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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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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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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 10:46: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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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丝巾
(一)  这少年手里握着柄刀,刀柄上的丝巾在风中飞扬。  红丝巾,红得象刚升起的太阳。  刀锋在烈日下闪着光,少年在烈日下流着汗,汗巳湿透了他那身黑绸子的衣裳,  他已被包围,包围他的人虽然只有四个,但他却知道这四个人的可怕,他已有好几次想抛下刀,想放弃抵抗,放弃一切。  他没有这祥做。  因为他不能辱没了这柄刀上系着的红丝市,不能辱没这红丝巾所象征的那个人。  系上这红丝巾,就表示你决心要奋斗到底,死也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这红丝巾的本身仿佛就能带给人一种不屈不挠的勇气!  他挥刀,狂呼,冲过去。  鲜红的丝巾飞舞,比刀光更夺目。  他立刻就听到刀锋砍入对方这人骨头里的声音。  这人倒下去,眼球凸旧,还在直勾勾地瞪着这块鲜血的丝申。  他并不是死在这柄刀下,也不是死在这少年的手下的。  要他命的就是这块红丝巾,因为他早已被这块红丝巾所象征的那种勇气震散了魂魄!(二)  这少女斜倚着柴扉,眼波比天上星光更温柔。  她拉着他的手,她舍不得放他走。  他腕上系着的丝巾在晚凤中轻拂。  红丝巾,红得象倩人的心。  夜已深,他的确应该走了,早就应该走了。  他没有走。  因为他不能辱没了手碗上系着的这块红丝巾,你只要系上这红丝巾,就不能让任何少女失望。  这红丝巾不但象征着勇气,也象征着热情。火一般的热倩。  他终于凑过去,在她耳旁低语。  他们的蜜语比春风更动人,  可是她的眼波却还是在痴痴的凝注着他腕上的红丝巾。  他的热情忽然捎失,因为他忽然发现她爱的也许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腕上的这块红丝巾。  当她拉着他的手,她心里想着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这红丝巾象征的那个人,  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中、梦中都有那个人。  那个人叫秦歌。(三)  他洗过澡,挽好发髻,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然后才穿上那身新做成的黑绸衣裳,小小心心的在腰上系起一条红丝市。  他不喜欢穿黑绸衣服,也不甚欢鲜红的丝巾。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样做。  因为他若不这么样做,就表示他没有勇气,没有热情。  自从虎丘一战后,江南的染坊中就不能不将各色各样的丝巾都染成红的,因为所有的少年都要在身上系一块红丝巾,  一个少年身上若没有系着块红丝巾,简直就不敢走出门去,  有的人纵已不再少年,若想学少年、学时髦,也会在身上系块红丝巾,表示自己并不太老,并没有落伍。  风流的少年将红丝巾系在腕上、腰上;勇敢的少年将红丝巾系在刀上、剑上;市井中的少年甚至将红丝巾系在头上。  但却从来没有人将红丝巾系左脖子上。  没有人敢!  因为秦歌是将红丝巾系在脖子上的。  你若也敢将红丝巾系在脖子上,秦歌就算不在乎,别的人也会将你这条红丝巾砍断,连着脖子一齐砍断!  你可以学他,可以崇拜他,却绝不能有丝毫冒犯他,他若軎欢一个人站在桥上静赏月色,你要赏月色也只能站在桥下。  秦歌就是秦歌,永远没有第二个。以后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红从虎丘一战后,秦歌就成了江南每个少男心目中的英雄,每个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四)  秦歌当然是田恩思心目中的大人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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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46: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一百零八刀

(一)
  田思思斜倚在一张铺着金丝毡的湘妃竹榻上,窗外浓荫如盖。
  风中带着荷花的清香。她手里捧着只碧玉碗,碗里是冰镇过的莲子汤。
  冰是用人百里快马从关外运来的,“锦绣山庄”虽也有窖藏的冰雪,但田恩恩
却喜欢关外运来的冰。
  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她认为关外来的冰更冷些。
  她若认为月亮是方的,也没有人反对。
  只要田大小姐喜欢,她无论要做什么事都没有人敢反对。
  这不仅因为她是世袭镇远侯,“中原孟尝”田白石田二爷的独生女儿,也因为
她实在是个甜丝丝的人儿。不但人长得甜,说话也甜,笑起来更甜,甜得令任何大
都不愿,也不忍拒绝她任何的要求。
  太家唯一的遗憾是,能见到这位甜人儿的机会太少不。
  只有在每年元宵、田二爷大放花灯时,她才会在人前露一露面,除此之外,她
终年都藏在深闺中,足不出户,谁也休想一睹她的颜色。
  田二爷号称“中原孟尝”,当然不是个小气的人,纵然挥手千金也不会皱一皱
眉,但却绝不肯让任何人有接近他女儿的机会。
  他将他的女儿看得比世上所有的珠宝加起来都珍贵千百倍。

(二)
  莲子汤已不再凉沁人心,田恩思只轻轻啜过一口,就随手递给了她的丫环田心。
  田心不但是她的贴身丫环,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若没有田心,她更不知道要多么寂寞。
  现在田心就坐茌她面前一张小板凳上,低着头在绣花。金炉中燃着的龙液香已
渐渐冷了,风吹竹叶,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诉。
  田思思忽然夺过她使女手中的绣花针,带着三分娇嗔道,“你别总是低着头绣
花好不好?又没有人等着你的绣花枕头做嫁妆。”
  田心笑了,用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轻捶着自己的腰,道:“不绣花干什么?”
  田思思道,“陪我聊天。”
  田心噘起嘴,道,“整天不停的聊,还有什么好聊的?”
  田思思眼波流动,道,“说个故事给我听。”
  “锦绣山庄”终年都有客人。许许多多从四面八方来的客人,田心从他们嘴里
听到许许多多又可怕、又好听的故事,然后再回来说给她的小姐听。
  田心道:“这儿天来的客人都是笨蛋,连故事都不会说,只晓,得拼命拄嘴里
灌酒,就好象生怕喝少了不够本似的。”
  田恩恩的眸子在发光,却故意装得很冷漠的梓子,淡淡地道,“那么你就将虎
丘那一战的故事再说一遍好了。”
  田心道:“那故事我已忘了。”
  田恩思道,“忘了?那故事你已说了七八遍,怎么会忽然忘了?”
  田心的嘴噘得更高,板着脸道:“那故事我既已说了七八遍,你也不会忘了的。
既然投有忘,为什么还要听?”
  田恩思脸红了起来,跳起来妥用针去扎这坏丫头的嘴。
  田心娇笑着,闪避着,喘着气告侥道:“好小姐,你要听,我就说,只要小姐
你高兴,我再说一百遍都没关系。”
  田恩恩这才饶了她,瞪着眼道:“快说,不然小心我扎破你这张小蹶嘴。”
  田心在板凳上坐直,又故意咳嗽了儿声,才慢吞吞地说道:“虎丘一战就是秦
歌秦少侠成名的一战,七十年来,江湖中从未有任何战役比这一战更轰动,也从未
有任何战役比这一战流的血更多。”
  这故事她的确已说过很多次,说起来熟得就好像老学究在背三字经,就算陲着
了,都能说得一宇不漏。
  但田恩恩却象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似的,眸子里的光更亮。
  田心道:“那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每年这一天,江南七虎都要在虎丘山上聚
会,这七条老虎都不是好老虎,不但吃人,而且不吐骨头。”
  田思恩逍:“这么样说来,别人一定全都很怕他们了?”
  田心道:“当然怕,而且怕得厉害,所以大家虽然都很想做打虎的英雄,都知
道这一天他们在虎丘,却从来没有人敢去找他们的。直到五年前的那一天……”
  田思思道:“那天怎么样?”
  这故事她当然也早听熟了,当然知逍应该在什么时候插嘴问一句,才好让田心
接着说下去。
  田心道:“那天七只老虎上山的时候,半路遇到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这七只老
虎一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好像饿狗看到了肉骨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这女孩子抢上
山去。”
  田思思道:“他们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吗?”
  田心道:“那时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女孩子是秦歌的心上人,就算知道,他们也
不怕,他们谁都不怕,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敢去惹他们。”
  田思思道:“但这次他们却遇见了一个。”
  田心道:“那时秦歌还没有出名,谁也想不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说要上山
去打老虎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吹牛,谁知他宽真的去了。”
  田思思道:“他一个人去的?”
  田心道:“当然是一个人,他单枪匹马上了虎丘,找到那七只老虎,虽然将其
中两只老虎刺伤,但自己也被老虎刺了一百零大刀。”
  田思思道:“一百零大刀?”
  田心道:“不多不少,正是一百零八刀,因为,这是老虎的规矩,他们活捉一
个人后,绝不肯痛痛快快一刀杀死,一定要刺一再零大刀,让他慢慢的死。”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挨得了一百零八刀的。”
  田心道: “非但很少,简直没有人能挨得了,但我们的秦歌却硬是咬着牙挨了
下来,因为他不想死,他还想报仇。”
  田思思道:“他还敢报仇?”
  田心道:“他不但身子象是铁打的,胆子也像是铁打的,大家都以为他这次侥
幸逃了活命之后,一定会谈虎色变了。”
  她也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谁知第二年他又到了虎丘,又找到了这七只老虎。
这次,他重伤了其中的四个。”
  田恩思道:“他自己呢?”
  田心叹道:“他自己又挨了一百零大刀,这次老虎的出手当然更重,但他还是
挨了下去,据后来看到他的人说,他挨过这一百零八刀后,身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
地方,流的血已足够将虎丘山上的石头全都染红。”
  田思恩咬着嘴唇,道:“那些老虎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田心道:“因为那是他们的规矩,他们若要剌这个人一百零八刀,就不能少刺
一刀,而且第一百零大刀一定要和第一刀同祥轻重,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一个人挨
过一百零大刀后还能活着,还有胆子敢去找他们报仇。”
  田思思道:“但秦歌却挨了二百一十六刀。”
  田心道:“他挨了三百二十四刀。”
  田思思道:“为什么”
  田心道:“因为第三年他又去了,叉挨了一百零大刀。只不过这次他己伤了七
只老虎中的五只。”
  田思思道:“遇见这样的人,他们难道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还敢让他活着?”
  田心道:“因为那时他们自己也已骑虎难下,因为那时这件事已经轰动了江湖,
已经有很多人专程赶到虎丘山看热闹。”
  田思思道:“所以他们绝不能刺到第一百零七刀时就让素歌死了,刺到第一百
零大刀时,也绝不能比第一刀重。”
  田心道:“不错,像他们这种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江湖中人面前丢自己的脸,
否则还有谁会象以前那么样怕他们?”
  田思思道:“但他们其中既已有五人受了伤,别人为什么不索性将他们除去了
呢?”
  田心道:“因为大家全都知道秦歌受了多么大的罪,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大
家谁都不忍令他功亏一篑,都希望能看到他亲手杀了这七只老虎,而且大家都已知
道这第三百二十四刀,已经是最后一刀。”
  她眸子里也发出了光,接着道:“所以当这最后一刀刺下去,秦歌还没有死的
时候,每个人都不禁发出了欢呼。”
  田思恩道:“那七只老虎自己难道不知道这已是最后一刀?”
  田心道:“他们自己心里当然也有数,所以第三年他们已找了不少帮手上山,
这也是别的人没有向他们出手的原因。”
  田思思道:“第四年呢?”
  田心道:“第四年他们找的帮手更多,但就连他们自己的朋友,都不禁对秦歌
生出了佩服之心,秦歌向他们出手的时候,竞没有一个人帮他们的忙。等秦歌将最
后一只老虎杀了时,虎丘山上欢声雷动,据说十里外都能听到。”
  田思思目光凝注着炉中袅娜四散的香烟,她仿佛己看到一个脖子上系着红丝巾
的黑衣少年,自烟中慢慢的出现,微笑着接受群众的欢呼喝彩。
  田心道:“直到那时,秦歌脸上才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笑得那样骄傲,又那么
沉痛,因为那时他那心上人已经死了,己看不到这光荣的一天。”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自从那一天之后,‘铁人’秦歌的名字就响遍了江
湖!”
  田思思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田心道:“像他这么勇敢,这么多情的人,天下的确很难找得出第二个。”
  田思思忽然跳起来,抓住她的手,道:“所以我非嫁给他不可。”
  她脸上带着红晕,看来又坚决,又兴奋,又美丽。
  田心却“噗哧”一声笑了,道:“你又想嫁绐他?你到底想嫁给多少人?”
  她扳着指头,又道:“最早你说一定要嫁给岳环山,然后又说一定要嫁给柳凤
骨,现在又想嫁给秦歌了,你到底想嫁给谁呢?”
  田思思道:“谁最好,我就嫁给谁。”
  她眼波流动,红着脸道:“以你看,这三个人谁最好?”
  田心笑道:“我可不知道,这三个人虽然全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却连一个
都没有见过。”
  她想了想,自己的脸也红了,轻轻的接着道:“我只知道秦歌既多情又勇敢;
柳风骨却是天下第一位有智慧的人,无论什么困难,他都有法子解决,而且总令人
心服口服;一个女孩子能嫁给他,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田恩思道:“岳环山呢?嫁给他难道就不好?”
  田心咬着嘴唇道:“他不行,据说他的年纪巳不比老爷小。”
  田思思也咬起了嘴唇,逍:“老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最好,就算己经有七十岁,
我还是要嫁给他。”
  田心忍住笑道:“他若已经有了老婆呢?”
  田思思道,“有了老婆也没关系,我情愿做他的小老婆。”
  田心终于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道:“他们三个若都一样好呢? 你难逍
就同时嫁给他们三个?”
  田思思像是忽然听不见她说话了,痴痴的发了半天怔,忽又拉起她的手,悄俏
道:“你偷偷溜出去,替我买几身男人穿的衣服来,好不好?"
  田心也发怔了,道:“小姐,你要男人穿的衣服干什么?”
  田思思又出了半天神,才轻轻道:“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田心笑道:“那本‘银字几’也是我偷偷拿给你看的,我怎么会没听说过?”
  田思思道:“听说一个女孩子要出门,就得扮成男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田心瞪大了眼睛,吃惊道:“小姐你想出门?”
  田思思点点头,咬着嘴唇道:“我要自己去看看,他们三个人究竟是谁好?”
  田心再也笑不出来了,吃惊道:“小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田思思道:“谁跟你开玩笑?快点去替我把衣服找来。”
  田心非但笑不出,简直快哭出来了,合起双手,苦着脸道:“好小姐,你饶了
我吧,老爷若知道,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田思思也瞪趔眼,道:“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打断你两条腿。”
  她眼珠子一转,突又笑了,轻轻拧了拧田心的小脸,吃吃的笑着道:“何况,
你年纪也已不小,难道就不想到外面去找个好丈夫吗?”
  田心也顾不得害臊,跳起来拉住她小姐,道:“你肯带我一齐去?”
  田思思笑道:“当然,我怎么舍得甩下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呆在家里呢?”
  田心已被吓白了的小脸又渐渐苹果般发红,眸子里又渐渐发了光,瞧着窗外痴
痴的出了神。
  田思思柔声道:“外面的世界是鄹么美丽,那么辽阔,尤其是江南,现在更是
万紫千红、繁花如锦的时候。一个人活着若不到江南去开开眼界,他这一辈子才真
是白活了。”
  田心就像是做梦似的,走到窗口,她的神魂似已飞越到江南,那温柔的流水旁,
温柔的柳条下,正有个温柔而多情的少年在等着她。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哪个不喜欢做梦呢?
  田思思道:“快去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老爷绝不会知逍的,等我们带了
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回来,他老人家一定喜欢得很。”
  田心心里就算千肯万肯,嘴里还是不能不拒绝,拼命摇着头道:“不行,我还
是不敢。”
  田思思立刻板起了脸,道:“好,小鬼,你若其敢不听话,我就把你许记给马
房的王大光。”
  用“大光”来形容正大光这个人的脸虽不合适,形容他的头却真是再好也没有。
  他的头看来就像是个剥光了的鸡蛋,连一根毛都没有。
  只可借他的脸却太不光了,每边脸上都至少有两三百颗黑麻子,比风干了的桔
子皮还麻得厉害。
  一想到这个人,田心就要吐,想到要嫁给这么样一个人,她的腿都软了,几乎
当场跪了下来。
  田思思悠然道:“我说过的话就算数,去不去都看你了。”
  田心立刻道:“去,去,去,现在就去。却不知小姐你是想做个雄纠纠、气昂
昂的花木兰呢,还是做个文质彬彬、凤流潇洒的祝英台?”

(三)
  天青色的轻绸衫,天青色的女士巾,田恩思穿在身上,对着妆台前的铜镜顾影
自伶,自己也实在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她想起起脸,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却忍不住笑了,嫣然道:“小噘嘴,
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是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
  田心也笑了,抿着嘴笑道:“果然是文质彬彬、风流潇洒,就是潘安再世见了
你,也只有乖乖的再躺回棺材里去。”
  田思思忽然皱起了眉,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田心道:“什么事?”
  田思思道:“像这样的男人走到外面去,一定会被许多小姑娘看上的,我还没
找到丈夫,却有一大堆小姑娘追在后面要嫁给我,那怎么办呢?”
  田心也皱起了眉,正色道:“这倒真是个大问题,我若然不知道你也是个女的,
就非嫁给你不可。”
  田思思道:“好,我就要你。”
  她忽然转过身,张开手,龇着牙道:“来,小宝贝,先让我抱着亲一亲。”
  田心卟得尖叫起来,掉头就跑。
  田思思追上去,一把揽住她的腰,道:“你又不愿了是不是?不愿也不行。”
  田心喘着气,道:“就算要亲,也没有像你这样子的。"
  田思思道:“这样子有什么不对?”
  田心道:“这样子大穷凶极恶了,胆小的女孩子不被你活活吓死才怪。”
  田心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倒真是个大消息,但小姐既然不想听,我也不敢
说。”
  田思思咬着嘴唇,敝了半天气,还是憋不住,恨恨道:“什么不敢说?你的胆
子呢?”
  田心道:“做丫头的人怎么能有胆子。“
  看到俏丫头真的有点受了委屈的样子,做小姐的心也软了,转过身,一把抱住
了田心,道:“你不说,好,我就真的亲你,亲亲你的小噘嘴广
  田心早已笑得连气都透不过来,道:“好小姐,求求你放手吧,我说……我说
……”
  她好容易才喘过一口气,这才悄俏道:“听说老爷已经有意思把你许配给杨三
爷的小公子。”
  田思思立刻紧张了起来,道:“哪个杨三爷?”
  田心道:“当然是大名府的那位杨三爷。”
  田思思怔了半响,忽然道:“快收拾衣服,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田心道:“急什么?”
  田思思道:“听说杨三爷那个儿子是个怪物,从小就在和尚庙里,连庙里的老
和尚都说他是天上的怪物投胎的,这种人我怎么受得了?”
  她忽又道:“还是我来收拾衣服,你去雇辆大车,在后花园的小门外等着。”
  田心道:“雇车干什么?骑马不快些吗?”
  田思思道:“我们至少有六七口箱子要带走,不雇车怎么行?”
  田心脏大眼睛,道:“六七口箱子了小姐你究竟想带些什么?”
  田思想道:“要带的东西太多了,譬如说,妆盒、洗脸盆、镜子,这几样东西
就得装一口箱子。我们虽然扮成男人,但总不能不梳头洗脸吧。”
  她眼珠子一转,又道:“还有被褥、枕头,也得装一口箱子,你知道我从不用
别人东西的——对了,你还是先去把我吃饭用的那些碟子碗筷用软巾包起来;还有
这香炉、棋盘,也得包起来。”
  田心听得连眼睛都直了,道:“小姐,你是在办嫁妆么?婆家还没有找到,就
先办嫁妆,不嫌太早了点吗?”
  田思思自己也忍不住“噗哧”笑了,道:“那要什么样子才对呢?”
  田心道:“要温柔些、体贴些,先拉住人家的手,说些情深款款的甜言蜜语,
打动人家的心,让人家自动投怀送抱。”
  田思思道:“说些什么呢?”
  田心道:“譬如说,你说你一直很孤独、很寂寞罗,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样
的女孩子罗,自从见到她之后,你才忽然觉得人生变得有意思起来,若没有她,你
一定再也活不下去。”
  她话还未说完,田思想已笑弯了腰,道:“这些话肉麻死了,男人怎么说得出
口?”
  田心道:“这你就不懂了,小姑娘就喜欢听肉麻的话,越肉麻越好。”
  田思思吃吃笑道:“想不到你倒还蛮有经验,这种括一定听人说过不少次了。”
  田心脸红了,噘起嘴,道:“人家说正经的,你却拿人家开玩笑。”
  田思思道:“好,我也问你句正经的。”
  田心道:“问什么?“”
  田思思眨着眼,道:“我问你,你这小噘嘴到底被人家亲过没有?”
  田心已扑到床上,一头钻进了被窝,还用两只手蒙住耳朵,道:“不要听,不
要听,这种羞死人的话真亏你怎么说得出来的。”
  田思思的脸也有些红红的,幽幽道:“别人像我这样的年纪,这种事做都不知
做过多少次了,我说说有什么关系?”
  田心道:“听你说话,别人真很难相信你会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闺
女。”
  她叹了口气,摇着头又道:“这只能怪老爷不好,为什么还没有替你成亲呢?
若早有了婆家,你也不会整天的想这些糊涂心思了。”
  田思思一甩手,扭过头,板起脸道:“小鬼,说话越来越没规矩。”
  看到小姐真的有点像发脾气的样子,田心就软了,姗姗地走过来,陪着笑道:
“刚刚我才听到个消息,小姐你想不想听?”
  田思思逗:“不想听。”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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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雀和一群猫

