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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那一剑的风情》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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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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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一章 一加一等于二

  烤鱼的香味早已迷漫了整个房间。
  三条烤鱼也早已进入了藏花的肚子,她的眼睛却还是直盯着老盖仙又上的鱼。
  老盖仙又回到了他那狭小、阴黯的房间,也回复到牢头的身份。
  “为什么你烤的鱼,总是和别人烤的不一样?”藏花问。”同样的鱼,同样的配料,同
样的烤法,可是效果就不一样呢?”
  “专心。”老盖仙表情严肃他说:”凡事只要专心,成果一定不同的。”
  “专心地烤?”
  “是的。”
  “这两个字说来容易,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你。”老盖仙说,“你在吃鱼时,岂非都很专心。”我想气你时,也很专心。”藏花
微笑着。”为什么效果不佳呢?”
  “那是因为我也很专心。”老盖仙也笑了。”很专心地不理你。”
  “照这样说来,对于那件事我是不够专心了。”
  “哦?”
  “否则钟毁灭怎么会死,死后怎么又会连尸体也找不到,”藏花说:“整件事情看起来
好像没有什么危险,可是我却觉得危机四伏,处处充满了陷阶。”
  “你觉得整件事情很复杂?”
  藏花点点头。
  “你感觉好像身处浓雾中,不但看不见路,也摸不清四周?”
  “是的。”藏花叹了口气。
  老矗佃放下鱼叉,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大聪明了。”
  “这洁是什么意思?”
  “就因为你大聪明,大会想,所以你才会弄得如此糊涂。”老盖仙说:“如果你稍为笨
一点,稍为不要胡思乱想,事情就不会大困难了。”
  “你越说我怎么越头大?”
  “一加一等于多少?“老盖仙忽然间起算法了。
  “五加三减七再加一等于多少?”
  “你在考我算法?”藏花说:“还是二呀!”
  “这就对了。”老盖仙又重新烤鱼。”同样等于二,只是算法不同而已。”
  “你是说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不对?”藏花眼睛一亮。”我用了复杂的方法?”
  “对的。”
  同样一件事,不同人处理,结果一定也是不同的。
  就好像一笔帐一样,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算法,每个人的算法都不同。
  在江湖人来说,一笔帐只有一种算法。
  哪种?
  你应该知道是哪种。
  有的帐你只有用血去算,才能算得清。
  一点点血还不够,要很多血。
  你一个人的血还不够,要很多人的血。
  钟半农的这笔帐要用多少血才能算得清?
  如果要用二十个人的血寸算得清,那钟毁灭呢?
  旧恨加新仇,又要用多少的血才能扯平呢?
  不管是旧恨,或是新仇,这些都是钟家的事,和藏花一点关系部没有。
  她只不过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而已。
  好管闲事的人的算法,当然不须要用血去算。
  真的不须要用血算吗?
  “你要到哪里去?”老盖仙诧异地望着藏花。
  在吃完老盖仙的第六条烤鱼后,藏花抹了抹嘴,站起抬拍双手,转身就要走。
  “这里已没有烤鱼了,而且我的肚子又还没有饱。”藏花说,“不再去找个人吃吃他,
怎能对得起我的肚子呢?”
  “你真现实。”老盖仙笑着说:”你想去吃谁?”
  藏花望向门外的远山。”我满怀念杜无痕的‘鸡尾酒’。”
  老盖仙忽然起身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藏花,一杯给自己。
  “我敬你。”
  老盖仙的异常举动,藏花感到莫名其妙。
  “于什么?”
  “劝君更尽一杯酒。”老盖仙一口仰尽。”此去阴冥多故友。”
  “你在咒我死?”
  “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
  “我只不过是要去找杜无痕而已,”
  “这就对了。”老盖仙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现在唯一能找得到杜无痕的地方,只有地
狱了。”
  “你是说——”
  “是的。”老盖仙说:“他已经死了两天。”
  “死了?”藏花微惊。”为什么没有消息传出来?他又怎么死的?”
  “不知道。”老盖仙说:“消息是戴师爷封锁的。”
  藏花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杜无痕埋在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藏花更吃惊。”戴天封锁了他死的消息,难道连他的人也消了迹?”
  “戴师爷倒没有这么狠。”
  “为什么你说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说,杜无痕的尸体现在是埋了?还是没有埋,我不知道。”
  “谁知道?”
  “风传神。”
  “风传神?传神医阁的阁主,风传神?”
  “对的。”
  “他怎么又和杜无痕扯在一起?”
  “杜无痕的死因只有靠他才能查得出来。”
  藏花又在视思。这,一次很快地就开口。”温火先生呢?他是否——”
  “没有。”老盖仙说。
  藏花总算松了口气。
  “他没有逃过。”老盖仙说,“他一样也死了。”
  “你——”
  藏花瞪大眼睛盯着他。
  “我怎么样?你间我他是否,我回答说没有呀。”
  “我是问他是否也死了。”
  “我以为你问他是否逃过一劫。”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老盖仙现在至少已被藏花杀了六百次。


  久雪初晴,而且有阳光。
  这种天气是很令人愉快的,所以街上有了很多人,有的是搬张椅子坐在街旁享受着阳
光。
  有的是将换洗后的衣服,赶紧拿出来晒一晒。连那小狗和野猫也都懒洋洋地趴在街上。
  所有的人看来都很愉快,只有一个人例外。
  藏花现在的样子就好像点燃的炸药,只要靠近她,保证会被炸得四分五裂。
  几个和藏花有交情的人,本来已举手要和她打招呼,但一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一只举起
的手立即变为抓抓头”,然后悄悄转过身去。
  笑嘻嘻的藏花已够令人头痛了,更何况怒气冲天的她。
  所以已有好几个人轻轻地离开长街,就在这时,长街尽处忽然有辆马车急驰而来。
  健马、华车,崭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赶车的手里一条乌黑长鞭,在急风中打得僻啪作
响。
  藏花居然好像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谁知马车却骤然在她身旁停下,六条大汉立刻从马车上一拥而下,围住藏花。
  一个个横眉怒目,行动矫健。”你就是那个狂花?”
  “所以你们若是想找人打架,就找对人了。”
  藏花从老盖仙那儿受来的怒气,正不知找谁倾泄,这六个大汉来得正是时候。
  大汉们冷笑,显然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不县?”
  “我们只不过来请你跟我们去走一趟。”
  “唉!”藏花叹了口气,好像觉得很失望。
  “你也该看得出来我们不是怕打架的人。”大汉们神气他说:“只可惜我们的老板想见
见你,一定要我们把你活生生地整个带回去,若是少了条胳臂断了腿,他会很不高兴的。”
  “你们老板是谁?”
  “等你见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有个大汉从身上拿出块黑布。
  “这块黑布又是干什么的?”藏花问。
  “黑布用来蒙眼睛的,保证什么都看不见。”蒙谁的眼睛?”
  “你。”
  “我明白了,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看见路?”
  “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一“点。”
  “我若不蒙。或是不去呢?”
  大汉们冷笑。其中一个人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
  “格吱”。一声,大树干立即被打出一个洞。
  “好厉害!”藏花拍拍手。”真厉害。”
  大汉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做然他说:“你看得出厉害,最好就乖乖地跟我们走。”
  “你的手不疼?”藏花好像显得很关心。
  大汉更得意,另一系大汉也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个扫堂腿,埋在地下足足有两尺的
石橙子,立刻就被连根扫起来。
  “你的腿也不疼?”藏花仿佛更吃惊。
  “你若不跟我们走,你就要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好极了。”
  “好极了是什么意思?”
  “好极了的意思,就是现在我有理由打架了。”
  这句话刚说完,藏花的手,一拳打碎了一个人的鼻子,一巴掌打掉了一个人七颗牙齿,
反手一个肘拳,打断了一个人的五根肋骨。
  一脚将一个人跟踢球一般地踢了出去,另一个人肚子挨了一脚,已痛得弯下腰,眼泪、
鼻涕、冷汗、日水同时往外流。
  只剩下一条大汉站着没动,他已吓呆了,全身上下都僵住,也湿透了。
  藏花冲着他笑笑。
  大汉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大概是今年我看到笑得最难看的一个。”
  大汉立刻不敢笑。
  “现在你们还想不想再逼我跟你们走?”
  大汉立刻摇头,拼命摇头。
  “好极了。”
  听见这三个字,大汉的脸上立刻像个苦瓜。
  “这次你为什么不问我‘好极了’是什么意思了?”
  “我……小的……”
  “你不敢问?”
  大汉立刻点头,拼命点头。
  “不敢也不行。”藏花忽然板起脸,瞪大眼睛。”不间就要挨揍。”
  “我……”大汉只好硬起头皮,结结巴巴地问:”好……好极了是什么意思?”
  “好极了的意思,”她笑了,”就是现在我已准备跟你们走了。”
  藏花居然说完真的拉开车帘,准备上车,忽然回头。”拿来。”
  大汉又吓了一跳。”拿……拿什么?”
  “黑布。”她说:“就是你手上的那块黑布,拿来蒙上眼睛。”
  大汉立刻用黑布蒙住自己的眼睛。
  “不是蒙你的,是蒙我的眼睛。”
  大汉被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疯子,还是傻子?
  藏花一把夺过大汉千里的黑布,真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舒舒服服地往车上一坐,
轻轻地叹了口气。
  “用黑布来蒙眼睛,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藏花并不疯,也不傻。
  只不过别人若想勉强她去做一件事,就算把她身上刺出十六、七个透明窟窿来,她也不
肯。
  她这一辈于中做的事,都是她自己愿意做的,喜欢做的。
  她坐上这辆马车,只因为她觉得这件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很好玩。
  所以现在就算别人不让她去也不行了。
  车在往前走,她忽然想起了钟毁灭。


  藏花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在她这一生中,什么样华贵美丽的地方都去过。
  所以在马车上,她已在猜这辆马车会将她带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她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这种地方”。
  她做梦电设想到,这辆马车会将她带到“这种地方”。
  风吹过的时候,死灰色的迷雾已迷漫了大地。
  天也是死灰色的。
  冷雪、浓雾、荒家,没有人,甚至连鬼都没有。
  这辆马车居然将藏花带到乱葬冈来。
  苍穹一片灰白,刚刚还有阳光,现在却是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藏花慢慢地解开黑布,慢慢地下车,她虽然吃了一一惊,脸上还是一样在笑。
  她就算心里有恐惧,也绝不会露在脸上。
  ——无论谁若受过她所受的经历,都已该学会将情感隐藏在心里。
  她受过什么,
  坟场的风,似乎比别的地方来得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地刮过藏花的脸,也刮过荒坟,
刮过墓碑。
  墓碑有的已倾倒,有的已被风雪侵蚀,连字迹都分辨不出。
  ——坟墓里埋的人是谁?
  这已不再有人关心了。
  他们活着的时候,岂非也有他们的光荣和羞辱、快乐和悲伤。
  但现在呢?他们己一,无所有了。
  ——那么做人又何必将生死荣辱,时时刻刻地放在心上?
  藏花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她眼前的浓雾仿佛淡了些。
  她隐隐约约望见淡雾中有三座巨大的帐篷。
  帐篷的形式很奇特,有几分像是关外牧民用的蒙古包,又有几分像是行军驻扎用的营
帐。
  每座帐篷前,都起了一堆火。
  三座帐篷,三堆火。
  藏花注视着三座帐篷。忽然见中间那一座有人走了出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一身黑衣如墨,脸色却冷如冰雪,头上也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拿
着张大红帖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藏花面前,目光的的地望着她。
  “花大小姐?”
  “藏花。”这里有一张请帖,是专程送来请花大小姐的。”
  “有人要请我吃饭?”
  “正是。…
  “什么时候?”
  “就在现在。”
  “什么地方?”
  “就在此地。”
  “那倒方便得很。”藏花笑笑。
  “不错,的确方便得很,花大小姐只要往前走几步,就已到了。”
  “主人是谁?”
  “主人已在相候,花大小姐只要进去必定可以看到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专程送这请帖来?”
  “礼不可夜,请帖总是要的,就清花大小姐收下。”
  黑衣老人手一抬,手上的请帖就慢慢地向她飞了过去,飞得很稳、很慢,就好像下面有
双看不到的手在托着一样。藏花笑了笑,伸手一接,才淡淡他说:“原来阁下专程送这请帖
来,为的就是要我看看阁下这手气功的。”
  “花大小姐见笑了。”


  主人赫然是广东龙五。


  广东龙五斜倚在他的虎皮软榻上,盯着藏花,就像要在她脸上钉出两个洞来。
  连藏花自己都觉得脸上仿佛已被钉出两个洞。
  她从未看见过这么样的眼睛,也从未看见过这么样的人。
  她想像中的广东龙五,也不是这样子的。
  广东龙五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然一定很高大、很威武、很雄壮。也许已满头白”,但是腰杆还是挺得笔直,就好像
你在图画中看到的天神一样。
  他说话的声音也一定像是洪钟巨鼓,可以震得你耳朵”麻,等到他怒气发作时,你最好
的法子,就是远远离开他。
  藏花真想见见他”怒时的表情,和听听他发怒时的吼声。
  可是她想错了。
  她一看到广东龙五,就知道无论谁想激起他的怒火,都很不容易。
  ——一只有从不发怒的人,才真正可怕。
  他脸色是苍白的,头发很稀,胡子干干净净的,须发都修饰得光洁而整齐,一双手也保
养得很好,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曾杀过人。
  ——就好像某些人士很难相信妓女也曾是个处女的道理一样。
  他穿得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已不必再用华丽的衣着和珍贵的珠宝来炫耀自己的身份和财
富。
  巨大的帐篷里,寂静无声,除了藏花和广东龙五外·没有别的人。
  藏花已进来很久,只说了五个字。”我就是藏花。”
  广东龙五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但藏花并没有这么想。
  有种人是从来不会说错一句话的,他显然就是这种人。
  ——奇怪的是,这种人偏偏通常是说错一万句话也没关系的。
  藏花知道他必定是要拿定主意后才开口,藏花在等着。
  站着在等。
  广东龙五终于伸出手来,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狼皮垫。
  “坐。”
  藏花就坐下。
  广东龙五又指了指皮垫旁的小几上的金樽。
  “酒。”
  藏花拿起酒樽喝了一口。
  广东龙五也取起面前的玉杯,缓缓地喝了一口,目光突然如剑光般地转向她。
  “你知道我是谁?”
  “这世上有几个广东龙五?”藏花笑了。
  “你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藏花的声音如驾啼。”何况是你请我来的,我是客人,哪有主人杀
客人?”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
  “钟毁灭?”她反问。
  广东龙五剑光般的眼神缓缓弱了下来,但仍凝视着藏花。
  “我喜欢干脆的人,也喜欢聪明的人。”他说:“你两者兼之。”
  “谢谢。”
  “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他的人在哪里?”
  广东龙五的目光又如剑光般地亮起来。”是不是你从地牢里将他带出来的?”
  “是的。”
  “是不是他带你到狮子镇?”
  原来钟毁灭失踪的地方,就叫狮子镇。
  “是的。”
  “那你还说不知道他的人在哪儿?”
  “闺为到了狮子镇以后,他就被动走了。”
  “谁劫了他?”
  “青龙会。”
  “青龙会?”
  “是的。”藏花点了点头。
  广东龙五目光直盯着她,仿佛在打量着藏花话的真实性。
  藏花也回望着他,神色自然。
  三座巨大帐篷搭在乱葬冈的正中央。
  天色依然一片灰蒙蒙。
  广东龙五依然盯着藏花,过了很久才伸手拿起玉杯,轻轻啜了一口。
  “你的话很难令人相信。”他说:“可是我却相信了。”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广东龙五的目光移向灯光处。”看来我与青龙会一战势在必行。”
  “等我跟他们算完帐后,你再找他好不好?”
  “你想和青龙会斗?”
  “不是想,是一定。”藏花说:“他们在我面前将钟毁灭带走,就是不给我面子,这种
事我怎能善罢甘休呢?”
  “如果你担多活几年,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你是说我的武功不行?”
  “是的。”
  “哼!”藏花冷笑一声。
  “你今年已经有多大年纪?”广东龙五忽然问起她的岁数。
  藏花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出这句话,还是回答说:“二十。”
  “你几岁开始练武的?”
  “三岁。”
  “你只不过练了十七年武功,就已敢和青龙会交手?”
  “我就算只练过一天武功,也一样要跟青龙会一较高低。”
  “好。”广东龙五突然纵声长笑。”好硬的骨头,好大的胆子。”
  长笑声中,他身子忽然从斜榻上腾空飞起,就像是下面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托着他似的。
  藏花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她认得出这一招正是传说中“天龙五式”里的第一式“潜龙
升天”。
  但她却从未想到世上真的有人能将轻功练到这样的火候。
  谁知广东龙五身子腾空,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小心你的左右青灵穴。”
  “青灵穴”是在两脆内侧之下约三分之一处,若被点中,肩臂不举,不能带衣。
  但你若不将双臂举起,别人也根本无法点中你这两处穴道。
  藏花冷笑着,在心里想:“我就算不是你的敌手,但你若想点中我的青灵穴,只怕还不
容易。”
  她下定决心,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将双臂举起。
  以广东龙五的身份地位,既然已说明要点她的青灵穴,自然绝不会再向别处下手。
  空中的广东龙五忽然间已到了藏花面前,一股强劲的风声,震得她衣襟飘飘扬起。
  她身子一转,刚想借势将这一股力量化开,只见广东龙五的右手已朝她的左右肩井穴拍
来。
  “拍,拍。”两响,她的两条手臂再也抬不起来。
  广东龙五不知何时已又躺在软榻上;神态还是那么悠闲,就好像刚才他不曾动过手。
  藏花急得脸都红了,大声叫道:“你点的是又的肩井穴,不是青灵穴。”
  “这倒用不着你说。”广东龙五淡淡他说:“肩井穴和青灵穴,我还分得出。”
  “以你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不算数。”
  “我几时说过要点你的青灵穴?”
  “你刚才明明说过。”
  “我只不过要你留意而已,和人交手时,身上每一处穴道都该留意的。”广东龙丑就好
像师父在教训徒弟,“何况武功一道,本以临敌应变,机智圆通为要,我点不中你的青灵
穴,自然就只好点你的肩井穴。”
  他喝了口酒,接着又说,“反正你两条手臂还是一样无法举起,我又何苦要点你青灵
穴?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懂,就算再练一百七十年,也一样无法成为高手的。”
  藏花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服气?”
  “不服。”藏花咬着牙。
  “好。”
  好字出声,只见他的手一扬,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手中发出,打中藏花神封穴上。
  她只觉一股力量自胸口布达四肢,两条手臂立刻可以动了。
  隔空打穴,已是江湖中极少见的绝顶武功,想不到广东龙五竟能“隔空解穴”。
  藏花双手刚可以动时,忽然觉得一阵暖风吹来,左右青灵穴上麻了麻,两条手臂又无法
动了。
  再看广东龙五已又躺回原位,神情依旧那么悠闲。
  藏花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广东龙五微愣。
  “我笑你的武功。”
  “我的武功不好?”
  “好,真好。”藏花笑着说:”但就算青龙会首领的武功比你厉害十倍,我还是要找
他。”
  “你不怕死?”
  “怕。”藏花说:”可是怕是一口事,找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找定了?”
  “找定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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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罂粟的传说

