贯注于敌方
的动作。
  正当此时,蓦然一声厉啸起处,腾空属引不绝,霎时间狄一飞面色一变,态度大是慌
乱。
  天石真人瞠目大喝道:
  “施主,贫僧叫你放下剑鞘!”
  这几字乃是贯足真力而发,直震得整座内室籁籁而动,狄一飞心子一阵震荡,忽然旁侧
人影身形一片模糊,右手肘脉为人一击中的,五指一松,“卜”一响,剑鞘脱手落到地上!
  啸声渐趋高扬,在夜空中袅袅迂回,久久不去,狄一飞无心久留,再也顾不了脱落地上
的剑鞘,拔身向前疾冲。
  武当三子适于这刻闯了进来,无意喝道:
  “道友留步——”
  三子迅速在室门当口立成倚角之势,看情形狄一飞已是插翅难飞。
  啸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长笑亮起,一条人影自屋宇上纵落,他身形之疾,即连天石
掌教亦只感到眼前一花,至于赵子原则一点也瞧不清切。
  那人冰冷的声音道:
  “出家人岂可迫人大甚,一飞快冲!”
  武当三子不约而同一个旋身;出掌发难,孰知那条人影左右闪动,完全没有固定的位
置,三子掌力悉未奏效。
  “呛啷”一声,天离真人已抽出了腰间长剑,那人身形依旧不停,口中只是嘿嘿冷笑不
绝。狄一飞大吼道:“让开!”
  拔足一冲上前,天石掌教竟不拦阻,三子又为那后到之人所牵制,霎时狄一飞便如飞鱼
一般一闪而出,与后到那人跃上屋顶,并肩疾掠。去势迅比天际流星,转眼已失去了影
踪……。
  无意望着对方三人身形瞬息即没,嘘了一口气道:
  “今晚他们来的人可真不少,先前那两个打头锋鞑子只在道观前面幌了一下,便匆匆逸
去,敢情是诱敌……”赵子原心念一动,脱口道:“两个靴子?”
  无意点点头,道:
  “那二人一身奇装异服,显然来自长城之外,贫道听他俩彼此称呼叫什么暖兔,烘兔,
名字倒是奇怪得紧。”
  他在掌教真人面前,言语已不敢如先时那般放肆粗鲁,但他生性毫无遮拦,一下子扳起
脸孔说话,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赵子原可没有心绪注意及此,暗忖:
  “那暖兔,烘兔不是日前我在陕甘道上碰到的两个蒙古汉子么?当时他俩言谈间隐隐透
露出系奉土蛮可汗之命,入关兴风作浪,如何却与狄一飞搭上一路了?足见姓狄的来历大有
问题……”
  天离真人道:
  “那最后来到之人是谁?掌教心中可有端倪么?”
  天石真人略一寻思,道:
  “早先贫道听到那阵啸声时,本已猜出那人身份,后来瞧见他的轻功身法,就莫能肯定
了。”
  天离真人道:
  “那人一身轻功的确令人难以捉摸,依我之见,即使以轻身功夫闻名天下的百粤罗浮世
家,比起此人恐怕亦有不逮。”
  提起轻功,赵子原却又想起一件往事。当日黑岩三怪的老二卜商、老三堪农遇害于鬼镇
荒园,那埋伏于古宅的哈金福便看到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据说速度之快,使他几乎不敢相信
自己的眼睛,后两人的轻功身法都高绝如斯,总不会说是个巧合了。
  门外响起步履声音,那中年道人匆匆忙忙走将进来,环目往四下一扫,道:
  “敌人退走了?”
  天石真人微微颔首,道:
  “清风师弟,适才你人观报警后,却又到哪里去了?贫道以为有你守住大殿,故以放心
出观应敌,不想你竟轻弃职守,以致敌人连毙本门两名弟子,一直闯入内室,幸得这位赵施
主仗义出手,牵制了他的时间,贫道又及时赶回,这才没有让他得手……”
  那中年道人清凤道长支吾道:
  “是我一时疏忽,在见到大殿外边有可疑的人影一闪后便贸然追了出去,想不到会让敌
人乘虚而入,掌教恕看。”
  赵子原暗暗皱起眉头,付道:
  “据我当时在殿中所见,那清风道长分明不是出殿去追什么可疑的人影,他为何要向掌
教真人说谎,抑且天石掌教似乎对他颇为容忍,倒不知是何缘故?”
  他沉思不得解答,只觉事态愈来愈形复杂,几乎无法整理出一点头绪来,干脆不再多
想。
  天石真人俯身自地上拾起那把剑鞘,道:
  “那一口敌人窃走繁星断剑时,遗略了剑鞘未尝取去,今夜他去而复返,目的就在这一
把剑鞘了。”
  天离真人道:
  “断剑即已被他们得手,因何尚如此重视剑鞘,敢情其中必有古怪!”
  赵子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朝天石真人道:
  “小可斗胆,可否叩问道长一事?”
  天石真人道:
  “施主有话但问无妨。”
  赵子原道:
  “闻说贵观与少林寺所收藏的断剑系受一人之托,不审此事可真?”
  天石真人脸色骤变,道:
  “此说施主从何得闻?”
  赵子原避开不答,逞道:
  “如果传闻属真,道长能不能见告那相托之人是谁?”
  天石掌教与天离真人彼此对望一眼,天离真人肃声道:
  “施主问过少林方丈了没有?”
  赵子原道:“小可尚未到过嵩山少室。”
  天离真人道:
  “这就是了,若施主以此问题问少林方丈,他也不会予你任何回答的,但望施主莫要强
人之所难……”
  赵子原大感失望,道:
  “道长此言何意?”
  天离真人眼望着天石真人,意思是此道问题必须由掌教亲自回答了,天石真人双目微
瞌;道:
  “二十年之前,鄙派及少林开始分别收藏繁星、寒月断剑时,彼此有个默契,即不许将
有关断剑的事透露出去,实在说,贫道虽为一派之掌门,却也作主不得。”
  一旁的清风道长忽然插口道:
  “道友你苦苦追问这个,莫非与断剑有何关系牵连么?”
  赵子原凛道:
  “于小可本人,于天下武林,关系均极重大!”
  清风道长神色一阵剧变,道:
  “道友说得未免太过严重了,区区几把断了半截的剑子,何值如许重视。”
  赵子原不以为然,道:
  “断剑关系之重大,小可亦是直到近日方始领悟出来——”
  说到此地,脑际灵光突地一闪,默默对自己道:
  “清风道长话里是说的,‘几把’断剑,而不说二把,难道他也知晓断剑不只二把之数
么?”
  青凤道长道:
  “统而言之,目下断剑既已失去,再谈此事就没有甚意义可言了。”
  赵子原道:“不会没有意义的,断剑虽已失去,还有这一把剑鞘
  清风道长沉着脸色,半晌无语。
  天石掌教像是被人提醒了什么似的,望了赵子原一眼,视线落到手中所持的剑鞘上面,
低声说道:“对了,还有这只剑鞘……”语声一歇,喃喃低念道:
  “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
  天离真人不安地道:
  “掌教真人,有何事不对么?”
  天石掌教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低语:
  “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
  赵子原身躯一震,想起几天前,自己才听到甄定远当着香川圣女之面,念过这首不知所
云的诗,不禁一脸茫然。
  天石掌教一直怔怔望着手里断剑出神,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赵子原道:
  “道长,小可尚有一言请教。”
  天石真人摆摆手,阻止他续说下去,他两指夹住剑鞘的顶端,另一手使力一旋,“剥”
的一响,手中居然多出了一只剑鞘,赵子原仔细一瞧,原来剑鞘里头还有一面夹层,经天石
真人用力旋动,将里层剑鞘拔出来了。
  里层拔出之际,飘落一张纸片,室中诸人齐地一怔。
  清风道长疾步上前,将纸片拾起,天石真人皱眉道:
  “拿过来。”
  清风道长稍一踌躇,终于将纸片递与天石。
  赵子原忍不住好奇心动,将脸凑近一看,许是经过多年,那张纸片已经变成黄色,上面
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
  “九月既望,时交四更,残月斜挂,余突闻蹄音及马嘶声由远而近,余居处远僻,深夜
何来夜骑?颇怪之,及闻敲门声响,往开,门外杏无人影。遂返室,犹觉残灯无焰影幢幢,
一连三夜均是如此,莫非鬼魂作祟为怪邪?”
  赵子原只瞧得心子怦然而跳,不知不觉手心已是直冒汗渍。
  清风道长道:“无头无尾,这是谁写的?”天石真人嘘了一声,道:
  “别作声,我们先看完它——”纸片上继续写着:
  “第四夜,风雨大作,又有夜骑至,余出而观之,周遭仍杳无一人,惟泥地为雨水淋
湿,蹄印凌乱,沿马迹而行,至一荒坟,遂见一白衣骑士驻马于一座坟家之前,磷火绕缭于
近处,恍似返家之游魂,白衣骑士见余趋至,举手招之,余方举步上前,坟墓中突发
  写到这里,纸片生似为人撕去一半,下面再无字迹。
  赵子原一颗心子几乎要跳到腔口,失声道:
  “鬼镇!……纸片上所写的地点是鬼镇,及鬼镇近郊的坟家!”
  刹时室内五人十道目光不约而同盯视住赵子原,赵子原只若未觉,细细咀嚼着纸片上的
留字,忽然地隐隐觉得整件事情似乎有一条脉迹可寻了,然而那事件的前因后果,他依旧思
之不透。天石真人沉声道:“施主见过相同的纸片留字么?”
  赵子原道:
  “在鬼镇荒园古宅里,小可见到一具棺木上刻着这几个字——”
  清风道长插口道:
  “棺木上镌字与纸片可是完全相同?”
  赵子原摇头道:
  “不然,那棺木上只刻了‘九月既望,时交四更,残月斜挂,余突闻——’几个字,较
纸片上留字少了许多,系为人以金刚指力镌刻上去,以小可之见,生似要留与某一个人观
看——”
  清风道长轻咳一声,道:
  “赵施主,你没有看错么?”
  赵子原下意识望一望清风道长,瞧见对方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他迅速转过眼瞳,说
道:
  “小可所瞧,千真万确,并无捏造一言半句。”
  说出这话时,倏然又有一道奇异的想法自脑海升起,好象自己已在迷蒙中摸着了另一个
线索。
  他冲着天石真人抱了抱拳,道:
  “道长请恕打扰之罪,就此告别。”
  倒行三步,退出内室,身形一掠而起。
  天石真人呼道:
  “施主稍候——”
  然而赵子原已经去远,这时残月已斜,层层叠叠的彤云在天顶聚拢,膝陇灰暗的夜色平
铺四周,空山静悄悄,只有尖锐的晚风像流水般呻吟喧嘈着……
  踏着淡淡的月色,赵子原翻过后山,循着一条小道直掠而去,不一刻便远离大观,下到
武当山脚。
  他脑际思潮仍自翻涌不止,默默地沉思着:
  “武当之行,出乎意料的竟是大有收获,虽则断剑已被窃走,但我只要找出此事的来龙
去脉,大半疑团和便可迎刃而解了。”
  想起适才在武当山上的诸般遭遇,心忖:
  “那黑岩老大厉向野临终之际,不是连吐了两句‘鬼镇荒园’么?看来我只要再走一趟
鬼镇,必能获得不少新的线索。”
  心中想着,足下不知不觉踏上了通往鬼镇的道路。
  这日黄昏,赵子原来到了一座小镇,估计距离鬼镇约莫还有三日脚程,几天来他马不停
蹄竟日赶路,身心疲惫非常,正须好好歇息一番,于是他在小镇集街角,找了一家“悦来客
栈”投店落脚。
  这悦来客栈门面不大,但前厅的酒楼倒还宽敞,赵子原一个人据了一张抬子,叫了酒食
用起晚点来。
  正吃喝间,小店大门来了一名背插长剑的中年道人,赵子原无意中瞥了一眼,来者竟是
武当清风道长!
  那清风道长环目在店里四扫,视线从赵子原身上掠过,气度相当沉稳,逞自走到临窗桌
旁落座。
  赵子原心子平空一紧,忖道:
  “清风道长显然有意跟踪我而来了,一路上我全然不曾有所警觉,未免太疏忽了,不审
他用意何在?”
  那清风道长分明已注意到了赵子原,却装作没有瞧见,向店小二叫了几样小菜素食,低
首进食。
  赵子原心想与其闷在心里,倒不如拿言语试他一试,遂站起来,冲着清风道长拱了拱手
道:
  “想不到又在此地遇见道长,真是巧之又巧了。”
  清风道长面上毫无任何表情,道:
  “巧极,的确巧极。”
  赵子原道:
  “道长若不嫌弃,请移驾过来同席如何?”
  清风道长沉吟道:
  “毋庸打扰了,再说贫道也正在等候一人……”
  言犹未尽,蓦然店门外面传来一声佛号。
  那一声“阿弥陀佛”甚是沉重有力,店中诸人俱是一震,不自觉中止进食,举目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灰色袈裟,肩上扛了一把方便铲,模样显得邪里怪气的大和尚,正站在门
槛之外!
  赵子原惊疑不定,心中忖道:
  “这不是那自称花和尚的僧人么?怎地他也来到这里了?”
  斜眼望那清风道长时,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花和尚。
  花和尚一步跨过门槛,绕经几张台子,缓缓走到清风道长桌前,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坐
下。
  清风道长双目微瞌,道:
  “和尚刚刚到么?”