(一)
  田思思道:“不带这些东西,你难道要我用那些臭男人盖过的被睡觉?用那些
臭男人用过的碗吃饭?”
  田心忍住笑道:“就算小姐不愿用别人的东西,我们在路上也可以买新的。”
  田思思道:“买来的也脏。”
  田心道:“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买来的吗?”
  田思思噘起嘴,道:“我不管,这些东西我非带走不可,一样都不少。否则…
…”
  田心叹了口气,替她接了下去,道:“否则就把我许配给王大光,是吗?”
  她眼珠子口一转,忽又吃吃地笑道:“有个人总说别人是小噘嘴,其实地自己
的小嘴比我噘得还高。”
  她说要的东西,就非要不可,你就算说出天大的理由来,她也会当你放屁。
  她可以在一眨眼间跟你翻脸发脾气,但你再眨眨眼,她说不定已将发脾气的事
忘了,说不定会拉首你的手赔不是。这就是田大小姐的小姐脾气。
  所以我们的田大小姐就带着她的洗睑盆、妆盒、镜子、被褥、枕头、香炉、棋
盘……还有几十样你想都想不到的东西,踏上了她的征途。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门。
  她的目的地是江南。
  因为她心目中三个大人物都在江南。
  但江南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离她的家究竟有多远?
  这一路上会经过些什么样的地方?会遇见些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是好人?还是恶人了会对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是不是会遇到一些意外危险?是不是真能到达江南?
  就算她们能到江南,是不是真能找到她心目中那三个大人物?
  他们又会怎么样对她了
  这些事田大小姐全部不管,就好像只要一坐上车,闭起眼,等张开眼来时,就
已平安到了江南,那三位大人物正排着队在等她。
  她以为江南就像她们家的后花园一样安全,她以为江湖中人就像她们家的人一
样,对她百依百顺、服服贴贴。
  像这么样的一个女孩子踏入了江湖,你说危险不危险?
  她若真能平平安安到达江南,那才真的是怪事-件。
  她在这一路上遇到的事,简直令人连做梦也想不到,你若一件件去说,也许要
说个两三年。

(二)
  繁星,明月,晚风温暖而干燥。
  中原标准的好天气。
  车窗开着,道旁的树木飞一般往后倒退,马车奔得很急。
  田思思就像是一只已被关了十几年,刚飞出笼子的金丝雀,飞得离笼子越远越
好,超快越好。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在她身上,她兴奋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从窗子里探出
头,看到天上一轮冰盘般的明月,她立刻兴奋得叫了起来。就傍是平生第一砍看到
月亮一样,不停地叫着到:“你看,你看这月亮美不美?”
  田心道:“美,美极了。”
  田思思道:“江南的月亮一定比这里的更美,说不定还圆得多。”
  田心眨着眼,道:“江南的月亮难道和这里的不是同一个?”
  田思思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你这人简直一点诗意都没有。”
  田心凝注着窗外的夜色,缓缓道:“我倒不想写诗,我只想写部书。”
  田思思道:“写书?什么样的书?”
  田心道:“就像西游记弹词那样的闲书,连书名我都已想出来了。”
  田思思笑道:“想不到我们的小噘嘴还是女才子,你想的是什么书名,快告诉
我。”
  田心道:“大小姐南游记。”
  田思思道:“大小姐南游记?你……你难道是想写我?”
  田心道:“不错,大小姐就是你,南游记就是写我们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她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接着道:“我想,我们这一路上一定会遇见很多很多
有趣的人,发生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我若全都写下来,让别人看看我们的遭遇,那
一定更有趣。”
  田思思的兴趣也被引起来了,拍手道:“好主意,只要你真能写,写得好,这
本书将来说不定比《西游记》还出名.”
  她忽又正色道:“可是绝不能用我们的真名字,免得爹爹看了生气。”
  田心眼珠子转动着道:“那么我用什么名字呢……西游记写的是唐僧,我总不
能把小姐你写成尼姑呀。”
  田思思脆声道:“我若是唐僧,你就是孙悟空,我若是尼姑,你就是母猴子。”
  她吃吃地笑着,又道:“猴子的嘴岂非也都是噘着的。”
  田心的嘴果然又噘起来了,道:“孙猴子例没关系,但唐僧却得小心些。”
  田思思道:“小心什么?”
  田心道:“小心被人吃了你这身唐僧肉。”
  田思思跳起来要去拧她的嘴,忽又坐下来,皱起眉,道:“糟了,糟极了。”
  田心也紧张起来,道:“什么事?”
  田思思涨红了脸,附在她耳旁,悄悄道:“我刚才多喝了碗茶,现在涨得要命。”
  田心又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咬着嘴唇道:“这怎么办呢?总不能在车上……”
  田思思道:“我还是忘了件大事,我们应该带个马桶出来的。”
  田心实在忍不住,已笑弯了腰。
  田思思恨恨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难道就从来不急。”
  田心当然也有急的时候,当然也知道那种滋味多要命。
  她也不忍再笑了,悄悄道:“路上反正没有人,又黑,不如叫车夫停下来,就
在路旁树林子里……”
  田思思“啪”的轻轻给了姻一巴掌,道:“小鬼,万—有人闯过来
  田心道:“那没关系,我替你把风。”
  田思思拼命摇头:“不行,一千一万个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田心叹了口气,道:“不行那就没法子了,只好憋着点吧。”
  田思思已憋碍满脸通红。
  这种事你不去想还好,越想越急,越想越要命。
  田思思忽然大叫,道:“赶车的你停一停。”
  田心掩口笑道:“原来我们的大小姐也有改变主意的时候。”
  田思思狠狠瞪了她一眼,忽又道:“我正好也有话要吩咐赶车的。”
  田心道:“什么话?”
  田思思摇着头,喃喃道:“到底是小孩子,做事总没有大人仔细。”
  车一停下,她急着跳了下去,大声道:“赶车的,你过来,我有话说。”
  赶车的慢吞吞跳下车,慢吞吞地走过来,一副呆头果脑的样子。
  田思思觉得很满意,她这次行动很秘密,当然希望赶车的越呆越好,呆子很少
会发现别人的秘密。
  但她还是不太放心,还是要问个清楚。因为她的确是个很有脑筋,而且考虑很
周密的人。
  所以她就问道:“你认不认得我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赶车的直着眼摇头道:“不认得,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知不如道我们刚刚是从什么地方走过来的?”
  赶车的道:“俺又不是呆子,怎么会不知道。”
  田思思已有点紧张,道:“你知道?”
  赶车的道:“当然是从门里面走出来的。”
  田思思暗中松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家的门?”
  赶车的道:“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赶车的道:“不知道。”
  团思思眼珠子一转,忽又问道:“你看我们是男的,还是女的?”
  赶车的笑了,露出一日黄板牙,道:“两位若是女的,俺岂非也变成母的了。”
  田思思也笑了,觉得更满意,道:“我们想到附近走走,你在这里等着,不能
走开。”
  赶车的笑道:“两位车钱还没有付,杀了俺,俺也不走。”
  田思思点点头道:“对,走了就没车钱,不走就有赏。”
  赶车的从腰带上抽出旱烟,索性坐在地上,抽起烟来。
  田思思这才觉得完全放心,一放心,立刻就又想到那件事了。
  一想到那件事,就片刻再也忍耐不得,拉着田心就往树林里钻。
  树林里并不太暗,但的确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田心悄声道:“就在这里吧,汉有人看车,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田思思道:“不行,这里不行,那赶车的是个呆子,用不着担心他。”
  每个人都认为越暗的地方越安全,这也是人们心理上的弱点。
  田思思找了个最暗的地方,悄悄道:“你留意看着,一有人来就叫。”
  田心不说话,吃吃地笑。
  田思思瞪眼道:“小鬼,笑什么!没有见过人小便吗?”
  田心笑道:“我不是笑这个,只不过在想,这里虽不会有人来,但万一有条蛇
……”
  田思思跳起来,脸都吓自了,跳过去想找个东西塞她的嘴。
  田心告饶,田思思不依,两人又叫又笑又吵又阔,树林外的车辆马嘶声,她们
一点也没听到。
  等她们吵完了,走出树林,那赶车的“呆子”早已连人带车都走得连影子都瞧
不见了。
  田思思怔住。
  田心也怔住。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怔了很久,田心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们把
人家当做呆子,却不知人家也把我们当呆子,我们是真呆,人家却是假呆。”
  田思思咬着牙,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田心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田思思道:“无论怎么办,我绝不会回家。”
  她忽又问道:“你有没有把我的首饰带出来?”
  田心点点头。
  田思思跺着脚道:“我们刚才若将那个小包袱带下车来就好了。”
  田心忽然从背后拿出了个包袱,道:“你看这是什么?”
  田思思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噘嘴是个鬼灵精。”
  田心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到底是小孩子,做事总不如大人仔细。”
  路上并不黑,有星有月。
  两个人追逐自在的走着,就好象在闲逛似的?方才满肚子的怒气,
  现在好像早就忘了。
  田思思笑道:“东西丢了,反倒轻松愉快。”
  田心眨着眼,道:“你不怕盖那些臭男人盖过的被了?”
  田思思道:“怕什么,最多买床新的就是,我那床被反正也是买来的。”
  田心忍不住笑道:“我们这位大小姐虽然脾气有点怪,总算还想得开,只不过
又有点健忘而已。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一转头就忘了。”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忽又皱眉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田心道:“什么事?”
  田思思道:“那赶车的没拿车钱,怎么肯走呢?”
  田心又怔住,征了半天,才点着头道:“是呀,这点我怎么没想到呢?”
  田思思忽又“啪”的轻轻给了她一巴掌,道:“小呆子,他当然知道我们车上
的东西很值钱,就算买辆车也足足有余。”
  田心道:“哎呀,小姐你真是个天才,居然连这么复杂的问题都想得通,我真
佩服你。”
  大小姐毕竟是大小姐。
  大小姐的想法有时不但要人啼笑皆非,而且还得流鼻涕。

(三)
  天亮了。
  鸡在叫,她们的肚子也在叫。
  田思思喃喃道:“奇怪,—个人的肚子为什么会‘咕咕’的响呢?”
  田心道:“肚子娥了就会响。”
  田思思道:“为什么肚子饿了就会响?”
  田心没法子回答了,大小姐问的话,常常都叫人没法子回答。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人肚子饿了会这么难受。”
  田心道:“你从来没饿过?”
  田思思道:“有几次我中饭不想吃,到了下午,就觉得已经快俄疯了。现在我
才知道,那时候根本不算是饿。”
  田心笑道:“你不是说,一个人活在世上,什么样的滋味都要尝尝吗? ”田思
思道:“但饿的滋味我已经尝够了,现在我只想吃一块四四方方、红里透亮、用文
火炖得烂烂的红烧肉。”
  田心道:“那么你只好回家吃吧。”
  田思思道:“外面连红烧肉都没得买?”
  田心道:“至少现在没有,这时候饭馆都还没有开门。”
  她想了想,又道:“听说有种茶馆是早上就开门的,也有吃的东西卖,这种茶
馆大多数开在菜市附近。”
  田思思拍手笑道:“好极了,我早就想到菜市去瞧瞧了;还有茶馆,听说江湖
中有很多事,都是在茶馆里发生的。”
  田心道:“不错,那种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是骗子更多。”
  田思思笑了,道:“只要我们稍微提防些,有谁能骗得到我们? 我们不去骗人
家,已经算不错的了。”
  这城里当然有菜市,菜市旁当然有茶馆,茶馆里当然有各色各样的人,流氓和
骗予当然不少。
  大肉面是用海碗装的,寸把宽的刀削面,汤里带着厚厚的一层油,
  —块肉足足有五六两。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讲究的是经济实惠,味道好不好,根本就没有人计较。
  这种面平日大小姐连筷子都不会去碰的,但今天她一口气就吃了大半碗,连那
块肉都报销得干干净净。
  田心瞅着她,忍不住笑道:“这碗和筷子都是臭男人吃过的,你怎么也敢用?”
  田思思怔了怔,失笑道:“我忘了,原来一个人肚子饿了时,什么事都会忘的。

  田思思摸 了摸脸,悄悄地说道:“我脸上是不是很赃?”
  田心道:“一点也不赃呀。”
  田思思道:“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老是穷瞪着我?”
  田心笑道:“也许他们是想替女儿拢女婿吧。”
  她手里始终紧紧抓住那包袱,就连吃面的时候手都不肯松开。
  田思思忽然道:“松开手,把包袱放在桌上。”
  田心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出门在外,千万要记住‘财不可露眼’,你这样紧紧的抓着,别
人一看就知道包袱里是很值钱的东西,少不了就要来打主意了。你若装得满不在乎
的样子,别人才不会注意。”
  田心抿嘴吃吃笑道:“想不到小姐居然还是老江湖。”
  田思思瞪眼道:“谁是小姐?”
  田心道:“是少爷。”
  她刚把包袱放在桌上,就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向她们拱了拱手,道:“两位早。

  这人外相并不高明,甚至有点獐头鼠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田思思本不想理他的,但为了要表现“老江湖”的风度,也站起来拱了拱手,
道:“早。”
  这人就居然坐了下来,笑道,“看样子两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吧?”
  田思思谈淡道:“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城里什么地方我都熟得很。”
  这人道:“兄台既然也是外面跑跑的,想必认得城里的赵老大赵大歌”
  听他的口气,这位赵大哥在城里显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认得这种人,就
不是老江湖了。
  田思思道:“谈不上报熟,只不过同桌吃了几次饭而已。”
  这人立刻笑道:“这么样说来,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在下铁胳膊,也是赵老
大的小兄弟。”
  他忽然压低语声,道:“既然是一家人,有句话我就不能不说。”
  田思思道:“只管说。”
  铁胳膊道:“这地力杂得很,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两位这包袱里若有值钱的东
西,还是小心些好。”
  田心刚想伸手去抓包袱,田思思就瞪了她一眼,淡淡道:“这包揪里也不过只
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而已,用不着小心。”
  铁胳膊笑了笑,慢慢地站起来,道:“在下是一番好意,两位……”
  他急然一把抢过包袱,掉头就跑。
  田思思冷笑,看这人腿上的功夫,就算让他先跑五十尺,她照样一纵身就能将
他抓回来。
  大小姐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有一次在锦绣庄的武场里,她三五招就将
京城一位很有名的镖头打得躺下了。
  据那位镖头说,田小姐的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等一的身手,就连江南最
有名的女侠“玉兰花”都未必比得上。
  只可惜这次大小组还没机会露一手,铁胳膊还没有跑出门,就被一条威风凛凛,
脸上带着条刀疤的大汉挡住,并伸手就给了他个大耳光。
  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铁胳腮非但不敢还手,连哼都不敢哼,手抚着脸,垂着头,乖乖的就把包袱送
了回来。
  那大汉也走过来,抱拳道:“俺姓赵,这是俺的小兄弟,这两天穷疯了,所以
才做出这种丢人的事。两位要打要罚,但凭尊梗。”
  田思思觉得这人不但很够江湖义气,而且气派也不错,展颜笑道:“多谢朋友
相助,东西既然没有丢,也就算了,兄台何必再提。”
  那大汉这才瞪了铁胳膊一眼,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的高义。”
  田恩思忽又道:“兄台既然姓赵,莫非就是城里的赵大哥?”
  大汉道:“不敢当。”
  田思思道:“久仰大名,快请坐下。”
  赵老大挥挥手,道:“这桌上的账俺候了。”
  田恩思道:“那怎么行,这次一定由我作东。”
  她抓过包袱,想掏银子付帐,掏出来的却是只镶满了珍珠的珠花蝴蝶——这包
袱里根本就没有银子。
  赵老大的眼睛立刻发直,突也压低声音,道:“这种东西不能拿来付账的,兄
弟你若是等着银于用,大哥我可以带你去换,价钱保证公道。”
  他伯了拍胸脯,又道:“不是俺吹牛,城里的人绝没有一个敢要赵老大的朋友
吃亏的。”
  田思思迟疑着,正想说“好”,忽然又看到一个长衫佩剑的中年入走过来,蹬
着这赵老大,沉着脸,道:“刀疤老六,是不是又想打着我的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
了?”
  这赵老大立刻站起来,躬身陪笑道:“小的不敢,赵大爷你好……”话未说完,
已一榴烟逃得踪影不见。
  田思思看得眼睛发直,还没有弄懂这是怎么回事儿,这长衫佩剑的中年人已向
他们供拱手,道:“在下姓赵,草宇劳达,蒙城里的朋友抬爱,称我一声老大,其
实我是万万当不起的。”
  田思思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人才是真的赵老大,刚才那人是冒牌的。
  赵老大又道:“刀疤老六是城里有名的骗子,时常假冒我的名在外面行骗,两
位方才只怕险些就要上了他的当了。”
  田思思的脸红了红,道:“但方才在下的包袱被人抢去,的确是他夺回来的。”
  赵老大笑了,道:“那铁胳膊本是和他串通好了的,故意演出这出戏,好教两
位信任他,他才好向两位下手行骗。”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无论谁都可看出,两位目中神光充足,身手必定
不弱,凭铁胳膊那点本事,怎么逃得出面位手掌?”
  田恩思暗中叹了口气,这才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但她心里又不禁觉得很高兴,忍不住道:“你真能看得出我会武功?”
  赵老大笑道:“非但会武功,而且还必定是位高手,所以在下存心想结交两位
这样的朋友,否则也未必会管这个闹事。”
  田思思心里觉得愉快极了,想不到自己—出门就能结交这样的江湖好汉,立刻
拱手道:“请,请坐,请坐下来说话。”
  赵老大道:“这里太乱,不是说话之地,两位若不弃,就请到舍下一叙如何?”
  赵老大的家并不大,只不过占了一个大杂院里的两间小房子,房里的陈设也很
简单,和他的衣着显得有点不称。
  田思思非但不觉得奇怪,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像赵老大这样的江湖好汉,就算有了银子,也是大把的拿出去结交朋友,当然
绝不会留下来给自己享受。像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家眷。
  赵老大道:“两位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千万要在这里待两天,待我将城里的
好朋友全都带来给两位引见引见。”
  田思思大喜道:“好极了,小弟这次出门,就为的是想交朋友。”
  田心忍不住插口道:“只不过这样岂非太麻烦赵大爷了吗?”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道:“在赵大哥这样的人面前,咱们着太客气,反而显得
不够朋友了。”
  赵老大抚掌笑道:“对了,兄台果然是个豪爽的男儿,要这样才不傀是我的好
兄弟。”
  “豪爽男儿”、“好兄弟”,这两句话当真将田思思说得心花怒放。若连赵老
大这样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还有谁看得出? 她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像天
生就是出来闯江湖的材料,第一次扮男人就扮得如此惟妙惟肖。
  赵老大又道:“兄弟,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大哥说。对了,我还得去拿点
银子来,给兄弟你带在身上,若有什么使用也方便些。”
  田思思道:“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些首饰……”
  她的脸红了红,立刻又接着道:“是我妹妹的首饰,还可以换点银子。”
  赵老大正色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刚说过不客气,怎么又客气起来。我这
就去兑银子,带买酒,回来和兄弟痛饮一场。”
  他不等田思思说话,就走了出去,忽又回转头,从怀里模出一个钥匙,打开床
边一个柜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总不方便,就锁在这柜子里吧,咱们
虽不伯别人打主意,能小心些总是小心些好。”
  他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到,把包袱锁在柜子里后,还把钥匙交给田心,又笑道:
“这位小管家做事很仔细,钥匙就交给他保管吧。”
  田思思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田心却已赶紧将钥匙收了下来。
  等赵老大一出门,田心就忍不住悄悄道:“我看这赵老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田思思笑道:“你这小鬼疑心病倒真不小,人家将自己的屋子让给我们,又去
拿银子给我们用,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
  田心道:“但我们的包袱……”
  田思思道:“包袱就锁在这柜子里,钥匙就在你身上,你还不放心吗?”
  田心噘起嘴,不说话了。
  田思思也不理她,负手走了出去,才发现这院子里一共住着十来户人家,竹竿
上晒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没有一件是新的。住在这里的人,环境显然都不太好。
  现在还没到正午,有几个人正在院子那边练石锁,翻跟头,其中还有两个梳着
辫子的大姑娘。田思思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走江湖、练把式卖艺的。
  那边有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正在拉胡琴,一个大姑娘垂头站在旁边,偷偷的在
手里玩着几颗相思豆。老头子当然是卖艺的。大姑娘手里在玩相思豆,莫非也已动
了春心?这几颗相思豆莫非是她的情人偷偷送给她的?田思思不禁笑了。
  大姑娘眼睛一瞟,向她翻了个白眼,又垂下头,把相思登藏人怀里。
  “这大姑娘莫非看上了我?不愿我知道她有情人,所以才将相思豆藏起来?”田
思思立刻不敢往那边看了。

  她虽然觉得有趣,却不想惹这种麻烦。院子里有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正在
用泥土堆城墙。
  一个大肚子的少妇正在起火,眼睛都被烟呛红了,不停的流泪。看她的肚子,
至少已有八九个月的孕,孩子随时都可能生下来。
  她婆婆还在旁边唠叨,说她懒,却又摸出块手帕去替她擦脸。
  田思思心里充满了温暖。她觉得这才是真真实实的人生。
  她从未如此接近过人生。她忽然对那大肚子的少妇很羡慕——她虽然没有珠宝,
没有首饰,没有从京城里带来的花粉,没有五钱银予一尺的缎子衣裙;但她有她自
已的生活,有爱,她生命中已有了新的生命。
  “一个人若总是呆在后花园里,看云来云去,花开花落,她纵然有最好的享受,
但和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分别呢? ”田思思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为
什么不早有勇气逃出笼子。
  她决心要把握住这机会,好好的享受人生。
  火已燃着,炉子上已烧了锅饭。
  琴声已停止,那拉琴的老人正在抽着旱烟,大姑娘正在为他轻轻捶背。
  田心忽然走出来,悄悄道:“赵老大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田思思道:“也许他手头并不方便,还得到处去张罗银子。”
  田心道:“我只伯他溜了。”
  田思思瞪眼道:“人家又没有骗走我们一文钱,为什么要榴?’
  田心又噘起嘴,扭头走回屋子去。
  锅里的饭渐渐熟了,饭香将一个黝黑的小伙子引了进来。
  他满身都是汗,显然刚做过一上午的苦工。
  那大肚子少妇立刻迎上去,替他擦汗。小伙子轻轻拍了拍她肚子,在她耳旁悄
悄说了句话,少妇给了他一个白眼,小两口子都笑了起来。
  两条狗在院子里抢尿吃。
  玩得满身是泥的孩子们,都已被母亲喊了回去打屁股。
  赵老大还没有回来。
  田思恩也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田心忽然从屋子里冲出。
  看她的样子,就像被火烧着了尾巴似的,不停地跺脚道:“糟了,糟了……”
  田思思皱眉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也急了吗?这里有茅房呀。”
  田心道:“不是……不是……我们的包袱……”
  田思思道:“包袱不是锁在柜子里吗?”
  田心拼命摇头,道:“没有,柜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汉有。”
  田思思道:“胡说,我明明亲手将包袱放进去的。”
  田心道:“观在却不见了,我刚才不放心,打开柜子一看才知道……”
  田思思也急了,冲进屋子,柜子果然是空的。
  包袱到哪里去了?难道它自己能长出翅膀从锁着的柜子里飞出去?
  田心喘着气,道:“这柜子只有三面,墙上有个洞,赵老大—定从外面的洞里
将包袱偷了出去。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田思思跺了跺脚,冲出去。
  别的人都已回屋吃饭,只有那几个练石锁的小伙子还夜院子里,从
  井里打水洗脸。
  田思思冲过去,道:“赵老大呢?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小伙子面面相觑,道:“赵老大是谁?我们不认得他。”
  田思思道:“就是住在那边屋里的人,是你们的邻居,你们怎么会不认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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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优雅的王大娘

