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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孤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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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7: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章

  翌日清晨。
  文采风流,风物锦纤的名城,“京口”——城门方启,便不断地有三五骑士,扬鞭而
过。这些骑士年龄各异,形态相殊,衣履装束,亦是各不相同,但面上却泰半透著精悍的神
色,目中更都是神光奕奕。出城南去,一路笔直的碎石路上,更可见到这些骑士纵骑狂笑,
挥帽扇凤的豪态,只是在他们经过一个小小的山城边一家小小的客栈时,他们的狂笑豪态,
却突地收敛了不少,有的甚至停下马来,驻足道旁,向这家客栈,投以诧异的目光。
  暮春初夏,清晨的阳光,安祥地映照在这家客栈黯灰色的屋顶上,一个平凡的店伙,缓
缓地自那方自开了一半的客门中走了出来,懈怠地打扫着门前石阶上的灰垢,两只早已熄灭
了烛火的灯笼,高挂在门上,不住地随着微风摇曳着。
  这家客栈,便是如此平凡而安静地仁立在这清晨的斜阳里,小小的山城边,没有丝毫惹
眼的地方,更没有丝毫异常的情事。
  “但是,这里为什么这么静?”
  扬鞭纵马而来的江湖豪士,草泽英豪,却在暗中奇怪:“龙形八掌既然来了,而且收下
了‘神手’战飞的拜帖,却为什么直到此刻,还没有丝毫动静?”
  于是聚集在这家客栈前的人,便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暗中低语,猜测着这名满天下的武
林大豪“龙形八掌”的意向,好奇地等待着这客栈中的变化,但是,直到太阳已升起很高,
这客栈却仍然没有一丝变化,没有一个人走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去。突地那店小二可
走了出来,砰地一声将店门关了,客栈中越发没有声息,群豪对望几眼。一人忽轻呼道:
“金鸡帮!”
  众人不约而同地妞首望去,只见那边一条线似地奔来莫约十匹健马,马上骑士,俱穿着
五颜六色的锦衣,就像是公鸡的尾巴似的,一个个挺胸凸肚地驰马而来,驰过客栈时,嘴角
一撇,刷地一挥马鞭,就奔了过去。最后的一骑,却是一匹驴子,驴上之人形容枯瘦平凡,
穿的衣服更是平平常常,还断了一条腿,一条乌黑的铁拐,横放在鞍前,手里有气无力地挥
着鞭子,远远跟在后面,就像是前行这些锦农骑士的跟班似的,但道旁群豪见了此人,却有
的垂下头去,目不斜视,有的堆上满脸笑容,远远呼道:“向大哥,可好!”
  有的不识此人,此刻心中方自一惊:“原来此人便是‘金鸡’向一啼!”
  只见这“金鸡”向一啼坐在驴背上,两眼半开半闭,像是多日未曾睡过觉似的,看见有
人招呼,面上方自懒洋洋地露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点首称好,伸出手中鞭子,指着那客
栈道:“老檀可是就住在这里?”
  他虽在问话,却根本不待别人回答,点了点头又道:“各位想必就是在这里等着看热闹
的吧,唉!若换了是我,到浪莽山庄去看还不是一样。”一挥马鞭,得得地跑过去了。群豪
不由得对望一眼,有的立刻随后跟去,有的又等了半晌,心里虽还奇怪,怎地这“龙形八
掌”直到此刻还没有动静,却也始终耐不住,纵骑而去。
  过山城前行不远,前面忽地现出一片绿林,林木掩映中,一片片巨宅屋影,隐约可见,
远望还不觉得,走到近前,只见这片庄院一道高墙,也不知有多长,围墙中的屋顶,更是栉
比鳞次,也不知有多少,一条碎石路穿林而出,却有数十个彪形大汉肃立在林外,见了群豪
策马而来,就奔过来接过马疆,见到有人徒步而来,他们也奔过来接引。穿过绿林,里面的
庄门前,却立着几个长衫汉子,含笑拱手肃容,庄门内一片偌大的院子,此刻已满充人语笑
声,院子前的一间大厅,两间偏厅,此刻亦是人头拥挤,似乎江南道上所有的武林豪士,今
日不分黑白,不分男女,部已到了这“浪莽山庄”中来。
  忽地——
  树林外“劈劈剥剥”地响起一串鞭炮。
  这串炮声方住,庄门前,便立刻接着接起一串,这种精制的“百子南鞭”,声响奇大,
直震得群豪耳鼓隐隐发痛,接着大厅中走出一排满身红衫的大汉,扬起手中晶光闪亮的喇
叭,大声吹奏起来,号声一歇,一个真的是“腰大十围,肩阔三停”的大汉,往厅门一站,
大喝道:“金鸡帮向帮主到!”
  炮声一歇,众人耳朵方得一静,一听到这声大喝,禁不住又吓了一跳,只见大厅中又自
走出一群人来,一人紫面修髯,一人身材瘦小,但却神采奕奕,还有四个中年豪士,一个面
色惨白的少年,并肩立在阶前,群豪暗中传语。
  “向金鸡当真有几分力量,战神手、那飞虹、莫家兄弟们,一起迎出来了。”
  语声方落,庄门外已有一群锦衣汉子,拥着一个断足汉子,慢吞吞地缓步而入,慢吞吞
地穿过人群,走到阶前,那断足汉子两眼一翻,嘻嘻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战庄主居然
还把区区在下当做人看,不过劳动大驾,姓向的心里真有点不安。”一、“神手”战飞目光
一转,捋须大笑道:“向大哥言重了,请进!请进!”
  “七煞”莫星冷冷笑道:“战兄对向兄倒真是特别优待,还准备了个特别舒服的椅子给
向兄坐哩。”
  “金鸡”向一啼面容一变,目光再转,却也哈哈大笑起来,笑道:“椅子毋需,战兄倒
要准备几个漂亮的姑娘给莫兄倒是真的。”拐杖一点,轻轻掠上阶去,群豪面面相觑,都不
禁奇怪!
  这“金鸡”向一啼与“神手”战飞、“北斗七煞”,怎地像有些不对劲起来,江湖风
波,波谲云诡,不是当事人实在是难以猜测的。
  这其间络绎不绝地又来了些人,忽地一匹健马,直驰大厅,马上一个短衫骑士,双手微
按马鞍,刷地翻身下马,笔直地走人大厅。
  刹那之间——
  又是一串“百子南鞭”响起,震耳的鞭炮声中,“神手”成飞、“北斗七煞”、“七巧
追魂”竟又一起抢步而出,不但走出厅外,而且一起走出庄门,“战神手竟然亲迎出庄。”
群豪心中正自大奇:“这又是什么人来了广只听厅门前的彪形巨汉一声大喝:“飞龙镖局南
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龙形八掌’檀明到——江南‘虎邱飞灵堡’东方五侠到——”群豪一
起相顾失色:“原来是‘龙形八掌’来了。”
  武林中人的声名地位,当真是立竿见影,丝毫不能勉强,这“龙形八掌”与“东方兄
弟”一到,在场群豪,虽然俱是久走江湖,不至蜂拥到门口,但一个个也俱都是引颈而望。
只见庄门外一阵人声笑语,“神手”战飞拱手肃容,一个身材虽不甚高,但气势却极轩昂的
老者,与一个长身玉立,目光炯炯的少年,当先走了进来,国光四下一转,立刻朗声笑道:
“檀明一步来迟,有劳各位久候,恕罪!恕罪!”
  站在前面的武林豪士,自然立刻含笑谦谢,站在后面的人,莫不一伸大姆指,暗中赞
道:“不管姓檀的为人到底怎样,就看人家这份气派,就不愧是大人物,哪里像那姓向的,
人家只要一捧他,他就上了天似的,连眼睛都生到额角顶上去了。”
  有的道:“你可知道,檀明旁边那个不住拱手,满面含笑的小伙子,就是‘飞灵堡’的
东方铁,你看人家,不说他师傅不是昆仑派的掌门人,就说他爹爹吧。嘿!你看人家,还不
是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喂!我说咱们那位‘裴大先生’,可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位角
色?”
  说话之间,“神手”战飞等人,已陪着“龙形八掌”、“东方兄弟”以及“快马神
刀”,“卦掌”等人走入了大厅,缓步走入正厅,石阶上那一排红衫大汉,左手叉腰,右手
一旋,掌中金号,在阳光下闪闪生光,连退三步,退到檐下让开一条通路,然后“呜”地一
声,号角之声,又再大作,那彪形巨汉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口中又自大喝道:“各位人
席。”
  号声五响,两侧偏厅中,抢步走出十余个长衫汉子,到处肃客人座,“神手”战飞刷地
扇开手中长扇,扇面水平,自左至右,缓缓划了个半圆,座上笑语人声,顿时俱寂。
  只见。‘神手“战飞缓缓转过身去,在身前的一张供桌前恭恭敬敬行过大礼,一举起桌
上的一杯雄黄艾酒,双手端杯,高举过顶,转身道:“请!”仰首一于而尽。
  正厅内外,偏厅前后,里里外外四十余桌上的青瓷酒杯,立刻全被端起,喝得涓滴不
剩。
  “神手”战飞哈哈一笑,再次斟满杯中之酒,一举杯道:“今日欣逢佳节,你我兄弟欢
聚一堂,兄弟我有个天大的喜讯,要告诉各位——”他语声一顿,四厅又复响起低语之声。
“龙形八掌”端坐如山,目光四扫,嘴角隐泛笑容,目光中却无丝毫笑意。
  只见“神手”战飞干咳两声,四下又复寂然,这“浪莽山庄”的主人,今日逢喜事,精
神像是分外爽朗,接着朗声笑道:“江南武林,近数十年来,群雄纷起,英豪辈出,大有昔
年春秋战国时,群雄割据之势,此种情势,虽可激人向上,一争雄长,但却稍嫌散乱,是以
内不能息内乱,外不能御外侮,以致……嘿嘿!”
  他嘿嘿干笑数声,目光一膘“龙形八掌”檀明,接着又道:“今天到此间来的全都不是
外人,休怪兄弟我口没遮拦,要说几句肺腑之言。”
  他突地面色一正,正色道:“今日武林情势,北重于南,此乃无庸讳言之事,你我兄弟
如再不知振作,只怕此后情况更劣。这井非是说江南江湖豪杰不如两河武林健者,而只是你
我兄弟不知团结而已,有道是两人同心,其利断金,是以兄弟我久鉴于此,便和‘七巧追
魂’那大哥、莫家诸兄弟,苦心寻访,想找一个智德兼备之人,来做江南武林群龙之首。”
  “龙形八掌”微微一笑,放下酒杯,侧首向身旁的东方兄弟低语道:“人道‘神手’战
飞文武全才,是个角色,今日一见,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语声说得虽轻,但却故
意让“神手”战飞能够听见。
  “神手”战飞面上微微一笑,像是颇为得意,心中却暗忖:“今日之会,这‘龙形八
掌’居然敢来,当真是有几分胆气,只是他既敢闯到这里来,必非全无仗恃——”一念至
此,突地向身后一个长衫汉子低语两句,转身接道:“兄弟我虽然才能鲜薄,但莫家兄弟,
那氏大哥,却都是天纵奇才的绝顶人物,须经他们寻得之人,必定不致令各位兄弟失望,今
日兄弟我在此间请各位前来,一来是许久未与各位见面,颇为想念,再者却是要各位来见见
我们未来的盟主‘裴大先生’。”
  语声方了,四下立刻报以如雷掌声,“神手”战飞面带微笑,转身一招手,门外的红衣
大汉身躯一拧,号角对向厅间,突地吹奏起来,十余个长衫汉子急步而出,十余串“百子南
鞭”同时燃起,但见火光点点,纸屑飞舞,号角之声,更是震耳欲聋,“神手”战飞缓缓回
转身来,伸出左手,指向大厅后的一扇门户,朗笑说道:“现在——”目下众豪的数百道目
光,不禁随着他的手指,一起向那扇门户望去。
  鞭炮号角之声更响,淡青色的问帘往上一掀----战飞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垂首朗声
道:“江南武林同道,恭迎裴大先生!”
  “龙形八掌”、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暗中猜测:“不知这‘裴大先生’
究竟是什么大人物?”一起转首望去,只见门帘掀开后,良久良久,门外方自弯处走出一个
人来,众豪目光望处,只见此人目光流转,鼻挺眉扬,满面俱是精灵跳脱之色,“八卦掌”
柳辉心中一惊,皱眉道:“此人不是那‘七巧童子’吴鸣世么?”
  哪知他语声未了,吴呜世身躯已自向门边一闪,门内又自走出一个人来,号角、鞭炮之
声,倏然顿住,那彪形巨汉放开喉咙,大喊道:“裴大先生——到!”群豪心头俱都一凛,
不由自主地长身而起,一起定晴向这江南绿林的盟主望去——“龙形八掌”微微一笑,亦自
站起身子,回首望去——这一望之下,他心头却不禁为之栗然一震,几乎忍不住要脱口唤出
声来,他虽然阴莺深沉,但此刻却仍不禁面容大变!
  东方铁目光一转,低语道:“此人神采照人,而且更是俊美,看来当是个人才,只是—
—年纪却似太轻了些。”
  只见“裴大先生”在“神手”战飞的扶持之下,得得走入大厅,目光凝然,瞬也不瞬地
望着前方,面上更是木无表情,只有眼角眉峰,似乎微微含敛着几分忧郁之态。
  号角鞭炮之声已息,此刻大厅中竞寂无人语,静得连彼此呼吸之声都互相可闻,厅内群
豪,此刻心中既是惊异,又觉奇怪,数百道目光,眼睁睁地望着裴珏,而裴珏却像是全部不
知道。
  “龙形八掌”与东方兄弟中的东方铁、金鸡向一啼,以及七巧追魂、莫氏四煞、“神
手”战飞,坐在当中主席,此刻只见这“裴大先生”,竟已走到自己身侧,他忍不住轻咳一
声,心中忽然一动,立刻垂下头去,只听“神手”战飞举杯道:“你我兄弟且敬裴大先生一
杯。”
  吴鸣世拿了酒杯,交到裴珏手上,裴珏茫然接过,仰首一千而尽,吴呜世暗叹一声,他
这两天来,总觉得裴珏像是有些神不守舍,今日清晨,见到裴珏的样子,更像是茫然一片,
他心中既是提心,又觉着急,生怕裴珏一个不好,出了差错,便无法弥补,他此刻倒有些后
悔,不该怂恿来做此事了。
  四座群雄轰然一声,饮下杯中之酒,“神手”战飞缓缓放下酒杯,目光如鹰,自群豪每
人的面上扫过,突地双掌一拍,两个长衫汉子,自厅后抢步而出,手里捧着一方鲜红彩缎往
“神手”战飞身上一披。
  战飞面寒如水,目光一转,突又双掌一拍。
  大厅前突地一声牛呜,只见四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腰间围着一条血红彩带,四人
手中竟各持一只牛腿,将一条亦是身披彩带,角挂红中的牡牛,高举过顶,抬了进来,那条
牛虽然怒吼连连,但被这四人高高抬起,竟是丝毫动弹不得,日光之下,只见这四人身上的
肌肉,有如粟米一般,粒粒凸起,流转不息,脚下不停,将这条牡牛笔直地抬入大厅,停在
那椅桌之前。身披彩缎的“神手”战飞缓缓转身,举起手中的雄黄酒杯,一饮而尽。
  另两个赤身系彩的大汉,手捧一个颀大金盆,飞步而出,单膝点地,曲足跪在战飞身
前,战飞一手缓缓自供桌前拿起一把精光发亮的解腕尖刀,蓦然“扑”地一声,竟将方才含
在口中的雄黄烈酒,张口一喷而出,喷在牛首之上,“神手”战飞出手如风,手中尖刀,闪
电般在牛颈下一划——刹那之间,只见鲜血如泉,漂涌而出,那两个大汉四手一抬,抬起手
中金盆,接住牛血。这条其壮无比的牡牛,此刻哀鸣不绝,全身不住地挣扎。只见那四条大
汉神力惊人,此刻竟仍屹立如山,丝纹不动,只见他们面日神情之中,却也不禁透出了几分
吃力之态。
  “神手”成飞手腕一扬,手中尖刀,竟自电射而出,这柄尖刀,刀身略弯,此刻被“神
手”战飞随手抛出,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竟又问电般转,扑地一声回头来,插在牛身后股
上。
  牡牛又一声哀鸣。
  但刹那之间,这哀鸣之声,便又被鞭炮号角以及喝采之声淹没。
  “神手”战飞嘴角一扬,缓缓转身,微一抬手——刹那之间,鞭炮、号角,以及喝采之
声,便又一起顿住,“龙形八掌”面上微带笑容,虽仍是无动于衷之态,但心中亦不禁暗暗
吃惊。
  只听“神手”战飞朗声道:“凡我江南同道,且来饮我血酒,贺我盟主之生。”举起酒
杯,在金盆勺了一杯血酒,双手捧至裴珏身前,等到裴珏一饮而尽,他又自饮了一杯,然后
“七巧追魂”、“北斗七煞”,亦各各离座而起,勺了一杯血酒,仰首一干而尽,四下群
豪,面面相觑,有的早已离座而出,排成一列,等饮血酒,有的心中虽还有几分迟疑,但心
下连连数转,亦是各无异识。
  “龙形八掌”檀明端坐不动,眼角瞟处,只见裴珏目光之中,竟仍然是茫然一片,直到
此刻,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檀明心中既惊且奇,他无法想象这少年在离家一载之中,怎地
有如此奇遇,今日竟做了江南绿林道的盟主。
  他心念数转,却仍然端坐如故,任何人都难以从他面目之上,看透他的心意。只见大厅
之中,群豪多半已离座而起,那条牡牛想必是因流血过多,此刻已停止了挣扎,只是默然垂
着头,静等着它残余的生命和着鲜血流出……直到流尽!
  “神手”战飞肩披彩缎,负手而立,嘴角微扬,目光转了两转,突地闪电般直瞪到了
“金鸡”向一啼身上,沉声道:“向大哥今日来此,是以江南道上同源的身份参与此事的
呢,抑或是——哼哼!兄弟我倒要向大哥给我一个明白。”
  “金鸡”向一啼浓眉一扬,哈哈一笑,道:“兄弟今日来此,只是来看看热闹的,难道
不可以么?”
  “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今日我江甫武林同道,歃血为盟,誓共生死,向兄亦是
江南道上同源,却只是来看看热闹,嘿嘿!这却使兄弟我有些不懂了。”
  “金鸡”向一啼恻恻一声冷笑,缓缓道:“难道凡是江南武林道,就全都要加盟此会的
么?”
  “神手”战飞面同森寒如铁,沉声道:“众家兄弟,誓共生死,是友便非敌,是敌便非
友,这其问绝无选择余地。是友是敌,但凭向兄一言而择。向兄若说今日此来只是看看热
闹,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哈哈,嘿嘿,哼哼!这却未免将这‘浪莽山庄’看得太不值钱
了。”
  他话到中途,突地纵声狂笑起来,自“金鸡”向一啼身上,掠向“龙形八掌”檀明,话
声一了,双手一负,目光凝注,宛如利剪,静待向一啼的下文。
  厅上群豪,数百道目光,此刻不禁又都集中到“金鸡”向一啼身上,但见向一啼手抚铁
拐,正襟而坐,面寒如水,眼帘微垂。群豪的目光,也像是如中幻魔,随着他黝黑的手掌,
在那黝黑的铁拐上移动着,由左至右,由右至左……
  突地——
  大厅中阴暗的一角里,缓缓走出一个形容猥琐的瘦小汉子,干咳一声,竟突地仰首狂笑
起来。
  此刻当真是剑拨弩张,一触即发之际,群豪骤然听到这等笑声,心中不禁齐都一惊,转
目望去,只史这汉子一摇三摆地走了出来,狂道:“是敌便非友,是友便非敌——哈哈,战
庄主,难道江南武林中。不愿奉这”裴大先生“为盟主的人,便全都是敌而非友么?”
  群豪心中又一惊:“此人是谁?竟敢在战神手面前如此放肆狂言!”只贝此人貌不惊
人,神态猥琐,在座群豪,竟没有一个人认得此人是谁的。
  “神手”战飞浓眉一轩,心念数转,突地纵声笑道:“难道阁下还有什么异议不成?”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我们兄弟混饭吃,讲究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枪尖上拼
骨,刀头下舔血,纵然是刀山火海,枪林剑树,要你出出入人你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含糊,
战庄主,你说这话可是?”
  这汉子形容虽猥琐,言语却极灵便,一口气说下来,连疙瘩都没有一个,“神手”战飞
又眉微皱,沉声道:“正是。”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这就是了,按说战庄主替我们选出的盟主,绝不会有什么差
错,可是我陈国良不度德,不量力,却要来试试这位裴大先生,是不是有惊人的艺业,超群
的本事,能压得住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朋友。要是这位裴大先生的武功还不如我——哈哈:
“他狂笑一声,倏然顿住语声,双手一叉,全然是一副市井泼皮寻人打架的姿态。”神手
“战飞浓眉一轩,厉声道:“你是谁?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在这里撒野,这浪莽山庄,岂是
你这下五门的狂徒撒野之地——来人呀!给我将这大胆狂徒抓出去。”
  他喝声一了,立刻有两个黑衣大汉,越众而出,“金鸡”向一啼倏然长身而起,大喝
道:“且慢!”
  “神手”战飞扦眉道:“怎地?‘”金鸡“向一啼冷笑道:“这位陈兄弟说的话,一句
也未曾说错,要想当江甫武林盟主的人,不露个三招两式,嘿嘿——江南道上的数万个弟
兄,怎能心服?”
  “神手”战飞微微一怔,瞬即厉声道:“这‘裴大先生,乃兄弟我与莫氏兄弟,那大哥
一起请来的,有谁不服的话,哼哼!”“金鸡”向一啼冷笑道:“如此说来,那不如让战兄
你自己做盟主好了,又何必——哼哼,做出这等张致来欺人耳目。”
  陈国良嘻嘻一笑,道:“是了,要是战庄主来做盟主,我陈四倒没有话说。”
  “龙形八掌”檀明冷眼旁观,此刻突然干咳一声,拊掌笑道:“是极!是极!”
  在场群豪的数百道目光,倏地尽都转向檀明。这些武林豪士,正都是眼中不揉半粒沙子
的光棍,知道此时此地,“龙形八掌”居然发言,必非轻易之事。裴珏一入大厅,心中千头
万绪,正在茫然沉思,此刻听了这句话声,心中一动,转目望去,正好与檀明的目光遇到了
一处。
  刹那之间,裴珏但觉全身一震,只见檀明面向自己,微带笑容,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
年余以前,在那“龙飞镖局”的后院之中的种种情事,他也倏然想起,自己决心出来闯荡江
湖时,所立下的决心。
  “神手”战飞厉目望着“金鸡”向一啼,正待答话,却见裴珏突地挺胸走出,笔直地走
向那“陈国良”面前,朗声道:“你是准备要试一试我的武功么?”
  这陈国良本是江湖宵小之辈,方才不过是奉了“金鸡”向一啼之命,故意来捣乱而已,
其实他哪里真得有在浪莽山庄撒野的胆子。
  此刻他见这即将成为江南绿林的盟主的少年站在自己前面,神态轩昂,言语清朗,双目
之中,更是闪闪生光。
  一时之间,他心中大生怯畏之心,竟不敢答出话来。
  那“金鸡”向一啼却深知裴珏的底细,知道他不会武功,此刻忙道:“不错,这位姓陈
的朋友,正是找裴大……”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裴姓少年,本是又聋又哑的,自己又
曾重重击了他一拳,而此刻他不但身上全无半分伤痕,而且居然能说能听起来。
  一念至此,他心中大奇,不觉倏然住口,只听裴珏冷冷道:“你既然要找我较量武功,
那么你就快些动手吧!”
  七巧童子吴鸣世目光动处,见他竟突地挺身而出,心中不禁惊奇交集,要知道他与裴珏
相交以来,但觉裴珏仁义为怀,锋芒不露,以德报怨,少年老成……优点虽多,但却总少了
一种江湖侠士应有的豪勇之气,但他知道裴珏少年孤苦,受尽折磨,以致如此,自也不足为
怪。
  此刻他见裴珏如此神情,这正如囊破锋露,睡狮突醒,惊奇之余,又不禁为之欣喜,但
却又有几分提心,担心裴珏的武功,不是这陈国良的敌手,目光一转,只见那“龙形八掌”
面带微笑,目注裴珏,“神手”战飞双拳紧握,屹立如山,“北斗七煞”面色凝重,目光如
剪,“七巧追魂”双眉微皱,似在沉思,而裴珏从容负手,却竟似根本没有将面前这猥琐的
汉子陈国良放在心上。
  这大厅之中的武林群豪,有的是纯粹为着观礼而来,有的是奉召歃血为盟江南绿林,有
的是“神手”战飞的私人心腹,有的是存心为难的“金鸡”帮众,有的是“龙形八掌”檀明
的门人手下,有的一心想看这“裴珏大先生”丢人现眼,有的却又希望他能成名露脸……这
其中情况之复杂,当真是言语难以描摹,但众人心意虽不同,目光却一起望在裴珏身上,纵
然是“北斗七煞”、“七巧追魂”、“神手”战飞、“龙形八掌”这些久已成名,声威远震
的人物,此刻比起裴珏的光采,也要黯然失色。
  裴珏语声过后,大厅中立刻变成一片沉寂,那陈国良目光到处乱转,似乎在乞怜,又似
乎在求助,最后笔直地望向“金鸡”向一啼,哪知向一啼此刻正自暗地思忖:“看来这裴姓
少年,似乎有些古怪,无论如何,先叫这陈国良试一试也好。”于是冷“哼”了一声,缓缓
说道:“朋友既有心一试裴大先生的武功,此刻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双手一负,双目一翻,再也不望陈国良一眼。那些一身彩衣的金鸡众帮,见了帮主这等
神色,也都跟着起哄,有的口中开始了出“嘘”声,有的肆口毁嘲:“看他像是个汉子,哪
知却是这样的没种!”大厅中的沉寂,顿时换作哄闹,“龙形八掌”依然含笑端坐,冷眼旁
观,陈国良心中怯畏,又是懊悔,但此刻骑虎难下,突地大喝一声:“我与你拼了!”一个
虎扑,纵身扑向裴珏,厅中群豪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惨呼,甚至还未看清裴珏的动作,陈国
良已自平空飞了出去,“叭”地一声,落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众豪面面相觑,群相失色。“金鸡”向一啼更是沮然色变,连退三步倚墙而立,呆呆地
望着裴珏,几乎相信不自己的眼睛,“龙形八掌”浓眉一扬,突地长身而起,“神手”成飞
下意识地拔出背后折扇,“刷”地展开,“北斗七煞”兄弟对望一眼,只见彼此面上,亦都
变了颜色!
  此刻众人心中所思,更是个个不同,复杂万分,这其中只有“龙形八掌”“神手”战
飞、“北斗七煞”、向一啼、“七巧追魂”、东方兄弟、吴鸣世等人,看出裴珏施展的招
式,只见他招式虽然简单,但出手之奇诡、部位之准确、劲力之分配、运用之纯熟,却端的
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些武林豪士虽都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但此刻心中暗问自己,竟没有
一人知道这一招的来历。
  “神手”战飞目光数转,突地挥手叱道:“抬下去……”只见裴珏呆呆地站在那里,似
乎又回复了片刻前的迟钝神色,“神手”战飞心中惊疑之极,但面上却不露半分神色,浓眉
一扬,面向“金鸡”向一啼,冷冷一笑,朗声笑道:“兄弟自问两眼不盲,各位对裴大先生
的武功若是还有怀疑之处,不妨出来试试。”但见厅中群豪,个个噤如寒蝉,俱已被裴珏方
才那一招奇奥绝伦的武功所惊,哪有一人再敢发言,不禁再次狂笑一声,正待发话,忽地望
见“龙形八掌”一手端起酒杯,笔直地走了过来,竟对裴珏笑道:“珏儿,一年不见,想不
到你武功居然精进如斯,真正令人可喜,我且敬你一杯。”
  “神手”战飞立刻面色大变,他再也想不到裴珏竟是檀明素识,而且檀明言语之下,竟
似还比裴珏长着一辈,群豪更是心中大奇,“怎地战神手推出的绿林盟主,竞是他冤家对头
的故人?”
  只见裴珏缓缓移过目光,向檀明微微一笑,嗫嚅半晌缓缓道:“大叔你这一向可好?”
  “龙形八掌”哈哈一笑,仰首喝干杯中之酒,朗声道:“还好,还好!”一手搭上裴珏
肩膀,缓缓走回座中,战飞愕愕地望着他们,心中的得意之情,早已走得干干净净,愕了半
晌,强笑道:“原来檀大侠竟是裴大先生素识……”
  檀明朗笑道:“珏儿自幼便和我住在一起,‘素识’二字,似乎还不足以形容哩。”转
首裴珏:“珏儿,你说可是?”
  裴珏无言地点了点头,只见“神手”战飞面上阵青阵白,他一心想将裴珏推为绿林盟
主,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裴珏在他掌握之中,那他又与盟主何异,方才裴珏露出
惊人武功,他心中虽奇怪,但却得意,哪知此刻情势急转直下,竞是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
所费的一番昔心,到此刻竟似都为了对头所费,这浪莽山庄主虽然阴鸷深沉,涵养功夫,到
此刻也不禁为之惶然色变了。
  “龙形八掌”目光一转,哈哈笑道:“老夫只顾着自己欢喜,却忘了各位还有正事。珏
儿,今日武林群豪此来,全是为着你一人而已,此后你做了江南绿林盟主,切切不可辜负了
别人的雅爱,去去——快去照顾客人,唉!故人有后,真叫老夫高兴得……”
  他仰首狂笑一阵,又道:“战庄主,方才歃血之誓,被那匹夫一扰,险些弄得不欢,所
幸此刻已自无事,在座群豪,还有许多未曾饮得血酒,此刻还不赶快完成大典,老夫虽是局
外人,却已等得有些心急了哩!”
  “神手”战飞满面苦笑,诺诺道:“正是……正是……”他此刻心里哪里还有半分要裴
珏来当盟主之意,但此时此刻,当着天下英雄,他却又怎能自己来打自己的嘴巴,说出反对
的话,那“金鸡”向一啼突地大笑一声,道:“裴大先生,不但少年英俊,想不到武功更是
如此惊人,这种人来当江南盟主,我姓向的还有什么话说——来兄弟们,且饮一杯血酒,贺
我盟主之生!”大步走了过去,舀起一杯血酒,颔首一干而尽,走到裴珏身前,躬身一礼,
忽地厉声道:“自此以后,裴大先生就是我盟主大哥,若有什么人对我大哥无礼,我姓向的
第一个找他拼了。”一手拄着铁拐,铁拐触地,当当作响,金鸡众帮见了帮主如此,自也争
着去饮血酒,这“金鸡”向一啼方才虽一心想来扰乱这“盥主之会”,但见了战飞的神座他
与战飞仇怨已深,此刻便不但不再扰乱,反而极力赞成了。
  这其间的人世变化,当真是波谲云诡,瞬息之间方才一心想来扰乱之人,有如檀明、金
鸡,此刻俱都是一力赞成,唯恐不及,而方才一力赞成之人此刻却一力反对,但他们却都又
是主盟之人,心中虽反对,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将出来。
  “七巧童子”见了“神手”战飞、“北斗七煞”、“七巧追魂”等人面上的神色,心中
虽在好笑,但却不禁又有些担扰了。
  要知道“七巧童子”不但聪明绝顶,而且涉世颇深,此刻冷眼旁观,更是将这些人的心
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龙形八掌”本是生怕江南绿林盟主产生之后,江南绿林因而团结,便对他极为
不利,是以他自然要来加以阻扰破坏,此来不过是伺机而动,但后来见了这位“盟主”竟是
裴珏,他心下数转,便将以前的主意全部推翻,反而一心想帮着裴珏登上盟主宝座,因为以
他和裴珏之间的关系,自然比“神手”战飞深些,这样一来,裴珏主盟江南绿林,就反而变
成与他极为有利之事了。
  “七巧童子”吴鸣世心中担忧的是,他从裴珏口中,知道檀明之对于裴珏,井非真的全
是善意,这其中的内幕究竟如何,他虽不十分明了,但也猜着几分,裴珏如此被人利用,说
不定比被“神手”战飞利用更坏,吴鸣世心念数转,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想来想去,却也想
不出一个妥善之计来。
  只见那陈国良早已被战飞手下,抬出厅去,生死不知,厅中群豪,一个个心中虽都有着
个闷葫芦,但事已至此,仍然依次往饮血酒。“伸手”战飞看在眼里,昔在心里,直急得满
头汗珠,涔涔而落。但见“龙形八掌”口角含笑,一面介绍东方兄弟与裴珏招织,一面又不
住含笑询问裴珏这一年别来经过,神色之间,竟是十分关切。
  吴鸣世冷眼旁观,心中不禁暗叹,他知道裴珏生具至性,一心只念着檀明的养育之恩,
根本丝毫没有对檀明怀疑之处,那檀明纵然对他有些不好之处,他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此
刻与檀明对面相坐,仿佛又回到一年余前“飞龙镖局”中的光景,檀明问他一句,他便答上
一句,所幸此时此地,言语不便,是以檀明没有多问,他也没有多说。
  过了半晌,裴珏心中实在忍耐不住,嗫嚅着道:“大叔,不知文琪妹子可还好么?”
  “龙形八掌”面容一沉,突地叹道:“唉,我知道你与琪儿青梅竹马,已经——但我们
虽是武林中人,‘礼教’两字,却也万万不可忘记,是以你那日在后花园中的情况,我极为
不满,只是想不到你性情那般刚烈,竟然不辞而别,我心里虽然生气,但见你走了,却还是
担心的,你知不知道我曾叫过许多人出来找你?”
  裴珏心情一阵激动,想到自己一生之中,又有几个人曾像檀大叔这般关心自己,忍不住
眼眶一红,垂下头去,心里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听檀明长叹一声,又自接
道:“其实你只要好好做人,我便将琪儿许配于你,有何不可。”裴珏心中一颤,抬起头
来,只见檀明目光的的,望向自己,不禁又垂下头去,这“叔侄”两人,轻言细语,竟似忘
了这里是什么所在。那“神手”战飞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急怒交集,悄悄走到“北斗七煞”
身侧,附耳低语几句,但“北斗七煞”兄弟面上却露出难色,愕了半晌,不住摇头,“神
手”战飞长叹一声,只见厅内群豪,此刻全已饮过血酒,有的逞自走回座中,有的竟走到裴
珏身前,躬身为礼。
  他心中正自满腔怒气,却听到厅外“劈拍”连声,又是一串百子南鞭响起,那彪形大汉
当门而立,又自大声喝道:“大典完成——”“神手”战飞火冒三丈,缓缓踱过去,乘别人
未见,突地一个“时拳”打在那巨汉肚上,那巨汉喝声未了,当肚一击,直痛得弯下腰去,
冷汗直流,他四肢发达,头脑迟钝,哪知这其中的变化,再也想不通庄主为何会突然给自己
一拳,只见战飞面带笑容,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开去。他肚子虽痛,怎敢叫出声来,抚着肚
子,连退几步,溜到后面养伤去了!
  “神手”战飞虽然打了别人一拳,但是他心中闷气,却又怎是这一拳可以出掉的,缓步
踱回厅上,干咳一声,无精打采他说道:“各位既是饮过血酒,便全是自己兄弟,但请随意
吃喝,不要再客气了。”
  他此刻语声低微,坐在远些的人,甚至连听都听不清楚,哪里还有半分先前那种兴高采
烈的样子,“金鸡”向一啼暗笑,举杯道。
  “战庄主当真是众望所手,登高一呼,江南武林中久未能决之事,于兹便告解决,我向
一啼实佩服得很,且敬战庄主一杯。”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金鸡”向一啼故意眉头一皱,沉声道:“值此大喜之日,战
庄主难道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么?”
  “神手”战飞干笑一声,举杯道:“我心里高兴极了……高兴极了。”举杯一饮而尽,
“吧”地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直恨不得给向一啼肚子上也来一拳,才对心思。
  于是酒筵盛开,“浪莽山庄”中的执事之人、穿流不息地往上送上酒菜,酝酿多时的
“盟主大会”,此刻大典既成,在武林中默默无闻的裴珏,从此不但登上江南绿林的盟主宝
座,而且他的武功,也从此成了天下武林的话题中心,但却从未有一人看出这“裴大先生”
的武功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更没有一人看出“裴大先生”的武功究竟深浅如何。
  “神手”战飞无精打采地喝了两杯闷酒,却见那“七巧童子”吴鸣世突地跑了过来,在
他耳畔低语数句,“神手”战飞始而浓眉深皱,但听完了吴鸣世的话,精神却突地一震。
  裴珏目光动处,忽地见到吴鸣世,连忙含笑招呼道:“吴兄,你可认识檀大叔么?”
  吴鸣世微微一笑,缓步踱过,道:“‘龙形八掌’檀大侠的英名,天下皆闻,小可正是
闻名已久,只惜无缘拜识而已。”裴珏道:“檀大叔,这位是我的好友吴鸣世,他在武林中
也有些声名,不知檀大叔可曾听过没有?”
  “龙形八掌”目光闪动,在吴鸣世脸上连转数转,突地像是想起什么,面色竟随之一
变,但瞬即一笑,道:“吴鸣世——吴兄想必就是人称‘七巧童子’的武林神童吧,老夫也
闻名已久了,哈哈!却想不到竟是珏儿的好友。”
  吴鸣世面上虽亦含笑,但目光之中,却似闪动着一分锋锐的光芒,与檀明目光相对,良
久良久,方自一笑,道。
  “檀大侠过奖了。”
  裴珏生具至性,一心想望着自己的唯一知已能与自己的最大恩人谈得投机,哪知他两人
言语之间,虽然各自都带着笑容,但一明良望去,便知道不过是假笑而已,心里不觉极为失
望,但却没有想到别的。
  这两三日来,他奇遇极多,又听了别人的劝告,是以并不推辞盟主之位,再加上与“龙
形八掌”突然相见,使他激起心中豪气,渐露锋芒,但是他本性难改,仍然是直肠直腹,若
要让他像“七巧童子”一般机警跳脱,却是万万难以做到。
  他见了檀明与吴鸣世两人对答两句,便已住口不言,心里难受,又自纳闷,他深知吴鸣
世的为人,不管心里怎样,对人却总是面带笑容,即使对“神手”战飞、七巧追魂等人,也
从来没有露出像此刻一般的神色,剑眉微皱,正想说几句话,来打开他两人之间的僵局。
  哪知“神手”战飞突地哈哈笑道:“今日裴大先生荣登盟主之位,本已是大喜之事,却
想不到裴大先生又是檀大侠的故人,那更是喜上加喜,此后我江南武林同道,沾着裴大先生
的光,也必能在檀大侠手下讨口饭吃了。群豪闻言一愕:“‘神手’战飞怎他说出这般泄气
的话来了?”
  “龙形八掌”浓眉微皱,正待开口,却听“神手”战飞又自接口笑道:“裴大先生此刻
虽然已是兄弟们的盟主大哥,但却和兄弟们相识不久,兄弟们只知裴大先生武功极高,却不
深知是何派高人,今日一听檀大侠之言,才知道裴大先生原来自幼即和檀大侠在一起,那么
裴大先生的武功,想必也是和檀大侠同源的了?”
  “龙形八掌”浓眉又自一皱,“七巧童子”吴鸣世也忙接口笑道:“据小可所知,裴兄
虽在檀大侠门下多年,武功却是离开檀大侠之后所习的哩,檀大侠,不知是也不是?”
  裴珏心中一动,自幼及长的学武经过,在这一瞬之间,突地自他心头一闪而过,他想起
他在“飞龙镖局”之中,如何习武,如何被人称为蠢才,如何连个普通的趟子手都打不过,
使得他自己也深信自己不是练武的材料。
  但是直到今日,他的失去的自信之心,却又复回转,他在昨、前日两日之间,在“金童
玉女”门下,仅仅学了两日武功,但乍一出手,便已震惊群豪……
  他虽然直肠直腹,但此刻心念动处,亦不禁疑云大起。
  “难道以前亦不是我笨,而只是檀大叔不愿教我武功,是以故意骗我么?”抬头望去,
只见“龙形八掌”面色极为难看,他不禁暗叹一声,又自忖道:“无论如何,我如不是檀大
叔将我收养,此刻只怕早已冻死饿死,他纵然不传授我武功,也一定是一番好意。”想到这
里,便不再想,他宅心仁厚,生怕自己再想下去,又对檀大叔怀疑。
  却听“神手”战飞又道:“兄弟我直到今日,才知道裴大先生原来是昔年名震河朔大英
雄——‘枪剑无故’裴氏双侠的后人,关于裴氏双侠生前的种种英风豪迹,兄弟虽恨未能眼
见,却听得多了。”
  裴珏对“神手”战飞本无好感,此刻听他忽然谈起自己的亡父,心头一颤,热血上涌,
但觉这“神手”战飞纵有千般不好,但对自己总是好的,眼眶又一红,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向战飞深深一札,又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他只觉喉头哽咽,心里纵有千百句想说的话,却
一句也说不出来。
  “神手”战飞连忙长身而立,躬身还礼,一而沉声道:“盟主若对小弟这般客气,岂非
折煞小弟了。”要知道武林中的班辈,全与年龄无关,“神手”战飞虽然已老得可做裴珏的
叔伯,但裴珏此刻已是盟主身份,是以战飞自称“小弟”,别人也觉刺耳,只有“金鸡”向
一啼等人心中奇怪,不知道他这般做作,究竟又在弄些什么玄虚?
  只见战飞突又长叹一声,道:“裴氏双侠的生前事迹,兄弟固是听得多了,裴氏双侠的
死因,兄弟听得也不少,本来此事与兄弟毫无干系,但此刻裴大先生,既然已是兄弟的盟主
大哥,那么裴大先生的事,便就是兄弟的事,兄弟无论如何,也得为裴大先生复仇。”
  群豪齐都一愕,要知道昔年那蒙面黑衣人杀尽武林镖头,最后与“中州一剑”欧阳平之
同归于尽之事,当真是震动天下,江湖中无人不知,此刻听战飞旧事重提,群豪心中俱都大
奇!
  “那黑衣怪人明明已经死了,难道战神手还要找死了的人复仇么?”
  裴珏更是心情激动,涩声道:“先父之仇,我时刻未忘,但仇人已死,而且…··我那
仇人姓名不详,连个后人都没有……”说到这里,颓然地坐回椅上。
  “神手”战飞浓眉一扬,突然“吧”地一声,以掌击桌,道:“武林中人尽道那黑衣蒙
面人已死,但——哼哼,有谁真的见着,北平城外死在欧阳老镖头身旁之人,面目已被击
毁,又有谁能断言他就是那黑衣凶手的正身……哼哼,此事其中必定大有蹊跷,说不定那黑
衣凶手此刻不但还在人世,而且……”
  他语声蓦地一顿,眼角瞟处,只见“龙形八掌”面寒如水,难看已极,心中不禁暗自得
意,口中却说道:“檀大侠,你乃当事之人,不知对此事看法如何?”
  “龙形八掌”面色深沉,沉声道:“此事真相,本来极为简单,但经战庄主一说,却反
似变得复杂起来了,战庄主如果……”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截断了他的活,沉声道:“此事真相究竟如何,日久自
知,反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没有能包火之纸,也没有永远可以隐藏之事……”
  他语声一顿,突地大喝道:“凡我江南同盟,此后人人部得将盟主大哥这件血海深仇,
有如自己血海深仇一样地深铭心上,时时刻刻,都得为探寻此事的真相努力。”说罢,举起
酒杯,大喝道:“为此目标,且于一杯!”
  厅上群豪,突然一征,但都举杯,“七巧童子”吴鸣世目光闪闪,顾盼之间,神采毕
露,“龙形八掌‘虽仍面色深沉,一无表情,但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却再无一人能够猜
到!裴珏更是心中激动,喉头哽咽,举杯饮尽杯中之酒,酒入肠中,更化为满腔热血,日光
动处——他这满腔热血,竟不由自主地凝结住了。大厅一片喝声之中,厅外突地缓缓走入一
个人来。只见此人秀发披肩,长衫曳地,面色苍自,有如莹王,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又似在
这一片莹玉问嵌入的两颗明珠。她来得虽然漫无声息,但厅中群豪,却都似受了她无形的吸
引,一个个转过头来。”’龙女‘檀文琪!“”不知是谁,在角落中低呼一声,于是满厅之
中,但听低呼“龙女”之声,此起彼落。但这一切声音,檀文琪却都根本没有听在耳里,像
以往那次一样,此刻她眼中所见,只有裴珏的声形,耳中所听,只有裴珏的声音,她也不知
道这究竟是什么力量,这力量的来处像是那么遥远,但却又那么的真实,遥远的就像此刻映
在她秀发上的阳光,真实地也正如阳光,她甚至不用感觉,就知道这力量的存在,正如她知
道阳光的存在一样。阳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地上。地上她长长的影子,缓缓向前移
动着,裴珏也缓缓转过席面,渐渐,她的影子触到他的脚尖,也正如她的固光早已触着他的
目光一样。目光,像四条无形的线,紧紧地纠缠一起,她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他也忘了这是
什么地方,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又何常听得见,她张开口,没有说出话,他张开口,也没
有声音!无声地情感交流,无声中两心相投。“龙形八掌”干咳一声,道:“琪儿,你怎么
也来了……琪儿,你怎么也来了?”