  花和尚道:
  “贫僧接到你传人通知,便匆匆赶来——”
  赵子原闻言,心中已有了谱,心忖:
  “好戏开始上场了,原来他们两人还是预先约好在此会面的,我得格外注意才是……”
  花和尚拍掌大呼道:
  “伙计,来两斤烫过的白干,再做几样鱼肉小菜下酒!”
  店伙大大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嚅嗫道:
  “大……大师点的什么?请再说——再说一遍……”
  花和尚怒道:
  “两斤白干老酒,鱼肉酒菜,你没听清楚么?酒菜送迟了,当心我把这家鸟店砸掉!”
  那店伙干活已久,应付过各色各样的旅客,但出家和尚公然呼点酒肉,却还是第一次碰
到,他经验颇丰,情知越是行径奇特的客,越是不能轻易得罪,忙唯唯喏喏而去。
  店里聚然来敢一僧一道聚在一处,本来就够醒人耳目了,此刻再经花和尚一阵吆喝,一
众酒客的视线都落到这一桌来。
  花和尚眼帘一掀,露出两道凶厉寒芒,往四下一扫,众人生生打了个寒颤,齐然收回目
光。
  清风道长冷冷道:
  “几年来,你那大酒大肉的嗜好依然未改。”
  花和尚裂嘴笑道:
  “除色字一关,吃、喝、赌,贫僧是一日都离不得的,道长你知我甚深,又何必故作讥
嘲之言。”店伙将酒菜端来,花和尚擎起一杯酒饮了一口,骂道:
  “拿这种娘儿们淡酒与贫僧喝,你酒店不要开了么?”
  一甩手,将满杯之酒泼在地上,酒杯打得粉碎。
  店伙陪着笑脸,换过一坛老酒,花和尚满满倒了一杯,举觥一饮而尽,弧了抵嘴唇,连
呼道:“过痛!过瘾!”清风道长冷然道:
  “酒多误事,你还是少饮一些的好。”
  花和尚举起袈袖抹去嘴边酒渍,道:
  “笑话,区区一坛老酒岂能把我醉倒。”
  清风道长沉声道:
  “那话儿你带来了没有?”
  花和尚道:“带来了。”他朝清风道长一眨眼,大声道;
  “牛鼻子,咱们已有许久未尝聚头,今日得好好干上一扬,别一别苗头……”
  说着伸手人怀取出一付纸牌,摊开摆在桌面。
  赵子原心道:
  “我道花和尚话语中所谓干上一场指的什么?原来是又要赌牌了,难道他居然毫不避
讳,当着一众酒客前,大喇喇与清风道长斗叶为戏么?奇怪的是,清风道长才间到他带来
‘那话儿’没有?分明意有所指,花和尚即取出那一付纸牌做什么?”
  清风道长道:
  “你又手痒了不成?贫道便陪你赌一付牌也罢。”
  花和尚开始砌牌,手法甚是干净俐落,一撒骰子,道:
  “黑杠三点,四五加翻,倒霉,你先掀牌——”
  清风道长正待伸手拿牌,花和尚一把将他按住,道:
  “且慢,你拿什么下注?”
  清风道长笑道:
  “便赌一坛老酒怎样?”
  花和尚点点头,忽然压低嗓门道:
  “掀第二十六张——第二十七张纸牌……”
  赵子原心念一动,那花和尚虽然已将嗓子放低,但因他坐在邻坐,加以运功用心窃听,
故以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默默呼道:
  “果然有鬼——”
  敢情花和尚与清风道长乃是故意借斗牌为戏,以瞒人耳目,其却实在暗地里传递讯息,
或进行某项交易阴谋,那花和尚既然指示清风道长掀翻第二十七张纸牌,可见那一张纸牌必
有古怪。
  赵子原想到这里,眼睛更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清风道长的掀牌动作。
  清风道长若无其事地数了数牌张,然后抽出其中一张纸牌放在手里,旁人不明就里还以
为他在点妥纸牌的数目,但赵子原心中可就有谱了,——那清风道长拿到手里的正是第二十
七张纸牌!
  清风道长眯起眼睛,注视手中那张纸牌的牌底,口里不时发出“嗯”“嗯”“嗯”
“嗯”之声。
  赵子原远足目力自旁侧望去,远远只能瞥见牌底好像写了数行黑字,旁边还画着有一幅
图,那图样竟与一座坟家有几分相似!
  霎时他像是为人劈头打了一棒,暗忖:
  “若果那张纸牌牌底所画的,居然真是一座坟冢的图样,事情就大有溪跷了,因为剑鞘
夹层所藏那张纸片上的留字,亦曾提到坟累的字眼,两者不可能仅仅是个巧合吧?”
  清风道长仔细看了许久,将那张纸牌放回原处。
  花和尚低声道:
  “再翻第四十五张纸牌——”
  清风道长略一颔首,再度数起牌数来,接着又抽出其中一张以手遮住牌面,凑近眼前观
看。
  赵子原可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动了,他眼珠一转,脑中已有了计较,当下长身立起快步
走到僧道两人这一桌前面,冲着花和尚拱了拱手,朗声道:
  “大师别来无恙。”
  花和尚一言不发,只是自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
  赵子原迳道:
  “记得前番见面,大师与小可尚有一场牌局未了,今日机缘凑巧碰上大师,又值大师赌
兴正高,咱们正好继续那一场未完的牌局
  花和尚神色微变,道:
  “来日方长,咱们赌牌的机会多的是,你急什么!”
  赵子原笑笑道:
  “清风道长与大师既是旧识,玩牌的机会才比我更多着哩,区区委实技痒不已,来个喧
宾夺主,哈哈,道长请先让小可一局!”
  毫不客气一伸手,就将清风道长手心那“第四十五张”纸牌取了过来,清风道长未防及
此,一时大意之下,手中纸牌竟被对方攫走。
  赵子原装作不甚在意地掀开牌底,忽然清风道长冷哼一声,道袍轻轻一拂,赵子原才拿
到的那张牌,犹未来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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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八章 流浪剑客

  清风道长回头喝道:
  “花和尚,是你来了么?”
  林叶悉嗖处,缓缓步出那邪里怪气的花和尚,他肩上仍自扛着一把方便铲,来到二人面
前定身。
  花和尚瞥了赵子原一眼,道:
  “你还没有将这小子解决吗?”
  清风道长摇首道:
  “不忙,不忙,这小子已经是咱们囊中之物,还怕他飞上天去?若非适才贫道察觉有人
潜到近处,早已一剑送他归阴了。”停歇一下,问道:
  “刚刚可是你在树林里面叹气?
  花和尚翻目道:
  “牛鼻子你间得莫名其妙极了,无因无由贫僧叹的什么气?”
  清风道长神色霍地沉了下来,道:
  “贫道分明听见了那一口叹气之声,疑是那人去而复返,是以才仓促将剑收回,既然叹
息声非你所发,那么贫道之疑并非杯弓蛇影,而是确有第三人来到近处了。”
  花和尚眨眨眼,敞声道:
  “牛鼻子尽管下手取他性命。”
  赵子原道:
  “大师动辄言杀,出家人残忍好斗以至于此,未免与佛家所讲求之恬澹寂灭有悖。”
  花和尚道:
  “贫僧早非佛门中人,小子你空自喋喋,结果还是活不成的。”
  说着朝清风道长打了个眼色,清风道长右腕迅疾一抖,长剑乍动,涌出一片精芒,直取
赵子原咽喉。
  赵子原见他剑招诡异,心中大为凛惕,连忙纵身往后疾退,一口气退长了六步,这才避
过对方的剑上锋芒,趁势反击一掌。
  清风道长冷笑一声,一举步已到了他面前,手中长剑抖出精光寒芒,漫天尽洒,笼罩住
敌人。
  他空出了右手不闲着,掌拍指拿,端的是变化无方。
  清风道长这一掌剑齐出,直把赵子原迫得闪避不及,绕圈疾掠,双方动手还不到五招,
赵子原已是数度遇险,渐呈不支之态。
  这当口,斜坡后面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叹之声,虽在剑掌嘶啸声中,场上诸人无不听得一
清二楚,仿佛这一道叹息便在他们耳旁发出一般。那清风道长剑上攻势,竟然不知不觉缓了
一缓。
  花和尚面色一变,厉声道:
  “牛鼻子快点下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斜坡后面一道冰冷的声音道:
  “道长出剑太慢,果然业已来不及杀死你的敌手了。”
  语声甫落,一道人影有如狂风似地卷了过来,清风道长剑势一沉,立刻换了一方向击
出,飕地一响,竟把来人卷人剑圈之中。
  那人冷笑一声,身形若飘风般回旋往复,清风道长神色沉凝,挥剑连攻三招,但闻
“咝”“咝”三响,剑啸刺耳已极,那人嘿然冷笑,足步微错,竟已跃出剑圈外边。
  清风道长连环三剑击空,双眼登时射出又忿又骇的光芒,手提长剑,怔怔立在当地。
  赵子原下意识举目望去,只见那人年约五旬出头,面目清瞿,上唇蓄着一撮短髭,身着
一袭白布衣衫,年事虽高,却自有一股潇洒超俗之气,赵子原似乎可以想象到此人年轻时的
勃发爽飒英姿
  但花和尚与清风道长的视线却落在那人腰问所系的长剑上,夜风拂过,那只剑柄上的黄
色剑穗微微飘动。
  赵子原心中默默呼道:
  “就是他!今午在酒店里装作不胜酒力,伏在一角桌上的醉汉就是他!奇怪,花和尚清
风道长追踪了他一段路程,怎地先后又回到此地来了?”
  花和尚一前一步;高声道:“任凭施主如何掩饰,仍然被贫僧瞧穿了。”
  那白袍人淡然道:
  “某家何尝想掩饰什么?倒是今日午后,和尚你与那位道长在某家离开镇上酒肆后,便
跟在后头穷迫不舍,某家还未问你是何缘故呢?”
  花和尚道:“施主何必明知故问。”白袍人伸手拍拍腰间的长剑,道:“便是为了某有
这把剑子么?”
  花和尚沉声道:
  “施主虽然一直掩藏本来面目,但你随身所携那只剑柄上的黄色剑穗乃是最明显的标
志,贫僧焉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白袍人道:
  “事隔二十余年,亏得大师记性如是之佳。”
  言罢,又自叹息了一声。
  清风道长忍不住道:
  “道友何故一再叹气?”
  白袍人道:
  “道长身为武当青宿,名望身份隆极一时,却昧于大势甘心受人驱遣,这等行径委实令
人不解,此某家深为道长忱借,还有这位大师……”
  花和尚及清风道长面色齐地一变,花和尚打断道:
  “施主此言,在贫僧听来不但等于白说,而且简直十分可笑得紧。”
  白袍人道:“有何可笑之处?”花和尚道:
  “你以为咱们行事乃是受人驱遣,却绝无任何根据足资证明,这个推测不是非常可笑
么?”
  自袍人冷冷一笑,伸手人怀缓缓取出一样物事,摊开来竟是两张纸牌,牌底向下,赵子
原一瞧见白袍人手上的纸牌,心中不禁震一大震。
  白袍人沉声道:
  “大师利用纸牌,向清风道长传递消息,难道不是经旁人所授意么?”
  花和尚神色一沉,道:
  “流浪剑客!你知道的倒也不少,然则你是专冲着咱们而来的了?”
  他喝出“流浪剑客”之名,赵子原顿感热血沸腾,暗道站在眼前这个白袍人,原来便是
二十五年前在五台山上,当着天下豪杰之前,以一个抽剑动作吓走那不可一世行脚憎人的
“流浪剑客”。
  那么花和尚想必是挟仗“五指叉”功夫,横行中原绝无敌手的行脚僧人了,难怪他的注
意力始终被白袍人随身所携剑柄上的黄色剑穗所吸引,想来当日“流浪剑客”所使用的也是
同样一只剑子。白袍人道:“可以这样说。”
  花和尚指着赵子原厉声道:
  “这娃儿呢?你也有心庇护他么?”
  白袍人点一点头,花和尚道:
  “流浪剑客,你太过狂妄了,贫憎对你一再忍让,可别错以为贫僧是惧了你。”
  白袍人道:
  “反正某家是管定此事,你划下道来吧——”
  花和尚怒极反笑道:
  “很好,你既然如此说,贫僧说不得要把昔年五台山的旧账,拿在一起和你算算了——

  白袍人淡淡道:
  “二十五年前,大师在五台山上不战而退,今日你想再来试过一次么?”
  花和尚道:
  “施主剑上功夫虽高,但贫僧那‘五指叉’不发则已,既发之你未必能讨得好去!”白
袍人淡然道:“是么?某家不用剑子,接你一招‘五指叉’试试。”
  花和尚阴笑道:
  “施主不用兵刃是自寻死路,可怨不得贫僧。”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登时变得紧张异常。
  立在一旁的赵子原此刻却不禁暗暗为白袍人着急,那花和尚的“五指叉”功夫他是见识
过的,其凶险奇奥,确是举世罕有匹俦,白袍人若弃剑拆对,只怕将抵不住“五指叉”一击
之威。
  清风道长步近花和尚身侧,低声道:
  “和尚你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好。”
  花和尚道:
  “牛鼻子甭多管,昔年那笔旧账,贫僧是该与他了断了。”
  转首面对白袍人道:“你准备好了后事没有?”白袍人仰天大笑道:
  “又是这一句话!二十五年前在五台山上,你说的也是这么一句,难道你发出‘五指
叉’前,非问明敌手可准备好了后事不可么?除开这话之外,难道你再也没有别的言语好说
么?