(一)
  小伙子道:“那两间屋子已空了半个月,今天早上才有人搬进来,只付了半个
月的房钱,我们怎么会认得他是老几?”
  田思思叉征住。田心也怔住。?
  突听一人道:“刚才好像有人在问赵大哥,是哪一位?”
  这人刚从外面走过来,手里提着条鞭子,好像是个车把式。
  田思思立刻迎上去道:“是我在问,你认得他?”
  这人点点头,道:“当然认得,城里的人,只要是在外面跑的,谁不认得赵老
大?”
  田思思大喜道:“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
  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道:“你们是……”
  田思思道:“我们都是他的好朋友。”
  这人立刻笑道:“既然是赵大哥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快请上我的车,我拉
你们去。”
  马车在一栋很破旧的屋子前停下,那车把式道:“赵大哥正陪一位从县城里来
的兄弟喝酒,在屋里,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田思思连“谢”字都来不及说,就冲了进去,她生怕又让赵老大溜了。
  这位太小姐从来也设有如此生气过,发誓只要一见着赵老大,至少也得给他十
七八个耳括子。
  屋子里果然有两个人在喝酒,一个脸色又黄叉瘦,像是得了大病?没好;另一
个却是条精神抖擞,满面虬髯的彪彤太汉。
  田思思大声道:“赵老大在哪里?快点叫他出来见我。”
  那满面病容的人斜着眼瞟了瞟她,道:“你找赵老大干什么?”
  田思思道:“当然有事,很要紧的事。”
  这人拿起酒杯,喝了口酒,冷冷道,“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就是赵老大。”
  田思思愕然道:“你是赵老太?我找的不是你。”
  那虬髯大汉笑了,道:“赵老大只有这一个,附近八百里内找不出第二位来。”
  田思思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难道那长衫佩剑的“赵老大”,也是个冒牌的假
货?
  那满面病容的人又喝了口酒,淡淡道:“看样子这位朋友必定是遇见‘钱一套’
了。前两个月我就听说他常冒我的名在外面招摇撞骗,我早就应给他个教训,只可
借一直没找着他。”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钱一套是谁?”
  赵老大道:“你遇见的是不是一个穿着缎子长衫、腰里佩着剑,打扮得很气派,
差不多有四十多岁年纪的人?”
  田思思道:“一点也不错。”
  虮髯大汉笑道:“那就是钱一套,他全部家当就只有这么样一套穿出来充壳子
骗人的衣服,所以叫做钱一套。”
  赵老大道:“他衣裳虽只有一套,骗人的花样却不只一套,我看这位朋友想必
一定是受了他的骗了。”
  田思思咬着牙,道:“这姓钱的可不知道两位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赵老大道:“这人很狡猾,而且这两天一定躲起来避风头去了,要找他,也得
过两天。”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们带的行李是不是已全被他骗光了?”
  田思想脸红了,勉强点了点头。
  赵老大道:“你们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田思思只好又点了点头。
  赵老大道:“那全都没关系,我可以先替你们安排个住的地方,让你们安心的
等着,六七天之内,我一定负责替你们把钱一套找出来。”
  田思思红着脸,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赵老太概然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
们肯来找找,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这人长得虽然象是个病表,却的确是个很够义气的江湖好汉。
  田思思又是惭槐,又是感激,索性也做出很大方的祥子,道:“既然如此,小
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虬髯大汉忽又上上下下瞧了她两脸,带着笑道:“我看不如就把她们俩请到王
大娘那里去住吧,那里都是女人,也方便些。”
  田思思怔了怔,道:“全是女人?那怎么行,我们……我们……”
  虬髯太汉笑道:“你们难道不是女人?”
  田思思脸更红,回头去看田心。
  田心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倩,田思思只好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的
眼力这么好。”
  虬髯大汉道:“倒不是我们的眼力好……”
  他笑了笑,一句话保留了几分。
  田思思却追问道:“不是你们的眼力好是什么,难道我们扮得不像?”
  赵老大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像两位这样子女扮男装,若还有人看不出你们
是女的,那人想必一定是个瞎子。”
  田思思怔了半晌,道:“这么说来,难道那姓钱的也已看出来了?”
  赵老大淡谈道:“钱一套不是瞎子。”?
  田思思又怔了半晓,忽然将头上戴的文士巾重重往地上一摔,冷笑道:“女人
就女人,我迟早总要那姓钱的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我们的田大小姐又恢复了女人的面目。
  所以她的麻烦就越来越多了。

(二)
  王大娘也是个女人。
  女人有很多种,王大娘也许是其中最特别的一种。
  她特别得简直要你做梦都想不到。
  王大娘的家在一条很安静的巷子里,两边高墙遮住了日色,一枝红杏斜斜妁探
出墙外。
  已过了正午,朱红的大门还是关得很紧,门里听不到人声,
  只看这扇门,无论谁都可以看出王大娘的气派必定不小。
  田思思似乎觉得有点喜出望外,忍不住问道:“你想王大娘真的会肯让我们往
在这里?”
  赵老大点点头,道:“你放心,王大娘不但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田思思道:“她……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老大道:“她为人当然不错,只不过脾气有点古怪。”
  田思思道:“怎么样古怪?”
  赵老大道:“只要你肯听她的话,她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你住在这里,一定
比住在自已家里还舒服。但你若想在她面前捣乱,就一定会后悔莫及。”
  他说话时神情很慎重,仿佛要吓吓田思思。
  田思思反而笑了,道:“这种脾气其实也不能算古怪,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
前捣乱的。”
  赵老太笑道:“这样最好,看样子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
  他走过去敲门,又道:“我先进去说一声,你们在外面等着。”
  居然叫田大小姐在门口等着,这简直是个侮辱。
  田心以为太小姐定会发脾气的,谁知她居然忍耐下去了。她出门只不过一天还
不到,就似乎巳改变了不少。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回应。
  一人带着满肚子不耐烦,在门里应道:“七早八早的,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
连天黑都等不及吗。”
  赵老太居然陪着笑道:“是我,赵老大。”
  门这才开了一线。
  一个蓬头散发的小泵娘,探出半个头,刚瞪起眼,还没开口,赵老大就凑了过
去,在她耳畔悄俏说了两句话。
  这小泵娘眼珠子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几眼,这才点点头,道:“好,
你进来吧,脚步放轻点,姑娘们都还没起来。你若吵醒了她们,小心王大娘剥你的
皮。”
  等他们走进去,田思思就忍不住向田心笑道:“看来这里的小泵娘们比你还懒,
太阳已经晒到脚后跟了,她们居然还没有起来。”
  虬髯大汉不但眼尖,耳朵也尖,立刻笑道:“由此可见王大娘对他们多体贴,
你们能住到这里来,可真是福气。”
  田心眨着眼,忽然抢着道:“住在这里的,不知都是王大娘的什么人?”
  虬髯大汉摸了摸胡子,道:“大部分都是王大娘的干女儿--王大娘的干女儿
无抡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田思思笑道:“我倒不想做她的干女儿,只不过这样的朋友我倒想交一交。”
  虬髯大汉道:“是,是。王大娘也最喜欢交朋友,简直就跟田白石田二爷一样,
是位女孟尝。”
  田思思和田心对望了一眼,两个人抿嘴一笑,都不说话了。
  这时赵老大已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满面喜色道:“王大娘已答应了,就请两
位进去相见。”
  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美妇人站在门口,脸上虽也带着笑容,但一双凤眼看来还
是很有威严。仔细盯了田思思几眼,道:“就是这两位小妹姝?”
  赵老大道:“就是她们。”
  中年美妇点了点头,道:“看来倒还标致秀气,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
绝不会看不中的。”
  赵老大笑道:“若是那些邋里邋遢的野丫头,我也不敢往这里带。”
  中年美妇道:“好,我带她们进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放心 回去吧。”
  赵老大笑得更榆快,打躬道I”是,我当然放心,放心得很。”
  田思思谔然道:“你不陪我们进去?”
  赵老大笑道:“我已跟王大娘说过,你只管在这里放心呆着,一有消息,我会
来通知你们。”
  他和那虬髯大汉打了个招呼,再也不说第二句话,田思思还想再问清楚些,他
们却己走远了。
  那中年美妇正向她招手,田思思想了想,终于拉着田心走进去。
  门立刻关起,好像一走进这门就再难出去。
  中年美妇却笑得更温柔,道:“你们初到这里,也许会有点觉得不习惯,但呆
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喜欢这地方的。”
  田心又抢着道:“我们恐怕不会呆太久,最多也不过五六天而已。”
  中年美妇好像根本没所见她在说什么,又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位姑娘,大
家都像是姐妹一样。我姓梅,大家都叫我梅姐,你们无论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
可以来找我。”
  田心又想抢着说话,田思思却瞪了她一眼,自已抢着笑道:“这地方很好,也
很安静,我们一定会喜欢这地方的,用不着梅姐你操心。”
  这地方的确美丽而安静,走过前面一重院子,穿过回廊,就是个很大的花园,
万紫千红,乌语花香,比起“锦绣山庄”的花园也毫不逊色。
  花园里有很多栋小小的楼台,红栏绿瓦,珠帘半卷,有几个娇慵的少女正站在
窗前,手挽着发髻,懒懒的朝着满园花香发呆。
  这些少女都很美丽,穿的衣裳都很华贵,只不过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仿佛
终日睡眠不足的样子。
  三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一只大花猫蜷曲在屋角晒太阳,檐下的鸟笼里,
有一双金丝雀正在蜜语啁啾。
  她们走进这花园,人也不关心,猫也不关心,蝴蝶也不关心,金丝雀也不关心,
在这花园里,仿佛谁也不关心别人。
  田思思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忍不住又道:“这地方什么都好,只不
过好像太安静了些。”
  梅姐道:“你喜欢热闹?”
  田思思道:“太安静了,就会胡思乱想,我不喜欢胡思乱想。”
  梅姐笑道:“那更好,这里现在虽然安静,但一到晚上就热闹了起来。无论你
喜欢安静也好,喜欢热闹也好,茌这里都不会觉得日子难过的。”
  田思思往楼上瞟了一眼,道:“这些姑娘们好像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梅姐道:“她们都是夜猫子,现在虽然没精打彩,但一到晚上,立即就会变得
生龙活虎一样,有时闹得简直叫人吃不消。”
  田思思也笑了,道:“我不怕闹,有时我也很会闹,闹得人头大如斗,你不信
可以问问她。”
  田心噘着嘴,道:“问我干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梅姐淡淡笑道:“这位小妹妹好像不太喜欢这地方。我可以保证,以后她也一
定会慢慢喜欢的。”
  她的笑脸虽然温暖如春风,但一双眼睛却冷厉如秋霜。
  田心本来还想说话,无意间触及了她的目光,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寒意,竟连
话都说不出了。
  她们走过小桥。
  小轿旁,山石后,一座小楼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悲呼:“我受不了,实在受不
了……我不想活了,你们让我死吧。”
  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女孩子,尖叫着从小楼中冲出来,身上穿的水红袍
子,已有些地方被撕破。
  没有人理她,站在窗口的那些姑娘们甚至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只有梅姐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两句话。
  这女孩子本来又叫又跳,但忽然间就乖得像只小猫似的,垂着头,慢慢地走回
了她的巢。
  梅姐的笑脸还是那样的温柔,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过。
  田思思却忍不住问道:“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梅姐叹了口气,道:“她还没有到这里来以前,就受过很大的刺激,所以时常
都会发疯病,我们也见惯了。”
  若不是已看惯了,怎会没有人关心呢?
  田思思又问道:“却不知她以前受过什么样的剌激呢?”
  梅姐道:“我们都不太清楚,也不忍问她,免得触及她的心病;只不过听说她
以前好像是被一个男孩子骗了,而且骗得很掺。”
  田思思恨恨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梅姐点点头,柔声道:“男人中好的确实很少,你只要记着这句话,以后就不
会吃亏了。”
  她们己转过假山,走入一片花林。
  花事虽己阑珊,但却比刚开时更芬芳鲜艳。
  繁花深处,露出了一角红搂。
  梅姐道:“王大姐就住在这里,现在也许刚起来,我去告诉她,你们来了.”
  她分开花枝走过去,风姿是那么优雅,看来好像是花中仙子。
  田思思目送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以后我到了她这种年纪时,若能也
像她这么美,我就心满意足了。”
  田心用力咬着嘴唇,忽然道:“小姐,我们走好不好?”
  田思思愕然道:“走?到哪里去?”
  田心道:“随便到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呆在这里就好。”
  田思思道:“为什么?”
  田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总觉得这地方好像有点不大对。”
  田思思道:“什么地方不对?”
  田心道:“每个地方都不对,每个人都好像有点不正常,过的日子也不正常,
我实在猜不透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田思思却笑了,摇着头遵:“你这小表的疑心病倒真不小,就算有人骗过我们,
我们也不能把每个人都当做骗子呀。”
  她遥望着那一角红楼,慢慢的接着又道:“何况,我真想看看那位王大娘,我
想她一定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

(三)
  无论谁见到王大娘,都不会将她当做骗子的。
  若有人说梅姐是个很优雅、很出色的女人,那么这人若看到王大娘的时候,只
怕反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一句适当的话能形容她的风度和气质。
  那绝不是“优雅”所能形容的。
  若勉强要找出一种比较接近的形容,那就是:
  完美。
  完美得无懈可击。
  田思思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享受她的早点。
  女人吃东西的时候大都不愿被人看到,因为无论谁吃东西的时侯都不会太好看。
  因为一个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若有人在旁看着,他一定会变得很不自然。
  但王大娘却是例外。
  她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吃得并不少,因为她懂得一个人若要保持青春和活力,就得从丰富的食物中
摄取营养,正如一朵花若想开得好,就得有充足的阳光和水。
  她吃得虽不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身材。
  她身上每一段线条都是完美的。
  她的脸、她的眼珠、鼻子、嘴,甚至连她的微笑,都完美得像是神话——或许
也只有神话中才会有她这样的女人。
  田思思从第 一眼看到她,就已完全被她吸引。
  她显然也很欣赏田思思,所以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她笑得更温暖亲切。
  她凝注着田思思,柔声道:“你过来,坐在我旁边,让我仔细看看你。”
  她的目光和微笑中都带着种令人顺从的魔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永远都
无法向她反抗。
  田思思走过去,在她身旁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王大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慢慢的将面前半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推到她面
前,柔声道:“这燕窝汤还是热的,你吃点。”
  田大小姐从未用过别人的东西,若要她吃别人剩下来的东西,那简直更不可思
议。
  但现在她却将这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捧起来,垂着头,慢慢地啜着。
  田心吃掠地瞧着她,几乎已不相信自乙的眼睛。
  王大娘的笑容更亲切,嫣然道:“你不嫌我脏?”
  田思思摇摇头。
  王大娘柔声道:“只要你不嫌我脏,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我的衣服你都可以
穿,无论我有什么,你都可以分一半。”
  田思思垂首道:“谢谢。”
  别的人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早已发作,但现在她心中却
只有感激,感动得几乎连眼圈都红了。
  王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已经把你当做好
朋友了。”
  田思思道:“我姓田,叫思思。”
  她这次出来,本来决心不对人说真名实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踪;但
也不知为了什么在王大娘面前,她竞不忍说半句假话。
  王大娘嫣然道:“田恩恩……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个甜丝丝的小妹抹。”
  田思思的脸红了。
  王大娘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
  田思思道:“十八。”
  王大娘笑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世上又有什么花能比得上你呢?”
  她忽然问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
  田思思嗫嚅着,道:“我看不出。”
  王大娘道:“你随便猜猜看。”
  田思思又瞟了她一眼。
  她的脸美如春花,比春花更鲜艳。
  田思思道:“二十……,二十二?二十三?”
  王大娘银铃般娇笑,道:“原来你说话也这么甜,我当然也有过二十三岁的时
候,只可惜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田思思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真的?……我不相信。”
  王大娘道:“我怎么会骗你?怎么会舍得骗你?”
  她轻轻叹息着,接着道:“今年我已经四十三了,至少已可以做你的老大姐,
你愿不愿意?”
  田思思点点头,她愿意。
  她非但愿意做她的妹妹,甚至愿意做她的女儿。
  她忽又摇摇头,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已四十三岁,我想没有人会
相信。”
  王大娘悠悠道:“也许别人不相信,但我自己却没法子不相信。我也许可以骗
过你,骗过世上所有的人,却没法子骗得过自己。”
  田思思垂下头,也不禁轻轻叹息。
  她第一次感觉到年华易去的悲哀,第一次觉得青春应当珍惜。
  她觉得自己和王大娘的距离仿佛又近了一层。
  王大娘道:“那位小妹妹呢?是你的什么人?”
  田思思道:“她从小就跟我在一起长大的,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
  王大娘笑道:“但现在我却要把你从她身旁抢走了……小妹妹,你生不生气?”
  田心噘着嘴,居然默然了。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她真的还是个小?子,真的还不懂事。”
  王大娘叹道:“有时不懂事反而好,现在我若还能做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愿意
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我们应该开心才对,不该说这些话……你说对不对?

  田思思正想回答,忽然发现王大娘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就在同时,她己听到身后有个人,冷冷地道:“不对。”
  他的回答简短而尖锐,就像是一柄匕首。
  他的声音更锋利,仿佛能割破人们的耳膜,剖开人们的心。
  田思思忍不住?头。
  她这才发现屋角中原来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像是人的人。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件家具;既不动,也不
说话,无论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你只要看他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田思思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一把虽生了锈,却还是可以杀人的刀;就好像看
到一块千年末溶,已变成黑色的玄冰。
  她不看他的时候,心里只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好像又遇
到那种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瑰。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种人会坐在王大娘这种人的屋子里。
  但他的的确确是坐在这里。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人也会开口说话。
  但他的的确确是开口说话了。
  他说:“不对?”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不对?为什么不对?”
  这人冷冷道:“因为你若真的开心,无论说什么话都还是一样开心的。”
  王大娘笑得更甜,道:“有道理,葛先生说的话好像永远有道理.”
  葛先生道:“不对。”
  王大娘道:“不对?为什么又不对呢?”
  葛先生道:“我说的话是有道理,不是”好像”有道理。”
  王大娘的笑声如银铃,道:“小妹妹,你们看这位葛先生是不是很有趣?”
  田思思的嘴闭着,田心的嘴噘得更高。
  她们实在无法承认这位葛先生有趣。
  你也许可以用任何名词来形容这个人,但却绝不能说他“有趣”。
  王大娘的意见却不同。
  她笑着又道:“你们刚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他很可怕;但只要跟他
相处得长久,就会渐渐发觉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田思思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她本来想问:“像这么样的人,谁能跟他相处得久呢?”
  若要她和这种人在一起,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窗外的日色已偏西,但在王大娘说来,这一天才刚开始。
  田思思觉得今天的运气不错。
  她终于脱离了钱七套那些一心只想吃她骗她的恶陡,终于遇到了赵老大和王大
娘这样的好人。
  那些人就像是一群猫,贪婪的猫。
  王大娘却像是只凤凰。
  现在金丝雀也飞上了云端,那些恶猫就再也休想伤着她了。
  田思思忽然觉得很疲倦,到这时她才想起已有很久没有睡过,她眼睛不由自主
看到王大娘那张柔软而宽大的床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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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48: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王大娘的真面目