  在“传神医阁”的东北角处,有一幢房子,平时很少有人迹。
  医阁内的人都尽量不走到此屋,如有必要时,也只是匆匆而来,办完事就匆匆而走。
  这幢房子只有一位又聋又哑的老头在看管,医阁内的人都叫他“哑叔”。
  这幢房子的门口上,挂有一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太平屋。
  因为被送到这里的人都很太平,他们不会吵,不会争,也没有七情六欲。
  ——死人是不会吵,不会争,也没有七情六欲的。
  所以死人都是太平的。
  这间“太平屋”也就是停放尸体的地方。
  杜无痕、温火和蓝一尘的尸身都停放在甲面。
  哑叔手持一把点燃的香,走进太平屋。
  外面虽是大白天,但太平屋内却是阴森森的,光线也阴暗得很。
  待在里面,就算穿十件厚衣服也部会两腿”抖。
  哑叔却只穿一件粗布衣,他走人屋内,只见杜无痕、温火和蓝一尘各自停放在一个长形
台子上。
  哑叔走至蓝一尘脚前,将二根香插在台子上,然后又词至杜无痕处,一样插上二根香。
  等温火的二根香插完后,哑叔毫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三个人六根香,青烟缓缓镣绕。
  不管你生前是英雄?乞丐?是大官?是贫民?死后也都一样了。
  也只是换来二根香,一座孤坟而已。
  ——所以做人又何必太斤斤计较,阴森、寂静的太平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响
声,“咕”的一声。
  随着响声后,温火的长台突然下沉。
  只一会儿的时间,就看不见温火了,他已完全沉人地下。
  又过了一会儿,“咕”的一响,长台又升上来,但上面已可见温火。
  他的人到了哪儿?
  在这很“太平”的屋子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人己死了,难道尸体还有利用价值,他的尸体沉入地下,难道地下有着秘密?
  如有秘密,又是种什么秘密呢?
  是有秘密。
  是一种会让人不相信的秘密。
  就主太平屋的地下又有一间很奇特的房间。
  房间内也有一个长形台子,这个台子不是木头做的,而是用白铁做成的。
  白铁长台旁有好儿个白铁做成的小几。
  小几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怪东西。有小刀,有钳子,有斧头状的小斧,也有锯子状的小
锯,更有剪刀和针,有针当然也有线了。
  有二个白铁小几上,全放着瓶瓶罐罐,有高的,有矮的,有圆也有扁,还有些怪状的瓶
子。
  瓶内部装有各种颜色的液体。
  房间虽在地下,却比上面更亮,它的四周都装满了孔明灯。
  房内充满了各种药味。
  刚刚沉下的温火尸体,此刻就摆在白铁长台上。
  此间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为什么里面有那么多怪东西?
  房内四周不但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可是这时左面的墙壁忽然出现一扇“门”。
  在“门”处的墙壁,因上升,所以才会出现一扇门。
  然后在门处走出了一个人。
  风传神穿着一身草绿色的长服,口鼻之处带有一个草绿色的布罩。
  头发用一顶草绿色的帽子戴着,手上套着一个透明的手套。
  他缓缓地走至长台,眼色凝重,但又兴奋地望着温火。
  他双手用力地握了握,骨头因弯曲而发出”喀、喀”的响声。
  然后伸手将温火的衣服脱掉,只一会儿的功夫,温火已如初生婴儿般地躺在白铁台上。
  凤传神拿起一把小刀,用另外一只手熟练地按了按温火肚子。
  等按到满意的地方,才用小刀划开温火的肚子。
  刀子虽小,却很锋利,毫不费力地就割开温火的肚子。
  风传神放下小刀,拿起一把钳子熟练地夹起肠子,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又拿起一把剪刀,
将肠子剪断。
  被剪断的肠子,风传神将它放人一个装有浅红色液体的圆罐子里。
  不出半个时辰,温火的内脏已都被风传神分割开,而放入那些奇奇怪怪的罐内。
  凤传神长长地吐了口气,满意地望着罐内的内脏。
  风传神走至一盏孔明灯前,伸手扭了扭灯架,然后灯旁就出现一个柜子。
  柜子内放着十儿个小罐子,还有一大团宽约十公分的布条圈。
  小罐子内装有各种不知名的药粉。
  风传神拿出一瓶装有深咖啡色药粉的小罐子,旋开瓶盖,将药粉倒入温火已空的肚子
内。
  盖好盖子,放回柜内,凤传神拿起针线,一针一针地将已割开的肚子缝住。
  布条圈是用一根细又长的棍子当轴,凤传神拉起布条头,从温火的脚开始一圈一圈地缠
起。
  瞬间,温火已被布条缠满了,整个人看来就宛如被布包起一样。
  另一盏孔明灯,风传神摸了摸它的灯架,当然又是出现一个柜子。
  凤传神从柜内拉出一个人形的盒子,打开盒盖,抱起温火,放入盒子内。
  合上盖子,凤传神提笔在盖子上标明了号码和日期——七十三。
  十月初五。
  十月初五就是今天。
  七十三又代表什么?
  是第七十三个被解剖的人?还是要枚七十三天?
  人形盒子已被放入原来的柜子内。
  凤传神望了望四周,觉得很满意了,才转身又扭了扭另一盏孔明灯。
  门又出现,他疲倦地走出。
  疲倦地走入黑暗中。


  虽然没有阳光,但也没有昨日那么寒。
  戴天的衣服也穿得比昨日少。
  他就坐在风传神的对面。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张桌子。
  一张略为弯弯的桌子。
  桌子是用檀木做的,又大又精细,一看就知道价钱很贵。
  这间房子是凤传神用来“办公事”的地方,也是他接见“贵客”的场所。
  “杜无痕他们是被什么毒死的?”戴天间。
  “在我国邻近的一个很热的国度里,有一个地方叫‘金三角’,那里盛产一种花叫罂粟
花。”凤传神说:“他们又称为‘善恶果’。”
  身为“现代”的人,当然知道这就是危害人类的毒品。
  有的人说它是上帝的使者,也有人说它是撒旦的门徒,回顾人类几千年的文明演进,罂
粟与人类历史的关系微妙而密不可分。
  当我们面对这外形纤柔,色泽缤纷的罂粟时,禁不住要问:它是造物主赐予人类的恩
惠?还是对人类的诅咒?
  在尚武崇侠的时代里,人们视罂粟为止痛仙丹。
  在许多宗教的仪式里,罂粟也是被说为“灵丹”的神方。
  罂粟实在是一种很怪的药方,用得适量,那实在是一种良药,能止住你任何病痛。
  但一旦被滥用,对人类社会的毁灭,又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
  一点一点的让你食用,不用多久你就会上瘾,成为瘾者后,即使活着,也已抛弃尊严,
出卖灵肉,过着作践形骸的日子。
  如果一次用量过度,心脏会急速麻醉而停止跳动,从外表是查不出死固的。
  “杜无痕和温火就死在罂粟上?”戴天问。
  “是的。”风传神说。
  “是他自己服食?或是被强迫?”
  “不是。”风传神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也仿佛来自远方。
  “他们中的这种罂粟不是吃的,而是一种气体。”
  “气体?”
  “对。瞬间从人的身上毛细孔进入,然后人就在不知不觉中死亡。”
  “你的意思是,罂粟被提炼成一种气体,将这种气体散布在空气中,人只要一接触到带
有这种气体的空气,就会立刻死?”
  “是的。”
  “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提炼出这种气体?”
  “你知不知道五麻散?”
  “五麻散?”戴天说:”那是华伦的秘方,华伦死后,就失传了。”
  “可是有个人却决心要将这种配方的秘密再找出来。”凤传神一字一字他说:“他花了
十六年的功夫,尝追了天下的药草,甚至不惜用他的妻子和女儿做试验。”
  “他成功了?”
  “不错,他成功了。”凤传神慢慢地点点头。”可是他的女儿却已经变成了瞎子,他的
妻子也发了疯。”
  凤传神的双眸仿佛有了一丝落寞。接着又说:“听说他的儿子是第一个为了那五麻散而
牺牲的人。”
  “这个人是谁?姓什么?”
  “不知道。只不过他在跳河之前,将这秘方传给了一个人。”
  “他跳河,自杀?”戴天吃惊地问。
  “你的妻子儿女若是也因为你而变成那样子,”凤传神注视着他,“你也会跳河的。”
  戴天想了想,同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问:“他将秘方传给了谁?”
  “姓段,叫段十三。”
  “段十三?”
  “他有十三把刀,都是救命的刀。”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因为只要燕十三活着,他就不敢露面。”
  “你说的是那夺命燕十三?”
  “是的。”
  “他不是死了吗?死在自创的夺命第十五式剑法上?”
  “是的。”
  “燕十三已死,段十三为何也没露面?”
  “因为段十三也死了。”
  “段十三死了?”戴天疑惑地问:”谁杀了他?”
  “燕十三。”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戴天说:”段十三不是一直在躲着燕十三,为什么又会被燕十
三杀死?”
  “因为段十三就是燕十三。”
  日已垂西,变得更红。
  医阁内的百花争艳,夕阳更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前,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采。就正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
显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这就是人生。
  ——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了些。快乐就会多些。
  戴天茫惑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忽然长长吐了口气,喃喃自语。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风传神也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一个人如果要成为剑客,就要无情。”戴天说:“可是那个人在跳河之前将医术传给
了他,就等于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情’的种子。”
  风传神同意地点点头。
  “所以才有了段十三。”戴天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天空。”燕十三杀人,段十三救人,两
个本就是不同性格的人,难怪段十三要躲燕十三。”
  “不错。”
  “燕十三和三少爷谢晓峰的那一战是势在必行。”戴天出神地望着窗外寒凤中的夕阳。
“谢晓峰中了毒,本已无救,段十三却救了他。”
  “也唯有五麻散才能救得了三少爷。”
  “燕十三最厉害的剑法并不是他的。夺命十三剑,而是十三剑外的第十五种变化。”戴
天说:“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招架闪避。”
  “三少爷也不能?”
  “不能。”
  “可是他并没有用那一剑杀了三少爷?”
  “那一剑若是击出,三少爷必死无疑。”戴天轻轻叹了口气。”
  只可惜到了最后一瞬间,他那一剑竟无法刺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已没有杀机。”“燕十三一心想杀三少爷,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反而没有
杀机?”
  “因为段十二救过三少爷的命。”戴天说:”虽然段十三和燕十三是不同性格的人,但
在他内心深处那一颗‘情’的种子,却已发芽了。”
  “如果你救过一个人的命,就很难再下手杀他。”风传神说:“因为你跟这个人已经有
了感情。”
  “对的。”戴天点点头。”这是种很难解释的感情,也只有人类才会有这种感情,就因
为人类有这种感情,所以人才是人。”
  “就算燕十三不忍下手杀死三少爷,也不必死的!”
  “本来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死!”
  “现在你已想通了?”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虽然不想杀三少爷,却已无法控制他手里的剑。”戴天说:
“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就是任何人所不能控制的,只要一发出来,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剑
下。”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见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这世上本就有一种
人力都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他想毁的,并不是他自己。”戴天接着说:”而是那一剑。”
  “那一剑既然是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剑法,他为什么要毁了它?”
  “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一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戴天同情他说:“他绝不能让
这样的剑法留传世间,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可是那一剑的变化和力量,已经绝对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凤传神神情严肃而
带有悲伤。”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养的蛇,竟是条毒龙,虽然附在他身上,却完全不
听他指挥,他甚至连甩都甩不掉,只有等着这条毒龙把他的骨血吸尽为止。”
  戴天的眼睛里也露出了悲意,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毁了自己。”
  “因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经和这条毒龙溶为一体。”风传神黯然他说:”因为这条毒
龙本来就是他这个人的精华,所以他要消灭这条毒龙,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毁灭。”


  这是个悲惨和可怕的故事,充满了邪异而神秘的恐怖,也充满了至深至奥的哲理。
  这故事听来虽然荒谬,却是绝对真实的,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一代剑客燕十三的生命已经被他自己毁灭了,所以段十三也死了。
  燕十三所创出的那一招天下无双的剑法也已同时消失,段十三的五麻散和医术一样不见
了。
  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本就充满了矛盾,得失之间,更难分得清。
  名剑纵然已消沉,可是剑仍在。
  医术呢?
  灵药呢?
  人类的进步之所以缓慢,就因为有这些因素在。


  “五麻散也就是从罂粟中提炼出来的?”戴天注视凤传神。
  “是的。”
  “剑客已亡,剑法已失。”戴天说:“五麻散也回归大地,如今又是谁将它再找出
来?”
  戴天不等凤传神回话,接着又说:“难道又是一个使妻子发疯,使儿女发狂的人?”
  不知道。
  ——这个答案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答得出来。
  落叶在寒风中飘荡,挣扎。
  戴天凝视风中的落叶,神情仿佛也有了落寞。
  “如果死人也有知觉,燕十三现在是不是宁愿自己还活着,死的是三少爷?”风传神哺
哺自问。
  这个问题,同样无人能回答。
  秋风瑟瑟,风传神的心情也同样萧瑟。
  “燕十三真的能死而无憾?”
  “是的。”戴天回答。
  “你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别人身上复活?”
  “会。”戴天说:“也不会。”
  “这是种什么回答?”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一定是三少爷。”
  “所以剑锋割断燕十三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恐惧,在那一瞬间,他的
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而平静。”风传神望着远方。”因为他已将一颗‘毒龙’的种子种在三少
爷的心深处。”
  ——这颗种子迟早有一天会发芽的,等到那一天来临时,也就是“毒龙”复活之时。
  这条毒龙会在三少爷的身上复活吗?
  燕十三宁死也不愿杀死自己救过的三少爷,为什么还要将一棵“种子”留在三少爷的心
深处?
  为什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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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古龙《那一剑的风情》第二部
第一章 江湖人

  有些人也正如百炼精钢打成的利器一样,纵然消沉,却仍存在。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
  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烧,燃烧才有光亮。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着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其实燕十三第十五种剑法变化,三少爷并不是唯一见到的人。
  在燕十三使出那一剑时,铁开诚已经悄俏地到了决战地的旁边。
  铁开诚也是燕十三唯一“教过”,却不承认的“徒弟”。
  ——“他一定也很想见你,因为你虽然不是他的弟子,却是他剑法的唯一传人,他一定
希望你能看到他最后那一剑。”
  这是后来三少爷对铁开诚说的话。
  所以能将燕十三的第十五式变化再使出来的人,三少爷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铁开诚也会。
  如果“毒龙”会再复活,并不一定在三少爷身上。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这是三少爷对铁开诚说的话。
  “只要你一旦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这是铁开诚的回答。
  其实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血性、有义气。
  他们虽然经常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
  因为他们同样也有多彩多姿,丰富美好的生活。
  江湖路,虽然永远难预测的,但是,身为江湖中的人,却还是怀念江湖中的事。
  “五麻散既然有人能再找得出来。”戴天望着风传神。
  “就有人能制造出这种气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都难猜的。”风传神也注视戴天。”有人愿意跳河,说不定
也有人可以自杀?”
  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戴天转身,感慨他说:”好好地埋葬他们吧!”
  他们就是指杜无痕和温火。
  “我会。”风传神很正义他说:“这是‘传神医阁’的规定。”
  真的吗?
  有日出,就有日落,所以就有了黑夜。
  有坏人,就有好人,所以就有了执法的人。
  这是一成不变的。
  也是自盘古开天就有了。
  可是有一种也是自开天以来就有的。那就是——邪不胜正。——永远的。
  一定永远的。
  远古以来就是这样。
  千年之后还是一样。
  王府宅第雄伟开阔阂大。
  可是一到了晚上,却总是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冷清阴森之意。
  冷清也许是因为它太大了。
  阴森呢?
  今夜寒冷,苍穹却难得地出现了星星。
  虽然没有夏夜来得灿烂、繁多,但也有它的凄美、苍凉。
  朱总管已经在南王府耽了十几年了,从小厮熬到总管并不容易。他虽然在王府住了那么
久,可是晚上也不太敢一个人走在园子里。
  朱色,就是红色。
  朱总管的名字,让你一看就知道是讲颜色的。
  他姓朱,单名”绿”。
  朱绿。
  朱总管‘还有三个兄弟,都是以颜色为名。
  老大朱蓝。老二朱白。朱绿是老三。老么是朱青。
  朱总管的父母一定很喜欢各种颜色,姓已经有颜色的意思了,连名字都直截了当地取之
颜色。
  朱绿却不喜欢绿色的衣服。
  当然绿色的帽子更不喜欢了。
  ——这一点,只要是男人,一定都不会喜欢的。
  今夜朱总管穿了件深蓝色的棉袄,勉勉强强地巡视南王府一圈。
  这是他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做的事。
  不可能有小偷敢到南王府内偷东西,这一点朱总管比谁都清楚,可是每天晚上,他还是
要巡视一番。
  ——一个人活着,有时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
  ——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付担子,就不能随便放下去。
  朱绿的担子就是明知道没有人敢来偷东西,仍要每晚巡视一次。
  巡视完了“听月小楼”后,朱绿缓缓地松口气,他决定回房后一定要他老婆起来替他炒
几样下酒的菜,然后再陪他喝几杯。
  月本无声,月怎么能听,就因为月无声,所以也能听。
  听的就是那无声的月,听的就是那月的无声。
  有时候无声岂非更胜于有声?
  没有月,却有星。
  星光静静地酒在窗纸上。
  月无声,星也无语。
  听月小楼里也静俏悄的。
  现在已是半夜了,也正是人们入睡的好时刻。
  花舞语早已入寐了。
  她就住在听月小楼。
  南王府内更早就静静的。南王爷杨铮“住阁疗养”,戴师爷在旁侍候。
  这正是手下们松懈的好时刻,所以该溜的,早已溜出去玩,偷懒的早已人梦乡。
  南王府今夜就好像一座空城般的静悄俏。
  寂静的听月小楼忽然闪出一条人影,飞身纵入林中。
  人影纤细,就仿佛是女人。
  她一身夜行人打扮,连头都蒙住,只露出一双闪着智慧的眼隋。
  她落入林内,四周望了望,轻巧地跃起,一闪没入黑暗中。
  再次无声地落在王爷寝室门前,黑衣人双眼扫了扫,轻轻推开房门,迅速地闪入。
  房内漆黑,夜行人却女如临旧地般地搜了起来。
  手法熟练、仔细,一看就知道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一会儿的工夫,已搜完整个房间,看黑衣人的样子,仿佛没有找到她要我的东西。
  穿黑色的夜行衣,走在黑夜里,就仿佛一粒米放在一堆米里一样。
  夜行人纵身飞出王爷寝室,只几个起落,就已飞人工爷书房。
  书房一样漆黑。
  夜行人轻巧迅速地四处搜寻。
  她一间找过一间,到底在找什么?
  珠宝,或是贵重物品,还是文件书信,搜寻的结果还是失望。
  夜行人有点懊恼,她再望了四周一眼,转身欲从窗户出去时,突然窗外飞人一人影。
  夜行人门身,双手如利刀般地切向飞入人影。
  双手连环,快速且狠毒。
  她的秘密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她必须杀死这飞入的人影。
  六六三十六招,只在弹指之间,却仍未伤着人影。
  夜行人准备使出绝招时,突听:“你应该一出手时,就使出本门绝学。”
  听到这句活,夜行人立即注手,双眼露出诧异。”你是——”“天青如水,飞龙在
天。”
  “几月儿日?”夜行人间。
  “三月初七。”
  这是日期,不是人的名字。也许不是日期,而是一个约好的暗号。
  但是现在这个暗号却代表一个人,属于一个极庞大秘密组织的人。
  四百年来,江湖中从未有过比“青龙会”更庞大严密的组织。
  它的属下有三百六十个分舵,分布天下,以太阴历为代表。
  “三月初七”,就代表它属下的一个分舵的舵主。
  “是你?”夜行人感到惊讶。
  “你一定想不到‘三月初七’就是我。”
  星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这个人的脸上,只见这张美丽纯洁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机诈
的样子。
  这个人赫然就是因景小蝶。
  她笑嘻嘻地望着夜行人。”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青龙会’的人。”
  “实在想不到。”夜行人叹了口气。”我连做梦都没有梦过。”
  因景小蝶很”纯洁”地笑了笑。”我也想不到你会在今夜就动手了。”
  “错过今夜,恐怕难再有此良机。”
  “今夜之后,蛇已被惊,哪会有良机呢?”因景小蝶笑意中,含有讥意。
  “那依你之见?”夜行人仿佛看不出她笑意之讥。
  “我十六岁时初来此地,也怀着和你相同的心理,想早一点立下功劳。”因景小蝶连叹
息声都很好听。”唉!结果差点连命都丢了。”
  “哦!”
  “杨铮表面看来仿佛是没有心机的人,如果你也这样认为,我劝你趁早替自己订副棺材
吧。”困景小蝶轻声如啼。
  “戴天更是不可想像的人。”
  “是吗?”
  “不管你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什么场所,只要和戴天聊过话,哪怕只是无关痛痒
的话,他都会做成记录,然后存档。”因景小蝶说:“也许这一份存档,他一辈子都用不
到,可是只要他想对付你,那这份存档就成为你的弱点。”
  夜行人很仔细地听着。
  “只要和他见过一次面的人,在他的档案里,就有你的资料。”因景小蝶说:”包括你
和我。”
  “杨铮呢?”夜行人问。”他连王爷也做资料?”
  “是的。”
  夜行人视线落在好遥远的地方。”我想我已有戴天的弱点了。”
  “错了。”因景小蝶说。
  “为什么?”
  “你以为知道他也将王爷做成资料档案,就是拥有他的弱点?”
  “你认为呢?”
  “如果以为这就是他的弱点,那你实在太悲哀了。”因景小蝶仿佛很同情她。
  夜行人一点也不生气,她只是笑笑。”现在我该怎么做?”
  “赶快回房睡觉,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这样?”
  “对的。”
  “好。”
  夜行人转身离去。
  困景小蝶静静地望着远去的夜行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缓缓地关好窗户,然后打开门,轻松地走出,再将门关好。
  书房内又恢复寂静。
  真的寂静吗?
  就在因景小蝶关好门离去后一会儿,寂静的书房内,突然有了脚步声。
  轻微,但听得出是脚步声。
  书房的墙角阴暗里走出一个人,他走至星光处,停足凝望着窗外。
  星光撒在他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就是那个总管,朱绿。
  朱总管刚才一直待在书房内,为什么困景小蝶和夜行人没有发现?
  以因景小蝶他们那样的高手,为什么没有”觉房内有人?
  是朱绿的武功比她们更高?
  还是她们的警党性并没有像她们的武功那样高?都不是。
  因景小蝶她们既然能被派到这里做密谍,功夫能差?警觉能低吗?
  她们没有发现朱绿,那只因为朱总管太平凡了。
  “平凡”。
  平凡得让你不觉得他在你身旁。
  平凡得让你不注意。
  就因为他太平凡了,所以你才没办法注意到他。
  “平凡”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一个人要经过多少痛苦?多少凄凉?多少辛酸?才能达到——平凡。
  从平凡的出生,然后长大,再在社会里闯天下,做一些不平凡的事。
  从一切不平凡里去找更“不平凡”的经历。
  有的人会得到不平凡的成功。
  有的人会得到不平凡的失败。
  可是,会得到“平凡”结果的人,是少之又少。
  “平凡”,多么平凡的两个字。
  可是又有几人能做到达两个字,——如果你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一定过得很幸福快
乐了。
  平凡。自开天以来,上帝就赐予我们这个权利。
  可是,我们却疏忽它,不要它。
  这是多么深远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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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离别钩的无奈