  花和尚沉颜不语,突然出手抢攻,左掌迅若电光石火拍去。
  他一掌发出之际,五指张开如爪,掌上隐隐透出五股暗赤色的气体,遥遥将白袍人上身
罩住。
  霎时间周遭气旋风荡,有若狂飚疾扫,惊涛怒卷,发出“哧”“哧”呼啸,其势之烈,
直令人心寒胆裂。
  白袍人高声道:
  “大师‘五指叉’功夫果已练成气候了。”
  他神色陡然变得异乎寻常的慎重,目光凝注对方,毫不旁瞬,但见他不疾不徐举起右
掌,迎面封出。
  掌力乍与花和尚五指所透出的气流接触,立时透露出吃惊的神情,全自衣袂飘动不已,
腊腊作响,他左掌紧接着一抬,发出一股坚凝的内力,与先时右掌所发的掌劲相辅相依,力
道强大一倍有奇。
  旁侧的清风道长与赵子原只瞧得瞠目结舌不已,因为白袍人所使出此等双掌相辅的神功
奇特异常,有另辟溪径之妙,再加上他功力深厚,自然形成一股紧凝强大的气势,而且毫无
衰竭的迹象。
  花和尚那无坚不摧的五指叉攻势,竟为之一缓。
  花和尚口中厉喝一声,右掌五指屈伸,数张数合,又自有道阴风寒气自指尖直透而出。
  只闻呜呜怪响亮起,他的掌指已完全变成了殷红色,宛如鲜血盈盈欲滴,显而易见,花
和尚的“五指叉”已施到十成火候,赵子原不觉暗叫一声“不妙”。
  自袍人大喝一声,左手了探,右掌笔直甩出,他双掌齐出,招式极为繁复,掌上蓄势含
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见增强,适足以抵住花和尚绵绵不绝的“五指叉”攻势。
  赵子原这才瞧出白袍人韧力后劲之强,委实难以测度,若换了旁人,在花和尚“五指
叉”气势所迫之下,纵不当场落败,亦将失去动手拼斗之能,束手任得对方予宰予割了。
  他们两人一动开手便各逞绝艺,一招一式无不功力十足,隐含雷霆之威,确是武林罕见
的一场拼斗。
  双方僵持了许久,白袍人突然挥拳连击数招,迫着花和尚变式封拆,身形连动,阴风寒
气渐形消失。白袍人乘机跃出战圈,道:“领教。”花和尚寒着脸庞,道:
  “流浪剑客,你在未分胜败之前即行退出,可是不敢与我一决死战么?”
  白袍人冷冷一笑道:
  “大师固执如此,某家可要用剑了。”
  清风道长道:
  “待贫道来见识见识道友剑术。”
  白袍人道:
  “谁先上都一样,某家今晚必教你等如愿以偿。”
  长笑数声,反手抽剑,立时一股震人心弦的凌厉“杀气”随着拔剑的动作,往对方卷
去。
  那股“杀气”去得突兀无比,如排空巨浪,如惊涛潮涌,一忽里已卷及敌手身前近处。
  白袍人稍有动作,立在五尺之外的赵子原立即生出感应,只觉呼吸窒闷,身形受阻,顿
生回避之意。
  伊始,清风道长及花和尚都屹立当地,动也不动。
  待得白袍剑子抽出一半,自剑身锋芒所透出的“杀气”愈来愈见凌厉,形成一种莫可捉
摸的实质力量,赵子原立身之地虽然距离最远,但因功力较弱,是以最先感到支持不住,纵
身避开。
  白袍人拔剑的动作甚是缓慢,但随着他手臂的移动,剑身一寸一寸露出,森厉的“杀
气”已弥漫整个旷野之上。
  同时他那鹰隼般的双目中,也射出强烈冷酷的杀机,使人一望之下,顿时生出震惧之
念。
  花和尚额上汗珠涔涔而落,有心先行出掌抢制先机,却是身不由己,那边清风道长亦有
同样的感受,长剑欲发未发,显然是被白袍人出剑的奇异力量所制,大有动弹不得之慨。
  这刻白袍人的剑身已快要出尽,赵子原眼睛圆睁如铃,一颗心提悬不定,他情知待得白
袍人剑子完全拔出之际,便是生死立判之时,以此人拔剑时所发的电掣雷击之威而观,战事
必无拖长下去的道理。
  花和尚与清风道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忽仰天厉啸一声,齐地旋身往后疾退。
  腾腾腾,两人一口气退了九步之遥,前胸一挺,站稳了身子。
  花和尚抖颤的声音道:
  “往年在五台山上,贫僧已猜度出你是何许人,而今益发证实心中所想,流浪剑客,你
何以不敢以本来名号示人?”白袍人大笑道:“时刻还未到呢。”
  花和尚喃喃道:
  “二十五年前的历史居然重演,难道我永远无法与你匹敌么?……”
  他面上神色瞬息万变,一招手,偕同清风道长转身疾掠而去,二人身形瞬即消失在苍茫
的夜色中。
  赵子原内心激腾不止,他当然知晓花和尚临去所说的“历史重演”是什么意思,默默忖
道:
  “昔日‘流浪剑客’仅仅以一个反手拔剑的动作,就吓走了气焰冲天的行脚僧人,今日
他们双方再度碰头,‘流浪剑客’剑未出全,花和尚仍然不敌而去,怪不得他有‘历史重
演’这一说。”
  一僧一道去远后,白袍人低声自语道:
  “好险,花和尚若非自知不敌,拼死发出‘五指叉’功夫,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平息一忽,转朝赵子原道:
  “小伙,你几时惹上这些魔头的?”
  赵子原耸耸肩,道:
  “其实我并役有去惹上他们,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尔来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要寻
找我的晦气?”
  白袍人笑笑道:
  “依此道来,你在武林中竟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了。”
  赵子原默然不作一语,半晌道:
  “尊驾剑术堪称独步天下,只是小可仍未能瞧出,如何能够以一个简单的抽剑动作,便
将对手的斗志压垮?”
  白袍人道:
  “此中道理,一俟你剑上造诣到了某一种程度时,便自省得了。”
  说着微“哦”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复道:
  “小伙,你想不想习剑?”
  赵子原怔了一怔,道:
  “尊驾莫非想传授区区以剑术?”
  他脱口说出这话,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暗道自己若有福份练就此等剑上绝
艺,便足可挤人江湖一流高手之林,对往后行事倒有莫大的方便。
  白袍人冷冷道:
  “老夫可不欲平白将剑上功夫传与他人,小伙你若有心学剑必须有个条件交换——”赵
子原道:“如此小可不学也罢。”白袍人道:
  “你不要听听老夫所说的条件么?”
  赵子原不语,白袍人重复道:
  “老夫教你一套剑法,抵要你学成之后去对一个人施展……”
  赵子原道:
  “阁下的意思是要我挟仗这套剑法,去杀死那个人么?”
  白袍人摇首道:
  “不是,老夫所欲传授与你的剑法虽称无敌天下,但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那人武功路
数,恰正能克住你的剑法,绝不致落败甚或丧命。”
  赵子原惑道:
  “阁下既非要使我仗剑去击毙那人,然则你所图何为?”
  白袍人道:
  “我只要证实,那人的武功是否仅止于能克制这一套剑法而已,易言之,若是她另有绝
艺在身,你便有当场送命的危险,小伙子你敢冒这个险么?”
  赵子原寻思一下,道:
  “这并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这套剑法是否够得上玩命的代价?如代价够高,小可便
冒一次性命之险又有何妨。”
  自袍人眼瞳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子原一会,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身
上,他依稀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剪影,当年自己的举止行事,便几乎和这少年一模一样,
霎时他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感触。
  他缓缓道:
  “然则你是答应了?”
  赵子原默默点头,旋即又道:
  “事情果真如斯简单,以尊驾之能力,绝无遇险的道理,缘何却不自己去找那人动
手?”
  白袍人怒道:
  “废话!老夫若能亲自与她动手,何必找你代劳?”
  赵子原满腹疑云,却也不好多问,须臾始道:
  “适才那花和尚称呼你为‘流浪剑客’,据小可所知,武林中并无‘流浪剑客’这个人
物存在,阁下可否将实身份相告?”白袍人道:“老夫司马道元。”续道:
  “不想我只把蓬头罩着的白布拿掉,你就认不出来,小伙子你的眼力也未免太差了——

  赵子原皱眉道:
  “小可早已认出你老就是那自称‘司马道元’之人,但司马一门十八人,早于二十年前
悉行遇害于翠湖舟船之上……”
  白袍人神色微微一变,打断道:“老夫若已遇害,又怎会现身于此?”
  赵子原膛目,半晌则声不得。
  白袍人道:
  “到底你要不要学这套剑法?”
  赵子原道:
  “小可不是业已答应于你么?”
  白袍人手指西面林丛,道:
  “走过这一片林障,有一座废弃的词堂,权当落脚之处,老夫再正式传你剑法。”
  赵子原愕道:
  “就在此地习剑不是一样么?”
  白袍人冷冷道:
  “你懂个什么?老夫虽看出你是练武的上驷之材,但要习成这套剑法,至少得半月之
久,不找个落脚地方怎么行?”
  赵子原道:
  “既然需时如此之久,小可不愿学了。”
  白袍人恚道:
  “天下那有速成掌招剑法?你连这等耐性都没有,倒教老夫好生失望。”
  赵子原摇头道:
  “并非小可无此耐性,实是近日内我必须赶去鬼镇……”
  白袍人自怀中取出那两张纸牌,道:
  “可是与这物件有关?”
  赵子原道:
  “纸牌乃花和尚所有,怎会到了尊驾手里?”
  白袍人道:
  “花和尚在酒肆里狂妄无忌,老夫有一位老友号称‘无所不偷’,看不过眼便施展空空
妙手,如此这般把纸牌偷了过来交与老夫方始发觉里面的两张纸牌有所古怪……”赵子原
道:“尊驾可否将纸牌借小可一观?”
  白袍人闻言,反而将纸牌收入怀里,道:
  “等到你习剑功成之后再说吧,老夫保证你半月后再到鬼镇绝不太迟,不致于误事——

  赵子原寻思良久,道:
  “好吧,但你得先将我所要用剑的对象告诉我。”
  白袍人道:
  “这个老夫也不能事先透露,你愿意习剑便随老夫一道走,否则即作罢论。”
  语罢转身就走,赵子原踟蹰一忽,随后跟了上去。
  二人快步横过山林,走了许久,果见远方树林隐约现出一角红墙,残垣断瓦点缀其间,
隐隐透出一道微弱的灯光。
  白袍人忽然在一株大树后面停下脚步,低声道:
  “那座洞堂分明荒废已久,如何会有灯光透出?真是奇了。”
  赵子原道:
  “左右不过是僧侣之类住于此地罢了,难道还有旁人不成?”
  白袍人道:
  “祠堂年久失修,分明久无人居,那里来的住持僧侣?小伙子你忒也胡涂了。”
  当下迈步绕近祠堂,来到山门前面,但见那山门甚是古旧,两人往四下张望一忽,未见
有何动静,遂举掌推门。
  “咿呀”一声,山门应手而开,赵子原随白袍人走人门内,只见洞堂里蜘网四结,供桌
上久无香火,积满灰尘的神像欲塌未塌,格外显得阴森骇人。
  神像前面的神龛上,插着三只火烛,昏黄色的火光不住跳跃闪动,益发令人感到神秘。
  白袍人洪声道:
  “祠堂里有人么?”
  他真气深厚,话声在祠堂四壁回荡不止,半晌却无回音,生像是毫无人迹。
  赵子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怖的感觉,暗忖:
  “分明有人点燃神龛上面的火烛。但此刻却不见有任何人影,莫非那人在山门未开之
先,已预先藏起来?”
  他方自惊疑不定,陡然一道轻风拂过,三只火烛被吹熄了,祠堂里黝黑如墨,赵子原运
足目力望去,也不能看出寻丈之外的事物。
  赵子原呼道:
  “司马前辈,火光突灭,莫不成……”
  白袍人“嘘”了一声,道:
  “不要作声!你随身带了火焰没有?”
  赵子原正待掏出火焰,身侧忽然飘过一阵微风,他江湖经验已丰,情知那阵微风多半是
内家罡劲,当下霍地一个旋身,一掌反拍而出,黑暗里那一掌之力如石沉大海,也瞧不见半
个人影。
  这当口,陡见头上精芒一闪,耀眼生花,紧接着一声“呛啷”亮起,原来白袍人已掣出
了腰间长剑。
  白袍人长剑一出,立时有一股森寒杀气汹涌扑至,直有雷霆万钧,无坚弗摧的威势,赵
子原不知不觉倒退了几步。
  蓦然祠堂中又是一声霹雳暴响,一条灰色人影自剑光中冲出,迅疾无比,一闪即没——
赵子原脱口呼道:“果然埋伏有人——”
  喊出这一声后,却未见白袍人第二剑劈出,须臾,供桌后面那一尊泥雕神像突然拦腰裂
为两半,倾倒下来!