(一)
  天已黑了。
  屋里燃着灯,灯光从粉红色的纱罩中照出来,温柔得如同月光。
  燃灯的人却已不在了,屋子里静俏悄的,田思思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的跳着,
跳得很均匀。
  她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连动都懒得动,可是口太渴,她不禁又想起了家里那用
冰镇得凉凉的莲子汤。
  田心呢?
  这小鬼又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下床,刚才脱下的鞋子已不见了。
  她找着了双绣金的发屐。
  屐很轻,走起路来“踢达踢达”的响,就好像雨漓在竹叶上一样。
  她很欣赏这种声音,走走、停停,停下来看看自己脚,脚上穿的白袜已脏了,
她脱下来,一双纤秀的脚雪白。
  “屐上足妇霜,不着鸦头袜。”
  想起这句风流诗人的明句,她自己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若是有了音乐,她真想跳一曲小杜最欣赏的“柘枝舞”。
  推开窗,窗外的晚风中果然有缥缈的乐声。
  花园里明灯点点,照得花色更鲜艳。
  “这里晚上果然很热闹,王大娘一定是个很好客的主人。”
  田思思真想走出去,看看那些客人,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若是秦歌他们也自江南来了,也到这里来做客人,那多好!”
  想到那强健而多倩的少年,想到那飞扬的红丝巾,田思思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
红晕,红得就像是那丝巾。
  在这温柔的夏夜中,有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她没有听到王大娘的脚步声。
  她听到王大娘亲密的语声时,王大娘已经到了她身旁。
  王大娘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带着笑道:“你竟想得出神,在想什么?”
  田思思嫣然道:“我在想,田心那小鬼怎么连人都瞧不见了。”
  她从来没有说过谎。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谎,而且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谎话就自然而然的从嘴
里溜了出来,自然得就如同泉水流下山坡一样。
  她当然还不懂得说谎本是女人天生的本领,女人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就懂得用
谎话来保护自己。
  说谎最初的动机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一个人要说过很多次谎之后,才懂得如何
月谎话来欺骗别人。
  王大娘拉起她的手,走到那张小小的圆桌旁坐下,柔声道:“你睡得好吗?”
  田思思笑道:“我睡得简直就像是刚出世的小孩子一样。”
  王大娘也笑了,道:“睡得好,就一定饿,你想吃什么?”
  田思思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
  她眼波流动,慢慢的接着道:“今天来的客人好像不少。”
  王大娘道:“也不多,还不到二十个。”
  田思思道:“每天你都有这么多客人?”
  王大娘又笑了,道:“若没有这么多客人,我怎么活得下去?”
  田思思惊奇的张大了眼,道:“这么说来,难道来的客人都要送礼?”
  王大娘眨眨眼,道:“他们要送,我也不能拒绝,你说是不是?”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呢?”
  王大娘道:“哪里来的都有……”
  她忽又眨眨眼,接着道:“今天还来了位特别有名的客人。”,
  田思思的眼睛亮了,道:“是谁?是不是秦歌?是不是柳风骨?”
  王大娘道:“你认得他们?”
  田思思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不认得,只不过很想见见他们,听说他们都是
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王大娘咆吃地笑着,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道:“无论多了不起的大人物,看到
你这么美的女孩子时,都会变成呆子的。你只要记着我这句话,以后一定享福一辈
子。”
  田思思喜欢拧田心的小脸,却很不喜欢别人拧她的脸。
  从来没有人敢拧她的脸。
  但现在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种很温暖舒服的感觉。
  王大娘的纤指柔滑如玉。
  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也都是很美丽的小姑娘,送来了几样很倩致的酒莱。
  王大娘道:“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我们两个可以静静地吃,没有别人
来打扰我们。”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我们为什么不出去跟那些客人一起吃呢?”
  王大娘道:“你不怕那些人讨厌?”
  田思思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我认识的人不多,我总听人说,朋友越多越
好。”
  王大娘又笑了,道:“你是不是想多认识几个人,好挑个中意的郎君?”
  她娇笑着,又去拧田思思的脸。
  田思思的脸好烫。
  王大娘忽然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媚笑着道:“我这里每天都有朋友来,你无论
要认识多少个都可以。但今天晚上,你却是我的。”
  她的脸又柔滑,又冰凉。
  田思思虽然觉得她的动作并不大好,却又不忍推开她。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
  从来没有人贴过她的脸,从来汉有人跟她如此亲密过。
  田心也没有。
  田思思忽然道:“田心呢?怎么到现在还看不见她的人?”
  王大娘道:“她还在睡。”
  她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从来没有别人睡在我屋子里,更没有人敢睡在
我床上。”
  田思思心里更温暖,更感激。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脸也更烫了,
  王大娘道:“你是不是很热?我替你把这件长衫脱了吧。”
  田思思道:“不……不热,真的不热。”
  王大娘道:“不热也得脱!否则别人看见你穿着这身男人的衣服,还以为有个
野男人在我房里哩,那怎么得了。”
  她的嘴在说话,她的手已去解田思思的衣钮。
  她的手就像是一条蛇,滑过了田思思的腰,滑过了胸膛……
  田思思不能不动了。
  她觉得很痒。
  她喘息着,娇笑着,伸手去推,道:“你不能脱,我里面没有穿什么衣服。”
  王大娘笑得很奇柽,道:“那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怕我?”
  田思思道:“我不是怕,只不过……”
  她的手忽然也推上了王大娘的胸膛。
  她的笑容忽然凝结,脸色忽然改变,就好像摸着条毒蛇。
  她跳起来,全身发抖,瞪着王大娘,颤声道,“你……你究竟是女的?还是男
的?”
  王大娘悠然道:“你看呢?”
  田思思道:“你……你……你……”
  她说不出。
  因为她分不出王大娘究竟是男?还是女?
  无论谁看到王大娘,都绝不会将她当成男人。
  连白痴都不会将她看成男人。
  但是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平坦得就像是一面镜子。
  王大娘带着笑,道:“你看不出?”
  田思思道:“我……我……我……”
  王大娘笑得更奇怪,道:“你看不出也没关系,反正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了。”
  田思思一步步往后退,吃吃道:“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
  她忽然扭转头,想冲出去。
  但后面没有门。
  她再冲回来,王大娘已挡住了她的路,道:“现在你怎么能走?”
  田思思急了,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走?我又没有卖给你!”
  王大娘悠然道:“谁说你没有卖给我?”
  田思思怔了怔,道:“谁说我己经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我说的。因为我已付绐赵老大七百两银子。”
  她又笑了笑,悠然接着道:“你当然不止值七百两银子,可借他只敢要这么多。
其实,他就算要七千两,我也是一样要买的。”
  田思思的脸已气白了,道:“你说赵老大把我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把你从头到脚都卖给了我。”
  田思思气得发抖,道:“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把我卖给你?”
  王大娘笑道:“他也不凭什么,只不过因为你是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小呆子。
你一走进这城里,他们就已看上了你。”
  田思思道:“他们?”
  王大娘道:“他们就是铁胳膊、刀疤老六、钱一套、大胡子和赵老大。”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
  王大娘道:“一点也不错,主谋的就是你拿他当好人的赵老大,他不但要你的
钱,还要你的人。”
  她笑着,接着道:“幸好遇见了我,还算运气。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绝不会
亏待你的,甚至不要你去接客。”
  田思思道:“接客?接客是什么意思?”
  她已气得要爆炸了,却还在勉强忍耐着,因为她还有很多事不懂。
  王大娘吃吃笑道:“真是个小呆子,连接客都不懂,不过我可以慢慢的教你。
今天晚上就开始教。”
  她慢慢地走过去。
  走动的时候,“她”衣服下已有一部分凸出。
  田思思苍白的脸又红了,失声道:“你……你是个男人?”
  王大娘笑道:“有时是男人,有时也可以变成女人,所以,你能遇着我这样的
人,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田思思忽然想吐。
  想到王大娘的手刚才摸过的地方,她只恨不得将那些地方的肉都割下。
  王大娘还在媚笑着,道:“来,我们先喝杯酒,再慢慢的……”
  田思思忽然大叫。
  她大叫着冲过来,双手齐出。
  大小姐有时温柔如金丝雀,有时也会凶得像老虎。
  她的二双手平时看来柔若无骨,滑如春葱,但现在却好像变成了一只老虎的爪
子,好像一下子就能扼到王大娘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凶,而且快,其中还藏着变化。
  “锦绣山庄”中的能人高手很多,每个人都说大小姐的武功己可算是一流高手。
  从京城来的那位大镖头就是被她这一招打得躺下去的,躺下去之后,很久很久
都没有爬起来。
  这一招正是田大小姐的得意杰作。
  她已恨透了王大娘这妖怪,这一招出手当然比打那位大镖头时更重,王大娘若
被打躺下,也许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二)
  王大娘没有躺下去。
  躺下去的是田大小姐。
  她从来没有被人打倒过。
  没有被人打倒过的人,很难领略被人打倒是什么滋味。
  她首先觉得自己去打人的手反被人抓住,身子立刻就失去重心,忽然有了种飘
飘荡荡的感觉。
  接着她就听到自己身子被摔在地上时的声音。
  然后她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好像变成空的。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
袋,把脑袋塞得就仿佛是块木头。
  等她再有感觉的时候,她就看到王大娘正带着笑在瞧着她,笑得还是那么温柔,
那么亲切,柔声问道:“疼不疼?”
  当然疼。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疼,疼得全身骨节都似将散开,疼得眼前直冒金星,疼得
眼泪都几平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王大娘摇着头,又笑道:“像你这样的武功,也敢出手打人,倒真是妙得很。”
  田思思道:“我武功很糟?”
  这种时候,她居然问出了这么佯一句话来,更是妙不可言。
  王大娘仿佛也很吃惊,道:“你自已不知道自己武功有多糟?”
  田思思不知道。,
  她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现在她才知道了,别人说她高,只不过因为她是田二爷的女儿。
  这种憾觉就好像忽然从高楼上摔下来,这一跤实在比刚才摔得还重。
  她笫一次发觉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聪明,那么本事大。
  她几乎忍不住要自己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王大娘带笑瞧着她,悠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咬着牙,不说话。
  王大娘道:“你知不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强奸你。你难道不怕?”
  田思思的身子突然缩了起来,缩起来后还是忍不住发抖。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多么严重,因为她对
这种事的观念还很模糊,
  她甚至还根本不知道恐惧是怎么回事。
  但“强奸”这两个字却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将她那种模模糊糊的观念划破了,
恐俱立刻就像是只剥了壳的鸡蛋般跳出来。
  强奸!
  这两个字实在太可怕,太尖锐。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冒出来,每粒鸡皮疙瘩都带着一大颗冷汗,全
身都烫得像是在发烧。
  她忍不住尖叫,道:“那七百两银子我还给你,加十倍还给你。”
  王大娘道:“你有吗?”
  田思思道:“现在虽然没有,但只要你放我走,两天内我就送来给你。”
  王大娘微笑着,摇摇头。
  田思思道:“你不信?我可以保证,你若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王大娘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要你还钱,更不想你去找
人来报仇。”
  田思恩道:“我不报仇,绝不。只要你放了我,我感激你一辈子。”
  王大娘道:“我也不要你感激,只要……”
  她及时顿住了话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不说有时比说更可怕。
  田思思身子已缩成一团,道:“你……你……你一定要强奸我?”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说出这两个字来,说出来后她的脸立刻像是有火
在烧。
  王大娘又笑 了,道:“我也不想强奸你。”
  田思思道:“那……那么你想干什么?”
  王大娘道:“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依着我,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依着
我的。”
  田思思大叫,道:“我绝不会,死也不会。”
  王大娘淡淡道:“你以为死很容易?那你就完全错了。”
  桌上有只小小的金铃。
  她忽然拿起金铃,摇了摇。
  清腕的铃声刚响起,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实这两个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一个像狗熊,一个像狸猩。
  王大娘微笑着道:“你看这两个人怎么样?”
  田思思闭起眼睛,她连看都不敢看。
  王大娘淡谈道:“你若不依我,我就叫这两个人强奸你。”
  田思思又大叫。
  这次她用尽全身方气,才能叫得出来。
  等她叫出来后,立刻晕了过去。

(三)
  一个人能及时晕过去,实在是件很不错的事。
  只可借晕过去的人总会醒的。
  田思思这次醒的时候,感觉就没有上次那么舒服偷快了。
  她睡的地方已不是那又香、又暖、又软的床,而是又臭、又冷、又硬的石头。
  她既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有听到那轻柔的乐声。
  她听到的是一声声比哭还凄掺的呻吟。
  角落里蜷伏着一个人,阴森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那人穿着的一件粉红袍子已几乎被完全撕碎,露出一块块已被打得又青又肿的
皮肉,有很多地方已开始在慢慢的出血。
  田思思刚觉得这件袍子看来很眼熟,立刻就想起了那“受过很大剌激”的女孩
子,那己被梅姐劝回屋里去的女孩子。
  她想站起来,才发觉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出,身上似
已完全麻木,
  她只有挣扎着,爬过去。
  那女孩忽然抬起头,瞪着她,一双眼睛里满布了红丝,就像是只己被折磨得疯
狂了的野兽。
  田思思吃了一惊。
  令她吃惊的,倒不是这双眼睛,而是这张脸。
  她白天看到这女孩子的时候,这张脸看来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清秀,但现在却
巳完全扭曲、完全变了形,鼻子已被打得移开两寸,眼角和嘴角还在流血,这张脸
看来已像是个被摔烂了的西瓜。
  田思思想哭,又想吐。
  她想忍住,但胃却已收缩如弓,终子还是忍不住吐出。
  吐的是酸水、苦水。
  这女孩子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冷漠空洞,不再有
痛苦,也没有恐惧,
  等她吐完了,这女孩子忽然道:“王大娘要我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她要你……问我?”
  这女孩子道:“她要我问你,你想不想变成我这样子?”
  她声音里也完全没有情感,这种声音简直就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任何人也想像不到她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
  但的确是她在问。
  这句话由她嘴里问出来,实在比王大娘自已问更可怕。
  田思思道:“你……你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这女孩子道:“因为我不听王大娘的话,你若学我,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她声音冷漠而平淡,仿佛是在叙说着别人的遭遇。
  她的人似已变成了一种说话的机械。
  一个人只有在痛苫达到顶点,恐俱已达到极限,只有完全绝望时,才会变成这
样子。
  田思思看到她,才明白恐惧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几乎也已完全绝望。
  这女孩子还是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经肯答应了?”
  田思思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女孩子淡淡道:“不知道就是答应了,你本该答应的。”
  她转过脸伏在地上,再也不动,再也不说一句话。
  田思思忽然扑过去,扑在她身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这女孩子道:“我的话已说完。”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想法子逃走?”
  这女孩子道:“没有法子。”
  田思思用力去扯她的头发,大声道:“一定有法子的,你不能就这样等死。”
  这女孩子头被拉起,望着田思思,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道:“我为
什么不能等死?我能死已经比你幸运多了。你迟早总会知道,死,并不可怕,可怕
的是连死都死不了。”
  田思思的手慢慢松开。
  她的手已冰冷。
  她的手松开,这女孩子就又垂下头去,伏在地上,仿佛再也不愿见到这世上任
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生命难道真的如此无趣?
  田思思咬着牙,站起来。
  她发誓一定要活下去,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活下去!
  她绝不肯死!
  墙壁上燃着松枝扎成的火把。
  火把已将燃尽,火光阴森。
  阴森森的火光映在黑黝黝的墙壁上,墙壁是石块砌成的巨大的石头每块至少有
两三百斤。
  门呢?
  看不见门。
  只有个小小的窗子。
  窗子离地至少有四五丈,宽不及两尺。
  这屋子好高,这窗子好小。
  田思思知道自己绝对跳不上去,但她还是决心要试试。
  她用尽全力,往上跳。
  她跌下,所以她爬。
  每块石头间都有条缝,她用力扳着石缝,慢慢的往上爬。
  她的手出血。粗糙的石块,边缘锋利如刀。
  血从她的手指流出,疼痛钻入她的心。
  她又跌下,跌得更重。
  但她已不再流泪。
  这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 一个人流血的时侯,往往就不再流泪。
  她决心再试,试到死为止。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有条绳索自窗户上垂下来。
  有人在救她!
  是谁在救她?为什么救她?
  她连想都没有去想,因为她已没有时间想。
  她用力推那女孩子,要她看这条绳索。
  这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想走,我宁可死。”
  只看了一跟,只说了这么样一句话。
  田思思跺了跺脚,用力抓住绳索,往上爬。
  她苗条的身子恰巧能钻出窗户。
  窗外没有人,绳索绑在窗户对面的 一棵树上。
  风吹树叶飕飕的响,树上没有人,灯光也很遥远。
  田思思爬过去,沿着树干滑下。
  四面同样黑暗,从哪条路才能逃出去呢?
  她不知道,也无法选择。
  面对着她的是片花林,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花的气息很芬芳,所以她钻
了进去。
  她很快就听到风中传来的乐声,然后就肴到了前面的灯光。
  温柔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雪白的窗纸,雕花的窗。乐声比灯光更温柔,乐
声中还穿插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后退?还是从这屋子后绕过去?
  田思思躲在一棵树后面,正不知该选择哪条路,乐声忽然停止,两个人慢慢从
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个人,田思思的呼吸也停止。
  左面的一个风姿绰约,笑语如花,正是王大娘。
  右面的一个人长身玉立,风神潇洒,赫然竟是仗义疏财、挥金结客的“中原孟
尝”田白石田二爷。
  王大娘说的那特别有名的客人,原来就是他,
  田思思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到他爹爹。
  她欢喜得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没有叫。因为这时又有两个人跟在她爹爹身后走出了屋子。
  这两人一老一少。
  老的一个又矮又胖,圆圆的脸,头发很少,胡子也很少,腰上悬着柄很长的剑,
几乎要比他的腿长一倍,使他的样子看来很可笑。
  年轻的一个看来甚至比老的这个还矮,还胖,所以样子就更可笑。年纪轻轻的
就发胖总是比较可笑的。他不是太好吃,就是太懒;不是太懒,就是太笨;不是睡
得太多,就是想得太少。也许他这几样加起来都有一点。
  田思思认得这老的一个就是她爹爹的好朋友,大名府的扬三爷。
  这年轻的一个呢?
  难道这就是杨三爷的宝贝儿子杨凡?
  “难道爹爹竟要我嫁给他?”
  田思思脸都气红了,她宁可嫁给王大光,也不嫁给这条猪。
  她决心不去见她爹爹。
  我这样子跑出去,岂非要笑死人吗?
  她宁可在任何人面前丢人,也不能在这条猪面前丢人的。
  王大娘玉带着笑,道:“这么晚了,田二爷何必走呢?不如就在这里歇下吧。”
  田二爷道:“不行,我有急事,要去找个人。”
  王大娘道:“却不知田二爷找的是谁?我也许能帮个忙……这里来来往往的人
最多,眼皮子都很杂。”
  田二爷笑笑,道:“这人你一定找不到的,她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她,但我
走遍天涯海角,也非找到她不可。”
  他要找的,当然是他最宠爱的独生女儿。
  田思思喉头忽然被塞住,
  到现在她才知道,世上只有她爹爹是真的关心她,真的爱她。
  这一点已足够,别的事她已全不放在心上。
  她正想冲出去,不顾一切冲出去,冲入她爹爹的怀里。
  只要她能冲入她爹爹的怀里,所有的事情就立刻全都可以解决. 她爹多一定会
替她报复,替她出这口气的。
  只可借她没有机会冲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双手从她后面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嘴。这双手好粗、好太,
好太的力气。
  田思恩的嘴被这双手俺住,非但叫不出,简直连气都喘不出。
  这人当然有两只手,他另一只手搂住田思思,田思思连动都小能动。她只能用
脚往后踢,踢着这人的腿,就像踢在百头上。
  她踢得越重,脚越疼。
  这人就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往后推。
  田思思只有眼睁睁地瞧着, 距离她爹爹越来越远, 终于连看都看不见了——
也许永远都看不见了。
  她眼泪流下时,这人已转身奔出。他的步子好大,每跨一步至少有四五尺,眨
眼之间已奔出花林。
  林外也暗得很,这人脚步不停,沿肴墙角往前奔,三转两转,忽然奔进了一间
石头屋子。
  这石头屋子也很高、很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床大得吓人,桌掎也大得吓人。椅子几乎已比普通的桌子大,桌子几乎已比普
通的床大。
  这人反手带起门,就将田思想放在床上,
  田思思这才看到了他的脸。
  姚几乎立刻又要晕过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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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52: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粉红色的刀

(一)
  这人简直不是人,是个猩猩——就是王大娘要找来强奸她的那个猩猩。
  他的脸虽还有人形,但满脸都长着毛。毛虽然不太长,但每根都有好几寸长,
不笑时还好些,一笑,满脸的毛都动了起来。
  那模样你就算在做恶婪的时候都不会看到。
  他现在正在笑,望看田思思笑。
  田思思连骨髓都冷透了,用尽全力跳起来,一拳打过去,打他的鼻子。
  她听说猩猩身上最软的部分就是鼻子。
  她打不着。
  这人只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蚊子似的,田思思已被打倒。
  她情愿被打死,都偏偏还是好好的活着。
  她活着,就得看着这人;虽然不想看,不敢看,却下能不看。
  这人还在笑,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是来救你的。”
  他说的居然是人话,只不这声音并不太像人发出来的。
  田思思咬着牙,道:“你……你来救我?”
  这人又笑了笑,从杯中摸了样东西出来。
  他摸出的竟是圈绳子,竟然就是将田思思从窗户里吊出来的那根绳子。
  田思思吃了惊,道:“那条绳子,就是你放下去的?”
  这人点点头,道:“除了我还有谁?”
  田思思更吃惊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人道:“因为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田思思的身子立刻又缩了起来,缩成一团。
  她看到这人一只毛茸茸的手又伸了过来,像是想摸她的脸。
  她立刻用尽全力大叫,道:“滚!滚开些!只要你碰一碰我,我就死!”
  这人的手居然缩了回去,道:“你怕我?为什么怕我?”
  他那只藏在长毛中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种痛苦之色。
  这使他看来忽然像是个人了。
  但田思思劫更怕,怕得想呕吐。
  这人越对她好,越令她作呕。她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这人又道:“我长得虽丑,却并不是坏人,而且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想
……”
  田思思嘶声道:“想怎么样?”
  这人垂下头,嗫嚅着道:“也不想怎么样,只要能看见你,我就很高兴了。”
  他本来若是只可怕的野兽,此刻却变成了只可怜的畜牲。
  田思思瞪着他。
  她已经不再觉得这人可怕,只觉得呕心,呕心得要命。
  她忽然眨眨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出这句话,显然已将他当做个人了。
  这人目中立刻露出狂喜之色,道:“奇奇,我叫奇奇。”
  “奇奇”,这算什么名字?
  任何人都不会取这么祥一个名字。
  田思思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她问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很紧张,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会被激怒?
  奇奇目中果然立劾充满愤怒之意,但过了半晌,又垂下共,黯然道:“我当然
是人,和你一样的是个人,我变成今天这种样子,也是被王大娘害的。”
  一个人若肯乖乖的回答这种话,就绝不会是个很危险的人。
  田思思更有把握,又问道:“她怎么样害你的?”
  奇奇巨大的手掌紧握,骨节“格格”作响,过了很久,才嘎声道:“血,毒药,
血……她每天给我喝加了毒药的血,他一心要把我变成只野兽,好替她去吓人!”
  他抬头,望着田思思,目中又充满乞恰之意,道:“但我的确还是个人……她
可以改变我的外貌,劫变不了我的心。”
  田思思道:“你恨不恨她?”
  奇奇没有回答,也用不著回答。
  他的手握得更紧,就好像手里在捏王大娘的脖子。
  田思思道:“你既然恨她,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杀了她?”
  奇奇身子忽然萎缩,连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
  田思思冷笑道:“原来你怕她。”
  奇奇咬著牙,道:“她不是人……她才真是个野兽。”
  田思思道:“你既然这么怕她,为什么敢救我?”
  奇奇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你若真的对我好,就该替我去杀了她。”
  奇奇摇头,拼命摇头。
  田思思道:“就算你不敢去杀她,至少,也该放我走。”
  奇奇又摇头,道:“不行,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休想逃得了。”
  田思思冷笑,道:“你就算是个人,也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么样的人。谁都不
会喜欢的。”
  奇奇涨红了脸,忽然抬头,大声道道:“但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田思思道:“真的?”
  奇奇道:“我虽是个人,但不像别的人那样,会说假话。”
  田思思道:“可是我也不能一个人走。”
  奇奇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我还有中妹妹,我不能够抛下她在这里。”
  她忽又眨眨眼,道:“你若能将她也救出来,她说不定也会对你很好的。”
  奇奇目中又露出狂喜之色,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嘴很小,时常都噘得很高,她的名字叫
田心。”
  奇奇道:“好,我去找她……我一定可以救她出来的。”
  这句活还没有说完,他巳走到门口,忽又回过头,望着田思思,吃吃道:“你
……你会不会走?”
  田思思道:“不会的,我等你。”
  奇奇忽然冲回来,跪在她面前,吻了吻她的脚,才带着满心狂喜冲了出去。
  他一冲出去,田思思整令人就都软了下来。望着自己被他吻过的那只脚,又恨
不得将这只脚割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能说得出那些话来的。
  她自已现在想想都要吐。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田大小姐千挑万选,竟选上了这么样一个人,倒
真是别具慧眼,眼光倒真不错。”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葛先生不知何时巳坐在窗台上。
  他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也便成窗子的一部分。
  好像窗子还没有做好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
  田思思脸已涨红了,大声道:“你说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说他很喜欢你,你好像也对他不错,你们倒真是天生的一
对。”
  桌上有个很大的茶壶。
  田思思忽然跳起来,拿起这只茶壶,用力向他摔了过去。
  葛先生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等茶壶飞到面前,才轻轻吹了口气。
  这茶壶就忽然掉转头,慢慢的飞了回来,平平稳稳的落在桌子上。恰巧落在刚
才同样的地方。
  田思思眼睛都看直了。
  “这人难道会魔法?”
  若说这也算武功,她非但没有看垃,连听都没有听过。
  葛先生面上还是毫无表情,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成人之美,你们既是天生的
一对,我一定会去要王大娘将你许配给他。”
  他淡淡的接着道:“你总该知道:王大娘一向很听我的话。”
  田思思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能这么样做!”
  葛先生冷冷道:“我偏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法子阻止我?”
  田思思刚站起来,又“扑”地跌倒,全身又升始不停地发抖。
  她知道像葛先生这种人只要能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忽然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墙是石头砌成的,若是撞在上面,非但会撞得头
破血流,一个头只怕要撞成两三个。
  她宁可撞死算丁!