  他一连说了两次,第二次的声音说得比第一次更大。
  于是檀文琪低应一声。
  “我来了。”但她的目光,却还停留在裴珏的脸上。
  厅内群豪,此刻千百目光,忽而望向“龙女”檀文琪,忽而望向裴珏,但觉这一男一
女,女的固是百媚千娇,美艳不可方物,男的更是英姿挺秀,宛如临风玉树,再见了他们的
神情,心中各各虽都暗笑他们的痴,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也看得痴了。
  此刻厅外突又闯入一个人来,目光四下一转,瞟了众人一眼,悄悄绕过“龙形八掌”身
侧,走到“神手”战飞面前,战飞本也在呆呆地望着,那汉子低咳一声,战飞转过目光,浓
眉一扬,悄然起立,退后数步,沉声问道:“那姓檀的在庄外可有埋伏?”
  这汉子正是战飞方才派出庄外打探敌情之人,目光又斜瞟檀明一眼,微微摇首,战飞浓
眉一扬,冷哼一声,心道:“姓檀的你老吃老做,有恃无恐,若不是此刻你已另有打算,我
倒要叫你尝尝‘浪莽山庄’的厉害。”袍袖一拂,正待走回座中,却见那汉子目光一转,悄
声道,“庄外虽无异动,但小人却在庄后见到一处浮松泥上,似是新掘的坟墓……”战飞浓
眉又一扬,沉声问道:“新坟,庄后怎会有新坟?”
  那汉子低语按道:“小人心里也在奇怪,便唤了三两个兄弟,掘开一看——”战飞皱眉
道:“里面是什么?”那汉子低声接道:“里面果是一具尸首,小人虽不认得,但据外庄的
侯兴民说,这尸首就是那专门出卖消息的‘快讯’花玉,他尸身虽已掩埋,但尸首未僵,显
见得死去不久,尤其奇怪的是,全身上下一无比痕,打开长服一看,只有当胸一个紫黑掌
印,竟是被人家一掌击死,却不知他尸身是谁掩埋的?”
  “神手”战飞浓眉深皱,“呀”了一声,却听这汉子又道:“还有一件奇怪之事……”
战飞叱道:“快说!”
  这汉子道:“在那新坟不远之处,地上竟被人用指甲划了四个字迹,写的是‘只会一
招’。这字无头无尾,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人再将‘快讯’花玉的尸体仔细检查一遍,
发现他右手食中二指的指甲缝中,满身泥土,显见这四字也是他临死之前写的。”
  这汉子本是“神手”战飞的一个得力手下,武功虽不高,但观察事物,仔细谨慎,却是
一把好手,是以战飞才会派他出去打探。
  战飞闻言沉思半晌,突地伸出右掌,食指微曲,其余四指却伸得笔直,有如猜拳行令时
所施的手势一般,顺手一挥。
  那汉子面上立时露出喜色,倒退三步躬身一礼,低声道:“多谢庄主恩赐。”再退三
步,转身而去,原来“神手”战飞人虽阴鸷凶狡,却是枭雄之才,统令之下,赏罚极明,方
才那一个手式,便是令他赐赏之意,赏的是他观察仔细,若换了一个粗心大意之人,莫说看
不出那地上字迹与指缝中泥土,便是那一堆新坟,只怕也会忽略过去。
  “神手”战飞俯首沉思半晌,嘴角突地现出一丝森冷的笑容,暗中低语道:“花玉呀!
花玉!你一生出卖秘密,临死前却还将一件秘密相告于我,只可惜我虽有心给你赏赐,你却
永远无法拿到了。”目光一抬,只见那“龙女”檀文琪此刻已站到她爹爹身侧,只见她那一
双如幽如慕的秋波,却还望在裴珏身上。
  “七巧童子”吴鸣世本就站在裴珏身旁,此刻裴珏缓缓走回座中,脚步星移,目光却未
曾移动半分,吴鸣世轻咳一声,低声道:“盟主大哥,这位想必就是檀姑娘吧?”
  裴珏点了点头,心中却大为奇怪。
  “这大厅中所有武林豪士,莫不知她就是檀文琪,他自己知道,却又为何再问?”续又
想到:“奇怪!他一向与我亲近,但这一声‘盟主大哥,却又为何叫得如此生份?”一念至
此,他心头一凛,转回目光,正襟危坐起来,要知道吴鸣世那一句问话,重点原在前面“盟
主大哥’四字,此刻裴珏心念数转,他虽然性情拗直,却极为聪明,心下便已恍然,知道吴
鸣世这一句话,并非问他檀文琪,而是提醒他自己此刻的身份,但目光垂下半晌,心里却仍
禁不住要抬头望她两眼,吴鸣世暗叹一声,知道他钟情已深,世上的任何事在他眼中,似乎
都已不及檀文琪的一瞥重要。吴鸣世身世奇诡,自幼闯荡江湖,多年的磨练,使得他性情逐
渐变成淡薄,此刻见裴珏与檀文琪的如此深情,想到自己胸中的寂寞,一时之间,只觉心中
空空洞洞,全无一丝寄情之处。”神手“战飞回到座中,这一席本是居中而摆,座上的十四
个人,除了”北斗七煞“、”七巧追魂“、”金鸡“向一啼等六人之外,还有的乃是东方兄
弟、”龙形八掌“,以及他自己和裴珏,此刻再加上站在旁边的吴鸣世与檀文琪,便将这一
张特大的席面,挤得满无空隙,只是这一十六人,此刻心中各有心事,竟没有一个举杯动
箸,更没有一人说出话来。旁席的武林豪士,见了主人如此,情况自也变得十分落寞,这一
场本该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武林豪士群集的”盟主盛会“此刻为了情势之种种变化,竟变
得像个斯斯文文,文文静静的文人雅集,只是却连一句吟哦之声都没有。”‘神手“战飞目
光转处,大笑一声,道:“檀姑娘远道而来,竟连个座位都没有,老夫真是失礼的很。”
  檀文琪目光一垂,轻语道:“不用……我是来看看……就要走的。”忽地瞥见座中有个
面色惨白,目光狡猾的少年,正自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这大厅之中望着她的人虽多,但这
少年的目光之中,却似有种说不出的邪恶之意,竟看到檀文琪不由自主的面颊一红,心中方
自暗生怒意,哪知这少年见她也望了自己一眼,得意地大笑两声,举起酒杯,笑道:“檀姑
娘既然来了,不吃杯酒就走,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檀文琪不知道此人便是江湖中有名的色魔“七煞”莫星,心中虽暗恼此人无礼,但此时
此刻,她站在爹爹身侧,却也不便发作。
  莫星见她粉颈低垂,娇颜如花,半带娇羞,半带轻嗔,那模样当真是笔墨难描,心中不
觉奇痒难抓,嘻嘻一笑,道:“这里都不是外人,姑娘何必害臊,来来来——”话声之中,
居然离座而起,这“七煞”莫星人极机警,武功也颇高,本是黑道中一把好手,但平生见不
得美貌女子,一见了美貌女子,他的机警深沉,就全都跑得无影无踪,比之市井轻薄无赖,
还要轻薄三分。
  “龙形八掌”面寒如水,冷冷道:“小女年纪还轻,不会饮酒,莫七侠还是免了的
好,”莫星两眼眯成一线,嘻嘻笑道:“无妨无妨,只要喝上一点,意思意思就好了。”说
罢,一只手伸了过去,将酒杯送到檀文琪面前。
  哪知他这一只手方伸出去,手中酒杯,突地“当”地一声,竟被击得片片碎落,杯中之
酒,飞溅而出,溅得他一头一脸:莫星面色一变,拧身退步,大喝道:“是谁?”
  只听一人冷冷答道:“是我!”
  莫星闪电般扭过头,却见答话之人,竟是裴珏,他愣了一愣,变色道:“我好意敬酒,
你……”他心中虽然恼怒,但当着武林群豪,对这“盟主大哥”,仍不免还有几分顾忌。
  裴珏天性宽厚,别人纵然欺凌于他,他也很少放在心上,但方才见了莫星对檀文琪无
礼,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热血上涌,抓起桌上银筷,向酒杯掷去,他原未习过暗器,这掷又是
心情激动之下顺手掷出,哪知莫星手中酒杯却“当”的一声,应手而碎,此刻莫垦冷言相
询,他愣了一愣,朗笑道:“别人不喝,你勉强什么?”
  莫星目光转了一转,只见檀文琪的目光,似乎又在瞟向自己,常言道“色胆包无”,这
莫星色心一起,别的什么都再也不顾,冷笑一声,移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向裴珏走去。
  群豪俱都为之耸然动容,檀文琪秀眉一轩,脚步方动,却被她爹爹一手拉住,她不敢挣
扎,心中却极为不愿,回眸望去,却见他爹爹嘴唇向“神手”战飞一呶,沉声道:“用不着
你出手!”
  莫星面带冷笑,一步一步地走向裴珏。“金鸡”向一啼冷冷一笑,道:“这样的盟主,
不当也罢。”
  他言下之意,意自是暗驾莫星怎地竟要向盟主动粗,莫氏兄弟之中,原以莫星最强最
狠,他兄弟虽也知道,他此举不当,但都深知他脾气,竟无一人出言阻拦,哪知奠星走了两
步,面前实地人影一花,只见“神手”战飞已站在身前,冷冷道:“莫兄你这是要做什
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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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莫星冷笑一声,方待启口,“神手”战飞知道他此时此刻,只怕要说出难听的话,接口
道:“莫兄你难道忘了裴大先生是你我的什么人么?莫说他没有击碎你的酒杯,就算……”
  莫星双眉一扬,道:“此话怎讲?”
  战飞仰天一笑,微微招手,厅门之侧,突地快步走人一个长衫汉子,双手交给战飞一
物,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银筷。
  战飞冷冷笑道:“这只银筷,便是裴大先生掷出之物,但却绝未击中莫兄手中酒杯。”
  裴珏、莫星齐都一愣,却见那东方震突地长身而起,仰天笑道:“战庄主果然好眼力,
不错,莫兄掌中酒杯,是我东方震击碎。”却见檀明微微一笑,从地上拾起一只牙签,缓缓
放在桌上,群豪又是变色,这东方震竟能以一只牙签在众人不知不觉中击碎别人酒杯,这劲
力与手法,当真可以惊世骇俗。
  莫星冷笑一声,突地转身面向东方兄弟,大厅中沉闷之气,刹那之间,便已变得剑拔弩
张,一触即发,哪知“龙形八掌”突地又微微笑道:“东方兄暂请坐下,这杯酒却也不是你
击碎的哩?,众人不禁又为之一愣,”神手“战飞突地仰天大笑起来,一面笑道:“果然还
是檀大侠的好眼力!”突地伸手抓起一只酒杯,顺手掷在地上,酒杯触地,“当”地一响,
却仍然丝毫未碎。
  战飞大笑道:“若以东方三侠的手力,凭那小小一只牙签,击碎酒杯,本非难事,但区
区这些酒杯,却是名窑精制,坚固异常,东方三侠如若不信,不妨再试上一试。”顺手又拿
起一只酒杯,东方震双眉一扬,却见“龙形八掌”突地伸出手中银筷,在桌上一盘清蒸团翅
中拨了两拨,银筷一翻,取出一物,当地一声,抛在桌上,群豪齐地一愣,目光动处,却见
他手中银筷,竟已变得乌黑,不禁更为之群相变色。
  “龙形八掌”轻轻将银筷放在桌上,微微笑道:“莫兄手中酒杯,既非东方世兄击碎,
更非珏儿所为,莫兄心中如不忿,冤有头,债有主,臼管寻出那人便是,却又何昔拿别人出
气。”袍袖一]拂,缓缓坐下,满面俱是不屑之意。
  “北斗七煞”本是暗器名家,此刻莫星手中酒杯被人击碎,莫氏兄弟,竟没有一人看出
暗器是来自何方,这自是极为丢人之事,一时之间,“七煞”莫星面容由白转红,由红转
白,恼羞成怒之下,大喝一声:“是谁?”
  “北斗七煞”之首莫南,方才虽因四面俱是有关之人,是以不便说话,但此刻见根本与
裴珏无关,长身站起,接口喝道:“朋友既然有心与我兄弟为难,似这般藏头露尾,鬼鬼祟
祟,却算不得汉子。”他兄弟两人虽然连声怒喝,但根本不知道暗器来自何方,自也不知道
敌人躲在哪里,是以目光四转,到处搜索,但此刻大厅之上人头拥挤,他什么也无法看到。
  “神手”战飞面色深沉负手而立,目光却阴森森望向厅右面窗子,方才那发现花玉尸身
的汉子,领过赏赐,虽已回到厅中,此刻目光一转,悄悄走了出去,“神手”战飞嘴角微露
笑容,似乎颇以自己有如此目光敏锐的手下为傲,只见那汉子方自走到厅门,厅右窗外,突
地传来阴森森一声冷笑,笑声虽然转微,但人耳却极清晰。群豪一起懔然色变,仿佛那发笑
之人,就在自己耳畔一般。
  笑声未了——
  厅右窗户,突地无风自开,缓缓开了一线。
  莫星面容惨白,大喝一声,手腕急扬,“七煞”寒星,电射而出。
  “北斗七煞”仗以成名的“北斗七星针”,钢筒机簧,均经巧手所制,一发七针,一筒
可连发三次,共是三七二十一针,莫家兄弟均是双手装筒,左右连发,霎眼之间,射程又特
远,几可达五丈开外,当今武林暗器之中,若论威力之霸道,这“北斗七星针”虽非首位,
但也距之不远。
  此刻但见这七点寒星,电射而出,但这大厅方圆极大,这七点寒星到了厅右窗前,却已
变成强弩之未,势道渐缓渐衰,窗外又是一声冷笑,一声风声穿窗而出,这七点寒星竟悉数
被劈落地上。只害得窗前所坐的一席人士,一个个惶然走避,唯恐暗器落在自己身上。
  风声方息,冷笑未绝,两条淡灰人影,便已穿窗而出,但听衣袂带风之声,呼地一响,
这两条人影身形一掠三丈,眼看势道将衰,两人突地各各伸出一掌,两掌相交,拍地一声,
两人身形一人微微偏左,一人微微偏右,竟又借势斜掠两丈,飘飘落在当中一席左右两边空
隙地上,当真是点法不谅,寸上不扬,群豪相顾一眼,心中不禁暗惊:一这两人是谁?轻功
竟然如此惊人!“莫氏兄弟暗器出手,人影已自飞入,他兄弟人虽狂傲,却也不禁为这两人
身法所惊,定晴望去,只见桌右一人身形特高,骨瘦如柴,乌簪高髻,面容僵木,身穿一件
齐膝灰袍,却是又宽又大,目光转动之间,宛如厉电一般。莫氏兄弟一惊,转目再望,却见
桌左一人,竟亦是枯瘦如柴,乌簪高害,面目生冷,目光如电,竟和桌右一人一模一样。这
两人穿窗”掠人“落地,不过仅在刹那之间——”神手“战飞浓眉一扬,脱口道:“原来是
冷氏双侠到了!”
  檀文琪却娇呼一声,纤腰微扭,掠到桌右的冷枯木身旁。
  莫氏兄弟四人心头齐都一凛,齐地长身而起,只见这“冷谷双木”僵木冰冷的面色,见
到檀文琪时,竞微微一笑。
  檀文琪娇声道:“冷大叔,这两天,你们到哪里去了?”
  枯木、寒竹笑容一敛,他们两人笑容来得虽快,去得却更快,此刻两人面上,又宛如罩
上一层寒霜,冰冷的目光,向莫氏兄弟一扫,此刻虽是午间,户外春阳正烈,但莫氏兄弟被
这目光一扫,竞宛如寒风拂雨,冷冰淋身,忍不住打了个寒唉。
  “神手”战飞强笑一声:“冷氏双侠,侠踪难到江南,今日不知是那阵凤将阁下两位吹
到此间,好教战飞高兴!”他与“北斗七煞”虽是朋友,但却更不愿树下“冷谷双木”这般
强敌,此刻抢先发活,言下之意,不过是无论你兄弟来意如何,都与我战飞无关,我战飞却
是欢迎得很。
  冷氏兄弟双同一翻,枯木冷冷道:“七星毒针见血封喉,难道这就是浪莽山庄的待客之
道么?”目光倏然一转,闪电般射到莫星身上。
  七煞莫星冷冷一笑,高举起面前银筷,挟起桌上那方才被檀明放下的一粒微带芒刺的乌
黑铁珠,冷冷接道。
  “北斗七煞与冷谷双木井水不犯河水,这可算是什么?区区在下倒要问两位要点公
道!”
  冷寒竹目光有如寒箭冰钉,牢牢盯在莫星面上,缓缓地道:“要点公道——哼哼!”双
目一翻,倏然住口,“七煞”莫星气往上撞,心中暗道:“我久闻‘冷谷双木’之能,可与
你远无冤近无仇,是以才让你半分,你如今这般脸色,难道我‘北斗七煞’就怕了你‘冷谷
双木’么?”一念至此,面上突地微微一笑,念笑道:“其实两位得高望重,本是在下等的
前辈,在下既然没有吃亏——”他含笑而言,说声极为和缓,群豪俱都大奇,暗道:“这”
七煞“莫星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角色,方才神气凶如猛虎,如今见了冷氏兄
弟,居然变得软如绵羊了。,只听莫南接着道:“在下兄弟其实——”说到这里,突地双手
一扬,十数点寒星,闪电般左右射出,七点击向枯木,七点击向寒竹。
  他这“斗七星针”威力本极霸道,此刻距离又近,群豪齐地惊呼一声,只道冷氏兄弟纵
然武功高强,但在猝不及防之下,哪还躲得开,哪知眼看这十数点寒星,已将击到冷氏兄弟
身上,冷氏兄弟身形竟还无丝毫闪避之意,站在枯木旁边的檀文琪此刻亦不禁娇呼一声,大
惊失色。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枯木寒竹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袍,竟突地往外一涨,就似里面突然
被人吹了气一般,又似一张突然张起的帐篷,只见噗噗几声,十数点银星,虽都着着实实地
打在他们身上,但却半点也沾不着他们的皮肉,裴珏心中暗骇,知道这又是他们“两极玄
功”的劲气之功。厅中群豪虽都得知“冷谷双木”武功超人,却再也想不到他们的内家真气
竟已练到如此地步。“龙形八掌”目光动处,面上亦不禁微微失色,莫氏兄弟更是面如青
铁,只见枯木寒竹劲气一收,灰袍收缩,叮叮一阵声响,十四口钢针,全部落到地上。
  莫氏兄弟大惊之下,对望一眼,身形移动,兄弟四人并肩站到一处,凝神待敌,群豪心
中暗道:“这一下不出刹那之间,定有一番恶斗。”距离在他们近些的,此刻早已悄悄站了
起来,生怕城门之炎,殁及池鱼,各都远远走到一边。
  “哪知枯木寒竹袍袖微拂,竟连望都不再去望莫氏兄弟一眼,这次酷奇诡的兄弟两人,
此刻竟一起走到裴珏身前冷冷道:“我兄弟来此,为的什么,你可知道么?”
  裴珏一愣,接口道:“但请两位老前辈相告!”
  冷枯木冷笑一声,缓缓道:“我兄弟来此,就是为了讨教讨教阁下的武功,你难道不知
道么?”
  在座诸人,闻言齐都大愣,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觉这兄弟两人当真有些毛病,莫氏兄
弟暗害他们,他们却去找裴珏的麻烦,这岂非天大奇事。奠氏兄弟亦是大惑不解,木立地
上,动弹不得。只见檀文琪愣了一楞,走上前去,娇呼道:“大叔,二叔,你老人家这是干
什么?人家和你无冤无仇——,冷枯木倏然转过头来,冷冷道:“你怎地知道他与我无冤无
仇?”
  檀文琪又自一呆,秋波一转,突地垂首道:“难道你老人家还将那天晚上的事放在心上
么,其实我又不是真的怪他。”
  冷寒竹冷“哼”一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快站远些。”
  冷枯木道:“他师父与我有仇,我找师父不到,先找徒弟也是一样,哼哼一打了徒弟,
还怕师父不出来么?”
  檀文琪急道:“他哪里有什么师父,他师父怎会得罪了你老人家?”
  冷寒竹目光一凛:“你知道什么?”
  冷枯木再笑道:“他若没有师父谁有师父,他师父若没有得罪我谁得罪了我——哼,姓
裴的,你有没有师父,你师父是否得罪了我?你且说给这笨丫头听听。”
  檀文琪情急关心,花容失色,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裴珏,只望他摇头否认,哪知裴珏长
叹一声,竟道:“不错,小可是有师父,家师的确是得罪了两位前辈,但是……”
  冷寒竹重重“哼”了一声,接口道:“这就是了。”
  冷枯木道:“你师父与我有仇,我找徒弟算帐,请问各位,这道理难道说不通么?”要
知道千百年来武林之中,寻仇之风,始终最烈,莫说与师父有仇的可找徒弟,便是再远些的
关系,也照样会牵连的上。
  一时之间,檀文琪真急得呆立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知道裴珏的武功,万万不是这
“冷谷双木”的放手,但她却又不能帮着裴珏来与冷氏兄弟为敌,秋波一转,望向战飞,心
中暗道:“裴珏是你们的盟主大哥,难道你们竟不伸手管管此事么?”
  却见“神手”战飞手中不住摇着折扇,竟是不发一声。
  冷寒竹冷冷道:“姓裴的,我兄弟看在你年纪还轻,不得不让你几分,怎地动手·哪里
动手,都由你来选择好了!”
  檀文琪忍不住道:“大叔,二叔,你老人家明明知道他年纪还轻,可比你老人家晚着一
辈,何苦……”
  冷枯木突地接口道:“姓裴的若代他师父向我兄弟叩头陪礼,我兄弟便可不难为他,滇
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再说也没有用了。”
  话声未了,“七巧童子”吴鸣世突地仰天狂笑起来,冷枯木面色一沉道:“你笑什
么?”吴鸣世狂笑着道:“我笑的是久闻‘冷谷双木’不但成功高强,而且聪明绝世,哪知
今日却做出这般呆事出来。”
  冷寒竹面色阴沉,声色不动,缓缓道:“我兄弟呆的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吴鸣世狂笑未绝,随手一指,指向“龙形八掌”檀明,一面狂笑着道:“你知道他是谁
么?此人便是名声震动武林,南七北六——十三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飞龙镖局’局主
‘龙形八掌’檀明檀大侠,檀大侠与裴珏两代深交,说得上是关系非浅!”他语声一顿,手
指转向“神手”战飞:“你知道他是谁么?此人便是江甫武林中的一代豪杰,浪莽山庄的庄
主‘神手’战飞战大侠。”手指再次一转,转向那飞虹:“你知道他又是谁么?此人囊中七
件暗器,天下闻名,人称‘七巧追魂’,当真是声名赫赫。”又指向向一啼:“你可听过江
南‘金鸡帮’一啼惊天,再啼动地,诺诺!此人便是‘金鸡帮’帮主向一啼向大侠。”手指
一圈,缓缓指向裴珏:“战庄主、那帮主、向大侠与他歃血为盟,誓共生死,哈哈——这关
系之深,更是非同小可。”
  他笑声突地一顿,又道:“你到此寻仇之前,难道就未曾打听一下,这些名震江湖的英
雄豪士,岂容你对裴大先生下手,‘冷谷双木’虽然武功高强,哼哼——只怕也未见得比他
们强到哪里去吧!”
  冷氏兄弟目光一转,面上显见已凄然动容,兄弟两人,对望一眼,檀文琪芳心大定,哪
知裴珏突地胸膛一挺,朗声道:“父债子还,兄债弟还,师徒之间,本如兄弟父子,是以师
债徒还,亦是天经地义之事,家师既然得罪了两位前辈,小可虽然无能,但自也应代家师一
力承当,两位前辈但请放心,小可绝不会向他人求分毫之助。”
  檀文琪秀目一张,急道:“你……你……你……”她一连说了三个“你”字,虽未说出
下文,但言下之意,不言可知。
  裴珏长叹一声,沉声道:“文琪,你心里的意思,不说我也知道——吴兄,你对我的好
意,我心里更是感激,但我一生之中,孤昔无依,直到前日,才蒙恩师收留门下,我便是立
时死了,却也不能替恩师丢人,我一生懦弱,既不能尽孝于父母,亦不能行侠于天下……”
说到后来两匈,他语声低微,已似喃喃自语,语声微顿,突又朗声道:“此地群豪欢宴,不
是流血动手之地,两位既要动手,小可外面奉陪。”他平日宽厚待人,以德报怨,别人善意
待他,他心里感激,别人欺凌于他,他却不知怀恨。这正是他宅心仁厚之处,但别人看来,
却似懦弱无能,直到今日,他一连遇着数件与他本身并无直接关系之事,他却显露了他外和
内刚的英雄本色,当真是头可断,血可流,志却不可屈,此刻这几句话,更是说得截钉断
铁,掷地成声。
  檀文琪秋波凝注,心中但觉又是哀痛,又是难过,却又为他得意,骄做,吴鸣世心中激
动,欲语无声,“神手”战飞目光之中,露出惊奇之色,满厅群豪亦是暗中大生赞佩之心,
而那“龙形八掌”严峻的面目之上,也好似露出一丝笑容。
  枯木、寒竹对望一眼,冷冷道:“好极,好极,外面领教。”转身并肩走出,众人目送
他两人的身影转过圆桌,经过莫氏兄弟身侧,走向厅外。
  裴珏朗声道:“我此去无论胜负生死,俱是我一人之事,若是有人要相助于我,便
是……”诸声未了,只听“七煞”莫星突地一声惨呼,削瘦的身躯,随着这一声惨呼,直窜
两丈,“膨”地一声碰到屋顶,“叭”地落了下来,落在那酒筵圆桌之上,不绝于耳,接着
又是膨然一声,圆桌坍下,圆桌上的“七煞”莫星,却是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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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一个突生的修变,使得四座群豪不禁一起为之耸然大惊。
  刹那之间,只见四下人影闪动,纷纷走避,只听得惊呼与碎瓷之声,不绝于耳,“北斗
七煞”莫氏兄弟一起大喝:“七弟,你怎地了?”
  语声方了,一切已归于静止。莫氏兄弟三人,各自惊呼一声,一起扑到莫星身上时,
“神手”战飞,“七巧追魂”那飞虹,“金鸡”向一啼,“七巧童子”吴鸣世,以及“飞灵
堡”东方兄弟,“龙形八掌”檀明父女,俱已自四侧缓步走了过来。
  方才那变故发生得是那么突然,但他们却无一人身上沾有半滴果汁水珠,此刻步履之
间,亦是那般从容而安详,直如任何事俱未发生一般。
  “冷谷双木,顿住脚步,缓缓转身,并肩立在门畔,两人同时张口,同时闭口,一字一
字地冷冷说道:“这便是公道!”
  四座群豪,十中有九,都未看清“七煞”莫星是被何人做了手脚,此刻心中方始恍然,
“原来是‘冷谷双木’!”
  众目睽睽之下,“冷谷双木”竟能在人不知鬼不觉之间,将一个在武林中甚负盛名的高
手毙于掌下!群豪不禁为之暗中骇然,数百道目光,一起下意识地望在裴珏面上,有的虽在
为他担忧,有的却在冷眼旁观,看他是否已有胆怯之意。
  檀文琪悄悄走到裴珏身侧,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默然而垂首。
  “龙形八掌”檀明面色凝重,没有半分表情,冷冷望了战飞一眼,东方兄弟更是不动声
色。
  “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厉声道:“冷谷双木虽然名扬天下,但是——”他语声微顿,
四指握拳,姆指上扬,往地上一指,厉声接着又道:“今日你既在‘浪莽山庄’逞凶,战某
岂能再让你生离此间?”
  他语声简短而有威力,目光凛凛,须发皆张,显然已动了真怒。话声方了,只听四下一
阵号角齐鸣,响彻云霄。
  “冷谷双木”面容冷漠,神色不变,仍然并肩负手而立,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似
的。
  刹那之间……
  只听见外院中,突然涌至百十条黑衣劲装大汉,背后斜插厚背薄刃的鬼头快刀,手中却
拿着武林中人最为胆寒的强弓硬弩,这百十条大汉突地自院中出现,竟无一人发出半点声
息。
  四座群豪,有的扶案而立,有的端坐如故,但亦无任何一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有沉重
的呼吸与心跳之声,单调地此起彼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莫氏兄弟,缓缓长身而起,三人一起面向战飞,三人一起
摇了摇头,他们已无言地宣布了莫星的死讯,然后这六道冰冷的目光,便一起望到“冷谷双
木”兄弟两人的身上。
  “神手”战飞浓眉耸动,纵步走到“七煞”莫星的尸身前,俯首凝注了半晌,手掌一
挥,立刻有两条大汉,将尸身抬了开去。
  然后,他目光亦似利剑般望向“冷谷双木”,突地大喝道:“凡我江南同盟,今日与你
‘冷谷双木’俱已势不两立,你兄弟还想逃得掉么?”
  “冷谷双木”面上既无惊容,亦无惧色,对当前的情势,丝毫无动于衷,要知他兄弟两
人能在武林中享有盛名,自然绝非神智麻木,更非狂做得失去理智,而是他们深知任何惊慌
之态,俱都会助长对方的凶焰,是以便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
  裴珏目光凝注着“七煞”奠星的尸身,目送着这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而今也只能冰冷
而无助地被四只他曾经轻贱过的手掌,鲁莽地抬出大厅,而这期间的过程,竞又是如此短
暂,生命与死亡的境界,就宛如大厅外那短短的门槛,你只要轻轻往外跳出一步……
  这阵思潮是沉重而寒冷地,但却清冽得如同一道月夜中的溪流,潺潺地自裴珏混乱的思
潮流过。他缓缓抬起头,望了这大厅中四下的人群一眼,他们虽然俱都十分紧张,但却无一
人有丝毫悲哀与惋借之意,就像方才所死的人,只不过是一个陌生而平凡的人而已;既不是
方才与他们共同饮过血酒的同盟兄弟,亦不是一个曾在江湖中享过盛名的武林豪士。
  “神手”战飞双拳紧握,静立不动,他虽也在静候着“冷谷双木”的反应,但谁都能看
得出他的等待并不能持久,因为他此刻全身俱已满蕴着愤怒,而且他又明显地占着优势——
占着优势的人,通常都惯于攻击,而不惯于等待,只是,他的愤怒也不过只是因为“冷谷双
木”损伤了他的颜面而已,与“七煞”莫星的死,根本毫无关系,若不是在“浪莽山庄”,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他极欲控制的人,若不是他深信自己是占着优势,便是“北斗七煞”一起
被人杀死了,他也绝不会愤怒,而动容的——因为他纵然愤怒,他也会将那份不必要的愤怒
很谨慎地隐藏在心里。
  裴珏心中暗叹一声,蓦然了解了生命的价值,并不仅在于生前的荣耀而显赫,而还该有
许多其他许多种应当被珍惜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神手”战飞,“北斗七煞”,甚至满厅的武林豪士心中,都是永远也不会
被珍惜的,而此刻却随着那一道清冽的溪流,平静而安详地注入到裴珏他本已充满仁慈而宽
恕的心里。
  他面容突地变得出奇地安详而镇定,他安详而镇定地走到“冷谷双木”身前,沉声道:
“出去!”
  一阵惊呼声中,“神手”战飞厉叱一声:“且慢!”
  裴珏安详地转过身来,沉声道:“为什么?”
  “神手”战飞厉声道:“难道你没有听到我方才所说的话么?”
  他语声虽仍简短而有威力,但却显然已被裴珏这份出奇地安详与镇静刺伤了一些,是以
他威严的语声,竟空前地暴露出一丝弱点,他纵想掩饰,却力不能逮,就正如一只猛虎在狼
群中发现自己的弱点,也正如猛虎不愿群狼嗅到自己的血腥一样。裴珏微微一笑,道:“你
方才所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神手”战飞胸膛一挺,显然为自己的言说
能被重视而沾沾自喜。
  但裴珏却又接口道:“但是,难道你已忘了,直到此刻,我仍是江南同盟的盟主!”
  “神手”战飞心头一震,裴珏口中这安详的语声,竟仿佛是鞭子一样鞭鞑在他身上,使
得他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步。
  裴珏目光一扫,微笑又道:“据我所知,凡我江南同盟,都该尊重盟主之意见的,若有
违抗之言,你”神手“便是盟主的护法之人,是么?”
  他平日被生命的不幸与波折,生活的艰苦与屈辱,紧紧掩埋起了的智慧,在这刹那之
间,已像是一柄锥子刺破布囊一般地露了出来,有了智慧的言语,自然也就变得出奇的锋
锐,正当这锋锐的言语自安详而微笑着的口中说出来时,它便有了鞭子般的力道,直接鞭鞑
到别人心底。
  “神手”战飞显然被击倒,他灰黝却又带着惨绿目光——那却是饿狼常带的目光——四
下一扫。
  只见“龙形八掌”浓眉微皱,嘴角却仍微微含笑,东方兄弟目光问烁,对裴珏似乎有了
些惺惺相借之意。
  “金鸡”向一啼,满面惊奇,目光中却又交烁着一些幸灾乐祸之意——其他的武林群
豪,也差不多是这种神情,只有“七巧追魂”那飞虹,却在盼注着莫氏兄弟,在想些什么。
  莫氏兄弟,既是愤怒,又是悲哀,但也有着更多惊奇。
  檀文琪秋波蓦地明亮了起来,她是光荣、骄做,而欣慰的;但却又有一些担心,“七巧
童子”吴鸣世掩不住他心中的欣慰之情,他眼看着他的好友自被屈侮,而被尊敬,他也深知
这历程看来虽轻易,其实却不知有多么长而艰辛。
  这许多人面上表情的变化,在一刹那之间,便一起收回“神手”眼底,等到他锐利的目
光回到裴珏面上,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这武林中的枭雄人物竟突地朗声大笑了起来,捋须笑道:“裴大先生已是江南同盟之
首,战某岂会忘记,不但战某不会忘记,而且若是有谁忘记了,战某也会提醒一——”他笑
声一顿,突地闪电般伸出手掌,横掌一扫,只听“呼”地一声,一道强劲无比的掌风,笔直
地向他身旁的一张木椅击去,“喀喇”一响,木椅便已被震得四散飞落。
  战飞浓眉一挑,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非常小心地提醒他一声,直到他临死前都不会忘
记!”
  他此刻眼神中虽仍带“狼”的光芒,但神态间却已恢复了“虎”的威严,“神手”战
飞,毕竟是武林之雄!
  裴珏淡然一笑道:“那么在我与‘冷谷双木’之间的事还未解决之前,一切事都得暂缓
处理,而我与‘冷谷双木’之间的梁子,也只能由我与他们单独解决。”他语声不但安详,
而且突地显露出一种超人的威严。
  “神手”战飞四望一眼,四下“群豪又渐渐开始骚乱,檀文琪忍不住娇唤一声,莫氏兄
弟却已暴怒起来。骚动中响起一声大喝:“盟主之令,违令者斩!”
  “神手、战飞手掌一挥,院外突地自四周涌现出的黑衣大汉,便又像他们来时那么突
然,像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但他们背后鬼头刀刀柄上的红中,却仍不时地在微风中,自四下
的墙头后,山石边飞扬起来!这其间只有”冷谷双木“面上的表情,却仍然是冷如玄冰,仿
佛这一切的发生,俱都与他们无关。莫氏兄弟的六道目光,恶毒地在”神手“战飞以及裴珏
面上转来转去,战飞却也视如无睹,躬身道:“裴大先生如有事料理,战某在此恭候大
驾。”
  他说来仿佛此去不过是去与两个顽童嘻戏一样,片刻之后,便会安然回来,其实他却得
知裴珏此去,定必不会重返,是以他才如此做法,因为他此刻已对这“平凡而呆笨”的少
年,突地生出一种畏惧之心,生怕自己养虎贻患,是以正好假借“冷谷双木”之手,将他除
去。
  裴珏微一抱拳,转过身去,再次向“冷谷双木”道:“两位请!”
  他目光虽然一无所畏,但却再也不敢与檀文琪那温柔的眼波接触一下,生像是他对她已
一无所恋。
  檀文琪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身形步下台阶,突地一咬樱唇,在她爹爹身侧坐了下来,
亦自再也不去望他一眼。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本仅相隔一线,爱得越深,恨得也就更强烈,这多情的少女此刻正
在心中反复地暗中低语:“你对我一无所恋,难道我定要苦昔地留恋着你么?”
  “龙形八掌”侧目望了自己的爱女一眼,似乎暗暗叹息了一声,然后,他炯然的日光,
便又转到裴珏的后影上。
  “七巧童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此刻亦是全无主意,只有像别人一
样,目送着裴珏的身影远去。
  直到裴珏走到院中,“冷谷双木”方自缓缓开始移动脚步,这其问他们的眼神,始终未
曾离开过莫氏兄弟的眼睛。
  莫氏兄弟的手掌紧握着,他们紧握着的手掌,已由血红,变为铁青,只见“冷谷双木”
冷冷地望着他们,良久良久,面上突地泛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齐地一拂袍袖随着裴珏走
去。
  莫氏兄弟不是呆子,当然看得出“冷谷双木”这轻蔑笑容的含意,因为自己兄弟三人,
虽然面对着与自己有着血仇的敌人,竟没有一人敢出来复仇,因为他们深知自己心中的畏
惧,要远比愤怒与仇恨来得强烈的多。
  但是这份轻蔑,却又是这么强烈,强烈得令莫氏兄弟无法忍受。
  “神手”战飞目光转处,一步抢到他们身前,沉声道:“‘冷谷双木’若是没有死在裴
大先生手下,兄弟立誓,一定代莫光复仇。”
  他语声微顿,目光中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接口道:“若是裴大先生胜了,莫兄有盟主
代为复仇,还不是一样么?”
  莫氏兄弟对望一眼,个个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对于裴珏,他们不禁生出了一丝敬意,
因为他们已开始对自己的懦弱悲哀,他料不到人类中竟有人能将生死之事,看得如此轻贱,
“北斗七煞”在武林中的声名,从此一撅不振,因为此刻已有数百道目光,看到了他们兄弟
的懦弱。
  于是“神手”战飞神采飞扬地转过身来,吩咐手下,重摆酒,但莫氏兄弟却只能颓丧地
起身走出厅外,照料他死去弟兄的后事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转,突地沉声道:“莫七与我交情不错,我得去看看他的后
事。”不待战飞答话,随着莫氏兄弟走出,此人心机深沉,是在此刻只有他才会利用时机,
收拢莫氏兄弟的人心,因为他深知这兄弟三人,虽然懦弱,但仍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江南同盟已成,裴珏定然永不复返,那么“神手”战飞岂非顺理成章地成了江南的盟
主。是以他见到那飞虹的行动,只是轻蔑的暗笑一声,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得意,目光一抬,只见“龙形八掌”檀明,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似乎早已看出
他的心意。
  “七巧童子”吴鸣世呆了半晌,突地大步奔出厅外。
  “神手”战飞轻咳一声,院中人影闪动,黑衣汉子一起涌出,强弓硬弩,沉默地对着
他,吴鸣世目光一凛,回首喝道:“这算是什么?”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缓缓道:“裴大先生方才所下的命令,你难道不曾听到?盟主
既已有令,不容别人插手,吴兄还是耽在这里的好。”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目光光芒更炽,显有不平之意,哪知吴鸣世目光一转,突地长叹一
声,道:“在下出去,也不过是要对他说一句‘珍重’而已。”
  “神手”战飞哈哈笑道:“盟主是何等人物,难道还会不知珍重?吴兄,你且看盟主方
才出手的武功,‘冷谷双木’强煞,也未见能挡得住十招,来来来……你我兄弟,且来共饮
一杯,预祝盟主的成功!”
  他虽先端起酒杯,四下一照,仰首干了一杯,心中却在暗暗思忖:“花玉呀花玉,你一
生出卖的消息,总加起来,对我而言,都不如你死后所出卖的一个重要,因为你已说出了一
件秘密,便是裴珏虽有惊人的武功,但仅只会一招,哈哈——他若是再多会几招,我便当真
要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是他等到他的怒才为他斟满了空杯,便又仰首一千而尽,得意地在心中暗暗自语道,
“花玉呀花玉!你可知道,这一杯酒,我是在敬你的!”
  “快讯”花玉的一生,是卑贱而平凡的;但是他一生之中,却有一件值得自豪之处——
他若是死后有知,也该为此骄傲,因为他一生之中,出卖的消息,虽然有些并不重要,但是
却绝无一件虚假,件件俱都真实得一如别人付给他的银子。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否则他又怎会选择了这样奇特的职业?
  (千百年来,武林中从来未有的职业)。
  但是他虽聪明,却绝未想到,他自己临死前所划出的四字,竟会被武林中的大豪“神
手”战飞如此看重,而仅是由于他生前职业的习惯,——泄露秘密的习惯而已。一种习惯能
在临死前还不改变,这说明了他对职业的忠诚,是以他死后,便也得到了他这种小人物应得
的尊重。
  “只会一招”!
  这四字也是真实,真实得也一如他生前出售的消息,但是他却不知道裴珏怎会学到这一
招足以震惊武林的绝学经过。
  要明了这些,各位必须原谅我将故事稍为拉后一些,来提醒各位的记忆,“我是那么荣
幸,竟能使时光倒流,虽然仅是在书本上,却已足够使我感到光大。”
  迷蒙的春夜,迷漾的夜风,凄清的月色,凄清的大地……
  这是裴珏在遇到“冷谷双木”、檀文琪以及“金童玉女”那奇异的一夜的第二天晚上。
  三更。
  “冷谷双木”因为檀文琪的幽怨与相思,愤怒地来寻裴珏。
  裴珏却紧记着“金童玉女”临去前的允诺,而又悄悄走出后园外,他们的相遇,自然是
不愉快的,裴珏愕然听着“冷谷双木”责骂他负心,却不能跟随他们一起去探视檀文琪的
病,因为他与“金童玉女”的邀约在前;但是他守约的德性,却更激起了“冷谷双木”的愤
怒!
  “冷谷双木”是孤僻而倔做的,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们的违抗,盛怒之下,他们便要以
武力相强。
  哪知,他们的武力,却被另一种武力阻止了,因为“金童玉女”比他们更强,于是他们
被“金童玉女”禁闭在一个幽清的山窟里,就在那山窟里,“金童玉女,实行了他们对”冷
月仙子“的允诺,交给裴珏一本薄薄的册子,也传授给裴珏七招武功!只是这三种奇奥的武
林绝学,对于一无根基的裴珏,毕竟是太艰深了些,是以他在”盟主大会“之前,仅仅学会
了一招,而行迹飘忽的”金童玉女“,也因为一件重要的事,要离开江南了。他们虽然始终
没有正式将裴珏收为徒弟,但情感丰富的裴珏,对这夫妇异人的情感,却甚于一般徒弟对师
傅的感激与尊重。临走的时候,裴珏忍不住问起”冷月仙子“的行踪,但”冷月仙子“的行
踪,却飘渺得响如当时的春雾一样,便连”金童玉女“也不知道,于是裴珏又问起她的身世
与恩怨,这问题却使得直率而快乐的、玉女”,目光中也露出痛苦的神色,无法开口。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说完了这句话,这两位男女异人,便消失在那乳白色的晨雾里,只国下穴道被点的“冷
谷双木”与满心疑惑的裴珏。
  “冷谷双木”的穴道,不久便会自解,裴珏心中的疑惑与思念,却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但是一种对武功的狂热,却使得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一直在练习着方自学会的武功。
  于是,“快讯”花主便以自己的死亡,换取了他最后一个值得出售的消息——“只会一
招”!
  但这一切都是秘密的,此刻在“浪莽山庄”中的武林群豪,除了“神手”战飞外,谁也
不知道。
  此刻,纷纷的私语中,还有人在猜测他们盟主“裴大先生”的师承,更有人在桌底下暗
中交换着金银,作为一项奇特的赌注,来博“冷谷双木”与“裴大先生”之间比斗的生死胜
负。
  “神手”战飞冷眼旁观,不禁暗中冷笑。
  “只会一招的裴珏,只怕在‘冷谷双木’任何人的手下,都是不过一招,要博裴珏胜
的,不是呆子,便是白痴!”
  心念微转,目光一扫,突地捋须大笑道:“各位怎地不快些饮酒,难道暗中在为‘裴大
先生’担心么?错了,错了,错了……”
  他大笑着连呼三声“错了”,接口又道:“裴大先生直到今日为止,在武林中的声名,
或者不如冷谷双木的响亮,但各位且看裴大先生方才所显露的武功,哈哈——便是区区在
下,也挡不住这么三招!”
  心中略暗好笑,得意!
  “可惜他只会一招,若是连发六、七招,只怕我真的无法抵挡了!”