  国景小蝶走入林中,然后停步,静静地注视着听月小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她纯洁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意。
  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扬起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怪动作。
  在她的手还未完全放下时,她的面前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穿青色紧身衣的少年人,他恭敬他说:“三月初七子时报到。”
  对于手下的办事能力,因景小蝶一向很自信的,她冷冷地”出命令:“带着酉时和干
时,到杨铮寝室和书房上制造事端。
  “是。”
  “要以专家的手法。”
  “是。”因景小蝶满意地点点头,古衣人又立即消失在夜色中。
  她仰头望着夜空。
  夜空已不见星星和月亮,只订一片浮云在飘荡。
  在同一个夜里,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里本来有一间破旧简陋的小木屋,现在一样也有小木屋,却不是破旧简陋,而是崭新
的。
  小木屋虽然被胜三和他的伙计们很轻松地拆掉,也很快地就波戴天叫人重盖了起来。
  ——既然会有人拆房子,就会有人盖房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重建的个木屋耸立在夜色中,看来就仿佛从没有被拆掉过。
  它盖得和原先的小木屋一模一样,就连建材用的木头都是同一种。
  里面的摆饰当然一定都相同的。
  戴天虽然很努力地将它重盖得和原先一样,但是有一样他却无法建得出来。
  那就是“风霜”。
  岁月的风霜。
  岁月留在小木屋的痕迹。
  木屋的小门上本来是锁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现在是一把崭新的锁。
  木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粗碗,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每佯东西本来都积
满了灰尘,但现在却都是干净的。
  屋角陈年的蛛网,以前的青苔厚绿,都已不复存在了。
  新的。
  一切都是崭新的。
  但是在崭新的小木屋里一个隐秘的地方,有着一个生了”锈和积满了灰尘的铁箱子。
  铁箱里有个放了很久的火捂子,和一件曾经轰动一时的武器。
  离别钩。
  “我知道钩是种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离别钩呢?”
  “离别钩也是种武器,也是钩。”
  “既然是钩,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会和腕离
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武器?”
  “园为我不愿被人强迫跟我所爱的人离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相聚。”
  “是的。”
  如今呢?
  离别钩又重新被锁入这铁箱子里。
  杨铮依然是杨铮。
  吕素文呢,她在何方?
  当初拿出离别钩,是为了和她永远相聚,结果呢?
  离别钩依然还是那个样子,依然被锁在生了锈的铁箱子里。
  依然放在那个隐秘的地方。
  它是否还能有重现江湖的一天?
  武器虽然有名,如果没人用它,还是跟一根木头没什么两样。


  长夜漫漫。
  漫漫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枫林残缺的枝叶间照进来,恰好照在因景小蝶
的脸上。
  晨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就仿佛是她的心情一样。
  她知道今天王府里一定有得忙了。
  ——昨天夜里有三名刺客,侵入王爷寝室和书房。
  因景小蝶笑得更开心。这三名刺客是她的手下,是她派去的。
  这三名刺客一定会被抓。
  这本就是她派他们去的最大目的。
  被抓一定会被逼间,戴夭逼问犯人的方法,至少会三十三种。
  任何一种都会让人恨不行将老婆偷人的事全讲出来。
  三名刺客一‘定也禁不住逼问的,他们会说出自己是青龙会的人。
  只说是青龙会的人,不会说是因景个蝶派来的。
  昨夜夜行人夜闯寝室和书房,虽然她的手法很干净仔细,但绝对瞒不过老狐狸戴天的眼
睛。
  夜行人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所以必须有人来顶替。
  这也只是因景小蝶派三名手下去顶替的目的之一,最大的目的是要他们被抓。
  戴大一定会逼问他们为什么夜闯王府。
  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想偷离别钩。
  ——因景小蝶和夜行人来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别钩。
  戴天一定看得出来刺客们的回答是真的。
  这本就是真的。
  只要戴天相信,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戴天相信就会有举动。一有举动,不管他多么小心,多么秘密,固景小蝶一定都会查出
来。
  青龙会这么久没动杨铮,就是为了离别钩。
  离别钩在杨铮的手里一天,青龙会就一天不敢动。所以离别钩是青龙会势在必得的东
西。
  杨铮一定也知道,他一定将离别钩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放在他随时要甲献拿得到的地
方。
  这个地方就算戴天不知道,他也一定会将刺客的消息告诉杨铮。
  杨铮目前不能移动,可是他一定会疑心离别钩是否已被偷走了?
  只要杨铮一起疑心,青龙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早晨个管是春天或是酷冬?是晴天还是雨天?永远都是充满希望的。
  因景小蝶今早也充满了希望,她梳洗完毕后,轻松地走出房间,走入酷寒的冬阳里。
  从她的房间到前厅,必须经过“雪庐”。平常她起床后都直接到“雪庐”,今天她却想
去前厅。
  前厅一定为了昨夜刺客的事热闹非凡。
  刚走到雪庐门前时,因景小蝶就看见一个人从雪庐内走了出来。
  朱绿手捧着一束冷梅走了出来,一看见因景小蝶就笑着说:“因景姑娘,你早。”
  “早。”她望望他手中的梅花。”朱总管的兴趣真雅,一大早就剪了些梅花,准备插在
哪里?”
  “我虽然很想雅,可是却是一个俗人。”朱绿笑嘻嘻他说:“这些梅花也不是我剪的,
我哪有这种技术?”
  “谁剪的?”
  “我本来是想麻烦因景姑娘的,一到了这儿,就只见大小姐一入在。”
  “花大小姐?”
  “是的。”“这些悔花是她帮你剪的?”
  “献丑了。”花舞语谈淡地从了庐内走出来。
  “哪儿的话?”因景小蝶说:“我昨夜睡得很甜,所以睡过头了,应该是我份内的事,
麻烦大小姐了,该道歉的是我。”
  “谁做都一样。”花舞语说:”今早我起早了,想剪些花带去医阁,所以就来了。”
  “刚好戴师爷回来通知我,送些梅花到医阁去。”朱绿仍笑嘻嘻他说:“我才到这里
来。…“这种事就算半夜将我叫起,也是应该的。”因景小蝶说。
  “我早上才接到戴师爷的通知。”朱绿说。
  “早上?”因景小蝶说:“朱总管昨夜一觉到天明?”
  “是呀!”朱绿说:“昨夜一夜无梦。”
  “昨夜也没发生什么事?”因景小蝶微微一愣。
  “没有呀!”朱绿突然收住笑容。”难道固景姑娘认为应该有事发生?”
  “怎么可能?”因景小蝶急忙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我昨晚半夜时,好像听到有响
声。”
  “好像?”
  “我的意思是在熟睡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声音。”因景小蝶说:“也许是我在做
梦?”
  “我也时常这样。”花舞语说:”王府里怎么会有事呢?”
  “对呀!”朱绿又笑嘻嘻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跟你一块走。”花舞语说:“我正好想到前厅。”
  “是。”朱绿让开一步。
  花舞语朝因景小蝶点点头,含笑迈开轻步。朱绿立即跟着因景小蝶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的手下能力很清楚,可是那三名手下呢?到哪里去了?
  昨夜王府怎么可能没有事?
  会不会她的手下做得大“专家”了,所以王府内没人发现。
  不可能,她”的命令不是这样。
  或是戴天故意要隐瞒这件事,如果是这样,那也只有对外才会隐瞒,因景小蝶又不是外
人?
  难道……难道他们已经发觉她的秘密?
  不可能。
  因景小蝶来王府已六七年了,不可能暴露身份。更何况以戴天做人处事的原则,如果他
发现困景小蝶的真实身份,决不会如此安静的。
  这些情形都不可能,那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因景小蝶发觉自己仿佛已掉入了万丈深渊。又仿佛身处在地狱的火焰中。
  她实在想不出昨夜她的三名手下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人又到了哪里,她已发觉早晨并不
是充满了希望。
  ——列…某些人”来讲,早晨是没有希望的。
  可是对另外某一种人,早晨一定是充满了希望。
  那就是病人。病人一大早起来后,一定很希望今天医生会对他说:”今天你已可以出院
了。”


  风雪中的梅花,做俊挺拔。
  花瓶里的梅花,依然给人这种感觉。
  杨铮的病房内摆满了梅花。这当然是戴天送来,却是花舞语一技一剪的。
  “盖好了吗?”杨铮凝视梅花。
  “好了。”戴天说。
  “房于可以重建,花谢了会再开。”杨铮的声音仿佛很淡。
  “人离别了呢?”
  “会相聚。”戴天说:”离别就是为了相聚。”
  杨铮苦笑:“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这是真言。也是至理。
  自远古以来,人类离别一定是为了要和别人相聚。
  没有离别又哪来的相聚?
  可是——没有相聚,又哪来的离别,离别和相聚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呢?乏隔了多少的
困难?
  有人说,柏聚难。
  也有人说,离别难。
  你说呢?
  如果让我来说——做人难。
  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
  戴天直言说出。
  杨铮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也没有惊讶。”为什么?”
  “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可是你不同。”
  “为什么?”杨铮又问了一次。
  “你用离别钩,虽然名为离别,实际上是为了和爱人永远相聚。”戴天注视杨铮。”没
有别人的离别,你门又怎能相聚?”
  唉!这也是一句真活,也是一句至理。
  “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
  自古以来,多少的相聚是离别堆积而来的?
  你们的相聚,是别人痛苦的离别。所以你们的痛苦离别,也是别人欢乐的相聚。
  离别又有何苦?
  相聚又有何欢?
  只要你看得开,想得开,这世上又有何种事情能令人心痛如绞呢?
  “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杨铮哺哺他说着这句话。
  他说一次、二次、三次……也不知说了几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
好开心,笑得好疯狂,也笑得好痛苦。
  笑声洋溢在房内。
  “好。”杨铮的声音听来很痛苦。”好一句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
  他不等戴天接话,马上又说:“离别?相聚?”
  寒冬里的娇阳,虽然可爱却还是冷的。
  “本就没有相聚,哪来的离别?”杨铮说。
  “既有离别,就一定肩”相聚。”戴天说:”有些相聚是在心中,是无形的。”
  “心中?”杨铮一字一字他说:”心中的相聚,心中的离别?”
  “是的。”戴天说:“你们虽然相聚;可是心中却是离别,又怎能会有相聚的欢乐?”
  换句话说——”你们虽然离别,可是心中却有相聚,又何必为了离别痛苦?”
  杨铮真心地笑了。
  你们虽然离别,可是心中却有相聚,又何必为了离别痛苦?
  二十年来的“陈年”痛苦,一句话就解除了。
  杨铮感激地望着戴天。
  二十年来的心中之梗,一下子就疏散了,杨铮当然会高兴。
  晨风虽然寒冷,却已带来了远山的泥土芬芳,更带来了遥远虚无飘缈地方的早春。
  杨铮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喜悦,眸中洋溢着甜蜜。
  “看来今年的春天会来得很早。”杨铮说。”不是早来,而是已经来了。”戴天说。
  “来了?”
  “是的。”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几个?”
  “明的三个,暗的两个。”
  “够不够大?”
  “一个是我们早就知道的,”戴天说:“另外一个朱绿都看不出来。”
  “为什么?”
  “这人身上不但穿着夜行衣,全身仿佛也用了‘缩骨功’,就连声音也是用天竺的‘腹
语术’。”
  “哦?”杨铮思索一会,接着问:“明的三个?”
  “关在书房的地下牢。”
  风一定曾经温暖过,雨一定也曾轻柔过,人一定有过少年时。
  ——人有少年,就会有老时。冬来了,春就不远。
  杨铮注视着寒冬的天空。”寒冬过去,就要迎春,对不对?”
  “是的。”
  “那就迎春吧!”
  “真的要迎春?”戴天仿佛不敢相信。
  “是的。”杨铮淡淡他说:“你认为太早了吗?”
  “没有。”
  杨铮满意地点点头,满意地松了口气。”寒冬已太冷了。
  春能早一点来,又为什么要拒绝?”
  “是的。”
  “大林村梅花林中的小木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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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章 十三把薄刀