  赵子原睹状,险些再度惊呼出声,白袍人的一剑,分明未曾击中佛像,但自剑上透出的
剑气,却恍若有形之物,竟把半丈开外的佛像斩为两半,那剑法的威猛霸道,当真令人不可
思议。
  然而令赵子原震惊的更不止于此,那白袍人的剑法可说天下无双,轻易不掣出长剑,即
连对付强如花和尚之敌手,剑子都未出全,便已将对方吓走,目下他却决然抽出了全部剑身
攻出一招,看似仍未奏功,然则那埋伏在柯堂暗处之人,竟是一个较之花和尚犹为可怕的高
手了——
  祠堂中一片死寂,间歇只传出赵子原沉重的呼吸声,和白袍人四下走动的“哧”“哧”
足音。
  白袍人在东面屋角停下脚步,沉声喝道:
  “好朋友!你既是冲着某家而来,便请现身吧。”
  半晌没有应声,白袍人提剑在手,腾出空出的左手俯身提劲拉挽地上的一个铁环,居然
被他拉出一块石板来。
  石板拉开后现出一个地窖,白袍人俯身向底下呼道:
  “藏身的朋友,某家要下去了。”
  赵子原听他竟向敌人预报自己行动,不禁为之大惑不解,但见白袍人在低喝过后,立刻
纵身纵落。
  下面传来一声娇呼,竟是女性口音,赵子原心头微动,继白袍人之后也向洞口纵落,视
线所至,见地窖看似颇为宽敞,却是四面空空,什么没有,只有内里一个角落隔着一片布
幔。
  赵子原心念电转,暗忖:
  “方才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女人的娇呼,但这地窖除了布幔后隔开视线外,连一个人
影也没有,然则那一声女性口音自然是发自帐幕之后了?”
  忖念及此,遂动了欲掀起布慢一看究竟的念头,他往前走了几步,白袍人忽然振身拦在
他的面前。白袍人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赵子原道:
  “阁下明知我欲掀起布幔,缘何却将我拦住?”白袍人道:
  “你还是不要掀开的好。”
  赵子原一怔,道:
  “莫非阁下已经猜到帷幕后面有什么古怪物事不能让小可过目么?纵令如此,帷幔还是
迟早要掀开的啊。”
  白袍人想了一想,道:
  “好罢,老夫这便将帷幔扯开,但你最好闭上眼睛的好。”
  身子一掠上前,伸手疾掀布幔。
  帷幔倒卷扬起,赵子原非但没有依言把眼帘闭上,反而睁大眼睛望去,他首先见到一个
身披薄蝉轻纱的姣美少女卧缩在墙角一隅,墙角上方挂着一盏油灯,火光将近处照得亮如白
昼。
  赵子原冲口道:
  “李姬,是你?”
  那女子徐徐转过头来,抬起白皙如玉的纤手拢住一头乌发,睨了赵子原一眼,嫣然一
笑。
  这一笑直有销魂蚀骨的力量,赵子原却未注意及此,他发现眼前这个美女身材体态虽与
留香院东厢李姬十分相象,但面庞五官却截然不同,这时那轻纱美女长身立起,全身美妙处
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轻纱美女妖声道:
  “适才你是呼唤李姬的名字么?你既认得她,定必曾经到过留香院了。”
  赵子原愕道:“姑娘是谁?”轻纱美女道:
  “我一向住在留香院西厢,敢情你只到过东厢,难怪会对我如此陌生……”
  昔日赵子原曾听李姬说过,武啸秋将留香院划为东南西北四厢,各住有一名绝世女人,
布施色相与天下高手,使之受其控制利用,是以此刻闻言,并不感到如何惊异。
  赵子原道:
  “敢情姑娘便是艳名远播天下的留香四艳之一么?”
  轻纱美女不答,转眼白袍人道:
  “这位爷台——”
  白袍人冷冷截口道:
  “武啸秋若图驱遣美女以色相诱惑老夫,那么他是白费心机了。”
  轻纱美女笑靥满面,道:
  “贱妾从未遇到不为我色相所动的男人,爷台此言未免言之过早。”
  玉臂微动,身上轻纱尽褪,火光照在她赤裸白皙的妖躯上,宛如一尊白玉雕像,令人心
硅摇荡,血脉贲张。
  赵子原只瞧得面红耳赤,全身血液几乎凝结住了,连忙移开目光。
  那裸女款款向赵子原行去,举手投足间甚是诱惑迷人,赵子原隐隐闻到一股馥郁的幽
香,自对方裸露的胴体发出,她愈走愈近,香泽愈是浓厚,赵子原不觉心猿意马起来,心子
扑扑狂跳不止。
  白袍人微哦道:
  “原来武啸秋授意你诱惑的对象,居然是这个姓赵的青年人……”
  赵子原迅地盘膝坐在地上,不住调元运息,吐纳呼吸,那裸女媚然一笑,突然倾身往赵
子原怀中倒去。
  她赤裸裸的肉体缠在赵子原身上,双手箍住他的肩肿,赵子原登时感到全身柔软无力,
竟然无力摆脱。
  白袍人冷眼在旁观看,并不加以阻止,似乎欲观察他的定力如何,有无办法抵制女色的
诱惑?
  豆大的汗珠自赵子原两颊滚滚落下,上半身也剧烈的摇晃起来,白袍人意识到他正极力
向心中之魔抗争交战。但力量已显得微乎其微了。
  白袍人点一点头,猛然出声道:
  “姑娘放手。”
  那裸女恍若未闻,仍然紧紧缠在赵子原身上。
  白袍人沉道:
  “你是不是山西白石山庄沈庄主的独生爱女,沈浣青姑娘么?”
  裸女娇躯一震,微抬螓首盯住白袍人,欲言又止。白袍人续道:
  “姑娘果真是沈庄主的爱女,又怎会被武啸秋收为留香四艳呢?
  裸女依旧没有开腔,但一双皓手已自赵子原肩上缓缓收将回来,她一离开赵子原的身
子,赵子原灵台登时清醒许多。
  适才他神思虽然有些恍惚,但白袍人之言仍然听得十分清楚,内心因之震惊非常,暗道
那山西白石山庄沈庄主一生慷慨任侠,在武林中地位极高,武林有事,只要沈庄主一句话,
十分难题便有七八分能够得到解决,想不到他的女儿竟会沦落以至于此,不禁为之才满腹疑
团。沈烷青低声道:“爷台还是不要追究这些的好。”
  白袍人情知一时绝对无法弄明白她被武啸秋囚制利用的始未经过,遂自墙角捡起她的衣
物,沈浣青一手接过,迅即把衣服穿上。
  这会子,地窖上面忽然传来一阵叱咤声音,紧接着轰然一声暴震亮起,似乎有人发出了
内家劈空掌力。
  白袍人喃喃道:
  “又有人闯进祠堂来了,武啸秋似还没有退走哩……”
  话犹未尽,只听一道低沉的喝声道:
  “姓武的,顾某此来为的要向你讨一个人——”
  另一声阴森的冷笑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口气对老夫说话?”
  那低沉的声音道:
  “昨日顾某遍闯留香院四厢,独不见东厢沈姑娘芳踪,后来从尊驾的一名手下口中获
知……”
  那阴森的声音道:
  “据说天下无不能在武院主的寒贴摧木掌下走过十招,反正顾某是早已豁出了这条性
命,武院主你动手吧。”
  赵子原一听那声音,只觉甚是熟稔,一时之间不觉怔住,自语道:
  “原来是顾迁武顾兄,他也来了!”
  他目光扫过沈浣青面庞,发觉她的脸色变得异乎寻常的惨白,竟像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一
般。
  赵子原暗暗感到不解,却是不暇细究,敞亮嗓子道:
  “顾大哥!小弟在此。”
  就在此刻,地窖顶上的出口发出“蓬”地一响,赵子原立刻知道上面将要堵塞住了,情
急之下,身形暴起往上直射而去,几乎就在同一忽里,他身旁白影一闪,白袍人比他抢快一
步,一掌后发先至,那块石板未合,被掌力一震,一声暴响过后,顿时被掌力击得块块碎
裂!
  白袍人及赵子原先后自裂口冲将出去,沈浣青迟疑一会,亦轻提身子,继后跃出地窖。
  祠堂时那身着灰色衣衫的武啸秋。正一掌接着一掌,将顾迁武迫得全无招架之力,只听
得掌风呼呼,夹杂着一声闷哼,顾迁武仰身跄然倒退了五步,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身躯贴在
土墙上。
  赵子原大喊道:
  “顾兄,怎么样?”
  顾迁武用力摆一摆首,道:
  “还好,没有事。”
  武啸秋阴阴一笑,一箭步欺到切近,高举单掌,就要痛下杀手,白袍人适时压沉嗓子大
喝道:
  “武啸秋!你与某家住手!”
  武啸秋身子好比旋风一般回转过来,带着惊异的眼色望着白袍人与赵子原两人,有顷,
他那凌厉的视线落到沈浣青身上,睛瞳射出一股慑人的威凌,沈院青无端端打了个寒噤,满
面都是惊悸。
  自袍人瞧在眼里,有意无意地移动身子,插在武啸秋与沈淙青两人中间,冰冷的声音
道:
  “天不从人愿,姓武的,你的算计已完全落空,竟想找无辜的弱女出气么?”
  武啸秋阴阴道:
  “你甭狂,嘿嘿,你也就要完了!”
  白袍人嗤之以鼻道:
  “就凭你一个人么?”
  武啸秋道:
  “就凭老夫一人又怎样?”
  白袍人冷笑道:
  “只有你姓武的一人是万万不行的,最好像翠湖那一夜,再找两个高手来个联合夹
攻……”
  赵子原闻言,心头重重一震,默默对自己呼道:
  “他提到了翠湖,又说再寻两个帮手夹攻是什么意思?他——他不要就是我所怀疑的那
人个罢?”一念至此,再也不敢往下追想下去。白袍人复道:
  “若非某家深悉你的为人,几乎要错以为你的神智有问题了,姓武的我既敢口出狂言,
必然有所仗恃,莫非你在等着帮手来到么?”
  武啸秋道:
  “总算被你料对了,不错,老夫的确是在等候某一个人的到来,咱们约定的时候也快到
了。”
  白袍人道:
  “既是如此,某家愿意候待你那帮手的到来,倒不急于立即和你动手了,但你可以透露
那个即将来此与你会合的人是谁么?”
  武啸秋道:
  “有何不可,此人即是水泊绿屋二主人……”
  话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语,而以嘿嘿的阴笑掩饰过去。赵子原听他言词闪烁,不由大感困
惑。白袍人神色一沉,道:
  “可是水泊绿屋那称做‘女娲’的女人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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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九章 曾经沧海

  武啸秋道: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提起她的名字。”
  白袍人道:
  “某家亦知由外人呼叫女蜗之名,乃水泊绿屋的忌讳之一,但某家早于二十年前已完全
与绿屋脱离关系,自然全无所惧了。”
  武啸秋冷笑一声道:
  “只怕你是言不由衷罢?”
  白袍人大怒道:
  “武啸秋!听说你几年来你艺业大有精进,和甄定远那头老狐狸处处以天下第一人自
居,某家实与你说,这等想法还稍嫌早了一点!”武啸秋道:“走着瞧吧!”
  白袍人道:
  “某家此番重出,犹未去寻找你们的晦气,你反而先找上了我么?”
  武啸秋冷笑不答,白袍人复道:
  “敢情尔等怕我一个一个找你们算帐,以是来个先下手为强,嘿嘿,这一次可没有那般
容易叫你的阴谋得逞了。”
  武啸秋阴笑道:
  “然则你自认有击败咱们的能为了,这几年来你为何不来找我们,莫非你也在暗地里进
行什么阴谋算计?”
  白袍人喃喃道:
  “某家迟早要去找你们的,但必须先将那件大案子探察个水落石出,否则那秘密岂非永
无揭晓之日之么?”
  武啸秋道:
  “你说的什么案子?什么秘密?”
  白袍人仰天长笑,笑声里隐约透出抑压不住的激动:
  “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什么傻?某家……”
  山门外边蓦然传来“希幸幸”马嘶声响,蹄音来到近处停住,白袍人神色微变,硬生将
未完的言词咽了回去。
  顾迁武悄悄移近赵子原身侧,低道:
  “敢是武啸秋提到的水泊绿屋‘女蜗’来到了,那白袍人以一敌二,必要时你我得助他
一臂之力。”
  赵子原未置可否,只是轻轻点一点头。
  沈烷青细步上前,双瞳剪水望着顾迁武,嗫嚅道:
  “大哥,我……我心虚得紧……”
  顾迁武紧紧握住她那细若柔荑的手指,道:
  “有我在此,没有什么好怕的。”
  赵子原望见他们两人亲呢之状,内心泛起异样的感觉,暗忖:
  “顾兄与沈姑娘竟是;日识,看情形他俩还是一对爱侣呢,值得怀疑的是沈姑娘贵为白
石山庄庄主掌上千金,缘何会落在留香院武啸秋手里?适才她奉命在地窖里向我投怀送抱,
幸亏顾兄未曾瞧见,否则我也不知应该怎样向朋友解释了……”
  想到这里,他仿佛已经见到这一对爱侣中间所蒙上的一层阴影,心中不由暗暗感到难
过。只听武啸秋阴森的声音道:
  “她赴约来了,今日老夫叫你死而无怨!”
  大步走上前去,一掌震开山门,诸人下意识凝目望去,一辆幽灵似的灰篷马车驰到祠堂
前面停了下来!