  胸膛一挺,大笑道:“若有谁不信裴大先生的武功,我战某愿意和他博上一博。”
  语声方了,他身后肃立着一个黑衣大泅,,便转身奔了出去,瞬息之间,便手捧一盘金
光闪闪的元宝,飞步走回来,放到战飞面前,群豪眼角偷窥,只见盘中沉沉甸甸,俱是十两
一锭的黄金,看来竟似有二、三十锭,心中不禁为之赫然;但他纵然明知必败,却也不敢与
“神手”战飞相博,何况直到此刻,他们还无一人猜得出“裴大先生”武功的深浅。
  “神手”战飞目光又自一扫,早已看透了这班人的心念,仰天狂笑数声,捋须笑道:
“该死该死,小人无知,竟以这区区之数,来打扰各位的酒兴!”
  语声一顿,转身叱道:“该死的奴才,还不再去取一些来,作为各位英嫩酒后消遣的财
物。”
  身后的黑衣汉子恭应一,声,又自奔出,“龙形八掌”、东方兄弟冷眼旁观,檀文琪、
吴鸣世都是目光呆滞,面色木然。
  片刻之间,只见四个黑衣大汉一起飞步奔来,手中各各捧着一盘黄金,在明如白昼的灯
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神手”战飞捋须笑道:“区区之物,不过聊博各位一笑而已!”
  语声方了,“龙形八掌”檀明突地轻咳一声,缓缓道:“清洋,过来!”
  旁边一席坐在东方剑、东方震、东方江、东方湖兄弟四人下首相陪的“快马神刀”龚清
洋,立刻一步赶来。
  “龙形八掌”缓缓道:“清洋,你身上可曾带得有银子么?”
  他语声缓慢而轻微,但已足以今四座群豪俱都为之一震。
  所有的骚动,惊叹,私议……刹那之间,立刻平息了下来。
  “神手”战飞呆了一呆,哈哈干笑着道:“檀老镖头难道也有这般雅兴么?”
  “龙形八掌”微微一笑,道:“不知战庄主是否俯允在下这局外人参与这精采的游
戏!”
  “神手”战飞强笑着道:“自然,自然……”
  他实在想不到“龙形八掌”竟来参与此事,只是他虽然感觉惊异,心中却在暗暗忖道:
“纵然输了,又有何妨?”
  不禁留恋地望了桌上的五盘黄金一眼,只见“龙形八掌”自“快马神刀”龚清洋仅余的
一只左手上接过了一叠银票,目光一扫,除意抽了两张,又望了望桌上的黄金,含笑说道:
“如今金银之比卒,可是以五易一么?”
  “神手”战飞道:“正是,正是!”
  “龙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龚清洋却已躬身道:“战庄主面前的黄金,大约是每盘两
百四十两,折合白银六千两整。”
  “神手”战飞略略于笑着道:“龚镖头好厉害的眼力,好精明的算盘,纵然不作刀枪上
的买卖……嘿嘿,嘿嘿,‘飞龙镖局’的大掌柜,只怕非龚兄莫属了。”
  他讥嘲地望了龚清洋的断手一眼,不住捋须大笑起来。
  “快马神刀”龚清洋面色微变,垂手退回席上,从此与“神手”战飞结下深仇,“龙形
八掌”檀明却微笑着说道:“战兄高见,确是不凡,身手残废的人,总要比头脑痴呆的人好
得多,清洋,你正该谢谢战庄主的夸奖。”
  “神手”战飞大笑道:“岂敢,岂敢……”还待反击两句,却偏偏一“时间想不出话
来。”龙形八掌“檀明含笑道:“这里是‘汇丰’的银票,共是六千五百两,请战庄主过目
过目。”随意将两张银票,放到“神手”战飞面前。四下此刻早已鸦雀无声,只有厅外的微
风吹着崭新的银票,沙沙作响。
  “神手”战飞笑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目光一转,心中暗忖道:“只怕不会再有别人了么?”
  伸手将两张银票压在一盘黄金之下,生像是对此次赌博,极有致胜的把握。又自朗声
道:“除了檀老镖头有此雅兴外,还有哪位兄弟……”
  语声未了,东方铁突地含笑道:“小弟也正觉手痒的很。”
  “神手”战飞又自一愣,于笑道:“东方大侠……哈哈,好极了,好极!”
  东方铁笑道:“但小弟身边未带金银,只是以区区之物,聊以助兴罢了。”
  一面说话,一面自腰间的丝绦上,取下一方形式古拙,颜色苍翠的古玉,“神手”战飞
自是识货,心头一凛,口中却笑道:“此乃无价之宝,小弟怎敢妄作评价。”双手一,拍,
转身低低嘱咐了几句,哪知他身后的黑衣大汉方待举步,方才谦虚地坐到另一桌上去的东方
四兄弟,已一起走了过来。
  他兄弟五个,生长侠义之家,既与“龙形八掌”同来,便觉得自己兄弟五人,俱该站在
“龙形八掌”一边,此刻见到檀明的举动,谁都不知道此举的深意,但却不约而同地为之臂
助,俱都取了一物,来与战飞相博,他兄弟出身世家,虽是小小儿件玩物,价值却已超过桌
上所有的金银数倍。
  “神手”战飞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笑声已更勉强,心头也渐渐着急,这本是玩笑之
举,此刻竟变得渐渐严重起来。
  他强笑着瞥了桌上的五件珍宝一眼,亦自己走人内室,托出一盘金珠,满厅群豪,静寂
如死,眼看着他的脚步缓缓走人,又缓缓走出……
  突地一阵大笑,划破静寂,“金鸡”向一啼竞也咯咯大笑起来,击案大笑道:“有趣有
趣,有趣已极!”
  “神手”战飞面色一变,道:“向兄难道也有此雅兴么?”
  “金鸡”向一啼大笑着道:“如此热闹的赌博,我向某人若不凑上一角,岂非要终生遗
憾!”
  微一挥手,那边便走来九条身穿七彩锦衣的彪形大汉,肃立在“金鸡”向一啼身前。
  这九人一个个身躯彪壮,面容沉毅,目光光芒炯炯,行动间更是十分剽悍矫健,虽然称
不上是武林高手,但显然身手俱都不弱。九人一起向“金鸡”向一啼恭身一礼,神情俱部极
为恭谨,但对别人神态间却显得十分傲慢。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道:“向某人一生古怪孤僻,今日也要与战庄主赌一个奇异
的赌注。”
  语声微顿,笑声亦顿,突地转身面向这丸条锦衣大汉,沉声道:“你九人身体性命从何
而来?”
  九条锦衣大汉齐声喝道:“身属金鸡,命属金鸡,金鸡有令,百死无憾!”
  他丸人一起张口,一起闭口,喊声嘹亮,当真是声震屋瓦,面前一桌的杯盘碗盏,似乎
已都波震得叮当作响。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朗声笑道:“今日我向一啼要与战庄主你一赌的,
便是这九人的身体性命。”
  “神手”战飞心头一震,群豪更是悚然动容。
  只听向一啼悠然接口道:“战庄主仁义待人,一代之雄,手下想必多的是能为战庄主卖
命的兄弟,只要随意选出九人来,也就是了。”
  满堂人声,又复寂然,数百道眼神,俱都紧张而期待地望在“神手”战飞面上,不知他
该如何应答这奇异的挑战。
  “神手”战飞同光一转,依次往这九条锦衣大汉面上望去,只见这九人面容仍是那般沉
毅,目光仍是那般坚定,竞无一人有丝毫惊慌恐惧之色。“龙形八掌”檀明浓眉微皱,突地
长身而起,缓缓走到这九人身前,沉声道:“人命夫天,终非儿戏,你九人可是当真心甘情
愿:“九条锦衣大汉,十八道目光望也不望他一眼,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又像
是以沉默来讥嘲檀明的多事!”金鸡“向一啼面色一沉,厉叱道:“檀总镖头的话,你们难
道没有听到么?”铁拐五点,身形如飞掠起,只听一阵清脆的“劈拍”之声,接连响起,但
单掌动处,竟在这一排丸人面上,各各打了十八记正反耳光!
  群豪轻呼一声,哪知这丸人各各挨了两记耳光,不但仍自行所无事,神色不变,而且立
刻齐地躬身应道:“听到了!”
  “金鸡”向一·啼厉叱道:“听到了怎不回答檀老镖头的话?”
  丸条大汉一起侧过身来,向檀明躬身一礼,齐声道:“君赐臣死,臣不敢不死,父令子
亡,子不敢不亡。向大哥于我等恩情有如君父,是以我九人实是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这九人滔滔说来,仍是一起张口,一起闭口,显见是早已训练有素。“龙形八掌”微微
一笑,抱拳向“金鸡”向一啼道:“向帮主请恕在下多事!”
  微一捻须,缓步走回,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想不到此人看来偏激古怪,却能得这
般人的死力!”
  “金鸡”向一啼神情之间,更是得意,目光凝注着沉吟未绝的“神手”战飞,朗笑道:
“战庄主是否在嫌我‘鸡尾九兄弟’太过愚鲁呆笨,是以觉得这丸条贱命,不值与战庄主手
下的济济长才相提并论?”
  “神手”战飞强笑一声,道:“向帮主言重了,但……”
  “金鸡”向一啼不等战飞说完,已接口笑道:“如是这般,那么在下只有令我这,鸡尾
九兄弟‘在战庄主面前献一献丑了!”霍然转过身去,挥手大喝道:“去!”
  九条锦衣大汉躬身一诺,刹那间但见锦衣闪动,满院飞跃,身形有如穿花之蝴蝶,群豪
方自以为这丸人是在卖弄身法之娇健,却听一声轻叱,九人已一起回到厅前,只是为首一
人,掌中多了一根酒盏粗细,一丈长短的铁棍。
  人影又自一分,九条大汉,已自各各分持了这铁棍的两端,四人在左,四人在右,当中
一个再次轻叱,左面四人身形左侧,右面四人身形右倾,当中的铁棍,却渐细渐长,宛如麦
条一般,被这八人的惊人神力,拉了开来。
  立在中央之人,突地大喝一声:“开!”立掌一切,将那已变得竹筷般粗的铁棍,一掌
切断!
  一阵热烈的喝采之声,立时有如轰雷般响起,九条锦衣大汉微一躬身,鱼贯走回向一啼
身前,面色仍是那般坚毅而镇定。
  “神手”战飞心头微凛,这丸人的武功,虽是外门左道,无法与内家高手相提并论,但
环顾自己手下,能有这般武功之人,却已寥寥可数。
  他虽然自大,却仍未大得失去理智,当然不愿将自己丸个得力的部下,葬送在一次毫无
得胜希望的赌注上。
  但是他虽然理智,却又太过顾忌自己的地位与尊严,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忍受
“金鸡”向一啼这半带狂做,半带讥嘲的挑战,矛盾之间,突听“龙形八掌”檀明微微一笑
轻轻道:“战庄主如已稳操胜算,这赌注纵不合理,接受了它又有何妨?”
  他语声虽轻,却已足够让许多人都能听到,“神手”战飞哈哈一笑:“正是,正
是……”双掌一拍,回首道:“于平,你且替我出去看看,有哪几位兄弟愿意前来?”
  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大汉于平暴应一声,面上却也微微变了颜色,一言不发地转身奔
了出去。
  “金鸡”向一啼仰天笑道:“向某人平生嗜赌,但直到今日,才算遇着了对手!”
  “神手”战飞一连痛饮了三杯烈酒,月光又渐渐恢复镇定,此刻大厅上酒筵虽仍摆得整
整齐齐,但看满厅群豪,却再无一人能安稳地坐在座上,此刻他倒心中虽还不知今日到底谁
胜谁负、但却已不禁暗中为“神手”战飞紧张了起来,有的在心中暗暗思忖:“裴大先生武
功必非同小可,否则这战神手一向聪明,怎会在他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自己也参与了这奇异的豪赌之中,只觉心房跳动加剧,血液冲向面
颊,目光不由自主地齐都望着厅门。不知道再过一段时候,“裴大先生”是否能再入此厅。
  这其中只有“神手”战飞的目光绝未向厅门望上一眼,因为他深知只要期待裴珏生入此
门,还不如期望一条鲸鱼骑在马身上奔进来,因为后者虽然荒谬,还远比前者有希望。
  就在这紧扣心弦的沉默之中,夜色似乎来得奇快,厅中已燃起灯火。
  但却见那“七巧追魂”那飞虹,他一脚跨人大厅,便朗声笑道:“好险好险,兄弟我险
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金鸡”向一啼长身而起,大笑道:“正是正是,今日战庄主豪兴逸飞,那兄你若不与
他赌上一赌,以后你再也休想遇着这般豪赌。”
  那飞虹笑道:“兄弟虽非嗜赌之人,但听到了这个消息,脚下便像生翅膀似的,身不由
主地奔了过来……”
  抬头一望,只见“神手”战飞满面俱是强笑,他笑声便不觉更是得意,心中暗道:“战
飞呀战飞,你聪明了一世,却糊涂了一时,在这般人面上,你怎可玩起‘帅’来,今日我若
不要你倾家荡产,从此也算不得‘七巧追魂’了。”面上却是满面笑容,朗声道:“方才管
家在外面征募敢死的英雄,兄弟我才知道向兄想出这般奇妙的赌注,但小弟却无这般手笔,
只能以新进到的五百鞘银子与战兄赌上一赌,战兄如嫌少了,小弟苏州还有一片庄院,虽无
‘浪莽山庄’这般豪阔,但也小具规模,就一起凑上好了!”
  他说得随随便便,就仿佛顽童赌豆一般的轻易;但他语声未了,群豪已忍不住惊呼出
声,便连“龙形八掌”檀明也不禁动容。
  要知五百鞘银子已有五万两之多,再加上他早已传名江湖的“七巧山庄”,其价值实是
骇人听闻。
  那飞虹目光一扫,又自笑道:“兄弟我平生不赌,今日赌起来,便定要好好赌上~赌,
纵然输得倾家荡产,兄弟也是心甘情愿,最多再花上十年工夫……哈哈,战兄……战兄,你
怎地不说话了?”
  “神手”战飞怔了一怔,仿佛自梦中惊醒,回望一眼,哈哈强笑道:“兄弟今日的赌
局,虽乃游戏,但大家却赌得正正当当。”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道:“难道兄弟我赌得不正当么?”
  “神手”战飞面上虽仍满面强笑,但目光却满是恨毒之意,若是目光也能伤人,那飞虹
早已死了数十次了。
  要知方才的赌注于战飞纵有伤损,犹还罢了,但那飞虹此刻的赌注,却足以令任何人倾
家荡产。“神手”战飞虽然是绿林大豪,但平日手笔甚大,井无多少积蓄,库中最多也不过
只剩了五万两银子,这那飞虹竟像是算准了他的身家,才提出这赌注来,自然是要眼见战飞
破产而引以为快、他甚至连战飞的匿处都要赢来,恨不得立刻要他露宿街头。
  “神手”战飞自然不会不了解他的用心,不禁暗中恨恨骂道:“那飞虹呀那飞虹,我与
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对待于我,有朝一日,你若是犯在我的手里,哼哼……”
  口中大笑三声,道:“兄弟并无此意,更非信不过那兄,但赌场如战场,一上赌台,便
是亲兄弟,也得明算帐了,而且……赌台之上,讲究的是真刀真枪,纸上谈兵,总是……总
是·。…·算不得数的……”
  他突地想起一个可以推托的理由,强笑声中,便有了些真实的笑意,仰天大笑不绝。那
飞虹冷冷望着他,直到他笑声顿住,方自朗声大笑起来。
  “神手”战飞浓眉微皱,道:“那兄虽然豪阔,总不至将五万两银子,一起带在身边
吧!”
  “七巧追魂”那飞虹笑道:“兄弟恰巧将五万两银子俱都带来了,虽然未在身边,但一
个时辰之中,便可取到,而且方才兄弟听到了这个消息,已先令手下的弟兄去取了,因为兄
弟得知战兄富甲江南,这区区五万两银子的赌注,一定不会回绝的。”
  他语声微顿,接着道:“至于那座庄院么,兄弟我此刻可立下字据,除了在场的这许多
武林同道俱可作为见证外,兄弟还想请檀老镖头、向帮主作个中人,若谁输了,半月之内,
便将庄院拱手让出……哈哈,战兄说得是,赌场之中,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的……哈
哈……”
  “金鸡”向一啼道:“小弟虽非多事之人,但今日这个中人,却是定要做的。”
  “龙形八掌”檀明微微笑道:“既承大侠抬爱,老夫敢不从命。”
  “神手”战飞木立当地,忽的拔出折扇,拼命扇了几下;忽又收回折扇,痛饮了几杯烈
酒。他纵是枭雄,纵然豪迈,但多年来辛苦挣来的家世,已将全部葬送在这绝无胜望之赌注
上,却仍令他忍不住失了常态。
  群豪屏息静气地望着他,甚至连窃窃私语之声,俱已全部消寂。
  突地战飞大笑数声,道:“好好,那兄既然有此豪兴,战飞自当奉陪。”
  手掌一挥,大喝道:“拿笔砚来。”
  一个颇有文名的镖头,被推出来写这张字据,但他拿起笔时,手掌却不禁簌簌发抖。
  “神手”战飞木然旁观,烈酒虽使他勉强控制了自己的面容,却无法能使他控制住额上
的汗珠,等到提笔具名时,满头大汗,不禁涔涔而落,群豪不禁暗中奇怪,不约而同地忖
道:“战神手一向镇静,怎地此刻竟大失常态?”
  但他们若能知道“神手”战飞此刻的感觉,只怕再无人会生出这般观念来。“龙形八
掌”冷眼旁观,也不禁暗暗称奇。
  字据立过,分成两份,并与那两张银票,一起压在金盘之下,四壁的灯火,映着桌上这
份空前的赌注,使得它们似乎也有了空前的光彩,“神手”战飞忽地坐下,忽地站起,实已
有些坐立不安。
  群豪的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地望着厅门,方才奔出的管家于平,此刻匆匆奔人,群豪虽
然明明看清是他,心头仍不禁俱都为之一跳,此刻门前只有人影问动,众人便不禁一起紧张
起来。
  只见于平大步奔人之后,便扬声道:“外面的兄弟,俱想为庄主卖命,但小弟一看人大
多了,只能随意选出九位……”
  “七巧追魂”冷笑一声道:“战兄实是深得人心……深得人心!嘿嘿!”
  他方才眼见到当时的情况,实在并不踊跃,甚至还带着勉强。“”神手“战飞面颊微
红,大喊道:“唤将进来!”
  九条黑衣大汉应声而入,恰巧面对着那九条锦衣大汉,十八人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
望着你,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鸡”向一啼目光一扫,便知道这“神手”战飞不愧一方大豪,并未以老弱残兵混充
人数,这九条黑衣大汉亦是精神饱满,行止矫健,只见神态之间,却远不如自己手下的从容
镇定,“神手”战飞连连顿首道:“好,好……”忽地回过头去,在于平耳边低低吩咐了几
句。‘“金鸡”向一,啼目光一转,冷笑道:“那兄,你可知道,今日你我若是输了也便
罢;若是赢了么……?嘿嘿,只怕出去时便远不及进来时容易了。”
  “神手”战飞面色一变,亦自冷笑道:“向兄当真将兄弟如此轻贱么?”
  “金鸡”向一啼悠悠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有明训!”
  “神手”战飞浓眉一轩,大喝道:“于平,方才我与你说了些什么?”
  于平垂首道:“庄主令小的安抚这九位兄弟的家属。”
  “七巧追魂”哈哈笑道:《此刻胜负未分,战兄怎地就长起了他人的志气,灭掉了自己
的威风?“仰起头来,不住大笑。心思重重,满心忧愤的”七巧童子“吴鸣世,也早被这阵
豪赌惊动;此刻见到这般情势,知道这”神手“战飞已被众人围攻,当真已是回面楚歌,心
中不禁又为之叹息!他虽然不值战飞之为人,此刻却也颇为感慨,望了望桌上的赌注,又望
了望那十八条活生生的大汉,突地叹道:“今日之赌,无论淮胜谁负,但战飞庄主一生之
中,能有此豪赌,亦可足以自傲的了。”
  “神手”战飞微微一笑,心中大是感激,沉声道:“吴少侠……”
  话声才出,突听自己身侧,响起一声极其轻蔑尖锐的冷笑。
  这轻蔑的冷笑声,在这静寂的厅堂中,自显得出奇的响亮,群豪目光,一起自厅门转了
过来——只见这次冷笑之声,竞是那“龙形八掌”檀明身侧的“龙女”檀文琪发出来的,满
厅的灯光,此刻便一起地汇集到她那秀美绝伦,但却丝毫没有一丝血色的娇容之上,使得她
一双秋波,也有了出奇的明亮。
  她目光呆呆地凝注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对数百道笔直的眼神,竟是不闻不见,只是冷冷
说道:“假如这也算做豪赌,世上的豪赌也不免大多了些吧!”
  她神情之间、仿佛是自言自语,生像是不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会如何震动人
心。
  “神手”战飞面色大变。
  “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亮,对望一眼。
  “龙形八掌”双眉立皱。
  她语声一落,这些人竟一起开口道:“……”说了一字,才发觉竟有人在一起抢着说
话,谁也没有听清别人那一字是说什么。
  终于还是让“龙形八掌”沉声道:“琪儿,休得胡言乱语!”
  他对檀文琪始终极为痛爱,此刻当着满厅群豪,责骂了她这一句,自己又觉得说得太重
了些。
  哪知擅文琪面色木然、玉容如冰,竟似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
  “七巧追魂”那飞虹日光闪烁,忍不住道:“如此说来,难道檀姑娘还有什么更贵重的
赌注么?”
  檀文琪冷冷道:“正是!”
  她缓缓站起身来,“龙形八掌”檀明再次低叱一声:“坐下!”
  但檀文琪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一具美绝人寰的躯壳,灵魂与神智,仿佛却已飘渺地离去
了。
  她冰冷的秋波,只到此刻才开始转动,闪电般四望一,眼,缓缓走到“神手”战飞面
前。
  “神手”战飞此刻竟不觉被她这奇异的神情震慑,呐呐道:“檀姑娘有何……”
  檀文琪冷冷道:“我要与你赌的东西,比这些都贵重得多,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有此勇
气?敢不敢接受?”
  那飞虹、向一啼,再次对望一眼,目中连连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满厅群豪更是一起飞身
而起,就连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东方五兄弟,也站起身来,数百道眼神,一起盯住这奇异
的少女。
  “神手”战飞半带询问,半带求助地瞧了檀明一眼;但檀明此刻也不能强迫他爱女离
去,何况他也想战飞倾家荡产,只要对战飞不利的事,多些也无妨,何况他亦知战飞绝无得
胜之望,是以此刻竟也不闻不问起来。
  檀文琪秋波冰冷地望着战飞,竟生像是一只夜行的猫,轻蔑而讥嘲地望着面前的老鼠。
“神手”战飞叹了一声,道:“姑娘不妨先说出来!”
  檀文琪冷冷道:“你若接受,我再说出。”
  战飞呐呐道:“姑娘如不说出,战某怎能妄言答应与否?”
  檀文琪冷笑一声,道:“难道你竟无勇气来接受一个女子的赌注?”
  战飞伸手一抹额上汗珠,这叱咤一时的武林枭雄,此刻不知怎地,竟会在心底升起了一
阵寒意,因为面前这绝色少女冷如玄冰的神态,的确已深深地惊慑了他,沉吟半晌,呐呐
道:“在下若无此物?……”
  檀文琪简短而生冷地截口道:“你有!”
  群豪只觉心房跳动,几欲离腔而出!
  “神手”战飞目光一转,突地挺起胸来,暗思自己,怎会在自己对头之大面前如此畏
缩。
  一念至此,朗声道:“既然如此,无论姑娘要赌什么,在下无不接他心中暗道:“反正
今日之赌,已足以令我倾家!再加上一些,又有何妨?”
  是以这句话说出来,便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雄风。
  檀文琪冷冷一笑,道:“我要与你赌的是……”
  她语声轻轻顿住,冰冷的秋波,再次闪电般四下一扫……
  群豪几乎连呼吸也一起停住,只听她一字一字地接口说道:“你的一双眼睛!”
  群豪久已屏住呼吸,此刻都不禁齐声惊呼!
  檀文琪苍白而绝美的面容,仍是木然不变,冷冷接口道:“我们的赌注,以明日正午为
期,那里裴珏与‘冷谷双木’无论谁胜谁负,都必定已可分出结果,是么?”
  “神手”战飞方自恢复的豪气,此刻又为之所慑。
  但群豪目光已自檀文琪转向他,使他不得不呐呐道:“想必如此!”
  群豪目光,一起回向檀文琪,只听她冷冷道:“那时裴珏若已回转,我立刻便摘下我的
眼睛,双手奉送到你面前;否则的话,我不说你也知道。”
  她说得仍是冰冰冷冷,无动于衷,生像是根本没有将自己的一双眼睛看做自己的。
  满厅群豪,虽然俱都是刀口下讨生活的角色,都也未曾见过如此冷峭的女子,不禁为之
倒抽了一口冷气,有的忍不住偷偷去望“龙形八掌”一眼,只当他听到自己爱女下这般的赌
注,也定要心惊胆颤。
  哪知檀明一手捻须,却仍是神色不动,他们自然猜不出这领袖群伦的武林大豪之心意。
  檀明自然深知裴珏绝非‘冷谷双木’的敌手,那么他又何尝不希望挖下他对头的一双眼
睛?是以他对自己爱女的举动,反而没有震惊责怪,反而暗暗有着些赞许之意,为她能利用
时机,头脑灵活,竟不逊于己。
  其实,这叱咤风云的武林大豪,又何尝猜出了他爱女的心意?
  只有“七巧童子”吴鸣世在暗中叹息一声,忖道:“看来我那裴兄方才离去时,已深深
伤了这少女的心,他若万一胜了,她真的情愿挖下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再也不愿见到他
了!”
  只见“神手”战飞失魂落魄地怔了半晌,突地咯咯干笑道:“其实姑娘又何苦与在下来
赌眼睛,在下的这双眼睛,算不了什么,但裴大先生若是胜了,姑娘的这一双剪水秋波,血
淋淋地挖将出来,却当真叫在下看了不忍!嘿嘿——各位,你说是么?”
  他妄想以这番轻松的言语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更期望能以这番言语来打动檀文琪的心,
同时,他自己也希望能以此来傅取别人同情的笑声。
  但群豪此刻人人心弦紧扣,那有心情笑得出来,檀文琪冷冷道:“是么……”突地面容
大变,放声道:“裴珏若是胜了,我不但挖出眼睛,还要割下舌头,因为我再也不愿见到
他,再也不愿与他说话……”
  群豪一愣,俱都大奇,不知她为何突地变了神态,变了语气,甚至“七巧童子”吴鸣世
却又不禁叹息。
  因为他知道这娇纵而任性的少女,终于不禁露出了自己的真情。
  此刻厅内群豪,固是人人注意着檀文琪;院外的人,也俱都蜂涌到厅门,数百道目光,
全部被她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院中已悄悄走入了一条人影,就像是一条淡灰色的幽灵!
  他为了檀文琪的语声而顿住脚步,又为檀文琪的言语而黯然轻叹,天上的星光,厅内的
灯光,映着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竟也有如幽灵的惨白。
  他踯躅在门外,许久许久…
  终于,他挺一挺胸膛,分开蜂涌在门口的人群,缓步走人大厅。
  厅内群豪,还在呆呆地望着檀文琪,不知是谁,突地惊呼一声!
  “裴……裴……”
  这一个字在此时当真比张天师的佛法还有魔力,每一个人的目光——包括檀文琪的在
内,都着了魔似地向厅门望去。
  厅门前的人群,此刻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远远避了开去,留下一条极宽极宽的道路,就像
是这进来的人有着盘古那样顶天立地的身体似的。
  道路中,一个人缓步而入!
  他脚步虽然轻微,但此刻此时,这轻微的脚步声,却像是巨斧敲山似的,一声声直震到
人们心底。
  ——阵难以形容的静寂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终于响起。
  然后,数百道声音一起欢呼着:“裴大先生!”
  过度的震惊,却使得“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忘了失望,使得“神手”战
飞忘了欢呼,使得“七巧童子”吴鸣世也忘了高兴,也使得檀文琪忘了自己的赌注……
  裴珏的面容是苍自的,失望的,就正如檀文琪方才的面容一样。
  但是他的目光,却远不如檀文琪的明亮,用为檀文琪的那时的情感是愤怒与恨,而此刻
的情感却只有失望,失望、……
  “神手”战飞呆望着他,却不知自己是该高兴,抑或是该失望,方才的赌注纵然惊人,
但直到最后,他却仍未有丝毫希望裴珏得胜的心念,就正如东方兄弟绝不希望他失败而死一
样。
  终于……
  战飞爆出一声欢呼。
  那飞虹、向一啼相对一叹,“龙形八掌”长身而起!
  吴鸣世飞身掠到裴珏身旁。
  檀文琪颤抖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两只青葱的王指,点向她自己的一双剪水秋波……
  “龙形八掌”眉指挑处,大喝一声:“琪儿!”
  手掌一拂,点中他爱女腰间的穴道。“檀文琪”嘤咛“一声,缓缓倒了下去,倒在她爹
爹怀里。裴珏就正如一颗明星的降落,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直到这一声大喝,一声嘤咛,群
豪方自转过头来。”神手“战飞目光一扫,冷冷道:“方才的赌注,可不是兄弟提出来的,
檀老镖头休要忘了!”
  “龙形八掌”面容骤变,冷冷道:“你说什么?”
  “神手”战飞仰天一笑道:“难道仁义为先的檀大英雄,也不怕江湖中的耻笑?”
  他大笑着转首道:“裴兄,有些人当真是有眼无珠,竟不信兄台会胜得‘冷谷双
木’……”裴珏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着,他面上毫无任何情感的表露,只是突地冷冷截口
道:“谁说我胜了?”
  “神手”战飞心头一震,脱口道:“裴兄难道败了么?”
  他此刻心中的情感,当真是谁也描写不出,听到裴珏胜了,他心中自是失望,但失望中
又不禁有些高兴;听到裴珏败了,他心中也不禁失望,但失望中却也有些高兴,是喜是悲,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满厅群豪的心情,此刻亦是忽忧忽喜,只有“龙形八掌”檀明听到裴珏未胜,不禁暗中
松了口气。
  “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再次对望一跟,面上亦有喜色,哪知裴珏冷冷又
道:“谁说我败了?”
  又是一阵哄乱!
  哄乱,哄乱……这方才寂静如死的大厅,此刻竟哄动得有如千军万马正在厮杀着的战
场。“神手”战飞双臂一扬,大喝道:“静,各位静一静好不好!”
  这一声大喝虽然有些效用,但效用却也不甚显著,“神手”战飞等了许久,终于只得长
叹一声,道:“裴兄,你到底是胜了,抑是败了?”
  裴珏木然道:“胜了,胜了!”
  檀明、向一啼、那飞虹,心头一沉……
  裴珏木然接口又道:“败了,败了!”
  “神手”战飞眉头一扬,心中暗骂:“此人难道着病了么?”
  裴珏接口道:“胜了,败了……”面上忽地泛起一丝难测的微笑。
  原来裴珏方才头也不口地奔出“浪莽山庄”之外,他也不管“冷谷双木”是否来了,只
管缓步垂首而行,生像是郊游踏青,寻觅佳句的年轻士子似的,偏激古怪的“‘冷谷双木”
此刻竟容忍地跟随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催促之意。绕过庄门前杂乱的车马,他又回到了那冷
僻的树林,晨雾早已褪尽,木叶却更苍翠。“五月天气,的确是迷人的!”他望着枝头宛啭
的鸣禽,暗中哺哺自语,心境显得空前的平静,既没有频临生死时的惊慌,亦不是从容就义
时那种慷慨的镇定,只是平静,出奇地平静。此刻若有一位得道的高僧看到他晶莹的面容,
一定会很欢喜地劝他皈依佛门,因为他虽然没有参透武功的法门,却已参透人生的真谛,如
果真的让他此刻死去,他定会变成一个潇洒而常带微笑的幽灵。“冷谷双木、对望一眼,眼
神中明显地露出了心中的惊奇,只见裴珏缓缓转过身来,缓缓道:“在这里动手,两位可算
得满意么?”
  冷枯木干咳一声,向冷寒竹微一示意,道:“此处大佳!”
  裴珏含笑道:“那么两位此刻已可动手了!”
  冷寒竹呆了一呆,呐呐道:“我去么?”
  冷枯木道:“自然是你去。”
  这兄弟两人此刻竟是谁也不愿去执行这在他们眼中看来,本是天经地义的复仇工作,虽
然他们知道此举是那么轻易。
  冷寒竹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道:“好,好,我去,我去!”
  缓步走到裴珏面前,裴珏微微一笑,道:“请!”
  冷寒竹目光抬处,只见这少年面上的微笑竟是那么潇洒而自然,就像是一个武功绝好的
武林高手,在面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对手;若非他早已知道这少年的武功,此刻他必定会十
二万分小心地凝神待敌。
  但是他此刻,却丝毫没有与人动手的心情,讷讷道:“你怎地不先出手?”
  裴珏含笑道:“在下并无与两位动手之意,而是两位向在下挑战的,自然先应让阁下先
出于才是。”
  冷寒竹微微颔首,似乎极为同意对方的见解,缓缓道:“那么我就先出手了。”
  干咳一声,向前跨出一步,举手一掌,向裴珏拍去。
  这一掌拍出既无丝毫真力,亦无时间部位,简直像是个无精打采的母亲,要动手去打他
并不想打的子女。
  裴珏愕了一愕,轻轻举手格去,冷寒竹立刻收回手掌,放下手掌,又抬起手掌,无精打
采的又是=拳击去。
  裴珏后退一步,竟然连招架都不招架了。
  冷寒竹大声道:“你怎地不还手?”
  裴珏道:“我这不是还手?”
  随着话声,他也击出一拳,冷寒竹手掌一反,只要轻轻一搭,便可搭住裴珏的脉门。
  但是他却仅仅大喝一声,一言不发地回头就走,走到冷枯木面前,木立半晌、大声道:
“你若要报无端受侮之仇,你自己去动手好了:我……我疲倦得很……气力不济了。”
  冷枯木冷峭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颔首道:“好,好,我去,我去!”
  大哥走到裴珏面前,缓缓卷着自己的衣袖,也丝毫没有出手之意,裴珏眼睁睁地望着这
兄弟两人,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温暖,他再也想不到竟会在这两个冷酷的怪人身上,发现人类
的温情!
  冷枯木卷了半天袖子,似乎卷袖子这件工作,远比做什么事都困难些,冷寒竹目光中已
问过一丝笑意,口中冷冷道:“不卷袖子,也一样可以动手的。”
  冷枯木回头瞪了他一眼,终于举起手掌,一掌拍去,裴珏呆呆地望着这只手掌拍
来…···哪知掌到中途,冷枯木突地缩回掌去,喃喃道:“不行,不行,我兄弟宁愿将
‘浪莽山庄’中的人全都杀死,也不愿碰你这种不会武功的人一下,老二你说是么?”
  冷寒竹赶上前来,颔首道:“不错,不错!”
  冷枯木愕了半晌,突地又大声道:“但‘冷谷双木’一世称雄,也不能无端被人欺侮,
师傅找不到找徒弟,正是天经地义之事,老二,你说是么?”
  冷寒竹不住颔首道:“不错,不错……那么怎么办呢?”
  冷枯木又自呆呆地愕了出神,转向裴珏大声道:“你虽然不会武功,但别的事你总会的
吧?”
  裴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冷枯木道:“那么你随意说出一件你可以比试的东西来,无论
是琴棋书画,文武两道,什么都可以。”
  这兄弟两人此刻实已没有伤害裴珏之心,是以便提出这种方法来。其实这兄弟两人生性
冷僻,除了武功之外,别的事也会得不多。
  但裴珏俯首沉思了半晌,却发觉自己除了不会武功之外,别的技能亦是一窍不能通,他
幼遭孤怜,托庇在“飞龙镖局”之中,终日与武夫为伍,自然不会学到琴、棋、书、画,这
些文雅之事,只不过念过三两本启蒙的书籍而已,终日除了做些粗笨的工作,便是坐在石阶
上,望着碧空凝思。
  到后来离开“飞龙镖局”后,更是巅簸困苦,流离失所,哪里有时间去学习任何知识,
哪里有人教他?
  他呆呆地凝思了许久,突地想得悲从中来,不能自己。他痛恨自己的无知,直恨得心头
阵阵发痛。
  无知,无知……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也难怪这少年痛恨自己,但是他却不知道,他虽
然没有别人都有的东西与知识,但是他却有一颗伟大而善良的心——这是大多数人都非常欠
的,这也可补尝他所有的缺点,但人们面对一颗伟大而温暖的心之时,便很少再去留心别
的。
  他悲哀而痛恨地叹息一声,缓缓道:“不瞒两位,在下一生之中,实在……实在……”
突觉泪珠已要夺眶而出,渐渐语不成声。
  冷桔木呆了一呆,呐呐道:“你难道什么都不会么?”
  裴珏勉强抑制住眼泪——世上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不会使这少年如此伤心!此刻他伤
心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可怕的事实。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目光再转向裴珏时,除了先前原有的惊奇与钦佩外,又多了一
份温暖的怜悯。
  微风轻拂,他兄弟两人突地盘膝坐了下来,望着林中活动的黑影,默默地出起神来。
  他兄弟两人生平极为不幸,是以他才怨天尤人,才会养成这般孤僻而冷酷的个性。
  但他此刻突然发现,这少年的生性遭遇,竟像是比他们还要值得悲哀;但是他却默默地
承受了——他自己为自己伤心,而丝毫没有对别人抱怨,而实际上,他却是应该抱怨的。
  裴珏亦自仰望着苍穹,这刺骨的悲哀,已大大扰乱了他先前平静的心情,生死,成败,
在他眼中看来虽是那么淡泊,但是对自己生命的无知……唉!他要多么痛昔才能接受这一事
实?
  一片还未成熟的树叶,随风飘落到地上,他望着这片树叶,突地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这
片树叶一样。
  只要让我享受一大知识,让我能从知识的境域内去重新观察人类的可爱,宇宙的伟大,
那么我便可含笑瞑目了。
  他从心底痛苦地嘶喊着,这求知的欲望,竟是那么强烈,竟远较世上任何事都强烈得
多,它扰乱了他的心境,也刺激起他生命的勇气——平静的心境,到底不是少年人应有的心
境,少年人应有的是飞扬的生命,与生活的勇气!
  暮色渐渐降临……
  这老少三人,在这静寂的林木中仔细咀嚼生命的滋味,竟忘了时光已在悄悄流去。
  一声归鸦唱晚,冷寒竹心头突然灵光一闪,冷峭的面容,也突地露出了满面的喜色。
  他,毕竟想起了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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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九章

  无穷的碧穹,已闪耀起五月的星群。
  五月的星空,温柔地笼罩着大地,一双慈母的眼波,笼罩着她深以为做的子女似的。
  大地上虽然有些悲惨的事,但生命毕竟是可爱的,尤其是在这温暖而可爱的五月的星空
之下,它点化了一些丑陋的心!人类,已经很该知足了。为了他们可爱的生命一生命其本身
之价值,永远都不会是丑恶的。
  冷寒竹目光一转,满面俱是喜色,冷枯木冷冷道:“你高兴些什么?”
  冷寒竹大声道:“我们既不能与他比试武功,也不能白白饶过他,偏偏他除了不会武功
之外,别的也是一窍不通,是么?”
  冷枯木无精打采地沉声应道:“正是。”
  忍不住援了摇头,喃喃自语着道:“我真不懂这有什么值得高兴之处!”
  冷寒竹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道:“但我此刻却想起了一个两全之策。”
  他霍然站起身来,轻轻一拍裴珏的肩头,大声道:“我看你年纪虽轻,但言语甚是诚
恳,绝对不会骗人的,是么?”
  裴珏愕然抬起头来,呐呐道:“在下平生未说一句虚言。”
  冷寒竹颔首道:“好,那么你是真的什么也不会的了。”
  裴珏黯然点了点头,冷寒竹道:“但是我兄弟还是要与你赌一赌,你若输了,便得代你
那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师傅,偿还我们的屈裴珏胸膛一挺,还未答话,冷枯木双眉微皱,
冷寒竹突地微微一笑,道:“你且慢点高兴,此事也未见轻易,无论文武两途,琴棋书画,
三教九流的技能,只要我兄弟教了你,而你却不能在最短时间中学会,那么你受的罪,绝对
要比你想像中重得多。”
  裴珏目光一转,知道这兄弟二人,内心实在远不及外表的冷酷,此刻他们竟借着此事,
来激起自己向上的志气,这种温情,又有谁能想像是由冷酷毒辣的“冷谷双木”心中发出?
  一时之间,他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高兴、却又有淡淡一丝惶恐,不知道“愚笨”的自
己,能不能学得那些新奇的知识?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冷寒竹道:“这种比试的方法,你可愿意接受?”
  裴珏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各种情感,因为他也还不愿在这两位怪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激
与欣喜。
  是以他只是缓缓道:“好!”
  但仅是这短短一字,却已有着许多情感流露。
  冷枯木双臂一伸,身形立起,冷冷道:“那么你从此以后便要跟着我们走了。”
  裴珏颔首道:“在下知道!”
  冷寒竹道:“浪莽山庄之中,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料理的么?”
  裴珏孤身漂泊,无牵无挂,本待说:“没有!”但他转念一想,想起了吴鸣世与檀文琪
关切的目光,便抱拳道:“那么便请两位在此稍侯,在下去去就来。”
  他急步奔去,“冷谷双木”望着他的身影,面上方自露出一丝温情的笑容,像是突地被
春风融化了的冰河。
  冷枯木微笑道:“我总觉得近来我们实在太寂寞了些,带着这孩子走,实在不错。他无
牵无挂,又是个男孩,文琪虽然是个好孩子,只可惜顾忌大多了。”
  冷寒竹亦自微微一笑,道:“不但如此,我们还可以将他自那‘神手’战飞的阴谋中救
出。你且想想,他们将这样一个少年推出来做江南盟主,这其中岂会没有阴谋?我看这孩子
是个可造之才,跟着我们,必定可以学会很多。”
  冷枯木凝思半晌道:“其实若论这孩子的生性,和待人处世的方法,他做起绿林盟主
来,实在比别人都好得多。”
  冷寒竹长叹道:“只是他太善良了些,怎比得过那些人的奸狡!”
  冷枯木突地一笑,道:“你可知道,有许多诡计与阴谋,对别人也许有用;但是在仁慈
与善良面前,反而会一筹莫展!这就像……这就像……”
  他语声微顿,似乎极力在思索着一个恰当的比喻。
  冷寒竹微笑道:“这就像冰雪遇着太阳一样,是么?”
  冷枯木微笑着颔首道:“正是,正是,这就像冰雪遇着太阳一样。”
  他忽然想到自己弟兄两人,遇着裴珏,不也是被这少年将自己冰冷的心肠融化的么?他
面上的笑,不禁更显著了。
  这兄弟两人在无人时的谈话,与有人时的言语实大不相同,只可惜裴珏已自去远,根本
听不到了。
  他大步而行,满怀兴奋,想到有那么多新的知识与技能,不久使要填满他对知识的饥
渴,他脚下不禁像生了翅膀一样,越走越是轻快。五月里的晚风在他感觉中是那么清新,所
有不愉快的事,都似乎渐渐变得淡了,终于像一缕轻烟般,被晚风吹散。
  对于悲哀、不幸与仇恨,他特别容易忘怀,这或许因为他还年轻,又有着一颗乐观、善
良而仁慈的心。
  他悄悄走入了“浪莽山庄”,令他惊异的是,庄门外杂乱的车马,此刻竟都着了魔似的
安静,大厅的门前,又拥挤着那么些人。他奇怪,不知道这大厅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幸
的变故。
  就在他心中方自有一丝不幸的感觉升起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檀文琪的语声,他虽是宽
容而忍耐的,但檀文琪那些无情言语,却像是无数根尖针,一根根血淋淋地插在他心里!
  于是,他茫然走入了大厅。
  此刻,他茫然站在大厅里,只觉自己的情感平生第一次真正地被别人伤害了——因为爱
情刺伤人心,远比其他任何事都来得容易——这种内心的创痛,和方才他对自身的悲哀又绝
不同——虽然这两种俱都是刻骨铭心的痛苦。
  群豪自然不会知道他内心的情感,只是眼睁睁地望着他,望着他颤抖着的嘴唇,期待他
说出究竟是“胜了”?抑或是“败了”!这种期待的心情,在向一啼、战飞等人心里,自然
更加急切。
  “胜了?……败了……”
  裴珏目光一转,望见了这些人面上的急切,在他心底深处,突然从来未有地泛起一阵对
人类轻蔑与讥嘲。
  “大约三年之内,你们还不会知道。”
  众人一愕,只听裴珏又自木然接口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脚步移动,似乎要转身走
出门外。
  “神手”战飞,“金鸡”向一啼,“七巧迫魂”那飞虹齐地大喝一声,他们简短而急促
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珏简短而缓慢地告诉了他们,因为他认为,经过了这次奇异的赌注后,这些人都有权
知道——他是公正的。
  一时之间,满厅中的人,全部呆了!他们的赌注虽然奇异,但这种比试胜负的方法,却
更奇妙。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龙形八掌”浓眉微皱,望了望桌上的赌注,又望了望怀中的爱女,干咳一声,沉声
道:“既然如此,不如将这赌约取消了吧!桌上的那些银子,就算作我送与战庄主的门下好
了。”
  他又望了望裴珏,缓缓道:“你那种奇怪的比试,不如也取消了吧!与我一起……”
  裴珏面容木然,缓缓截口道:“一言既出,无法取消了!”