  浓雾、流水。梅花做然。
  今夜居然有雾。
  雾在流水上,在梅花林中,在小木屋旁。
  溪水在黑夜里默默流动,梅花在黑暗中依然挺立。溪上的雾浓如烟。
  凄凉的夜、凄凉的河、凄凉的天气。
  小木屋也一样凄凉。
  藏花走人梅林,走过溪水,走近小木屋,她停足凝望着小木屋。
  她看得很专心、很仔细、很有感情。
  ——看得很有感情,藏花眸中的感情浓如雾,浓如秋。
  她和小木屋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为什么她的眼中会有如此浓的情
感,有风吹过。浓雾被吹散了些,但随即又迷漫在小木屋的四周。
  雾中的藏花一步一步地走近小木屋,她伸手抚摸着小木屋的木墙。
  摸得很慢,摸得很轻。
  就仿佛异地游子回到家乡时,在抚摸他所熟悉的一切。
  藏花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她的手竞然有些抖。为什么?她为什么会
有如此的举动?
  藏花将手缓缓地伸向门把,握着门把上的锁,另外一只手拿出一把钥匙。她将门打了开
来。
  木屋里依旧只有一桌一床一椅、一个粗碗、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
  藏花走入,屋内漆黑如墨,她却仿佛很熟悉地走至椅前,慢慢地坐了下去。
  桌上有瓦灯,她没点,也不想点燃。
  浓雾随着打开的门飘了进来,立即迷漫整个房内,也笼罩了藏花。
  她在黑暗中默默地凝视着屋内的每个地方,就宛如游于在凝望家乡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藏花依然连姿势部没有改变,她就这样地坐着,直到双腿感到有
点发麻,才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至左边的墙角,蹲了下去。
  夜未深,瓦灯里还装满了油,但没有点燃,所以屋内依然是漆黑的。
  蹲在地上的藏花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考虑,最后她终于伸手翻开地上的一块木板。
  然后从木板下的地洞里提出个生了锈的铁箱子。她深深地注视铁箱子。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宛如夜星。
  她轻轻地打开铁箱子。
  铁箱内摆着一个火褶子。她终于拿起火招子,打亮了火招。
  光芒立刻激射出,照亮了藏花,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铁箱子。
  病房内灯火亮如白昼。
  杨铮虽然在问戴天,眼睛却望着窗外。
  “她去了?”
  “去了。”戴天回答。
  “她的胜算有几成?”
  “四成。”
  “四成?”杨铮望着窗外,“大多了。”
  “不多,正好。”
  “哦?为什么。”
  “如果她有十成的把握,我们的计划一定失败,她只有两成,计划更失败了。”戴天
说:“青龙会会相信你派出这样的一个人来拿离别钩?”
  杨铮同意地点点头。
  “菜人人会炒,可是好不好吃,就得看功夫了。”戴天说。
  杨铮的目光落在窗外,落在夜星上,他的心却在夜星下,在远方的某一个地方。
  火摺一打着,铁箱里就有件形状怪异的兵刃,闪起一道寒光,直逼藏花的眉睫。
  她不禁打了个颤抖。不知是为了寒冷,抑或是………藏花注视手中的离别钩,哺哺自
语。
  “离别钩,有人让你出世是为了相聚,可是没有想到你所带来的,却只有离别,”离别
钩无语,寒光却闪动得更厉害,仿佛在抗议。
  “你既然已死了二十年,为什么有人还要你再复活呢?”
  离别钩在火光下,竟然发出淡淡的幽怨。
  “你这次的复活能带来相聚吗?”
  “不可能。”藏花自己回答。”你带来的只有痛苦、无奈、悲哀和断肠。”
  离别钩如果有灵性,会说话,它是否能反驳藏花的话?
  藏花仍然望着它,望得好深好专也好静。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已经拿到了离别钩,”杨铮这次是望着戴天。
  戴天望望窗外的夜色。”照时间,她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
  “那就是指,如果有攻击,现在也应该展开了?”
  “是的。”
  灯光灭了,大地间只有浓雾。
  藏花走出木屋,关好门。她手中抱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箱子。
  梅林中好像一点异样都没有,流水依旧在默默地流动着。
  浓雾依旧笼罩大地,梅花依旧挺拔。
  藏花走过溪水,走人梅花林中。
  在溪水的尽头仿佛有一点亮光在闪动。
  ——在此时此地怎么会有这么一点亮光在闪动,藏花显然没有发现溪水尽头的那一点亮
光,她继续走人梅林。
  梅林中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藏花却如临旧地般地疾步而行。
  哪个地方该拐弯,她就拐弯,哪个地方有石头绊路,她就绕开。
  她在浓雾的梅林中走,竟好像是半夜里走在自己家中,不开灯一样的熟悉。
  残秋如雾,深夜寂静。
  藏花走在静寂的梅林中。
  浓雾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异声,很轻很轻的声音来自聋花的头上。
  声音轻微得令人不会去注意它,藏花却听见了,她立即警觉地抬头望。
  空中除了雾,还是雾,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
  藏花却忽然纵身而起,冲向声音发处。
  就在她刚飞起时,左边突然发出一声“咻”的响声,紧跟着一团火球射向藏花刚刚站立
处,然后就看见一团火迅速燃起。
  一圈一图地往上燃起,一圈一圈地逐渐缩小,最上面的一个小火圈正好是发出异声的地
方。
  数圈火圈形成“塔”状,正好将藏花围住。
  藏花刚才纵身而起时,在空中她就已看见来自左边的火球,所以当火圈燃起时,她立即
落下。
  她为什么要落下呢?为什么不飞出?
  藏花是想飞出去,可是在她飞起时,她的头却已顶到绳圈的顶端。
  一顶到绳圈,她就知道已无法闯出了,这种绳圈用的绳子,是来自苗疆地区的一种山
藤,将皮取起,然后浸泡在酒中八八六十四天后,再编结而成的绳子。
  这种绳子用刀剑是砍不断的,而且又耐烧。
  被这种绳于套住后,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如果碰到藏花现在这种情形,只有一条路可
以走,那就是等着被烧死。
  火越烧越大,圈子却越来越小。眼看着快要烧到藏花了,她却一点也不急。
  ——不急才怪。
  她望望四周,看看是否有空间能逃出去。
  没有。
  一点空隙部没有。
  浓雾中的火焰,看未就仿佛来自地狱。
  藏花也快入地狱了。
  孔明灯内的火焰也很旺,所以房内也特别亮。
  杨铮凝视火焰。”如果遭遇攻击,会是种什么样的招待?
  戴天想了想。”离别钩是青龙会势在必得的东西,藏花虽然是个女人,却从没有一个人
见过她的真功夫,如果要我和她交手,我还真有点怕,”他望向杨铮,接着说:”如果青龙
会这一次出手,一定会让藏花吓一跳的。”
  火辣辣的招待,的确令藏花吓一跳。
  火圈越缩越小:藏花已感觉到那刺骨的热气,也已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
  杨铮轻轻吁了口气,转头望向夜空。
  “藏花这个人,我倒挺欣赏的。”杨铮笑了笑。”在某些方面,她跟我满相像的。”
  戴天没有回答,他知道杨铮一定还有话说。
  “我现在的心情,竟然有一点患得患失。”他昔笑。”希望青龙会这一次的招待,不要
令她受不了。”
  藏花”誓下次一定不再吃烤鱼了,她终于知道被烤是什么滋味了。
  她的衣服已有几处烧了起来。她赶紧拍熄掉。一手抱着铁箱子,一手还要拍多处的火
苗,实在很不方便。
  铁箱子。
  藏花突然想起饮箱子。然后她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带有泪水的笑容。
  就在她笑容刚展开时,她双手抱着铁箱子,高举过头,她的人也已冲趄,冲上火圈的顶
端。
  铁箱子碰到火圈顶端,藏花的入仍向上冲起,于是火圈跟着飞起。
  人带着火圈飞向溪水。
  “嗤,’的一声,接着河面上就冒起白烟,河水也冒着气泡。
  过了一会儿,藏花才从水底站起,深深地呼了口气,然后满足地摇摇头。
  “老盖仙真残忍,居然喜欢烤鱼。”
  藏花用手压了压头发,等水稍微压掉些,才向河边走去。
  走了三步,藏花脸上突然露出痛苦之色,左腿接着弯了下去,然后河面上迅速冒起鲜红
的血。
  她一、咬牙,右脚一蹬,人立即离水落向岸边。
  河里紧跟出一人影,手持东流武士刀,一刀扫向藏花的腰部。
  藏花人一落地,马上就地向前一滚,躲过那凌厉的一刀。
  人影落下,左手按地,右手持武士刀,横举过眉,右脚伸直贴地,左腿弯曲,双眼如刀
锋般地射向藏花。
  藏花左脚略弯,左小腿中有一道血痕,鲜血不断地流出。
  她一看持武士刀的人,就知道他是来自扶桑的忍者。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流忍者神秘的‘忍术’之一,‘水杀’?”藏花心想:“我怎么
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了这种迹近邪术的武功?”
  古老相传,“忍术”是~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或是突然出现
的武功。
  要学会这种神秘的”忍术”,便得断绝情欲,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忍术”之祭礼,其过
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东流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
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藏花忍住左腿的疼痛,大敌当前,她不能有一点疏忽。
  ——疏忽就是死。她注视忍者。”阁下来自东流,”“是。”声音就跟他的人一样冷。
  “阁下大名?”
  “天枫十四郎。”
  “天枫十四郎?”藏花眸中流露出惊疑之色。
  昔年中原武林来了一位东流伊贺谷的忍者,他带着两位儿子来到中原,先向丐帮帮主任
玄挑战,结果身中一掌。接着他又迎战少林掌门天峰大师。
  这位忍者就叫夭枫十四郎。
  藏花的目光,迎上忍者的目光。
  “伊贺忍侠,神能无敌,三十余年前,曾在闽浙一带偶现侠踪,莫非便是前辈,”“正
是。”
  “前辈数度前来,令我等后进又能一睹伊贺秘技,后辈实在不胜之喜。”藏花问:”却
不知前辈今夜在此出现,又是为何?”
  “寻回昔年的一拳一掌。”忍者姿势还是未变。
  “可惜任老前辈和天峰大师均已仙逝,不然定可满足前辈的愿望。”
  “不必。”
  ”小必的意思?”
  “你就可以代表。”
  藏花一愣,随即笑了。
  “晚辈本想多聆前辈教益,怎奈身有急事,但望前辈能借路一行。”藏花说:“改日必
定再来请教。”
  天枫十四郎突然仰首狂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震得梅林的梅花部籁籁落下,浓雾仿佛
也淡了些。
  藏花面露诧异,也不知他笑什么?
  “改日再来请教?”忍者狂笑着说:“当年我受了一拳一掌,含恨重归东流,发誓再来
中土之时,必定会战一万一千一百个人。”
  他如刀锋般的眼睛直逼藏花。”你是第八十三个。”


  “你是第八十三个。”
  话声刚落,就见一道闪光自忍者的左胁飞出。
  藏花只觉得光芒耀眼,一道鹰钩般的银光已迎面而来,来势快如电击。
  她身子立即一扭,滑开七尺,谁知那银光竟仿佛像是有眼睛的,如影随形地跟着飞了过
去。
  藏花双脚连错,身影闪动,连闪七次。但那银光就宛如夜星般的令人不知该如何闪避。
  藏花的右手,忽然向前伸出,由左往右,顺势划了一个圆圈,在她所划的圆圈内,突然
有两点乌星飞出。
  “呛”的一声,满天银光忽然消失了。
  “八格野鹿!竟然破了我的‘死卷术’。”忍者双眼暴怒。”哼!好,再瞧瞧我的‘丹
心术’。”
  忍者翻身,手一扬,一片紫色的烟雾仿佛海浪般地卷向藏花。
  雾中似乎还夹着一点亮晶晶的紫星。
  紫烟一起,藏花的身子立刻后退,立刻冲天跃起。
  “轰”的一声大响,如电闪雷鸣,紫烟立刻暴剔“而开。
  本来在藏花身后的一棵梅花,竟然被从中间炸成两段,炸开处如遭雷击般地被烧成焦
炭。
  一阵寒凤吹过,梅花片片飞飘,一棵做然挺拔的梅树,一瞬间竟然全部枯死,纯白如雪
的花瓣也一刹那间变成枯黄色。
  藏花有点吃惊。”东流忍者,神通果然广大。”
  忍者双眼突然射出一种既兴奋又哀怨的光芒。眨也不眨地凝注藏花,目光中逐渐散发出
一种妖异之光,也仿佛带着种妖异的催眠之力。
  藏花脸上虽然有着笑意,但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眼睛却只盯着忍
者手中的武士刀。
  忍者横举过眉的刀,缓缓移向前,缓缓竖直起来,左手也缓缓靠向刀把,然后双手一
握,一用力,一扭。
  刀身的光芒,如一泓秋水,碧绿森寒,刺入肌骨。
  一望见忍者这种姿态,藏花眉头微皱。”迎风一刀斩?”
  “是的。”忍者狞笑。”这‘迎风一刀斩,乃剑道之精华,剑出见血,剑出必杀。”
  刀锋朝着藏花,忍者妖异的目光凝注着她。
  刀光和目光已将藏花笼罩。
  刀,未动。
  刀虽未动,但自刀锋逼出的杀气却越来越重。
  藏花不敢动。
  她知道自己只要稍微动一动,一定有空门露出,对方的“必杀”之刀,一定就会立刻砍
了下来。
  以静制动,本就是武功的最高精华。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高手相争,岂非正是一指便可分出胜负。
  浓雾迷漫,风声瑟瑟,天地问充满了肃杀之意。
  柔柔的流水声,也似越来越远,甚至已听不见了,大地间只剩下忍者和藏花有节奏的呼
吸声。
  越来越重。
  “静”的对峙,实在比“动”的争杀还要可怕。
  固为“静”比“动”还要难。
  “动”你可以看得见,你可以随时预防。
  “静”却充满了不可知的危机,不可知的凶险。
  ——谁也无法预测忍者这“迎凤一刀斩”的第一刀要从何处斩下。
  在这残秋酷寒的夜里,藏花已感觉到汗珠一粒粒自她鼻尖沁出。
  忍者双眼依然闪着妖异之光,甚至连刀尖部没有一丝颤动。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缕寒风,直袭藏花的脸上。她眼睛眨了眨。
  眼眨,刀也动。
  忍者轻喝一声,掌中的武士刀已急斩而下。
  这一刀看来平平淡淡的,但是却很快,快到今人无法感觉它在动。
  快到很平淡。
  这一刀实在太平淡了,但平淡中却带有武术之精华,临敌之智慧,世人所能容纳之武功
极限,已全部包涵在这平淡的一刀中了。
  忍者目光已红,满身衣服也已被他身体内所发出的真力,鼓动得振振有声。
  这一刀,已必杀,他已不必再留余力。
  “迎凤一刀斩”真的能无敌于天下?
  刀凤来到时,藏花身子已躺下,手中的铁箱子已飞出迎向刀锋。
  “哨”的一声,火花四射。
  铁箱子竟然被斩裂开了。
  火花一起,逼人的杀气就消失了。
  铁箱子一裂,刀口竟崩开一个缺口。
  火花一失,藏花的人就已翻至忍者的背后,双手凝力,拍向忍者背部。
  “嗯”的一声,忍者向前扑倒,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痛苦之色,他忽
然大笑了起来。
  藏花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汗水却已从她的额头流下。
  她的双手竟已有血丝沁出,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下。
  忍者大笑站起,拿起已裂开的铁箱子。
  藏花没有动,她只眼睁睁地看着铁箱子被忍者拿去。
  “这是伊贺独创的‘无悔术’。”忍者大笑。”轻拍者,一个对时必死无疑,你刚刚那
么用力,最多活不过两个时辰。”
  藏花的嘴唇已困用力咬着,而沁出了血,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没有痛苦,没有后悔,没有情感,却有着一丝恨意。
  忍者再次狂笑。
  狂笑声中,他的人影已消失在梅林深处。
  离别钩当然也已随他而去。
  天地间只剩下藏花。
  溪水尽头的那一点亮光,似乎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
  大地凄凉,浓雾依旧迷漫。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阵洞萧的声音。


  寒风吹着。
  浓雾迷漫的溪水上,那一点亮光逐渐明亮。
  不是灯光,是炉光。
  炉火在舟上,洞萧声也来自舟上。
  一叶孤舟,一个小小的红泥炉,闪动的火光,照着盘膝而坐在船头的一个老人。
  青斗笠、棕蓑衣,满头自发如雪,他正专心地吹着洞萧。
  带声低沉、凄凉。
  风中夹带着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
  香味来自炉火上的瓷罐。
  炉火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一叶孤舟,一炉弱火,一个孤独的老人,一支洞萧。
  萧声哀怨。
  对这舟上的老人来说,生命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想必都已成了过眼的云烟。
  他是不是也已将死?
  听见萧声,本来不动的藏花忽然动了,她转身望向舟上的老人。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摇过来?”
  萧声停止。”你要干什么?”
  “你一个人坐在船上吹萧,我一个人站在岸上发呆,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坐在一起聊
聊,也好打发这无情漫漫的一夜。”
  老人没有开口,萧声却又响起,轻舟已慢慢地靠了过去。
  炉火上的小瓷罐,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这是茶?”藏花已坐上舟。”还是药,”“是茶。”老人淡淡他说。”是药。”
  老人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哺哺地接着说:“你还年
轻,也许还没有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
  “我却知道,一定要苦尽才会有余甘。”
  老人抬头,看着她,逐渐笑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里也都有了笑意。
  一种经过风霜的笑意。
  老人提起小瓷罐,倒了一杯。”好,你喝一杯。”
  “你呢?”
  “我不喝。”
  “为什么?”
  “因为世上的各式各样苦茶,我部已尝过了。”
  这是句很凄凉的话,可是从他嘴里淡淡他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你既然不喝,为什么要煮茶?”
  问得好。
  “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年纪轻的人,当然还不太明白。
  藏花接过已斟满昔茶的杯子。
  茶还是滚热的,盛茶的杯子虽粗却很大,她一口就喝了下去。
  无论喝茶还是喝酒,她都喝得很快。无论做什么,她都做得很快。
  这是不是因为她已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一样会结束得很快?
  昔茶已喝干,人是否已将死,“有句话我若说出,”藏花笑着说,“你一定会大吃一
惊。”
  “说吧!”
  “我已是个快要死的人。”
  “人只要一生下来,就已开始在等死。”
  “我说的是真的。”
  “我看得出。”
  “你不准备赶我下船,”“既然让你上了,又何必赶你下呢?”老人的话充满了哲理。
  “可是我随时都会死在这里。”藏花说:“死在你面前。”
  “我看见过人生,也看见过人死。”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愿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这是实话。”老人说,”
可惜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死在我的船上。”
  藏花大惊。”为什么?”
  “因为你遇见了无十三。”
  “无十三?”藏花问:“无十三是谁?”
  “我。”
  “你?”藏花又问:“遇见你,我就不会死?”
  “是的。”老人的声音很冷淡。”你遇见了我,就算想死都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听见这句话,藏花笑了。
  “你认为我救不了你?”
  “你只看见我的伤。”藏花看看自己的双手。”却没有看见我中的毒,所以你才认为你
能救我。”
  “哦?”
  “我的伤虽然只不过在皮肉上,毒却来自遥远的地方,毒已在骨头里。”
  “哦?”老人没有表情。
  “没有人能解得了我的毒。”
  “连一个都没有?”
  “或许有一个人。”藏花望着凄迷的河面。
  “谁?”
  藏花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衣裳,站起来。”这个人绝不是你。”
  “所以你想走,”“我不想死在你的船上。”
  “你走不了的。”
  “为什么?”
  “固为你喝了我一杯苦茶。”
  “昔茶?”藏花说:“你要我赔给你?”
  “赔不起。”老人拨弄着炭火。”你赔不起。”
  藏花想大笑,却已笑不出,她忽然发觉手指和脚尖都已开始麻木,而且正在渐渐向上蔓
延。
  “你知道喝下去的是什么茶?”
  “什么茶?”
  “五麻散。”老人淡淡他说:”一二三四五的五,麻木的麻,散开的散。”
  “五麻散?”藏花说:“这不是华伦的秘方吗?华伦死后,就失传了。”
  “可是有一个人却决心要将这种配方的秘密再找出,他花了十六年的工夫,总算成功
了。”
  在说这句话时,老人迟暮的眼中竞仿佛有了泪光。
  “这个人就是你?”
  老人不答,目光却又变为冷冷的。”像这样的一杯茶,你能赔得起?”
  “我赔不起,”她苦笑。”只不过我若早知道这是一杯什么样的茶,说什么也绝不会喝
下去。”
  “只可惜你现在已经喝下去了。”
  藏花只有苦笑。
  “所以现在你的四肢一定已经开始麻木,割你一刀,你也绝不会觉得痛的。”
  “真的吗?”
  老人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拿出了一个深棕色的皮匣。


  皮匣扁而平,虽然已经很陈旧,却又固为人手常年的磨擦而显出一种奇特的光泽。
  老人慢慢地打开了这个皮匣,里面立刻闪出了一种淡青色的光芒。
  刀锋的光芒。
  十三把刀。
  十三把形式奇特的刀,有的如钩镰,有的如齿锯,有的狭长,有的弯曲。
  这十三把刀只有一样共同的特点——刀锋都很薄,薄而锐利。
  老人凝视这十三把刀,衰老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
  “我就要用这十三把刀来对付你。”老人一脸严肃。
  “这么薄的刀,割下去一定不会痛的。”藏花想笑却笑得很僵硬。
  那种可怕的麻木,几乎已蔓延到她全身,只有眼睛还能看得见,嘴巴还能动。
  她正在看这十三把刀,她不能不看。
  河水静静地流动,炉火己渐渐微弱,雾仍浓。
  老人拈起一柄狭长的刀。
  九寸长的刀,宽只有六分。
  “首先我要用这把刀割开你的肉。”老人抓起她的手。
  “你手上这些肉已经开始腐烂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这一把刀对付你。”老人又拈起一柄钩镰般的刀。”用这把刀撕开你的血
肉。”
  “然后呢?”
  老人放下如钩镰的刀,又选了一把刀。
  “然后我就要用这把刀挫开你的骨肉,把你骨肉里的毒刮出来、挖出来,连根都挖出
来。”
  这老人既想割开藏花的血肉,又要将骨头挫开,她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的眸子
直望着那十三把刀。
  老人却凝视她。
  “我保证你那时绝不会有一点痛苦。”
  藏花抬头望着他。
  “就困为我已喝下了那碗五麻散?”
  “不错。”老人说:“这就是五麻散的用处。”
  “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这种毒性至极的毒,也只有东流小人才会用的。”老人注视她的手。”无悔术?真亏
那些小矮人想得出这种名字。”
  “你早就知道我中了这种毒?”藏花双眼直射老人。”
  所以早就替我准备好这种法子?”
  “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
  “园为我欠人家的情。”
  “人家?人家是谁?”
  “一个人。”老人望向浓雾深处。”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朋友。”
  “这个人是谁?”
  “老人总是很容易忘记事情的。”老人说:“我已忘了他是谁。”
  这是句谎话。
  藏花知道,却也不拆穿。她从不强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
  她只淡淡地问,“他要你来救我?”
  “是的。”
  “如果我不想让你救呢?”
  在藏花说出这句话时,她忽然觉得那种可怕的麻木,已蔓延到她的脑,她的心。
  她听见老人的声音。”你想不想死?”
  她也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想。”


  藏花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一种刀锋刮在骨头上的声音。
  是她自己的骨头。
  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天亮了,浓雾也散了。
  多日不见的白雪,又开始飘了。
  天黑了。
  白雪依旧下着。
  梅花瓣上已覆盖了一层雪。
  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人生总有美丽的一面。
  一个人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又有谁真的想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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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三弦的哀怨