  赵子原心子一紧,这辆灰篷马车他已见过多次,与香川圣女所坐的那一辆篷车完全相
同,设非顾迁武事先透露来者乃水泊绿屋的女娟,他也无法分清这辆篷车到底是谁所有了。
  车头上方端坐着一人,一脸阴沉之色,正是那数度把赵子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车夫马
骥。武啸秋大声道:“贵上可是在车厢里面么?她来迟了……”
  赶车人马骥截口道:
  “鄙上临行有事不能来了,特地命我驾车到此通知你一声——”
  不知怎地,赵子原一听此言心头忽然一松,宛如落下了一方巨石,自己亦不知其所以会
产生这种感觉的缘故。
  武啸秋呆了呆,道:
  “那么贵上今晚是不能赶到此地来了?”
  车夫马骥道:
  “正是。”
  一旁的白袍人冷冷自语道:
  “可惜,可惜,某家又错过了与女蜗见面的机会。”
  武啸秋恨恨地瞪他一眼,朝马骥道:
  “贵上可曾告诉你,不能赶来赴约的缘故么?”
  马骥道:“不曾。”武啸秋突然沉下嗓门道:
  “你驾了马车,就为了带给老夫这一声口讯,然而你若仅仅为带口讯,缘何却要驾着一
辆空马车往返?骑马不是远比驾车轻快许多么?”
  马骥冷冷道:
  “武院主别忘了我是个车夫,我高兴驾着篷车赶路,谁也管不着!”
  武啸秋道:
  “话虽如此说,老夫仍想掀开车帘瞧个究竟——”
  举步走到了车前面,伸手持帘欲掀。
  马骥厉声道:
  “武院主若轻举妄动,定将悔之莫及。”
  武啸秋眼色阴晴不定,无人能从他那变幼的神色中猜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终于他忍住
没有掀开车帘,缓缓缩回手来。
  就在这时,赵子原忽然发觉车台前面那块篷布上的两个圆形小洞里,正有二道冷电一闪
即没——
  他心念一动,忖道:
  “车厢中那倏闪即没的两道冷电,必定是一对女人的眸子无疑,足见确实是有人坐在篷
车里面,只不知那人是不是‘女娲’?如果是‘女娲’,她已和武啸秋约好,来到此地后为
何又不露面?……”
  内心疑虑纷纷,却是无一得到解答,心头不由益发沉重起来。
  马骥道,
  “若没有其他事情,小的赶车回去了。”
  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四蹄腾起,篷车如飞驰去……
  等到篷车去远后,白袍人冷笑一声,道:
  “武啸秋你受骗了,依某家之见,那‘女娲’分明就在篷车里面,但她竟故意隐身不
出,留你单独一人在此与老夫敌对,倒不知用心何在?”
  武啸秋眼色又自一变,口中却道:
  “你少挑拨,老夫何许人,岂会轻易着了你的道儿。”
  白袍人笑道:
  “很好,咱们可以少说几句闲话,某家要出剑了——”
  他伸手一按剑柄,就要掣剑而出,武啸秋道:
  “老夫少陪。”
  身随声起,一扭腰已到了山门当口,这当口,白袍人电掣般撤出长剑,诸人耳中都听到
隐隐风雷之声。
  同时一阵杀气自剑身上迫出,立时感到心神震荡,呼吸受阻,那武啸秋首当其冲,感受
到的威胁自然要较其他人犹为强烈,他身形一扭,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抢先了一线,“唰”地
冲出剑气边缘,落到六尺之外。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失色,只觉武啸秋实是举世罕见的高手,这一着突围身法之诡秘,简
直使人难以思议。
  奇怪的是白袍人发出一剑后、第二剑并未接着攻出。武啸秋大喇喇走出山门,顾迁武大
喝道:
  “武院主慢走一步。”
  晃身一掠而前,翻掌扑上,那等情急拼命的姿态,赵子原睹状不由怔了怔。
  武啸秋一言不发,迎着冲上来的顾迁武劈出一掌,掌力无声无息,生似不带威力、然而
赵子原却可瞧出他那掌招下面所隐藏的厉害杀着,方欲提醒顾迁武注意,口心却是紧张得发
不出声音。
  沈烷青的尖叫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
  “顾郎留神!那是寒帖摧木拍!”
  武啸秋右掌一挥,劈出霹雳般暴响,威势之厉之烈,便如寒帖摧木一般,籁籁有声——
  顾迁武乍闻沈烷青示警,立刻抽身回来,饶是他见机得早,也被掌风扫出七尺远,摔倒
于地。
  武啸秋向后退了两步,刚好踏出山门,然后闪电也似一个转身,扬长没人苍茫夜色中。
  那白袍人自击出一剑之后,即不曾动手,冷眼望着武啸秋离去。
  但闻沈烷青恸呼一声,奔到顾迁武近前道:
  “顾郎,你没有事么?”
  她哈腰下去细察顾迁武伤势,惶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赵子原暗叹道:
  “这位沈姑娘对顾兄用情至深,却是红颜命薄,被武啸秋禁制利用,几与欢场女子无
异,如果他俩因此不能结合,岂不令人扼腕。”
  白袍人冷然道:
  “年轻人莽莽撞撞,受这场教训亦是应该,不过姑娘大可放心,他还死不了。”
  说着自袋中取出一颗黑色丹丸,塞进顾迁武嘴时,移时,顾迁武面色渐渐红润,巍巍颤
颤立将起来。
  沈浣青伸出纤手扶住他的身子,道:
  “谢天谢地,顾郎你居然安好无恙……”
  顾迁武平息了一会道:
  “我没有事,倒是沈姑娘你——你变得憔悴多了。”
  微喟一声,续道:
  “以前你无故从白石山庄失踪,我踏遍大江南北遍寻不着,听令尊提及你失踪那一日,
甄定远及武啸秋曾连袂路过山庄,伊始我猜度你是被甄定远掳走,囚禁于太昭堡,遂进入太
昭堡卧底,但我在堡里一直没有发现你的踪迹,最近始逃出古堡,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落人武
啸秋手里——”
  赵子原恍然若有所悟,暗忖:
  “顾兄加入太昭堡受聘为银衣队队长,原来为的是追寻沈姑娘之故,他的用心也是良苦
了,只不知除此而外,有无其他的原因?
  白袍人插口道:
  “数载之前,武啸秋创置留香院,意欲经营为天下第一艳窟,以奴役天下高手,当时他
四出访察绝世美女,以主持东南西北四厢,此事老夫略有所闻,不想他会找上沈姑娘你——

  赵子原心子又是一震,暗道留香院四厢所住的美女,原来都是武啸秋从各地所掳来的名
门闺秀,西厢所住的已证实是白石山庄的沈浣青,至于东厢的李姬。以及其余二姬美女,则
不知又是那家的千金闺秀了?
  可想而知的是,武啸秋将这四个绝色女子劫到留香院后,必然一面以各种手段威胁,一
面以金银珠宝打动她们芳心,迫使她们在来访的天下高手一面布施色相,那“量珠聘美”的
韵事即是一证。
  顾迁武道:
  “沈姑娘,你这几年来一直住在留香院西厢么?那么你……”
  沈浣青颤声打断道:
  “顾郎,你答应我不要再追究此事好么?”
  顾迁武脸色陡然变得相当难看,俯首闷声不语。
  赵子原见事情发展,果然不幸被自己料中,心中感到十分难过,但又无法劝解,此事与
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有关,他也爱莫能助。
  沈烷青芳容惨变,道:
  “大哥是不肯谅解于我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我……我并不怪你……”
  说到后来,晶莹的泪水盈眶滚滚而落,那目光真教人瞧得心碎了。
  她任由泪水在颊上流下,咬牙道:
  “我走了,顾郎你好生保重。”
  别身施施而行,顾迁武恍若不闻不见,只是沉着脸色默不作声,沈烷青走近山门时,自
袍人忽然一掠而上,冲着顾迁武道:
  “小子再闷然不响,老夫便一剑把你劈为两段!”
  他声色俱厉,大有逼迫顾迁武立刻回答之意。
  赵子原见状暗道,这白袍人虽然行事怪异,但去不失其浓厚的人情味,不觉对他增加许
多好感。
  顾迁武惨然笑道:
  “你把我杀了吧!我若能以一死得到解脱,倒也一了百了。”
  沈浣青闻言,回身朝白袍人检衽一札,低声道:
  “前辈盛情可感,但此事原怪顾郎不得,你老千万不能对他有所不利……”
  她尽管芳心凄楚,柔肠寸断,但口气仍是深情一片,一霎之间,顾迁武只觉愧作得无地
自容,脱口道:
  “沈姑娘,你——你可愿意和我一道走?”
  沈浣青破涕为笑道:
  “当然,大哥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眼波中含蕴了无限柔情,顾迁武与对方目光一触之下,更油然泛起一种惭愧内疚之感。
  他激动地忖道:
  “我成见如是之深,未免太过于自私了,而且我明知绝对无法舍割此情,缘何不能设身
处地为她着想一下,我目下所感受的痛苦,乃是不堪忍受她的昔日遭遇,如能看得开些,何
来痛苦可言呢?”
  想是这么想,但日后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仍觉毫无把握,一颗纷乱的心子,总是无
法安定下来。良久,他微唱道:“咱们走罢,我送你回白石山庄去。”
  于是和赵子原拱手拜别,又向白袍人躬身行札道了谢,转身偕同沈浣青缓缓离开词堂而
去……
  赵子原目送两人离去,心中感慨万千,暗道他俩原可成为幸福的一对爱侣,却是造化弄
人,眼下虽然言归干好,但潜伏在二人中间的阴影依旧存在,想到此地,只觉感触愈甚,几
乎无法排遣。
  白袍人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沉思:
  “小伙你独个儿在痴想什么?现在老夫开始授你剑法——”
  赵子原如梦初醒,道:
  “就在这里?”
  白袍人以点首替代了答话,赵子原愕道:
  “这座洞堂已非隐秘之处,尊驾难道没有考虑到武啸秋,甚或水泊绿屋那唤做‘女娲’
的女人会去而复返?”白袍人道:“你甭唠叨行么?老夫自有计较——”
  自腰间解下佩剑,递与赵子原,道:
  “你且将师门所授的剑法演练一遍,老夫再决定授剑的门径。”
  赵子原接着长剑,抖手抽出剑身,但见光涌霞生,漫天寒光飞驰,情不自禁赞了一声
“好剑”!
  但他出剑时,绝无任何杀气自剑身透出,可说毫无威力可言,与白袍人拔剑时的气势,
相去简直不能道里计了,他一发觉及此,顿生心灰意懒之感。
  白袍人边声催道:
  “快摆开门户啊——”
  赵子原长吸一口气,足踏九官,持剑临风一抖,剑锋居中徐徐递将出去,姿态潇洒自
如。
  白袍人颔首道:
  “雪斋十二剑式?原来你是阳武白雪斋孟坚石的传人。”
  赵子原见对方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的师承,似这等渊知博闻,已然足当一代宗师而无
愧,正因如此,对白袍人的身份又多了几分猜疑。
  他不遑多想以致分神,长剑比划摇动,自左角倒刺而上,只见漫空剑星点点,有若拨云
雾而见夜空,朦胧不表。
  这一式正是“雪斋十二剑”第二招“冬雪初降”,剑身跳动之际,白袍人蓦地一掠上
前,双掌一左一右,直袭过来,赵子原不虞他会骤然发难,仓皇之下,不禁手忙脚乱。
  白袍人双掌长驱直人,立将赵子原这一招“冬雪初降”破解了去,赵子原大为凛惕,猛
力压腕攻出一剑,“呛”一响,已铁招为“雪雾凄迷”。
  白袍人微微颔道,脱口道:
  “可教,可教。”
  双掌一收,左右双时齐飞,内力自肘间源源逼将出去,赵子原只觉剑子一沉,有若挑上
了千斤重手。
  他奋喝一声,腾足连退五步,来不及再度变招,举剑顺势封上,却无法将对方内力悉数
化开。
  这样一来,赵子原形势大危,剑式愈见繁乱,再也腾不出手施展“雪斋十二剑式”。
  白袍人手臂一沉,宛似利刃一斩而下,赵子原勉力挥剑封架,不料对方掌招一变,
“哧”一响,食中两指已自搭上赵子原剑身——
  赵子原握剑的一手用劲一挑,却是纹风不动,心时暗叹一声“罢了”,这会子,突听白
袍人沉声道
  “欲窥剑道之大堂,首须培其元气,守其中气,使剑之际,气性不能培守,以致灵台杂
乱,败象先呈,焉能使出一流的剑术?”
  虽是短短数语,传人赵子原耳中,却有如当头棒喝,内心凛惕之下,灵台登时清醒许
多。
  他抢剑再攻,剑势突趋迅疾,正是“雪斋十二剑式”的首招“冬雪初降”,这一招式重
演,远较适才沉稳泰然,剑上森寒凌厉之气,也越见强大,白袍人双掌一振,化去赵子原这
一式。
  此刻赵子原已全心沉缅于剑道之中,白袍人突地收手回来,赵子原骤觉身前压力一空,
登时泛起无以为继的感觉。
  他胸臆热血汹涌,大呼道:
  “为什么要停止动手过招?”