  “神手”战飞目光一转,望到檀明怀中的檀文琪时,他的眼神突地变得蛇一般的狠毒与
残酷,沉声道:“正是,一言既出,怎可自悔!”
  向一啼、那飞虹交换了一个眼色,齐声道:“正是,万万反悔不得”龙形八掌“面容微
变,吴鸣世却与裴珏低语起来!群豪又复骚乱。纷纷议论之声,有如雷鸣。”七巧追魂,那
飞虹沉思半晌,突地朗声说道:“胜负未分之前,赌约中的珍宝,财物与字据,却应交与一
人收存,谁也不得妄动。”
  他目光斜瞟向一啼一眼,又道:“便连赌约中那十八位兄弟,也不能随意走动,必需与
珍宝财物,同被监视,直到胜负分出之后。”
  他抱拳四揖,大声道:“各位朋友,在下这个意见,可算公平么?”
  群豪又是一阵私语,有的便保持缄默,有的大声道:“如此赌法,才有意思!”
  有的大声道:“这可算得是最最公平的意见了。”
  又有人间::‘只是这些珍宝之物,应当置于何处呢?“”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转,
突地望见默然端坐的东方五兄弟,立刻朗声说道:“东方铁昆仲威震江湖,‘飞灵堡’更是
武林圣地之一,东方老堡主威震天下,他五位其中谁也有赌注,但只是随意游戏而已,这些
赌注置于‘飞灵堡’,也算得是最安全而公平了,各位可说是么?”
  他不问檀明、战飞等人,而去问满厅群豪,因为他深知众意所归,即使不同,这些人便
也无法反对了。
  群豪果真哄然传议,东方五兄弟长身而起,似待谢绝,但望了兴奋中的武林群豪,只得
微一拱手,无言地承受下来。
  “神手”战飞此刻仍是矛盾已极,他不禁暗算自己当真是在作茧自缚,但事已至此,他
双掌一拍,朗声道:“如此说来,那么这位檀姑娘又当怎地?”
  “龙形八掌”面色一变,沉声道:“她年纪尚轻,方才胡乱所说的话,算不得准的。”
  “神手”战飞面容一沉,冷冷道:“她既是胡乱说话,檀老镖头方才为何不加阻止?难
道是因为檀老镖头方才有胜算在握,而此刻已无把握,是以便想推赖了么?”
  “龙形八掌”檀明大怒道:“数十年来,尚无一人敢对老夫如此说话,战庄主,你莫要
忘了老夫对你的客气。”
  方才战飞的言语,实已说出了他的心意,这武林一代大豪在无言可对的情况下,恼羞成
怒,意以威力压起人来。
  “快马神刀”龚清洋,“八卦掌”柳辉,身形丫动,已站在他身侧。
  “神手”战飞仰夭笑道:“客气,客气……哈哈,嘿嘿,各位可曾听到这位仁义为先,
一诺千金的檀老镖头,方才所说的是什么话么?”
  群豪轻动声中,立刻便响起一片饥嘲、冷笑,要知今日来到此间的,大多俱是绿林豪
士,自然与“龙形八掌”檀明,站在敌对地方。檀明是何等人物,又何尝不知道此间的情
势。
  他浓眉皱处,方待答话,哪知向一啼、那飞虹又齐地大喝一声:“裴兄留步!”
  原来裴珏在哄乱声中,略微与吴呜世倾诉了一些心事,自觉在此间已无留恋,便俏然转
身,走向厅问。
  向一啼铁拐“当”地一点,身形展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裴珏冷冷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生性虽然宽容,但也未忘向一啼那一拳之恨,只
是他极力想使自己淡忘此事而已。
  “金鸡”向一啼此时此刻,神情已不敢露出不恭之色,微一呻吟,竟抱拳一指,朗声
道:“阁下若是走了,在下等怎能知道胜负如何?”
  裴珏冷冷道:“我若是不走,又怎能分得出胜负?”
  向一啼呆了一呆,裴珏已自他身旁悄然走出门外,只有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语声,自门
外传来。”胜负分出后,你们自会得到讯息。“这其问自然有人要去阻拦,但”神手“战飞
却厉声喝道:“谁敢对盟主无礼?”
  他喝声虽然威严堂皇,其实心里却是恨不得裴珏早走。
  “金鸡”向一啼呆了半晌,突地大声道:“无论如何,我总要差人去跟着他的行踪
的!”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正是,小弟也有此意。”
  “神手”战飞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不如你我各派一人跟随于他,也好早些知道
胜负。”他转首以目光去询问东方兄弟的意见,他兄弟五人只是淡淡地微微颔首,但“神
手”战飞见到他兄弟并未站在檀明身边,心中大定,冷冷道:“檀老镖头意下如何?”
  檀明冷笑一声,沉声道:“你言语如此傲慢,当真以为老夫已在你势力之下了么?”
  “神手”战飞仰天大笑道:“在下虽不敢有此意,但目前情况,却似已如此!”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一转,亦自仰天大笑起来,大笑着道:“老夫走南闯北,数十年
行走江湖,今日难道会毫无准备地来到你这‘浪莽山庄’么?”
  他笑声方起,战飞笑声立顿,只见“龙形八掌”语声顿起,目中精芒闪动,厉声道:
“战飞你今日如何将老夫迎人庄来,使得如何将老夫恭送出去,否则老夫便要你这‘浪莽山
庄’血流成河,化为瓦砾!”
  这称雄一世的武林大豪,方才虽以询悯长者的姿态出现,但此刻语声骼然,掷地成声,
神态威狂无俦,的确有其慑人的威力!
  “神手”战飞面寒如水!
  院外人影闪动!
  东方五兄弟缓缓长身而起。
  大厅中又复静寂如死,不知有多少只手掌,已悄悄握在腰畔的剑鞘之上。这其间只有
“七巧童子”吴鸣世微微一笑,乘乱中飘然而去!
  “龙形八掌”檀明怀抱着被他点中“黑甜睡穴”,已经沉沉睡去的爱女,目光冰冷地望
着面前的人群,将满厅中这数百个草莽群豪,似乎俱都未曾看在眼里。他冰冷的目光,只有
偶尔投落在他爱女娇容上时,才微微现出柔和之意;他雄壮的身躯,虽然经过这许多年的岁
月消磨,仍然有如铜浇铁铸,谁也猜不透在这笔挺得有如标枪般的躯体内,究竟有多少潜
力?
  “神手”战飞面容阴沉,但目光中却已明显地露出,他心中正在思考着一件重大的决
定,是“战”?是“飞”?他没有决定前,谁也不知道。
  “神手”战飞面上虽镇静,心中却起伏不定,暗暗忖道:“今日之势,敌寡我众,那东
方兄弟虽然站在他身后,却未见会全力助他。我如能将‘龙形八掌’在今日一战中杀死,那
么我便毋庸再借旁人之力,便隐可成为江南之盟主,‘飞龙镖局’也势必瓦解,何况我今日
杀他,正有着极好的借口,教天下武林同道,都无法非难于我。今日我若迟疑,再要寻得如
此机会,只怕已是难如登天了。”
  他双掌渐渐握紧,目光渐渐犀利,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禁忖道:“但直到此刻,这‘龙
形八掌’神态仍如此镇定,他武功纵然高强,面对着这许多敌手,以及院外的强弓硬弩,亦
是难操暗算,莫非他真的是有备而来,在庄外早有人马埋伏?”
  他双掌渐渐松开,目光也淡淡黯淡,接着又自忖道:“江湖传言,‘龙形八掌’武功之
深,深不可测,即使他今日命丧此地,他若存心与我同归于尽,我只怕也难逃毒手!”
  转念至此,他斗志更丧,方待以言语转回局势,哪知就在他言语将说未说,还未出口之
时……那边“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移动,一面蓄势待敌,一面观察情势,一面在心中暗地
思忖道:“今日之势,看来虽是‘神手’战飞估强,但‘龙形八掌’亦自不弱,是以僵持至
此,战飞仍不敢妄动,为的是既怕‘龙形八掌’有着埋伏,又怕‘龙形八掌,以深不可测的
武功,在势不两立的情况下,与他同归于尽。但是我呢?我实力全都没有放在此处,对方的
目标亦不在我,我随时都可乘乱而走。”一念至此,心中冷笑:“既是如此,我何不挑起战
端,让他们杀得落花流水?无论谁胜谁负,对我而言,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目光中突地现出了杀机,心中也已下了决定。
  “龙形八掌”檀明一手环持爱女,一手看似随意垂下,实已满蕴真力,目光坚定得有如
岩石,思潮却有如岩边的浪花。
  这威猛的老人亦在心中暗暗忖道:“今日之事,我算来算去,‘神手’战飞决不敢在此
地妄动于我,因为此人心机颇深;也不愿成为武林中的罪人!是以绝不敢妄做祸首,何况又
有‘东方五剑’与我共来?这兄弟五人年纪虽轻,但出身武林世家,又各得真传,武功不
弱,在武林中实有举足轻重之势。”
  暗叹一声,接着忖道:“但此时此刻,情势却大不相同,他已找着了极好的借口,又挑
起了众怒,看来我原先的打算已经错了!只怪我未曾准备,便随意孤身而来,此刻虽然以言
语吓住了战飞,但却怎能吓得住‘七巧追魂,那飞虹与’金鸡‘向一啼呢?他两人在此情况
之中,坐收渔人之利,自然是希望我们大杀一场的!”他悄然转目望了身旁的“快马神刀”
龚清洋与“八卦掌”柳辉一眼,又自接着暗忖道:“这两人虽然不是庸才,而且忠心于我,
但武功却非好手,今日于我,井无帮助,凭我一人之武功,今日杀出此间,虽然绝非问题,
但……”
  他又垂首望了望怀中的爱女,檀文琪的鼻息沉沉,睡得正熟,苍白的面容,也已泛出了
嫣红的颜色。
  檀明不禁暗叹道:“但是这孩子……唉,若非这孩子,我既不会来江南,也不会落人此
刻的局面!”
  目光一转,凛然忖道:“此刻看来,那飞虹已有出手挑起战端之意,流血已在目前!
嗯,有了!战端一起,我便怜琪儿交给东方兄弟,让他们不得出手保护于她。哼哼,此间之
人,只怕还没有一人愿意招惹‘飞灵堡’的!”
  就在:‘神手“战飞妄想转回局势的言语将说未说,还未出口之际……”七巧追魂“那
飞虹突地冷笑一声,大喝道:“众家兄弟,还不快将这满口仁义,满心奸诈之老匹夫除去,
为我战大哥出一口恶气!”
  他巧妙而轻易地,将这笔帐又划在战飞头上。
  “神手”战飞心头一凛,刹那间大乱已起,叱咤声,拔剑声,推倒桌椅声,杯盏粉碎
声……还有人大喝道:“堵住门户,莫教点子扯活!”
  “七巧追魂”大喝过后,手掌立扬,三道乌光,闪电般击向“八卦掌”柳辉!
  几乎就在他动手的同一刹那,“金鸡”向一啼铁拐一点,呼地一杖,带着劲风向“快马
神刀”龚清洋当头击下!
  这两人避重就轻,分作两对,厮杀起来!却将“龙形八掌”檀明,留下给“神手”战飞
了。
  也在这同一刹那,“龙形八掌”剑眉一剔,霍然转身,将怀中的爱女,推在东方震手
里,沉声道:“老夫将小女交与世兄们了!”
  不待答话,手掌反挥,击落了三枚乱飞来的袖箭。
  东方震愣了一愣,暖玉温香已自人怀。
  东方铁剑眉微皱,沉声道:“老三好生照顾着檀姑娘,今日之战,只怕我兄弟也不得不
出手了!”
  这话声传入“龙形八掌”耳里,他精神一震,双臂一张,大喝道:“檀明在此,谁敢前
来动手!战飞!战飞在哪里?”
  这一声大喝,当真有如天外霹雳,大厅中数百豪士,只觉耳畔“嗡嗡”作响,竟无一人
敢妄自出手的!
  “神手”战飞暗叹一声,对“七巧追魂”已恨入刺骨。只见他虽在与“八卦掌”柳辉动
手,但招式松懈,显见未使出全身功力,而且步履之间,渐渐向门窗处移动,战飞目光动
处,切齿道:“好个那飞虹,你挑起战端,竟要溜走了!”
  拔了折扇、重重掷在地上,雷声大喝道:“各位兄弟,今日一战,事关江南同道成败,
江南同盟,谁也不得先走。好朋友只要把住门窗,便是帮了战某的大忙,院外的弟兄听了!
厅中无论是谁掠出,立刻将之乱箭杀死!”
  大喝声中,他已甩去长衫,牙关一咬,向“龙形八掌”扑去,他已决定心意,今日无论
成败,也要将“七巧追魂”拖在一起。
  “七巧追魂”那飞虹耳中听到他的喝声,心头已在暗暗发慌,扬手劈出一掌,暗忖道:
“看来战飞是要与我并肩了!”
  思忖之间,招式一缓,“八卦掌”柳辉低叱一声,身形展动,闪电般击出四掌!
  “七巧追魂”心头一惊,闪身错步,后退三尺,突地身形一缩,逼进“八卦掌”怀里。
要知柳辉仗以成名的“八卦掌”法,乃是大开大阎的正宗招式,“七巧追魂”此刻以巧胜
直,以柔克刚,竟恰好成了“八卦掌”的克星。
  势,仍是锐不可当。
  “快马神刀”武功本不高,此刻失了右手,又无兵刃,数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只觉
身前身后,上下左右,俱是这“金鸡”向一啼的拐风杖影,宛如无数座高山,将他压在中
央。
  再过数招,他甚至连招架都无法招架了!仗着身形的问动,虽仍可勉强支持,但刹那之
间,便是粉身碎骨之祸,已成不可避免之事,只见他面色赤红,呼吸急促,满头汗珠,更是
早已涔涔而落。
  厅中之人虽多,但在这一时之间,却仍是只有这六人动手。
  厅中桌椅,早已推倒,有的被抛出窗外,有的狼藉地推在四侧,满厅群豪,有的手持刀
剑,在一旁掠战,有的站在桌椅窗把上,堵塞着门户,只要“神手”战飞,“金鸡”向一
啼,“七巧追魂”那飞虹这三人之中,有任何一个露出败象,便不知要有多少人立刻出手!
  那九条锦衣大汉,一鸡尾丸兄弟,以及战飞门下的丸条黑衣大奴,井肩挤在大厅中的一
个角落里,这十八人似乎知道自己已成了“赌注”,已是身不由己,是以并无一人有丝毫出
手之意——自然,此时此刻,这十八人出手与否,与战局亦无丝毫之影响。
  数百道目光最注意的,自然还是“龙形八掌”檀明与“神手、战飞这一对,因为他们的
胜负,不但要影响到今日之战,而且必将影响到天下武林,这一战之成败胜负,实是深深关
系着今后天下武林的大局。”神手“战飞未与檀明交手之前,便已先存了三分畏惧之心。要
知”龙形八掌“以掌法成名,少年间便崛起江湖,至今垂三十余年,声名之盛,一时无两,
他亲自与人动手的次数并不多,但却未尝败过一次,而”神手“战飞虽已成名颇久,与之相
比,却仍不过是后辈而已。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便使得”神手“战飞不由自主地”长了他
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但这草莽大豪却已有不知多少次的交手经验,将这份畏惧隐藏起
来,他只是份外地加了几分谨慎,暂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两人甫一交手,”神手
“战飞便以严密的守势,护住全身,但是数十道掌风,裹着一个紫色的人影,当真可称是滴
水难入。”龙形八掌“身形飘动,掌势轻灵,他高大的身材,竟有着出奇地灵巧,但掌势间
的力道:却远不如”神手“战飞想象中的雄浑沉重,招式间的变化,也远不如神手意念中的
犀利奇诡。这武林大豪的掌法,仅仅不过只占了”轻灵“两字而已。这实是大出战飞意料之
外,也大出群豪之外。只见这两条身影游离闪动,虽然甚是好看,但却未有一招真正的接
触——那种在群豪意念间必有的、惊心动魄的接触。”盛名之下的‘龙形八掌’,难道只是
徒拥虚名而已么?“”神手“战飞心念一转,胆气骤盛,沉腰坐马,双掌蓦地翻出,左掌在
前,右掌在后,但掌到中途右掌却忽地自左掌下穿出,呼地一股掌风,拍向檀明右下肋脐下
二寸间的气门”商曲大穴“。这一掌不但力道威猛,而且时间、部位、变化,俱是上乘之
作,正是”神手“战飞得意掌法”风萍掌“中的煞着。原来战飞之掌法,亦是本着江甫武功
源流,以轻灵变化为主,只是他禀赋极高,是以掌力亦极沉厚。”龙形八掌“檀明身形一
转,斜飘数尺,竟似不敢挡其锋锐,战飞大喝一声,连环进步,左掌直劈,右掌横切,刷刷
又自拍出两掌,”弱水双萍“,分击檀明”分水“、”肩井“二穴。檀明身躯一拧,的溜溜
转至战飞右侧,须发飘动,并指如剑,轻点战飞右乳之上一寸六分间的”上血海穴“。这一
招虽也是连招带打的妙着,但却仍似不敢正面交手。”神手“战飞胆气更盛,雄心大起,拧
腰甩手,掌风如山,竟施出”大摔碑手“这种以硬打硬,以强打强的招式。”龙形八掌“曲
时缩手,胸腹一吸,”唰“地,又自后退三尺!这三招一过,群豪不禁震天般喝起彩来。有
人看得兴高采烈,竟放声大呼道:“战儿子硬是要得!”原来此人正是川中的独行大盗“巴
山虎”黄大斧。他早已看得技痒,恨不得自己下去与这徒有虚名的“龙形八掌”过过手,以
自己大杀大砍的招式,将檀明逼得满厅乱窜。
  按剑而立的东方兄弟,各自交换了一个眼色,素性不再去看这一对交手,似乎是对“龙
形八掌”檀明甚为失望,又似乎是明知“龙形八掌,已自稳操胜算,早以再也不需看了。东
方剑目光动处,轻声道:“龚清洋只怕已不行了,我去代他接下来!”
  东方铁轻轻摇头,耳语道:“今日之局,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引起混乱。你看檀大
叔此刻明明可以在数招之内解决‘神手’战飞,但他老人家也不敢施展出真实武功,就是怕
战飞败了,这些人便要一起出手,那时战局一败,不但死伤必多,就连檀大叔这种武功,都
未见能全身而退,何况你我!”
  东方剑微一沉吟,轻轻道:“难道他的武功,比你我还高?”
  东方铁冷“哼”一声,轻轻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与人过手,从未施出全力,就连
爹爹都看不出他真实武功的深浅!”
  语声顿处,目光一转,轻轻又道:“你看他以这一招‘脱袍捡甲’避开战飞一着抢攻的
身法,与普通身法可有什么不同之法?”
  东方剑微一思索,道:“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仿佛比别人轻快得多!”
  东方铁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近年武功大有进境。但你眼光、经验,毕竟还是差得
多!你竟看不出他在这一招普通下乘的招式中,已参合了最最上乘的武功‘移形换位’么!
能将上乘武功参合到下乘武功作用,而又用得如此不着痕迹,天衣无缝的,普天之下,只怕
只有他一人了!”
  东方剑面上微现惊奇之色,直着两眼,忍不住又自问道:“如此说法,他难道是天下武
功第一么?”
  东方铁摇头道:“我并未说他武功天下第一,只是单指这一项成就而言,普天之下,海
内海外,武功高过他的人,虽有不少,但却无人研究这种将上乘武功隐藏于下乘招式之中的
功夫,因此彼此之间的处境不同……”
  语声未了,站在他身旁的东方震却突地冷冷截口道:“这种作伪的功夫,不学也罢!”
  东方铁含笑望了他三弟一眼,又望了望他三弟怀中的檀文琪,双目之中,突地闪过一丝
奇异的光芒,口中深应道:“三弟,你言语中以后切切不可轻慢了武林前辈!”
  这出自名门、锋芒初露的兄弟三人私语之间,“快马神刀”龚清洋右肩已被向一啼铁拐
扫中。
  他忍痛轻呼一声,仍然挣扎地苦斗下去。
  东方剑剑眉微剔,沉声道:“再迟刹那,龚清洋便要遭那‘金鸡’向一啼的毒手了!”
  东方铁轻叹一声,缓缓道:“看来我兄弟只有出手了,无论情势如何,我们总不能眼见
龚清洋死在别人的手下!”
  站在他身后的东方湖早已不耐,此刻听到他大哥的言“语,精神不觉一振,东方剑亦自
兴奋他说道:“若要出手,事不宜迟。”
  东方铁面色一沉,剑眉轩动,沉声道:“上!”
  “上”字之声未落,一阵“呛嘟”龙吟之声已自响起。
  剑光缭绕,剑气森森,东方铁、东方剑、东方江、东方湖,兄弟四人,一起拔出剑来!
  左面角落间,另十余大汉,身形展动,各持刀剑,跃了出来!
  右面角落里,亦有十数道寒光暴长!
  “巴山虎”黄大斧环眼一张,反手自腰间拔出一柄摈镇巨斧。
  “龙形八掌”目光闪动,见到混乱之局,已成了不可避免之势,突地一声清啸,双掌一
撇。
  “神手”战飞一招“双撞手”方自击出,只见檀明双掌已自迎来;掌凤之强烈,无与伦
比。他心中不禁暗道一声:“不好!”
  在这刹那之间,他恍然知道了檀明方才不过只是做作而已,只是他知道得却已嫌太迟
了。
  “啪”地一声,四掌相交,“神手”战飞只觉全身一震,再也站不稳身形,竟被檀明这
一掌震得横飞五尺!
  他连退数尺,虽然站稳了身形,但嘴角却已有一丝鲜血流出,眼见檀明已乘势扑来,自
己体内却已气血翻涌,只怕再也接不住他一招了!
  “金鸡”向一啼铁拐纵横,亦是在刹那之间,便可将“快马神刀”龚清洋毙在手下。
  东方兄弟闪身而出。
  群豪各持刀剑,群涌而上。
  突地!
  庄院外响起一阵马蹿奔腾之声,一个嘹亮的声音大喊道:“总镖头,兄弟们已全都来
了,你老可曾出事?可要我们进来么?”
  这呼喝之声中气弥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送进来,满厅群豪,心头俱都为之一震。
  “神手”战飞暗叹一声,忖道:“不出我之所料!檀明果有准备!”
  东方兄弟心中暗忖:“想不到檀大叔行事竟这般谨慎,今日竟是有备而来,看来我兄弟
四人是毋需出手的了。”
  “龙形八掌”心中却不禁大奇!
  “是谁来了?我此来根本未曾通知江南的镖局,这口音也生疏得很!”当然,他表面上
自不会有丝毫惊奇之色露出!
  满厅群豪的身形,此刻俱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给了起来,谁都再也不敢妄自出手。
  只见庄外马蹄之声,往复奔腾,也不知来了多少人,也不知来了多少匹马。蹄声中,偶
而还夹杂着几声中气极足的叱咤之声,显见今日“飞龙镖局”派来此间的人,身手俱都不
弱!“龙形八掌”目光如剑,四下一转,群豪竟无一人敢接触他这种锐利的目光,齐都垂下
头去。
  “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本来虽想乘乱坐收渔人之利,但见了这般情势,
又听了方才的大喝,深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是以此刻这两人亦是噤如寒蝉,不敢出口:
“神手”战飞身躯虽仍挺得笔直,但他面上铁青的颜色,嘴角鲜红的血渍,在这飘摇的灯光
下,令人看来,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末路英雄!
  院外之人,虽然人人箭上弦,刀出鞘,但听得墙外这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亦是谁也不敢
动弹,有些立在墙下之人,此刻都悄悄移动着脚步,往中央围了过来。竟无一人敢探首墙外
去望上一眼!
  又是一阵大喊:“檀总镖头,可要我们进来么?”
  “龙形八掌”心中蓦地一惊,听出了这喝声中的破绽。“飞龙镖局”所有分局中大小镖
头之中,再无一人会称自己为“檀总镖头”的,墙外的马蹄人声,必有溪跷。
  但这武林大豪面上仍是阴沉如冰,目光一扫,只见满厅群豪,仍是木立如死,他心念一
转,突地冷笑一声,道:“老夫为人,从不赶尽杀绝,今日也饶你这一遭!”
  转首喝道:“东方世兄,清洋,我们——退!”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心中暗暗钦佩这“龙形八掌”的仁厚,兄弟多人,一起缓步走了出
去!“龙形八掌”昂然而出,四面群豪,无言地让开一条通路,他们俱都垂着首,无人敢抬
头去望一眼。
  “神手”战飞长叹一声,面容苍白如死,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目光默然凝注着墙上的
一副对联……
  良久,他目光不禁泛起了一片泪光,终于,两滴泪珠,夺眶而出,顺脸流下,和着他嘴
角的鲜血,落到他颔下的长髯上。
  “龙形八掌”檀明脚步沉稳,走入院中,突地沉声道:“东方世兄这边走!”
  身形一拧,突地闪电般掠出墙外,东方兄弟愕了一愕,亦自随之掠出。
  墙外烟主滚滚,马匹奔腾!
  但是,所有的马鞍上却俱都是空鞍无人,只见远远有三条灰影,赶动着马匹,骤眼一
望,竟似乎是“北斗七煞”中的莫氏兄弟!
  于是他们也不愿再加迟疑,“喇”地,各自掠上了一匹空鞍之马,旧中低叱一声,经绳
一带,怒马扬蹄,疾驰而去!
  浪莽山庄,端阳一会,在当时看来,虽未做出什么十分具有决定性的事情,那惊心动魄
的一战,在当时亦无成败之分,但那一战固是一早已震动武林,那一会对武林影响之巨,更
是骇人听闻!
  自从昔年之神秘蒙面客,以独力搞散大江南北十余家成名的镖局后,平静的武林,已由
这一会展开了一些江湖中自古未有、从来少见、极端奇异的风浪,而这些风浪,却竟然是与
一个极为平凡,而又极为不平凡的弱冠少年,有着密切之关系的。
  这少年武功浅薄,甚至可以说是不会武功,但在江湖传言中,他倒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
人物。,这少年的生身孤苦,出身平凡,但在江湖传言中,他却是武林名门世家的门人,或
是个久已隐迹,僻居海外的绝代高人的弟子。
  这少年生性善良,宽厚仁慈,但在江湖传言中,他却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物,因为他年纪
轻轻,便已做了江南绿林的盟主!
  这少年叫做裴珏,但江湖中人却从不称呼他的姓名,而尊敬地称他为“裴大先生”。就
这样,善良,平凡,而年轻的裴珏,便被江湖中人,渲染起种种神秘而离奇的彩色。浪莽一
战后,“东方五剑”,兼程返回“飞灵堡”——在他们回堡后的第二天,便有十八条大汉带
着十方两以上的金银珍宝,求见“飞灵堡”的少堡主。虽然经过了那激烈的一战,但“浪莽
山庄”,“金鸡帮”,“七巧山庄”,自未忘了这一次奇异的赌注!
  浪莽一战后,“龙形八掌”檀明,亦兼程返回中原,他暂时无什么举动,但武林中人谁
都知道,这武林中的一代之雄,是决不会放过“神手”战飞的,而这必将发生的第二次双雄
之战,便绝不会有如第一次那般不分胜负,而且除了“飞龙镖局”与“浪莽山庄”外,大厅
两岸,长江南北的武林豪士,也势必要在这一战之中,尽数出动,武林中人对这次有决定性
的一战,俱都在紧张与期待中观望着。
  “龙形八掌”在“浪莽山庄”中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在武林中也有许多种传说,但真象
究竟如何,到现在仍未揭穿,于是“龙形八掌”这名字,在江湖中人的口里,也平添了几分
神奇的色彩!
  这一切都是值得兴奋、足以轰动的事,但天下武林中人真正的兴趣,竟大多不在这些事
上。
  他们的兴趣在……
  九月已至,盛暑却仍未去!
  秋风乍起,万里苍穹,一碧如洗。
  自祁门,至黄山,一条虽不十分冷僻,但平日行人却极少的黄泥路上,此刻竟然沿路俱
是人踪,而且大多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他们有的牵着骡马,有的空手而行,这许多江湖
豪士同路而行,不禁令人奇怪。莫是黄山之上,又发生了什么足以震动武林的大事?但看他
们悠闲的神情,却又不像,他们彼此笑语,互相招呼,行走得俱都十分缓慢,竟仿佛是一群
茶余饭后,一起去观剧听歌的闲人,又像是一群锦衣玉食,一起去品花饮酒的纨绔少年。
  最奇怪的是还有一群行脚小贩,有的担着酒肉,有的担着茶食,自成一帮,亦自非常悠
闲地跟在他们身旁,贩卖着酒肉茶食,甚至还有一些小贩,卖的竟是衣履鞋袜,生意也不
恶。显见这一个奇异的团体,已结成了许久,而且走了不少路途,才到这里。
  他们停停歇歇,缓步而行,似乎是一无目的,但后面的人却又不时极为紧张地赶到前
面,紧张地问一问走在前面的人。
  “怎样了,有没有消息?”
  消息?甚么消息!
  是什么消息值得这一群武林豪士如此重视,不借抛开了自己应做的事,有的甚至是从中
原赶到这里。
  在这一群人前面约莫数丈之处,又有一帮武林豪士,他们人数不“真是倒霉,竟被差来
干这趟苦差!”其实这一趟“苦差”,却是他自己讨得来的。
  有时他一怒之下,便转身奔到后面的酒肉摊贩处,痛饮几杯烈酒,那时一定有许多人会
抢着为他付帐,为的只是要问他!
  “包老大,怎样了,有没有消息?”
  这红衣大汉就会“吧”地一声,将酒碗摔到摊案上,大骂道:“有什么消息!哼,屁也
没有,只怕要等上三年五载也说不定,走着瞧吧!我鞋子都换了两双了!”
  别的人有的失笑道:“倒是真的,包老大鞋破了,还真不好买。”
  哪知旁边立刻有一位小贩接口喊道:“没关系,小的已为您老准备了好几双红鞋子,大
小包管合脚。”
  于是四下立刻哄传起一阵笑声,这红衣大汉已不禁带笑驾道:“这小子倒蛮会做生
意!”
  然后悻悻然大步走了回去,只是他神情虽然极为狂傲,却对这六人之中的一个长衫汉子
颇为恭敬;又似对一个形容干枯、身材瘦小的汉子颇为畏惧,不时去偷望他几眼,但等到他
目光带笑转过来时,但立刻望到别处去。
  这红衣大汉在武林中“万儿”颇响,正是在“金鸡帮”中仅次于帮主向一啼的大头领,
“鸡冠”包晓天:那长衫汉子,是这些人中唯一穿着长衫的人,他神态之间,极为谦恭,但
别人却又都对他十分恭敬。
  此人身躯瘦削,面容颇为清矍,微微留着一些清须,莫约四十岁年纪,看来似乎是个不
第秀才,又似乎是个商号中的掌柜的,但一路潇洒而行,在如此烈日之下,却并未显出劳
累。
  有时,他口中还会低哼一两声诗句,想必都是他在这多余的黄山道上拾来的佳句,却极
不与身旁这些人说话,神色在谦恭中又带着些傲慢,只因他本身虽然无甚声名,其来历却是
赫赫不凡。
  他便是江南“飞灵堡”中的执事之一,在堡中人人称他“管二”,但此刻别人却尊他一
句“管二爷”,就连他身旁那枯瘦的汉子都不例外,是以他神色之间,便不禁显得有些沾沾
自喜。
  这枯瘦汉子对别的人却满面俱是轻蔑的冷笑,仿佛极为不屑,有时甚至不愿与他们走在
一起,独自骑着他的黑驴缓缓而行,却也不敢走到太前面去,那红衣大汉“鸡冠”包晓天本
来想找些昔头与他吃,哪知此人心智灵巧,随机应变,反教那“鸡冠”包晓天吃了苦头去。
  他轻功似乎极高,走起路来,一飘一飘地,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就连他牵着的黑
驴,也是干枯瘦小,一人一驴,恰好相互辉映,这人驴之间的神态,也好像是兄弟似的,甚
至连吃饭都在一起。
  但此人却是大大有名,乃是“飞龙镖局”中有名的镖头,“黑驴追风”贾斌,他之所以
参加这六人之中,只不过是自愿而已,因为他也对这件“消息”,有着浓厚的兴趣。
  另一人面貌却极熟悉,正是“浪莽山庄”中的得力人物“铁算盘”于平。他身后还跟着
一个十六七岁、看似小厮的清秀少年,只是这小厮却又不大愿意做事,于平唤他为“茗
书”,显见是“神手”战飞的书童了。
  还有一人,身躯臃肿,气喘淋淋,不时自怀中掏出一些肉脯,放到口中大嚼,见了人总
是嘻嘻哈哈,你问他什么,他总是不知道,他若问你,那满面的笑容,却教你无法不回答
他。
  大家都奇怪,情明练达的“七巧追魂”那飞虹,怎会派了个这样的“蠢才”来做这件
事?他自称“王得高”,别人都唤他做“王胖子”。
  这些人无论走到哪里,便即是穷乡僻壤,也会突然变得繁荣起来。但这些人的脚步,亦
是身不由己的。
  后面那一群人,跟着前面这六人;这六人的脚步,却是跟着。
  再前面十余丈处,缓步而行的,“冷谷双木”与裴珏!
  “冷谷双木”一路观赏着风景,——他们本是为了游山玩水才出“冷谷”的——有时两
人也会低语两句。
  裴珏却大半俱在沉思,有时自怀中取出一册书卷,看上半晌,直到面上现出笑意,他便
又收回怀里。
  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已造成如此轰动之势,只要他脚步所及,穷乡立富,废墟
成市。
  这四个月来,他心灵似乎已进入到另一个领域中去,对身外的一切事物,俱都不闻不
问;学了一样,再学一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学习的速度是多么得惊人。投店的时候,“冷
谷双木”会在房中传授他一些武功的诀窍,行路的时候,他们却要他去读一些书卷。
  他们甚至不愿给他一些空闲,而他,也全然没有想到自己需要空闲,因为他只要思潮一
空,檀文琪的倩影,便立刻会填满这空缺!
  有时,他中夜反侧,不能成眠,望着窗外的星空,他会暗间自己:“我是该胜,抑或是
该败呢?”
  因为他若胜了,“神手”战飞便会以全力去争取檀文琪的一双美、目,有时,他忍不住
要牺牲自己,因为他对她虽然是那样痛心,但是他却仍然不愿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无论是
身体上,抑或是情感上的。
  但是,他又无法抵挡自己求知的欲望,直到此时,“冷谷双木”所教给他的,虽然还都
是些浅近的武功与知识,但却已是他从未领受过的。他以十倍于一个孩子接受新衣美食的欣
喜,未接受这些。
  他神情与面貌,俱已渐渐有了改变,只是还不甚显着而已!他自己颇为惊异于自己的改
变,因为他还不知道世间最最奇妙之物,便是“知识”。它虽然无形,但却不但能改变人们
的心灵,还能改变人们的神情与面貌。
  直到此刻为止,“冷谷双木”对裴珏的学习能力,还并不十分惊异,因为人们学起浅近
的事物时,大多都是很快的。
  对于后面跟着的这一群“尾巴”,他们并不十分厌恶,反而有一份欣喜与好奇,甚至会
去偷偷地观察他们的动态,有时冷寒竹故意会问:“怎地不避开这些厌物!”
  冷枯木便冷笑道:“他们不避我们,难道还要我们避他们么?”
  于是裴珏渐渐更了解这两个冷僻的老人的心性。在他们孤僻而冷做的表面下,是一颗热
烈的赤子之心。
  他们悠闲地上了天下闻名,景色绝美的黄山,“冷谷双木”准备在这名山上寻一幽静之
处,来教给裴珏一些较为艰深的武功。
  “鸡冠”包晓天立在马背上,遥遥向前观望,心中极是得意,因为他听到远远有人喝彩
道:“想不到包老大竟有这么俊的马上功夫!”
  “黑驴追风”贾斌冷冷一笑,接口道:“不错,不错,关外的马贼也不过如此了。”
  包晓天心中暗骂一声!突地瞥见“冷谷双木”与裴珏已上山十数丈了,大喝一声:“上
山了!”
  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跃下马来,他身躯虽高大,轻功却不弱,他也颇为此而沾沾自
喜。
  “管二爷”长叹一声,回顾后面的人群一眼,缓缓道:“这一来别的事还小,名山却要
遭劫了!”
  他不敢想象这些人一齐涌上黄山时是何等情况。
  “铁算盘”于平微微一笑,道:“我们不必一起上山,只要三两人随之上山便可以了,
其余的等在山下亦是一样。”
  管二爷大喜道:“正是正是,于兄高见,果是不凡,那么——请哪位上山一行?”
  “鸡冠”包晓天笑道:“我宁愿在山下吃酒,倒落得快活些。”
  “铁算盘”于平微笑道:“这其中只有包兄与贾兄轻功还高,少不得还是要劳动两位一
下的。”
  “鸡冠”包晓天目中露出得意的光采,但口中却故意长叹一声,既未溜走,难道今日会
溜走么?“他干枯瘦小,但学起包晓天的样子来,却学得惟肖惟妙,就连”管二爷“也不禁
为之失笑。”‘鸡冠“包晓天双目怒张,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只见这”黑驴追风“牵着他
的黑驴,缓缓走到一处树阴下,坐了下来,又叫来一些茶食酒肉,笑道:“管二爷,你我不
妨来快活快活。”
  他轻轻抚摸着黑驴的鬃毛,笑着对这驴子道:“贾儿,有些人真的没有你聪明,你知道
么?这么热的天,一定要跑上山去,你看,我们在这里多舒服,多凉快。”
  这黑驴竟似也懂得人意,低嗥了一声,不住地点头,看到这情况的人,俱郎忍不住笑
了。
  只有“鸡冠”包晓天未笑,他面上了一阵青一阵白,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为了
表示他并不比那驴子笨得太多,他嘟浓着大声道:“谁说我要上山?我本来就要留在山下
的!”大步走到酒摊前,买了些酒肉,痛次起来。
  ‘铁算盘“于平心念一转,暗中忖道:“这贾斌言来颇有道理——”他心机深沉,见事
极明,是以才会发现那“快讯”花玉的尸身,“神手”战飞所以派他前来,亦是此理,若换
了别人,只怕早已与来日“飞龙镖局”贾斌冲突起来了。
  一念至此,他亦自坐到树下,略作歇息,那“王胖子”面上始终带着不置可否的笑容,
此刻早已坐到树下,大吃大喝起来。
  于是黄山脚下,无形中便成了一座墟市。
  夜色渐临,这里竟又出现了贩卖灯笼火把的小贩,酒肉贩子,更是源源自祁门赶来。
  这些武林豪士三五成群,围着灯笼火把,饮酒吃肉,九月的晚风,一阵阵吹到他们身
上,当真是“快活”得很。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
  “冷谷双木”与裴珏却始终没有下来!
  黄山,不但有云,而且有松、有石、有泉。
  黄山的云海,是凄迷而又绚丽,绰约而又壮观的。
  黄山的松海,却仿佛比云海更深、更厚,又是那么多,那么名贵。
  但每一株,却又都有着它独特的风格与神韵。
  黄山的石,更是琳琅而多彩,那多彩的山峰与岩石,不知迷惑了多少古往今来画家诗人
的心。
  黄山的家,不多,但一条人字濠,便已要幻出飘渺如游丝的迷离憧憬,更何况还有天矫
如龙,九叠壮观的丸龙潭?以及别的泉之清澈澄明,珠砂温泉的绚烂红润!
  黄山,是诗人笔下的“绝代佳人”,而今这“绝代佳人”,便也毫不例外的,迷惑了
“冷谷双木”以及裴珏的心。
  娇阳古落,黄昏渐临,晚霞掩映下的黄山的松,黄山的石,黄山的泉,在朦胧中变得更
美了。
  初上名山的裴珏,狂喜在这新的天地里,他一路上山,每上一步,都更谦卑地承认了天
地的浩大,与自身的渺小,他只恨自己没有诗人的锦笺与画家的彩笔,写不出心中所感觉的
多彩与绚丽。
  “冷谷双木”冷峭的面容,也有着比平日较多的情感之流露。
  立在始信峰前,险峻而灵奇的接引松下,冷寒竹极目四望,突地微微一笑,缓缓道:
“那班废物,怎地没有限上来?”
  冷枯木笑道:“他们只怕以为我等定会循原路下山,是以便乐得舒舒服服地等在山下,
其实,我等横穿‘铁盘头’越过‘始信峰’,从那边下山有何不可?也好让这般废物,好好
地着急一段日子。”
  冷寒竹目光闪动,这冷僻的怪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名山胜境的潜移默化,此刻竞放声大
笑起来,道:“好极,好极!”
  笑声一顿,他突地发觉山间的清静——流水声与松涛虽然也是声音,但这种声音部能使
“清静”变得更加“清静”——他放眼四望,彩霞已落,群山寂寂,夜,竟已很深了。
  但这兄弟既已立下的主意,是绝对不会变更的,他们笔直越上始信峰,一路上,这两个
怪人便乘机教着裴珏的轻功身法,这段山路是崎岖而险峻的,对裴珏来说,毕竟是太艰苦了
些。
  但兴奋着的裴珏,却毫不在意,他骤然觉得自己的身法,已有了比往日数倍的轻灵。
  冷寒竹冷冷道:“到了‘始信峰’巅,你得好生准备着学一套掌法,哼哼!我看你未见
就能学得会的。”
  他对裴珏说话时的语声,始终都是冷冰冰的,但裴珏却早已习惯,而且愉快地接受了。
他兴奋地应承着,突然发现“始信峰”巅已在眼前,也突然发现,自己与烁烁的星空,竟是
如此接近。
  尤其有一点星光,仿佛就在他的头顶——这一点星光是微弱而问动着的,兴奋地恢复了
童年的幻想:“呀!我不知道能不能将这点星光摘在手里!”
  但冷寒竹的一声轻呼,却粉碎了他的冥想,夜色中,只见“冷谷双木”满面俱是惊讶之
色。
  冷枯木身形一顿,目光凝注,沉声道:“老二,你看那是否是灯光?”
  冷寒竹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正是灯光!”
  要使这兄弟二人露出惊讶之色,确非易事,但此时此刻,这险峻的“始信峰”巅,竞会
有灯光闪烁,却实在令人惊异。
  山风强劲,裴珏突地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涌起,“冷谷双木”身形展动,已轻轻向那
灯火亮处扑去。他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是孤零舒舒服服地等在山下,其实,我等横穿‘铁
盘头’越过‘始信峰’,从那边下山有何不可?也好让这般废物,好好地着急一段日子。
“冷寒竹目光闪动,这冷僻的怪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名山胜境的潜移默化,此刻竞放声大笑
起来,道:“好极,好极!”
  笑声一顿,他突地发觉山间的清静——流水声与松涛虽然也是声音,但这种声音部能使
“清静”变得更加“清静”——他放眼四望,彩霞已落,群山寂寂,夜,竟已很深了。
  但这兄弟既已立下的主意,是绝对不会变更的,他们笔直越上始信峰,一路上,这两个
怪人便乘机教着裴珏的轻功身法,这段山路是崎岖而险峻的,对裴珏来说,毕竟是太艰苦了
些。
  但兴奋着的裴珏,却毫不在意,他骤然觉得自己的身法,已有了比往日数倍的轻灵。
  冷寒竹冷冷道:“到了‘始信峰’巅,你得好生准备着学一套掌法,哼哼!我看你未见
就能学得会的。”
  他对裴珏说话时的语声,始终都是冷冰冰的,但裴珏却早已习惯,而且愉快地接受了。
他兴奋地应承着,突然发现“始信峰”巅已在眼前,也突然发现,自己与烁烁的星空,竟是
如此接近。
  尤其有一点星光,仿佛就在他的头顶——这一点星光是微弱而问动着的,兴奋地恢复了
童年的幻想:“呀!我不知道能不能将这点星光摘在手里!”
  但冷寒竹的一声轻呼,却粉碎了他的冥想,夜色中,只见“冷谷双木”满面俱是惊讶之
色。
  冷枯木身形一顿,目光凝注,沉声道:“老二,你看那是否是灯光?”
  冷寒竹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正是灯光!”
  要使这兄弟二人露出惊讶之色,确非易事,但此时此刻,这险峻的“始信峰”巅,竞会
有灯光闪烁,却实在令人惊异。
  山风强劲,裴珏突地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涌起,“冷谷双木”身形展动,已轻轻向那
灯火亮处扑去。他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是孤零零地站在一方突出山石上,仿佛立在天地的
中央。
  他自然无法追及“冷谷双木”那闪电般的身形,只得盘膝在这方山石上坐了下来,山风
吹动,他不安地整理一下衣衫。
  突地!他发觉脚下的山石也随之轻轻摇动了一下,此时此刻,纵然是这种极为轻微的摇
动,已足以令他心头震荡,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跃了下去,目光转处,突又发觉在这方山石的
根部,竟也有一些微光!