  一条窄巷,一个面摊,一盏昏灯,一位老人,一根长烟斗。
  夜已经很深了,雪仍下着。
  在这种时候,这种天气里,还会有谁来吃面、陈老头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出来吃
宵夜,他也知道早就应该收起卤菜和面条了,可是他每天都卖到天亮。
  他每天都想不做,可是一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达里吃面的穷朋友,他还是每天都卖到夭
亮。
  这里的面不但好吃,又便宜,而且还可以赊帐。如果陈老头忽然有一天不卖了,那些人
很可能就要挨饿。
  天这么寒,地这么冻,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
为什么还要卖这么晚?为什么不早一点睡?
  ———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
已经担起了一付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陈老头心里叹着气,用大拇指压了压烟斗里的残余烟丝,然后一口一口用力地吸着。本
已快灭的火种,又重新亮了起来。
  烟雾从陈老头的鼻孔缓缓喷出。
  这个面摊就在监牢后面的巷子里,也正好是老盖仙房门的左边。所以有时没有事的老盖
仙常常跑去找陈老头聊天喝酒。
  陈老头的酸辣面最合老盖仙的口味,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夜里,能吃上一碗关味的酸辣
面,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今夜老盖仙很早就躲进被窝里,可是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着,心里好像有成千上万解
不开的事在烦着一样。
  最后他终于决定到陈老头那儿去喝个几杯,两个孤老头在一起,或许很容易打”时间。
  来到面摊,老盖仙还未开口,就已看见陈老头用一种很惊讶的人情看着他。
  “你病了?”陈老头的声音也带有惊讶。
  “病了?”老盖灿一愣。”没有呀!”
  “没有病,这个时候你不在被窝里睡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来灌你几杯酒呀!”老盖仙找了个位子坐干“。”在这种鸟天气里,不喝个几杯,实
在对不起自己。”
  “老样子?”
  “对的。”
  “对的,对的。”陈老头边切菜边哺哺自语。”每次切五碟菜,剩回来的还是五碟
菜。”
  他不知道,有些人喝酒是不吃菜的。就算叫菜,也只不过是拿来点缀,拿来看的。
  就仿佛一个人半夜里寂寞得要死,他家里有大鱼、大肉,上等好酒,他也情愿到路边摊
上去吃喝。
  他吃的不是酒菜,而是那里有人,有人的气息。
  一碟豆腐干、一碟猪耳朵、一碟白切肉、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五碟小菜摆在桌上,杯子两个,酒两壶。
  老盖仙、陈老头两人面对面而坐。各人面前一个杯,一壶酒。
  杯中有酒,烧刀子。
  “桌前一壶酒,能更几回眠?”老盖仙喝了一杯。
  “欲投向处宿,隔桌间酒夫。”陈老头不服输地,也喝了一杯。
  老盖仙看着他喝下一杯,昔笑着,转头望向门外,望向夜空,望向远方。
  “人老多言。”老盖仙感慨他说,“其实他们并不是唠叨,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这是真言。
  老人话多,噜苏,并不代表他们唠叨。
  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静”,多么平凡的一个字,也多么难了解的一个字。
  老人多言,是怕无语。
  动物出声,是怕静。
  “所以年纪越老的,话越多,也越唠叨。”陈老头吃了三口菜。”你说对不对?”
  “对。”老盖仙也吃了三口菜。”当然对。”
  “其实他们的唠叨,都是经验之谈。”陈老头叹了口气。
  “可是年轻的一代,不愿意听,也不愿意遵从。”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永远有老人和年轻人之分。”陈老头笑了笑。
  “现在是这样,千年以后,也是这样。”老盖仙大笑着说:“这是万年不变的道理。”
  两人的笑声,由小面摊扩散出来,逐渐在夜空中荡漾着。
  荡漾,荡漾着。
  他们两人的笑声还未断之时,他们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乐的表情。
  死一般的黑夜静寂中,远处忽然随夜风传来了一阵低沉凄凉哀怨的三弦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三弦声听来就仿佛未自地狱。
  ——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听过吗?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一一没有人听过。
  地狱传来的声音——你听过吗,没有。
  绝对没有人听过。
  如果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变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
声”,人们一定认为这种“乐声”是仙乐。
  老盖仙和陈老头并没有溶化,他们已沉醉,醉在那如位如诉的三弦声里。
  弦声渐近,随着弦声同时而来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窄巷虽窄,却不长,巷口出现一位手抱三弦而弹的老人。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现在却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询偻,满头头发已经开始泛白,脸
上的皱纹,多得让你一时数不清。
  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到达窄巷来,是来吃面?或是来此弹三弦,如果是来
弹三弦,他又弹给谁听,弦声单调,却很容易钻入人的内心深处。将那深锁在骨髓里不愿记
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
  老盖仙他们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沉醉着。
  三弦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自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一个人的生命本
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一环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铮骼”一声,然后弦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
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三弦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帮着他拨动三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种“弦声”,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陈老头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沁出的冷汗湿透。
  一一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夜色更暗,弦声更悲戚。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弦声又仿佛在呼唤,陈老头仿佛又看见了满面笑容的亡妻在“那里”向他招手。
  她是不是在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雪仍下着,哀怨的弦声就仿佛是和雪同时从虚
无飘渺间发出来的。
  缥缈的弦声,就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老盖仙的心灵里,已起了种奇妙的感应,他整个人都似已与弦声溶为一体。
  诺言、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了。
  老盖仙整个人部已松弛了,弦声已将他领入了另一种大地,那里没有戾气、没有刀、没
有杀人没有·暴力,也没有“诺言”。
  老盖仙的眼中已渐渐发出迷茫的光芒,他的人也已渐渐放松了。
  但是他的手却紧握着酒怀。
  握得很用力。
  指头夫节已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雪越下越大,弦声也越来越哀怨。
  陈老头整个人已瘫痪了。老盖仙的手指更白了,已在发抖。
  老盖仙握杯的手,忽然扬了起来。
  手一扬,弦声停,弦断。
  他为什么要挥杯击断弦?
  弹弦的老人拾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弦断声停,老盖仙整个人虚脱了下来,额头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得在夜里看来就仿佛是
白玉。
  “就算我的弦声不足入尊耳,可是三弦无辜,阁下为什么要击断?”弹弦老人愤怒他
说:”阁下为什么不素性击破我的头?”
  “三弦无辜,人也无辜。”老盖仙淡淡他说:“与其人亡,不如弦断。”
  “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老盖仙说:“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望着弹弦老人,接着说:“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却不知道死也
有很多种。”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的。
  “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老盖仙说。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地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
义。
  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己去克服的。
  弹弦老人的发际上已沾满了雪花。他缓缓地走迸面摊,他的神色看来很痛苦很沮丧。
  “我活着却只有痛苦。”他的声音听来也很沮丧。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减轻你的痛苦,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
的痛苦。”老盖仙说:”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解
脱。”
  “可是我的痛苦却非得用死才能解决。”弹弦老人说。
  “为什么?”
  “因为我……”弹弦老人越说越小声。
  老盖仙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说大声一点。”
  弹弦老人的嘴虽然在动,但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头却越来越低,仿佛很痛苦似
的。
  “说大声一点。”
  老盖仙急于想听他为什么只有死才能解决痛苦,只好凑过去,在他的脸旁,大声问:”
为什么只有死才能解决你的痛苦?”
  “因为……”老人抬起头来,忽然一笑。”因为你不死,我就得死。”
  这句话还未说完,弹弦老人已用三弦的弦缠住老盖仙的脖子。
  这一突来的变化,令陈老头吓得半死。老盖仙双手想拉开弦线,但老人却勒得更用力。
老盖仙的脸色已因不通气,而涨得满脸通红。
  双脚一蹬,腰一提,整个人就从弹弦老人的头上翻过去。
  人一落地,脖子上的弦线也松脱。
  老盖仙刚想摸摸脖子时,老人手中的弦线已如钢针般地刺了过来。
  一刺一刺再一刺。
  弦线在老人的手里,就像剑在薛衣人的手里一样。
  刺刺不离老盖仙的喉咙,一瞬间老人已刺出五五二十五刺。
  老盖仙差点闪不掉这密急的连环刺,好在面摊里,有很多的桌椅可以利用。
  刺完二十五刺后,老人忽然停住,静静地望着老盖仙。
  “好,不愧为‘相思剑客’。”
  老盖仙一愣,疑惑地望着老人。
  “你——你是谁?”
  老人安然大笑。
  “今夜之前,没人认识我。”老人说:“明天开始,人们将讨论我。”
  “你是专程来杀我的?”
  “是的。”老人笑着说:“你是我十二计划的第一个。”
  “十三计划?”老盖仙问:“什么叫十三计划?”
  “到了阎王那儿,他一定会告诉你。”
  “好。”老盖仙也笑了。”我到了那儿,一定问他。”
  “在你死之前,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弹弦老人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袱。
  原来他背后绑着一个包袱,老盖仙刚刚没注意到,所以也就没看见。
  包袱放在桌上,老人微笑中带着得意神色,谩慢解开。
  “我保证你看了这个东西,一定不相信,一定会吓一跳。”
  “我已经活了五六十年了,该吓的,早已吓光了。”
  “是吗?”
  老人终于解开了包袱。他伸手握住包袱内的东西,然后抬头注视着老盖仙。
  他的手缓缓举起,一道闪光随之而出。
  老盖仙整个人突然愣住了。在老人的手刚离开包袱时,他就已瞧清那是什么东西,但是
心里却希望是自己眼花,等老人的手完全举起,他已不能不信,所以他才会愣住,呆住。
  不可能,这件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老盖仙再睁大眼睛看个仔细。
  没错。
  老盖仙不信地摇着头,嘴里哺哺他说:“怎么可毙?”
  老人得意地笑着。”这就是帮助我完成十三计划的主要工具之一。”
  老人手上到底是举着什么,为什么会令老盖仙如此惊吓,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东西,能让
他吃惊不信?


  弹弦老人手上拿的也不是什么特别东西,只是一件武器。
  一件形状比较怪一点的武器。
  一件既不像刀,也不像剑,前锋虽然弯曲如钩,却又不是钧的武器。
  老盖仙注视着这件怪兵器,用一种有点”抖的声音说着:“离别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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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离别钩的无奈

  国景小蝶走入林中,然后停步,静静地注视着听月小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她纯洁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意。
  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扬起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怪动作。
  在她的手还未完全放下时,她的面前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穿青色紧身衣的少年人,他恭敬他说:“三月初七子时报到。”
  对于手下的办事能力,因景小蝶一向很自信的,她冷冷地发出命令:“带着酉时和干
时,到杨铮寝室和书房上制造事端。”是。”“要以专家的手法。”“是。”
  因景小蝶满意地点点头,古衣人又立即消失在夜色中。
  她仰头望着夜空。夜空已不见星星和月亮,只订一片浮云在飘荡。在同一个夜里,在一
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本来有一间破旧简陋的小木屋,现在一样也有小木屋,却不是破旧简
陋,而是崭新的。
  小木屋虽然被胜三和他的伙计们很轻松地拆掉,也很快地就波戴天叫人重盖了起来。
  ——既然会有人拆房子,就会有人盖房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重建的个木屋耸立在夜色中,看来就仿佛从没有被拆掉过。它盖得和原先的小木屋一模
一样,就连建材用的木头都是同一种。里面的摆饰当然一定都相同的。
  戴天虽然很努力地将它重盖得和原先一样,但是有一样他却无法建得出来。那就是”风
霜“。岁月的风霜。岁月留在小木屋的痕迹。木屋的小门上本来是锁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
现在是一把崭新的锁。木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粗碗,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
每佯东西本来都积满了灰尘,但现在却都是干净的。屋角陈年的蛛网,以前的青苔厚绿,都
已不复存在了。新的。一切都是崭新的。但是在崭新的小木屋里一个隐秘的地方,有着一个
生了”锈和积满了灰尘的铁箱子。
  铁箱里有个放了很久的火捂子,和一件曾经轰动一时的武器。
  离别钩。
  “我知道钩是种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离别钩呢?”
  “离别钩也是种武器,也是钩。”
  “既然是钩,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会和腕离
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武器?”
  “园为我不愿被人强迫跟我所爱的人离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相聚。”
  “是的。”
  如今呢?
  离别钩又重新被锁入这铁箱子里。
  杨铮依然是杨铮。
  吕素文呢,她在何方?
  当初拿出离别钩,是为了和她永远相聚,结果呢?
  离别钩依然还是那个样子,依然被锁在生了锈的铁箱子里。
  依然放在那个隐秘的地方。
  它是否还能有重现江湖的一天?
  武器虽然有名,如果没人用它,还是跟一根木头没什么两样。


  长夜漫漫。
  漫漫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枫林残缺的枝叶间照进来,恰好照在因景小蝶
的脸上。
  晨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就仿佛是她的心情一样。
  她知道今天王府里一定有得忙了。
  ——昨天夜里有三名刺客,侵入王爷寝室和书房。
  因景小蝶笑得更开心。这三名刺客是她的手下,是她派去的。
  这三名刺客一定会被抓。
  这本就是她派他们去的最大目的。
  被抓一定会被逼间,戴夭逼问犯人的方法,至少会三十三种。
  任何一种都会让人恨不行将老婆偷人的事全讲出来。
  三名刺客一定也禁不住逼问的,他们会说出自己是青龙会的人。只说是青龙会的人,不
会说是因景个蝶派来的。
  昨夜夜行人夜闯寝室和书房,虽然她的手法很干净仔细,但绝对瞒不过老狐狸戴天的眼
睛。夜行人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所以必须有人来顶替。这也只是因景小蝶派三名手下去顶
替的目的之一,最大的目的是要他们被抓。
  戴大一定会逼问他们为什么夜闯王府。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想偷离别钩。
  ——因景小蝶和夜行人来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别钩。戴天一定看得出来刺客们的回
答是真的。这本就是真的。只要戴天相信,她的目的就达到了。戴天相信就会有举动。一有
举动,不管他多么小心,多么秘密,固景小蝶一定都会查出来。
  青龙会这么久没动杨铮,就是为了离别钩。离别钩在杨铮的手里一天,青龙会就一天不
敢动。所以离别钩是青龙会势在必得的东西。
  杨铮一定也知道,他一定将离别钩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放在他随时要甲献拿得到的地
方。这个地方就算戴天不知道,他也一定会将刺客的消息告诉杨铮。
  杨铮目前不能移动,可是他一定会疑心离别钩是否已被偷走了?只要杨铮一起疑心,龙
会的目的就达到了。早晨个管是春天或是酷冬?是晴天还是雨天?永远都是充满希望的。
  因景小蝶今早也充满了希望,她梳洗完毕后,轻松地走出房间,走入酷寒的冬阳里。从
她的房间到前厅,必须经过“雪庐”。平常她起床后都直接到“雪庐”,今天她却想去前
厅。前厅一定为了昨夜刺客的事热闹非凡。刚走到雪庐门前时,因景小蝶就看见一个人从雪
庐内走了出来。朱绿手捧着一束冷梅走了出来,一看见因景小蝶就笑着说:“因景姑娘,你
早。”
  “早。”她望望他手中的梅花。”朱总管的兴趣真雅,一大早就剪了些梅花,准备插在
哪里?”
  “我虽然很想雅,可是却是一个俗人。”朱绿笑嘻嘻他说:“这些梅花也不是我剪的,
我哪有这种技术?”
  “谁剪的?”
  “我本来是想麻烦因景姑娘的,一到了这儿,就只见大小姐一入在。”
  “花大小姐?”
  “是的。”
  “这些悔花是她帮你剪的?”
  “献丑了。”花舞语谈淡地从了庐内走出来。
  “哪儿的话?”因景小蝶说:“我昨夜睡得很甜,所以睡过头了,应该是我份内的事,
麻烦大小姐了,该道歉的是我。”
  “谁做都一样。”花舞语说:“今早我起早了,想剪些花带去医阁,所以就来了。”
  “刚好戴师爷回来通知我,送些梅花到医阁去。”朱绿仍笑嘻嘻他说:“我才到这里
来。…”这种事就算半夜将我叫起,也是应该的。”因景小蝶说。”我早上才接到戴师爷的
通知。”朱绿说。”早上?“因景小蝶说:“朱总管昨夜一觉到天明?”
  “是呀!”朱绿说:“昨夜一夜无梦。”
  “昨夜也没发生什么事?”因景小蝶微微一愣。
  “没有呀!”朱绿突然收住笑容。”难道固景姑娘认为应该有事发生?”
  “怎么可能?”因景小蝶急忙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我昨晚半夜时,好像听到有响
声。”
  “好像?”
  “我的意思是在熟睡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声音。”因景小蝶说:“也许是我在做
梦?”
  “我也时常这样。”花舞语说:“王府里怎么会有事呢?”
  “对呀!”朱绿又笑嘻嘻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跟你一块走。”花舞语
说:“我正好想到前厅。”
  “是。”朱绿让开一步。
  花舞语朝因景小蝶点点头,含笑迈开轻步。朱绿立即跟着因景小蝶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的手下能力很清楚,可是那三名手下呢?到哪里去了?
  昨夜王府怎么可能没有事?
  会不会她的手下做得大“专家”了,所以王府内没人发现。
  不可能,她“的命令不是这样。或是戴天故意要隐瞒这件事,如果是这样,那也只有对
外才会隐瞒,因景小蝶又不是外人?难道……难道他们已经发觉她的秘密?不可能。因景小
蝶来王府已六七年了,不可能暴露身份。更何况以戴天做人处事的原则,如果他发现困景小
蝶的真实身份,决不会如此安静的。这些情形都不可能,那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因景小蝶发觉自己仿佛已掉入了万丈深渊。又仿佛身处在地狱的火焰中。
  她实在想不出昨夜她的三名手下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人又到了哪里,她已发觉早晨并不
是充满了希望。
  ——列…某些人“来讲,早晨是没有希望的。可是对另外某一种人,早晨一定是充满了
希望。那就是病人。病人一大早起来后,一定很希望今天医生会对他说:“今天你已可以出
院了。”


  风雪中的梅花,做俊挺拔。
  花瓶里的梅花,依然给人这种感觉。
  杨铮的病房内摆满了梅花。这当然是戴天送来,却是花舞语一技一剪的。
  “盖好了吗?”杨铮凝视梅花。
  “好了。”戴天说。
  “房于可以重建,花谢了会再开。”杨铮的声音仿佛很淡。
  “人离别了呢?”
  “会相聚。”戴天说:“离别就是为了相聚。”
  杨铮苦笑:“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这是真言。也是至理。
  自远古以来,人类离别一定是为了要和别人相聚。
  没有离别又哪来的相聚?
  可是——
  没有相聚,又哪来的离别,离别和相聚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呢?乏隔了多少的困难?
  有人说,柏聚难。
  也有人说,离别难。
  你说呢?
  如果让我来说——
  做人难。
  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
  戴天直言说出。
  杨铮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也没有惊讶。”为什么?”
  “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可是你不同。”
  “为什么?”杨铮又问了一次。
  “你用离别钩,虽然名为离别,实际上是为了和爱人永远相聚。”戴天注视杨铮。”没
有别人的离别,你门又怎能相聚?”
  唉!这也是一句真活,也是一句至理。
  “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
  自古以来,多少的相聚是离别堆积而来的?
  你们的相聚,是别人痛苦的离别。
  所以你们的痛苦离别,也是别人欢乐的相聚。
  离别又有何苦?
  相聚又有何欢?
  只要你看得开,想得开,这世上又有何种事情能令人心痛如绞呢?
  “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杨铮哺哺他说着这句话。
  他说一次、二次、三次……也不知说了几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
好开心,笑得好疯狂,也笑得好痛苦。
  笑声洋溢在房内。
  “好。”杨铮的声音听来很痛苦。”好一句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
  他不等戴天接话,马上又说:“离别?相聚?”
  寒冬里的娇阳,虽然可爱却还是冷的。
  “本就没有相聚,哪来的离别?”杨铮说。
  “既有离别,就一定肩”相聚。”戴天说:“有些相聚是在心中,是无形的。”
  “心中?”杨铮一字一字他说:“心中的相聚,心中的离别?”
  “是的。”戴天说:“你们虽然相聚;可是心中却是离别,又怎能会有相聚的欢乐?”
  换句话说——“你们虽然离别,可是心中却有相聚,又何必为了离别痛苦?”
  杨铮真心地笑了。
  你们虽然离别,可是心中却有相聚,又何必为了离别痛苦?
  二十年来的“陈年”痛苦,一句话就解除了。
  杨铮感激地望着戴天。
  二十年来的心中之梗,一下子就疏散了,杨铮当然会高兴。
  晨风虽然寒冷,却已带来了远山的泥土芬芳,更带来了遥远虚无飘缈地方的早春。
  杨铮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喜悦,眸中洋溢着甜蜜。
  “看来今年的春天会来得很早。”杨铮说。
  “不是早来,而是已经来了。”戴天说。
  “来了?”
  “是的。”
  “什么时候?调”昨天晚上。”“几个?”“明的三个,暗的两个。”“够不够大?”
“一个是我们早就知道的,“戴天说:“另外一个朱绿都看不出来。”
  “为什么?”
  “这人身上不但穿着夜行衣,全身仿佛也用了‘缩骨功’,就连声音也是用天竺的‘腹
语术’。”
  “哦?”杨铮思索一会,接着问:“明的三个?”
  “关在书房的地下牢。”
  风一定曾经温暖过,雨一定也曾轻柔过,人一定有过少年时。
  ——人有少年,就会有老时。冬来了,春就不远。
  杨铮注视着寒冬的天空。”寒冬过去,就要迎春,对不对?”
  “是的。”
  “那就迎春吧!”
  “真的要迎春?”戴天仿佛不敢相信。
  “是的。”杨铮淡淡他说:“你认为太早了吗?”
  “没有。”
  杨铮满意地点点头,满意地松了口气。”寒冬已太冷了。春能早一点来,又为什么要拒
绝?”
  “是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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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4: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章 三弦的哀怨