  “刷”“刷”二响,虚空速刺二剑,剑星在黑暗里宛如腾蛇般飞舞,二剑过后倏然停在
半空中,上下不住跳动着。
  白袍人双目神光中透出肃穆的意味,沉声道:
  “赵子原听着:‘扶风三式’第一剑‘下津风寒’——剑身居中,捏诀于侧,含其眼
光,凝其耳韵,匀其鼻息,锁其意驰,剑身动转五行,托圈而上,始而冉冉降下,一如风起
下津,孟冬萧萧风寒……”
  言罢转身步至山门内侧,闭目跌坐,不再答理赵子原。赵子原立即心神归主,提剑默演
数遍。
  单就“下津风寒”这一剑式,赵子原便足足演练五天之久,五天来他只吃些干粮裹腹,
渴了便到祠堂后面打水饮用,他醉心于剑道,虽则箪食瓢饮,却不以为苦。
  白袍人亦始终不离他左右,随时加以指点,有时竞镇日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在旁观赵子
原的练剑。
  五日过后,接着传授赵子原扶风第二剑式。
  他将剑诀用口语道出,赵子原都一一默记于心,那“扶风剑式”繁复万端,他虽潜心演
练,但进展仍然甚为迟缓。
  这一日,赵子原练剑之后,正往后院提水喝饮,突闻祠堂前边亮起一阵鳞鳞车声及马儿
嘶腾声,他心下一凛,连忙奔回祠堂,只见山门大开,当口停着一辆灰篷马车,再瞧白袍人
已经不见了踪影。
  堂外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语声:
  “……你早料到我必然会再来找你么?……”
  那白袍人的声音道:
  “女娲,若你认为某家连此事都无法猜到,那么你未免大小觑于我了……”
  另一道慵倦的女子口音道:
  “你传技与那姓赵的小子,将来祸延己身,势必要悔之莫及的!”
  白袍人冷冷道:
  “这个用不着你多管。”
  那“女娲”道:
  “你知道那姓赵的小子是谁么?”
  白袍人的声音道:
  “他的身世,某家至今仍未能肯定,难道你竟比我还要清楚不成?”
  “女娲”道:
  “你是当局者迷,有关他的一切,我所知晓的或许还要比你更多一些。”
  白袍人道:
  “某家决定之事,从无更改,你不必多费唇舌啦,如若你阴谋对那后生有所不利,哼
哼,某家绝不将你放过!”
  “女娲”道:
  “也罢,咱们不谈这个,我问你,二十年来你还朝夕对我怀恨于心么?”
  白袍人不答,只是嘿嘿冷笑,笑声中隐隐透出埋藏胸臆里的仇恨烈火,赵子原倾耳听
着,不觉呆了一呆。
  “女娲”低道:
  “如果我说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完全是大主人与万三主人的意思,与我毫无牵连,你会相
信斯言么?”
  白袍人突地纵声长笑,道:
  “笑话!某家岂会轻易相信妇人之言,而且是一个毒如蛇蝎的妇人,你推托得太干净
了!”
  “女娲”微唱道:
  “然则这事是绝无圆转的余地了,你已决意以我为敌了?”
  自袍人哂道:
  “咱们早就是不共戴天的大敌了,二十年来某家无时无刻不在应付水泊绿屋的阴谋毒
计,迫得冒名潜居,却依;日躲不过你们的追索……”
  “女娲”道:
  “我若有心与你敌对,七日前早就与武啸秋联手对付于你,又何必隐藏在车内不出
呢?”
  白袍人道:
  “只因为你无致我于死的把握,是以不欲贸然现身,你当某家不知你的心意么?”
  赵子原听到这里,祠堂后门倏然悄无声息闪进一人,那人像一阵轻风似的窜到赵子原后
面,缓缓举起右手,笔直朝赵子原背宫印去。
  那手臂去势甚是迁缓,全然不带飚风劲响,赵子原一心一意谛听白袍人与女娲的谈话,
对行将及身大祸竟似浑然不觉。
  这一忽里,突闻白袍人大声道:
  “女娲!你那赶车人到哪里去了?”
  赵子原倏地有所警觉,但感背后生凉,一种天生的本能又逼得他乍然清醒过来,信手一
挥长剑,反劈出去。
  这一下一个出其不备,一个仓促应战,只闻“哒”地一响,一股鲜血夹着半边耳朵喷跌
于地——赵子原喝道:“马骥,你玩的还是这一套手法广
  再瞧马骥的右耳已被剑尖削去,他一手握住鲜血淋漓的右颊,血液仍不住自五指缝隙间
渗出。
  马骥骇然失色,失声道;
  “‘下津风寒’!你——你练成了扶风剑式?……”
  赵子原方才在性命交关里,下意识施出数日前新习成的剑法,马骥趁虚偷袭,非但没能
讨了好去,反而吃了大亏,被削下一只耳朵,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个昔日被他
认为窝囊废的少年,居然练成了这等剑术,内心骇讶之情,自是不在话下。
  即连赵子原在一剑得手后,亦自怔了一怔,他虽然明知“扶风剑式”,定必精奥异常,
却万万想不到威猛霸道以至于斯。故以一剑削下对方耳朵后,一时忘了再发第二剑。
  祠堂外白袍人的声音道:
  “女娲你一迳磨着某家说话,却在暗里驱命车夫马骥潜入祠堂,偷袭姓赵的少年,欲一
举将他毁掉,但天下事往往与愿相违,说不定你那赶车人偷鸡不着,反将蚀把米咧。”
  话声甫落,身形已自闪进祠堂,鹰隼般的双目四下一扫,眼色寒冷之极,举步向马骥走
近。
  马骥露出骇然之色,仓皇退出山门,白袍人并不相拦,居顷,但闻“得得”蹄声扬起,
那辆篷车已去得远了。
  白袍人视线从地上斑斑血渍及半只耳朵上掠过,冷然道:
  “以那马骥的功力造诣,‘下津风寒’这一剑使到七成火候,定可将敌人一剑劈为两
半,你去只削去他的一只耳朵,七日苦练,剑上功力仅及于止,教老夫好生失望——”
  赵子原宛似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初尝胜利的兴奋心绪早已化为乌有,意态阑珊地道:
  “尊驾以为我非可造之材么?”
  白袍人道、
  “至少在目下老夫是认为如此,若你自己不争气,不多用点脑筋,却如何能领略这剑法
的神髓!”
  赵子原大感心灰意懒,道:
  “左右还有八日工夫,如果不能达成尊驾企望,那也就算了。”
  白袍人冷哼道:
  “太迟了!老夫在三日之后,就得带你去会那个人——”
  赵子原惜愕道:
  “阁下不是说须要半个月的练剑时间么?如今只过了七日,莫非另有事故发生,迫得我
须提前去与那人动手?”
  白袍人道:
  “说得不错,时候所剩无多,这便传你扶风第三剑式——”
  当下将口诀诵述了一遍,赵子原乍听罢,发觉第三剑式的威力更在其余二式之上,顿时
将杂念一收,悉心演练。
  无话时短,匆匆数日过去,到了第九日时,赵子原正在后院洗涤身子,白袍人忽然不告
而别,足足离开了一整天。
  翌日傍晚,白袍人再度出现于祠堂,他虽然风尘仆仆,精神却甚是矍烁,情绪多少也显
得有些紧张激动。
  赵子原冲口问道:
  “整整一天阁下到哪里去了?”
  白袍人道:
  “老夫已查出那人落足的所在,你我这就动身前往。”
  赵子原道:
  “现在阁下可以告知那人是谁人了吧。”
  白袍人道”
  “见到她后,你自然就知晓了。”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随同白袍人走出祠堂,这时天已人黑,夜色笼罩四方,两人
施展轻功在荒野上疾驰,赵子原仰望天际星座方位,发觉他们所走的乃是正西方,大约走了
十六八里路,白袍人方始停下脚步。
  他四下观望一下地形,又领赵子原横越一座山林,林叶隙缝处,隐约透出一线微弱的灯
光。
  白袍人回头朝赵子原道:
  “咱们就要到了,待会儿你出战时,必须将十日来学成的扶风三剑放手全力施为,如此
老夫方可瞧出端倪,你可省得?”
  赵子原点一点头,道:
  “阁下要我独自与那人动手:然则你不准备与我一齐现身出去么?”
  白袍人道:
  “老夫这便藏身于此,由你一人上前叫阵即可。”
  赵子原心中茫然,不知白袍人用意何在,但事情发展至此,已不容许他变卦退却,只有
硬着头皮举步上前。
  出得山林后,视线到处,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片旷地上,搭着一坐三角帐幕,帐门当口灯
烛高悬,发出柔和的光芒。
  赵子原心子颤一大颤,脱口道:
  “这时不是香川圣女歇脚休息所搭设的游动帐幕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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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23:0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章 初战失利

  那座三角帐幕搭在旷地中央,烛影摇红透过篷布,映出一片柔和的光线,在黑夜中,就
像影画一般的浮凸出来。
  帐幕旁侧,停着一辆为赵子原所熟悉的灰篷马车,车前的马儿正延着长颈,静静地嚼着
地上的草根。
  白袍人情绪显得颇为激动,脸上也因为兴奋逾恒而涨红,他一直凝目眺望着旷地上的三
角帐幕,良久不发一语。
  赵子原见白袍人不答,脱口又问:
  “然则阁下传我扶风三剑,竟是要我挟仗这套剑法去对香川圣女施展不成?”
  白袍人道:
  “香川圣女……你所要会的那个人正是香川圣女……”
  赵子原呆了一呆,只觉脑际一阵空白,半晌不能作声。
  白袍人瞥了他一眼,道:
  “很令你感到意外,是吧?”
  赵子原茫然道:
  “小可万万料不到此来动手的对象会是香川圣女,否则那套扶风剑法我也不愿意学
了。”
  白袍人道:
  “你既已一口承诺此事,想反悔也由你不得了!”
  赵子原恍然有所悟,道:
  “敢情阁下早已猜到我绝不愿与香川圣女交手,故此在祠堂里始终不肯相告我所要动手
的对象是谁。”
  白袍人道:
  “正是如此。”
  赵子原道:
  “依此说来,这一切事态的发展,都是阁下预为布置的了?”
  他未待白袍人回答,复道;
  “敢问你如此作为,用意何在?”
  白袍人冷冷道:
  “老夫传你扶风三剑,你除了遵照老夫的吩咐与人动手之外,其他还是少问一些的
好。”赵子原寻思一会,道:“如果我执意不与香川圣女交手呢?”
  白袍人道:
  “动手不动手,听凭老夫之决定,你别无抉择的余地,除非你将前日所学去的扶风三剑
还与老夫——”
  赵子原错愕道:
  “阁下是寻我的开心了,学到的剑招怎样还法?”
  白袍人道:
  “简单得很,由老夫施展重气手法,将你武功悉数废了,不过如此仍然太便宜你。”赵
子原愤然道:“废去武功还算是便宜事儿?尊驾还待怎地?”
  白袍人道:
  “那扶风三式剑诀已深印你脑海之中,废去武功后你若能设法恢复功力,犹可从头学
起,故此老夫还得斩去你的双臂,这才算数。”
  他侃侃他说着,语调甚是平淡舒缓,生似对这废人武功,残人肢体之事完全不当作一回
事,赵子原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无比厌恶的感觉,先前对他的良佳印象,随之一扫而空。
  赵子原道:
  “阁下心狠手辣,简直是以伤人杀人为乐了。”
  白袍人面色一变,像被人触及隐痛一般,怒道:
  “胡说,老夫生平从不妄动刀剑,你懂个什么?”
  微喟一声,复道:
  “算了,你既然不愿与香川圣女动手,老夫也不勉强,两条臂膀亦暂且寄在你的身上,
你走罢——”
  赵子原微微一怔,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转过头来,止身不前。
  白袍人厉声道:
  “你还不快滚?侍会儿若老夫改变主意,要走也走不成了!”
  赵子原注视对方片刻,道:
  “区区方才考虑到,虽然我在武林中无甚身份地位,但若是说了不作数,那么将来便无
法在江湖上站得住脚了,你说是不是?”白袍人冷冷道:
  “年轻人能够爱惜羽毛,自然是一桩好现象,老夫虽非侠义中人,但自问生平就没有做
过一件毁诺背信之事。”
  赵子原道:
  “我这就一逞上前向香川圣女叫阵,不过阁下可否再回答区区一问?……”
  白袍人道:
  “怎地?”
  赵子原沉声道:
  “阁下与香川圣女可是旧识?”
  白袍人神情微变,道:
  “实与你说,是与不是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赵子原只听得茫无头绪,无法理解。
  当下遂举步往前行去,忽然若有所思,再度回过头来,白袍人发觉他的脸上满布着疑惑
之色。白袍人道:“莫非你又改变主意了么?”赵子原道:
  “据小可所知,那香川圣女对武学没有一点造诣,更遑论动手过招了,如何当得起扶风
三式一击之威?”
  停歇一下,复道:
  “而阁下又曾提及,我那对手的武功路数,恰正能克制这套剑法,因此我极可能有当场
送命的危险,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白袍人道:
  “你的问题像永远没有完似的,待得你亲自与香川圣女对阵之后,不是便可以知道答案
么。”
  赵子原问不出要领,只有快炔越过旷野,走到帐幕前面,车头的马儿见有生人来到,
“希聿幸”长嘶了一声、
   帐幕内一道娇脆的女音喝道:“什么人?”
  赵子原不答,但见帐门一掀,一个姿色俏丽的宫装女婢娉娉婷婷的走了出来,手里撑一
盏宫灯。
  莹莹的彩色光线自灯中透射出来,赵子原望着宫装女婢熟稔的脸庞,立刻就认出她便是
日前在安峪石亭附近,与甄定远动过手黎馨。
  那宫装女婢黎专馨冲赵子原盈盈一笑道:
  “原来是你来了。”
  赵子原错愕道:
  “你——你早就知晓我要来此?”