  他心头一惊,回首望去,“冷谷双木”的身形,已被黑色与山石隐没——他倒借着黑色
与山石来隐藏自己的身形,迂回着向那微光扑去,这一点点光看来虽近,其实却远比他们想
象中遥远!
  裴珏微一思忖,忍不住俯下身去,尝试着去轻轻推动这方山石——呀,山石果然随着他
的手势,轻轻移动了起来。
  一道光线,随着山石的移动,直射他眼帘,光线虽微弱,但在这凄清的冷夜里,却似乎
比数十道火炬的光芒还要明亮!
  他闺上了眼帘,立刻睁开,微微颤抖的手掌,再次向外一推,山石下便露出了一条秘道
的人口。
  一阵潮湿而微带霉臭的冷气,扑面击在他的脸上,他回过头,只听自己的心房,有如击
鼓般地跳动着。
  “冷谷双木”仍未出现踪影,星空却仿佛骤然离他远得多,夜风中的寒意更重了!他没
有惊呼出声,不知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勇气,抑或是强烈的自尊,他只是木然站在秘道的人口
边,直到地道中传出一声哀呼。
  这一声微弱、痛苦、悲哀、颤抖的哀呼,宛如一根冰冷的尖针,笔直地刺人他心里!
  他忍不住机伶怜打了个寒噤,双拳紧握,掌心却已流出了冷汗卜接着,又是一声悲哀而
痛苦的哀呼,轻微而颤抖地飘出。
  这一声哀呼,使得他呼吸与血液,都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结了起来。
  恐惧!恐惧却又加上了惊异,这哀声在他耳中听来,竟是这般熟悉——刻骨铭心,无法
忘怀地熟悉,但他却又偏偏想不起究竟是属于谁的?就像是童年的梦魔,是那么模糊,却又
是那般清晰。
  他牙关一咬,眼帘微阖,瞑目向秘道人口跳下去,这奇异的少年,常常会有一种奇异的
勇气,去接受别人都无法接受的痛苦,去尝试别人都不敢尝试的恐惧,就是这份勇气,使得
他不止一次地做出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
  但是,他并非不知恐惧,甚至他的双腿,都因恐惧而变得软弱而又麻木起来!因为,当
面临危难之际,恐惧本身,本是一种“健美”而“明智”的反应,是不必讳言,也不必抑制
的,只是应当将其转化为“勇”而已,而“勇”,也就是应付危险的智慧!
  他“砰”地一声,跌落在坚硬而冰冷的石地上,他双手一撑,立待腾身跃起,但是他手
掌接触到的,却已不是坚硬的石地,而是——竟是一只冰冷的、干枯而僵硬的手掌!
  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刹那问由指尖直达他心房,使得他身躯一震,闪电般跳起,目光
畏缩地转向他方才手掌所撑之处,昏黄的光线下,墨黑的石地上,竟有一只丑恶、死灰的断
掌!
  断掌旁,是一只丑恶的黑漆木匣,另有三五只相同的断掌,散落在木匣边,这些手掌已
变得干枯而僵硬萎缩,显然是自人体割下已久,掌端的指甲,在昏黯中呈现着死灰色的冷
光。
  裴珏只觉一阵呕吐之意,自胸脏翻涌而上,一手捂住嘴唇,斜斜向前冲出数步,终于还
是忍不住呕出一滩绿水。
  抬目望去,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秘道,一个已将烧残的火把,斜插在山岩上,火把下赫然
有一“柄断剑,剑柄在左,剑尖却远远落在右边,无情地指着一束断发,再过去,有一方锦
布,仿佛是被刀剑割下的袍角。地道的尽处,右面似乎有一处洞窟,一片较为明亮的光线,
自里面投落出来,光影中竟赫然有着一条黑色的人影,被闪动的光影长长地印在灰黯的石
地。奇怪的是,裴珏方自那一阵呕吐之声过后,那里面仍然寂无反应,生像是里面的人全已
死了一样。裴珏伸手一抹嘴角,突听”哗剥“一声,火把燃尽,秘道中骤然黑坐。”那哀呼
声难道就是这人影发出的么?此人莫非已经死了?“他蓦地一步冲了过去,一条纯白的背
影,立刻问电般映现在他眼中,纯白的衣衫,漆黑的头发……他的双腿一软,再也无法向前
移动半步,只见此人蓦地回过头来,赫然现出一张痛苦、悲哀,却又熟悉的面容,就像是黑
夜中的一道闪电,霹雳一声,击在他身上!因为,这刹那之间,呈现在他眼中的面庞,竟是
那么苍白、悲哀,而又刻骨铭心的熟悉,这面庞就像是一根无形的鞭于,”吧“地一响,鞭
挞在裴珏心底,鞭挞在他灵魂的深处。他吃惊地”呀“了一声,颤声道:“你……怎会是
你?”
  他再也想不到在这凄清的黄山之岭,在这神秘而阴森的洞窟里,这幽灵般盘膝而坐的
人,竟会是“冷月仙子”!
  “冷月仙子”艾青回过头来,只见光线外黑暗的地道中,伫立着一条人影。
  她骤眼之下,还未看清他的面容,但这一声惊唤,却唤起她的记忆,她不禁也为之失声
惊呼:“你……怎会是你?”
  裴珏一步冲了过来,但霎眼之间,他脚步却又倏然顿住。
  这是一个深邃的洞窟,倒垂着钟乳,被一盏泛绿的铜灯中的昏黄灯光,映得多彩而缤
纷。
  多彩而缤纷的钟乳下,盘膝端坐着两人:左面一人,面容苍白而清矍,宽阔的额角上,
却已布满了汗珠,乌黑的发髻,已蓬乱而零落,整洁的衣衫,也已污秽而狼狈,只有目光却
仍然有着刀剑般的锐利,锐利地凝注在对面一人的身上,双掌合十当胸,掌中却夹着一柄长
剑的剑尖。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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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章

  雪亮的剑尖,距离他胸膛不过仅仅一寸,地上坚硬的山石,却已被他的身子坐得陷落半
尺。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连眼角也没有斜膘裴珏一眼,黄昏的灯光下,骤眼望去,就仿
佛是一具连在山石地上塑成的石像。
  他,在裴珏眼中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右面一人,面容亦是苍白而清矍,宽阔的额角,也已布满了汗珠。
  蓬乱而零落的须譬,污秽而狼狈的衣衫,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生了根似地凝注着对方,
双掌亦是合十当胸,掌中亦是夹着一柄剑尖,剑尖孔已堪堪触着了他自己的衣衫……
  他,在裴珏眼中竟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这两人对面面坐,两柄长剑的剑柄,紧紧缚在一起,任何一人掌上的真力稍一松懈,立
刻便有穿胸之祸。
  显然,这两人正是以无上的内力,在作生死的搏斗,这其间甚至没有妥协的余地,谁也
不能有丝毫的松弛与疏忽。自古以来,武林中仇家的搏斗,似乎都没有这两人如此紧张而严
重,除非他们两人同时撤销掌力,同时飞身退后——这期间还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
这两人之中若是有任何一人退缩或松弛,对方一人掌中的长剑,便立刻会送进他起伏的胸膛
中。
  但是,他两人的面容与身材,却又竟然完全一模一样,世人虽多,但除了孪生兄弟之
外,谁也不会有这般相同的面貌,奇怪的是——既是孪生兄弟,为何又会有这般不可化解的
刻骨深仇?
  裴珏一眼扫过,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会看到如此惊人的景象,他身形有如一
条被冻在冰中的鱼,无法动弹地凝结在空气中,灯光映着长剑,一闪一闪地发着青光,像是
人群轻蔑的眼神,在一闪一闪地嘲笑着他的神态!再加以缤纷而多彩的钟乳,他几乎以为自
己这不过仅是做了一场恶梦。
  终于,他移动了目光——在他未曾移动目光的这一刹那,仿佛是永恒的漫长——他目光
惊诧地移向艾青身上,突地!
  他不禁又自惊呼一声……
  艾青那雪白的衣衫上,竟然布满了斑班的血渍,每一滩血渍之上,都插着一根雪亮的钢
针。
  钢针!在灯光下闪动着微光!
  裴珏的眼中,却像是布满了金星。金星闪烁,他双腿一软,“扑”地虚弱地坐到了地
上。
  他再想不出这阴森的洞窟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人的惨变,他也想不到这三人之间,
究竟纠缠着什么刻骨的恩怨——除了“死亡”之外,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一种力量,能将这恩
怨化解得开。
  他蓦然忆起了他从“飞龙镖局”逃出的那天晚上。
  那是他至今每一想到,仍不禁为之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也忽然想起,在他们谈及“冷月仙子”的身世时,“金童玉女”面上所显示的那种神
色。
  这一切,非但不能解释此刻的情况,却反而增加了它的阴森、恐怖,以及神秘、奇诡之
意。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不能自救地迷乱了!
  “冷月仙子”悲哀而幽怨的目光,呆呆瞧了他几眼。
  她丰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颤动了插在她胸膛上的针尖。
  然后,她霍然回过头去,望向她面前挣扎于生死边缘的两尊“石像”,此刻,世上再无
任何一人,再无任何一种力量,能引开她的注意,能分去她的关心,因为,她与面前这两人
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着相互纠缠,不可化解:铭心刻骨,终身难忘的情!仇!恩!怨!
  缤纷的彩光活动着,这两人的面容,忽而毫无血色的苍白,忽而动人心弦的血红,忽而
又呈现出一种绝望的灰绿色。
  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仅有的一丝风声,也是那般微弱而遥远;若
断若续,似有似无!
  突地,长剑渐渐向左面移动!
  渐渐!长剑触着了左面一人的衣衫——他额上隐隐泛出了青筋,目中隐隐泛出了血丝。
  “冷月仙子”双目一张,目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惊恐与关切之色,身躯不可掩饰地起了
一阵颤抖。
  她是那么关切他的安全与生死,这种深遂浓厚的关切,甚至连她身后的裴珏都感觉到
了。
  他不可避免地暗中思忖:“她为什么不去助他一臂之力,只要她轻轻一举手,右面那
人,立刻便有不可避免地杀身之祸!”
  他深知这两人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再抵挡任何一个第三者所击来的力道,即便是一个三
尺幼童的拳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置之死地!
  他心中既是惊疑,又觉奇怪,他忍不住缓缓长身而起,要想在右面一人身上轻轻击上一
掌。
  只要轻轻一掌,便可解去左面一人当前的危机!
  他与这二人虽有恩怨,但他却分不出这两人究竟谁是曾经以独门手法点中他“聋哑残
穴”的一人,他如此做,只是为了“冷月仙子”,因为他对她有着难以忘怀的感激。
  那时,就在这瞬息之间,长剑却又渐渐向右移动,渐渐触着了右面那人的衣衫。
  左面一人,神色渐渐平定,右面一人,神色却渐渐惊恐。
  裴珏暗中松了口气,目光动处,却见“冷月仙子”的娇躯,仍在与方才一样地关切地颤
抖着。
  她竟以同样浓厚、同样深切的一份关切,转移到右面这人的身裴珏呆了一呆,无助地坐
回地上!
  这其间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令这少年无法想象。
  灯光与彩光,仍在闪烁。
  这不死不休的搏斗,竟似要永无休止地继续下去,沉重而逼人的气氛,山岳般压在裴珏
的身上。
  他不安地转动了一下僵木的身躯,心中的惊恐与疑惑,随着时光之过去,变得越发难以
忍受。
  “冷月仙子”艾青,却像是根本已忘却了他的存在,她的目光,仍是悲哀幽怨而关切地
望在面前两人的身上。
  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呼声!
  “裴珏,你在哪里?”
  这飘渺的呼声虽然极其遥远而微弱,就仿佛是地道中那若断若续、似有似无的风声一
样,但他入耳便知,发出这呼声的人,中气极足,不可怀疑的定是一个身怀上乘内功的武林
高手!
  她心头一震,霍然转首,变色轻叱道:“是谁?”
  裴珏目光低垂,不忍也不敢再望她的面容一眼,垂首道:“是和我同上黄山的人。”
  “冷月仙子”的面容更是苍白,沉声道:“他们也发现了洞窟么?”
  裴珏微一沉吟,呐呐道:“可能……”
  艾青目光呆滞地移动了一下,缓缓站起身子,那满插着钢针的身躯,像是飘扬在微风中
似的晃动了一下。
  裴珏怆然长身而起,变色道:“你……怎么样了?”
  他尝试着去搀扶她,但她却又颓然坐了下去,轻轻道:“去告诉他们,叫他们不要进
来!”
  裴珏垂首望了望她苍白的面容,望了望她身上鲜红的血渍,雪亮的钢针——任何一个有
心肠的人都不会拒绝如此悲哀而可怜的女子的请求,何况是对她深深感激着的、善良而仁慈
的裴珏?
  他毫不犹疑地转身飞步奔了出去,甚至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无论为了什么,他
都会为她去做任何事的。
  轻微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逐渐远去。
  “冷月仙子”深深转过身,两粒晶莹的泪珠,悄然流落,缓缓滴落在她身上雪亮的针尖
上。
  她悲哀地轻呼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
  其实,她是极为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两人为什么要这样,那是为了她。为了一种以血泪
交织成的恩怨,为了那不可违抗的天命,为了那与生俱来的人性!
  这凄楚而哀怨的呼声,甚至没有使面前这两人的目光转动一下,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在
他们两人之间,似如长剑边缘的刃口一样。
  她绝望地长叹一声,垂首望着身上的针尖。
  这些钢针,都是她一根一根地插在自己身上的,但是,这可怖而惊人的举动,却是丝毫
不能阻止她面前这两人生死的搏斗,而这种肉体上强烈的痛苦,也丝毫不能使她心中的痛苦
转移。
  她绝望地俯首凝思着,突地,她面上泛起了一阵微笑!
  因为,她深知,无论如何,就在今日,那种痛苦而悲惨的生命,以及她与这两人纠缠难
结的情、仇、恩、怨,必将获得永远的解脱!
  裴珏飞步而奔,这一段他走入时仿佛有着不可企及地漫长距离的秘道,此刻竟像是突地
变成异样地短暂。
  霎眼间,他便已奔到了尽头,他看到有一丝微弱的天光,自那地道的人口处投落下来。
  他松了口气,暗暗忖道:“这地道中此刻已是如此黑暗,难怪那冷氏兄弟二人,直到此
刻还未发现那石块下的人口。”
  心念一转,又自忖道:“方才他们所望见的那一丝灯光,想必是从‘冷月仙子,存身之
洞窟里的裂隙中透出去的,而那里根本没有入口!”心念一闪而过,他奋身一跃,手掌攀住
了人口的边缘,此刻他武功已大异于往昔,身躯一翻,便翻了上去,只觉一只冰凉的手掌,
突地搭住了他的腕脉,一股大力,将他提起。他轻呼一声:“是我!”
  双足踏上实地,星光下,他突地瞥见立在他身前的“冷谷双木”那冷削的面容,此刻竟
充满着关切之色。
  冷寒竹沉声道:“你到哪里去了?莫非遇到了什么?”
  冰冷的语声中,也隐隐含蕴着关切的情感,裴珏只觉心底突地泛起了一阵温暖。此刻,
他见着这两个“冷酷”的“怪人”,竟似遇着家人一般亲切。
  他匆忙而简短地址出了自己方才那一段离哥而僚人的遭遇,恳求他两人,千万不要到这
秘窟中去。
  他永远不会欺骗别人,永远不会以欺骗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往昔如此,此刻也如
此,他只是率直他说出自己的请求——而这种诚恳而率直的请求,通常都会使对方难以拒
绝。
  叙述中,“冷谷双木”的神色,是惊奇而变换着的。
  甚至在冷酷、傲慢的“冷谷双木”的心中,“千手书生”与“冷月仙子”这几个字,也
是个响亮的名字。
  他们惊奇地对望一眼,冷寒竹突地展颜失笑,道:“有谁相信,有谁相信?”
  裴珏茫然问道:“相信什么?我所说的,俱是千真万确之事!”
  冷寒竹一笑截口道:“有谁会知道一个与‘龙形八掌’、‘冷月仙子’、‘金童玉
女’,这般人都有着极好密切关系的少年,竟然可说是丝毫不会武功!而这丝毫不会武功的
少年,却又在短短一年之间,名满江湖!”
  冷枯木微微一笑,道:“这只怕已可算做武林中自古未有的奇闻异事了!”
  这兄弟两人自与裴珏相处之后,面上泛出微笑,已不再是一件值得惊异的事,仁慈而善
良的心,有时的确会和春风一样,能温和地融化寒冷的冰雪。
  裴珏怔了一怔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奇怪我所说的事……”冷寒竹微笑道:“名震武
林的‘千手书生’竟会有两个人?‘冷月仙子’身上竟然会插满了钢针,这些虽然都是令人
惊心动魄的奇异之事,但这些事比起你自己的遭遇来,却又算不了什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而已!”
  冷枯木道:“你若还要下去,就快些下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裴珏木然怔了半晌,似乎在回味这兄弟两人的言语,又似乎在奇怪他兄弟两人的说话,
竟会变得如此温柔。
  然后,他感激地微笑一下,再次跃下秘窟。
  冷枯木轻叹一声,道:“这孩子——一他对别人的事,总是比对自己的事热心。”
  冷寒竹微微一笑,突地皱眉道:想不到‘千手书生’,竟有两人,难怪江湖传言,“千
手书生‘的行事,总是忽善忽恶,’千手书生‘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今日在江南做了件
善事,明日却又在河北做出恶行。”冷枯木悠然叹道:“武林中本有许多神话般的人物,神
话般的故事,但是在这些人物与故事背后,却又总是隐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实,这些
事实有大半都永远没人知道,就像是……就像是……”
  冷寒竹截口道:“就像是我们兄弟一样,是么?”
  两人相视一笑,就连黄山之巅这强烈的夜风,都吹不散此刻留在他兄弟两人面上的笑
容。
  星光膝陇了,因为有浓雾在山巅升起。
  秘道中正荡漾着“冷月仙子”那悲哀凄楚的语音。
  她轻轻他说道:“你算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四十年前的怨毒,难道今日还不能化解?
何况他……他早已知道错了!”
  裴珏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只听她接着道:“他忍受了任何人都不能忍耐的痛苦与屈
辱,还不是为了你,这些事,难道还不能补偿他幼时的过错?你总不该将他逼得无路可走
呀!是么?你……你……你难道真忍心将你嫡亲的兄弟杀死?”
  凄楚的语声,就像是黄昏时杜鹃的哀啼。
  裴珏只觉一阵沉重的悲忧,涌上心头。
  他脚步更轻,更轻了。
  凄然的语声微微中断,又开始继续着,“仲忍,你已经忍受了那么多,难道就不能再忍
受一些么?无论如何,你总是错了呀!你总是先对他不起,是么?”
  语声中的位声渐重:“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我,没有我,你们原本可以……可以多忍
受一些的,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也是人,我……我……我怎么能目睹这些事?我可以立刻
死在你们面前,但是……但是我却不忍见到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死在对方手里,血……”
  她语声微微一顿,于是阴森的地道中便只有“血”这一个字的余音在摇曳着,荡漾
着……
  她抽泣着接口道:“血,毕竟是浓于水的呀!求求你……你们一起放开手,好么?”
  裴珏甚至不敢呼吸,他一步一步地,终究走到尽头。
  灯光,仍是昏黄的,他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目光,移向那一幕惨绝人寰、令人不忍卒睹
的景象。
  哪知,就在他目光移动的这一瞬间。
  左面一人,坚定得有如石像般的面容,突地起了一阵变化,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不易觉
察的变化。
  然而,在这一轻微而不易觉察的变化之后,他紧合着的手掌,突地松开了!松开了!
“冷月仙子”面色惨白,大喝一声:“仲忍——”喝声未了,右面一人面上突地闪过一丝微
笑,紧合着的双掌,也突地向外一分……
  雪亮的剑锋,“噗、地插入了胸膛——几乎在同一刹那间,插入了他们两人的胸膛。鲜
红的热血,飞溅了起来——彼此间的热血,飞溅到另一人身上。他们的热血交流了,他们的
身躯,也紧紧靠在一处,他们再也见不到艾青的悲泣与欢笑,只有她此刻尖锐而凄惨的一声
惊呼,将永远留在他们耳畔,陪伴着他们,直到永恒··…·!左面一人心房的跳动停止
了,他是哥哥,他比另一人先一刻开始他的生命,也比另一个先一刻结束!右面一人眼帘垂
落了,他喉间还有一丝声音!”他……毕……竞……是……爱……我……的!“这一阵细如
游丝般的声音,终究也随着他的生命消失!搏斗停止了,生命结束了!情、仇、恩、怨,终
于永远地解脱!一切纠缠交结,难以化解,刻骨铭心的仇恨、痛苦与欢乐,在”死亡“面
前,俱都谦卑地垂下头去。只有鲜血,仍在滴落着。然而他们两人的鲜血,此刻却已滴落在
一处,浓浓地融合在一处,再也难以分解。这兄弟两人,一生离奇而辉煌,辉煌而痛苦伪生
命,几乎在同时开始,此刻,却也同时这般凄清而悲惨地结束了!”冷月仙子“毕竟不是仙
子,在这一瞬间,她的灵魂与感情,似乎俱都已经变作麻木!她那一声尖锐的哀呼,此刻仍
然荡漾在地道中,荡漾在裴珏耳畔!他无助地眼望着这一幕悲剧的结束,无法阻止,不知所
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悲剧的开始——何时开始?为何开始?他木然企立着,直到艾青再
次哀呼一声,扑在他两人的身上。多彩的钟乳,仍在缤纷地问烁着,除了边无情的岩石,又
有谁能如此残酷地无视于人们的生死?裴珏木立当地,只觉四下静寂如死,连原来的悲泣之
声,都已渐渐消失,他心中不禁一动!”悲哀如此的‘冷月仙子’,为何没有哭泣?“他毕
竟是绝顶聪明的,知道这问题只有两种答案:若非是那种强烈的悲哀已使她全然麻木,便是
她已渊悲哀,因为她已立下决心。有了以身相殉之意。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骇,甚至连
他的灵魂深处,都起了一阵预料,他不由自主地迈动着脚步,颤声道:“艾青……你……”
  “冷月仙子”缓缓转过头来,她苍白的面容上,虽然满布泪痕,但是她明媚的秋波,却
是坚定的。
  她轻轻瞥了裴珏几眼,缓缓道:“珏儿,我们终于又相见了!”
  这一句本应早已说过的话,直到此刻她木说出口来,其中的意味,竟已大不相同。
  裴珏暗中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些日子,你……你……”
  他本想问一句:“你好吗?”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自己这问题,实在是毋庸问出来
的。
  他只是暗叹一声,改口道:“前几个月,我见着了……”
  艾青缓缓一点头,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那是我叫他们去的,珏儿……你应
知道,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因为这世上善良的人实在太少了。”
  裴珏强忍着心头的悲哀,但积聚在他胸腹问的悲哀,却像是一块沉重的山石,压得他说
不出话来。
  缤纷的彩光下,“冷月仙子”突然轻轻一笑,这一丝悲哀的笑容,实在比哭泣还要令人
心动。
  她就带着这一丝笑容,又仔细地瞧了裴珏几眼,缓缓道:“我能再见着你一面,我很高
兴,你……你变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现在,你看起来已是一个男人,不再是个孩子了,
唉……能够见到你长大成人,实在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她目光悠悠望向远处的黑暗,那是一种多么凄楚、多么幽怨,而多么美丽动人的目光,
像海水一般深迭,像晶星一般明亮!
  裴珏垂下头,讷讷道:“你以后可以时常见着我的……”
  他语声微顿,忽然改口说:“我……我替你将身上的钢针拔掉好吗?”
  艾青的目光仍然凝注着远方,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协,她仿佛已沉浸于往事的欢乐与痛
苦中,良久良久,她轻轻一叹,道:“你现在已长成了大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
样听我的话?”
  裴珏惶声接口道:“你要我做什么,我……我都一定会做的。”
  艾青面上又是绽开一丝微笑,道:“真的么?那么……你跪下来,发誓,要答应我三件
事,无论怎么样,你都要照我的话去做,永远也不能更改!”
  若是别人对裴珏说出此话,他一定会考虑的,因为他生怕别人教他做一些不愿意做的
事。
  但是,艾青,却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裴珏想也不想,便轻轻跪了下去,大声道:
“我一裴珏,若是……若是……”
  他实在不会发誓,艾青轻轻道:“若是没有依照艾青的话去做,便……便受天打雷击,
万劫不复!”
  裴珏大声道:“就是这样,裴珏若不照艾青的话去做,便受天打雷击,万劫不复!”
  忽地站起身来,问道:“什么事?”
  艾青幽幽叹道:“第一件,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
永远不要叫任何一个女孩子伤心,不管你爱不爱她,只要她对你好,你就该好好地去保护着
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不要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你答应么?”
  裴珏立刻道:“我本来就不会让一个对我好的女孩子受到别人伤害的。”
  艾青目光中闪过一丝强烈的哀怨之光,缓缓道:“这事说来容易,其实……唉,却是很
难的,因为世上总有多少奇怪的原因,让你不得不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裴珏胸膛一挺,道:“不,我永远不会的。”
  艾青安慰地点了点头,道:“好孩子,记住今天的话……第二件,我要你在这个洞窟里
陪我三天,无论受到什么痛苦,都不要离开。唉……那将是非常痛昔的三天,因为黑暗、饥
渴、疲倦,这许多种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敌人,马上就要来了,你能忍受得住这些痛苦么?
你答应么?”
  裴珏颔首道:“我答应,什么痛苦,我都能忍受的。”他忽然想起守候在外面的“冷谷
双木”,心中不觉泛起一丝歉意。
  “冷月仙子”轻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能为我忍受痛苦的,但是我答应你,你所忍
受的一切痛苦,都将会得到十倍的报偿。”
  裴珏大声道:“我不要报偿,我……我……”
  文青幽哀地一笑,目光更充满了安慰与赞赏之意,她喃喃着道:“我能为这孩子尽最后
的一份心力,让他好好做人,为武林增光,我死了也该会笑了吧?”
  她语声模糊,裴珏道:“你说什么?”
  “冷月仙子”艾青道:“在我说第三件事之前,我要对你说一个故事,但是你永远不能
再将它说出去,我只是……我只是必须对人说这个故事,唉……苍天毕竟是仁慈的,它让我
能在这个时候见着你。”
  她缓缓站了起来,将那铜灯中的火焰拨得更小了些,于是她失血的面色,就更凄楚。她
轻轻自语着道:“火焰小些,就会亮得久些,生命……生命不也是一样么?任何一种强烈的
光辉,都不会长久的,除非……”
  她忽然望了裴珏一眼:“除非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于是她缓缓取出一方罗中,轻轻擦干了那已死去的两位武林异人面上的血迹,将他们环
抱着对方肩头的手臂,围得更紧了些。
  然后,她再次坐了下来,面对着裴珏,开始了她的故事:“从前,有一一个平凡的妇
人,不知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她生了一双孪生孩子,不平凡的孩子,她那平凡的生命,像是
完全为了要完成这使命而生存的,因为她生出这一对孩子后,立刻就死了。”季节变化,岁
月消逝,这一双孩子,渐渐地长大了,他们的面貌、身材,甚至声音、举动,都是那么相
像;有时连他们的父亲都无法分辨出他们究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但是,苍天却偏偏在这一双孩子身体里,放进了两颗不同的心,哥哥是既聪明、又骄
做、又强横,弟弟却是又软弱、又善良,无论是在家里抑或在私塾里,一切的光荣,都是哥
哥的,甚至连他们的父亲,也不喜欢这可怜的弟弟,因为他认为如若没有这个弟弟,那么他
的妻子或许就不会在生产中死去。”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而美丽,但是,她所叙说的这个故事却是这般悲切!裴珏盘膝坐在
地上,几乎听得呆了。
  只听她接着说道:“在这种情况下生长的弟弟,自然就养成了一种阴郁的个性,对于任
何摹,他都逆来顺受地忍受,但是他的心里,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报复…报复……总
有一天要报复的。”
  说到这里,她美丽的语声竟突地起了一阵颤抖。
  裴珏心头一惊,只觉她口制讶说的这“报复”二字,其中竟含蕴着那么深邃的恶毒与恐
惧,生豫剧变报复的对象不是那骄傲的哥哥,而是她自己。
  颤抖着的语声渐渐平复,她接着道:“有一天,哥哥失手打碎了他爹爹最爱的古瓶,却
将责任推到弟弟身上,而那偏心的爹爹,却相信了哥哥的话。”受了冤屈与责驾的弟弟,乘
着黑夜,逃了出去,但爹爹与哥哥丝毫也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软引的弟弟一定会回来的。
  “第三天,弟弟果然回来了,他面上是似乎带着一种奇异而快活的光辉,对于任何责
骂,却像是没有听见,聪明的哥哥看出了弟弟的奇怪心情,不断地逼着他,问他到底为了什
么?”弟弟似乎不愿说出来,但终于说出来了!他说:“在他出走的地方,遇着了仙人,那
仙人告诉他,叫他日后再到那里去,要传授给他一种神奇的仙法,收他为徒弟。”于是哥哥
开始嫉妒起弟弟来了,他几乎无法安睡,到后来,他竟想出了一条恶毒的计划。
  “到了第三天,他还假装要送弟弟,并且再三问他的弟弟,那仙人究竟是住在什么地
方?”弟弟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很详细地告诉了他,他,心里暗暗地笑,以为弟弟中了
计,因为他早已想好计划,要将弟弟害死,然后,他再装成弟弟的样子,到仙人那里去,反
正他兄弟两人面貌完全一样,即使是仙人,也未见得能分辨得出。
  “但是,他却不知道弟弟根本没有遇到仙人,他只是从山上的猎户口中打听出一个野兽
最常出没、甚至连猎人都不敢去的地方,他故意装出了那副神色,便知道他哥哥一定会抢着
去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他哥哥竟要存心害死他。“她轻叹一声,顿住语声,只听得
善良的裴珏掌心都不禁沁出了冷扦。他再也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竟会使出这般恶毒的心计来
互相残害!况且是嫡亲的孪生兄弟?”冷月仙子“不自觉地回首望了望那两具互相拥抱着的
尸身,又自幽幽长叹了声,接着说道:“两人谁也没有告诉爹爹,就一起偷偷上了山,哥哥
在暗中得意,弟弟也在暗中得意,到了一个险峻的峭壁处,哥哥说:‘今日一别,不知在何
时才能相见了。’弟弟也说:‘今日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他此刻心里却在奇
怪,哥哥为什么没有抢着去!
  “哪知他念头还没有转完,哥哥突地用尽平生气力,将他推落了悬崖。”
  裴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艾青叹道:“站在崖上的哥哥,只听得弟弟惨呼着跌下了悬
崖,心里也有些害怕,便放足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了弟弟所说的地方。”
  “但是他没有找着仙人,便已遇着了一只白额猛虎,那时他才不过十二岁,但却已有了
过人的勇气,竟能以异常的镇静,来应付这突来的危机,但是十二岁的幼童怎能比得上凶恶
的猛虎?眼看他就要死在那猛虎的利爪下。”
  裴珏只觉自己的呼吸已渐渐沉重起来,艾青接着道:“哪知就在这时候,猛虎的吼声,
竟惊动了一位武林中前辈异人,将哥哥救出了虎爪。”这位武林异人深喜这孩子的镇静与聪
明,便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聪明的哥哥福至心灵,自然就立刻拜倒在他膝下。
  “于是他因祸得福,不到十年,便传得了那异人的一身绝技,只是在深夜梦回的时候,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耳畔仿佛总是会响起他弟弟跌落悬崖时那种凄厉的惨呼!他心底也不禁
会泛起一阵阵难言的惊栗。”
  无风的秘窟里,突地平添了几分寒冷之意。
  “冷月仙子”艾青继续叙说她的故事:“十年之后,那武林异人终于死了!他兄弟俩的
爹爹,也因突然失去了两个儿子,郁郁而终。”学得了一身绝技的哥哥,自然不会埋没在荒
山里!他仗剑下山,出道江湖,不到三年,便在武林中传得了惊人的名声。有一次,他在甘
凉道上,从一群大盗手中,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感激他的大恩,又倾羡他那一身
绝技,再加上他为仟悔自己幼年的罪恶,所做下的英风侠行,也深深打动了那女子,终于,
他们非常自然地结成了夫妻。
  “这一段日子,在他们两人一生中,都是最美丽的。他们在一起读书,在一起学剑,他
将得自他师傅的一本武林秘笈‘海天秘笈’上的武技,全部交给了他,她却教给他诗词与歌
赋。”
  裴珏突然发现了她语声中有了异样的温柔,眼波中也有了异样的光彩,正如每一个人回
忆往日欢乐时的面容一样。
  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她这故事中所叙说的人物是谁,情不自禁地望了那两具互相拥抱
着的尸身一眼,却发现她的目光,也在望着那里。
  艾青悄然望了几眼,极快地回过头来,接着道:“这一对夫妻,在武林中是最幸福的一
对,直到一天……一天晚上……”
  裴珏心头一懔,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听艾青长叹一声道:“那一天晚上,是多雨的黄梅天气,我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怎
地,心中竟似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突然发觉自己终于说漏了嘴,凄然一笑,接着道:“那时我嫁给‘千手书生’萧仲忍
已有七年,但这种不幸的预感,却是初次发生,我守在他身边,像是又回到童年。”还未到
子夜,他远在西北边陲的一个朋友突然差人飞马赶来告急,说是发现了惊人的变故,希望他
能即时赶去,我……唉,我本来也要跟他一起去的,但是他却对我说,怕我身子不舒服,要
我留在家里。
  不出一月,他就会回来的,因为武林中无论有什么纠纷,只要‘千手书生,一到,无不
迎刃而解。“我心里害怕,一定要跟着他去,他笑我是孩子脾气。”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
是生怕自己会突然窒息,然后接着道:“还不到一个月,他果然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比以前
瘦削得多,但是精神却更好了,我心里很高兴,但是……不知怎地,自从那一天之后,我总
是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气氛,笼罩在我四周。”
  她语声渐渐沉重,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费了许多气力。
  裴珏只觉她语气中也像是有了一种异常的气氛,使得他的心底泛起了一阵不可抗拒的寒
冷。
  他振了振衣襟,听她接着道:“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我觉得一切事都似乎变了
样子,但却又说不出原因来,这一年中,我和他甚至很少说话,以前读书、学剑的功课,也
都停止了,因为他说他受了一点内伤,但是我却又看不出来。”一年过去,又到了黄梅天
气,又到了一个雨丝连绵的晚上,我睡了,却在中夜惊醒,我发觉他笔直地坐在床边,似乎
在望着窗子出神,我没有惊动他:只是悄俏张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语声由沉
重而变得不可掩饰的惊恐、颤抖而悲切。她颤抖着道:“那一眼……那一眼所见到的景象,
我永生也无法忘怀,我……我竟在那窗子上,看到了另一个,千手书生”萧仲忍的眼睛,在
呆呆地凝注着我,我的一颗心立刻涌向窗贝,忍不住放口惊呼起来。“裴珏机伶伶打了个寒
噤,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却已冒出了一粒粒冷汗,悄俏抬眼望去,只见
艾青的面容,已麻木得没有一丝情感。她就像是在叙说着另一件事一样,但语声却仍不由自
主地颤抖着:“我一声惊呼过后,窗外的人影立刻如飞掠走,我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想
追出去,但是坐在我……我床侧的……的人,却突地反手点中了我的穴道,使我丝毫动弹不
得!”
  突地,油尽灯枯,火光熄灭小一瞬间,阴森的洞窟,便全被黑暗笼罩。
  寒意更重了,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鬼怪精灵,在作狂欢的乱舞。
  都仿嫩是“千手书生”的影子。
  裴珏不自觉地蜷曲了身躯,在这阴森黑暗的地方,听这种阴森黑暗的故事,本已足以令
人悲哀惊栗,何况这故事中悲惨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他对面?他甚至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在
黑暗中闪烁。
  只听她接着道:“直到那时为止,我还不知道他兄弟的往事,我也不知道这……这坐在
我……床边……曾经……和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人,竟……竟不是‘千手书生’萧仲
忍,而……而是他的……弟弟……萧伯贤。”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黑暗中终于有了悲泣的声音。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颤声接着道:“那时……我木然僵卧在床,听着萧伯贤在我身
边,说出了整个故事,他坠下悬崖后,竟然也没有死,在尝受了许多苦难之后,竟然也学得
了一身绝技,竟回到人间来复仇。”
  “但是……我……”
  她悲嘶着道:“我却是无辜的呀,我又有什么罪孽,要受到这种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与
痛苦?”我听着他在身边,狞笑着告诉我:‘你是他心甘情愿地让给我的,因为他自觉对我
不起,今天,我不过是让他来看你一眼,后会有期,你已是萧伯贤的妻子,你不但要跟我一
年,你还要跟我一生。’“”呀……“她绝望地哀呼一声,这一声哀呼,仿佛是一根弯曲的
针,刺入裴珏的神经,使得他全身都簌簌地发起抖来,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黑暗中那惨绝
人寰的叙述仍在继续着:“你……你想想,我……陪着一个陌生人睡了一年,却……始终认
为他是我丈夫……”我听着他的话,心里突地起了一种痛恨,一种无比强烈的痛恨,我恨他
们兄弟两人,我发誓要练成更高深的武功,将他们兄弟两人一起杀死。
  “就是这种仇恨支持着我,我那时才没有死在他面前。”自从那一天之后,萧伯贤竟一
直没有解开我的穴道,他点了我身上气血相通的三处穴道,使得我虽能行走,却逃不开他的
掌握。
  “这样,竟…竟然又……过了一年,这一年里,我……忍受的侮辱与痛苦,世上没有一
个人能够想象得出。”萧怕贤不停地在我身边侮辱着我,又不时在武林中做一些令人发指的
恶行,使得‘千手书生’在江湖上成了一个忽善忽恶的怪物。“”这一年中,我又发现,他
早已跟踪着我们,直到萧仲忍老了,他便有计划地来占有了我。
  “萧仲忍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这情况,不忍伤我的心,只得悄俏避开了,他为了对弟弟
的歉疚,却将虱牺牲了!我……我竟做了他们兄弟罪恶的牺牲者,我……更恨他们!”
  裴珏暗叹一声,恍然了解了,她要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痛苦而复杂的
原因。他轻轻动了一下身躯,寸发觉自己全身的衣衫,已全被冷汗湿透。
  他轻轻一摸双颊,才发觉自己面上,早已布满了同情的泪痕。
  此刻,他甚至在暗中感谢这黑暗的来临,因为他实在不忍再见到面前这被侮辱与损害了
的女子的面容。
  一阵沉默,终于又有了声音:“后来……萧伯贤渐渐疏忽了,我想尽方法,解开了穴
道,愉了那本‘海天秘笈’,亡命一般逃了出来。”我不敢到深山中去,因为我怕他寻着
我,我只有女扮男装,隐藏在人群里……所以我才会遇着你。
  “我又将那‘海天秘笈’的封面拆下,做了两本假的,放在包袱里,同日夜夜地勤练武
功。”但是,我终于被他找着了,那天晚上,我杀了‘北斗七煞’中的莫西,就被他捉住,
他百般地对我嘲笑,以为……以为……唉,那时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哪知他笑我,骂我之
后,又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离开他!
  “他……他竟像疯了似的,一会儿将我紧紧捆起来,一会又解开了我,他日日夜夜、时
时刻刻地守在我身边,十天十夜,竟没有合一合眼睛。”到后来,他终于疲倦了,我才逃了
出来,但是他却像恶魔一样,总是能找着我,我亡命地逃,却总是逃不开他的阴影。“黑暗
中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她长叹着道:“我终于厌倦了,而且我忽然发现,我纵然再
练十年、百年,我的武功仍然无法胜过他们、”有一天,我遇到了‘金童玉女’夫妇两人,
他们告诉我一个重大大的消息,说是发现了‘千手书生’的行迹,隐藏在黄山‘始信峰,的
一处秘窟里,我才知道萧仲忍离开我后,原来是躲在这里。“他们夫妇两人,是我最好的朋
友,他们关心我,但是,他们也不能解决我的痛苦。”我考虑了许久,决定要到黄山来寻萧
仲忍,于是我就将那订在一起的一本真的’海天秘笈‘,托他们交给你。“裴珏自积郁在心
中之同情与悲哀的空隙中,透出一口长气,直到此刻为止,他才知道被孙氏父子抢去的两
本”海天秘笈“,原来是假的,他也知道那本一直放在自己怀中的书册,竟是名震天下的武
林秘笈。”冷月仙子“艾青接着道:“我交待了一切,便到了黄山,找到了这秘窟,那时萧
仲忍却还没有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他,等了一天。”萧仲忍一入秘窟,便看见我木然站在他
面前,他惊呼一声,连手中的匣子,都跌到了地上。
  “我一把拉住他,望见了他,我才发觉我虽然恨他,却也是爱着他的,我哭着问他,他
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哪知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原来我又认错了,他……他竟然不
是萧仲忍,而是萧伯贤。
  “我惊怖地狂叫起来,就在这时萧仲忍终于回来了。”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
互相凝视着,数十年来纠缠着的恩怨,使得他们两人的眼睛中都像是要冒出火来。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望着我,我不自觉地退缩了。一直追到冰冷的山壁上,萧伯贤突
然说:‘这世界太挤了,你我两人之中,总有一人该退出去。’萧仲忍呆了许久,也沉声
道:‘这世界的确大小了。’
  “于是他们两人一起拔出剑来,唉……造化的弄人,有时的确大残酷了些,他们两人的
神态、举止言语,竟然是那么相像,我看着他们两人动起手来,突然发觉我对这兄弟两人的
关切,竟是一模一样!”这念头几乎使我发觉,但却是事实,残酷地逼着我,不容我逃避,
我……我开始哀求他们,要他们不要动手了。
  “我哭喊着,哀求着!但是他们却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就在这狭窄的地道里,厮杀了
一夜,他们的身上,都受了伤,流了血,唉……苍天竟又将他们两人的武功安排成一模一
样。”
  裴珏反手一抹额上汗珠,他若非自己亲眼目睹,否则他真不敢相信这凄惨而离奇的故事
竟是真的。
  外面,天似已黎明了,由那裂隙中射入的微光,使得他已能膝陇地看到艾青的身形。
  但是他却不敢去看,他只是垂着头,听她接着说道:“后来,他们竞舍弃了剑法的比
斗,而想出了这不死不休的比试方法,我更惊慌了,虽然我也知道,他们两人若是同时活在
世上,那么悲剧是永远不会结束,困为……因为我……我爱着他们,他们也爱着我!”但
是,我仍然不忍见到他们的死亡,我以这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地刺在自己身上,希望他们
能为我痛苦而住手。“”但是他们却仍然像是没有看到!“语声顿处,余音袅袅。终于,四
下变得死一般的静寂。裴珏木然僵坐着,思潮却似乎停止了转动。良久良久,只听她幽幽长
叹一声,缓缓道:“悲剧,终于结束了!故事,也结束了!他们兄弟,终于解开了纠缠的恩
怨情仇,而我呢?”
  她突地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掺揉着的那种对生命的讥嘲与悲切,使得这笑声听未有如暮
春杜鹃的啼血。
  她轻轻接着道:“我……我问你,我是否该继续活下去?我能继续活下去么?”
  裴珏全身一颤,讷讷道:“你……你……你……”
  艾青一叹截口道:“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后,你再将我们三人的尸
身,葬在一起。”
  积压在裴珏心中的悲哀,此刻突地一起翻涌而起。
  他悲哀地大喝道:“你不能死!”、艾青凄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你方才曾经答应我
的话么?何况……以你的力量,你又怎能阻止我?”
  裴珏怔了半晌,两滴泪珠夺眶而出,眼前这膝陇的情影,变得更加模糊,他悲泣着道:
“但是……但是……”
  艾青叹道:“但是我现在还不会死,我要以我仅存的一点力量,为你做一些事,三
天……三天之后,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死,三天……”
  她喃喃地低语着,又自转过身去,望向那一双靠合着的人影!唉,命运!命运对她的确
太残酷了些,竟使她对生命已一无依恋!
  裴珏木然愣了半晌,心中暗道:“三天……三天后,我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她自己来伤
害自己的性命!纵然我要违背我的誓言,纵然我要被天打雷击,但是我也要救她一命,我还
要帮助她,让她去寻找另一种生命的意义!”
  心念方转,突见艾青长身而起,她朦胧的身形微微一摇,一双纤掌,便已闪电般击在裴
珏身上。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响,一道炽热的火焰,已穿入他心里。
  然后火焰渐渐扩散,由他的心,遍身到肩、臂、股、腔……
  终于,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经燃烧起来。
  他晕迷而无助地任凭这火焰燃烧着,一种似是撕裂般的痛苦,使得他不能忍受地发出呻
吟之声。
  痛苦继续着,仿佛千百年那般漫长。
  然后,火焰突地熄灭,他四肢瘫散地伸张在四边,只觉有一个温凉的躯体,紧依在他怀
中。
  痛苦过后,竟是一阵无法形容的舒适,他心中思潮突然乱了,所有一切他从未敢想的淫
恶念头,竟一起在他心中涌起。
  他艰苦地克制着,然后,又是一阵火焰般的燃烧!