  一条窄巷,一个面摊,一盏昏灯,一位老人,一根长烟斗。
  夜已经很深了,雪仍下着。
  在这种时候,这种天气里,还会有谁来吃面、陈老头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出来吃
宵夜,他也知道早就应该收起卤菜和面条了,可是他每天都卖到天亮。
  他每天都想不做,可是一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达里吃面的穷朋友,他还是每天都卖到夭
亮。
  这里的面不但好吃,又便宜,而且还可以赊帐。如果陈老头忽然有一天不卖了,那些人
很可能就要挨饿。
  天这么寒,地这么冻,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
为什么还要卖这么晚?为什么不早一点睡?
  ———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
已经担起了一付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陈老头心里叹着气,用大拇指压了压烟斗里的残余烟丝,然后一口一口用力地吸着。本
已快灭的火种,又重新亮了起来。
  烟雾从陈老头的鼻孔缓缓喷出。
  这个面摊就在监牢后面的巷子里,也正好是老盖仙房门的左边。所以有时没有事的老盖
仙常常跑去找陈老头聊天喝酒。
  陈老头的酸辣面最合老盖仙的口味,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夜里,能吃上一碗关味的酸辣
面,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今夜老盖仙很早就躲进被窝里,可是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着,心里好像有成千上万解
不开的事在烦着一样。
  最后他终于决定到陈老头那儿去喝个几杯,两个孤老头在一起,或许很容易打“时间。
来到面摊,老盖仙还未开口,就已看见陈老头用一种很惊讶的人情看着他。”你病了?“陈
老头的声音也带有惊讶。”病了?“老盖灿一愣。”没有呀!”“没有病,这个时候你不在
被窝里睡着,跑来这里干什么?”“来灌你几杯酒呀!“老盖仙找了个位子坐干”。”在这
种鸟天气里,不喝个几杯,实在对不起自己。”
  “老样子?”
  “对的。”
  “对的,对的。”陈老头边切菜边哺哺自语。”每次切五碟菜,剩回来的还是五碟
菜。”
  他不知道,有些人喝酒是不吃菜的。就算叫菜,也只不过是拿来点缀,拿来看的。
  就仿佛一个人半夜里寂寞得要死,他家里有大鱼、大肉,上等好酒,他也情愿到路边摊
上去吃喝。
  他吃的不是酒菜,而是那里有人,有人的气息。
  一碟豆腐干、一碟猪耳朵、一碟白切肉、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五碟小菜摆在桌上,杯子两个,酒两壶。
  老盖仙、陈老头两人面对面而坐。各人面前一个杯,一壶酒。
  杯中有酒,烧刀子。
  “桌前一壶酒,能更几回眠?”老盖仙喝了一杯。
  “欲投向处宿,隔桌间酒夫。”陈老头不服输地,也喝了一杯。
  老盖仙看着他喝下一杯,昔笑着,转头望向门外,望向夜空,望向远方。
  “人老多言。”老盖仙感慨他说,“其实他们并不是唠叨,他们只是怕静而已。”这是
真言。
  老人话多,噜苏,并不代表他们唠叨。
  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静”,多么平凡的一个字,也多么难了解的一个字。
  老人多言,是怕无语。
  动物出声,是怕静。
  “所以年纪越老的,话越多,也越唠叨。”陈老头吃了三口菜。”你说对不对?”
  “对。”老盖仙也吃了三口菜。”当然对。”
  “其实他们的唠叨,都是经验之谈。”陈老头叹了口气。
  “可是年轻的一代,不愿意听,也不愿意遵从。”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永远有老人和年轻人之分。”陈老头笑了笑。
  “现在是这样,千年以后,也是这样。”老盖仙大笑着说:“这是万年不变的道理。”
  两人的笑声,由小面摊扩散出来,逐渐在夜空中荡漾着。
  荡漾,荡漾着。
  他们两人的笑声还未断之时,他们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乐的表情。
  死一般的黑夜静寂中,远处忽然随夜风传来了一阵低沉凄凉哀怨的三弦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三弦声听来就仿佛未自地狱。
  ——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听过吗?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一一没有人听过。
  地狱传来的声音——你听过吗,没有。
  绝对没有人听过。
  如果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变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
声”,人们一定认为这种“乐声”是仙乐。
  老盖仙和陈老头并没有溶化,他们已沉醉,醉在那如位如诉的三弦声里。
  弦声渐近,随着弦声同时而来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窄巷虽窄,却不长,巷口出现一位手抱三弦而弹的老人。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现在却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询偻,满头头发已经开始泛白,脸
上的皱纹,多得让你一时数不清。
  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到达窄巷来,是来吃面?或是来此弹三弦,如果是来
弹三弦,他又弹给谁听,弦声单调,却很容易钻入人的内心深处。将那深锁在骨髓里不愿记
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
  老盖仙他们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沉醉着。
  三弦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自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一个人的生命本
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一环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铮骼”一声,然后弦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
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三弦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帮着他拨动三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种“弦声”,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陈老头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沁出的冷汗湿透。
  一一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夜色更暗,弦声更悲戚。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弦声又仿佛在呼唤,陈老头仿佛又看见了满面笑容的亡妻在“那里”向他招手。
  她是不是在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雪仍下着,哀怨的弦声就仿佛是和雪同时从虚
无飘渺间发出来的。
  缥缈的弦声,就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老盖仙的心灵里,已起了种奇妙的感应,他整个人都似已与弦声溶为一体。
  诺言、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了。
  老盖仙整个人部已松弛了,弦声已将他领入了另一种大地,那里没有戾气、没有刀、没
有杀人没有·暴力,也没有“诺言”。
  老盖仙的眼中已渐渐发出迷茫的光芒,他的人也已渐渐放松了。
  但是他的手却紧握着酒怀。
  握得很用力。
  指头夫节已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雪越下越大,弦声也越来越哀怨。
  陈老头整个人已瘫痪了。老盖仙的手指更白了,已在发抖。
  老盖仙握杯的手,忽然扬了起来。
  手一扬,弦声停,弦断。
  他为什么要挥杯击断弦?
  弹弦的老人拾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弦断声停,老盖仙整个人虚脱了下来,额头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得在夜里看来就仿佛是
白玉。
  “就算我的弦声不足入尊耳,可是三弦无辜,阁下为什么要击断?”弹弦老人愤怒他
说:“阁下为什么不素性击破我的头?”
  “三弦无辜,人也无辜。”老盖仙淡淡他说:“与其人亡,不如弦断。”
  “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老盖仙说:“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望着弹弦老人,接着说:“你叫别人知道人生短促,难免一死,却不知道死也
有很多种。”
  ——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如泰山的。
  “一个人既然生下来,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安心。”老盖仙说。
  ——生命的意义,本就在继续不断地奋斗,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你的生命就不会没有意
义。
  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于人类自己去克服的。
  弹弦老人的发际上已沾满了雪花。他缓缓地走迸面摊,他的神色看来很痛苦很沮丧。
  “我活着却只有痛苦。”他的声音听来也很沮丧。
  “那么你就该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去减轻你的痛苦,否则你就算死了,也同样
的痛苦。”老盖仙说:“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经不起打击的懦夫,才会用死来解
脱。”
  “可是我的痛苦却非得用死才能解决。”弹弦老人说。
  “为什么?”
  “因为我……”弹弦老人越说越小声。
  老盖仙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说大声一点。”
  弹弦老人的嘴虽然在动,但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头却越来越低,仿佛很痛苦似
的。
  “说大声一点。”
  老盖仙急于想听他为什么只有死才能解决痛苦,只好凑过去,在他的脸旁,大声问:
“为什么只有死才能解决你的痛苦?”
  “因为……”老人抬起头来,忽然一笑。”因为你不死,我就得死。”
  这句话还未说完,弹弦老人已用三弦的弦缠住老盖仙的脖子。
  这一突来的变化,令陈老头吓得半死。
  老盖仙双手想拉开弦线,但老人却勒得更用力。老盖仙的脸色已因不通气,而涨得满脸
通红。
  双脚一蹬,腰一提,整个人就从弹弦老人的头上翻过去。
  人一落地,脖子上的弦线也松脱。
  老盖仙刚想摸摸脖子时,老人手中的弦线已如钢针般地刺了过来。
  一刺一刺再一刺。
  弦线在老人的手里,就像剑在薛衣人的手里一样。
  刺刺不离老盖仙的喉咙,一瞬间老人已刺出五五二十五刺。
  老盖仙差点闪不掉这密急的连环刺,好在面摊里,有很多的桌椅可以利用。
  刺完二十五刺后,老人忽然停住,静静地望着老盖仙。
  “好,不愧为‘相思剑客’。”
  老盖仙一愣,疑惑地望着老人。
  “你——你是谁?”
  老人安然大笑。
  “今夜之前,没人认识我。”老人说:“明天开始,人们将讨论我。”
  “你是专程来杀我的?”
  “是的。”老人笑着说:“你是我十二计划的第一个。”
  “十三计划?”老盖仙问:“什么叫十三计划?”
  “到了阎王那儿,他一定会告诉你。”
  “好。”老盖仙也笑了。”我到了那儿,一定问他。”
  “在你死之前,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弹弦老人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袱。
  原来他背后绑着一个包袱,老盖仙刚刚没注意到,所以也就没看见。
  包袱放在桌上,老人微笑中带着得意神色,谩慢解开。
  “我保证你看了这个东西,一定不相信,一定会吓一跳。”
  “我已经活了五六十年了,该吓的,早已吓光了。”
  “是吗?”
  老人终于解开了包袱。他伸手握住包袱内的东西,然后抬头注视着老盖仙。
  他的手缓缓举起,一道闪光随之而出。
  老盖仙整个人突然愣住了。在老人的手刚离开包袱时,他就已瞧清那是什么东西,但是
心里却希望是自己眼花,等老人的手完全举起,他已不能不信,所以他才会愣住,呆住。
  不可能,这件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老盖仙再睁大眼睛看个仔细。
  没错。
  老盖仙不信地摇着头,嘴里哺哺他说:“怎么可毙?”
  老人得意地笑着。”这就是帮助我完成十三计划的主要工具之一。”
  老人手上到底是举着什么,为什么会令老盖仙如此惊吓,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东西,能让
他吃惊不信?


  弹弦老人手上拿的也不是什么特别东西,只是一件武器。
  一件形状比较怪一点的武器。
  一件既不像刀,也不像剑,前锋虽然弯曲如钩,却又不是钧的武器。
  老盖仙注视着这件怪兵器,用一种有点“抖的声音说着:“离别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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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古龙《那一剑的风情》第三部
第一章 弹三弦的老人

  “弹三弦的老人”。
  藏花听到这个名字,已是老盖仙死后的第三天了。
  藏花现在就站在老盖仙旁。
  老盖仙就躺在“传神医阁”的“太平房”里。
  脚前两炷香。青烟无力地飘着。
  藏花凝视着老人在长台上的老盖仙,她就这样不动地已站了半个时辰,她的眼睛已有血
丝浮出,眼眶也有水雾在滚动。
  她的嘴唇已因用力吹着,而沁出了血。
  ——虐待自己,岂非也是发泄的一种。
  这是第二个从她手边“离别”的人。
  第一个是钟毁灭,虽然他现在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第二个就是老盖仙了,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她的身边,但终究她有责任。离别钩是在她
的手上被抢去的。
  如果她不失掉离别钩,也就不会有“弹三弦的老人”拿着离别钩来使老盖仙“离别”。
  这一笔帐,也应算在青龙会的头上。
  只可惜青龙会就好象欠了亿万赌债的赌徒一样,始终不敢出来见人。
  藏花凝注老盖仙合起的眼睛。
  或许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找得到青龙会,就算找不到,他多少也跟青龙会有一点牵连。
  藏花决定面对他,不再躲着他。
  早晚要碰面的,又何必一味地躲着。
  “躲”终究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杨铮“病房”内的梅花,虽然已离枝多日,却依然盛开。
  杨铮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但神色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人也显得有精神多
了。
  他现在就用一双精力充沛的眼睛望着藏花。
  “我们有几天没有碰过面了?”
  “还剩五天。”
  今天是十月初七,离十五天期限还有五天。
  杨铮苦笑。”你记得真清楚。”
  ‘我不能不记清楚。”藏花说:“人是我从你手中借走的,十五天是我答应你的。”
  “既然是你答应的,离期限还有五天,你这么早来干吗?”
  “我已不能不来。”
  “为什么?”
  “我不想做缩头乌龟。”藏花说:“人我已弄丢了,离别钩也是从我手中被抢走的。”
  藏花望着杨铮,接着说:“你看着办。”
  “五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杨铮将目光移向窗外的远方。
  远方有一朵淡云在轻游。
  “至于离别钩并不能怪你。”杨铮的目光仍停留在远方。
  “青龙会势在必得,换做任何人去拿,结果可能比你更糟。”
  杨铮的反应,实在出乎藏花的意料之外。
  人犯弄丢了,上头如果追问起来,是会砍头的,杨铮却好橡不在乎。
  丢掉离别钩,就好像是剑客握剑的手上大拇指被削掉,终生不能再使用剑,杨铮仍是一
付无所谓。
  藏花用不信的眼光盯着杨铮,就仿佛他是来自远古的洪荒异兽。
  “你是人吗?”藏花居然这样问。
  杨铮笑了笑,回过头来,用一双带有笑意的眼睛望着藏花。”你认为我的反应,跟别人
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你的反应简直不是人类的反应。”
  “那我要怎样做才合乎你的要求?”杨铮说:“是不是要把你关起来?”
  “至少你也该问问我,钟毁灭到哪里去,离别钩被谁抢去。”
  “不必。”
  “不必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不必的意思就是我相信你。”
  “相信我?”藏花问:“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杨铮笑着说:“以你的个性,会计这件事情
就这样结束?”
  “不会。”藏花说:“我非把那什么龙头剁下来煮汤不可。”
  “赶紧去剁。”
  “只可惜那个龙头就像乌龟头一样,总是缩在壳里。”
  “听说要使乌龟头出来的办法是,去拨弄它的尾巴。”
  “我找不到它的尾巴。”藏花说:“没有尾巴,我怎么去拨开?杨铮又将头转向窗户。
窗外草地上有不少的病人在散步。”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杨恃说:“最可怕的敌
人,却是朋友。”
  他淡淡地接着说:“但是有一种敌人,却是最悲哀,最无奈的。”
  “哪种敌人?”
  “奸细。”
  “奸细?”
  “是的。”杨铮说:“当奸细的先决条件,就是没有自己。牺牲算是最幸运的事,有时
候还得忍受各种无法想象的凌辱,甚至为了达成任务,而杀死自己的亲人,这种事也时常发
生。杨铮又在凝视着藏花,他说,”自远古以来,最悲哀的奸细是谁,你知道?“藏花摇摇
头。”西施。”“西施?“杨铮点点头,接着又问:“最成功的奸细又是谁?”
  “谁?”
  “西施。”
  “也是她。”
  “是的。”杨铮说:“范大夫为了帮勾践复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西施,送去当奸细。
西施为了情,而去陪夫差,你知道她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我可以想像得到。”
  “勾践终于复国了,西施本想一死了之,范大夫为了除去她心中的不平,毅然弃官,带
着西施云遮他乡。”
  “所以西施是自古以来最悲哀,也是最成功的奸细。”
  藏花说。
  “是的。”
  藏花再次凝视着杨铮。
  “你忽然提到奸细的事,是不是——”杨铮伸手阻止她说下去,然后从花瓶里拿出一技
梅花,仔细地望着。
  “据说东瀛的樱花,也是冬天开花。”杨铮说,“现在是冬天,想必樱花已盛开了。”
  “东瀛;樱花?”
  藏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壳,脸色也喜悦了起来。
  “对。”藏花说。”樱花也是冬天开的。”
  杨铮满意地望着她。
  “只是将东瀛的樱花送到我们这里来,不一定就会开花。”


  身高六尺八寸,却瘦得跟竹竿一样,所以他的外号就叫黄瘦竿。
  今年三十八岁,姓黄,名振标。
  排行老大,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姊姊,一个妹妹。
  个性好贪小便宜。为人还算“善可”。
  妻为“虞”氏,是个大美人。只是自小体弱多病,不宜吹风,日晒。
  武功偏重于少林,杂而不精。
  明为杂货铺老板,也是杨铮“线人”,代号:中意。
  十三计划。
  代号——“中意”。
  计划中人:姓名——黄振标。
  外号——黄瘦竿。
  年纪——三十八。
  职业——杂货店老板。
  武功——少林。
  专长——少朴降魔棍。
  期限——三大。
  注意——妻子。
  理由——杨铮“线人”代号——中意。