  官装女婢黎馨道:
  “没错,我不但知道你是谁,抑且能够知晓你的来意。”
  赵子原信疑参半,道:
  “是么?你且说说看——”
  黎馨道:
  “你姓赵,叫赵子原,此来是为的找鄙上试剑对不对?”
  赵子原吃一大惊,道:
  “姑娘从何得知?”
  黎馨淡淡道:
  “由你脸上吃惊的神情,足证鄙上这一次九成又料对了,唉,圣女智慧过人,又长得美
如谪仙,但世上却偏偏有许多人忍心加害于她,真使婢子感到大惑不解了……”
  赵子听出她语中另有所指,心头一觉微微地动。
  黎馨轻咳一声,复道:
  “我问你,你也是圣女的仇敌对头之一么?”
  赵子原皱眉道:
  “这个贵上没有对你提及么?莫非贵上在江湖上树有许多仇敌,欲谋不利于她……”
  黎馨道:
  “这就奇了,你若不是装傻,便可肯定与他们不是一路之人。”
  赵子原心中疑云更炽,道:
  “姑娘口中的‘他们’是指谁?”
  黎馨说:
  “你若与此事无关,问之何益,再说不久之后你就可以见到分晓了。”
  赵子原愈是糊涂,渐渐的感到不耐烦起来。
  他沉声说道:
  “既是如此,咱们言归正题,姑娘可否转告贵上,就说有一少年请他赐教几招——”
  黎馨道:
  “圣女对武学技艺一无所知,此乃尽人皆晓之事实,谅你亦有所闻……”
  赵子原道:
  “不瞒姑娘,区区乃是受人指示而来,倘圣女不诸武功是实情,其人为何要指示我与他
动手?”
  黎馨道:
  “信不信在你,贱妾没有那长多闲工夫与你絮那,其实圣女不但在你来到之前,已,料
到你的行止及来意,对那幕后指使你之人,更是了然于胸,因此之故,她已予为嘱咐我应付
之法。”
  说着合掌一拍,但闻步履声起,帐幕当口连袂袅袅步出四名宫装打扮,长衫垂履的少
女!
  那四名宫装女婢迅速散开,将赵子原围在核心。
  赵子原冷静如常,道:
  “在下欲与圣女过招,首先得通过你们这一关,是吧?”
  黎馨浅笑道:
  “不尽这样,圣女不能亲自动手,只有由贱妾等数人向你请教了,但你大可不必据此失
望,动手之人虽是咱们,实与圣女亲自出手无异。”
  赵子原不逞费心推敲对方语句的含意,右腕一抖,长剑随之出匣,在彩灯照映下,光芒
闪闪。他低喝一声,道:“得罪了。”
  一阵夜风吹过旷野,吹得他们的衣衫头发俱都飞起,拂拂有声,而赵子原的一剑,已在
拂拂声中直推出去。
  这正是“雪斋十二剑式”的首招“冬雪初降”,他第一着不敢冒然用新近自白袍人所学
到的扶风剑法。是以所使的仍是本门剑法,去势凌厉异常,所取的对象是距离最近的黎馨。
  黎馨身形滴溜溜一转,左掌斜斩赵子原脉门,这一忽,那四名宫装女婢也同时发动了攻
势。
  四女身法展动,进退之间,各自拂出了一掌,非但将赵子原的剑势化解了开去,连破带
攻,犹有反击之力。
  赵子原抢先出手,却未能抢得先机,心中不禁一凛,一沉剑身,正待变招换式,不料黎
馨玉掌突地一屈,变掌为指弹了出来,几缕尖锐的指风,朝赵子上半身五大重穴急划而至。
  赵子原情知对方所弹出的,乃是内家“弹指神通”手法,只要被他五指中任何一指弹
中,只怕立刻便得毙命当地。
  霎时一声锐响,赵子原错步向左移动了两步,身子疾地一倾,五股尖厉的指风堪堪扫过
他的衣袂边缘。
  他才避过黎馨的“弹指神通”,右侧一名官装女婢的一掌,已几乎地同时伸到了赵子的
肋下。
  赵子原紧接着再横跨一步,左时撞出。
  那宫装女撤招变招,将赵子原缠住,其余四人趁势迎了上来,各自拍出一掌,刹时间但
见掌影飘飞,宛似飞絮在风中飘忽飞舞,赵子原力竭技穷,再无招架能力,只有眼睛等死。
  黎馨突然发出一声口讯,四女齐地挫掌止住去势。
  赵子原喘息未定,大呼道: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黎馨缓缓道:
  “你为何不发出扶风剑式?”
  赵子默默呆了半晌,方才他自己败得莫名其妙,在未及发出“扶风剑式”之前,便已遭
到致命之危,是以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怪只怪他一开始之时,没有立即使用白袍人所传授的扶风三剑,这一败,显然十分不
值。
  但对方居然未将他击毙当场,更令他错愕不已。
  黎馨道:
  “你虽已输了,却是在扶风三剑发出之前,这场比试不算,咱们重来过。”
  赵子原道:
  “姑娘仍然准备以五敌一么?”黎馨道:
  “这是圣女的吩咐,莫说那扶风三剑厉害非凡,你果然为了试剑而来,敌手愈多,愈能
发出你的潜力,是以对你也大有神益。”
  赵子原双眉紧皱,忖道:
  “听口气,圣女似乎对我并无恶意,反有帮助成全我的意思,真是令人费解了。”
  黎馨又道:
  “不过贱妾等仍有办法克制你的剑法,到时候可能收手不住,你便有当场送命的危险,
相公得好生小心了。”
  赵子原心头一震,暗道那白袍人果然没有危言耸听,对他再三警告之言,现在已由黎馨
亲口加以证实,内心不觉惴然。
  五名宫装女婢身形旋动,各据方位,黎馨率先发动攻击,玉臂微抬,长袖轻飘飘拂去。
  她这一袖挥出,暗蕴内家真力,可刚可柔,抑且去势劲急有若闪电,赵子原手中的兵刃
险些被卷翻了去。
  赵子原退开两步,手上剑子一挑,剑上徒地追出一阵阵森寒凌厉之气,剑星在黑暗里宛
如腾蛟飞舞。
  这剑他已施出“扶风三式”第一剑“下津风寒”,须臾间自剑身上透出的森威杀气,己
弥漫到周遭附近,笼罩住对方五人。
  五女立觉一股森冷之气迫侵肌肤,便如跌落冰窖一般。
  右侧一名宫装女婢脱口道:
  “冷极了!”
  黎馨道:
  “那是敌手施展扶风剑法,自然而然所透出的杀气,不过他剑上火候未足,还未到伤人
于无形的地步,咱们只要依照圣女的嘱咐,自能将他的剑法破去——”
  一举掌往前直拍出去,同一忽里,五女身形微闪,在赵子原前后左右迅速移动,宛如穿
花引蝶一般。
  五女娇躯移动间,业已化去赵子剑上所透出的杀气,紧接着长袖又是一挑,五只长袖齐
齐卷向赵子原。
  赵子原满面凛然,在对方飞袖行将及身之际,手足齐动,“刷”地自东转西,折了一次
方向。
  他猛力压腕攻出一剑,“呛”一响,已换招为“扶风三式”第二剑——“风高雁斜”。
  五名宫装女婢闪电似的一个转身,竟发掌直袭过来。
  她们五人出掌以攻为守,攻时迅快如电,守时又稳如金汤城池,赵子原只觉剑上一窒,
那一式“凤高雁斜,”竟然发不出丝毫威力!
  赵子原这一惊诚然非同小可,他自练成“扶风三式”后,雄心陡奋询非昔比,自觉可以
仗持这套威猛霸道的剑法行走天下,想不到出师不利,却被五个女流在举手投足间,将他的
剑法化解开了。
  抑有进者,五女的招式手法,自表面看来完全平淡无奇,与赵子原剑上的威力简直无法
相比。
  但这平淡无奇的招式,却偏偏将他的剑法克制住了。
  赵子原心有未甘,抡剑再攻,剑势猛若迅雷,劲道强绝,施出第三式“风起云涌。”
  扶风第三式施出之际、一股剑气迅速布满周遭,赵子原仰天长啸一声,仗着剑气护体,
抢占有利方位,忽地发现有隙可乘,剑随心动,长剑暴吐,朝左斜面一名宫装少女电射迅
击。
  霍霍剑芒挟着血光飞溅,在灯光掩映下,格外显得耀目。
  那宫装女婢惊呼一声,蹬步急退。
  她的左肋已被赵子原一剑划下一道伤痕,鲜血自伤口涔涔滴落,胸口急促地喘息下止—

  黎馨喝问道:
  “银秋,你受伤了么?”
  那宫装女婢低喘道:
  “我一时大意,致为他剑法所乘,幸好并无大碍。”
  这会子,帐幕里忽然传出一道银铃似的语声:
  “黎馨快施展萍风拍,尽管放手对付此人。”
  声音真是悦耳动听,令人听来舒服之极,赵子原听出那正是香川圣女特有的语音。
  黎馨低应道:
  “是。”
  掌随声起,蓦地发动攻势,跨步揉身欺敌。
  四女足下碎踏莲步,开始不停的移形换位,掌法同时一变,云橘变幻,如风中飘萍,使
人难以测度。
  赵子原全力驭剑,扶风三式从头施展开来,那黎馨玉手不疾不徐的拂了一圈,他顿时发
觉一股古怪的内力横卷过来,像海边浪潮永无休止地卷拍,自己所攻出的剑气,竟然平空一
窒。
  那黎馨及四名宫装婢女出手的部位极为奇特,掌势翻飞间,隐隐发出风雷之声,一忽
里,只见手影重重叠叠,已分不出先后,赵子原剑上的攻势立财为之一挫,手下不禁大见慌
乱。
  赵子原情知自己已面临重大危机,显而易见,敌方的“萍风拍”正是“扶风三式”的克
星。
  他剑上威力无法发出,被迫完全放弃攻击,双足倒踏,在五女掌影中不住东闪西躲,狼
狈异常。
  陡闻一道“嗡”“嗡”怪响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黎馨掌上透出,之后风声与
身影俱敛。蹬蹬蹬,赵子原连退十步,仰面一跤栽倒地上。
  帐幕内,香川圣女的声音道:
  “他死了么?”
  黎馨摇摇头,道:
  “死不了,婢子遵从你的嘱咐,适才那一拍只用了三分力道,充其量他只是内脏受点轻
伤而已。”
  赵子原挣扎着自地上爬起,对方一掌之力,几乎把他震得五腑内脏都移了位,而他初尝
败绩,心中的难受更有甚于肉体的苦痛。
  他刚刚自草地上拾起长剑,自觉无颜再呆下去,正欲举步离开,一忽之间,五个宫装女
婢又围了上来。
  香川圣女的语声自帐幕里扬起。
  “别难为他,让他走罢——”
  当前一名宫装女婢娇躯一让,赵子原一转身,匆匆往树林掠去,须臾,便将灯火四射的
帐幕抛在后面。
  白袍人仍然等在原地,笔直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生像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过一步身子似
的。
  赵子原犹未开口,白袍人已自冷冷道:
  “甭多说,一切经过老夫都已收在眼里。”
  咯一停歇,复道:
  “你败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赵子原没好气地道:
  “但是香川圣女居然没有下令杀死我,难道也在你预料之中么?”
  白袍人道:
  “她不杀你,自有她的理由,同时亦证实了一件事——”
  赵子原冲口问道;
  “证实了什么?”
  白袍人岔开话题,道:
  “萍风拍虽足以克制住扶风剑法,那只是因为你剑上火候未足,换了老夫上去,他们就
无可奈何了。”冷笑数声,续道:
  “除非圣女另有其他专用来对付我的绝招秘技,否则老夫倒大可不必过于耿耿于心了,
嘿!嘿!”
  赵子原忍不住插口道:
  “你说啥?圣女为何要对付你?”
  伯袍人只是冷笑,半晌不发一语,赵子原见他避而不答,虽然疑团满腹,却也不好多
问。
  良久,白袍人始道:
  “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懂的,你受伤不轻,还不尽快运功调息,再过三个时辰便无救
了。”
  赵子原一凛,连忙将手中剑交还对方,就地盘膝坐下,运起师门吐纳口诀调气养伤。
  白袍人突地一伸手,按在赵子原天灵盖上。
  赵子原惊呼道:“你……你……”白袍人低喝道:
  “摒除杂念,运气冲向玄关——”
  手上一加劲,赵子原但觉一股一股火焰般热气,自对方掌心传下,立刻领悟到对方之
意,忙屏息运功。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忽然赵子原身子一阵颤抖,他体内一股浊气在白袍人掌上真力
的透导下,正逐渐向玄脉冲去。
  白袍人脸上较他身上的白袍犹要苍白,整件衣袂被汗水渗湿了,不时有丝丝白烟自他的
顶门蒸出。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隐隐夹杂着轻微的步履声!
  白袍人神色一变,这刻赵子原运气已进入无相境界,人事不知,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万
万受不得外来的任何干扰。
  侧耳倾听,在夜风呻吟中,那跫音愈来愈近。
  白袍人暗忖:
  “此刻我真气仍未散完,不可能分手应敌,万望这人只是个路过的,若是个敌人,后果
就不堪想象了。”
  林内一片黝黑,那足步声来到切近,停下了足。
  白袍人意识到那人正站在自己的背后,半晌未见有何动静,不知如何他竟有如芒在背的
感觉。
  陡地那人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中气之足令人咋舌,一道低沉的语声一字一字
道:
  “鬼使神差教我在这等情况下碰着你,谢金印,你也有今天……”
  白袍人头也不回,道:
  “苏继飞,是你来了么。”
  那人道:
  “你的记性倒还不差,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认出来了。”
  白袍人谢金印冷冷道:
  “咱们算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怎么认不出来,你想要某家这条性命,是也不是?”