(二)
  她没有撞死。
  等她撞上去的时侯,这石块砌成的墙竟忽然变成软锦锦的。
  她仰面倒下,才发现速一头竟然撞在葛先生的肚子上。
  葛先生贴着墙站在那里,本身就好像又变成了这墙的一部分。
  这墙还没有砌好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那里。
  他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还是全无表情,道:“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着死呀。

  田思思咬着牙,泪已又将流下。葛先生道:“你若真的不愿嫁给他,那我倒有
个法子。”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葛先生道:“杀了他!”
  田思思怔了怔,道:“杀了他?”
  葛先生道:“谁也不能勉强你你嫁给个死人的,是不是?”
  田思思道:“我……我能杀他?”
  葛先生道:“你当然能,因力他喜欢你,所以你就能杀他。”
  他说的话确实很有意思。
  你只有在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能仿害你。
  大多数女人都只能仿害真正爱她的男人。
  田思思垂下头,望着自已的手。
  她手旁突然多了柄刀。
  出了鞘的刀。
  刀的颜色很奇特,竟是粉红色的,就像是少女的面颊。
  葛先生道:“这是把很好的刀,不但可以吹毛断发,而且见血封喉。”
  他慢慢的接着道:“每把好刀都有个名字,这把刀的名字叫女人。”
  刀的名字叫“女人”,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它为什么叫女人?”
  葛先生道:“因为它快得像女人的嘴,毒得像女人的心,用这把刀去杀一个喜
欢你的男人,再好也没有的了。”
  田思思伸出手,想去拿这把刀,又缩了回来。
  葛先生道:“他现在已经快回来了,是嫁给他,还是杀了他,都随便你,我绝
不勉强……”
  说到后面一句话,他声音似己很遥远。
  田思思抬起头,才发现这魔鬼般的人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的确像魔鬼。
  因为他只诱惑,不勉强。
  对女人说来,诱惑永远比勉强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再伸出手,又缩回。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才一把握起了这柄刀,藏在背后。
  奇奇已冲了进来。
  他一个人回来的,看到田思思,目中立刻又捅起狂喜之色,欢呼着走过来,道:
“你果然没有走,果然在等我。”
  田思思避开了他的目光,道:“田心呢?”
  奇奇道:“我找不到她,因为……”
  田思思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手里的刀已刺入了他的胸膛,剌入了他的心。
  奇奇怔住,突然狂怒,狂怒出手,扼住了田思思咽喉,大吼道:“你为什么要
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田思思不能回答,也不能动。
  只要奇奇的手稍微一用力,她脖子就会像稻草般折断。
  她已吓呆了。
  她知道奇奇这次绝不会放过她,无论谁都不会放过她!
  谁知奇奇的手却慢慢的松开了。
  他目中的偾怒之色也慢慢消失,只剩下悲哀和痛苦,绝望的痛苦。
  他凝视着田思思,喃喃道:“你的确应该杀我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四个宇,声音渐渐微弱,脸渐渐扭曲,一
双眼睛,也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在凝注着田思思,挣扎着,一字字道:“我没有找
到你的朋友,因为她已经逃走了……但我的确去找过,我绝没有骗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死。
  他死得很平静。因为他并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
  他死得问心无愧。
  田思思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全身衣裳都已湿透。
  “我不怪你……我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
  但她却骗了他、利用了他,而且杀了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
  “当”的,刀落下,落在地上。
  泪呢?
  为什么还末落下?是不是因为己无泪可流?
  突听一人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他随时都能杀你的?”
  葛先生不知何时又来了。
  田思思没有去看他,茫然道:“我知道。”
  葛先生道:“他没有杀你,因为他真的爱你,你能杀他,也因为他真的爱你。”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慢慢的接着道:“他爱你,这就是他唯一做错了的事。”
  他真的错了吗?
  一个人若是爱上了自己不该爱的人,的确是件可怕的错误。
  这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但田思思的眼泪却忽然流下。
  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已会为这种人流泪,可是她的眼泪的确已流下。
  然后她忽然又听到梅姐那种温柔而休贴的声音,柔声道:“回去吧,客人都己
走了,王大娘正在等着你,快回去吧。”
  听到了“王大娘”这名宇,田思思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她身子立刻往后缩,颤声道:“我不回去。”
  梅姐的笑也还是那么温柔亲切,道:“不回去怎么行呢?你难道还要我抱着你
回去?”
  田思思道:“求求你,让我走吧……”
  梅姐道:“你走不了的,既已来到这里,无论谁都走不了的。”
  葛先生忽然道:“你若真的想走,那我倒也有个法子。”
  田思思狂喜,问道:“什么法子?”
  她知道葛先生的法子一定很有效。
  葛先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
  田思思道:“答应你什么?”
  葛先生道:“答应嫁给我。”
  梅姐吃吃的笑了起来,道:“葛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
  葛先生淡谈道:“你真的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梅姐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葛先生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
  葛先生道:“那么我就只好杀了你。”
  梅姐还在笑,笑得更勉强,道:“可是王大娘……”
  再听到“王大娘”这名字,田恩恩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答应你!”
  这四个字刚说完,梅姐已倒了下去。
  她还在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和颊上都起了皱纹。
  鲜血就沿着她的脸上的皱纹慢慢流下。
  她那温柔亲切的笑险,忽然变得比恶鬼还可怕。
  田思思牙齿打颤,慢慢地回过头。
  葛先生又不见了。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再也没去瞧第二眼,就夺门冲了出去。
  前面是个墙角,
  墙角处居然有道小门。
  门居然是开着的。
  田思思冲了出去。
  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不停地向前奔跑着。

(三)
  夜已很深。
  四面一片黑暗。
  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只要停下来,黑暗中仿佛立刻就出现了葛先生那阴淼森、冷冰冰、全无表
情的脸。
  所以她只有不停地奔跑,既不辨路途,也辨不出方向。
  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倒下去为止。
  她终于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仿佛有块石碑。
  她刚倒下去,就听到一个人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来了吗?我正在等着你。

  这显然是葛先生的声音。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坐在石碑上,本身仿佛就是这石碑的一部分。
  这石碑还没有竖起的时侯,他好像己坐茬这里。
  他动也不动的坐着,面上还是全无表情。
  这不是幻影,这的的确确就是葛先生。
  田思思几乎吓疯了,失声道:“你等我?为什么等我?”
  葛先生道:“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思思道:“什……什么话?”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侯嫁给我?”
  田思思大叫,道:“谁说我要嫁给你?”
  葛先生道:“你自己说的,你已经答应了我。”
  田思思道:“我没有说,我没有答应……”
  她大叫着,又狂奔了出去。
  恐俱又激发了她身子里最后一份潜力。
  她一口气奔出去,奔出去很远很远,才敢回头。
  身后一片黑暗,葛先生居然没有追来。
  田思思透了口气,忽然觉得再也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这次她倒下去的地方,是个斜坡。
  她身不由己,从斜坡上滚下,滚入了一个不很深的洞穴。
  是兔窟?
  是狐穴?
  还是蛇窝?
  田思恩已完全不管了,无论是狐,还是蛇?都没有葛先生那么可怕 。
  他这个人简直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可怕。
  田思思全心全意的祈祷上苍,只要葛先生不再出现,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心
甘情愿,绝无怨言。
  她的祈祷彷佛很有效。
  过了很久限久,葛先生都没有出现。
  星己渐疏。
  长夜已将尽,这一天总算已将过去。
  田思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间觉得全身都似已虚脱。
  她忍不住问自已道:“这一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这一天,就仿佛比她以前活过的十八年加起来还要长。
  这一天她骗过人,也被人骗过。
  她甚至杀了个人。
  骗她的人,都是她信任的,她信任的人每个都在骗她。
  唯一没有骗过她的,唯一对她好的人,却被她杀死了!她这才懂得一个人内心
的善恶,是绝不能以外表去判断的。
  “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究竟还能算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只觉心在绞痛,整个人都在绞痛,就仿佛有根看不见的鞭子,正在不停
地抽打着她。
  “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这才是人生?”
  “堆道一个人非得这么样活着不可?”
  她怀疑,她不懂。
  她不懂生命中本身就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苦难.
  你能接受,才能真正算是个人。
  人活着,就得忍受。
  忍受的另一种意思就足奋斗!
  继继不断的忍受,也就是继继不断的奋斗,否则你活得就全无意思。
  因为生命本就是在苦难中成长的!
  星更疏,东方似已有了曙色。
  田思思然觉得自己仿佛已成长了许多。
  无论她做过什么,无论她是对?是错?她总算已休验到生命的真谛。
  她就算做错了,也值得原谅,因为她做的事本不是自已愿意儆的。
  她这一天总算没有白活。
  她的确已成长了许多,已不再是个孩子。
  她己是个女人,的的确确是个女人,这世界上永远不能缺少的女人!
  她活了十八年,直到今天,才真真实实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这世上的欢乐和痛苦,都有她自已的一份。
  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她都要去接受,非接受不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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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52: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大小姐与猪八戒

(一)
  东方已出现曙色。
  田思思眼睛朦朦胧胧的,用力想睁开,却又慢慢的阖起。
  她实在太累,太疲倦。
  虽然她知道自已绝不能够在这里睡着,却又无法支持。
  朦朦胧胧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大小姐,田大小姐……”
  是谁在呼唤?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田思思睁开眼睛,呼声更近。她站起来探出头去。
  四个人正一排向这边走来。一个是铁胳膊,一个是刀疤老六,一个是钱一套,
一个是赵老大。
  看到这四个人,田思思的火气就上来了。
  若不是这四个王八蛋,她又怎会落到现在这地步。
  但他们为什么又来找她呢?难道还觉得没有骗够,还想再骗一次?
  田思思跳出来,手叉着腰,瞪着他们。
  她也许怕王大娘,怕葛先生,但是这四个骗子,田大小姐倒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她毕竟是田二爷的女儿,毕竟打倒过京城来的大镖头。
  她武功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但毕竟还是有两下子的。
  这四人看到她,居然还不逃,反而陪着笑,一排走了过来。
  田思思瞪眼道:“你们想来干什么?”
  钱一套的笑脸看来还是很自然,陪着笑道:“在下等正是来找田大小姐的。”
  田思思冷笑道:“你们还敢来找我?胆子倒真不小哇。”
  钱一套忽然跪下,道:“小人不知道大小姐的来头,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
罪。”
  他一跪,另外三个人也立刻全都跪了下来。
  赵老大将两个包袱放在地上,道:“这一包是大小姐的首饰,这一包是七百两
银子,但望大小姐既往不咎,将包袱收下来,小人们就感激不尽了。”
  这些人居然会良心发现,居然肯如此委曲求全。
  田思思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中,又不免有点得意,板着脸道:“你们都已知道错了吗?”
  四个人同时陪着笑,道:“小人们知错,小人们该死……”
  田思思的心早巳软了,正想叫他们起来,四个大男人像这祥跪在她面前,毕竟
也不太好看。
  谁知这四个人刚说到“死”字,额角忽然多了个洞。
  鲜血立刻从洞里流出来,沿着他们笑起来的皱纹缓缓流下。
  四个人眼睛发直,面容僵硬,既没有呼碱,也没有挣扎。
  八只服睛直直地看着田思思,然后忽然就一起仰面倒下。
  田思思又吓呆了。
  她根本没有看出这四人额上的洞是怎么来的,只看到四张笑脸忽然间就变成了
四张鬼脸。
  是谁杀了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
  田思思又想起梅姐死时的倩况,手脚立刻冰冰冷冷。
  葛先生!
  田思思大叫,回头。
  后面没有人,一株白杨正在破晓的寒风中不停的颤抖。
  她再回转头,葛先生赫然正站在四具死尸后面,冷冷地瞧着她,身上的一件葛
布衫庄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孝子的淼杰,
  他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全元表倩,他身子还是笔笔直直的站着,动也不动。
  他本身就像是个死人。
  这四个人还没有死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站在这里了。
  田思思魂都吓飞了,失声问道:“你……你来干什么?”
  葛先生淡淡道:“我来问你一句话。”
  田思思道:“问什么?”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么时侯嫁给我?”
  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回答,几乎连声调语气都完全没有改变。
  田思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来。
  她迷迷糊糊的就问出来了。
  因为她实茌太伯,实在太紧张,自己已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葛先生道:“这四个人是我叫他们来的。”
  田思思拼命点头,道:“我……我知道。”
  葛先生道:“东西他们既然还绐了你,你为什么不要?”
  田思思还是在拼命点着头,道:“我不要,我什公都不要。”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不要,那模祥实在又可拎,又可笑。
  葛先生目中跃没有伶悯之色,更没有笑意,淡淡道:“你不要,我要。”
  他抬起包袱,又慢慢地接着道:“这就算你嫁妆的一部分吧。”
  田思思又大叫,道:“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还有很多很多比这些更
值钱的首饰,我全都给你,只求你莫要迫我嫁绐你。”
  葛先生只是冷冷地道:“你一定要嫁绐我,你答应过我的。”
  田思思不由自主抬头看一他叫眼。
  她从没有正面看过他。
  她不看也许还好些,这一看,全身都好像跌入冰窖里。
  他脸上没有笑容,更没有血。
  但他的脸却比那四个死人流着血的笑脸还可怕。
  田思思大叫道:“我没有笞应你……我真的没有答应你……”
  她大叫转身,飞奔而出。
  她本来以为自己违 -步路都走不动了,但这时却仿佛忽然又从魔鬼那里借来了
力气,一口气又奔出了很远很远。
  身后的风声不停的在响。
  她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
  风在吹,没有人。
  葛先生这次居然还是没有追来。
  他好像并不急着追,好像已算淮田思思反正是跑不了的。
  无论他有没有追来,无论他在哪里,他的影子正像恶鬼般缠住了田思思。
  田思思又倒下。
  这次她就倒在大路旁。
  乳白色的晨雾正烟一般袅袅自路上升起,四散。
  烟雾飘绕中,近处隐隐传来了辚辚的车轮声,轻轻的马嘶声。
  还有个人在低低地哼着小调。
  田思思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起,就看到一辆乌篷大车破雾而来。
  赶车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田思思更放心了。
  老头子好像总比年轻人靠得住些。
  田思思招着手,道:“老爷子,能不能行个方便,载我一程?我一定会重重谢
你的。”
  老头子打了个呼哨,勒住缰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田思思几眼,才慢吞吞地问
道:“却不知姑娘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
  这句话可真把田大小姐问住了。
  回家吗?
  这样子怎么能回家?就算爹爹不骂,别的人岂非也要笑掉大牙。
  才出来一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非但将东西全都丢得干干净净,连人都丢了
一大个。
  “田心这小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逃了,她本事倒比我大些。”
  去找田心吗?
  到哪里去找呢?她会逃到那里去?
  若不回家,也不找田心,只有去江南。
  她出来本就是为了要到江南去的。
  但她只走了还不到两百里路,就已经变成这样子,现在已囊空如
  洗,就凭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就能到得了江南?
  田思思怔在路边,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了。
  老头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道:“姑娘你莫非遇着了强盗吗?”
  田思思点点头,她遇到的人也不知比强盗可怕多少倍。
  老头子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一个大姑娘家,本不该单身在外面走的,这年
头人心已大变了,什么样的坏人都有……唉。”
  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上车来吧,我好歹送你回家去。”
  田思思垂着头,呐呐道:“我的家远得很。”
  老头子道:“远得很,有多远?”
  田思思道:“在江南。”
  老头子怔了怔,苦笑道:“江南,那可就没法子哆,怎么办呢?”
  田思思眨眨眼,道:“却不知老爷子你本来要到哪里去?”
  老头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道:“我有个亲戚,今日办喜事,我
是赶去喝喜酒的,所以根本没打算载客。”
  田思思沉吟着,道:“我看这样吧,无论老爷子你要到哪里去,我都先跟着走
一程再说,老爷子要去的地方到了,我就下车。”
  她只想离开这见鬼的地方,离得越运越好。
  老头子想了想,慨然道:“好,就这么办,姑娘既是落难的人,这趟车钱我非
但不要,到了地头我还可以送姑娘点盘缠。”
  出思思已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这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她毕竟还是遇到了一个。
  车子走了很久,摇摇荡荡的,老头子还在低低地哼着小调。
  田思思四朦朦胧胧的,已经快睡着了,她梦中仿佛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还
躺茌摇篮里,她的奶妈正在播着摇篮,哼着催眠曲。
  这梦多美,多甜。
  只可惜无论多甜多美的梦,也总有惊醒的时候。
  田思思忽然被一阵爆竹声惊醒,才发觉马车早已停下。
  老头子正在车门外瞧着她,看到她张开跟,才笑着道:“我亲戚家已到了,姑
娘下车吧。”
  日思思揉揉眼腈,从车门往外看过去。
  外面是拣不算太小的砖头屋子,前面当大片哂场,四面都是麦田,麦子长得正
好,在阳光下一片金黄灿烂。
  几只鸡在晒场上又叫又跳,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竹声吓着了,
  屋于里里外外都贴着大红的双宴字,无论老的小的。每个人身上都穿着新夜服,
都透着一股喜气,
  田恩思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辛酸之意,她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好像此她偷快得多,
幸福得多。
  尤其是那新娘子,今天一定更是喜欢得心花鄱开了。
  “我呢?我到什么汁侯才会有这中天?”
  田思思咬了咬嘴唇,跳下车,垂首道:“多谢老爷子,盘缠我是一定不敢要了,
老爷子送我一程,我……我己经感激不尽。”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哽咽,几乎连话都巳说不下去了。
  老头子瞧着她,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道:“姑娘你想到哪里去呢?”
  田思思头垂得低,道:“我……我有地方去,老爷子你不必替我担心。”
  老头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看这样吧,姑娘若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就茌
这里喝杯荨酒再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有人接着道:“是呀,姑娘既已到了这里,不喝杯
喜酒,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又有人笑道:“何况我们正愁着客人太少,连两桌都坐不满。妨娘若是肯赏光,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怏请进来吧。”
  田思思这才发现屋子里已有很多人迎了出来,有两个头上戴着金簪,腕上金镯
子“叮叮当当”在想的妇人,已过来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还有儿个梳着辫子的孩子,从后面推着,乡下人的热心肠和好客,已在这儿个
人脸上完全表现了出来。
  田思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温暖之意,嘴里虽还在说着:“那怎么好意恩呢?”
人已跟蓍他们走进了屋子。
  外面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阵爆竹声响起。
  一对龙凤花烛燃得正好,火焰活活泼泼的,就像是孩子们的笑脸。
  两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已摆满了一大碗一大碗的鸡鸭鱼肉,丰盛的食物正
象征着人们的欢乐与富足。
  生命中毕竟也有许许多多偷快的事,一个人纵然遇着些不幸,遇着些苦难,也
值得去忍受的。只要他能忍受,就一定会得到报偿。
  田思思忽然觉得开心了起来,那些不幸的遭遇,仿佛已离她很远。
  她被推上了左边一张桌子主客的座位,那老头子就坐在她身旁。
  这张桌子只坐了五个人,她这才发现来喝喜酒的客人果然不多,除了她之外,
彼此好像都是很熟的亲戚朋友。
  每个人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她又不免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向老
头子道:“我连一点礼都没有送,怎么好意思呢?”
  老头子笑笑,道:“用不着,你用不着送礼。”
  田思思道:“为什么我用不着送礼?”
  老头子又笑笑,道:“这喜事本是临时决定的,大家都没有准备礼物。”
  田思思道:“临时决定的?我听说乡下人成亲大多都准备很久,为什么……”
  老头子打断她的话,道:“普通人家成亲当然要淮备很久,但这门亲事却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么不同?”
  老头子沉吟着,道:“因为新郎官和新踉子都有点特别。”
  田思思越听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又问道:“有什么特别?他们究竟是老爷子你
的什么人?”
  老头子笑道:“新睐官就快出来了,你马上可以看到他。”
  田思思道:“新郎官很快就会出来,那么,新娘子呢?”
  老头子笑得好像有点神秘,道:“新娘子已经在这屋子里了。”
  田思思道:“在这屋里?在哪里?”
  她眼珠子四下转动,只见屋里除了她和这老头子外,只不过还有六七个人。
  刚才拉她进来的那两个妇人,就坐在她对面,望着她嘻嘻地笑,笑得连脸上的
粉都快掉下来。
  这两人脸上擦的粉足足有五两。
  “越丑的人,粉擦得越多,看来这句话倒真是没有说错。”
  田思思暗暗好笑,她越看越觉得这两人丑,丑得要命。
  比较年轻的一个比老的更丑。
  田思思俏俏道:“难道对面的那位就是新娘子?”
  老头子播摇头,也俏悄笑道:“哪有这么丑的新娘子?”
  田思思暗暗替新郎官松了口气,无论谁娶着这么样一位新娘子,准是上辈子缺
了大德。
  在她印象中,新娘子总是漂亮的,至少总该比别人漂亮些。
  但这屋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就是这妇人了,另外一个长得虽顺眼些,但看年纪至
少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妈。
  田思思心里嘀咕,嘴里又忍不住道:“新娘子总不会是她吧?”
  老头子笑道:“她已经可以做新娘子的祖奶奶了,怎么会是她。”
  田思思道:“若不是她们,是谁呢?”
  她虽然不敢瞪着眼睛四下去找,但眼角早已偷偷的四面打量过一遍,这屋里除
了这两个妇人外,好像全都是男的。
  她更奇怪,又道:“新娘子究竟在哪里,我怎么瞧不见?”
  老头子笑道:“到时候她一定会让你看见的,现在连新郎官都不急,你急什么?