  “老板,来两斤蛋。”隔壁左大嫂的嗓门还真大。
  “来了。”黄振标很快地答着。
  “十八个蛋,刚好两斤。”
  接过钱,黄振标笑嘻嘻他说,“左大嫂,赶着进补呀?”
  “才没有呀!”左大嫂笑得好风骚。”我家那口子,喜欢吃蛋。而且听大夫说,蛋补,
蛋补身体呀!”
  “是呀!多吃蛋,对身体好。”黄振标说:“左大嫂也跟着乐呀!”
  “你要死了!”
  左大嫂的屁股,还扭得真厉害。
  黄振标弯了弯嘴,眼睛还直盯望远去的屁股。他苦笑地哺哺说着:“还真‘海’。”
  黄振标摇摇头,刚想转身,眼尾忽然发现长街的尽头有一位老人走了过来。
  一位身材本来应该很高,但经过岁月的折磨,现在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伛偻,头发已经
开始泛白,脸上已充满了岁月无情的痕迹的人。
  他手上拿着一把三弦。
  他走路的样子也很特别,先是右脚跨出一步,然后左脚再慢慢跟前。
  他走得很慢,可是却一下子就走到杂货馆的门前。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望向黄振标。
  “老先生,您想买什么?”黄振标笑着说,“我们什么都有,您尽管挑。”
  “我要杀你。”老人无力他说出这句话。
  黄振标一听,着实吓了一跳,但随即又笑哈哈他说,“老先生,您真爱开玩笑。”
  老人摇摇头,吁了口气。”为什么每次我说的话,人家都不相信。”
  老人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慢慢地解开。
  “你是不是黄振标?”
  “是啊!”黄振标仍然笑着,但眼神已露山戒备之意。
  “你的代号是‘中意’?”
  黄振标的笑容,一下子顿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老人。
  “你是壮?”
  “我?老人笑一笑。”我只不过是个弹三弦的老人而已。”“弹三弦的老人?“黄振标
一惊。”是你。”“你现在总相信我是来杀你的了?“老人终于解开了包袱。”谁呀?大白
天的说什么杀不杀?“一位娇小但长得很好看的女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她父眯眯地扶
住黄振标的肩。”振标,是哪家又要杀鸡进补?“她显然没”现情况不太对,还在笑眯眯他
说:“是不是这位老大生?”
  “小嫂于,我是想杀鸡进补,可是得等杀死你老公之后。”
  老人也笑眯眯他说。
  在听前半段的话时,这个女人还笑眯眯的,等听完整句话后,她的脸色已因惊吓而变得
苍白。
  “振……标,他……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她的声音也已团害怕而发抖。
  “你先到里面去,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我……好……。”
  她全身发抖地缓缓退后,无奈因为害怕,腿一软,只好扶着柜台站着,用一种很害怕的
眼光望着老人。
  黄振标一直盯着包袱。这包袱里摆着的就是令人丧胆的离别钩?离别钩在杨铮的手里,
或许能发挥它的全力,但在别人手里,是否、能有如此的威力,他决心试一试,不管生或
死?
  所以他将气运到双手的手指头,指头由浅红转变成暗朱色。
  黄振标练的本就是淮南鹰爪。
  外面传说,他练的是少林降魔棍,那只是他近几年来才练的功夫。
  他真正的武功,是鹰爪,是大鹰爪。
  鹰抓个鸡,快、狠、准。
  大鹰爪注重残暴,所以练的人,一定要先练气,练残忍。
  一出手,决不留情。
  老人终于拿出离别钩。黄振标眼睛立即一皱。
  “这是离别钩。”
  “我知道。”黄振标说。
  “一钩离别,为相聚。”老人淡淡他说:“你虽然和这个世界离别,却马上和一些故友
相聚,这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黄振标不再说话了,他的双手突然扬起,左右交错地形成一圈爪手。
  周圈由小逐渐大,一圈一圈地卷向老人。
  老人不动。
  黄振标的攻势又突然一变,变得单纯。
  单纯的一爪,抓向老人的咽喉。
  老人一样没~动,只是他手中的离别钩已劝了。
  离别钩一出,就各有离别。
  老人的面前突杰飞起一片血雾,如雪花般地又落了下来。
  一只乎掌已掉落地面,手指是暗朱色的。
  黄振标左手握住血花直喷的右手,一脸怀疑,他还不相信自己的右手已“离别”了。
  他的头用力一抬,等他的头抬起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
  一个人怎么刁“能看得见自己的脖子?黄振标不但看到自己的脖子,还看到自己脖于在
喷血,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的老婆一声惨叫。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到了。五老人
拿出一条白手巾,缓缓地擦着离别钩,他的眼睛却在望着柜台边的女人。”我现在已可以开
始进补了。”老人有点色迷迷。”你……“女人发抖地站起。”唉!“老人吁了口气。”本
来像我这种年纪的人,已不该再做这一类的事情。”老人凝注着她。”可是你实在让我‘受
不了’,不做,实在对不起自己。”他收起离别钩,色迷迷地走近。女人仿佛更害怕,口中
哺哺地念着:“一、二、三。”
  “三”字一出,老人忽然止步,眉头一皱,脸色突然也变得恨难看。
  他的眼睛抖抖地盯着女人。
  “你………”
  女人笑了。刚才的害怕发抖状,突然都不见了,她好有媚力地站了起来。
  “你忘了我姓虞。”
  “虞?”老人眼神突然露出恐惧。”虞美人,虞没人,”“对的。”她笑得好媚。”虞
没人。”
  上头叫我注意你,我……我却低估你了。”老人说:“没想到你会是‘毒后’虞秋思的
女儿,虞梅仁。”
  “投人能躲得过我的毒。”虞梅仁笑着说:“就算青龙会的老大来了,也一样。”
  她笑得更媚,更开心。
  老人已痛得双脚一曲,人缓缓蹲下,眼睛中充满了悔恨、怨毒之意。
  就在他恨意最浓时,杂货铺忽然出现了一阵雾。
  一阵浓雾,迷漫了三弦老人,也笼罩了虞梅仁。
  雾来得很突然,散得也很突然。
  虞梅仁疑惑地望着逐渐散去的雾。”这雾怎么来得这么奇怪?”
  “奇怪吗?”
  本已因中毒而蹲下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他脸上的痛苦已消失了,仿佛已跟着雾而散
去。
  “毒后之毒,防不胜防。”老人又笑了。”唉!有人下毒,就有人会解。”
  他笑眯眯地望着她。”有些人不但解毒,同时又兼下毒,你相信吗?”
  虞梅仁不答,她的额头已沁出了汗,她的脸色已逐渐发黑。
  “刚刚替我解毒的人,就是青龙会的龙头。”老人说:“也就是让你中毒的人。”
  虞梅仁全身已发黑了,但她的眼睛却还是亮的。
  亮得跟水晶一样。


  寒风吹,花朵动。
  花动,花会落。
  花落,花就会生。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管他一天落花几许,也都是寻常的事。
  花落凋谢,人亡情死,天地无情。
  天地本来就无情。
  天若有情,天早已荒。
  地若有情,地早已老。
  因景小蝶慢慢地站了起来,用一只如春葱般的手,折了一技花朵。
  梅花。
  枝已断,花未落。
  花开花落,管他一天花开几许,折断几朵?
  小蝶像只愉快蝴蝶,在娇艳的花海中穿梭着。
  近两三天,她的心情愉快极了,青龙会近二十年最头痛的事,终于让她完成了。
  这是大功一件,她的心情怎能不愉快呢?
  藏花也愉快极了,因为她一进“雪庐”就看见她要我的人——因景小蝶。
  她笑嘻嘻地站在“雪庐”门口,视线一直盯着小蝶,她的神情却是惊讶极了。
  因景小蝶的美,实在超乎她的意料。
  小蝶的美,美得像……像……对,像樱花。像樱花一样娇细、柔美、纯艳。
  她今天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和服,腰上系着一恨鲜明的红色带子,更加衬出她腿的匀美。
  她的发丝不长也不短,左边用发夹夹起,右边却任凭它荡漾着,就仿佛杨柳在风中摇
曳。
  她的发丝就跟她的笑容一样令人心旷神怡,最主要的一点,是她令入觉得很舒服。
  藏花一直盯着小蝶,这个人会是那夜在小木屋外梅花林中突袭她的人。
  同是来自东瀛。
  樱花也是来自东流。
  “忍术”更是来自东瀛。
  因景小蝶摘下一朵很茂盛的梅花,高兴地站直,然后她就看见门旁的藏花。
  小蝶惊讶,却不露痕迹地望着藏花,她缓缓转身,视线仍停在藏花的脸上。
  “你是谁?”因景小蝶问。
  “藏花。”她说:“躲藏的藏,花朵的花。”
  “你来干什么?”
  “看你。”
  “看我?”小蝶故作诧异。”我有什么好看?”
  “有。”藏花笑着说:“你长得真美。”
  “就为了我美,所以你才来看我?”
  “我实在想这么说。”藏花说:“可是我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我想看你是不是那天在大林村梅花林中击杀我的人?”
  因景小蝶嫣然一笑:“是不是我?”
  “是你才怪,那人讲话的声音。低得跟猪鸣一样。”藏花说:“可是她的身材,动作,
实存像极了你。”
  “真的?”
  “是的。”
  “打从你的心底起,就认定我是那位忍者?”
  ——“忍者”,她怎么一开口,就说忍者?
  藏花当然听得出她话中的漏洞,但她仍只是笑着。只能笑,不能现在就点破。
  “花朵如果不每天浇水,照顾,”藏花问,“是不是一样开得很美?”
  “不会。”
  “日果我每天浇水?”
  “那就得看你是否有诚意?”
  “诚意?”藏花又问:“浇水,照顾它,也要、诚意?”
  “是的。”因景小蝶说:“不管做任何事,出发点只有一样,就是诚。”
  她凝视藏花,接着说:“做事一定要诚,才对得起自己。”
  “这句话,我相信,”藏花也凝视着小蝶。”我做事一向都很有诚意。今天我就很
‘诚’地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有。”藏花说:“你的人,你的身材,你的脸,你的一举一劝,你的穿着,你的发
型,你的胭脂,你的眼睛。”
  藏花又笑了。”最主要的,是要看你的诚。”
  “我的诚?”小蝶诧异地问:“我的什么诚?”
  “看你有几分诚意做走狗。”藏花一字一字慢慢他说着。
  “走狗?”小蝶仿佛更诧异了。
  “情愿听人使唤,甘屈下人,这不是走狗是什么?”
  因景小蝶不语,却笑了,笑得好开心,连她身旁的花朵都仿佛也在笑。
  藏花不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蝶。
  小蝶笑得很自然,却停止得很突然。
  她那如春日娇阳般的眼睛,突然露出一股如刀锋般的光芒。
  “杨铮不愧为杨铮。”小蝶的声音也如刀锋。”看来我一进王府,他就已知道我的身份
了。”
  藏花不答
  “既然他这么早就发现我的秘密,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揭穿呢?”
  藏花还是不答。
  “是不是失掉离别钩后,他才发觉事态严重。”小蝶说:“是不是要你来逼问我?”
  藏花依旧不答。
  “是不是要你问我离别钩到底被谁抢去了,青龙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龙头又是
谁?”小蝶说:“只可惜这些问题,你部不会得到答案的。”
  虽然没有下雪,天空却是灰色的,大地也是灰色的,整个“雪庐”看来就仿佛是一幅淡
淡的水墨画,所有的颜色都已溶入那一片灰朦。
  藏花仿佛也已溶入那一片灰朦,又仿佛从灰朦中凝结出来的,她淡淡地望着小蝶,淡淡
他说,“你惜了。”
  “我错了?”小蝶问:“错在哪里?”
  “杨铮或许很早就知道你的秘密,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揭穿。”藏花说:“他认为人
类自远古以来,最无奈最悲哀的职业,就是奸细。”
  她说:“奸细不但没有‘自我’,有时还要牺牲自己,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得牺牲。”
  因景小蝶只是静静地凝视她,眼神依旧冷如刀锋。
  “所以他一直都在给你机会。”藏花说:“一个让你改过自新,回心转意的机会。”
  残秋的寒风,在“雪庐”里徘徊着,在两人之间流动着。
  花在动,衣服在飘,小蝶的长“也在飞扬。长发迎风荡漾,就仿佛岸边的杨柳,又仿佛
是千百只手在挥动。”入的一生只有三次‘好机会’,如果不能好好把握,而一再地放弃,
最后连‘普通机会’都没有了。”藏花也凝视着她。”今天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什么机
会?”“只要你能击倒我:就可以离去。”“要走要留,又有谁能拦得住我?”“你以为离
开这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藏花淡淡他说:“你以为杨铮和戴天都是死人?”
  这倒是实话,要想离开这里,并不是轻松的事。小蝶举目四望,看看周围是不是有对她
“有利”的地方,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围墙。
  藏花知道她的心意,叉淡淡他说:“我保证围墙外,至少有五十支弓箭,三十把单刀,
二十枝长枪在等着你的大驾光临。”
  小蝶眉头微皱,将视线移向她,想从藏花的脸上看出这句话有儿分真实性。
  “你想安然地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办法。”藏花说:“打败我。”
  “如果我落败了?”小蝶问。
  “戍者为王,败者为寇。”藏花笑笑。”败要败得有风度。”
  “意思是说,我败了就得答复所有的问题?”
  “是的。”
  “如果我不想说,”“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藏花淡淡地道:“戴天至少有七十种让人
恨不得赶快说话的方法,不知道你能看见几种?”
  小蝶的脸色变了一下,戴天的手段,她知道得很清楚。
  有一次邻县的一批官银被劫了,经过二个月的追查,终于抓到了劫银的江洋大盗,可是
官银的下落,那个大盗始终不说,任凭你用各种方法拷问,他连一个字都不吭,最后邻县只
好来请求戴天。
  他只用了一种方法而已,那个江洋大盗就连老婆偷人的事都讲了出来。


  灰蒙蒙的大地,忽然间暗了下来。
  灰色的天空已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看样子马上就会有一场雷雨。
  望见天空的乌云,小蝶心中暗暗一·喜。她学的本就是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下,求生逃脱
的武功,天气越坏,对她越有利。
  藏花抬头望了望天空,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老天都在给你机会。”藏花说:“今天你如果不再好好‘利用’机会,实在对不
起老天。”
  小蝶无语,她轻抚着手中的花朵,脸上却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谁也看不出那是悲伤?是感慨,还是兴奋。
  可是如果你看到她的眼睛,你就会石出她只不过是在怀人怀念以往那一段充满了欢乐兴
奋,也充满了痛苫悲伤的岁月。
  她左下握花,右手缓缓摸着花瓣。就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忽然变了。
  以前的因景小蝶,看来只不过是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丝毫不带一点江湖味道,可是观
在的她亏起来,就仿佛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剑客。
  这种变化,就像是一柄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忽然被拔了出来,闪出了一道光芒。
  她的人,好像也发出了光芒,这种光芒,使得她忽然变得订了生气,有了杀气,还有了
锐气。
  ———个人怎么会因为手里捏着花,抚摸着花瓣,就有了这一种“吓死人”的变化——
是不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能够“吓死人”的人?
  百花在飘荡,风在花丛中流动。
  小蝶凝视着手里的花朵,突然将花朵当剑般地轻飘飘刺了出去。
  花朵是很脆弱的,怎么可以当做剑般地刺?
  可是小蝶这一刺,这束花也仿佛变了,变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有了杀气。
  她已将自己生命的力量,注入了这束花里。
  这一刺本来轻飘飘的,毫无变化。可是变化忽然问就来了,来得就像是流水那么自然。
  这束花在她手里,就像鲁班手里的斧,姜之手中的笔,三少爷掌中的剑,不但有了生
命,也有了灵气,更有了杀气。
  她轻描淡写,挥花如剑,一瞬间就已挥出了七刺。
  刺刺部迎上藏花的双眸,刺刺都是要命的。
  花束一刺,就化做一道光华,灿烂、辉煌、美丽。
  光华在闪动、变幻,高高在上,轻云飘忽。
  藏花只觉得这道光华仿佛就在自己眉字间,又仿佛在虚无飘缈间。它的变化,几乎已超
越了人类能力的极限,几乎已令人无法相信。
  个蝶手中握的已不是花束,仿佛是杀人的利器,她忽然将手中的花束,用力一震,花朵
脱枝而出,花瓣离朵而射,这一招的变化,实在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精华。
  致命的一招。
  这一招不但诡异、毒辣、准确,而且是在藏花最想不到的方向出手。
  这一招不但是剑法中的精华,也已将兵法中的精义完全发挥。
  这本是必杀的一招,可是这一招——可是这一招没有中。
  除了藏花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避开这一招,因为世上也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因景
小蝶。
  她能避开这一把,并不是她算准了这一招出手的时间和部位,而是因为她算准了因景小
蝶这个人。
  ——她算准了来自东瀛的人,决不会光明正大地出手。
  她算准了小蝶的拓式中,一定还有真正致命的一招。
  所以当那一道光华在她眼前闪起时,她就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不用眼睛去看,所有的煦耀、光灿还能迷惑你吗?
  藏花闭起眼睛后,就用心去听,然后她就听见一些轻微的“咐”声。
  这时花朵已离枝,花瓣已离朵。千百片的花瓣如暗器般地射向藏花的腹部。
  如果藏花没有闭起眼睛,如果她已被那煦烂的光华迷惑,她又怎能想到在那迷人光幕的
后面还有致命的一招?而且这一招又是攻向她的腹部,千百片花瓣被藏花双手一划,就如石
沉大海般边不见了,通通没有了。
  闺景小蝶虽惊,但反应仍然很快,她收手按腰,回身一旋,整个人如陀螺般地旋转起
来。
  等陀螺停注时,小蝶的手中已多出一把一尺八的东流武士刀。
  她将武士刀一舞,招式忽然一“变,变得刚猛、有力、无情。刚才她手握花柬时的诡异
和杀气,就像是满天乌云密布,现在这一刀划出,忽然问就已将满天乌云都拔开了,现出了
阳光。并不是那种温暖熙和的阳光,而是流金砾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刚才因景小蝶
施展出那种诡异奇特的招式,藏花竟好像完全没有看在眼里。可是这一刀划出,她居然说
道:“好,好刀法。”
  这四个字说出口,因景小蝶又挥了四刀。每一刀都仿佛有无穷的变化,又仿佛完全没有
变化,宛如飘忽,其实沉厚,宛如轻灵,其实毒辣。
  藏花没有还手,没有招架。
  她只在看。
  ——就像是个第一次看见少女裸体的年轻人。
  这毒辣沉厚的四刀并没有伤及藏花的毫发。
  因景小蝶很奇怪,明明一刀已对准了她的咽喉,却偏偏只是贴着她的喉咙滑过,明明这
一刀已将洞穿她的胸膛,却又偏偏刺了个空。
  每一刀的招式和变化,仿佛都已在藏花的意料之中。
  因景小蝶的刀势忽然又变了,变得慢了,很慢。
  一刀砍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汝。可是这一刀却偏偏令藏花无法再躲,只见她左肩已被
砍出了一道血口。
  这一刀已超越了速度的极限,已划破了时空的限制,已达到了“快”的真谛。
  这一刀砍来,藏花没有动,她所有的动作,竟在这一刀砍来时忽然间全部停顿,只见这
笨拙缓慢的一刀砍向她,然后苍穹问就溅出了一片花雨。
  满天的刀花,满天的血花。
  刀花又转,由慢转快,由纯变混,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彩虹。
  七色彩虹,七刀,多采多姿,千百万化。
  左肩在滴血,藏花不理,她眼睛一皱,惊疑地望着因景小蝶。
  “这就是一刀七色?”
  因景小蝶沉默,沉默就是承认。
  “好,好刀法。”
  藏花又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可惜呀。”
  “可惜?”小蝶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只有一刀,如果有第二刀,我就得死。”
  “还能有第二刀?”
  “有,一定有。”藏花在沉思,过了很久,才慢慢接着说:“第二刀,才是这刀法中的
精粹。”
  ——刀的精粹,人的灵魂,同样是虚无飘缈的,虽然看不见,却也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
在。
  “一刀七色中所有的变化和威力,只有在第二刀中,才能藏花肩已伤,气已弱,手又无
寸铁,万万躲不开这”一刀七色“中的第三刀。
  ——真的吗?
  幸好有了这场雨。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也浸湿了她的发丝。朦胧中见刀光一闪,藏花
就忽然用力一甩头。头一甩,发丝也跟着甩了起来,留在头发上的雨水,因用力一甩,而甩
飞了出去。
  平常人的一甩,当然是起不了作用的,可是藏花有心的一甩,雨水就如钢珠般地弹了出
去。”锵“的数声。雨水击到武士刀,居然发出如此的声音,如果击在人的身上,那会是什
么样呢?
  甩出的雨水,一粒一粒地击中小蝶脸上,她抬手,张开五指,挡在眼前,右手的武士刀
仍未停地砍向藏花。这一刀砍去的地方,本来应该是藏花的咽喉处,可是小蝶却发觉是空
的。这一刀居然砍向空无。
  人呢,藏花的人呢,刀砍空,雨仍下,小蝶的人却已不再动了。藏花的笑声在雨中响
起,在园景小蝶背后响起。在小蝶身后不到二尺之处。
  ”好一个第三刀。”
  “你怎么能躲得过这一刀?”
  “那是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
  小蝶转身,缓缓地转身,然后她就看见了藏花,也看见了藏花脖于上的一道血痕。如小
女孩脖于上系的红线一样。
  ”如果我再闪得慢一点,如果没有这一场雨,我的脖子就得拿针线来缝了。”
  小蝶的人士刀已垂下,人也又恢复了纯洁美丽,雨中的她,看来更增添一点迷蒙。
  ”我败了。”
  小蝶的声音听来仿佛没有一丝感情。藏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我习武近二十年,经过大小决斗不下二十次,从没有败过。”
  小蝶的视线仿佛在看着远方,又仿佛在看着藏花。”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能像你这样
会利用环境的人。”她淡淡地又接着说:“下雨本来是应该对我有利的,没想到让你占了便
宜。”
  她将目光的焦距,调到藏花的脸上,“你虽然胜了,还是无法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
  “因为雾马上来了。”
  因景小谍忽然说出这上一句话,藏花听不懂。
  “雾?为什么雾马上来了?”
  小蝶的目光又游向虚无缥缈之处。
  “在我败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通了。”她的声音访佛来自虚无飘缈之处。”你我的举
动和计划,只不过是人家棋盘上的一粒棋子而已。”
  藏花还是不懂。
  “杨铮是够聪明了,可是到最后,他一定会发现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小蝶突然狂笑了。
  她笑的样子,仿佛应该不是一位小姐该有的笑态。
  她笑得仿佛有点疯了。
  笑声一起,雾就来了。
  浓雾就跟笑声一样来得很突然。
  藏花惊讶地望着小蝶,望着浓雾。
  浓雾一下了·就迷漫了小蝶,眼看着已将淹盖藏花,她鼻头忽然一皱,脸色一变,整个
人就宛如中了箭的兔子般纵身翻出,翻出“雪庐”。
  小蝶的笑容已僵住,脸色已开始发黑,笑声依旧荡漾在空中。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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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11:5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杨铮吃的那一包药