  又是千百年的漫长的痛昔!
  他呻吟着,翻滚着,突地,一阵平静像闪电般到来,他疲倦地倒卧着,半晌,他突然觉
得饥渴——不可忍受的饥渴,他甚至宁愿以自己的生死去换取一杯清水或是一些食物。
  虚空……他觉得自己像是已要被风吹了起来,所有的精力与血肉,都像是已随着汗珠流
出。
  痛苦、舒适、心魔、欲念、虚空……像是永无休止似的,不断地交替着,他脑海中模模
糊糊地有一个思想:“三天……三天……”
  但他却已忘了什么是“三天”,他像是已经历了千百年!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他急剧地喘息着:良久良久……忽然,他记起“三天”,他记起了“三天”的含意,他
大喝一声,跃了起未。
  洞窟中的光线仍是朦胧的,就像是任何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但是……“冷月仙子”艾
青呢?
  他心头一懔,呼道:“艾……夫人,艾青,你……”
  只听一声接着一声的回响,自秘道中传来,但四下却寂无回应。
  他木立当地,心乱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回声寂绝。
  他突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发自地上。
  “珏儿…···”他心头一惊,忽地俯下身去,膝陇的光线中,艾青柔软地卧在地上,
那明亮的目光,此刻已完全消失,那乌黑的发丝,此刻竟也变得灰白。
  他惊惶而迷乱地扶起了她,惊惶而迷乱地暗中思忖:“难道……难道我已晕迷了许多
年?她……她竟然已经老了……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柔软而无力地倚在他怀中的艾青,突又发出一丝声音,也不知是微笑抑或是叹息,呻
吟……
  只听她轻轻道:“三天……已经过了!”
  裴珏大骇道:“三天,才只三天,你……你为什么老了?”
  艾青呻吟着道:“你埋葬了我们,便可以走了。”
  裴珏大喊着道:“埋葬……我为什么要埋葬你?你……还是沿着的,你还要活下去!永
远活下去。”
  他喊声是那么嘹亮,但艾青却似根本听不到了!
  她只是自语着道:“我全身的气力、精血,已经完全给了你,你……你要好好的做人,
好好的做人……我能够帮助你……我高兴的……”
  话声未了,突地中断了。
  裴珏满面泪痕,悲嘶着道:“你……你……”他终于伏在她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他
知道,深深地知道,她已死了!
  从她临死前的言语,他知道她已将她一身的功力,以一种奇妙的方法,全部给了自己,
而且因气血枯竭而死了。
  他只觉此刻倒在他怀中的躯休,是这么轻,轻得几乎接近虚空,然而,此刻压在他心头
的负担,却是沉重的。
  无比的恩情,无比的感激,无比的悲哀,无比的痛苦……伍得他的心房都似已停止了跳
动。
  但是,死亡,却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
  悲剧,终结了!
  秘道中的足声,一声接着一声,向外走去,足音是孤单而凄清的,裴珏的心情,也是孤
单而凄清的!
  他轻轻地将那三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他发誓要以一个无比隆重的葬礼,使他们能够
安息。
  此刻,他立在地道的尽头,仍不禁依恋地回过头去,向那阴森黝黯的洞窗,投以最后之
一瞥。
  他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他永远再也无法看到她那明亮的眼波,但是,他却深信,他
若是以自己的心去看,那么她随时都会呈现在自己眼前的!
  地道上有强光射下,他喃喃着道:“现在是白天了!”
  他虽然已有三天三夜未进水米,但他却丝毫不觉饥渴疲倦。他不知道是悲哀伤害了他的
食欲,抑或是奇迹造成的力量;他只是俏然合上眼帘,奋力一跃-‘他发觉自己竟似燕子似
的飘了上去!峰巅,仍然氖氢着终年不散的云雾,“冷谷双木”盘膝对坐在小石上,裴珏一
掠而出,目光一扫,只见这兄弟两人身形似已僵木,须发之上,沾满了水珠,他心中不禁为
之大骇:“难道他们也……”
  哪知他心念方转,“冷谷双木”却已张开眼来,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冷枯木缓缓道:
“你的事办完了么?”
  裴珏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冷寒竹道:“走吧!”
  兄弟两人,齐地一振衣衫,长身而起,当直向山下走去,竟似裴珏在下面只不过耽了三
两个时辰而已,既不惊奇,亦不询问。
  裴珏怔了一怔,快步跟随而去,讷讷道:“我们不要翻山而行了么?”
  冷寒竹头也不回,缓缓道:“三日三夜未进饮食,哪里还有翻山的七钉”裴珏暗叹一
声,知道这兄弟两人,面上虽似漠不关心,其实却不知如何地在关心自己!
  他兄弟两人这三日三夜中,竟一直守在那里,寸步未离。
  山路仍是崎岖的,但在裴珏眼中,却似已变得极为平坦,只见他满心紊乱,根本没有注
意到自身的变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冷谷双木”的身后。“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
心中大是惊奇,默然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转身去,呆呆地凝注着裴珏的脚步。
  于是他们面上的惊奇之色更明显了。
  冷寒竹目光一转,突地扬手一掌,向裴珏拍去。
  裴珏暮然一惊,不等他思路运转,仅在微一提气之间,他身形使已后退三尺。冷枯木目
光一亮,道:“果然是了!”
  裴珏心中大是茫然,诧声道:“什么事?”
  冷寒竹面沉如冰,道:“冷月仙子艾青,可是已经死了?”
  裴珏默然垂首,长叹道:“千手书生和冷月仙子俱已仙去。”
  “冷谷双木”面上各各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裴珏心中仍是茫然不解,只听冷寒竹叹
道:“武林中早有传言,佛道两家之中,俱有一种神奇的武功,能在三日之内,打通一人的
生死玄关,化腐朽为神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奇遇,只是……冷月仙子乃是为你而死,你可
知道么?”
  裴珏强忍着心中的悲哀,垂首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冷谷双木”面容微变,终于各自长
叹一声,直到此刻为止,这兄弟两人,方才在第三者面前发出叹息,却不知他心中是在为裴
珏的奇遇而庆幸,抑或是为“冷月仙子”的命运而悲哀。
  三条人影,有如流星飞坠般掠下黄山,裴珏的步履,竟能与这两个久已成名的武林高手
并驾齐驱,这一来固是因为冷氏兄弟两人困于饥渴,体力锐减,再者自然便是因为那薄命的
一代红颜,在临死前造成的奇迹。
  宇宙之间,本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尤其在武林之中,这种不可思议之事更多。就连裴
珏自己,都几乎不能相信这奇迹竟是真的,若不是他心中仍存着这深迭的悲哀与感激,只怕
他真得兴奋得雀跃而起。
  这正如久盲之人突获光明,久贫之人突获财富,久渴之人突获甘霖;他竟在这崎岖曲折
的人生之路上,骤然跨进一步,使得他的生命立刻为之改观,仅仅是三日短暂的时光,他竟
已超过了一个常人几乎一生都无法超迈的阶层。
  “但是,我答应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将会得到十倍的报偿……”
  刹那间,这温柔而悲哀的语声,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正如一个离家的游子,突然想起
了故乡的乡音,但乡音犹可重闻,这温柔的语声呢?
  “冷谷双木”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喜悦,但喜悦仍悄悄地从他们的目光中溜了出来,因为
他们确信裴珏是值得有这种奇遇的。
  冷寒竹侧目望了望裴珏的神色,知道这善良的少年仍然沉浸于悲哀之中,他不愿大多悲
痛伤害这少年的心——因为他自己的心便是曾经被悲哀伤害了的——他微一沉吟,缓缓道:
“裴珏,你想那班厌物此刻是否还在山下?”
  裴珏神思不属,茫然应道:“我们上山已有四天,只怕他们早已走了!”
  冷寒竹突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他们未走,有这些人陪着我们,旅途中当真少了许多寂
寞。”
  裴珏心中一动,“寂寞”这两个字,竟会出自冷酷的“冷谷双木”口中,实在是一件令
人惊异的事。
  他抬起头,又看到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于是他本已寒透的心里,便不禁升起一阵温暖,
暗暗忖道:“呀,‘冷谷双木’竟然变了!”
  于是他面上便也不禁泛起一丝笑容,直到山下:走到山下,已有一阵阵嘈乱之声随风飘
来,这三人不禁大为奇怪。掠到一方山石之上极目下望,只见山脚前人头蜂涌,笑语喧哗,
似乎比他们上山时还要热闹,一阵阵酒肉的香气,随着笑语之声飘起。
  三人目光互一交错,突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不约而同地飞奔下山去,但到了山脚,
“冷谷双木”的脚步便突然和缓,面上的笑容,也早已收敛,裴珏目光转动,不禁暗叹一
声,忖道:“他兄弟两人,为什么对世人总要如此冷酷呢?”
  阳光普照,大地上洋溢着一种新生的朝气,裴珏一挺胸膛,大步而行,他身形方现,山
前立刻暴起一阵异样的欢呼:“裴大先生!”
  这震耳的呼声,竞是由数百个武林豪士口中一起喊出,裴珏怔了一怔,他实在想不到自
己在江湖中竟有这种力量——他永远是谦恭的。他竟不知道世上唯有谦恭,才能得到人们的
欢呼;而骄傲自大所能得到的,却只有不屑与辱骂。
  围绕着的人群,立刻骚动了起来,人群中却有二人,对面而坐,寂然不动,一人身躯高
大,满身红衣,自然是那粗豪的莽汉“鸡冠”包晓天,另一人身形枯瘦,双目深陷,正是他
的对头,“黑驴追凤”贾斌!
  呼声仍在继续着,裴珏微带惶恐,走入了人群,“飞灵堡”的管二先生,“浪莽山庄”
的于平齐地迎了上去,两人各以不同的希冀神色,小心翼翼地探问:“胜负分出了么?”
  裴珏微微一笑,道:“不曾。”
  他心中虽有悲哀,但他却不愿让别人也来负担他的悲哀的痛苦——悲哀,永远只适于独
自咀嚼的。
  他只是微笑道:“我原本以为各位已是走了,却不想各位竟有如此耐心。”
  “管二爷”精神一振,他似乎算得“裴大先生”竟与自己谈笑得这般亲切,的确是一件
光荣的事,他却不知道热爱着人类的裴珏也是多么愿意与人平等相交,只是在以往那一段日
子里,别人都不愿与他平等相交而已!
  于平回首望了那木然端坐着“鸡冠”包晓天一眼,讷讷道:“小的们本也要走了,只
是……只是那位贾镖头却说三位一定会由原路下山的,是以小人等在这里。”
  他卑微地自称“小的”,裴珏心中却不禁暗暗叹息:“为什么许多人都这般奇怪,他们
不是要压在别人的头上,便是情愿被蹂在脚下,难道他不知道人类生来本该是平等的么?”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那神奇的“一步”、的确跨得太大了些。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走到“黑驴追风”贾斌面前,微微一笑,方待说话,哪知“鸡冠”
包晓天突地扬臂大喝道:“拿酒来,拿酒为——老子痛痛快快地竭上几碗,便要和阎王老爷
去打交道了!”
  裴珏双眉一皱,暗道:“怎地又是一个要死的人?”他转身走向“鸡冠”包晓大,和悦
地含笑说道:“朋友心中有何化解不开之事,要如此一一一”“鸡冠”包晓天双目一张,大
声道:“我心里有什么化解不开之事?我心里快活得很,只是与这姓贾的赌输了,是以非死
不可!嘿嘿,和阎王老爷打打交道,想来也蛮有味的。”
  他说得虽然响响当当,其实心里又何尝不对死亡有着畏惧,就连他平日那种得意的笑
声,此刻都变得十分勉强。
  裴珏怔了一怔,道:“又是打赌,为什么赌的?”
  “鸡冠”包晓天道:“姓贾的说你们一定会从原路下山,我等了两天,你们却连影子也
看不见,言来语去,我们就打起赌来,他说你们五日之内,必定会来,我问他赌什么,他说
‘赌脑袋’!好,赌脑袋就赌脑袋,嘿嘿……脑袋掉了,也不过只是碗大的一个窟窿而已,
有什么了不起?嘿嘿……拿酒来,拿酒来!”
  他言语粗直,正是草莽豪雄的本色,裴珏忖道:“此人倒是条汉子!”心下已动了怜惜
之意。只见那“管二爷”凑了过来,带着笑道:“若不是他两人又在打赌,这四下的好汉们
只怕早已走了!唉……贾镖头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起先连我都无法相信。”
  裴珏一笑,转向“黑驴追风”贾斌,只见此人虽是干枯瘦小,其貌不扬,但双目炯炯有
光,此刻含笑站了起来,裴珏当头一揖,他也连忙还礼。裴珏道:“阁下想必就是贾镖头
了,在下裴珏,昔日本在‘飞龙镖局’长大,却未曾见到贾镖头,实是遗憾得很。”
  贾斌抱拳道:“兄弟一直在江南分局,公子自然见不到了。”
  四下众豪,大多不知“裴大先生”与“飞龙镖局”有着渊源,此刻不觉俱都大奇,听裴
珏道:“檀老镖头,在下一直以父执相称,阁下自然也是小可的前辈!”
  “裴大先生”言语竟是如此谦恭,众豪又不禁大奇。贾斌更是连称“不敢”。裴珏长叹
一声道,“小可平日无权干预阁下之事,但小可总认为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只望阁下能看
在小可的薄面,将那赌注一笑置之,小可当真感激不尽。”
  群豪不禁又是一阵私语、喝彩。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裴大先生”竟会为着此事向别人如
此谦前诚恳地请求。“鸡冠”包晓天更是目瞪口呆,心中惭愧,深愧方才自己竟对他言语那
般无礼!
  “黑驴追风”贾斌目光闪,动,心中似也深受感动。沉吟良久,突地大笑几声,走到
“鸡冠”包晓天面前,笑道:“你难道真的要去死么?”
  “鸡冠”包晓天于咳一声,道:“自然。”
  “黑驴追风”贾斌哈哈笑道:“你若真的要去死,那么你算得是个呆子,你可知道,我
虽与你打赌,其实心里也毫无把握,早已准备好了,输了之后,便一走了之,反正你也迫不
上我——哈哈,方才我见到裴公子下山之际,几乎喜欢得跳了起来。”
  “鸡冠”包晓天呆呆地望着他,突地大声道:“好好,你既然老实不客气他说出来,我
也只好老实不客气地不死了,莫要死了之后,还被你骂做呆子。”
  他口中虽然强硬,目光中却满是感激之意,这个他所痛恨的人,此刻的这番言语,不但
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全丁他的颜面一尤其是后者,更令这粗豪的莽汉永远感激在心里。
  裴珏暗叹一声,此刻他更确倌,人间毕竟是充满了人情与温暖,他不禁又在暗中希冀,
“神手”战飞的赌约,也能像此刻一样地轻轻化解。
  但是,他却不知道,身份的不同,地位的悬殊,已使得这两件赌约之间有了不可攀越的
距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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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一章

  奇异的赌约,仍在继续着;奇异的行列,也仍在继续着他们奇异的行程,他们经过的地
方,废墟变为闹市,跟随着他们的行商小贩,也渐渐聚合成一个奇异的商团,供应着人类生
活上各种必需的物品。
  这奇异的团体之中,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情、仇、恩、怨、利、欲………各种
斗争。
  这无数种斗争之中,又充满了许多种乐趣;固然有许多刻骨难忘的仇家,在这里狭路相
逢,但也有许多经年未见的良友,在这里把臂重晤;同然有许多素无关连的人,因细故而生
勃豁,甚至反目成仇,拔刀相向,但也有许多素来陌生的人,由于这种聚合,而结为相知。
  “鸡冠”包晓天粗豪的笑声,仍然一如往昔,但他对“黑驴追风”贾斌的态度,却已由
仇视而变为亲密。
  因为他已开始了解,在这身躯瘦小,面容冷峭的男子心中,未免就没有一颗和自己一样
豪爽的心,甚至还远比自己豪爽得多,而他也开始了解,由人们的外面去探测其内心,这该
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而裴珏,他平日的言语却更少了,这并不是由于他不喜欢与世人接纳,而是因为他已无
时间说话。
  “冷谷双木”日日不同,所传授给他的新知新学——那真是一种令人十分困惑的课程,
也是一种十分艰苦的学习,其中包括了琴、棋、书、画、诗、词,包括了医、卜、星、相、
弹、唱,也包括了三坟五典,星书六经,更包括了暗器、轻功、剑术、掌法,所有人类的知
识,竟几乎均有涉猎——已足够令裴珏费尽心智,更何况他自身还要在那妙绝人寰的武功秘
录“海天秘笈”上,加以学习和探讨,“冷月仙子”那一番神奇的改造,就像是一把奇异的
钥匙,突然为他打开了武学的宝库。
  他至此方自知道,有关武学的知识,是何等深奥和博大。
  那么,他还有什么时间去说话呢?
  学的人固然艰苦,教的人也未见轻松,“冷谷双木”渐渐开始惊异于裴珏学习的速度,
也渐渐开始发现自己学识的不够。
  于是,他们自己也开始去学习了,他们开始购买各种书籍,开始设法去学习各种技能。
  那跟着他们的奇异行列之中,有许多身怀一技之长的武林豪士,在深夜之际,也常常会
赫然见到“冷谷双木”来到自己身旁,而正当他们心胆皆丧,魂不附体,不知道这两个冷酷
的奇人,为什么寻着自己的时候,“冷谷双木”就会温和地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将学习他
们那种绝技的方法说出,又会很严厉地警告他们,不要将此事宣泄。
  于是“冷谷双木”第二天就将学习这种绝技的方法,一句不漏地告诉裴珏,时常他兄弟
两人自己尚未学会,裴珏却已学会。
  于是,时日越久,学的人渐渐轻松,教的人却渐渐困难。
  这一切,也俱都是多么奇异的事,当真是武林有史以来,从未有一入学艺的历程如此奇
怪。
  在那些古老相传的武林传说中,虽然有一些武林成名的英雄学艺的经过,是极为奇异
的,甚至奇异得近乎神话——这其中有人是在无意问身受重伤后,又巧服异果,偶遇仙师,
得传绝技。
  也有人是因缘凑巧,身涉秘境,得到前辈奇人留下的神剑秘笈。
  甚或有那前辈留下的灵禽异兽,而历经魔劫,终成武林高手。
  又有人是身世孤苦,父母兄妹俱都为仇家所害,自己凑巧被一个先人的至友救出,一路
躲避仇家的杀害,终于将之送到一位前辈异人的居处,又忍受了许多种试探,才拜在那异人
门下。
  还有一些人生性绝顶聪明,甚至以偷、骗、从强迫、以交换等方法去学习武家绝技,而
至大成。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奇遇,比之裴珏所遇,似乎都有些失色。
  但是,裴珏这从来未有的奇妙遭遇,其历程也是困苦而艰难的——他思索、苦干、奋
斗、挥汗、润色、身体力行、不眠不休、努力再努力,艰苦地在自己心中建筑起一个足以容
纳所有知识的宝殿。
  时日的流转,在他的眼中,甚至已毫无感觉,秋去冬至,冬残春归……覆地的冰雪,变
为灿烂的春花,蛰眠的蛇虫苏醒,新生的生命成长,厚重的棉袄变为适体的轻衫……
  这一切,都在他不经意间流去了,变化了,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人学习的态度,有他这
样忠诚,也从未有人如他这般艰苦。
  因为,他所学习的,是他渴望了许多许多年的事,他对知识的崇敬,就正如一个乞丐对
金钱的崇敬一样哺哺,那甚至比士人之对名誉崇敬,美人对青春崇敬,名将之对战功崇敬还
要强烈。
  他容貌与气质上的变换,也渐渐更显著了,他自己虽然并未感觉到,但在跟随着他们的
一些武林豪士眼中,这改变是极为触目的——这些人之所以还在跟着他,除了对胜负的关心
外,还是为了本身的趣味。
  除了这种奇异的现象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聚合这么多朋友或仇敌?还有什么地方能日日
夜夜,随时随地,见到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
更能排遣时日与寂寞?
  所以,有些根本对此事的胜负并无十分兴趣的人,也不远千里而来,参加了这奇异而有
趣的行列。
  还有些根本不是武林中人,也来到这里看看热闹——他们又成了一个集团。
  商人,也起了斗争,原有的,排斥新来的,本地的,排斥外地的,于是商人之间,也形
成了一个集团。
  这行列自然会惊动官府,但是又有谁能取缔?他们并没有犯法呀?但是,却有许多犯法
的人,想隐藏到这其中来。
  于是各地的公差,也结合成一个集团,缉捕罪犯,防止变乱——同时,顺便看看这罕有
的热闹。
  奇异……奇异……一切俱是奇异的,奇异得简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更不是笔墨所能描
述的。
  甚至连季节的变异都毫不关心的裴珏,自然更不会留意到江湖间的风波,武林中的消
息。
  江湖中已渐渐开始确定了对裴珏的观念:“裴大先生,的确有惊人的绝技,因为他言谈
举止,一举一动,都有着一种超尘绝俗的气度,目光中也有了闪电般的神光,步履间却有了
泰山般的坚定与沉稳,若非身怀绝技,怎能如此?”
  这传言使得“神手”战飞,“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既是暗中好笑,却
又惊疑不定。
  一年倏忽过去,这一年多的时日,“飞龙镖局”与“浪莽山庄”之间,表面看来,似乎
一无动静,其实双方俱在调动实力,养精蓄锐,准备出手一击,而成败胜负之分,便在这一
击之上。
  “神手”战飞扬言天下,赌约已定,任何人都不能更改,“江南同盟”随时随地都为此
事准备全力一争。
  他所针对的,自然就是“龙形八掌”的爱女檀文琪,虽然“江南同盟”自身已起了内
争,但“神手”战飞的实力,仍是不容忽视的,长江以南,沿江一带,江阴、湖口、镇江、
南京、芜湖、贵池、马当、武昌……这些大城大镇,俱都有“神寸”战飞隐藏着的力量,却
也不知道这力量的深浅!
  “飞龙镖局”突地减少了走镖的次数,这其中且有不少的新的镖局兴起,“飞龙镖局”
中的镖师,也渐渐极少在江湖露面,老谋深算的“龙形人掌”檀总镖头究竟在做什么,亦是
谁也无法知道。
  有关“龙女”檀文琪的消息,在江湖中更是一起绝迹,她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是,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情势,却是尽人皆知之事,这黑、自道上,各据一方
的雄主,虽然久已各不相容,但如此尖锐的对立,直到如今,却仍然是第一次发生的事。
  这其间的成与败,已绝无选择的余地,是以这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就更令江湖中人为之
注!
  深秋,九月。
  隶属“江南同盟”的都阳大豪“分水神犀”刘得玉,突地在湖口被刺身死,身中七处刀
伤,死状惨不忍睹,据说是三个黑衣剑客与“分水神犀”酒后冲突,引起决战,刘得玉不敌
而死。
  但这三个黑衣剑客是谁?却是江湖中人言人殊的话题。
  事出不久,“飞龙镖局”中的一级镖头“虎头钩”唐烈,自怀宁乘船渡江,竟一去不
返。
  三日之后唐烈的尸身,却在小孤山下的江滩上被人发现,腹大如鼓,腹中涨满了河水。
  这两件事接连发生,武林中人便一起紧张起来,人人俱在暗中猜测:“这两件事是否会
成为武林争霸之战的导火线?”
  就在武林中人屏息期待之中,“神手”战飞突地散发一万八千张武林飞柬,扬言天下:
“凡有‘飞龙镖局’镖旗之车马,在‘江南同盟’所属道上行走,‘浪莽山庄’不负安全之
责。”
  这就像是一方巨石,突地投下了本已生了涟漪的池水中,也使得天下武林中人,俱都为
之一震。
  一日之后,“金鸡帮”首领“金鸡”向一啼突也散出号称一万八千张的“武林飞柬”,
他扬言天下:“金鸡帮,风雨如晦堂,在赌约中虽与‘浪莽山庄’树立,但一切”江南同盟
‘的决议,’金鸡帮‘俱都服从!“于是”七巧山庄“立刻也不月”缄默,发出了同样的宣
言,本已分散的“江南同盟”于是又告复合!武林群豪的目光,便一起转向“飞龙镖局”,
哪知“飞龙镖局”竟仍是一无动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这种特殊的沉静,使得
“龙形八掌”在武林中人眼中更加神秘;而在这种异样的紧张状态之中,“江南同盟”“盟
主”“裴大先生”的成败,甚至他的一举一动,也就分外地引人注目。冬残,雪融,春风又
起。裴珏的行列,由采石渡江后,过正阳关,已入伏牛山区。春寒料峭,晚风更寒,伏牛山
麓,一片萤火,远远望去,有如满天繁星,明灭闪烁,闪动的火光,却又像是盛夏池塘中的
满池红莲。黑色之中,突有三匹快马,狂奔而入伏牛山区,马上人疾装劲服,满面风尘,越
过十余堆野火,方自翻身下马。刹那间,他们四侧便已围满了人群,众口纷纷在问道:“情
势如何了?”
  这三骑中的一个瘦长汉予,目光一转,先自反问:“此刻的情况怎样了?”
  立刻有人争先回答:“还是分不出胜负,只是‘裴大先生’神态更加沉稳,‘冷谷双
木’却似已有些慌张的样子。”
  又有人焦急他说道:“柳老大,还是快说你的吧。”
  瘦长汉子“柳老大”解下了身上的风氅,寻了一堆大火坐下,仰首喝了几口烈酒,又撕
开一只鸡腿,仔细咀嚼,方自长叹一声道:“湖北宜昌府的‘飞龙镖局’,又在深夜之中,
被人拆毁,局里一十六口男女老幼,被杀得鸡大不留,门口的金字招牌,也被放火烧了,连
上次襄阳和汉阳两件事,‘飞龙镖局’已死了五十五条人命。”
  众人一阵惊喟,只听他接口又道:“干下这档事的人,手法干净利落,非但不留一条活
口,也不留一点痕迹,显见是黑道上的高手,江湖中谁也猜不出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说到这里,语声忽然转轻。
  道:“有人猜是‘战神手’已到了江北,亲自干出来的事。”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纷乱,有人叹息着道:“如此看来,岂不是快了么?”
  “柳老大”点头道:“快了,快了,但是……据一般人推测,无论怎么快,也要等这里
的分出胜负来,他们才会动手。”
  众人议论纷纷,又回到原来所坐的地方。只听人丛之中的语声,又在互相低声问道:
“是不是‘故神手’?”
  “是不是快了?”“你猜猜,裴大先生究竟是胜?是败?”
  较远,也较高的一块山地上,孤零零地升着一堆烈火。
  “冷谷双木”兄弟二人,对坐在烈火旁,遥视着这满山的人影,一阵阵笑语人声,随风
而来。
  冷寒竹临风把盏,忽然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我兄弟,老人竟不寂寞。”
  冷枯木亦自笑道:“人生百年,能遇到这般盛事,总该也算不虚此生了吧?”
  冷寒竹咽下一口白酒,道:“江湖之中,只怕定有许多人会暗中奇怪,不知道我兄弟两
人,为什么既不回家,也无摆脱这群‘尾巴’之意。”
  他微笑一下,缓缓接道:“武林中只怕真没有人会猜到,我们兄弟而人竟是为了贪图热
闹。”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齐地转向五丈外盘膝垂目端坐的裴珏。
  夜色之中,只见他神态端庄,一心向天,面色之间,神气晶然,根本听不到这杂乱的语
声,也未曾感觉到这袭人的寒意;反而似乎有一缕热气,自他头顶之上,袅袅升起,随风四
散。
  冷枯木微喝一声,道:“江湖传言,曾说有些奇才异能之士的武功,能日进千里,我起
先还不深信。但如今……唉,见了他的武功进境,又何止一日千里!”
  冷寒竹微笑道:“你且莫高兴,再过一阵,我看你再拿什么去教他?”
  冷枯木亦自含笑道:“老实说,这次赌约,我倒宁愿落败,你我若是败了,本是我高兴
之极的事。只是……唉!”
  他长叹一声,目光四扫,接口道:“此情此景,难以再见,是以我的希望只能拖些时日
而已。”
  兄弟两人,又自相视一笑,遥视山下人影,默默地享受着这种奇异的情趣,苍穹间升起
几颗明星,也只有这几颗明星,才能窥破他兄弟的真情。
  微风吹拂,刹那间山下人影,突地一阵大乱,坐着的人,全部站了起来,冷枯木神色一
变,沉声道:“这是什么事?”
  只听山下惊呼之声,此起彼落,渐渐清晰。
  “冷谷双木”仔细凝听一阵,神色更是大变,原来山下的惊呼之声,喊的竟然是“‘龙
形八掌’来了”!
  “檀总镖头来了!”
  火光一问,两条人影,急窜而上,一个是“黑驴追风”贾斌,一个竟是那“八卦掌”柳
辉。
  这两人远远立在“冷谷双木”五丈之外,微一抱拳,齐道:“裴大先生,‘飞龙镖局’
檀总镖头,特来约候!”
  冷氏兄弟对望一眼,心中亦不知是高兴抑或是难受,短短一年之间,“裴大先生”的名
头,竞已比“冷谷双木”还要响亮。这实在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其实江湖中的人事变迁,
又有谁能想得到呢?
  喝声落处,“八卦掌”柳辉,“黑驴追风”贾斌两条人影一分,垂手肃立,神色间十分
恭谨。
  “冷谷双木”端坐不动,转目望去,裴珏竟也有如未见未闻,依然端坐,他此刻神气合
一“,反璞归真,便是泰山崩在他面前,他神态也不会为之生变。山下的群豪,亦自垂手分
立两旁,让开一条道路。火光闪烁中,咸震天下的”龙形八掌”檀明,身披金氅,步履沉
重,一步一步,穿过人丛。他嘴角虽然带着那一份谦虚的微笑,不住向两侧的武林群豪颔首
为礼,但目光中却含蕴着一种慑人的咸仪,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对这声震武林的一代大豪,生
出丝毫轻视、不敬之心。三条黑衣疾服,腰悬利刃的汉子,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后五步之
内。一个身躯颀长、颧骨高耸、目中凌凌和光、腰悬奇形长剑竟有四尺长短,群豪俱都认
得,此人正是京城”飞龙镖局“的首座镖头,武林中声名卓著的硬手,”长虹剑“边少衍。
另一人身躯虽短小,但步履却分外矫健,短颔环日,满口虬须,手长几达膝上,腰间斜插着
一柄”丸环鬼头大刀“,空刃无鞘,刀光耀目,每走一步,刀上钢环叮当作响,宛如摄魂之
铃。此人在江湖中亦是大大有名,乃是两河刀法名家,以”七十二路摄魂夺命刀“走遍天下
的”摄魂刀“罗义。这其中最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紧跟在”龙形八掌“身后的一个身长七
尺、面如锅底的彪形少年!他不但身形彪壮,迥异群流,生像更是令人心惊,阔口深腰,鹰
目鹞鼻,黝黑的面目,全无一丝表情,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腰畔久挂着一只形状奇特、绿
鲨鱼皮的长套,目下的武林群豪,却无一人猜得出这里面藏的是什么兵刃,更无一人猜得了
这少年的来历。他身躯虽重,步履却极轻,只见他身形移动,宛如脚下有人托着似的,当真
全无一丝脚步之声。群豪又不禁在暗中窃窃私议。”此人是谁?难道也是‘飞龙镖局’新扎
起的镖师?“这四人脚步不停,笔直走上了裴珏与”冷谷双木“停留的小小山坡。”龙形八
掌“檀明威目一扫,见到端坐如故的”冷谷双木“,浓眉微微一耸,转目望去,突地见到了
犹在静坐调息的裴珏。他页上那种安祥而又宁静的神态,竟使得这武林大豪面色为之一变,
但瞬即恢复自然,哈哈笑道:“裴贤侄,你好么?”
  笑声高亢清朗,几可直冲霄汉,直震得山下群豪的耳中,都为之“嗡嗡”作响,四山回
应,更是连绵不绝。
  哪知裴珏却仍是不闻不问,静坐如故。
  “龙形八掌”身后的彪形少年突地目光一亮,嘴角牵动,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身形一
闪,急地向裴珏掠去。
  冷寒竹面色一沉,肩头微耸,横飞而起,方待挡住他的去路。
  哪知这少年身形之快,竞是骇人听闻,只觉“嗖”地一阵风响,已自冷寒竹身侧如飞掠
过。
  冷寒竹微微一惊,霍然转身,只见他掠到裴珏身前,举起手掌,正待要向裴珏当头拍
去,“冷谷双木”不觉齐地轻叱一声,各各展动身形,施展全力,向这身法奇快的少年身后
扑去。
  “龙形八掌”浓眉一一扬,沉声叱道:“豹子,不得无礼!”
  彪形少年手掌方举,一听叱声,倏然回手,此刻“冷谷双木”已来到他身后,只见他身
形一闪,突池溜开五尺,一双有如野兽一般的眼睛,还仍然瞬也不瞬地望在“冷谷双木”身
上。
  “龙形八掌”手掌一挥,“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八卦掌”柳辉、“黑
驴追风”贾斌,身形突地散开,四人各据一方,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人会突然逃去似的。
  檀明迈步走向裴珏,“冷谷双木”微一滑步,守候在裴珏的身畔,真气内蕴,随时准备
出手一击。
  晚风中寒意更重,这小小的山坡上,突地笼罩起一片杀气。
  “龙形八掌”檀明干咳一声,道:“裴贤侄,你难道——”语声未了,突见裴珏面色之
上,泛出一片紫气。
  檀明心头一懔,知道裴珏的内功,此刻竟已上达紫府,血气交合,神形合一,乃是内功
修为上乘的最高境界。
  他再也想不通面前这少年是在什么时候步入了这内家无上心法中的秘径,心念一转,目
中神光突盛,缓缓举起手掌,似乎要拍向裴珏的头顶。要知裴珏此刻正值性命交修之境,他
这一掌纵是轻轻拍下,裴珏不但要前功尽弃,而且气血逆流,立刻便有杀身之祸。
  “冷谷双木”的四道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他这只手掌之上。
  只要他手掌稍有下落之势,这兄弟两人便会全力出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裴珏突地张开眼来,目中的神光,宛如两柄利刃,“龙形八掌”
手掌一颤,回手捋须笑道:“好好,恭喜恭喜,想不到一年不见,贤侄你的武功进境,一至
如斯。”
  裴珏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向“冷谷双木”投以感激的一瞥,似乎早已知道这兄弟两人
方才对自己的防护之情。
  然后他便向“龙形八掌”躬身一礼,道:“檀大叔别来可好?”
  冷寒竹突地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冷冷道:“只怕有人再也想不到,一个天资愚鲁的少
年,竟会练成如此精妙的武功吧:嘿嘿……”冷笑连连,再也不望檀明一眼。
  “龙形八掌”虽然老练,此刻面颊亦不禁微微一红。
  裴珏见了他这种尴尬的神色,心下大是不定,他天性醇厚,想起以前在“飞龙镖局”学
艺的经过,以及檀明曾经责骂他“天资愚鲁”的话,心中虽然有些怀疑,但他却一直只当作
是他的“檀大叔”不愿他练成武功,再步他父亲的后尘。
  是以他自始至终,心中丝毫没有对檀明生出怨恨之意。
  目光一转,只见山下群豪,已渐渐围了上来,但四下却寂无嘈声,显见这雄踞江湖的武
林大豪之声威,已将众人一起震住。
  裴珏暗中感叹一声,忖道:“我这檀大叔当真是一代人杰,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说
不出的威仪。”他却不知道这些武林豪士对他的敬重之心,比之对“龙形八掌”檀明,其间
已无悬殊的距离。
  他心念一转,恭声道:“檀大叔远道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龙形八掌”微微一笑,道:“近日来我听得江湖传言,你已脱颖而出,心里既是欢
喜,又是关心,忍不住要来看看你。”
  裴珏心中一阵感激,讷讷道:“小侄蒙檀大叔抚养成人,天高地厚之恩,小侄真不知如
何报答才好。”
  他语声句句均是发自肺腑,丝毫没有做作之处,一句话未曾说完,语声中已有哽咽之
意,目中几乎要流出感激的眼泪。
  “龙形八掌”植明一手捋须,神色间似被这番真诚感动,微喝一声,嘴角泛起一丝慈祥
的笑容,沉声道:“令尊早故,老夫自然要为故人尽一份心意,只恨老夫终年忙于杂务,未
曾对你们多加关照……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目光闪动之意,似乎十分叹然。
  裴珏心中更是感激,双目泪光莹然,讷讷他说不出话来。
  却见檀明面上笑容突地一敛,立刻换作一片冰冷的杀气。
  裴珏心头一震,脱回道:“檀大叔此来,难道还有些什么别的事么?”
  “龙形八掌”厉电般的目光,在“冷谷双木”的背影上一扫,沉声道:“正是!”
  话声落后,他手掌突地一挥,只听“呛”地两声清吟,那“长虹剑”边少衍、“摄魂
刀”罗义,已双双拔出兵刃。
  火光闪动,剑光如碧,群豪心头各自一惊,裴珏讷讷道:“植大叔莫非——”“龙形八
掌”檀明面沉如水,沉声截口道:“老夫此来除了探望你之外,还要代武林主持一些正义,
为一个死去的江湖同道复仇。”
  裴珏面色大变,道:“但小侄一生之中,从未故意伤人——”“龙形八掌”截口道:
“不是你。”
  他突地转过身去,双拳一拱,朗声道:“北斗七煞中的三煞莫星,各位江湖朋友,想必
都是认得的。”
  他语声微顿,“冷谷双木”已一起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四下一扫,便停留在“长虹
剑”、“摄魂刀”掌中的两件兵刃之上。
  群豪忍不住发出一片惊喟之声。
  “龙形八掌”手掌一挥,四下嘈声尽皆寂然,风吹火焰,哗剥作响,在武林群豪眼中,
这一代泉雄高大威猛的身形,竟有如泰山北斗一般,令人不敢仰视。
  只听檀明朗声又道:“七煞莫星之为人行事,姑且不论,但此人死时,老夫恰在当场,
目睹一切,深觉此事有失公道,只不过为了一些极微小的争执,以冷酷毒辣著称江湖的‘冷
谷双木’便将他杀死。”
  “冷谷双木”齐地冷笑一声,木立当地,竟仍未有丝毫阻止“龙形八掌”说话之意。
  裴珏面色大变,群豪议论纷纷,只听檀明接口又道:“老夫与‘北斗七煞’非亲非故,
但为了武林道上的一点正义,却不能置身此事之外,为了这点武林正义,数十年来,老夫奔
波尽瘁,各位有目共睹,今日老夫来到此间,亦是为了这同样的缘故。”
  他手掌一挥,厉声接道:“今日我‘龙形八掌’檀明,为了‘北斗七煞’,来寻‘冷谷
双木’复仇——”他目光如电,四下一扫,只见群豪果已为他声威所慑,再无一人高声说
话,目中不禁隐隐露出得意之色,接口道:“今日之战,无论谁胜谁败,都请各位袖手旁
观,不要出手,各位若是帮了我檀明一拳一足,就不是檀明的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光明磊落,漂亮已极,暗中虽是教人不要伸手多事,为“冷谷双木”助
拳,但面上却是教人不要帮助自己,群豪大多列“冷谷双木”毫无好感,此刻哄然一声,答
应得竞是十分热烈。
  “龙形八掌”捋须一笑,缓缓转身,裴珏心中大惑不解,不知他这“檀大叔”竟会为
“北斗七煞”复起仇来,赶上三步,还未说话,只见檀明手掌一沉,“长虹剑”、“摄魂
刀”身影骤起,两道雪亮的寒光,当头向“冷谷双木”击下。
  “冷谷双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暗中早已满蓄真力,此刻齐地冷笑一声,冷枯木垂眉
敛目,直待边少衍掌中那柄奇形长剑,带着一溜青光,堪堪削在他身上,突地向左滑开三
尺,反手一掌,拍向边少衍腰畔的“章门”大穴。
  这一招以静制动,静如泰山,动如脱兔,虽是简简单单的一招,但时间之迅快,部位之
准确,却当真不愧为武林一流高手。
  群豪明明看到“长虹剑”边少衍一剑已至冷枯木咽喉,哪知霎眼之间,冷枯木一双铁掌
却已到了边少衍肋下。
  “长虹剑”边少衍拧身错步,手腕一抖,掌中长剑立刻疾扫而出,剑芒闪闪,横削冷枯
木的右腕。
  冷枯木轻叱一声,让开长剑,突地飞起一腿,疾踢他持剑的手腕,边少衍一沉,只见冷
枯木以左腿为轴,身躯一旋,左手食、中两指,并起如剑,疾地点向他肋梢骨下的“腹结”
要穴。
  “长虹剑”边少衍脚步移动,逼开一尺,长剑一展,洒出一片光网,施展出凌厉的攻
势。
  他面沉如水,目蕴杀机,身躯虽硕长,身手却矫活,这一柄较长剑几乎多出一尺的利
刃,在他手中用来,竞有如别人掌中的匕首一般灵活,剑招迅快狠辣,招招不离冷枯木的要
害。
  冷枯木虽然身躯瘦长,但比之边少衍来,竟矮了一头。
  刹那间,但见他枯瘦的身躯,似乎已被边少衍泰山压顶般的招式围住,出手十招之中,
倒有九招是守非攻。
  “长虹剑”边少衍精神一振,剑招更见狠辣,恨不得长剑一挥,便将冷格木的首级割
下。
  那边冷寒竹身法却是快如飘风,身随掌走,掌随身游,须发飘拂,长衫飞扬,将“摄魂
刀”罗义困在中央。
  “摄魂刀”罗义刀沉力猛,招式沉实,每出一招,便有一股劲风随着震耳的铜环之声,
自刀锋挥出,震得旁边那一堆火焰闪烁飞舞。
  他招式虽缓慢,但刀光之间,却无半丝破隙,目光下垂,对冷寒竹游走的身形直如未
睹,只是以沉实的招式,护住全身,偶尔劈出一刀,定是攻向冷寒竹必救之处,十数招一
过,他刀法渐快,攻势渐多,一刀接着一刀,一招接着一招,但见刀花飞舞,刀风激荡,刀
上铜环,叮哨震耳,已似乎渐渐抢得先机。
  “龙形八掌”擅明捋须旁观,气度从容,看到“长虹剑”“摄魂刀”施出妙招,便不住
点首微笑,连声说道,“好,好!”
  他面上笑容一现,立在他身旁的“八卦掌”柳辉也立刻击掌道:“好,好,高招!”
  立在较近的武林群豪,有的便哄然喝起彩来,其实这动手四人俱是以攻还攻,身法部
快,真能看出他们招式之变化的人,并无几个。
  那黑衣彪壮少年,目射精光,卓然而立,面上虽无表情,目光中却隐含轻蔑之意,仿佛
根本未将这四人的武功看在眼里。
  裴珏满心惊惶,柬手无策,额上已急出豆大的汗珠,他虽然有心去助“冷谷双木”一臂
之力,但却又不愿与他的“恩人”檀大叔为敌,眼看“冷谷双木”似乎俱已落在下风,忍不
住遭巡走到檀明身侧。
  哪知他尚未开口,“龙形八掌”檀明已含笑道:“我久闻‘冷谷双木’之名,今日一
见,却是闻名不如见面,珏儿,你看我手下的两个兄弟,武功可还过得去?”
  裴珏讷讷道:“好极好极,但——”“龙形八掌”檀明含笑接口道:“这两人的武功,
看来虽是各有巧妙不同,其实却都是拙中藏巧,以他两人的兵刃看来,武功似乎该走威猛一
路,但他们却是走的轻灵变幻一路,尤其是‘摄魂刀’罗义,刀法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
巧,你看——他这一招‘分花拂穴’,用得是何等巧妙。”
  裴珏讷讷道:“是极是极,但——”“龙形八掌”檀明一笑,截口道:长虹剑边少衍也
还不错,他这一招‘长虹贯日’使的虽是长剑,用的却是沧招,你看——这一招岂不是‘梨
花大枪’中的妙着‘风点头’么,幸好冷枯木闪得快,否则只要这一招,便可以解决了。
“他面含微笑,侃侃而谈,竟像教武的老师傅,在场外讲解起弟子们招式来了。裴珏一面颔
首,目光却不离冷氏兄弟两人身上,只见他兄弟两人似已渐渐被迫得尽失先机,那两柄奇形
刀剑,招式却越打越猛,尤其是刀上铜环的”叮哨“之声,当真是声声动人心魄。群豪早已
被”龙形八掌“声威所慑,此刻便不住为”长虹剑“、”摄魂刀“两人喝彩助咸。”龙形八
掌“语声微顿,含笑又道:“与人交手,以兵刃来对付赤手空拳之人,虽然有失公道,但此
刻不是比武,而是复仇,情况便大大相同,珏儿,你说是么?”
  裴珏木然点了点头,讷讷道:“是极是极,但——”“龙形八掌”展颜一笑,又想截断
裴珏的话头,但裴珏已大声接着道:“檀大叔为人复仇,小侄本来不该多话,但这冷氏兄弟
此刻与小侄赌约未终,檀大叔似乎不该——‘”龙形八掌“面色一沉,道:“不该什么?”