  田思思脸红了红,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又问道:“新娘子漂不漂亮?”
  老头子笑得更神秘,道:“当然漂亮,而且是这屋里最漂亮的一个。”
  他眼腈又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田思思。
  田思思脸更红了,刚垂下头,就看到一双穿着新粉底官靴的脚从里面走出来,
靴平上面,是一件大红色的状元袍。
  新郎官终于出来了。
  这新郎官又是怎么样的人呢?是丑?还是俊?是乍轻人?还是老头子?
  田思思抬头去看看,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到底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而且和这家人又不熟。
  谁知新郎官的脚却向她走了过来,而且就停留在她面前。
  田思思刚觉得奇怪,忽然听到屋于里的人,都在拍手。
  有的还笑着道:“这两位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又有人笑道:“新娘子长得又漂亮,又有福气,将来一定多福多寿多男子。”
  她忍不住消俏拉了拉那老头子的衣角,悄悄道:“新娘子呢?”
  老头子笑了笑,道:“新娘子就是你。”
  “新娘子就是我?”
  田思思笑了,她觉得这老头子真会开玩笑,但刚笑出来,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
这玩笑开得好像未免太过火了些。
  屋子里的人还在拍着手,笑着道:“新娘子还不快站起来拜天地,新郎官已经
急着要人洞房了。”
  新郎官的一双脚就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
  田思思终于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她整个人就忽然僵硬,僵硬得像是块木头。
  她的魂已又被吓飞了。
  新郎官穿着大红的状元袍,全新的粉底靴,头上戴的是载着花翎的乌纱帽,装
束打扮,都和别的新郎官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的一张脸—— 天下绝对找不到第二张和他一祥的脸来。
  这简直不像是人的脸。
  阴森森、冷冰冰的一张脸,全没有半点表情,死鱼般的一双眼睛里。也全没有
半点表情。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直站着,眨也不眨地瞧着田思思。
  田思思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好像就己经站在这里了!
  葛先生!
  田思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正慢慢的从凳子上往下滑,连坐都已坐不住,牙齿也
在“咯咯”地打着战。
  她觉得自己就活像是条送上门去被人宰的猪。
  人家什么都准备好了,连带洞房龙凤花烛,连客人带新郎官全都淮备好了,就
等着她自己送上钩。
  她想哭,哭不出;想叫,也叫不出。
  葛先生静静地瞧着她,缓缓道:“我已问过你二次,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你既
然不能决定,就只好由我来决定了。”
  田思思道:“我……我不……”
  声音在喉咙里打滚,却偏偏说不出来。
  葛先生道:“我们这次成亲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是明媒正娶。”
  那老头子道:“不错,我就是大媒。”
  那两个妇人吃吃笑道:“我们是喜娘。”
  葛先生道:“在座的都是证人,这样的亲事无论谁都没有话说。”
  田思思整个人都像是已瘫了下来,连逃都没有力气逃。
  就算能逃,又有什么用呢?
  她反正是逃不出葛先生手掌心的。
  “但我难道就这样被他送入洞房吗?”
  “扑咚”一声,她的人从凳子上跌下,跌在地上。
  突听一人道:“这宗亲事别人虽没话说,我却有话说。”
  说话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圆圆的脸,一双眼睛却又细又长,额角又高又
宽,两条眉毛间更几乎要比别人宽一倍。
  他的嘴很大,头更大,看起来简直有点奇形怪状。
  但是他的神情却很从容镇定,甚至可以说有点潇洒的样子。正一个人坐在右边
那张桌上,左手拿着杯,右手拿着酒壶。
  酒杯很大。
  但他却一口一杯,喝得比倒得更快,也不知已喝了多少杯了。
  奇怪的是,别人刚才谁也没有看到屋子里有这么样一个人。
  谁也没有看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走进屋子,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骤然看到屋子里多了这么样一个人,大家都吃了一惊。
  只有葛先生面上还是全无表情,淡淡道:“这亲事你有话说?”
  这少年叹了口气,道:“找本来不想说的,只可借非说不可。”
  葛先生又谈淡道:“说什么?”
  这少年道:“这亲事的确样样俱全,只是有一样不对。”
  葛先生道:“哪一样不对了?”
  这少年道:“新娘子若是她的话,新郎官就不该是你。”
  葛先生道:“不该是我,应该是谁?”
  这少年用酒壶的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是我。”

(二)
  “新郎官应该是他?他是谁?”
  田思思本来已经瘫在地上,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头来。
  这矮矮胖胖的少年也正在瞧着她,
  田思思本来不认得这个人的,却又偏偏觉得有点面熟。
  这少年已慢慢的接着道:“我姓杨,叫杨凡,木易杨,平凡的凡。”
  他看来的确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只不过比别的年轻人长得胖些。
  除了胖之外,他好像就没什么比别人强的地方。
  但“杨凡”这名字却又让田思思吓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这人了。
  昨天晚上她躲在花林里,看到跟在她爹爹后面的哪个小胖子就是他。
  他就是大名府杨三爷的儿子,就是田恩恩常听人说的那个怪物。
  据说他十天里难得有一天清醒的时候,清醒时他在和尚庙里,醉的时候就住在
妓院里。
  他什么地方都呆得住,象一个怪物。
  她更想不到这怪物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葛先生显然也将这人当做个怪物,仔仔细细盯了他很久,忽然笑了。
  这是田思思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从来想像不出他笑的时侯是什么样子的,她甚至以为他根本就不会笑。
  但现在她的确看到他在笑。
  那张阴森森、冷冰冰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看来真有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据说他就是在家里呆不住,据说从他会走路的时候开始,扬三爷就难得见到他
的人。
  据说他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事都做过,就是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田思思始终想不到她爹爹为什么要把她许配给这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好
像看到一个死人的脸上突然有了笑容一样。
  只听他带着笑,道:“原来你也是个想来做新郎官的。”
  杨凡淡淡道:“我倒不是想来做新郎官,只不过是非来不可。”
  葛先生道:“非来不可?难道有人在后面用刀逼着你?”
  杨凡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做别人的新娘子吧?”
  葛先生道:“她是你的老婆?”
  扬凡道:“虽然现在还不是,却也差不多了。”
  葛先生冷冷道:“我只知道她亲口答应过,要嫁给我。”
  扬凡道:“就算她真的答应了你,也没有用。”
  葛先生道:“没有用?”
  扬凡道:“一点用也设有,因为她爹爹早已将她许配绐了我,不但有父母之命,
而且有媒妁之言,那才真的是名正言顺,无论谁都没有话说。”
  葛先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若要你不娶她,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扬凡道:“一个法子也没有。”
  葛先生道:“有的,死人不能娶老婆。”
  扬凡笑了。
  这也是田恩思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的脸看来本有点特别,有点奇形柽状,尤其是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里,好像
有种说不出的慑人光芒,使得这矮矮胖胖、平平凡凡的人,看起来有点不平凡的派
头,也使人不敢对他很轻视。
  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屋子里才没有人动手把他赶出去。
  但他一笑起来,就变了,变得很和气,很有人缘,连他那张圆圆胖胖的脸看起
来都像是变得好看得多。
  就算本来对他很讨厌的人看到他的笑,也会觉得这人并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
忍不住想去跟他亲近亲近。
  田思思忽然想要他快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
  她忽然不愿看到这人死在葛先生手上。
  因为她知道葛先生的武功很可怕,这小胖子笑起来这么可爱,她不愿看到鲜血
从他的笑纹中流下来,将他的笑脸染成鬼脸。
  最可怕的是,她自己亲眼看到五个人死在葛先生手上,五个人都是突然间就死
了,额角上突然就多了个洞,但葛先生究竟用什么法子将这五个人杀了的,她却连
一点影子也看不出来。
  这小胖子的额角特别高,葛先生下手自然更方便,田思思几乎已可想像到血从
他额上流下来的情况。
  幸好葛先生还没有出手,还是动也不动地直挺挺站着。
  杨凡又倒了一杯酒,刚喝下去,突然将酒杯往自已额上一放。
  接着,就听到酒杯“叮”的一响。
  葛先生脸色立刻变了。
  扬凡缓缓地将酒杯放下来,很仃细地看了几眼,慢慢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
口气,喃喃道:“好歹毒的暗器,好厉害。”
  田思思实已看糊涂了。
  难道葛先生连手都不动,就能无影无踪的将暗器发出来?
  难道这小胖子一抬手就能将他的暗器用一只小酒杯接住?
  葛先生的暗器一刹那就能致人的死命,一下子就能将人的脑袋打出洞来,这次
为什么连一只小酒杯都打不破?
  田思思想不通,也不相信这小胖子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但葛先生的脸色为什么变得如此难看呢?
  只听扬凡叹息着道:“用这种暗器伤人,至少要损阳寿十年的,若换了我,就
绝不会用它。”
  葛先生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以前见过这种暗器没有?”
  杨凡摇摇头,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
  葛先生道:“你也是第一个能接得住我这种暗器的人。”
  杨凡道:“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所以这
种暗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你不用也罢。”
  葛先生又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宋十娘是你的什么人?”
  宋十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不但接暗器,打暗器都是天下第一,制造暗器也
是天下第一。
  在江湖人心目中,宋十娘自然是个一等一的大人吻,这名字连田思思都时常听
人说起。
  若非因为她是女人,田思思免不了也要将她列在自己的名单上,要想法子去看
看她是不是自己的对象。
  杨凡却又摇了摇头,道:“这名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
  葛先生道:“你从未听到过这名字,也从未见过这种暗器?”
  杨凡道:“答对了。”
  葛先生道:“但你却将这种暗器接住了。”
  杨凡笑了笑,道:“若没有接住,我头上岂非早已多了个大洞。”
  葛先生瞪着他,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能接住
它的?”
  杨儿道:“不能。”
  葛先生道:“你能不能把这暗器还给我?”
  杨凡道:“不能。”
  他忽然笑了笑,悠然接着道:“但你若要爬出去,我倒不反对。”
  葛先生没有再说第二句活。
  他爬了出去。
  田思思看呆了。
  无论谁看到葛先生,都会觉得他比石头还硬,比冰还冷,他这人简直就不像是
个活人。
  他的脸就像是永远也不会有任何表情。
  但他一见到这小胖子,各种表情都有了,不但笑了,而且还几乎哭了出来,不
但脸色惨变,而且居然还爬了出去。
  这小胖于可真有两下子。
  但田思思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凭哪点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看来好像并不比白痴聪明多少。
  田思思看不出,别人也看不出。
  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跟鸡蛋一样,嘴张大得好像可以同时塞进两个鸡蛋。
  杨凡又倒了杯酒,忽然笑道:“你们坐下来呀,能坐下的时候何必站着呢?何
况酒菜都是现成的,不吃白不吃,何必客气?”
  本来他无论说什么,别人也许都会拿他当放屁,但现在无论他说什么,立刻都
变成命令。
  他说完了这旬话,屋子里立刻就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田思思本来是坐着的,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杨凡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悠然道:“葛先生一定还没有走远,现在去找他还
来得及。”
  田思思的脚立刻就好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了,转过头,狠狠地瞪着这小胖子。
  杨凡还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举杯笑道:“我最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你们为什
么不陪我喝几杯?”
  他只抬了抬头,一杯酒就立刻点滴无存。
  田思思忽然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大声道:“酒鬼,你为什么不用壶喝呢?”
  杨凡淡淡道:“我的嘴太大,这酒壶的壶嘴却太小。”
  他有意无意间瞟了田思思的小嘴一眼,忽又笑了,接着道:“一大一小,要配
也配不上的。”
  田思思的脸飞红,恨恨道:“你少得意,就算你帮了我的忙,也没什么了不起。

  杨凡道:“你承认我帮了你的忙?”
  田思恩道:“哼。”
  杨凡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谢谢我呢?”
  田思思道:“那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为什么要谢谢你?”
  杨凡道:“不错不错,很对很对,我本来就是吃饱饭没事做了。”
  田思思咬着嘴唇,忽又大声道:“无论怎么祥,你也休想要我嫁给你!”
  杨凡道:“你真的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扬凡道:“决心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杨凡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田思思的声音更大,道:“说不嫁就不嫁,死也不嫁。”
  杨凡忽然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她作了个揖,道:“多谢多谢,感激不尽。”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谢我干什么?”
  杨凡道:“我不但要谢你,而且还要谢天谢地。”
  田思思道:“你有什么毛病?”
  杨凡道:“我别的毛病倒也没有,只不过有点疑心病。”
  田思思道:“疑心什么?”
  杨凡道:“我总疑心你要嫁给我,所以一直怕得要命。”
  田思思大叫了起来,道:“我要嫁给你?你晕了头了。”
  杨凡笑道:“但现在我的头既不晕,也不怕了,只要你不嫁给我,别的事都可
以商量。”
  田思思冷冷道:“我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杨凡含笑道:“田老伯若是一定要迫着将你嫁给我呢?”
  田思思想了想,道:“我就不回去。”
  杨凡道:“你迟早总要回去的。”
  田思思又想了想,才道:“我等嫁了人后再回家去。”
  杨凡抚掌笑道:“好主意,简直妙极了。”
  他忽然又皱了皱眉,问道:“但你淮备嫁给什么人呢?”
  田思思道:“那你管不着。”
  杨凡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要管,只不过是担心你嫁不出去。”
  田思思又叫了起来,道:“我会嫁不出去?你以为我没有人要了?你以为我是
丑八怪?”
  杨凡苦笑道:“你当然不丑,但你这种大小姐脾气,谁受得了呢?”
  田思思恨恨道:“那也用不着你担心,自然会有人受得了的。”
  杨凡道:“受得了你的人,你未必受得了他,譬如说,那位葛先生……”
  一听到葛先生这名字,田思思的脸就发白。
  杨凡悠然接着道:“其实他也未必是真想娶你,也许是另有用心?”
  田思思忍不住,追问道:“另有用心?他有什么用心?”
  杨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心,只怕他目的达到后就把你甩了,
那时你再回头来嫁我,我岂非更掺。”
  田思思脸又气得通红,怒道:“你放心,我就算当尼姑去,也不会嫁给你。”
  杨凡还是在摇头,道:“我不放心,天下事本就难说得很,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的。”
  田思思气极了,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美男子吗?你凭哪点以为我会
嫁给你?”
  杨凡淡淡道:“我是美男子也好,是猪八戒也妤,那全都没关系,我只不过想
等你真的嫁了人之后,才能放心。”
  田思思道:“好,我一定尽快嫁人,嫁了人后一定尽快通知你。”
  她简直已经快气疯了。
  不放心的人本来应该是她,谁知道猪八戒反而先拿起架子来了。
  她再看这人一眼都觉得生气,说完了这句话,扭头就走。
  谁知杨凡又道:“等一等。”
  田思思道:“等什么?难道你还不放心?”
  扬凡道:“我的确还有点不放心万一你还末出嫁前,就已死了呢?”
  田思思道:“我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凡正色道:“当然有关系,现在你名份上已是我们杨家的人,你若有了麻烦,
我就得替你去解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替你去报仇,那麻烦岂非多了?我
这人一向最怕麻烦,你叫我怎么能放心?”
  田思思连肺都快要气炸了,冷笑着道:“我死不了的。”
  杨凡道:“那倒不一定,像你这种大小姐脾气,就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何况
……”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得了人。田老伯却随时
随刻都可能将你抓回去,那么样一来,你岂非又要嫁定我
  了?”
  田思思叫不起来,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心,你说吧。”
  杨凡道:“我倒的确有个法子。”
  田思思道:“什么法子?”
  杨凡道:“你想嫁给谁,我就把你送到那人家里去,等你嫁了之后,就和我没
关系了,那样,我才放心。”
  田思思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人做事倒还蛮周到的。”
  杨凡道:“过奖过奖,其实我这人本来一向很马虎,但遇着这种事却不能不分
外小心了,娶错了老婆可不是好玩的。”
  田思思不停地冷笑,她实在巳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扬凡道:“所以你无论想嫁给谁,都只管说出来,我一定能把你送到。”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我想嫁给秦歌。”
  扬凡又皱了皱眉,道:“情哥?谁是你的情哥哥,我怎么知道。”
  田思思真恨不得给他几个耳括子,人声道:“我说的是秦歌,秦朝的秦,唱歌
的歌,难道你连这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杨凡摇摇头,道:“没听过。”
  田思思冷笑道:“土包子,除了吃饭外。你还懂得什么?”
  扬凡道:“我还会喝酒。”
  他真的喝了杯酒,才接着道:“好,秦歌就秦歌,我一定替你找到他,但他是
不是肯娶你,我就不敢担保了。”
  田思思道:“那是我自已的事,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杨凡道:“我虽然可以陪你去找他。但我们还得约法三章。”
  田思思道:“约法三章?”
  杨凡道:“第一,我们先得约好,我绝不娶你,你也绝不嫁我。”
  田思思道:“好极了。”
  杨凡道:“第二,我们虽然走一条路,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无论你做什么
事,我都绝不会勉强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田思思道:“好极了。”
  杨凡道:“第三,你只要看到中意的人,随时都可以嫁;我看到中意的人,也
随时可以娶。我们谁也不干涉谁的私生活。”
  田思思道:“好极了。”
  她已气得发昏,除了“好极了”这三个字外,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这些条件本
该由她提出来的,谁知这猪八戒又抢先了一步。
  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已全都溜得干干净净。
  扬凡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才笑着道:“无论如何,我总沾了你的光,才能喝到
这喜酒,我倒也该谢谢你才是。”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爹爹呢?”
  杨凡笑了笑,道:“有些事我不想告诉你,你也不能勉强我。”
  田思思咬着牙,恨恨道:“说不定你也和这家人一样,早就和葛先生串通好了
的。”
  杨凡点点头,道:“说不定,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一定的事。”
  田思思四下瞧了一眼,又忍不住问道:“他们的人呢?”
  杨凡道:“走了。”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放他们走?”
  杨凡道:“连葛先生我都放走了,为什么不放他们走?”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要将葛先生放走?”
  杨凡道:“他只不过要娶你而已,这件事虽然做得愚蠢,却不能算什么坏事;
何况,他总算还请我喝了酒呢。”
  田思思道:“可是他还杀了人。”
  杨凡淡淡道:“你难道没杀过人?有很多人本就该死的。”
  田思思脸又红了,大声道:“好,反正找迟早总有法于找他算怅的。”
  她憋了半天气,忽又道:“他那暗器你能不能给我瞧瞧?”
  杨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
  扬凡道:“不能就是不能,我们已约好,谁也不勉强谁的。”
  田思思跺了跺脚,道:“好,不勉强就不勉强,走吧。”
  杨凡道:“你急什么?”
  田思思道:“我急什么?当然是急着嫁人。”
  杨凡又倒了杯酒,悠然道:“你急,我不急,你要走,就先走;我们反正各走
各的。我反正不会让你被人卖了就是。”
  田思思忽然抓起酒壶,摔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杨凡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那边还有壶酒没被她看见……”
  田思思忽又冲了回来,“当”的,那边一壶酒也被她摔得粉碎。
  她的气这才算出了一点,转过头,却看到杨凡已捧起酒坛子,正在那里开怀畅
饮,一面还笑着道:“酒壶你尽避摔,酒坛子却是找的,这坛口配我的嘴大小倒正
合适。”

(三)
  田思思一路走,一路气,一路骂。
  “死胖子,酒鬼,猪八戒……”
  骂着骂着,她忽又笑了。
  田心打算要写的那本《大小姐南游记》里,本已有了一个唐僧,一个孙悟空,
现在再加上个猪八戒,角色就几平全 了。
  这本书若真的写出来,一定更精采,田心若知道,一定也会笑得连嘴都噘不起
来。
  “但这小噘嘴究竟逃到哪里去了呢?”
  笑着笑着,田大小姐又不禁叹了口气,只不过这叹息声听来倒并
  不十分伤感——无沦如何,知道有个人在后面保护着你,总是蛮不错的。
  猪八戒看来虽愚蠢,那几钉耙打下来时也蛮唬人的。
  若没有猪八戒,唐僧也未必就能上得西天。
  猪八戒真的愚蠢吗?
  在猪眼中,世上最愚蠢的动物也许就是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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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5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上西天的路途