  那苏继飞道:
  “你何必明知故问,还记得那年你受人买雇,仗剑夜闯太昭堡,击毙赵堡主这档事么?
赵门父亡女散,是后苏某曾欲寻你复仇,却是力有不逮,赵堡主的千金赵主兰亦曾……”
  话未说完,白袍人谢金印打断道:
  “事情已过去很久很久了,那一年,你还是太昭堡的总管吧,听说赵飞星仁而下士,难
怪在他死后,你还如斯忠心不二。”说着,微微叹息一声,苏继飞道:
  “以苏某的身法,原本万万无法与你匹敌,但眼下你显然绝无还手之力,命中注定你该
死于苏某之手——”他一步跨上,一掌扬起,直劈下去。谢金印大吼一声,道:
  “且慢。”
  苏继飞闻言,掌势微窒道:
  “姓谢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谢金印道:
  “某家久闻苏某人慷慨任侠,岂是乘人危难之辈。”
  苏继飞哂道:
  “若不乘你之危,眼看此恨此仇,一辈子也休想得报了,苏某虽自问于心有愧,却是被
迫出此,你这话不啻白说”
  一掌重复扬起,谢金印适时喊道:
  “苏继飞,你容某家说了这一句,再动手不迟。”
  苏继飞道:
  “你莫要耍缓兵之计,苏某……”
  谢金印沉声道:“你知道这受伤的年轻人是谁么?”
  苏继飞道:
  “这少年么,苏某与他见过数面,得知他姓赵,是阳武的白雪斋孟老儿的传人,我正在
奇怪你缘何要助他疗伤呢?”
  谢金印道:
  “有关他的身世,你回去问你的少女主人便可知晓了,此刻你一出掌势必祸殃池鱼,连
姓赵的少年也一起毙了,当心你要因此后悔终生——”
  苏继飞呆了一呆,道:
  “你故作耸听之危言,其谁可信?”
  谢金印听出他语气之中,满含森森杀机,不禁暗暗感到不妙。
  这一霎间,谢金印猛然想起自己一生杀人无数,在自己的剑下,每次对方虽想还手,却
是无能为力,那闭目等毙的滋味,原来便是这样的,一念及此,心子不由一颤,长长叹了一
口气。
  他脑际思潮翻涌,忖道:
  “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想不到我谢金印会毙命在这等场合之下。”
  等了许久,却未见苏继飞发掌下来,他不禁又是一怔。
  苏继飞缓缓道:
  “谢金印你所说的,苏某宁可信其有,为了赵姓少年的安全,说不得只有放弃今日这个
千载难遇的机会了。”
  语声中,隐隐透出心中的矛盾与苦痛,谢金印心中剑时一松。
  蓦地一道阴森的冷笑自近处亮起,三人头上枝叶籁籁一动,一条黑影自树梢上疾扑而
下——
  那黑影下扑之势何等迅疾,一掌平吐,平空加重千钧,挟着呼呼风声,往谢金印顶门劈
去!谢金印目毗欲裂,大吼一声苏继飞脱口呼道:“留心——”
  他未及多虑,猛地一跃而前,恰恰赶上那条下降的黑影,左右双掌连扬,如山内力疾发
而出。
  那人眼见偷袭即将得手,陡觉后体生凉,匆遽间再出顾不得伤敌,只有回身封掌自救。
  那人喝道:
  “姓苏的你不敢下手,我代你宰了谢金印,你怎反而帮起他来?”
  这当儿,谢金印手上的真力已然散尽,全身压力一轻,弓身一弹,好比弹簧一般即刻跃
起。
  “呛”一响,长剑随之出鞘。
  刹时但见漫天寒光霍霍,一股剑气直迫出去,剑尖犹未击实,那狙击之人已应声翻倒!
  一条血口自眉心延至鼻端。
  苏继飞瞪目凝视,内心不觉又惊又骇,期期艾艾说:“你——你那一剑并未触到敌身,
而他身上的血口竟达寸许,莫非你剑上功夫已到了伤人于无形的境地?”
  谢金印冷然一笑,没有回话。
  苏继飞陡觉胸中窒闷,全身上下不舒服之极,恨不得纵身避开,离开此地愈远愈好。
  他发现自己所以会生出如是感觉,乃是谢金印提剑在手,自剑身锋芒上所透出的“杀
气”之缘故。
  当下遂暗暗动功抗拒,但他发现自己的抗拒内力愈大,那无形的“杀气”亦随之增强,
简直无法阻挡,他慢慢将自身功力提到八成左右,对方剑上的那股杀气方始减弱了一些。
  直至谢金印撒剑人鞘,“杀气”才完全消失。
  苏继飞的胸前如释重压,长长吁了一口大气。
  谢金印用脚踢翻尸身,道:
  “你可认得此人?”
  苏继飞望了死者一眼,但见那人身上着一件银色大憋,面目却是十分陌生,他寻思一
下,道:
  “这人十有八九是甄定远手下,银衣队之人……”
  谢金印皱眉道:
  “如此说,甄定远那头老狐狸也来到近处了。”
  说话间,举步朝苏继飞迫去。
  苏继飞不知不觉倒退了两步,愤然道:
  “方才苏某放过你来,而你现在竟反过来欲谋不利于我么?”
  谢金印冷然无语,身子一提,平空跃起,反手一抖一拔,长剑再度出匣击出。
  剑尖所指,却是苏继飞立身之处后面,但听一声惨号划破夜空,令人听了为之毛骨悚
然。
  苏继飞一呆之下,霍地一个转身,五步前另一名银衣汉子倒卧在血泊中,死状与刻前那
一个并无二致。
  他恍然悟出那银衣汉子敢情正欲向自亡突施暗袭,却为谢金印发觉,及时击杀,一时不
知该说什么是好。
  谢金印挽起身上衣袂,揩去剑身沾染的血渍,喃喃自语道:
  “这剑子已有多年未曾染上鲜血,眼下杀戒一开,不知又要造下多少罪孽了,唉!”
  这刻他与苏继飞正面相对,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道:
  “日前在安峪道上,我就怀疑那香川圣女的赶车人马铮就是你苏继飞所化装,事实果然
不错,你几时易名为马铮的?”
  苏继飞道:
  “你能够借用司马道元之名,难道我便不能改名易姓么?”
  他俩谈话之间,赵子原业已苏醒过来,朦胧里听到了后面这两句话,睁开眼睛一瞧,只
见白袍人面前立着一个车夫装束的中年人,正是为香川圣女御车的“马铮”。
  但目下他已从两人的话语中,得知“马铮”乃是苏继飞的化身,在此之前,他已先后见
过苏继飞数面,而后来见到“马铮”时,竟然认不出他便是苏继飞所乔扮,可知他不但改了
名字,连容貌都乔装过了。
  赵子原脑际思索着这些问题,仍然盘膝坐在地上,未尝移动身子,是以谢金印及苏继飞
都未察觉他已醒转。
  谢金印道:
  “你改名易姓也罢,缘何却要取个马铮的名字,当然你已知晓水泊绿屋二主人‘女娲’
的车夫,便叫做马骥,马铮,马骥,字音相去不远,颇有影射之嫌,连老夫都几乎被搞糊涂
了。”
  语声一顿,又道:
  “抑且你化装后容貌,与马骥那般相像,香川圣女所坐的篷车,其大小形状也与‘女
娲’的马车一般无二,显然你们是有意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造成一种混乱和迷惑,至于用
心如何,只有你们自己明白……”
  苏继飞道:
  “你呢?你化名做司马道元,敢说没有用心么?”
  谢金印冷笑数声,道:
  “在江湖上有喧赫地位的苏继飞,竟屈志降身当起香川圣女的车夫来,怕是没有多少人
肯相信的了。”苏继飞眼色一变,似乎极为耽心对方真会张扬这事。
  赵子原听到此处,可再也沉不住气了,呼地立身起来,冲着苏继飞躬身一揖,口上说
道:
  “苏大叔可还认得小可?”
  前此苏继飞曾向赵子原提到他与其师盂坚石乃是旧识,故以赵子原口头上称呼他为大
叔。
  苏继飞与谢金印齐地一怔,谢金印抢着问道:
  “你是几时醒来的?”赵子原怔道:“刚刚不久。”谢金印道:
  “然则你目击老夫击杀这两个汉子没有?”
  赵子原的视线落到地上横陈的两具尸身上,摇头道:
  “没有啊,阁下追问这个做啥?”谢金印不答,心想、
  “如果他此言不虚,那么他仍不知我的真正身分,因为苏继飞指认我是谢金印时,乃时
我杀死那两个人之前,是后他便未曾再提及谢金印的名字,再说,他若知晓我是谢金印,态
度势将大为改变,绝不会如此自在,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正忖间,陡闻前方旷地上传来一阵金铃声,在夜空中格外显得清脆响亮,诸人不觉吃了
一惊。苏继飞失声呼道:“不好!”谢金印道:“什么事?”
  苏继飞急促地道:
  “圣女预言今夜必有事故发生,目下警铃骤响,看来他们已经发动了!”
  他道了一声“少陪”,横身移出数丈,往帐幕疾掠而去。
  少时,从四周丛林内突然涌出数以百计的银衣人,个个手上俱都提着兵刃,震声高喝,
一时之间,杀声直冲霄汉!
  那百余个银衣汉子自四面八方涌将上去,霎那将旷地中央的帐幕,围在核心。
  谢金印睹状道:
  “这一队人马都是甄定远的手下,他竟择于今夜向香川圣女发起攻击,看似有赶尽杀绝
的决心,咱们时间凑巧,恰好赶上了这场好戏。”
  赵子原心子一颤,道:
  “甄定远与香川圣女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将她消灭不可?”
  谢金印道:
  “你忘了在安峪石亭附近,甄定远曾拦过圣女的篷车么,其时甄老狐狸便有杀她之意,
无奈情势不许罢了。”
  停歇一下,续道:
  “小伙你必须记住,人与人间之所以会相互残杀,往往不是为了有何仇恨过节,彼此间
的利害关系更能导致人们的敌对,甄定远千方百计欲除去香川圣女,即为此中例证……”
  放眼望去,那苏继飞奔到帐幕前不及十丈处时,已被十数名提刀的银衣汉子赶上,但见
刀光旋飞,当前银衣人数刀齐出,向苏继飞后背及腿腰砍到。
  苏继飞双手连扬,倏地“嗤”“嗤”连响数声,竟在对方刀身未递到之前,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法,发出暗器。
  当先数人乍不及防,被暗器击中,仰身翻跌于地。
  苏继飞身形毫不停滞,俄顷已赶到了帐幕前面。
  同一忽里,帐幕内闪出宫装女婢,以黎馨为首,为数约莫有四十人左右,与甄定远这一
大队人乌相形之下,便显得人少势弱。
  那四十名宫装女婢各以五人为一组,排开在帐幕篷车的四周,欲接近帐幕,则首先必得
通过她们的拦阻。
  谢金印注目察看那边的形势,颔首若有所悟。
  侧首朝赵子原道:
  “敢情那些女婢乃是摆出了进可以联手合击,退可各自为战的阵法,银衣人为数虽多,
要闯过这一关,倒颇为不易呢。”赵子原道:
  “双方主事者怎么还未见露面?”
  谢金印“噫”了一声,道:
  “老夫也正怀疑及此,揣摩情形,这一阵不过是先头攻击而已,双方都还有隐藏的杀着
及厉害手段犹未使出,咱们等着瞧吧。”
  赵子原打量自己与白袍人立身的地方,正是这一带丛林最为偏僻隐秘之处,是以不虑会
被交战的任何一方发觉。
  旷野中厮杀声愈趋响亮,银衣人与宫装女婢们已成短兵相接的状态,战况激烈异常。
  但见刀光与掌影齐飞,两方都在舍命苦斗,战况发展一如谢金印所料,银衣人为数虽
多,却始终攻不破宫装女婢的防御圈子,眨眼工夫,最前面的银衣汉子已接二连三倒下数
人。
  那苏继飞仁立在帐门当口,没有加入厮杀。
  银衣汉子猛攻许久,无法占得优势,开始身后撤退,宫装女婢则依旧守在原位,未曾趁
机追击。
  谢金印叹道:
  “这些妮子平日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竟能挡得住大队人马的攻击,圣女能训练出这一
批人来,真是良难了。”
  言下大有对香川圣女之能敬佩有加的意思,这是赵子原首次听到他对某一人如许推崇,
不禁睁大眼睛,讶异的望着他。
  那些银衣汉子退到了五丈开外,陡然停住身子,不再倒退。
  赵子原道:
  “他们正在重整阵容列,莫非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谢金屯颔首道:
  “他们自然不会就此退走了,再攻之后,从左右二面向中内夹击,另分出一小股人来攻
向侧背。”
  双方交手之后,形势果然大为改观,银衣人这一方战术运用已占上风,不多时已确砍倒
了对方女婢多人。
  宫装女婢愈战愈形不利,就在欲告溃败的当儿,立在帐门当口的苏继飞突然侧身一让,
美艳绝世的香川圣女缓缓走将出来。
  赵子原情不自禁呼道:“瞧!香川圣女现身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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