  裴珏呆了一呆,透了口长气,终于缓缓道:“似乎不该在此时此刻动手。”
  裴珏经验的磨练,武功的增长,心智的成熟,虽然已使软弱的裴压变得坚强起来,但是
他自幼及长,久处檀明积咸之下,对于檀明仍有畏惧之心,此刻这一番话说将出来,实已费
尽气力。
  他却不知道“龙形八掌”檀明今日之举,虽是为了“北斗七煞”莫氏兄弟在”浪莽山
庄”之外,设下疑兵之计,救他脱出重围,也是为了不愿让裴珏与“冷谷双木”的赌约继续
下去。
  裴珏目光一转,但见檀明面寒如水,一下捋须,默然不语,心中虽有些惊惧,但仍鼓足
勇气说道:“檀大叔,你说小侄的话,可有道理?”
  “龙形八掌”檀明冷“哼”一声,道:“江湖间事,非你能知,你年纪还轻,还该——
”话声未了,突地“冷谷双木”齐地一声清啸,两人身形一问,身法大变,各自劈出三掌,
将“长虹剑”、“摄魂刀”逼开五步,冷枯木脚步一滑,双掌俱飞,左截右劈,竟突地向
“长虹剑”攻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之间,冷寒竹也已向“摄魂刀”攻出两掌。
  刹那间,但见他两人猛威绝伦的连环击出七掌,竞将“长虹剑”、“摄魂刀”两人逼得
没有还手之力。
  七招一过,“长虹剑”、“摄魂刀”两人便已陷身危境,“龙形八掌”浓眉紧皱,群豪
雅雀无声,只有裴珏面上渐渐露出笑容,知道他兄弟两人,方才只不过用的是诱敌之计。
  “长虹剑”、“摄魂刀”身形渐渐散乱,看情势再打下去,十合之内,便要伤在“冷谷
双木”的一双铁掌之下。
  裴珏暗中松了口气,转目望去,只见“龙形八掌”檀明面色更加沉重,浓眉皱得更紧,
他不用再看,便知道“长虹剑”、“摄魂刀”两人处境更险,忽见“龙形八掌”檀明浓眉一
扬,沉声道:“豹子!”
  喝声刚落,对面那黑衣劲服的少年,两臂一振,已从“长虹剑”“摄魂刀”以及“冷谷
双木”头顶之上,飞越而来,身形之快,有如一只划空而过的大鹏,轻轻落到檀明身前,垂
手道:“豹子在这里。”
  “龙形八掌”檀明目射寒光,沉声道:“你自觉可有把握?”
  黑衣彪形少年头也不回,冷冷道:“只能一人!”
  檀明深深道:“叫少衍与罗义以二击一,你去应付一人,败了休来见我。”
  黑衣彪形少年一言不发,缓缓解开了腰畔那奇形皮囊,自囊中取出一段银光闪闪,长约
一尺,粗如碗口的银棍,缓缓转过身去。
  “龙形八掌”檀明轻叱一声:“少衍,闪过右边。”
  “长虹剑、边少衍此刻招式展动间,已渐力不从心,闻言猛提一口真气,长剑疾地扫
地,一招”横扫千军“,将冷枯木逼开两步,身形转处,一个箭步掠到”摄魂刀“那边,抖
手一剑,向冷寒竹刺去。冷枯木怎·肯放他脱走,轻叱一声,方待跟踪扑上,哪知这黑衣少
年突地有如一道轻烟般直窜过去,冷冷道:“这里来!”
  冷枯木冷笑一声,道:“无知野人,也要来动手么?”
  黑衣少年牙关一咬,两腮肌肉,粒粒坟起,目中散出野兽一般的光芒,直射冷枯木,缓
缓道:“你说我是野人?”
  冷枯木数十年来纵横江湖,从来以冷酷森寒夺人心神,此刻见这少年的目光,心中竟微
微一颤,口中却仍然冷冷道:“正是!”
  黑衣少年木然的面容忽地泛起一丝狞笑,左掌一挥,迎面一掌,五指箕张,向冷枯木
“迎香”、“回白”、“下仓”三处大穴抓去。
  冷枯木双掌一翻,右掌疾点他脉门,左掌横截他胸口。
  黑衣少年怪笑一声,右掌中的银棍,突地闪电般击去,这银棍在他手中仅只短短一尺,
但此一招击出,竟长有一丈。
  冷枯木心神一震,藏头缩胸,身躯旋转,拼尽全力,斜斜冲出五步,方自勉强躲开这一
招。
  但黑衣少年怎肯给他喘息之机会,手腕挥处,银光闪闪,有如千百道惊虹厉电,一直击
向冷枯木身上。
  一招之下,冷枯木便已尽失先机,但见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俱是那闪动着的银光,满
身俱是那强劲的风声,一时之间,他除了闪避招架之外,竟无法还击一招。
  黑衣少年眉宇间一片杀机,眼神中一片凶光,忽地抖手一抡,银棍已变了七节银鞭,以
“泰山压顶”之势压下。
  冷枯木再退三步,只听“叭”地一声巨响,银鞭击在火焰之上,火星四下飞激,一段烧
得透红的柴木,带着数十点火星,一起飞到冷枯木身上,黑衣少年鞭势回带,已拦腰扫至,
冷枯木双臂一振,“黄鹤冲天”,拔起一丈,黑衣少年鞭梢回带,“朝天一柱香”,直点冷
枯木脚底“涌泉”要穴,冷枯木甩脚拧腰,凌空一个转折,远远落到地上,方自喘息一下,
但身上的火星,却已渐渐将他衣衫须发燃起。
  黑衣少年面带狞笑,一步向前,掌中银鞭连挥带打,连攻七招,冷枯木虽然闪过,但火
星却已燃得更大。
  只见他左闪右避,神情狼狈不堪,“龙形八掌”面上又自泛起冷笑,群豪惊呼之声,不
绝于耳,谁也未曾想到这初次在江湖露面的少年,竟有这般惊人的神力与武功,竟能将“冷
谷双木”逼得如此狼狈。
  那边“长虹剑”、“摄魂刀”以二击一,也渐渐占得上风,两道雪亮的刀光,有如交剪
飞虹,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着着狠辣,招沉力猛,冷寒竹虽能暂时应付,但面目问也已有
了惶恐之态。
  要知“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俱是武林间的一流硬手,武功绝非“八卦
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之流可比,其中任何一人之功,已足以称雄一方,此番联手
相攻,冷寒竹武功再高,亦非其敌。
  裴珏面上阵青阵白,心房砰砰跳动,他见到冷氏兄弟这种狼狈之态,想到他兄弟二人对
自己的恩情,便再也无法忍耐,突地大喝一声:“住手!”身形疾地向前扑去。
  这一声大喝,他早已蕴劲待发,此刻喝将出来,当真有如洪钟初鸣,声震霄汉。
  群豪只觉耳中一震,“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不由自主地顿住刀剑。“龙形
八掌”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裴珏只作未闻,向“长虹剑”、“摄魂刀”微一拱手,道:“两位赏我薄面,暂请住
手。”
  边、罗两人虽是“飞龙镖局”一流镖头,但终是奔走四方,从未与裴珏谋面,只知裴珏
与檀总镖头有旧,此刻又是“江南同盟”的盟主。
  如今见他如此谦恭客气,两人俱算很是意外,连忙恭手还礼。
  裴珏微微一笑,目光向那黑衣少年扫去,只见他银鞭挥动,丝毫没有住手之意,凶恶已
极,竞有如一只发了狂性的猛虎一般,全无半分人性,裴珏双眉微剔,朗声道:“豹兄——
”话声未了,黑衣少年突地大喝一声,银鞭挥动更急,冷枯木须发已燃着火,神情更是狼狈
不堪。
  裴珏只觉一阵热血上涌,也不顾自己是否是这黑衣少年的敌手,蓦地一个箭步窜了过
去。
  黑衣少年目射凶光,厉喝道:“你也要来送死!”
  银鞭一振,不击冷枯木,反向裴珏击去。
  这一鞭势道惊人,风声虎虎,冷氏兄弟齐地一惊,“龙形八掌”亦自微微变色,群豪更
是惊呼出声,只道文质彬彬、赤手空拳的裴珏,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势如疯虎的剽悍少年
的敌手。
  裴珏心头亦自一震,银光闪闪,已当头击来,他无暇考虑,左手一挥,右掌斜划半圈,
疾地翻出,竟一把抓住了鞭梢。
  这一招乃是“海天秘笈”上的绝招之一,武林中已有数十年未睹,群豪只觉眼前一花,
银鞭鞭梢已在裴珏掌中,“冷谷双木”目光一亮,“龙形八掌”面色大变,黑衣少年大喝一
声:“开!”
  双足如桩,钉在地上,身形后仰,全力后撤。
  裴珏根本不知自己武功深浅,一招得手,他自己竟然先愣住了,只觉一股大力自鞭梢传
来,银鞭便又脱手飞出。
  群豪又是一声惊呼,黑衣少年面露得色,手腕一抖,又是一鞭挥去。
  他已有前车之鉴,此刻生怕鞭梢再被对方抓住,是以这一招机灵变幻,鞭梢颤动,满蓄
真力。
  哪知裴珏左掌一挥,右掌疾地翻出,一消一带,竟又以原式将鞭梢抓住,而且轻易地化
去了鞭上的真力。
  这一来不但群豪大为震惊,那黑衣少年心头亦是茫然不解,再也想不通为何这少年施出
如此简单的一招,竟能两次抓住了自己的长鞭,竟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他却不知裴珏这一
招,正是唤作“探囊取物”,乃是武功中的无上妙着,便是他再想尽了花样,击出十鞭,裴
珏还是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将他鞭梢抓住。
  黑衣少年一愣之后,紧咬牙关,再次大喝一声:“开!”
  裴珏这一次却早有防备,真气内沉,身形如桩,手腕向后一带,只听“嘣”地一声,有
如琴弦乍断,黑衣少年掌中的七节长鞭,竟分作两截,黑衣少年全力后拨,此刻竟稳不住身
形,一连向后退了五步。
  群豪忍不住哄然喝起彩来,“冷谷双木”目中大露喜色,最怪的“长虹剑”、“摄魂
刀”两人,神色间也似乎在暗暗高兴。
  原来这黑衣少年名叫“苗豹”,乃是苗疆孤儿,自幼练得一身蛮力,又零碎地学了不少
武功,无意间被“龙形八掌”发现他惊人的练武禀赋,便将之收归门下,略一指点,武功果
然一日千里。
  他自知在“龙形八掌”眼前极为得宠,平日就根本未将边少衍、罗义一般镖师看在眼
里,别人畏惧他天生的神力与奇异的禀赋,也只得让他三分,平日积怨已深,此刻他受挫于
人,别人自然暗中高兴。
  但“龙形八掌”却是面色大变,只见那黑衣少年苗豹站稳身形,望了望掌中的断鞭,似
乎还不相信自己所向无故的神力,今日会遇着对手,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又大喊一声,向前
扑去。
  裴珏一招得手,信心已生,脚步一转,轻轻让开了这黑衣少年的来势,随手将掌中半截
断鞭挥出。
  这一鞭虽是随手挥出,却是妙着天成,苗豹翻身一让,但衣袂竟又被裴珏的断鞭鞭梢打
中。
  其实他武功虽逊于裴珏一筹,但交手经验却胜过裴珏许多,只要沉着应战,未尝不能支
持一阵。
  但是他此刻面上虽凶狠,实在已被裴珏那奇奥的绝学所慑,心神既躁,胆气又丧,纵然
情急拼命,又有何用?
  “龙形八掌”浓眉一剔,沉声叱道:“豹子,住手!”
  喝声未了,只见他轻轻迈出一步,高大的身形,使已到了黑衣少年苗豹的身侧,劈手夺
过了苗豹掌中的半截银鞭,厉声道:“还不下去!”
  这一步、一夺,身法之炔,手法之妙,亦是骇人听闻,群豪又是哄然一阵笑声,苗豹面
色铁青,连退数步,突地翻身飞奔而去。
  “龙形八掌”手持断鞭,望也不望他一眼,却向裴珏微微一笑。这──点在别人眼里,
固是平平和和,但裴珏却不禁心头一寒,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生活在”飞龙镖局”中的情
景。
  那时这“檀大叔”面上,就时常带着这种微笑,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在这平和的笑容
中,仿佛隐藏着一份寒意,每当他与檀文琪说话或游戏的时候,“檀大叔”就会带着这份笑
容将她唤走。
  有一次他无意间走到“檀大叔”的书房中去,“檀大叔”正在案边把玩着一样东西,见
到他走进去后,面上也展开了一份这样的笑容,但却告诉他,从此以后,不准他再到书房中
去。
  他若是得到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檀大叔”就会带着这份笑容将他的东西拿去,并且告
诉他,少年人不可玩物丧志。
  他从来没有对这些事怀恨,因为他认为这是“檀大叔”对他的教训,要他学好,但不知
怎地,此时此刻,他又见到这份笑容的时候,这份往事却忽然俱都在他心中闪过,使得他心
里又生出幼年时同样的寒意。
  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只听“龙形八掌”含笑道:“人道雏凤之声,必定清于老
凤,贤侄你一呜惊人,檀大叔心里自然欢喜,但此刻你还是走开些的好。”
  他根本不等裴珏答话,便转过身去,面对“冷谷双木”微微一笑,掌中播弄着那半截银
鞭,含笑说道:“贤昆仲绝技惊人,老夫看得也觉技痒,若是贤昆仲并不完全依仗着我那裴
贤侄的话——”他笑容突然一敛,厉声道:“老夫谨向两位挑战!”
  此话一出,群豪俱都大惊,又不禁在暗中自叹眼福不浅,在后面的人,听到这句话,也
一起涌上前来。
  十余年来,武林中人从未见过这名震天下的武林大豪亲自出于,谁也无法估量他武功的
深浅。
  此刻群豪暗中窃窃私语,又在打起赌来。
  “你说‘龙形八掌’能在多少招之间击败冷家兄弟?”
  “五十招!”
  “三十招!”
  “我赌十五两。”“三十招!”
  “我赌一匹川马,五十招!”竟无一人未赌“冷谷双木”胜的。
  “冷谷双木”面色仍是阴沉如此,谁也不知道他兄弟两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生死关
头,仍有这份异常的镇静,群豪又不禁在暗中喝彩。
  他兄弟二人只是淡淡向裴珏望了一眼,然后一整衣衫,并肩走到“龙形八掌”面前,冷
冷道:“是比武抑或是——”“龙形八掌”仰天笑道:“无论是否比武,你兄弟两人只管一
起上来好了。”
  他手掌一挥,只见一道银光,脱手飞出,有如流星一般没人黑暗里,霎眼间便消失得无
影无踪。
  这般惊人的手力,自然又引起群豪一阵惊叹,“长虹剑”“摄魂刀”齐地后退十步。
  惊叹之声,响遍原野,但裴珏却是充耳不闻,他心里犹在想着方才“冷谷双木”淡淡地
望他那一眼之中的含意。
  只有他能了解这两个冷酷孤独的老人心中的沉重,只有他能体会出那一眼之中的哀痛。
  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对生命的诀别,也包含了对裴珏的情感,他们似乎在遗憾着自己不
能眼见裴珏的光芒,照耀武林,因为他们剧战方休,自忖武功、真力,俱都万万不会是“龙
形八掌”的敌手。
  一时之间,裴珏只觉心中思绪其乱如麻。论恩情,“龙形八掌”固然抚养自己成人,但
没有“冷谷双木”,自己焉有今日?论感情,“冷谷双木”虽然冷酷,但对自己的情感,却
连那冷酷的面貌也掩饰不住。
  只听“龙形八掌”突地双手一拍,仰天笑道:“我擅明赤手空拳,若是不能取两位的性
命,新仇旧恨,便从此一笔勾消。来,来,来!”
  嘹亮的笑声,声震四野,只见“龙形八掌”在这震耳的笑声之中,缓步向“冷谷双木”
走去。
  “冷谷双木”身形一分,左右对立,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望在“龙形八掌”的脚步之
上。
  瞬眼之间,他高大的身形,距离“冷谷双木”已不及三步,只要他手掌一抬,便可触及
“冷谷双木”的穴道。
  裴珏抬眼一望,“冷谷双木”冰冷的目光,又恰巧向他瞟了一眼,这一眼之下,裴珏只
觉心头热血上涌,突又轻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喝声虽不响亮,但此时此刻,裴珏在众人心目中的身份地位却已大不相同,齐地
耸然望去,只见他脚步一滑,滑在“冷谷双木”身旁,张开双手。“龙形八掌”面色一沉,
厉声道:“你羽毛已丰,难道就想来与檀大叔较量较量了么?”
  裴珏垂首遣:‘不敢!“”龙形八掌“檀明微笑一下,缓缓道:“那么你就退开去!”
  裴珏霍然抬起头来,朗声道:“小侄斗胆,今日请檀大叔暂且放手,等到此间赌约分出
胜负后……”
  “龙形八掌”仰天冷笑几声,截口道:“好极好极!莫非此刻我的行动,已要受你的限
制了么?”
  话声方了,突地伸出一掌,向裴珏肩头推去,口中大喝道:“让开!”
  裴珏目光炯炯,不避不闪,他本想拼着身受檀明一掌,哪知他生死玄关一通之后,全身
精力内蕴,对别人的拳足招式,自有一种反抗之势,正如常人伸手触着火星,脑筋尚未思
索,手掌会自动弹开一样。
  檀明一掌拍来,他虽想不迎不架,不避不闪,但掌风触体之后,他左掌突地下意识地向
上一翻,恰巧截向檀明腕脉之处。
  “龙形八掌”浓眉一扬,手腕一抖,掌势突变方向,哪知裴珏的手掌之上,仿佛生了眼
睛一般,竟也顺势转去,五指指尖,始终不离他手掌腕脉之间。
  其实裴珏也不知自己手掌竟会如此转动、像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戍,手掌自然而然地转
动起来。
  他不知道那“海天秘笈”,原是昔年武学的一代奇才“海夭孤燕”耗费一生精力所著,
“海天孤燕”壮岁闯荡江湖,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他均有涉猎。是以这本“海天秘笈”上
所载,实是天下武学的总组,普天之下,不论内家外家,拳法剑术,各种法门诀窍,俱在这
本武功秘录之上。
  裴珏一年以来,已将这本武功秘笈练得滚瓜烂熟,而“龙形八掌”此刻所使的手法,正
包涵在“海大秘笈”之中,裴珏不知不觉地使出一招,便恰巧是“龙形八掌”檀明这一掌的
克星。
  只见这两人手掌游走,宛如太极拳中的推手,群豪哪里知道这其间的奥妙,各各看得目
瞪口呆。
  “龙形八掌”面沉如水,心下大是惊异,手掌三转之后,突地掌势一收,凝目瞧了裴珏
两眼,哈哈强笑道:“珏儿,你难道真地要我大叔动手么?”
  裴珏胸膛一挺,缓缓道:“但愿檀大叔手下留情,放过今日!”
  他本觉檀明身形甚是高大,此刻胸膛一挺,突地发觉自己竟是和檀明一般高矮,刹那间
他对檀明的畏惧之心,便也突然消去许多。
  檀明目光一闪,心中思念顿转,十年之前,他便隐隐成为江湖豪杰中的领袖人物,此刻
若真与这不满二十的少年动手,不论胜负,俱不光彩,他胸中虽已涌起杀机怒火,但面上仍
是满面笑容,含笑道:“若以你我的情份,你所求我之事,我本不会太过使你难受,但今日
过后,你若再——”裴珏截口道:“只要等到小侄胜负分出之后,檀大叔尽可再与两位冷老
前辈一决雌雄,到那时小侄怎敢多事。”
  他言语之间,丝毫没有为“冷谷双木”示弱之意,“冷谷双木”木立当地,心中大是感
激。
  要知“冷谷双木”成名已久,亦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若是裴珏以保护他两人的姿势
出现,“冷谷双木”拼却一死,也不能在这许多武林豪士面上示弱;但裴珏如此说话,便使
得他今日此举,看来全是为了赌约,并非明知“冷谷双木”定要落败,而加保护。
  江湖之上,护人自尊,真是远比救人性命还要重要,裴珏虽无江湖历练,但他生性仁
厚,自不愿伤人尊严,也就是这种仁厚宽大的天性,使得他日后终于成为江湖中黑白两道的
领袖。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闪动,突地转身大喝道。“你们可曾听到裴大先生的话么?”
  他突地问出此话,群豪俱都一怔,只听他接口喝道:“赌约胜负未分之前,若有人要对
‘冷谷双木’不利,便也是看我‘龙形八掌’不起。”
  他自找台阶下堂,但说话仍是冠冕堂皇,群豪哄然答应一声,“龙形八掌”面上又自恢
复了那自信的笑容,敞声道:“我与裴大先生两代相交,凡是裴大先生说出的话,也就等于
我说的一样,凡是我檀明的朋友,此后也就是裴大先生的朋友。”
  他为了自恃身份,便也极力抬高裴珏的身价,群豪又是一阵哄然喝彩,裴珏心中却大是
感激,忖道:“檀大叔对我毕竟是好的。”
  “龙形八掌”面带微笑,转过身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掌,道:“珏儿,你今日能有此成
就,我檀大叔实在高兴得很,就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会高兴的。”
  他语气之间,情感仿佛甚是激动,裴珏只觉一阵温情与热力,自他宽大的手掌之中传到
自己心里,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裴珏不觉更是情感奔腾,垂首呆了半晌,讷讷他说道:
“檀大叔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深恩,小侄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龙形八掌”檀明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我今日看来虽然是在敌对之方,但那不过只
是些小人在其中作祟而已,但望你以后对我,仍和以前一样,若是觉得外面人情冷酷,不妨
你再搬回家去,檀大叔永远是欢迎你的。”
  这一番言语之中,更是充满了温情,裴珏只觉眼前渐渐朦胧,一片泪光晶莹,这纯良的
少年,竟已流出了感动的泪珠。
  群豪见到“飞龙镖局”的檀总镖头,与“江南同盟”的盟主,在一阵争战之后,竟变得
如此亲密,俱都不禁大奇。
  立在人丛中的于平与身侧的“鸡冠”包晓天交换了一个眼色,“鸡冠”包晓天又侧目望
了“管二爷”一眼。
  “管二爷”却颔首叹道:“武林之中,全是一家,檀总镖头若是能与裴大先生合作,那
真是武林中的一大盛事!”
  包晓天、于平齐地冷“哼”一声,“管二爷”却根本未曾听见。
  此刻战局一了,他为了表示自己家门与檀总镖头的亲近,正待挤将出去,与檀总镖头寒
暄几句,也好增加自己的光彩。
  哪知此刻“龙形八掌”擅明却将裴珏手掌紧紧一握,缓缓道:“多日不见,我本想与你
多聚一阵,怎奈我此刻还有要事,不得不走了!等到一切事了,我定会与你好好谈谈。”
  裴珏此刻已是喉头哽咽,难以出声,只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龙形八掌”目光一扫,冷冷膘了“冷谷双木”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倏又住口,只是
沉声道:“我走了。”
  再次一握裴珏手掌,转身而行,走了几步,突叉回道:“文琪很好,她还常常谈起
你。”
  裴珏缓缓跟在身后送行,听到这话,脚步一顿,竟呆呆地愕住了,心头蓦地兜起一腔新
愁旧情。
  “她还在想我?……她还记得我么?”
  于是所有的声音与人影,刹那间便已离他远去,他心头就只剩下擅文琪的片片身影。
  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多么悲哀,不管他多么想将她忘去,但那毕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
情。
  去日虽然已久,但往事记忆犹新,他仿佛又回到那暮春的庭园中,草木欣欣,百花怒
放,他正在与擅文琪踢着毽子。
  那是多么纯洁的情感,纵然他将能得到一切,但这一段甜蜜的日子却势必一去无返,纵
然他能学会一切知识,但是却再也得不到如此纯洁的情感,人生的初恋,只有一次,就正如
死亡也只有一次一样。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抬起头来,只见‘冷谷双木”正并肩立
在他身前,而”龙形八掌“却早已走了。冷寒竹默然凝注着他的眼睛——眼眶中的泪痕,沉
声叹道:“你在想什么?”
  裴珏凄然一笑。缓缓道:“往事,我正在想着往事。”
  他忽然大声问道:“你们可曾也回想过往事么?”
  冷氏兄弟对望一眼,各自默然点了点头。裴汪缓缓道,“每个人都有往事,有的人往事
甜蜜,有的人往事痛苦;而甜蜜的往事,就像一宗财宝一样,只是财富可以散尽,而往事却
谁也无法夺走;贫贱者的往事,也有时会比富贵者的往事值得珍惜得多,你说是么?”
  冷氏兄弟齐地长叹一声道:“正是!”
  裴珏茫然接着道:“有的人奋斗一生,终于得到了他所需要的声名、地位与财富,但回
首前尘,往事却充满了卑贱与痛苦,有的人碌碌终生,但等到老年时将要死去的时候,却有
许多甜蜜的往事值得回忆。这两种人,到底是哪一种较为幸福呢?”
  冷氏兄弟默然半晌,突听一阵朗笑之声,划空而来。
  裴珏心头一震,霍然转身,沉声叱道:“谁?”
  只听一高朗的口音哈哈大笑道:“裴大先生,别来无恙?”
  笑声未歇,远处黑暗的山石问,已疾地奔来一条人影,身法矫健,快如闪电,晃眼间便
已到了近前。
  裴珏目光动处,只见此人身形高大,长髯飞舞,虽已深秋,但他左掌之中,仍拿着一柄
折扇,竟是那一别经年的“神手”战飞。
  火光闪烁中,他身形大现,群豪方自送走了“龙形八掌”檀明,此刻见到“神手”战飞
竟翩然而来,不禁又是一阵惊呼,谁也想不到这“浪莽山庄”的主人,竟真的由江南来到中
原。
  这仿佛已证实了方才他们在暗中猜测的事。
  江南“飞龙镖局”五十五条人命,的确是死在“神手”战飞手上!
  “神手”战飞身形顿处,目光一扫,哈哈笑道:“好热闹,好热闹,兄弟真想不到在这
荒野之地,能见到这许多朋友,当真教兄弟高兴得很。”
  他仰天大笑数声,目光忽地重落到裴珏身上,上下打量了裴珏几眼,又自朗笑不绝地接
口说道:“最令兄弟高兴的,还是方才亲眼见到我‘江南同盟’的盟主大哥,在三言两语之
间,惊退了‘龙形八掌’檀明,哈哈——这当真是大快人心之事,‘龙形八掌’竟在中原地
上,栽了跟斗。”
  他笑声之中,的确是充满了高兴得意之情。
  裴珏怔了一怔,道:“原来战庄主早已来了。”
  “神手”战飞哈哈笑道:“兄弟的确早已来了,但是不忍见到‘龙形八掌,那副窘态,
是以一直没有现身,哈哈——从此以后,我’江南同盟‘在武林之中,的确可以扬眉吐气
了,因为我们有如此一个盟主大哥。”他强调“龙形八掌”乃是被裴珏武功惊退,旁观群豪
之中,正有许多“江南同盟”中人,此刻便齐地发出一阵欢呼。呼声激荡,声震四野,只听
呼声之中隐隐夹杂着“裴大先生,扬威天下,江南同盟,永霸武林!”这呼声就正如野火一
般,晃眼便烧遍了武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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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二章

  夜风激荡,烈火飞扬,满山一片欢呼,裴珏心头也不禁升起一种热血奔腾之感。
  这一声声欢呼,就有如浪潮冲击着山岩似的,冲击着裴珏的心房,浪花冲走了山岩上的
污秽与青苔;欢呼冲去了却是裴珏心中的阴霾与悲哀,他眼中渐渐露出了眩目的光彩。
  “神手”战飞凝注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就正如一只正待扑人而噬的野兽,突然发觉自
己的目标已变成个优秀而老练的猎人时一样,一丝一毫也不敢放过裴珏面上表情的变化。
  欢呼之声,渐渐平息,“神手”战飞以手捋须,哈哈笑道:“以今日欢呼雷动之势看
来,他日之武林,何愁不是裴兄之天下。”
  他仰天而笑,让人无法看出他目中的含意。“冷谷双木”此刻虽然也替裴珏高兴,但意
气似乎十分消沉,兄弟两人默然走了开去,到对面西方山石上。裴珏微微一笑,道:“战兄
之言,在下实在愧不敢当,檀总镖头之离去,不过只是念在昔日与我的情义而已。”
  “神手”战飞仰天狂笑道:“裴兄,你大大地错了,想那‘龙形八掌’檀明,是何等人
物,即使真与裴兄有所情义,今日之局,他也断不会为了情义而自损威望,此人做事一向有
始有终,赶尽杀绝,若是他也有所情义……··哼哼!”
  他冷哼两声,笑声突顿,沉声道:“裴兄,在下今日使是为了要告诉裴兄,那‘龙形八
掌’檀明,到底与裴兄有何‘情义’,只是此刻仍未到说话之时,再过半晌,裴兄就会知道
那‘龙形八掌’檀明对兄台是如何的有情有义了。”
  裴珏双眉微皱,心中大是疑惑,诧声道:“战兄,你方才所说的话,在下实在未能完全
明了,不知——”话声未了,突见“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厉声叱道:“就是这几人么?”
  裴珏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下人丛之中,突地涌出了数十条黑衣大汉,有的手待刀
剑,有的却以擒拿手法,扭着一些武林豪士的手腕,前呼后拥地将他们自欢呼着的人群中推
了出来。
  这些武林豪士有的尚在不住挣扎,有的只是默然垂首而行,面上各各带着惊奇、愤怒与
畏惧之色,还有的还在惶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驴追风”贾斌,亦在这群人之中,他面容一片苍自,脚步踉跄,似乎已受了暗伤。
  两个面色阴沉、身躯高瘦的中年汉子,一人双手分特着一对“判官双笔”,紧紧跟在贾
斌身畔,另一人腰悬豹囊,脚步轻健,双手虚握,掌中似乎不知扣了些什么暗器,却远远站
在这群人五尺开外之处,目光炯炯,紧紧监视着他们的脚步。
  这两人面目十分生疏,似非“浪莽山庄”的门下,眉宇间一片剽悍阴鸷之气,却显见俱
是架做不群的武林豪强。
  裴珏心头一动,大惑不解,亦不禁脱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神手”战飞微微一笑,道:“这些人俱都未将‘裴大先生,看在眼里,兄弟好歹也得
给他们一些教训,教武林中人不要忘了’裴大先生‘的威望。”裴珏皱眉道:“但……”
  话声未落,“神手”战飞笑容已敛,沉声道:“陆老弟,再无别人了么?”
  那腰悬豹囊的瘦长汉子,脚步一抬,轻轻掠了过来,躬身道:“山下千百人中,一听裴
大先生之名,俱在拍手高呼,除了这十余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颔首道:“那姓贾的镖头怎地了?”
  腰悬豹囊的瘦长汉子沉声道:“他一见庄主现身之后,便想自人群中乘乱溜走,我和二
弟立刻追了过去,他还想动手,被我以‘七卉梅花’,击在他后股上,二弟也赶将过去,赏
了他一掌‘玄鸟划沙’,他才乖乖束手。”
  他神态虽对“神手”战飞颇为恭敬,但言语间却仍带着一种桀傲之气,显见是对自己的
身手武功,极为得意。
  裴珏满心惊疑,皱眉道:“这些人难道仅是为了不肯对我拍掌欢呼,就被战兄埋伏在人
丛中的兄弟抓出来了么?”
  “神手”战飞只作未闻,哈哈笑道:“你看,我竟忘了为裴兄引见两位得力的弟兄。”
  他大笑着向这腰佩豹囊的汉子一指,接口道:“这位便是成名川、滇一带的独行侠道
‘巴山双煞’中的大哥,人称‘无影梅花鬼见愁’的陆天驿。这位‘裴大先生’,想必你也
已久仰盛名,毋庸我再多加吹嘘了。”
  裴珏心中虽有满腔惊疑愤慨,却也不愿扫人面子,只得忍住话头,微一抱拳,微微含笑
道:“久仰久仰。”
  他口中虽连称“久仰”,其实却从未听过这“巴山双煞”两字,自不知道这兄弟两人在
黑道中实在久有盛名,两人独来独往,俱是心狠手辣,染下满手血腥,最近忽然被一个极为
厉害的仇家苦苦追踪,他两人虽然凶狡狠辣,怎奈这仇家亦是机警无比,武功尤高,竟将他
兄弟两人逼得无处容身,才不得不去投入“浪莽山庄”门下,“神手”战飞正值用人之际,
自然是大为欢迎。
  此刻这“无影梅花鬼见愁”阴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虚伪而冷削的笑容,微一躬身,
道:“我兄弟两人已投入‘江南同盟’,从今以后,便是‘裴大先生’的属下,‘裴大先
生’只要吩咐一句,我兄弟两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神手”战飞捋须大笑道:“好,好,裴兄,不但这位陆兄弟,是条义气汉子,便是那
边的陆二弟,也是条江湖少见的热血男儿。”他向那边手持判官双笔的汉子,指点着道:
“那位便是‘巴山双煞’中的‘追风铁笔震江湖’陆天骥陆二侠,这兄弟两人不但俱是一身
硬软功力,而且还有一掌神鬼皆惊的独门暗器,此番亦投在裴兄手下,‘江南同盟,何患大
事不成?”裴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仍未忘转回恬头,沉声道:“战兄,这些人若真是—
—”“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小弟此举,自有深意,裴兄稍等一会儿,便可知道了。
卜”黑驴追风“贾斌目光一直狠狠望着这边,此刻放声大喊道:“姓战的,你要拿你贾老子
怎样?”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缓步走了过去,冷冷道:“你且猜猜我要将你怎样?”
  “黑驴追风”虽已受伤,但剽悍之气,却丝毫不减,虽然痛得龇牙咧嘴,但仍狂笑着
道:“我倒看看你敢将你贾大镖头怎样,除非你以后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哈哈,‘飞龙镖
局’镖师们,便是被人砍下脑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只是,姓战的,你敢吗?你敢——”
话声未了,“追风铁笔震江湖”突地冷笑一声,掉转笔锋,以那判官笔的铁柄,在他肩上轻
轻敲了一下。
  贾斌一声惨呼,扑地倒在地上,陆天骇这一笔实已用六分真力。
  看来虽轻,其实已将他肩肿大骨击碎。
  这种其痛彻骨的痛昔,便是铁汉也忍受不住,“黑驴追风”贾斌更是痛得满头冷汗涔涔
而落,挣扎着坐了起来,口中仍大骂道::‘姓战的,你有种就将贾大爷切了,若再要这样
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贾老大,莫怪大爷我要骂你祖宗八代了。“他到底是自幼便是混迹江湖,
耳濡目染,江湖习性颇重,此刻急痛之下,口中便忍不住说出江湖中的粗野之话。”神手
“战飞面寒如水,目光如刀,冷然望着他,冷冷道:“我们要看看你如何骂法!”
  掌中折扇一摇,“追风铁笔”陆天骥双眉扬处,又是一笔敲下。
  这一笔用的力道更大,不偏不倚地敲在他另一边的肩胛骨上,贾斌又是一声惨呼。
  “追风铁笔震江湖”陆天骇冷笑道:“你骂吧。”
  但贾斌双肩俱碎,痛彻心腑,早已晕了过去,哪里还骂得出半个字来。
  四下群豪,俱都被“神手”战飞如此狠毒的手法所惊,人人面色大变,裴珏更是看得无
法忍耐。
  他一步掠了过去,方待出手劝阻,哪知人丛中突地大叫一声,如飞奔出一条红衣大汉
来,竟是那“鸡冠”包晓天。他如飞掠到贾斌身侧,双手一张,向“神手”战飞瞠目大喝
道:“战庄主,你难道真要打死人么?”
  “神手”战飞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可是‘金鸡帮’中的‘鸡冠’包晓天?”
  “鸡冠”包晓夭道:“正是,战庄生,这姓贾的人并不坏,也没有做什么错事,还对我
有些恩惠,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
  他性情鲁莽,言语粗豪,竟敢对“神手”战飞如此说话,“巴山双煞”面上齐地泛出一
片杀机,群豪亦自耸然动容。
  裴珏却在心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倒是条热血汉子,受人恩惠,至死不忘。”
  口光转处,只见“神手”战飞面上仍是一片冰冷,沉声道:“你身为‘江南同盟’的兄
弟,竟敢无端受别人恩惠,已是一罪;此刻居然敢在‘裴大先生’及我面前张牙舞爪,我倒
要问问你,你自以为何人?敢在这里如此说话,难道也不怕死么?”
  他言语中亦含蓄着一片杀机,“鸡冠”包晓天大声道:“我还要怎样说话?难道要我跪
下来么?”
  话声未了,陆夭骥掌中双笔一闪,包晓天只觉膝弯一麻,其痛彻骨,身不由主地跪了下
来。
  裴珏心头一动,暗踏吃惊:“这姓陆的好快手法。”
  只听“鸡冠”包晓天大喝一声,似待站起,“追风铁笔”出手如风,双笔齐飞,在他
“肩井”、“曲池”两处大穴之上,各各点了一下,包晓天喝声还未完全出口,便已有如石
像般被人点在地上,身躯不能动弹,连嘴巴都合不拢来。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道:“想不到,金鸡帮‘中,也有这般败类,今日我倒要替向
一啼管教管教你这奴才了。”他浓眉扬处,向“巴山双煞”微一示意,”巴山双煞”兄弟两
人,立刻将贾斌、包晓天自地上挟起。此刻群豪俱是各各变色,那十余个被黑衣大汉制住的
人,更是骇得面容苍自,噤如寒蝉。一个形容威猛的汉子,骇得满头俱是冷汗,突然噗地跪
了下来,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步,大喊着:“我刚才只是忘了欢呼,不是故意的,战庄主,
你饶了我吧!裴大先生,你饶了我吧!我和‘飞龙镖局’毫无关系,我是最拥护‘江南同
盟’的……战庄主万岁,裴大先生万岁!”
  裴珏双眉皱处,长叹一声,缓缓道:“战兄,你怎能如此做法?”
  口光转处,突见“巴山双煞”已挟着贾、包两人向黑暗的荒野之处走去,不禁脱口大喝
一声!
  “且慢!”
  身形一飘,轻轻飘在“巴山双煞”的面前。
  “神手”战飞面容突变,便瞬即微笑道:“裴兄,你有所不知,这般奴才……”
  裴珏面色一沉,朗声道:“无论如何,他两人既无杀身之罪,你便不该妄下毒手。”
  “神手”战飞干笑数声道:“帮有帮规,家有家法,裴兄——”裴珏此刻已全无他昔年
的柔弱之态,目中炯炯射出精光,沉声道:“不错,帮有帮规,但你莫非忘了谁是江南同盟
的盟主么?”
  “神手”战飞面容又是一变,转目望了四下的群豪一眼,突地大喝道:“裴大先生既已
有命,还不将这两人带下去好好为他们疗治伤势,解开穴道,难道你们都已忘了谁是‘江南
同盟’的盟主了么?”
  说话之间,他目光淡淡向陆氏兄弟做了个眼色,“巴山双煞”躬身应命,小心地拖着
贾、包两人的身躯,缓步走入人丛。
  裴珏长叹一声,道:“战兄,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神手”战飞哈哈笑道:
“我与盟主相识已久,盟主,你那仁慈宽厚的性情,难道小弟我还会不知道么?其实小弟我
又何尝有取他们性命之意,不过只是吓吓他们,教他们有所警戒,不要忘了江南同盟的规矩
而已。”
  跪在地上的形容狠琐的灰衣汉于,此刻突地挣脱了黑衣大汉的手掌,飞步奔到裴珏身
前,扑地跪了下来,哀呼道:“裴大先生,饶了我吧!”
  “神手”战飞微一摆手,两条黑衣大汉随之掠去,这灰衣汉子一下扑到裴珏身上,哀呼
道:“救救我……救救我!”
  裴珏双眉微皱,虽觉此人行为有些卑鄙,贪生惜命,竟一至如此,但心中仍不觉升出侧
隐之心,沉声道:“根本无人要取你性命,你何苦如此——”话声未了,突觉一股大力,自
这灰衣汉子双掌上袭来!
  这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此刻目光一凛,双臂环抱着裴珏的身躯,竟以内家掌力,猛击
裴珏的后背,口中大喝道:“姓裴的,拿命来吧!”
  刹那之间,群豪俱皆变色惊呼,“冷谷双木”双双腾身而起,“神手”战飞目光闪动,
亦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眼见裴珏全身俱都在这灰衣汉子双臂环抱之中,有如被人以铁链匝住,手足难以施展,
群豪惊呼未已,他已“噗”地倒了下去。
  “冷谷双木”目光动处,只觉心头一震,有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拳,飞掠的身形,也不禁
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兄弟两人对裴珏之关心,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四下群豪震天价发出一声惊呼,“神手”战飞双肩一挑,大喝道:“好大胆的奴才,还
不替我拿下来。”
  那形容猥琐的灰衣汉子一看得手,身形跃起,轻灵矫健,无与伦比,哪里还有半丝方才
那种猥琐卑鄙之态。
  他目光四下一转,便己揣量好地势,双臂一振,向黑暗中如飞掠去,部两个黑衣大汉虽
已到了近前,竞仍然追他不上,眼看他身形只要再一起落,便要没人远方黑暗的山野里……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
  惊呼连连,人影闪动,远方黑暗之中,突地掠出数条黑衣大汉,似乎要挡住这灰衣人的
去路。
  “神手”战飞长髯一甩,身形突起。
  “冷谷双木”大惊之下,微一迟疑,立刻跟着扑了过去。
  哪知他们的身形还未掠出三步,平卧在地上的裴珏突地有如飞矢一般掠起,头前脚后,
急射一丈,双臂一抡,身形拧转,大喝道:“哪里去!”
  灰衣人身形本来极为快速,但听到这一声大喝,心头却不禁为之一惊,几乎要惊呼出声
来。
  他方才明明以内家掌力,着着实实地击在裴珏的后背上,他武功不弱,自信以这二掌之
力,便是武林高手也难以担当得起,裴珏招式之妙,虽胜于己,但年纪轻轻,怎会受得下自
己这一双铁掌?
  而此刻裴珏的呼声却又明明自后传来,真力充沛,震人耳鼓,显然非但未曾身死,而且
丝毫未受伤害。
  他大惊之下,脚步微一顿挫,裴珏身躯一长,左掌闪电般伸出,五指箕张,已一把抓住
他肩头衣衫。
  众人又是一阵惊乱,“神手”战飞目光又是一变,他见到裴珏未死,心里亦不知是高
兴,抑或是失望?
  只见那灰衣汉子身子向前一扑,“嘶”的一声,后背衣衫,撕下一片,他却斜斜向左一
冲,又自冲出一丈。
  “神手”战飞长髯拂动,突地暴喝一声。
  “打!”
  只听一缕锐风,划空而去,他竟将掌中折扇当做暗器,“甩手箭”的手法,击中了那灰
衣汉子身后的“气海俞穴”。
  四条黑衣汉子一拥而上,将他紧紧按在地上,另一人取起地上的折扇,双手交回给“神
手”战飞。
  裴珏伸手一拂衣袂,面色如常,竟丝毫没有惊惶失色之态,方才那件变故,似乎根本不
是发生在他身上。
  “神手”战飞见到他这般镇静的神态,面容又不禁微微一变,伸手接过折扇,连声叹
道:“好险好险,裴兄,你可受惊了么?”
  裴珏微微一笑,道:“方才他双掌拍下之际,我也觉全身为之一震,我生怕他手掌转到
我身后的‘命门’、‘志堂’等穴之上,所以便倒了下去,但是我暗中将真气运行一遍,发
觉似乎毫无伤损——”他语声微顿,含笑接口道:“看来这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倒累得各
位如此惊动!”
  群豪暗中议论纷纷,有的惊异,有的感叹,有的庆幸,无论是谁,对裴珏的武功都不禁
存下几分畏惧之心。
  要知这灰衣人身手矫健,武功不弱,此有目共睹之事,而裴珏竞能行所无事地接下他贴
身发出的两掌,这等内力之含蕴,岂非骇人听闻?
  “神手”战飞心头也不禁升出一般寒意,对裴珏更加重了三分戒心,但口中却哈哈笑
道:“幸好是场虚惊,否则小弟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笑声顿处,面色一沉,厉声道:“但这厮的来历,却委实费人猜疑,定得好好查问一
下。”
  裴珏含笑道:“在下既无受伤,也就算了,想来此人也不过是情急拼命而已。”
  “神手”战飞长叹道:“裴兄,你为人实在太过忠厚,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此人不但早有
预谋,而且苦心积虑,故意作出那副可怜的样子?哼哼一一,”他冷“哼”两声,语声突
轻,低声道:“而且此人幕后必有主谋之人,依小弟看来,十中八九,定然便是那‘龙形八
掌’檀明!”
  裴珏双眉微皱,道:“成兄心中成见太深,是以才会有这种想法,其实——”“神手”
战飞冷然截口道:“其实真相如何,裴兄不久便会知道的。”
  他手掌一招,那四条黑衣汉子便立刻将那灰衣人拾了过来,此刻“他已被黑衣大汉以牛
筋紧紧缚住身躯。”神手“战飞手掌一伸,解开了他的穴道,冷冷道:“你究竟姓甚名谁?
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还不赶快从实招来,难道还想再多吃点苦头么?”