(一)
  正午。
  日正当中。
  你若坐在树荫下,坐在海滩旁,坐在水阁中,凉风习习,吹在你身上,你手里
端着杯用冰镇得凉透了的酸梅汤。
  这种时候你心里当然充满了欢愉,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阳光是如此灿烂、如
此辉煌。
  但若你一个人走在烈日下,走到被烈日晒得火烫的石子路上,那滋味可就不太
好受了。
  田思思气消下去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有多累、多热、多渴、多脏。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在噩梦里,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
  道路笔直的伸展向前方,仿佛永无尽头,一粒粒石子在烈日下闪闪发着光,烫
得就好像是一个个煮熟了的鸡蛋。
  前面的树荫下有个卖凉酒热菜的摊子,几个人坐在树下,左手端着酒碗,右手
挥着马连坡大草帽,一面还在喃喃的埋怨着酒太淡。
  但在田思思眼中,这儿个人简直已经快活得像抻仙一样了。
  “人在福中不知福。”
  到现在田思思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若在两天前,这种酒菜在她眼中看来只配喂狗,但现往,若有人送碗这种酒给
她喝,她说不定会感激得连眼泪都流下来。
  她真想过去喝两碗,她的嘴唇快干得裂开了。
  但酒是要钱买的。
  田大小姐虽然没出过门,这种道理总算还明白。
  现在她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田大小姐无论要什么东西,只要张张嘴就会有人送来的。
  她这一辈子从来也不知道“钱”是样多么可贵的东西。
  “那猪八戒身上一定有钱,不知道肯不肯借一点给我?”
  想到问人借钱,她的脸已经红了,若要真的问人去借,只怕杀了她,她也没法
子开口的。
  树荫下的人都直着眼睛在瞧她。
  她低下头,咬咬牙,大步走了过去。
  “那猪八戒怎么还没有赶上来?莫非又已喝得烂醉如泥?”
  她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在那里吃点喝点再走,“不吃白不吃”,她第一欢觉
得杨凡说的话多多少少还有点道理。
  身后有车辆马嘶,她回过头,就看见一辆乌篷车远远的走了过来,一个人懒洋
洋的靠在前面的车座上,懒洋洋的提着缰绳,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似睁非睁,似闭
非闭,嘴角还带着懒洋洋的一抹微笑。
  这酒鬼居然还没有喝醉,居然赶来了。看他这种舒服的样子,和田思思一比,
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
  “这辆马车刚才明明就停在门口,我为什么就不会坐上去,我明明是先出门的,
为什么反让这猪八戒捡了便宜?”
  现在她只能希望这猪八戒会招呼她一声,请她坐上车。
  杨凡偏偏不理她,就好像根本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马车走走停停,却又偏偏
不离开她前后左右。
  不看到他这副死样子还好,看到了更叫人生气。
  田思思忍不住大声道:“喂。”
  杨凡眼睛张了张,又闭上。
  田思思只好走过去,叫道:“喂,你这人难道是聋子?”
  杨凡眼睛这才张得大了些,懒洋洋道:“你在跟谁说话?”
  田思思道:“当然是跟你说话,难道我还会跟这匹马说话吗?”
  杨凡淡淡道:“我既不姓喂,又不叫喂,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田思思咬了咬牙,道:“喂,姓杨的。”
  杨凡眼睛闭上。
  田思思火了,又叫道:“我叫姓杨的,你难道不姓杨?”
  杨凡道:“姓杨的人很多,我怎么知道你在叫哪一个?”
  田思思怒道:“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姓杨的?难道这匹马也姓杨?”
  杨凡道:“也许姓杨,也许姓田,你为什么不问它自己去?”
  他打了呵欠,淡淡接着道:“你若要跟我说话,就得叫我杨大哥。”
  田思思火更大,瞪着眼,道:“凭什么我要叫你杨大哥?”
  杨凡道:“第一,因为我姓杨,第二,因为我年纪比你大,第三,因为我是男
人,你总不能叫我杨大姐吧。”
  他懒洋洋的笑了笑,接着道:“你若要叫我杨大叔,我倒有点不敢当。”
  田思思道:“死猪,猪八戒。”
  杨凡悠然道:“只有猪才会找猪说话,我看你并不太像猪嘛。”
  田思思咬了咬牙,扭头就走,发誓不理他了,突听呼哨一声,扬凡突然拉了拉
缰绳,马车就从她身旁冲了出去。
  前面的路还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的,太阳还是那么大,若真的这么样走下去,
就算能挺得住,也得送掉半条命。
  田思思一着急,大声道:“杨大头,等一等。”
  她故意将“大”字声音说得很高,“头”,字声音说得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好
像在叫杨大哥。
  扬凡果然勒住了缰绳,回头笑道:“田小妹,有什么事呀?”
  田思思“噗哧”笑了,她好不容易才总算占了个便宜,当然笑得特别甜,特别
开心。
  天下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占人的便宜?
  田思思眨着眼笑道:“你这辆车子既然没人坐,不知道可不可以顺便载我一程?

  杨凡笑了笑道:“当然可以。”
  田思思道:“你既然已答应了我,就不能再赶我下来呀。”
  杨凡道:“当然。”
  他的嘴还没有闭上,田思思已跳上马车,突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吃吃笑道:
“你刚才也许没有听清楚,我不是叫你做杨大哥,是叫你杨大头;你的头简直比别
人三个头加起来还大两倍。”
  她存心想气气这大鬼头。
  谁知杨凡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头大表示聪明了,我早就知道我聪明,
用不着你来提醒。”
  田思思噘起嘴,“砰”的关上车门。
  杨凡哈哈大笑,扬鞭打马,车马前行,又笑着道:“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
家有伞,我有大头……大头的好处多着哩,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运气,所以永远都活得很开心。
  杨凡就是这种人,无论谁想要这种人生气,都很不容易。

(二)
  正午一过,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起来,有的坐车,有的骑马,有的年老,
有的年轻……
  田思思忽然看到一个年轻的骑士身上,飘扬着一条鲜红的丝巾。
  红丝巾系在他的手臂上。
  这人当然不是秦歌,但想必一定是从江南来的。
  “不知他认不认得秦歌?知不知道秦歌的消息?”
  田思思头伏在车窗上,痴痴地瞧着,痴痴地想着。
  她希望自己能一心一意的去想秦歌,把别的事全都忘记。
  可是她不能。
  她饿得要命,饿得连觉都睡不着。
  一个人肚子里若是空空的,心里又怎么会有柔情蜜意?
  田思思忍不住又探出头去,大声道:“你知个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杨凡道:“不知道,反正离江南还远得很。”
  田思思道:“我想找个地方停下来,我……我有点俄了。”
  杨凡道:“你想吃东西?”
  田思思咽了口口水,道:“吃不吃都无所谓……吃点也好。”
  杨凡道:“既然无所谓,又何必吃呢?”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到底是女人本事大,整天不吃饭都无所谓,若换了我,
只怕早就饿疯了。”
  田思思突然叫了起来,道:“我也饿疯了。”
  杨凡笑道:“那么就吃吧,只不过吃东西要钱的,你有钱没有?”
  田思思道:“我……我……”
  杨凡悠然道:“没有钱去吃东西,叫吃白食,吃白食的人要挨板子的;寸把厚
的板子打在屁股上,那滋味比饿还不好受。”
  田思思红着脸,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道:“你……你有钱没有?”
  杨凡道:“有一点,只不过我有钱是我的,你可不是我老婆,总不能要我养你
吧!”
  田思思道:“谁要你养我?”
  杨凡道:“你既不要我养你,又没有钱,难道想一路饿到江南吗?”
  田思思怔了半晌,呐呐道:“我……我可以想法子去赚钱。”
  杨凡道:“那就好极了,你想怎么样去赚钱呢?”
  田思思又怔住。
  她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赚过一文钱,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赚钱。
  过了半晌,她才试探着问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杨凡道:“当然是赚来的。”
  田思思道:“怎么赚来的?”
  杨凡道:“赚钱的法子有很多种,卖艺、教拳、保镖、护院、打猎、采药、当
伙计、做生意,什么事我都干过。”
  他笑了笑,接着道:“一个人若想不挨饿,就得有自力更生的本事,只要是正
正当当的赚钱,无论干什么都不丢人的。却不知你会干什么?”
  田思思说不出话来了。
  她什么都不会,她会的事没有一样是能赚钱的。
  杨凡悠然道:“有些人只会花钱,不会赚钱,这种人就算饿死,也没有人会可
怜的。”
  田思思怒道:“谁要你可怜?”
  杨凡道:“好,有骨气,但有骨气的人挨起饿来也一样难受,你能饿到几时呢?

  田思思咬着牙,几乎快哭出来了。
  杨凡道:“我倒替你想出了个赚钱的法子。”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杨凡道:“你来替我赶车,一个时辰我给你一钱银子。”
  田思思道:“一钱银子?”
  杨凡道:“一钱银子你还嫌少吗?你若替别人赶车,最多只有五分。”
  田思思道:“好,一钱就一钱,可是……可是……”
  杨凡道:“可是怎么样?”
  田思思红着脸,道:“我队来没有赶过车。”
  杨凡笑道:“那没关系,只要是人,就能赶车,一个人若连马都指挥不了,这
人岂非是一个驴子。”
  田思思终于赚到了她平生第一次凭自己本事赚来的钱。
  这一钱银于可真不是好赚的。
  赶了一个时辰的车后,她腰也酸了,背也疼了。两条手臂几乎已麻木,拉缰的
手也已磨得几乎出血。
  从杨凡手里接过这一钱银子的时候,她眼泪几乎又将流出来。
  那倒并不是难受的泪,而是欢喜的泪。
  她第一次享受到劳力获得代价的欢愉!
  杨凡瞧着她,眼睛里也发着光,微笑道:“现在你已有了钱,可以去吃东西了。

  田思思挺起胸,大声道:“我自己会去吃,用不着你教我。”
  她手里紧紧握着这一钱银子,只觉这小小的一块碎银子比她所有的珠宝首饰都
珍贵。她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从她手上将这一钱银子骗走。

(三)
  这市镇并不大。
  田思思找了家最近的饭铺走了进去,挺起了胸膛走进去。虽然手里只有一钱银
子,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百万富翁,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富有过。
  店里的伙计虽然在用狐疑的眼色打量着,还是替她倒了碗茶来,道:“姑娘要
吃点什么?”
  田思思先一口气将这碗茶喝下去,才吐出口气,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香菇?”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香菇都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
  伙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香菇当然有,而且是从老远的地方运来的,只
不过贵得很。”
  田思思将手里的银子往桌上一放,道:“没关系,你先用香菇和火腿绐我炖只
鸡来。”
  她决心要好好吃一顿。
  店伙用眼角瞟着那一小块银子,冷冷道:“香菇火腿炖鸡要五钱银子,姑娘真
的要?”
  田思思怔住了。
  怔了半天,慢慢的伸出手,悄悄的将桌上的锒子盖住。
  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价值的概念,根本就不知道一钱银子是多少钱。
  现在她知道了。
  店伙道:“我们这里有一钱银子一客的客饭,一莱一汤,白饭尽管吃饱。”
  一钱银子原来只能吃一客“客饭”。做一个时辰苦工的代价原来就只这么多。
  田思思忍住泪,道:“好,客饭就客饭。”
  只听一人道:“给我炖一碗香菇火腿鸡,再配三四个炒菜,外加两斤花雕。”
  杨凡不知何时也已进来了,而且就坐在她旁边一张桌上。
  田恩恩咬着嘴唇,不理他,不听他说的话,也不去看他。
  饭来了,她就低着头吃。
  但旁边火腿炖鸡的香味却总是要往她鼻子里钻。
  一个人总不能闭着嘴呼吸吧。
  田思思恨恨道:“已经胖得像猪了,还要穷吃,难道想赶着过年时被人宰吗?”
  杨凡还是不生气,悠然笑道:“我本事比你大,比你会赚钱,所以我吃得比你
好,这本是天公地道的事,谁也不能生气。”
  这市镇虽不大,这饭铺却不小,而且还有雅座。
  雅座里忽然走出个满脸脂粉的女人, 一扭一扭地走到柜台, 把手一伸,道:
“牛大爷要我到柜台来取十两银子。”
  掌柜的哭笑道:“我知道,牛大爷已吩咐过了,今天来的姑娘,只要坐一坐,
就有十两银子赏钱。”
  他取出锭十两重的银子递过去,笑道:“姑娘们赚钱可真方便。”
  这女人接过银子,一扭一扭地走出去,忽又回头来嫣然一笑道:“你若觉得我
们赚钱方便,为什么不要你的老婆和女儿也来赚呢?”
  掌柜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嘴里忽然被人塞迸了个臭皮蛋。
  田思思正在听着,杨凡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赚钱比你方便?”
  赶一个时辰车,只有一钱银子,坐一坐就有十两银子。
  看来这的确有点不公平。
  杨凡又道:“她们赚钱看来的确很方便,因为他们出卖的是青春和廉耻,无论
谁只要肯出卖这些,赚钱都很方便的,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种钱赚得虽很方便,却痛苦,只有用自己劳力和本
事赚来的钱,花起来才问心无愧。”
  田思思忍不住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第一次觉得这猪八戒并不像她想得那么愚蠢。
  “也许头大的人确实想得比别人多些。”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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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5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排场十足的张好儿

  她忽然觉得他就算吃得比别人多些,也可以值得原谅了。
  在饭铺的伙计心目中,来吃饭的客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像田思思这样,只吃客饭的,当然是最低的一种。这种人非但不必特别招呼,
连笑脸都不必给她。
  像杨凡这样一个人来,又点菜,又喝酒的,等级当然高多了。
  因为喝酒多了,出手一定大方些,小帐就一定不会太少。
  何况一个人点了四五样菜,一定吃不完,吃剩下的菜伙计就可以留着吃夜宵,
若是还剩点酒下来,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在店伙眼中,这两种人本来就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物,但今天来的这两个
人却好像有点奇怪。
  这两人本来明明是认得的,却偏偏要分开两张桌子坐。
  他们明明在跟对方说话,但眼睛谁也不去看谁,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像是自言
自语。
  “说不定他们是一对刚吵了嘴的小夫妻。”
  店伙决定对女客巴结些,他眼光若是不错,今天说不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和丈
夫吵了架的女人往往都有机可乘,何况这女人看来并不聪明。
  做一个小镇上饭铺里的伙计,乐趣虽然不多,但有时却往往会有很意外的收获。
  他刚想走过去,突听警铃声响,两匹青骡在门外停下,两个人偏身下鞍昂着头
走进来,却是两个小孩子。
  这两匹骡子看来简直比马还神气,全身上下油光水滑,看不到一丝杂色,再配
上新的鞍、发亮的蹬、鲜红的缰绳。
  这两个孩子看来也比大人还神气,两人都只有十三四岁,梳着冲天小辫,穿着
绣花小服,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不笑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两个酒窝。
  左面的一个手里提着马鞭,指着店伙的鼻子,瞪着眼道:“你们这里可就是镇
上最大的饭铺吗?”
  店伙陪着笑,还没有开口,掌柜的抢着道:“镇上最大的饭铺就是小店了,两
位无论想吃些什么,小店多多少少都有点准备。”
  这孩子皱了皱眉,回头向另一个孩子道:“我早就知道这是个穷地方,连家像
样的饭铺都不会有。”
  另一个孩子眼睛已在田思思脸上打了好几转,随口道:“既然没有更好的,那
就只有将就着点吧。”
  提马鞭的孩子抢着道:“这么脏的地方,姑娘怎么吃得下东西去?”
  另一个孩子道:“你吩咐他们,特别做得干净些,也就是了。”
  掌柜的又抢着道:“是是是,我一定会要厨房里特别留意,碗筷全用新的。”
  提马鞭的孩子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席多少钱一桌?”
  掌柜的道:“最好的燕翅席要五两银子……”
  他话还未说完,这孩子又皱起了眉,道:“五两银子一桌的席怎么能吃?你当
我们是什么人?没上过饭馆的乡下人吗?”
  掌柜的陪笑道:“只要客官吩咐,十两银子、二十两锒子的席我们这里也都做
过。”
  这孩子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二十两一桌的,你替我们准备两桌。”
  他随手摸锭银子,“当”的抛在柜台上,道:“这是订钱,我们一会儿就来。”
  他也盯了田思思两眼,才拉着另一个孩子走出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
忽然一起笑了。又笑着回头盯了盯田思思,才一跃上鞍。
  两匹骡子一撒腿就走出了老远。
  只听一人道:“好俊的骡子,我入关以来,倒真还没见过。”
  这人满脸大胡子,敞着衣襟,手里还端看酒杯,刚从雅座里走出来,一脸土霸
王的模样。
  另一个立刻陪笑道:“若连牛大爷都说好,这骡子想必是不错的了。”
  这人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看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就已弯腰驼背,若不是先天
失调,就一定是酒色过度。
  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身材,腰畔佩着乌鞘剑,长得倒还不锴,只
不过两眼上翻,嘴角带着冷笑,就好像真的认为天下没有比他再英俊的人了。
  最后走出来的一人年纪最大,满嘴黄板牙已掉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连熨斗都
熨不平, 但身上却穿着件水绿色的长衫, 手里还摇着柄指金折扇,刚走出门,就
“噗”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色迷迷的眼睛已向田思思瞟了过去。
  田思思直想吐。
  这几个人没有一个不令她想吐的,和这儿个人比起来,那大鬼头看来还真比较
顺眼得多了。
  牛大爷刚喝完了手里端着的一杯酒,又道:“看这两个孩子,他们的姑娘想必
有点来头。”
  那病鬼又立刻陪笑道:“无论她有多大的来头,既然来到这里,就该先来拜访
拜访牛大爷才是。”
  牛大爷摇摇头,正色道:“子秀,你怎么能说这种狂话,也不怕美公和季公子
见笑吗?要知道江湖中能人很多,像我这号的人物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色迷迷的老头子原来叫“美公”,摇着折扇笑道:“这是牛兄太谦了,关外
牛魔王的名头若还算不了什么,我欧阳美的名头岂非更一文不值了吗?”
  牛大爷虽然还想作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兄弟在关
外虽薄有名头,但入关之后,就变成个乡下人了。所以才只敢呆在这种地方,不敢
往大地方走,怎比得上美公?”
  欧阳美笑道:“牛兄莫忘了,我们正是从大地方赶来拜访牛兄的,只要人杰,
地也就灵了。”
  于是牛大爷哈哈大笑,田思思却更要吐,但想想“牛魔王”这名宇,却又不禁
暗暗好笑。
  大小姐这一次南游,遇着的妖魔鬼怪还真不少,田心那一部南游记若真能写出
来,想必精采得很。
  牛大爷笑完了,又道:“美公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已看出了这两个孩子的来历?

  欧阳美摇着折扇,沉吟着道:“看他们的气派,不是高官显宦的子弟,就是武
林世家的后代。就算说他们是王族贵胄,我也不会奇怪的。”
  牛大爷点点头,道:“到底是美公有见地,以我愚见,这两个孩子的姑娘说不
定就是京里哪一位王族的家眷,乘着好天回乡探亲去的。”
  那位季公子一直手握着剑柄,两眼上翻,此刻忽然冷笑道:“两位这次只怕都
看错了。”
  欧阳美皱了皱眉,勉强笑道:“听季公子的口气,莫非知道她的来历?”
  季公子道:“嗯。”
  牛大爷道:“她是什么人?”
  季公子冷冷道:“她也不算是什么人,只不过是个婊子。”
  牛大爷怔了怔,道:“婊子?”
  季公子道:“婊子是干什么的,牛兄莫非还不知道吗?”
  牛大爷笑道:“但婊子怎会有这么大的气派?季公子只怕也看错了。”
  季公子道:“我绝不会看错,她不但是个婊子,而且还是个很特别的婊子。”
  牛大爷的兴越更浓,道:“那点特别?”
  季公子道:“别的婊子是被人挑的,她这婊子却要挑人;不但人不对她绝不肯
上床,钱不对也不行,地方不对也不行。”
  牛大爷失笑道:“她难道长着花吗?”
  季公子道:“她非但没有花,连根草都没有。”
  牛大爷哈哈大笑,笑得连杯里剩下的一点酒都泼了出来。
  欧阳美一面笑,一面用眼角瞟着田思思。
  田思思觉得莫名其妙,这些话她根本连一句都不懂,她决定以后一定要问那大
头鬼,“婊子”究竟是干什么的,
  牛大爷又笑道:“她既然是个白虎星,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凭什么架子要
比别人大?”
  季公子道:“这因为男人都是贱骨头,她架子越大,男人越想跟她上床。”
  牛大爷点着头笑道:“她这倒是真摸透男人的心了,连我的心都好像已有点被
打动,等等说不定也得去试试。”
  欧阳美忽然拊掌道:“我想起来了。”
  牛大爷道:“美公想起了什么?”
  欧阳美道:“季公子说的,莫非是张好儿?”
  季公子道:“正是她!”
  牛大爷笑道:“张好儿,她哪点好?好在哪里?”
  欧阳美道:“听说这张好儿不但是江湖第一名妓,而且还是个侠妓,非但床上
的功夫高人一等,手底下的功夫也不弱。”
  牛大爷斜着眼,笑道:“如此说来,美公想必也动心了,却不知这张好儿今天
晚上挑中的是谁?”
  两大相视大笑,笑得却已有勉强。
  一沾上“钱”和“女人”,很多好朋友都会变成冤家。
  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朋友。
  牛大爷的眼角又斜到季公子脸上,道:“季公子既然连她那地方有草没草都知
道,莫非已跟她有一手?”
  季公子嘿嘿地笑。
  无论谁看到他这种笑,都会忍不住想往他脸上打一拳。
  他冷笑着道:“奇怪的是,张好儿怎会光雇到这种地方来,难道她知逍这里有
牛兄这么样个好户头?”
  牛大爷的笑也好像变成了冷笑,道:“我已准备出她五百两,想必总该够了吧?