  姓名:因景小蝶。
  年龄:二十四岁。
  出生:东流。
  武功:忍术。”一刀七色”。
  代号:三月初七。
  人会:三月初七(已有九年五月过十四天)。
  专长:种花、理花、插花。
  安排:王府花匠,杨铮花童。
  身高:五尺三寸。
  体重:八十四斤。
  这是青龙会“某个人”手上的资料。在他“某一个秘密”的地方,却还有另外一汾资料
——姓名:因景小蝶。
  年龄:二十四岁。
  出生:东流。
  代号:三月初七。
  死亡日期,十月初七。
  执行者:藏花。
  附注:因“某种因素”,最后由“雾者”执行其最后死亡“又是这种药?”
  “这是胃药。”她打开药包。”是保护你的胃。”
  “可是我的胃又没有毛病。”
  “你怎么知道没有毛病?”她扶起杨铮,让他舒服地靠坐着。”就算胃很好,多吃也无
害呀!”
  杨铮仿佛小孩在吃药般地痛苦地吃了药,然后赶紧喝了一大口温水。
  看见杨铮这个样子,她笑笑,又拿起,一个比较小一点的药包。
  “这包又是什么药?”
  “不知道,这包是阁主今天开出来的。”她侍候着杨铮吃药。”大概是治你骨骼的药
吧。”
  杨铮喝光温水,深深地呼了口气,解脱般地闭起眼睛。
  “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样怕吃药的人。”她笑着说。
  “不是怕,只是觉得无聊。”
  “无聊?”
  “你不觉得吃药是世上最无聊的事?”
  “不吃药,你的病怎么会好?”
  “是呀,所以才说吃药是无聊的事。”
  “歪论。”
  她拿出一本小簿子和一支笔。”今天都吃些什么?”
  “老样子,都是医阁内规定的伙食。”
  她在小薄子上划了一个“/”,然后又问,“喝了多少水?”
  “四五杯吧。”“上过几次厕所?”
  “大的二次,小的五次。”
  她看石簿子。”怎么小的比昨天少了一次?”
  “大概是水喝少了?”
  “那你就多喝一点水。”
  “是的。”
  她收起簿子,端起木盘子,笑眯眯他说:“早点休息。”
  “好的。”
  这位连声音都很甜的少女,轻盈地走了出去。
  等房内静了下来,杨铮才缓缓睁开眼睛,望望房门,确定门已关了,神色一·变,张口
吐出刚吃的那一小包药丸,然后用纸将药丸包起,藏在忱头下。这时又传来敲门声。”笃,
笃笃笃笃,笃笃。”
  戴天敲门,长而有节奏。
  上弦月明亮、凄艳,看得令人心都醉了,k碎了。
  “风传神怎么说?”杨铮问戴天。
  “跟杜无痕和温火他们一样。”戴天说:“是属于‘罂粟’那类的东西,由皮肤直接进
入,心脏立即停止跳动,人死得一点痛苦都没有。”
  “因景小蝶的尸体?”
  “已经送人‘太平屋’了。”
  杨铮伸手摸着鼻子,每当他遇到有想不通的事时,就会摸鼻子,他是用左手食指按着鼻
于的左边,然后上下缓缓滑动着。
  “要培育出像因景小蝶这种人才,是不是需要很多的精力、金钱和时间?”
  “是的。”
  “青龙会花费了这么大的情神,培育出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毁掉她?”
  “她的身份已暴露,已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戴天说:“像青龙会这样的组织,一定将
她杀之灭口。”
  “没有必要。”杨铮哺哺说道:“既然能杀她,也就可以将她救走,何况国景小蝶又不
是无用之才。”
  戴天在沉思,他的眉字间已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因景小蝶就算身份已公开了,也不至于需要灭口。
  ——她没有泄露青龙会的秘密,也没有背叛的举动,青龙会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难道青龙会没有能力从王府内将她救出?不可能,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
的?
  ——为什么?为什么青龙会一定要杀因景小蝶?这其中是不是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
密。
  “青龙会从不做这种无谓的牺牲,更何况像因景小蝶这样的人才。”杨铮说:“他们这
样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杨铮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感到很奇怪,”“什么
事?”
  “老盖仙以前在江湖中走动时,他的外号是什么?”
  “相思剑客。”
  “就算他已脱离江湖二十年,别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功夫如何,你我却是最清楚的。”杨
铮说:“五十招内,绝对无法胜过他。”
  戴天同意地点点头。
  “据卖面的陈老头说,老盖仙死得很快。”杨铮说:“弹三弦的老人打开包袱后,两人
交手不到三招,老盖仙的头就和他的脖子离别了。”
  “也许还不到三招。”
  “离别钩在我手里,是能发挥它的奇特之处,如果在别人手上,至多也只不过是件奇特
的兵刃而已。”杨铮说:“为什么老盖仙走不过三招?”
  “或许弹三弦老人也会你那独门秘功?”
  “不可能。”杨铮说:“我父亲学会了离别钩招式后,就将秘籍毁掉了,这世上不会再
有第二个人会离别钩的招式。”
  杨铮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上弦月,望向远方。”如果还有第二个人会离别钩的招式,
那个人一定是他。”
  “他?”戴夭眼睛一亮。”狄青麟?”
  “对。”
  “弹三弦的老人就是狄青麟?”
  “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老盖仙为什么死得那么快。”
  弹三弦的老人会是风度翩翩的狄小侯狄青麟?
  杨铮突然问戴天。
  “朱总管是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对中药很有研究?”
  “有。”戴天说:“叫朱海青,三十二岁,对各种药材都有研究,尤其是毒药,各式各
种的毒,他都能分辨得出来。”
  “好。”
  杨铮拿出刚才藏在枕头下的纸包,递给戴天。
  “叫朱绿连夜赶去,请他亲戚查查这包药有些什么成份?”
  杨铮说:“一定要朱绿在旁等着,一有结果,马上赶回来报告。”
  “是的。”
  “注意,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人知道。”
  “是的。”
  戴天离去后,杨铮整个人松了下来,然后他就感到累了,闭起眼睛后,不过一会儿的工
夫,就已睡着了。
  月光一样明亮,一样轻柔地洒在大地。
  花丛中仿佛有一条人影缓缓站起,他的眼睛在月色中看来很诡异。
  他冷冷地望着窗内已睡着的杨铮。


  破晓,破晓前后。
  东方的远山已现出了鱼肚自,大地已将更醒,这个小镇却还在沉睡中。
  也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阵鸡啼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大地。
  朱绿赶到这个小镇时,镇上已有两三家的烟囱在冒烟了,三五成群的野狗在街上追逐吠
唉。他的这个远房亲戚就住在这镇上的南边一条胡同底。
  入镇后,朱绿策马朝南,骑过了几条小街,就看见那一条胡同。
  胡同里的两旁房子,都是用红砖砌成的,唯独胡同底的一家,却是用竹子编搭而盖的。
  朱绿望着竹屋子,摇摇头。他这位远房亲戚什么都好,就唯独有这个怪毛病,不喜欢住
红砖房子。
  他认为住在那种房子里,就好像被关在地牢里一样,会使人产生一种压迫窒息的感觉。
住在竹屋里,既通风凉快,又对身体有益处。
  他常说,竹子会吸取人体内的一些废气和毒气,长久和竹子为伍,对人的内赃有很大的
帮助。
  到底是真,是胁也没有人跟他抬杠。他爱住什么样的房子,谁包管不着。
  不过他近来好像越来越懒了,朱绿记得,他以前都是天未亮就起床,然后准备准备一些
工具,出门上山采药。
  现在天已亮了,竹屋却是房门深锁,里面看来也好像是没有人起床的样子。
  朱绿拍打着竹门,大声叫道,“朱大夫,朱大夫。”
  他足足叫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见里面有人起床的声音。
  “谁呀!这么一大早地叫啊叫,是不是得了急中风?”
  “表哥,是我呀!朱绿。”
  竹门“吱哑”的一声,门内站着一位睡眼惺蚀的中年人,他揉揉眼皮,定眼望向站在门
外的朱绿,脸色一喜。
  “朱绿?”
  “是我。”朱绿高兴他说:“表哥,好久不见了。”
  还好他家的杯子不是竹子的,朱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
  “表弟,听说你这几年混得不错?”
  “哪有,混口饭而已。”朱绿望着他。”哪像你,朱海青朱大夫,连三岁小孩都知
道。”
  “老了,老了。”朱海青打个哈哈,接着又问:“你今天这么一大早跑来找我,有什么
事?”
  “唉!为了一口气。”
  “怎么了?”
  “前两天你那个弟媳妇,人感到头痛”烧,我到我们镇上的‘一心堂’拿了一副药,回
家我那口子一吃,得,更惨了。”“烧得更凶?”“不是,是拉肚子。”朱绿说起假话来,
还真有板有跟。”我当然去‘一心堂’理论,他们硬说给我的是治头痛清热的药。对药我是
一窍不通,又讲不过他们,一气之下,我……我就想到表哥您。”“一气才想到我?“朱绿
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药呢?”“带来了。”朱绿立即拿出戴夭交结他的纸包。朱海青接
过纸包,打开,闻了闻。右手抓起一颗药丸,用力将药丸捏碎,放在舌尖尝了尝。”这是
‘鹅不食草’和‘狗肝菜’,再加上,一些‘防风草,研磨成粉,然后注入一些蜂蜜,调配
成的药丸。”朱海青说:“专治骨骼断裂,不过对头痛清热也有效。”
  “真的?”朱绿又再问清楚。”不是泻肚子的药,或是……有毒的药?”
  “只要懂得这种药的人,到药铺都买得到这些药材。”
  “你弟媳妇拉肚子,不是因为吃了这种药?”
  “不是。”
  “看来是我错怪人家了。”
  朱海青笑笑。将纸包重新包好,递还给朱绿。
  朱绿左手握着纸包,右手牵着马鞘,缓慢走出胡同,这时天已大亮了,街上已有很多人
在走着,照理说,此刻是不宜骑马,但戴夭等着消息,不宜也得骑。
  朱绿上马,欲将马鞘交到左手时,才发觉左手还握着纸包,他笑笑将纸包收起来,一扬
马鞘,欲振马而奔时,突想起一件事。
  一想起这件事,他整个人都僵住,脸上也变得很难看,他望望自己的左手。
  左手。
  朱海青小时候好动,时常爬树,十岁时,有一天下着毛毛细雨,他照常爬树,结果从树
上摔下来,将右手摔断了。
  从此他不再爬树,做任何事都用左手,右手只有吃饭时,才用得着。
  可是刚刚开门时,他是用右手,接纸包,打开纸包,捏碎药丸都是用右手。
  朱海青怎么可能用右手?
  难道他的右手,已医治好了?
  朱绿猛然回首,望向胡同底的竹屋。


  朱绿再度进入竹屋时,整个人突然傻掉了,他脸上忽然露出种迷惑之色,目光疑惑地望
着屋内的一切。
  刚刚他坐的明明是竹椅,怎么不见了,现在摆在那儿的是一把檀木椅,刚刚他喝的茶
杯,临走时记得是摆在竹几上,现在放在那儿的,却是一个装有菊花的花瓶。
  现在竹屋内的装饰,跟刚刚完全是不同的性质,不同的样子。
  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者是在做恶梦:朱绿迷惑地摸着檀木椅,仿佛不信地还坐了下
去。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只一会儿的时间,里面就改变得这么大?
  朱海青呢?
  他的人又到哪儿去了?
  会不会已遭到毒手?
  一想到达里,朱绿心头一惊,转身欲冲人内房,刚一迈步,整个人又突然愣住了。
  从内房里走出了一位少女:她的脸上本来是洋溢着喜悦,可是一看到朱绿,喜悦就转变
为惊惧,她害怕地望着他,声音颤抖他说:“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们屋内?要
干……干什么?”
  “我——”朱绿忽然发现他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只有傻傻地站在原地,傻傻地望着少
女。
  也许朱绿看起来不大像是坏人,少女已不再那么恐惧,但仍有点余惊,她怯怯地问:
“你是……是不是走惜了地方。”
  “看样子是这样子的。”朱绿苦笑。
  只能苦笑。
  换做别人碰到这种情形,除了苦笑,你说,他还能怎样?
  少女“噗嗤”一声地笑出。
  “我还以为你是强盗。”
  “世上有像我这么笨的强盗吗,”“没有。”少女笑着问:“你是不是来找人?”
  “是。”朱绿说:“这里是不是朱大夫的家?”
  “朱大夫?”少女说:“是不是那个叫朱海青的广”对。”朱绿说:“请问他是不是在
家?”
  “他当然在家呀。”
  “是不是可以请他出来?”
  “这我就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
  “他是在家,可是他家在哪儿,我却不知道。”少女笑着说:“我不知道他家在何处,
又怎么去请他出来?”
  “什么。”朱绿一愣。”他……他不住在这里?”
  “以前住。”少女说:“现在已不住了。”
  “现在已不住了?”朱绿哺哺说着。
  “对的。”
  朱绿注视着少女。”你还和谁住在这竹屋?你们搬来这里有多久了?”
  “快五年了。”少女说:“我和我祖母两个人住。”
  “昨天夜里,你们没有离开过。”
  “不要说是昨夜,五年来都没有离开。”
  “今天早上你们什么时候起床的?”
  “很早啊!”少女说:“因为今天是我祖母的生日,所以天未亮我就已起床了。”
  “刚刚你一直在屋里?”
  “是呀!”
  朱绿又苦笑。”看样子,我真是走错地方了。”
  “人偶尔都会做错事的,你也不必太难过。”少女笑着说:“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顿
饭,今天我杀了一只鸡。”
  “谢了,我还有别的事,改天再来拜访。”
  说完话,朱绿转身欲离去,眼尾突然发现竹几上,好像有一些熟悉的东西在。
  他回身一个箭步,冲到竹几前,伸手夹起竹几上的东西,然后他就笑了。
  笑得好开心。
  朱绿从竹几上夹起的东西,就是刚刚朱海青捏碎的药丸粉。
  少女凝视着朱绿。”你原本应该已在回府的路途中了。”
  “好像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们是哪里做惜了,才会让你发觉。”
  “你们错在对朱海青不够了解。”朱绿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知我要来这个地
方?你们布置这个地方,虽然很尽善,却不够完美,我的朱海青,也很像朱海青。”
  朱绿凝视少女,接着说:“一言一语都很像朱海青,也几乎瞒过我了。只可惜你们疏忽
了朱海青的一个‘正常’现象。”
  “什么现象?”
  “我表哥小时候摔断过右手,虽然医治了,却没有好,所以他做任何事,都是用左
手。”
  少女也凝视着朱绿。
  “我们的疏忽,却是你的不幸。”


  杨铮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真的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戴天。
  “他的尸体是今天下午在‘飞越山’的山沟间”现的。”戴天毫无情感他说:“府内的
那一匹‘老酒’,也摔在他的旁边。”
  “老酒”,是一匹马的名字,是一匹快马,是匹千中选一的好马。
  “以脚程计算,他应该中午以前就回来了?”杨铮淡淡地问。
  “是的。”
  “飞越山虽然险恶,朱绿却已走过千百次了,为什么会摔下去?”
  “他昨天夜里骑着‘老酒’出发,差不多在破晓时分到达目的地。”戴天说:“过了一
个时辰,有人看见他和一男二女在周寡妇店里喝酒。”
  “然后呢?”
  “据周寡妇说,他们四个人喝了一个多时辰,就算帐、然后往东走。”
  “往东走?”杨铮说:“那不是好汉村吗?”
  “是的。”戴天说:“到了好汉村,他们各自带着一个女人,住进好汉客栈。”
  “然后呢?”
  “没有了。”
  “没有了?”
  “从住迸客栈到我们发现他的尸体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形踪。”
  戴天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就表示事实上,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形踪。
  “那个纸包?”
  “就在他的怀里。”戴天说:“里面有一颗药丸已被捏碎过。”
  “这个样子看来,他好像应该是酒喝多了,而无法控制,才摔下去的?”
  “照一切现象、证据来推断,应该是这个样子。”戴夭问,“要不要我将那个纸包送到
别的地方去——”“不必了。”
  杨铮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我敢保证,那个纸包内的药,现在一定是些补品。”
  他接着又问:“朱海青是否还在?”
  “不知道。”戴天说:“他已不住在那间‘竹屋’了,五年前就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
搬到哪儿。”
  杨铮左手食指又靠上鼻子,缓慢地上下动着。戴天知道他又在思索问题,每当他摸鼻子
时,最好不要去打扰。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很久,杨铮终于停止了上下动,但食指仍靠着鼻于。
  “‘老酒’呢?”杨铮问:“是不是也摔死了?”
  “是的。”戴天说:“就死在朱绿身旁。”
  “两个距离多远?”
  “报告上没写。”
  这句话一说出,戴天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我自己到现场去查。”
  “这一点很重要。”
  “我知道。”
  原先戴天没有注意到,现在他已知道了。马尸体和朱绿之间相隔距离,如果能准确算
出,再加他们摔下来时的高度和时间,将这些数字,交给“专家”,一定可以算出他们是自
己摔下来,或是被人扔下来,“希望还来得及。”杨铮叹了口气。
  “我马上去办。”
  “现在去没有用的。”杨铮的声音听采仿佛有丝沮丧。种事情晚上算不准。”“天一
亮,我就去。”“最好是半夜起身,到了那儿,刚好天已亮了。”杨铮淡淡他说。”是
的。”“你如何处理‘老酒’和朱绿?”“请吩咐。”杨铮笑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
尽管作主没关系。”“是的。”戴天说:“我想将他们交给老萧。”
  “正合我意。”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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