  季公子还是嘿嘿的笑,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那“子秀”己有很久没开口,此刻忍不住陪笑道:“她那地方就算是金子打的,
五百两银子也足够买下来了,我这就去替牛大爷准备洞房去。”
  只要有马屁可拍,这种人是绝不会错过机会的。
  牛大爷却又摇摇头,淡淡道:“慢着,就算她肯卖,我还未必肯买哩,五百两
银子毕竟不是偷来的。”
  有种人的马屁好像专门会拍到马腿上。
  欧阳美大笑道:“你只管去准备,只要有新娘子,还怕找不着新郎?”
  田思思实在忍不住了,等这三人一走回雅座,就悄悄问道:“婊子是干什么的?
难道就是新娘子?”
  杨凡忍住笑,道:“有时候是的。”
  田思恩道:“是谁的新娘子?”
  杨凡道:“很多人的。”
  田思思道:“一个人怎么能做很多人的新娘子?”
  杨凡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道:“你真的不懂?”
  田思思噘起嘴,道:“我要是懂,为什么问你?”
  杨凡叹了口气,道:“她当然可以做很多人的新娘子,因为她一天换一个新郎。

  开饭铺的人,大多遵守一个原则,有钱的就是大爷。
  无论你是婊子也好,是孙子也好,只要你能吃得起二十两银子一桌的酒席,他
们就会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你。
  店里上上下下的人已全部忙了起来,摆碗筷的摆碗筷,擦凳子的擦凳子。
  碗筷果然都是全新的,比田思思用的那副碗筷至少强五倍,连桌布都换上了做
喜事用的红布。
  田思思的脸比桌布还红。
  她总算明白婊子是干什么的了。
  那些人刚才说的话,到现在她才听懂。
  她只希望自已还是没有听懂,只恨杨凡为什么要解释得如此清楚。
  “这猪八戒想必也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定也做过别人的一夜新郎。”
  这猪八戒是不是好人,其实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想
到这里,她忽然就生起气来,嘴噘得简直可以挂个酒瓶子。
  “这张好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她不免觉得好奇。
  千呼万唤始出来,姗姗来迟了的张好儿总算还是来了。
  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车,已在门外停下。
  刚走回雅座的几个人,立刻又冲了出来。
  掌柜的和伙计早都已弯着腰,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口,腰虽然弯得很低,眼角却
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瞟。
  最规矩的男人遇到最不规矩的女人时,也会忍不住要去偷偷瞧两眼的。
  过了很久,车门才打开,又过了很久,车门里才露出一双脚来。
  一双纤纤瘦瘦的脚,穿着双软缎子的绣花鞋,居然没带袜子。
  看到这双脚,男人的三魂六魄己经飞走了一大半。
  脚刚沾着地,又缩回。
  立刻有人在车门前铺起了一条鲜红的地毯,跟着马车来的,除了那两个孩子外,
好像还有七八个人。
  但这些人是男是女?长得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看见。
  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盯在这双脚上。
  脚总算下了地。
  这双脚旁,还有两双脚。
  两个花不溜丢的小姑娘,扶着张好儿走下了马车。幔慢地走了进来。
  她一手捂着胸,一手轻轻扶着小姑娘的肩,两条柳叶眉轻轻地皱着,樱桃小嘴
里带着一声声娇喘。
  “张好儿果然好得很。”
  她究竟好在哪里呢?谁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这样的一定是好的,没有理由不
好,非好不可。
  她的确很漂亮,风姿也的确很优美。
  但田思思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她不像是个真人。她的脸虽漂亮,却像是画上
去的。她风咨虽优美,却像是在演戏。
  她扮的也许是西施,但田思思却觉得她像东施。
  布袋戏里面的东施。
  她这人简直就像是个假人。
  奇怪的是,屋子里的男人眼却都已看得发直,就连猪八戒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
都好像也变得有点色迷迷的。
  田思思真想把他这双眼睛挖出来。
  张好儿走起路来也很特别,就好像生怕踩死蚂蚁似的,足足走了两三盏茶工夫,
才从门口走到掌柜的为她摆好的座位前。
  等她坐下,每个人都忍不住长长吐出口气,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张好儿的眼睛却好像是长在头顶上的,根本没有向这些人瞧过一眼。
  她刚坐下,四热荤就已端上了桌子。
  这桌酒席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吃,
  可是她只不过用筷子将菜拨了拨,就又将筷子放下,就好像发现菜里面有只绿
头苍蝇似的。
  每样菜都原封不动的端下去,好像每样菜都有只苍蝇。
  到最后她只吃了小半腕稀饭,儿根酱菜。
  酱菜还是她自已带来的。
  “既然不吃,为什么要叫这么大一桌菜呢?”
  “我们姑娘叫菜只不过是叫来看看的。”
  这就是派头。
  男人们简直快疯了。
  女人喜欢有派头的男人,男人又何尝不喜欢有派头的女人?
  “能跟派头这么大的女人好一好,这辈子也算没有白话了。”
  牛大爷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用最有豪气的姿态抱了抱拳,
笑道:“可是张姑娘?”
  张好儿连眼皮都没有抬,淡淡道:“我是姓张。”
  牛大爷道:“我姓牛。”
  张好儿道:“原来是牛大爷,请坐。”
  她说话也像是假的 就像是在唱歌。
  牛大爷的三魂七魄已全都飞得干干净净,正想坐下去。
  张好儿忽又道:“牛大爷,你认得我吗?”
  牛大爷怔了怔,笑道:“今日才有缘相见,总算还不迟。”
  张好儿道:“这么说来,你并不认得我。”
  牛大爷只好点点头。
  张好儿道:“我好像也不认得你。”
  牛大爷只好又点点头。
  张好儿道:“你既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你怎么能坐下来呢?”
  牛大爷的脸已发红。勉强笑道:“是你自已叫我坐下来的。”
  张好儿淡淡地道:“那只不过是句客气话而已,何况……”
  她忽然笑了笑,道:“我若叫牛大爷跪下来,牛大爷也会跪下来吗?”
  牛大爷的脸红得像茄子,脾气却偏偏发不出来。
  派头这么大的女人居然对你笑了笑,你怎么还能发脾气?
  看到牛大爷真的像是条牛般怔在那里,欧阳美的眼睛已亮了,把手里的折扇摇
了摇,人也跟着摇了摇,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全身的骨头好像已变得没有四两重。
  牛大爷瞪着他,要看看他说什么。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掏出一大锭黄澄澄的金子,摆在桌上。
  欧阳美活了五六十年,总算不是白活的。
  他已懂得在这种女人面前,根本就不必说话。
  他已懂得用金子来说话。
  金子有时也能说话的,而且比世上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更能打动女人的心,尤其
在这种女人面前也只有金子说的话她才听得懂。
  他用手指在金子上轻轻弹了弹。张好儿的眼波果然瞟了过来。
  欧阳美笑了,对自己的选择很得意。
  他选的果然是最正确的一种法子。
  谁知张好儿只瞧了他一眼,就又昂起了头。
  欧阳美笑道:“这锭金子说的话,张姑娘难道没有听见吗?”
  张好儿道:“它在说什么?”
  欧阳美摇着折扇,笑道:“它在说,只要张姑娘点点头,它就是张姑娘的了。”
  张好儿眨眨眼,道:“它真的在说话?我怎么没听见呢?”
  欧阳美怔了怔,又笑道:“也许它说话的声音还嫌太轻了些。”
  世上若还有比一锭金子说的话声音更大的,那就是两锭金子。
  欧阳美又掏了锭金子放在桌上, 用手指弹了弹,笑道:“现在张姑娘总 该听
见了吧?”
  张好儿道:“没有。”
  欧阳美的眉也皱了起来,咬咬牙,又掏出了两锭金子。
  金子既然已经掏了出来,就不如索性表现得大方些了。
  欧阳美的确笑得大方得很,悠然道:“现在张姑娘想必已听见了吧?”
  张好儿道:“没有。”
  她回答得简单而干脆。
  欧阳美的表情就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失声道:“还没有听见?四锭金子说的话
连聋子都该听见了。”
  张好儿忽然摆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小姑娘也拿不四锭金子出来,摆在桌子上。
  这四锭金子比欧阳美的四锭还大得多。
  张好儿道:“你是不是聋子?”
  欧阳美摇摇头。
  他还弄不懂张好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好儿淡淡道:“你既然不是聋子,为什么这四锭金子说的话你也没有听见呢?

  欧阳美道:“它在说什么?”
  张好儿道:“它在说,只要你快滚,滚远些,它就是你的了。”
  欧阳美的表情看来已不像是被一根针刺着了。
  他表情看来就像是五百根针一齐刺在他脸上,还有三百根针刺在他屁股上。
  牛大爷忽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就连田思思也不禁暗暗好笑,她觉得这张好儿非但有两下子,而且的确是个很
有趣的人。
  女人若看到女人在折磨男人时,总会觉得很有趣的。但是看到别的女人被男人
折磨时,她自己也会气得要命。
  男人就不同了。
  男人看到男人被女人折磨,非但不会同情他,替他生气,心里反而会有种秘密
的满足,甚至还会觉得很开心。
  牛大爷现在就开心极了。
  比起欧阳美来,张好儿总算还是对他很客气,说不定早已对他很有意思,只怪
他自已用不错法子而已。
  幸好现在补救不算太迟。
  “只要有钱,还怕压不死这种女人?”
  牛大爷的大爷派头又摆了出来,挺起胸膛,干咳了两声,道:“像张姑娘这样
的人,自然不会将区区几锭金于看在眼里。”
  他拍了拍胸膛,接着又道:“无论张姑娘要多少,只管开口就是,只要张姑娘
肯点头,无论要多少都没关系。”
  这番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豪气如云。
  张好儿的眼睛果然向他瞟了过来,上上下下地瞧着他。
  牛大爷的骨头被她看酥了,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早摆出大爷的派头来,让这
女人知道牛大爷不但舍得花钱,而且花得起。
  张好儿忽然问道:“你要我点头,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这女人倒还真会装蒜。
  牛大爷大笑了,也斜着眼,笑道:“我想干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张好儿道:“你想要我陪你睡觉是不是?”
  牛大爷大笑道:“张姑娘说话真爽快。”
  张好儿忽然向外面招招手,说道:“把金花儿牵过来。”
  金花儿是条母狗,又肥又壮的母狗。
  张好儿柔声道:“无论牛大爷要多少,只管开口就是,只要牛大爷肯陪我这金
花儿睡一觉,无沦要多少都没关系。”
  欧阳美忽然大笑,笑得比牛大爷刚才还开心。
  牛大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连青筋都一根根突起。
  季公子一直背负着双手,在旁边冷冷的瞧着,这时才施施然走出来,淡淡道:
“其实两位也不必生气,张姑娘既然看到我在这里,自然是要等我。”
  他摆出最潇洒的架子,向张好儿招了招手,道:“你还等什么,要来就来吧。”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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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0:5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寂 寞 的 大 小 姐

  张好儿忽然不说话了。
  每个人都以为她要说出很难听的话来时,她却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说多难听的话,也没有像不说话凶。
  这简直可以气得人半死,气得人发疯。
  季公子不但脸已发红。连脖子都好像比平时粗了两倍,刚才摆了半天的“公子”
派头,现在已完全无影无踪。
  最气人的是,张好儿虽然不说话,他却已知道张好儿要说什么。
  更气人的是,他也知道别人都知道。
  张好儿看看金花儿,又看看他,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就好像拿他们当做天生
的一对儿。
  季公子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
  张好儿偏不说。
  金花儿却“汪”的一声,向他窜了过去,还在他面前不停地摇尾巴。
  季公子大怒道:“畜牲,滚开些。”
  金花儿“汪汪汪”地叫。
  季公子一脚踢了过去,喝道:“滚!”
  金花儿:“汪!”
  牛大爷忍不住大笑,道:“这人总算找到说话的对象了。”
  又有个人悠然道:“看他们聊得倒蛮投机的。”
  季公子连眼睛都气红了,连说话的这个人是谁都没看到,“呛”的一声,剑已
出手,一剑刺了出去。
  忽然间一双筷子飞来,打在他手背上。
  他的剑落下去时,金花儿已一口咬住了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季公子的人已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全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他己看出这双筷子是从哪里飞来的。
  金花儿衔起筷子,摇着尾巴送了回去。它好像也知道这双筷子是谁的。
  每个人都知道,但却都几乎不能相信。
  季公子的剑并不慢,谁也想不到张好儿的出手居然比这有名的剑客还快。
  张好儿只是皱了皱眉头,她身后已有个小姑娘伸手将筷子接了过去,道:“这
双筷子已不能用了。”
  张好儿终于说话了。她轻轻拍着金花儿的头,柔声道:“小乖乖,别生气,我
不是嫌你的嘴脏,是嫌那个人的手脏。”
  这也许就是张好儿比别的女人值钱的地方。
  她不但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也懂得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
  最重要的是,她还懂得在什么时候不说话。
  田思思已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极了。
  她一直不停的在笑,回到房里,还是忍不住要笑。
  房间是杨凡替她租的,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大,总算是间屋子。
  田思思本来一直在担心,晚上不知睡到什么地方去,她已发现自己不但吃饭成
问题,连睡觉都成问题。
  谁知杨凡好像忽然又发了慈悲,居然替她在客栈里租了房间,而且还很关照她,
要她早点儿睡觉。
  “这猪八戒毕竟还不算是太坏的人。”
  田思思咬着嘴唇,一个人偷偷的直笑,仿佛又想到了件很有趣的事,笑得弯下
了腰。
  “把田心嫁给他倒不错,一个小噘嘴,一个大脑袋,倒也是天生的一对。”
  至于她自已,当然不能嫁给这种人的。
  像田大小姐这样的人,当然要秦歌那样的大人物才能配得上。
  想到秦歌,想到那飞扬的红丝巾,她的脸又觉得有点发红、发热。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见了鬼的六月天,简直可以闷得死人。
  田思思真恨不得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又实在没这么大的胆子,
  想睡觉,又睡不着。
  她躺下去,又爬起来。
  “地上一定很凉,赤着脚走走也不错。”
  她脱下鞋子,又脱下袜子,看着自己的脚,又忘了要站起来走走。
  她好像已看得有点痴了。
  女人看着自己的脚时,常常都会胡思乱想的,尤其是那些脚好看的女人。
  脚好像总是跟某种神秘的事有某种抻秘的联系。
  田思思的脚很好看,至少她自已一向很欣赏。
  但别人是不是也会很欣赏呢?
  她不知道。很少人能看到她的脚,她当然不会让别人有这种机会,但有时心里
却又偷偷的想让人家看上一看。
  忽然有只蚊子从床底下飞出来,叮她的脚。
  至少这只蚊子也很欣赏她的脚。
  所以她没有打死这只蚊子,只挥了挥手将蚊子赶走算了。
  蚊子已在她脚底心叮了一口,她忽然觉得很痒,想去抓。脚心是抓不得的,越
抓越痒。不抓也不行。
  死蚊子,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咬,偏偏咬在这地方。
  她想去打死这死蚊子的时候,蚊子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咬着嘴唇,穿起袜子。
  还是痒,好像一直痒到心里去了。
  她又咬着嘴唇,脱下袜子,闭起眼睛,用力一抓,才长长吐出口气,忽然发现
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湿透。
  这时候能跳到冷水去有多好!
  田思思用一只手捏着被蚊子咬过的脚,用另一只脚跳到窗口,用另一只手轻轻
地推开窗子。
  窗外有树、有墙、有人影、有飞来飞去的苍蝇、追来追去的猫和狗……几乎什
么东西都有,就只没有水。
  她唯一能找到的冷水,在桌上的杯子里。
  她一口喝了下去。
  外面传来更鼓,二更。
  她吓了一跳,几乎将杯子都吞了下去。
  二更,只不过才二更,她还以为天已经快亮了; 谁知道这又长、又闷、又热的
夏夜只不过刚刚开始。
  屋子里忽然变得更热了,这漫漫的长夜怎么挨得过去?
  有个人聊聊,也许就好得多了。
  她忽然希望杨凡过来陪她聊聊,可是那大头鬼一吃饱就溜回房来,关起了门,
现左说不定已睡得跟死猪一样。
  吃饱了就睡,不像猪像什么?
  “我就偏偏不让他睡,偏偏要吵醒他。”
  田大小姐想要做的事,若有人能叫她不做,那简直是奇迹。
  奇迹很少出现的。
  悄悄推开门,外面居然没有人。
  这种鬼天气,连院子里都没有风。有人居然能关起门来睡觉,真是本事。
  杨凡的房就在对面,门还关得很紧,窗子里却有灯光透出。
  “届然连灯都来不及吹熄,就睡着了,也不怕半夜里失火,把你烤了烧成猪吗?

  田思思又好气,又好笑,悄悄穿过院子。
  地上好凉。
  她忽然发现自已非但忘记穿鞋,连袜子都还提在手里。
  看着自己的脚,怔了半天,她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笑得就像是个刚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甜甜的,却有点不怀好意。
  将袜子揉成一团,塞在衣服里,就这样赤着脚走过去。
  为什么赤着脚就不能见人?谁生下来时是穿着鞋子的?
  田大小姐想要做的事,当然都有很好的解释。
  门关得很严密,连一条缝部没有。
  她想敲门,又缩回手。
  “我若敲门,他一定不会理我的,猪八戒只要一睡着,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理。”
  田思思眼珠子转了转。
  “我为什么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吓他一跳?”
  想到杨凡也有被人吓一跳的时候,她连什么都不想了。
  她立刻就撞开门冲了去———客栈不是钱库,门自然不会做得很结实。
  她只希望杨凡的心结实点,莫要被活活吓死。
  杨凡没有被吓死,他简直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就像是张木头做的椅子。
  他的确是张椅子,因为还有--个人坐在他身上。
  一个很好看的人。
  一个女人。
  张好儿也没有被吓一跳。
  她笑得还是很甜,样子还是很斯文,别的女人就算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样子
也不会有她这么斯文。
  她非但坐往杨凡身上,还勾住了杨凡的脖子。
  唯一被吓了一跳的人,就是田思思自己。
  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那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一个整鸡蛋。
  张好儿春水般的眼波在她身上一溜,副嫣然道:“你们认得的?”
  杨凡笑了笑,点点头。
  张好儿道:“她是谁呀?”
  杨凡道:“来,我替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张姑娘,这是跟我刚刚订了亲,还
汶有娶过门的老婆。”
  他将一个坐在他腿上的妓女介绍给他未来的妻子,居然还是大马金刀,四平八
稳的坐着,竟完全没有一点惭愧抱歉的样子,也完全汉有一点要将张好儿推开的意
思。
  田思思若真有嫁给他的打算,不被他活活气死才怪。就算没有嫁给他的打算,
也几乎被他气得半死。
  这大头鬼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
  更气人的是,张好儿居然也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是朝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未来的杨夫人?”
  最气人的是,田恩思懑不承认都不行,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不说话就是默认。
  张好儿笑了,吃吃地笑道:“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女采花盗哩,三更半夜的闯进
门。想不到原来真是未来的杨夫人,失礼失礼,请坐请坐。”
  她拍了拍杨凡的腿,又笑道:“要不要我把这位子让给你?”
  田思思忽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人有趣了,只恨不得给她儿个耳括子。
  但看到杨凡那种得意的样子,她忽又发觉自己绝不能生气。
  “我越生气,他们越得意。”
  田大小姐毕竟是聪明人,一想到这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笑容虽不太自然,但总算是笑容。
  张好儿的眼波好像又变成了把蘸了糖水的刷子,在她身上刷来刷去。
  田思思索性装得更大方些,居然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微笑着道:“你们用
不着管我,也用不着拘束,我反正坐坐就要走的。”
  张好儿笑道:“你真大方,天下的女人若都像你这么大方,男人一定会变得长
命些。”
  她居然得寸进尺,又勾住了杨凡的脖子,媚笑着说道:“你将来能娶到这么样
的一位贤惠夫人,可真是运气。”
  田思思也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媚笑逍,“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夸奖我,我若真
有嫁给他的意思,现在早已把你的头发都扯光了。”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不打算嫁给他?”
  田思思笑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她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奇怪一件事,怎么会有女人看上达么样一个
猪八戒的。”
  她好像庄自言自语,声音说得很小,却又刚好能让别人听得见。
  张好儿笑道:“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也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小丫头连男人都汉见过儿个,根本还分不出哪
个人好,哪个人坏,就想批评男人了,这才是怪事。”
  她也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却也刚好说得能让别人听见。
  田思思眨眨眼,笑道:“你见过很多男人吗?”
  张好儿道:“也不算太多,但千儿八百个,总是有的。”
  田思思故意作出很吃惊的样子,道:“那可真是不少了,看来已经够资格称得
上是男人专家了。”
  她嫣然笑着道:“据我听说,天下只有做一种事的女人,才能见到这么多男人,
却不知张姑娘是干哪一行的呢?”
  这句话说出,她自己也很得意!
  “这下子看你怎么回答我,看你还能不能神气得起来?”
  无论如何,张好儿干的这二行,总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
  张好儿却还是笑得裉甜,媚笑道:”说来也见笑得很,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慈
善家。"
  慈善家这名词在当时还不普遍,不像现在有很多人都自称慈善家。
  田思思怔了怔,道:“慈善家是干什么的?”
  张好儿道:“慈善家也有裉多种,我是专门救济男人的那种。”
  田思思又笑了,道:“那倒很有意思,却不知你救济男人些什么呢?”
  张好儿道:“若不是我,有很多男人这一辈子都休想碰到真正的女人,所以我
就尽量安慰他们,尽直让他们开心。”
  她媚笑道:“你知道,一个男人若没有真正的女人安慰,是很可怜的,真正的
女人偏偏又没有几个。”
  这人倒是真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田思思眼珠子一转,笑道:“若不是你,只怕有根多男人的钱也没地方花出去。

  张好儿道:“是呀,我可不喜欢男人变成守财奴,所以尽全让拖们学得慷慨些。

  她看着田思思,又笑道:“你喜欢男人都是守妨奴吗?”
  两人话里都带有刺,好像恨不得叫下就将对方活活刺死。
  但两个人脸上却还是笑迷迷的。
  杨凡看看张好儿,又看看田思思,脸上帝着满意的表情,好像觉得欣赏极了。
  “这猪八戒就好像刚吃了人参果的样子。”
  田思思真想不出什么活来气他。
  张好儿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睡觉的时候了。”
  她嘴里虽这么说,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
  田思思当然明白她是想要谁回去睡觉。
  “你要我走,我偏偏不走,看你们又能够把我怎么样?”
  其实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走,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她心里虽然有点酸溜溜的,但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承认。
  张好儿说了一句话,得不到反应,只好再说第二句了。
  她故意看了看窗子,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不早了吧?”
  田思思眨眨眼,道:“张姑娘要回去了吗?”
  张好儿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多聊聊也没关系,你呢?”
  田思思嫣然道:“我也没事,也不急。”
  两人好像都打定了主意:“你不走,我也不走。”
  但话说到这里,好像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只有干耗着。
  杨凡忽然轻轻推开张好儿,笑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出去逛逛,两个女人
中多了个大男人,反而变得没什么好聊的了。”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施施然走了出去。
  “你们不走,我走。”
  对付女人,的确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想不到这猪八戒还是个大滑头。”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想走,又不好意思现在跟着走。
  不走,又实在和张好儿没话说。
  天气好像更闷了,闷得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张好儿忽然道:“田姑娘这次出来,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呀?”
  田思思道:“江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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