  灰衣人面上突地泛起了一阵奇异的微笑,缓缓道:“主使我来做此事的人,便是‘神
手’战飞!”
  “神手”战飞大喝一声,方待一拳击去,哪知这灰衣人双目突然一张,光彩尽失,瞳仁
四散,面上的笑容,也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扭曲,道:“你……忘……记………了……
么?……··”话声未了,他眼、耳、鼻、口七窍之中,已汩然流下鲜血。
  “神手”战飞怒喝一声,道:“此人竟然以死守口!”
  双手疾伸,闭住了他心脉附近的六处穴道,掌势一转,捏住他的下颚,只见他猛了张
口,自口落下两半赤红蜡丸,蜡丸中所藏的毒药,却已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此人竟已早蓄死
志,预藏了这粒内装立可封喉夺命的毒药之蜡丸,这都是“神手”战飞也未曾想到的事。
  裴珏面容大变,他本不信此人早有预谋,但此刻看来,“神手”战飞的话竟是千真万确
之事。
  战飞手里托着那两瓣破碎的蜡丸,凝注半晌,冷笑着道:“你纵然如此,是谁指使你
的,难道我战某人还猜不出来么?”
  突地飞起一脚,将这灰衣人的尸身远远踢开一丈,四下群豪又开始了纷纷的议论,俱在
猜测着这灰衣人是何来历。
  剩下的那一些被黑衣大汉扭住手腕的汉子,此刻更是面色如土,其中一人当即大喊道:
“我知道此人是谁,只要你放我走,我就说出来。”
  “神手”战飞目光一亮,道:“你真的知道么?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这汉子亦是一身灰衣,小声道:“我们都是檀总镖头伏下的暗桩,可是我们都不过是小
喽罗而已,只有此人是个镖头,而且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叫做‘毒手姜维’江大石,只是他
面上涂了一层面药,是以你们谁都没有认出他来。”
  裴珏心头一震,倒退三步。
  群豪自然又是一阵惊动,“神手”战飞仰天大笑道:“檀明呀檀明,你虽然心狠手辣,
奸狡凶恶,也居然有肯为你卖命的朋友,但是你智者千虑,却想不到你手下还有如此不成材
的人物吧!”
  “狂笑未绝,手掌一挥,大喝道:“放他走!”
  那两个黑衣汉子怔了一怔,终于松开手掌,这灰衣汉子如逢大赦,分开人丛,放步狂奔
而去,晃眼便消失了人影。
  众人不禁俱都暗中奇怪,谁也想不到“神手”战飞真地放走了此人,又有人不禁在暗中
称赞:“战神手虽然手段毒辣,但言出如山,当真是条汉子,如此看来,”龙形八掌“就仿
佛显得远不如他了。”
  “冷谷双木”此刻又以远远坐在一边,这兄弟两人冷眼旁观,此刻面上又已挂出了他们
惯有的冷笑。
  冷寒竹缓缓道:“你可知道战神手为什么将此人放走么?”
  冷枯木冷笑一声,道:“这人泄露了‘龙形八掌’的机密,‘飞龙镖局’怎会放过他?
只怕他走不出这山区之外,就要横尸就地了,而且死得必定很惨,战神手乐得作出宽宏大
度,言出必践的样子,让别人来动手,还不是一样么?”
  兄弟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冷寒竹又叹道:“如此看来,珏儿只怕真与那檀明有着
血海般的深仇了!我起先也在怀疑,那檀明为何不肯传授珏儿的武功,如今才知道姓檀的果
然是个奸猾凶狡的角色,他将仇人的子女留在身边,又不传他武功,这样一来,别人自然会
称赞他的仁慈博爱,怜悯孤独,他却永远不用顾虑仇人的弟子会来复仇。”
  冷枯木长叹道:“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算终是不如天算的。”
  冷寒竹冷笑道:“自然,我就不信世上有永远可以隐藏的秘密。”
  两人冷眼旁观,暗中私语,心中不禁俱都生出许多感慨。
  那边的裴珏,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呆呆地怔了半晌,叹道:“果然是檀大叔派来的
人,但是……但是……他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他要杀我,以前不是容易得很么?何必等到今
日?”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道:“你以前对他毫无威胁,他也想不到你今日有如此成就,
是以——”裴珏长叹截口道:“我今日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呀!他于我有恩无仇,我对他
只有报恩之心,他为何要来暗算于我呢?”
  “神手”战飞长叹道:“裴兄,有时小弟我真为你可悲可叹,直到今日,哈——你竟然
还被这恶贼蒙在鼓里!”
  裴珏怔了一怔,道:“你说的什么?”
  “神手”战飞浓眉满皱,满面俱是悲哀沉重之色,沉声道:“裴兄,你可知道,十年之
前,开封城外,令尊与令叔,究竟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上么?”
  裴珏心头一震,面色大变,颤声道:“难道你是说他……但那黑衣凶手,不是远在十年
之前,便已于欧阳老镖头同归于尽,死在北京城外了么?”
  “神手”战飞道:“北京城外的两具尸身,不过是‘龙形八掌’檀明的金蝉脱壳之计而
已!只可怜正直仁慈的欧阳老镖头,竟为了这恶贼而牺牲,更可叹莽莽武林之间,竟没有一
个人看出这恶贼的奸计。”
  他话锋一转,竟转到了那件十年以前,震动天下武林的奇案之上,群豪更不禁为之耸然
动容。
  要知十余年前,那蒙面黑衣奇人,以一人之力,连伤南七北六十三省大小镖局中所有成
名的镖头,使得江湖中所有的镖局不是被他毁,便是自动歇业,从此一蹶不振,而“飞龙镖
局”方能称雄于天下。
  此事不但当时震动武林,直到今日,仍是江湖中一件脍炙人口之事,是以此刻四下群豪
俱都鸦雀无声,听他叙述这件武林秘闻。
  裴珏更是面容苍白,心头狂跳,双掌紧握,指甲都已嵌入肉里。
  只听“神手”战飞接着道:“‘龙形八掌’檀明,为了独霸江湖,执镖局界之牛耳,乔
装改扮,杀了那么多成名的镖头,他自以为奸计得逞,做得神鬼不知,而且瞒尽天下人耳
目,直达十余年之久,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再也想不到我战某今日竟会揭穿了他的秘
密。”
  他冷笑一声,接口道:“开封城外所死的那黑衣蒙面怪客,不知是哪个无辜之人,做了
檀明那恶贼的替死冤鬼。他竟将此人面目完全击毁,使得普天之下,都以为蒙面怪客已死,
那么‘飞龙镖局’永无变故,自然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无人会怀疑到他身上,但仔细想来,
其中岂无可疑之处?”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歇了口气。
  群豪一阵惊喝之后,又复鸦雀无声。
  只听他接口道:“那蒙面怪客以一人之力,做下无数奇案,就连‘枪剑无敌’裴氏双雄
那般武功,俱非其人之放手;欧阳老镖头年事已高,武功又非绝顶高明,怎会是其人之敌,
怎会与他共归于尽?”
  他冷笑数声,又道:“欧阳老镖头那夜宿于‘飞龙镖局’,若有夜行人进入镖局,‘龙
形八掌’怎会毫不知情,而让欧阳平之一个涉险?”
  裴珏心头一惊,突地想道,那夜他出来便溺,似乎见到“檀大叔”的身影在院中一闪。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既惊又骇,却又不忍怀疑他的“檀大叔”会是如此万恶的凶手,
口中讷讷道:“但——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无一人亲眼目睹,老——”“神手”
战飞长叹一声,截口道:“裴兄,你直到此刻难道还不明白么?他故作大仁大义之态,将那
些镖师死后的孤儿孤女全都收养在身边,使得武林中人,人人都称赞‘龙形八掌’檀明是个
大大的好人,但——”他又自冷笑两声,接道:“裴兄,你可曾想到,檀明可曾传授过你们
武功?哼哼——他不但未曾传授过你们武功,而且还将你们隔离开来,使得你们永远无法给
在一处,于是他便永远高枕无优,永远不会担心有人向他复仇。”
  裴珏心头一寒,脚步踉跄,又自倒退三步。
  他心头暗暗忖道,“我若是真的愚蠢,今日便不会有此武功成就,他若是真的不愿我们
学武,而蹈先人之覆辙,为何却教他女儿习武?”
  “神手”战飞目光凝注着他,接口又道:“这些事虽然俱是猜测,但裴兄你且仔细一
想,其中可是完全合情合理,何况——哼哼!”
  他又自冷“哼”两声,一挥手掌,道:“他自以为做事隐秘,却终究还有人看到了他的
秘密……”。
  话声未了,方才自那边黑暗山野中涌出来的数名黑衣大汉,此刻突地自山石后扶出一个
人来。
  裴珏凝目望处,只见此人身躯虽然不矮,但却枯瘦已极,仿佛一阵山风便会将他吹倒,
面容之苍白,更像是终日不见日色,目光闪烁,面上永远带着一种惊慌恐惧之意,生像是一
只终年被猎户追逐的野兽。
  他脚步也像是许久没有走过路似的,蹒跚沉重,走到近前,更可看出他面上之皱纹,每
一条都刻画出此人必定经历了一段极为艰苦忧愁的岁月,使得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不禁要为
他叹息不已。
  一条黑衣大汉,搬来一方山石,“神手”战飞扶着他轻轻坐了下来。
  群豪此刻已俱都知道此人必定与十余年前那件震动武林的奇案,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此
刻都不禁悄悄移动着脚步,走到近前。
  就连“冷谷双木”亦不禁为之耸然动容,而露出留意倾听的神色。
  只见此人目光闪缩,四下乱转,身子也坐不安稳,仿佛黑暗之中,随时都有人会飞将出
来,来取他性命似的。
  “神手”战飞干咳数声,朗声道:“你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
  这面容苍白的汉子垂首道:“小人姓过,因为生在堰龙渠旁,所以叫做过大渠;又因为
小人是个赶车的,喜欢喝酒,遇着酒铺,就不想再往前赶车子,所以我的同行朋友,都叫我
‘过不去’,反而没有人叫我过大渠了。”
  他虽然竭力提高喉咙,但语声却仍是十分畏俱而闪缩。
  “神手”战飞道:“你是否认得那‘龙形八掌’擅明,又是如何认得他的?”
  “过不去”听到“龙形八掌”的名字,全身似乎都为之颤抖了一下,目光四下转了一
转,方自答道:“小人是认得檀大爷的,因为‘飞龙镖局’曾经雇过小人的大车,那一次就
是檀大爷亲自押的镖,而且还和小人说过一句笑话。”
  “神手”战飞沉声道:“什么笑话?”
  “过不去”缩着脖子,道:“他问小人为什么叫做‘过不去’?他老人家说:世界上没
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叫我把这名字改了。”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又道:“十余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你可是在开封
城?你在开封城门外,又看到了什么?”
  “过不去”突地又是一阵颤抖,目中的惊恐畏惧之色,更加明显。
  群豪俱都知道他这句话必定关系甚大,是以屏息静听,只是他久久都未说出话来,牙齿
却在不住地“咯咯”作响,像是生怕自己一说出这番话来,立刻便会有杀身之祸!
  夜更深,风更急,四下的火焰,也因无人照顾,而渐渐黯淡衰弱,甚至终于熄灭。
  于是大地变得更加寒冷,更加黑暗,给四下的武林群豪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惊栗的寒
意。
  裴珏面容苍白,瞬也不瞬地凝望在“过不去”身上,心房跳动更剧,双拳也握得更紧。
  “神手”战飞目光如炬,沉声道:“这里四下俱是武林高手,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敢来伤
害于你,你只管放胆说出便是——”他伸手向裴珏微微一笑,又道:“这位‘裴大先生’就
是昔年‘枪剑无故’裴氏双雄的后人,他的武功比‘龙形八掌’更高,你说出来后,他自会
保护你。”
  “过不去”抬头望了裴珏一眼,瞬即垂下头,似乎呆呆地想了许久,又自轻咳数声。
  他身旁的一条黑衣大汉,递给他一瓶白酒,他接在手里,拔开瓶盖,又关起,关起瓶
盖,又拔开。
  终于,他仰天喝了几口烈酒,勇气似已大增,又抬头望了裴珏一眼,又轻咳数声,方自
徐徐道:“那一天,天气很冷,大雪纷飞,地上的雪,积得很厚,我赶着车子,到了开封,
实在过不去了。”
  有几个黑衣大汉,听到“过不去”三字,似乎忍不住要笑了起来,但一望四下众人的神
色,那种沉重肃穆之气,却又将他们的笑声压了下去。
  只听“过不去”接着说道:“所以到了开封城,我就歇下来,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小酒
铺,喝起酒来,喝到一半,我走到门口吐痰,哪知一掀帘子,就看到‘龙形八掌’檀明檀大
爷骑着匹马自街上走过”神手“战飞沉声截口道:“黑夜之中,你是否看得清楚?”
  “过不去”透了口气,道:“那时虽是黑夜,但满地的雪,光线并不大暗,是以我实是
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半分差错,那时我还在奇怪,檀大爷孤身一人,怎么会跑到开封城
来?但是我惦念着喝酒,也没有十分在意。”
  他语声微顿,立刻又接道:“檀大爷本来将帽檐压得很低,若不是恰巧一阵风,吹开檀
大爷的帽子,我也不会看得出他是老人家的。”
  裴珏心头一懔,忖道:“这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
  “神手”战飞点了点头,沉声又道:“后来呢?”
  “过不去”将脖子缩得更深,接着道:“后来我酒喝完了,已有七八分醉意,觉得甚是
舒服,仿佛天气也不甚冷了,乘着酒兴,闯上了开封府的城楼,往下一看,只见远远的雪地
上,似乎有三两条人影在来回跳动着。”
  “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你已有七八分酒意,还能看得那么远么?”
  “过不去”道:“城楼上风很大,我上去后酒意就像是醒了三分,城楼外一片白雪,那
人影又跳动得很急剧,是以我才看得见,那时我觉得这三人似乎是在拼命搏斗,等了一会
儿,他们突然停止了,只剩下了一条人影,又骑上了马,竟向这边飞弛而来,我由上而下,
看得请清楚楚,马上人竟然还是那‘龙形八掌’檀明檀大爷!”
  裴珏大喝一声,道:“你看得是否当真清楚?”
  “过不去”畏怯他说道:“我已看过檀大爷那天所穿的衣服,我想,绝对不会错的。”
  裴珏身形摇了两摇,便像石像般木然而立,目光直视着远方,远方的黑暗中,似乎有一
张“龙形八掌”狞笑着的面容。
  群豪再也忍不住骚乱了起来,有的日瞪口呆,有的互相私语!
  “想不到仁义为先的‘龙形八掌’竟是个衣冠禽兽!”
  “神手”战飞一手捋须,直到这一阵骚乱完全平息,突地厉声道:“十余年前,你便已
知道此事,怎地直到今日方自说出?难道你已受过什么人的咸迫利诱么?”
  “过不去”颤声道:“那夭晚上我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
听到‘枪剑无故’两位英雄被人杀死的消息!”
  “我当时心里又惊又怕,而且越想越怕,我知道檀大爷办下这件事一定不愿意让人知
道,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看到了他,一定会将我杀死灭口,我想求人保护,但那时武林有谁
能与檀大爷对招呢?有谁会相信一个赶车人的话?”
  “神手”战飞沉声道:“那么你便如何处理了此事?”
  “过不去”长叹一声,道:“我想来想去,可不知我那一探头的时候,檀大爷有没有看
到我?我怕得要死,我将大车卖了,远远地躲了起来。”
  “神手”战飞道:“而且一躲就是十年,是么?”
  “过不去”目光黯然,点了点头,缓缓道:“我本想等‘龙形八掌’檀大爷事情发作之
后再出来,哪知这件事竟真的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又希望他快些……快些死,哪知他又
不死,所以……,唉,我一躲就是十几年。”
  “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厉声道:“那么此刻你为何又说出来,难道你已不怕死了
么?”
  “过不去”默然垂下了头,道:“我本不想出来,但是……唉,这十几年的日子,的确
难过,我既没有储蓄,又没有恒产,只靠着我老婆一双手为人家洗衣养着我,我却躲在家
里,不敢出门一步,整天在炕上,我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又寂寞、又害怕,生怕檀大爷会
突然从门里摸进来,一刀将我杀死!”
  他呆了半晌,又道:“但是最近,我老婆死了,我连饭都没得吃,有一天半夜出来,问
人要了些冷饭,但是我吃完了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个拿着刀的人在我门上走过,我连
那狗窝似的家都不敢回了,乘夜跑了出来。”
  只听他沉重接着道:“但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连路都不大会走了,又没有钱,白天
又不敢露面,只有在晚上掘些草根、树皮充饥。”
  “这么过了几天,我实在无法再忍受了,有一天晚上我睡在一条弄堂的垃圾箱旁边,看
到了……”
  他忽然顿住语声,惊恐地瞧了战飞一眼。
  “神手”战飞冷冷笑道:“不要紧,说下去!”
  “过不去”颤声道:“我又冷又饿,实在睡不着,突然听到一间屋子里发出好多声惨
呼,我一惊之下,翻身就跑。”
  “神手”战飞道:“跑了没几步,我手下的一个兄弟就一把抓了你,是么?”
  “过不去”颤抖着点了点头,道:“我本已吓得几乎晕过去,抬头一看,又发现自己竟
是在‘飞龙镖局’的门口,我以为那位大哥就是檀大爷的手下,就扑地一声跪了下去,哀呼
着说:‘大爷,我没有看到,请大爷行行好,放我走,告诉檀大爷,那天晚上我虽在开封
城,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神手“战飞哼了一声道:“我那兄弟以为你是个疯子,
本想将你放走,但我听到你的话,觉得其中大有隐秘,就逼着问你是谁!”
  “过不去”不住点头道:“正是正是,我知道了大爷你不是‘飞龙镖局’的人,又看到
大爷你……你……”
  “神手”战飞冷冷道:“告诉他无妨,只管说下去便是。”
  “过不去”抽了一口凉气,道:“小人又看到大爷你将那间‘飞龙镖局’全部拆毁了,
就知道大爷你一定是‘龙形八掌’的仇人,而且一点也不怕‘龙形八掌’,所以就将这件事
从头到尾,源源本本他说了出来。”
  “神手”战飞目光一扫,突地朗声道:“各位朋友,可是都听到了这位朋友的话么?”
  群豪有的仍然目瞪口呆,有的不住点头,也有的纷纷惊叹。
  “神手”战飞浓眉一挑,朗声又道:“各位到了此刻,想必已知道那‘龙形八掌’到底
是怎样的角色了,这位过朋友那日在开封城,正是‘枪剑无故’裴氏双雄保着一趟红货,就
是那罕世之珍‘碧玉赡蜍’到河北去的——”话声未了,一直本木而立的裴珏突地大喝道:
“碧玉赡蜍?我爹爹受害那日,保的就是碧玉赡蜍么?”
  “神手”战飞见了他的神情,不觉一愕,颔首道:“正是‘碧玉蟾蜍’,此事天下尽人
皆知,怎地裴兄还不知道?”
  裴珏倒退三步,双拳紧握,目中汩汩流下了泪珠,流过他苍白而失血的面颊,他仰天哀
呼道:“苍大呀苍天,那冷血的凶手,当真就是他么?”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闯入檀明书房那日,檀明在掌中把玩着的东西,正是一只碧玉的玩
物。
  他也忽然发觉了,为什么檀明看到自己时,会那般惊慌地将那件玩物收起,而且永远不
许自己再到书房中去。
  一些他以前不解释,也不愿解释的事,在这刹那之间,竟已全部有答案了——而这答案
又如此令人痛苦。
  “过不去”畏怯地望着他,群豪也同情地望着他,“冷谷双木”齐地长叹一声,冷寒竹
低低叹道:“文琪--一唉,她真可怜。”
  冷枯木沉重地点了点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神手”战飞一手捋须,大喝道:“武林之中,若是还有公道,还能让‘龙形八掌’那
恶贼活在世上么?”
  群豪哄然一阵大喝,此刻人人俱是愤怒填膺,若是“龙形八掌”身在此间,他武功再
高,只怕也要被这股怒气击倒!
  “神手”战飞大喝道:“‘枪剑无故’惨死在‘龙形八掌’那恶贼之手,我‘江南同
盟’,已决心要为裴大先生复仇,各位俱是满怀正义的热血男儿,虽非‘江南同盟’,也应
该要助我兄弟一臂之力,各位,是么?”
  群豪又是一阵大喝,直震得四野将落未落的萧萧木叶,都为之簌蔌飞落,严冬似乎在这
刹那间,便已降临大地。
  “神手”战飞目光一转,道:“裴兄,你有这许多朋友为你后盾,还怕大仇不报?”
  裴珏茫然望了望“过不去”,口中哺哺道:“过不去,过不去……世上毕竟有些事是过
不去的,檀明呀檀明,你毕竟是错了,错了!”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冷寒竹道:“若是檀明知道他昔心积虑的恶计,瞒过了天下人
耳目,却毁在这小小一个车夫手上,真不知他心里要有什么感觉?”
  风更急,吹散了大地上的怒喝、惊语,与叹息!
  “龙形八掌”檀明一千轻带马僵,一手微捻长髯,任凭他胯下的健马,在夜色之中缓步
而行。
  这雄踞武林,叱咤江湖的武林大豪,此刻眉字间一片凝重之色,似乎在心中决定着什么
重大的决策。
  罗义、边少衍,以及那“八卦掌”柳辉,缓缓跟在他身后,再后面便是四条疾装劲服的
汉子,装束打扮,似乎是镖局中的趟子手模学。
  八匹马行走在静夜里,既无人声,亦无马嘶,只有铁蹄踏在道路上,发出一连串“的
得”声响。
  清冷的晚风,吹拂着檀明的胡须,他突地长叹一声,道:“秋残冬至,一到严冬,武林
中的许多人,就都该解决了!解决了这些事后,我想我也该好好地休息一阵,这些年来,
唉——”他微喟一声,顿住话头,“八卦掌”柳辉一拍马股赶到他身侧,微微一笑,缓缓说
道:“这些年来,总镖头虽然累了,但精神却似越发矍烁,处理事情,他越发教人佩服——
”他微一沉吟,似乎在考虑自己该如何说话才能得到他主子的欢心,终于又自微笑一下,轻
轻道:“就拿方才的事说吧,我实在就从心里佩服,三言两语,就将江大石说得服服贴贴,
情愿去赴汤蹈火,不过——总镖头即使不说那些话,我们这班人也都甘心为总镖头卖命
的。”
  “龙形八掌”捻须一笑,缓缓道:“这就叫做待人处事的方法,贤弟,有朝一日我若退
休归隐,你就该学着我的方法去做人。”
  “八卦掌”柳辉目光一亮,但面色却作出十分惊讶沉重之态,道:“总镖头无论身体、
武功、心智,都正在巅峰状况之中,怎地就说出了退隐的话来,总镖头若真的退隐了,这么
大一份事业有谁担当得起?”
  “龙形八掌”笑容更是开朗,含笑道:“话虽如此,但岁月哪肯饶人,虽是绝世英雄,
也当不得岁月的消磨,唉,我只望他们……”
  话声未了,身后的道路上,突地响起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一匹健马,急驰而来,檀明面
色一沉,道:“什么人?”
  说话之间,八匹健马,一起勒住马组。急驰而来的骑士,翻身掠下马来,双手一垂,躬
身道:“战神手已到中原,方才已在伏牛山现身,但看来只有他孤身一人,不知要与裴大先
生说些什么,小的不敢停留,先来通报总镖头。”
  “龙形八掌”檀明浓眉一皱,沉吟半晌,冷冷笑道:“好好,果然来了,此人既来中
原,想必早有安排,绝不会只有孤身一人,江贤弟若要动手,只怕很难了。”
  “八卦掌”柳辉面色亦自微微一变,陪笑道:“他居然敢离开自己的地盘,来到中原,
大概已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正是总镖头的洪福,小弟实在应当向总镖头道喜的了,至于那江
老弟,不但一身武功,而且机智百出,我想事情也不会困难。”
  “龙形八掌”檀明微喟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们这些人,太过低估了‘神
手’战飞,其实此人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八卦掌”柳辉陪笑道:“战神手虽然也有些神通,但怎么能与总镖头相比?总镖头雄
踞天下数十年,难道还会对付不了他么?”
  “龙形八掌”微笑道:“话虽如此,但也总该小心为是——”他语声顿处,目中杀机大
露,仰天笑道:“战飞呀战飞,你虽然出人意料,但老夫却早已在那边伏下眼线,你的一举
一动,又何尝能逃得过老夫的耳目?此番你既已到了中原,老夫若不好好地招待招待你,也
在为中原的地主了!”
  笑声之中,满含得意之情。“八卦掌”柳辉亦自大笑道:“无论是谁,若是与总镖头为
敌,此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笑声未落,道上突地又有一匹健马狂奔而来,马上人发舍蓬乱,“神色张惶,如此寒
夜,他仍是满头大汗淋漓。他未等勒住缰绳,便翻身掠下马来。”龙形八掌“檀明倏然顿住
笑声,浓眉皱处,沉声道:“于七,如此张惶作什?擦干头上的汗,再与我说话。”
  策马狂奔而来的“于七”果然伸手一抹额上的汗珠,但汗渍未干,他便已惶然躬身说
道:“禀告总镖头,伏牛山那边,已生变故,小人快马赶来,此刻那边情势,还不知道怎么
样了?”
  “龙形八掌”檀明沉声道:“什么变故?”
  “于七”喘息未定,接口道:“战神手一至,狂言诋毁了总镖头两句,山下的人竟一起
为裴大先生喝起采来,总镖头伏在那边的兄弟,心中不愤,未尝欢呼,竟被‘神手’战飞埋
伏在那里的人拖了出去,江镖头眼看情势不对,方待脱身,哪知竟被战飞手下的两条汉子擒
获!”
  “龙形八掌”浓眉一扬,沉声道:“战飞手下,居然有人能将江大石擒获、这倒怪
了。”
  罗义、边少衍对望一眼,面上亦有惊奇之色,要知“毒手姜维”江大石本是镖局的一流
高手,是以檀明才会将那事交托于他。
  “于七”喘了口气,接口道:“小的看情势不妙,就拼命欢呼起来,等到他们一涌出
去,小的就亡命飞奔而来,此刻——”“龙形八掌”檀明冷冷接口道:“除了江大石之外,
还有多少人被他们发觉了?”
  “于七”微一沉吟,躬身道:“总有十五人上下……”
  他话声未了,“龙形八掌”檀明突又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清朗高亢,仍然是充满了得意之情。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愣住,只听“龙形八掌”檀明狂笑道:“战飞呀战飞,你果然是个
人物,不愧能做为老夫的敌手,但是你选老夫为敌手,却是大大地错了,你将要永生后悔这
件事。”
  他狂笑不绝,接着又道:“柳贤弟,你可知老夫在那边布下了多少眼线,他纵然再发现
十五人,他的一举一动,却仍然逃不过老夫的耳目。”
  “八卦掌”柳辉陪笑道:“总镖头人中之杰,人不能及,那姓战的算得什么?”
  “龙形八掌”檀明哈哈笑道:“江大石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其实他根本毋庸逃的,只
要伪装一下,又有谁能发现他?只是——哈哈,他纵然被捉,却仍于我大计无碍,以裴珏对
我的感激,他怎会与我为敌?”
  “八卦掌”柳辉道:“正是,那裴珏尊敬总镖头有如父兄,怎会对总镖头无礼?”
  “龙形八掌”檀明笑道:“只可笑战飞辛辛苦苦地造成了裴珏声名地位,却没有弄清裴
珏与我的关系,这一来,他反倒成了作茧自缚,作法自毙,我总有一日使得裴珏对他倒戈相
向,那时他辛辛苦苦造成的‘江南同盟’,就等于是为我多添了几分势力,哈哈——”他转
首向柳辉道:“贤弟,我一直迟迟未曾对‘江南同盟’出手,便是为了这个缘故,但我的心
计,江湖中又有谁能猜到?”
  “八卦掌”柳辉满面作出钦佩之态,叹道:“总镖头妙算,岂是人们能测?裴珏近来武
功大进,说不定日后又是总镖头的一条得力臂膀。”
  “龙形八掌”檀明颔首道:“只要我稍使手腕,何患他不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他笑声
方顿,此刻面上却不禁泛起一阵深沉而得意的微笑。
  “八卦掌”柳辉忍不住叹道:“但是,我始终无法相信,短短一两年之内,他不但练成
这般惊人的武功,而且言语、神态,也像是另外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种事我实在间所未闻,
若非是我亲眼所睹,我才不会相信的。”
  “龙形八掌”檀明笑容一敛,缓缓道:“这孩子实在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我早就看出
了,是以——”他语声微顿,四望一眼,策马走了几步,方自放低声音,对随后跟来的“八
卦掌”柳辉低语着道:“我从小就折磨他,伤害他的自尊心,打击他的自信,要使他变成一
个懦弱无用的人。哪知他毕竟不是池中之物,他的心智、能力,虽然被我紧紧地压制了,但
只要稍放一点,便全部激涌而出,是以他才能在短期内有此成就。”
  他叹息一声,接道:“就正如,以堤阻水,堤防一决,水势便就更大,这正是千古不移
之理,只怪我未曾想到——”他语声之中,充满后悔感叹之意。
  “八卦掌”柳辉陪笑道:“虽然如此,但总镖头直到今日,仍然有制他之力,虽然要多
费些心力,但此人还不照样是总镖头的囊中之物?”
  “龙形八掌”伸手一拍他肩头,哈哈笑道:“柳贤弟,你真是我的得力臂助!”
  “八卦掌”柳辉武功既不高,心智亦未见出色,但在“飞龙镖局”中,却是”龙形八
掌”最亲信的人物。
  是以众人俱都奇怪,一向精明的“龙形八掌”怎么也会看走了眼,将庸才引为亲信?但
他却不知道“八卦掌”柳辉虽然样样无能,但奉承拍马之功,却是超人一等,而普天之下,
芸芸众生,无论上智下愚,对这奉承拍马之功,都是最受用不过的。
  “龙形八掌”檀明笑声一顿,霍然转回马头,沉声道:“战神手如此做法,必有所为,
于七你快马赶到南阳,找到那里的聚贤客栈,寻得徐明、向飞旗、公孙大路三位镖头,叫他
们在破晓以前,赶到伏牛山去,就说我有急事需要助手。”
  “于七”汗渍方干,此刻恭诺一声,又复飞身上马,狂奔而去。“龙形八掌”檀明沉声
又道:“你我立刻赶到那边去,老夫倒要看看,那‘神手’战飞究竟能弄出什么了不得的花
样。”
  话声未了,他一提疆绳,当先向前驰去。
  罗义双眉微皱,低声道:“战神手必定有备而来,却不知似手下又添了什么高手?”
  边少衍沉吟半晌,望着“龙形八掌”的背影,缓缓道:“只要总镖头亲自出手,今日天
下武林之中,只怕还没有任何一人能在他子下走过五十招法。”
  罗义皱眉道:“只怕——”边少衍微微一笑,截口道:“我说的话绝无差错,有一日我
亲眼看到总镖头在凌晨练功,武功之高,合我两人之力,也未见能挡得住他的三十招去。”
  罗义面色微变,一言不发地策马而去,对边少衍的言语,虽然不能不信,却又不能尽
信。
  “龙形八掌”檀明在马上端坐如山,谁也无法看出这老人已在马上奔驰了一口一夜,未
曾休息。
  他神态仍是那般镇定而从容,马行半刻,夜色中,前面突又尘头大起,“龙形八掌”冷
笑一声,道:“来了,来了,‘神手’战飞果然又出了花样。”
  他语声之中,充满自信自傲,“八卦掌”柳辉含笑道:“无论什么花样,只怕也无法在
总镖头手下施展吧!”
  “龙形八掌”檀明侧目一笑,道:“我早已对你说过,普天之下,万无真正过不去的,
记得若干年前,我曾经见过一个马平车夫,他的名字竟叫做‘过不去’………”
  他言语之间,前面已驰来一匹幢马,马上人听到“龙形八掌”随风飘来的语声,面色突
地大变,一掠下马,脱口道:“总镖头莫非已知道”龙形八掌“面色一沉,叱道:“知道什
么?”
  马上掠下的骑士,不但神色张惶,更胜前者,大汗淋漓,更已湿透全衣,闻言一怔,呐
呐道:“过不去……”
  “龙形八掌”檀明皱眉叱道:“什么过不去!王烈,你怎地越来越像活回去似的,连话
都说不清了!”
  神色张惶、大汗淋漓的“王烈”诚惶诚恐,不敢仰首,将伏牛山麓发生的事情,全都说
了出来。
  说到“毒手姜维”诈做贪生乞命,掌击裴珏倒地,“龙形八掌”浓眉扬处,微微一笑,
道:“我早知江贤弟绝非那么糊涂,原来他此举果有深意,此人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八卦掌”柳辉面上虽暗笑称是,心里却暗暗忌嫉,但王烈立刻便又说到裴珏一跃而
起,江大石仰药自杀。
  “龙形八掌”面色立变,连连长叹,“八卦掌”柳辉面上自也做了惋惜之戚容,心里却
不禁暗暗欢喜。
  等到王烈说到有人叛变,吐出:“毒手姜维”的底细,“龙形八掌”立刻勃然大怒,厉
叱道:“此人到哪里去了?可曾被战飞杀死?”
  王烈摇头道:“不曾,但小的与赵奇、张胜一起溜出,他两人立刻已暗地追踪了去,小
的一人前来禀报。”
  “龙形八掌”冷笑数声,道:“战飞明知我不会放过他,自然乐得故作大方,柳贤弟,
这‘神手’战飞若不除去,你我将永无宁日了。”
  他面色虽变,但神态却仍未慌张,直到王烈说出了“过不去”,说出了那件武林秘闻,
这称雄一世的武林大豪神色才真正慌张起来,捋着长须的手掌,似也微微起了颤抖,默然半
晌方自沉声道:“只凭那一个车夫的言语,难道别的人就都相信了么?”
  王烈不敢回答,只是轻轻颔首。罗义、边少衍、“八卦掌”柳辉,此刻亦已神色大变,
这件武林秘闻其中真正的曲折隐秘,就连“八卦掌”柳辉,也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听到。
  只见“龙形八掌”一手捋髯,端坐马上,除了须发被风吹起之外。
  全身一无动弹,仿佛老僧人定一般。
  “八卦掌”柳辉嗫嚅着道:“总镖头……”
  “龙形八掌”手掌一挥,截断了他的话,放马缓缓前行了两步,又突地兜转马头,一言
不发,拍马而去。
  罗义、边少衍、“八卦掌”柳辉齐地让开马身,让他人马驰过,三人各各对望了一眼,
转马随去。
  只见他人马越奔越急,花白的须发,随风飞扬而起,竟马不停蹄地奔行了半个时辰。
  他们虽然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却猜得出他此刻心情的紊乱,是以各各面色凝重,谁也
不敢出声说话。
  只见他奔势突地一顿,健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后面的九匹健马立刻顿住奔行之势。
  马嘶连连,蹄声顿止,“龙形八掌”回过头来,沉声道:“柳贤弟,京城总局之中,还
有多少可用的人?”
  他非但没有因狂奔而喘息,神色反而恢复了镇定,这雄踞江湖的武林大豪,行事确有过
人之处。
  “八卦拿‘柳辉微一沉吟,遣:“约略四十余人。”
  “龙形八掌”颔首道:“三月之内,各地镖局立刻可以调用的英雄有几人?”“八卦
掌”柳辉心房砰砰跳动,知道他已准备全力与“神手”战飞一决雌雄,罗义、边少衍,亦是
热血奔腾。
  只听柳辉沉吟道:“若以飞鸽传书,三日之内,可调动镖师二十九人,趟子手约略百余
人,其余……”
  “龙形八掌”檀明沉声道:“好了!少衍,你立刻赶到时旗镇,以飞鸽传书,令各地镖
局可以动手之人,立刻启程赶赴江南,有镖的押镖,没有生意也以石块装车,伪作镖车模
样,聚集在武汉一带渡江。”
  边少衍精神一振,朗声道:“遵命!”
  “龙形八掌”双眉一皱,突又沉声道:“无论有镖无镖,都以石块装车好了。”
  边少衍在马上抱拳一礼,马鞭一扬,狂奔而去。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一凛,沉声又道:“罗贤弟,你即刻赶去南阳,截住徐明、向飞
旗、公孙大路三人,马不停蹄地奔到渡口,渡江南下,到了江南,再聚集留在祁门待命的二
十个兄弟,连夜赶到‘浪莽山庄’,除了老弱妇人之外,见了男子壮丁,一起与我捉了,最
好生擒,杀死亦可,然后再将‘浪莽山庄’烧为平地。”
  罗义心头微颤,口中亦自朗声道:“遵命!”
  “龙形八掌”目中满含杀机,接口又道:“此事若不办成,就休要先来见我,此事办完
之后,你等可在浮梁歇息一日,静待我的飞鸽传书。”
  罗义话也不敢多说,一扬马鞭,亦自狂奔而去。
  “龙形八掌”檀明毫不思索,沉声又道:“王烈,你潜回伏牛山去,无论‘神手’战飞
有何动静,立刻设法告诉我,若是遗漏了一件消息,你也莫要见我了。”
  王烈反手一抹额。上冷汗,翻身上马,口中应道:“遵命!”
  “龙形八掌”檀明又道:“见到赵奇、张胜两人,若是他们已将那叛贼擒获,你便令赵
奇将叛贼刻日押返京城。”
  王烈应声称是,方待打马而去,只见檀明浓眉一挑,突又说道:“若是他两人擒不住
到;叛贼,你就抽刀将他两人杀死,事值非常,我‘飞龙镖局’用不着这样的蠢才。”
  王烈心头一寒,带转缰绳,如飞奔去。
  直到此刻,“龙形八掌”方自长长吐出口气,缓缓道:“柳贤弟,你随我回京城去,这
些无你也累了。”
  “八卦掌”柳辉忙道:“总镖头有什么事要做,只管吩咐我便是,我——”植明微微一
笑,截口道:“你我一路之上,只有一件事要做……”
  他语声微顿,缓缓接口道:“那便是传言天下武林,就说文琪已与江南虎邱之东方兄弟
‘铁剑震江湖’中的东方震结下亲了。”
  “八卦掌”柳辉微微一怔,呐呐道:“结……结下亲了?”
  “龙形八掌”目光闪动,道:“正是,结下亲家。”
  他冷冷一笑,接口道:“半年之前,东方铁就曾示意与我,要我将文琪匹配给他的三
弟,那时我心里还有些犹豫,一来生怕激得文琪生变,二来也不愿刺激那裴珏,是以我当时
只是虚与委蛇了一下,未曾真的答应。”
  “八卦掌”柳辉怔了一怔,沉吟遣:“那么——此刻可能……”
  “龙形八掌”实地哈哈笑道:“贤弟,你到底还是差些,这讯息一、经传出,必定震动
江湖,东方兄弟听了,自然又惊又疑,他们即使不来求亲,必定要找我来打听一下,那时我
便可重提旧事,亲事自然水到渠成。”
  “八卦掌”柳辉思索半晌,方才会意过来,即道:“总镖头神机妙算,当真不逊诸葛,
如此一来……”
  “龙形八掌”哈哈笑道:“如此一来,不但东方世家成了我的帮手,就连那东方五兄弟
的师门,也都成了我的后盾,我有了这些援助,还要怕什么?那区区一个车夫所说的话,纵
可打动那般不学无术的蠢才,但怎能使得东方世家,以及武当、昆仑这些名门正派相信,哈
哈,十年岁月,毕竟不短,已足以将人们的忘记与仇恨消磨许多,战飞呀战飞,你毕竟是选
错了对手!”
  “八卦掌”柳辉亦随之大笑一声,突又说道:“只是此事一发,我们倒不便再对裴珏如
何了。”
  “龙形八掌”檀明犹自狂笑道:“我有了这些后盾,便是再多十个裴珏这样乳臭未干的
角色来与我为敌,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笑声更是得意,更见高亢,只是这一生善称知人的武林大豪,却又一次低估了裴珏的
能力,造成了一次错误!这错误正如他所说,是他要以永生的时日来后侮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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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三章

  寒冬终至!
  广阔的武汉平原,降下了第一次大雪。
  雪地上车辙往复,马蹄纵横,旧的车辙蹄痕尚未被新雪所掩,新的车辙蹄痕便又在旧雪
上添迹。
  漫天的风雪下,帽影鞭丝,处处可见,狂歌笑语,处处可闻,偶而还有一两道寒光剑
影,给大地更添了几分寒意。
  于是,这所有的一切,便都给本已繁盛的“武汉三镇”,添上几分繁盛,给本已动乱的
武林,添上几分动乱,江湖中平静的岁月,已成过去,武林中人俱在奔走相告,暗中传
语……
  “残年将去,新年将至,有志扬名的朋友,不妨炔些磨亮刀剑,乘此风云际会之时,在
此风云际会之地,逞一逞英雄,展一展身手,在江湖中争一席地,在武林中博万名。”
  整装待发的镖车,群集在长江北岸,时时刻刻都会渡江甫去,镖车上鲜明的旗帜,迎着
凛冽的北风,舒卷招展。
  旗帜上所绣那八条栩栩如生的飞龙,更像是俱将乘风破云而去。
  沿江的大道上,不时有劲装疾眼的“龙飞镖局”旗下的武士,腰佩长剑,三五成群,呼
啸来去。
  这些人凝重的面容上,不时透露出紧张之色,目光炯炯,有如猎犬般四下搜寻着,粗糙
坚实的手掌,随时紧握着刀剑之柄,仿佛无论在任何时刻,他们都会抽出腰畔的刀剑,与人
作生死的搏斗。
  坚实的皮靴,踏在坚实的雪地上,铜片搭口,精光雪亮的刀剑之鞘,轻拍着暗黑色的长
裤。
  血红的丝穗,迎风飘舞着,就像是他们心里奔腾着的热血一样。
  在武林中,稳居盟主之势的“龙形八掌”,在镖局中稳执牛耳之位的“飞龙镖局”……
  十年来安如磐石一般的地位,此刻终于开始动摇了起来。、这最主要的原因,是“龙形
八掌”在人们心目中那正直、慷慨、仁厚的英雄地位,根本开始了动摇,因为十年前的旧案
重翻,一个毒辣、阴险、奸狡的“凶手”恶名,已加在这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身上。
  风尘仆仆的江湖客,自四面八方赶来这风云际合的“武汉三镇”上,每个人的目光,都
注意着沿江聚集的镖车,扬眉瞪目的“飞龙”武士,又不时留意着自江南那边传来的动静。
  有些人不禁在暗中惋借,若是“快讯”花玉未死,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多殴斗、争吵、凶
杀之事。
  “清晨,本该是一日中最最静寂的时候。但大雪纷飞下的武汉三镇,却远比在这同样的
时候任何一个其他的地方更不静寂,结着冰柱的屋檐下,已有三五成群,互相低语着的人
们,刚下门板的面店茶肆,更早已位无虚席。突地,四匹健马,狂奔而来,马蹄后扬起一连
串冰雪。马上人重衣毡笠,斜披风氅,一入市区,便扬鞭大呼道:“裴大先生午前可到!”
  这呼声,一声连着一声,立刻传追了武汉三镇,仿佛那尚未结冻的江水中,澎湃起伏的
波浪。
  “龙形八掌”檀明,“神手”战飞,这两个众目所瞩的武林大豪,虽然自今尚未露面,
但“裴大先生”毕竟来了,这已是值得人们兴奋,激动的消息。
  另一些人,涌集在长江渡头,有的撑着厚厚的油纸大伞,有的戴着厚厚的毡笠,只见滔
滔江水间,缓缓驶来一艘江船。
  “是谁?”是谁来了?“无论是谁,只要自江南来,都会引这些武林豪士的一阵激动,
这一道浊黄的江水,虽然阻住了许多消息,但却阻不住这一场即将到来的争杀搏斗——数十
年来,江湖仅见的搏斗。江船渐渐近了。镇的那一边,突地骚动了起来。靠靠的雪花中,一
个剑眉朗目,一身青衣的少年,手按辔头,徐涂驰近了那一条笔直的长街。在他身侧是两匹
黑马,马上灰衣大袄,面色冷漠的骑士,便是那名声久已响遍武林,至今名声却更响的”冷
谷双木“。在他身后,是一片人声,一片马嘶,也不知有多少骑士,骑着多少驴马,跟在他
身后约莫一丈开外处。一眼望去,但见人头蜂涌,汇集成一道灰黑的浪潮。”裴大先生!
“四下立刻响起一片震耳的呼声。呼声,自每个人口中发出时,本是谨慎而轻微的,但这许
多人同时发出,听来便仿佛天边鸣雷的声音。裴珏,面容仍是谦虚而安详,嘴角,也仍然挂
着那谦虚而安祥的微笑,但是,在他的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份悲哀,一
份沉重,以及一份悲天悯人的怜惜与忧虑。方才还猖狂地大步行走的”飞龙“武士们,此刻
早已收敛了他们数日来一直带在面上的狂妄之态。皮靴踏地的沉重脚步,骤然轻微了下来,
紧握剑鞘的手掌,此刻也松落、垂下,垂到双膝旁。裴珏目光一扫,退下马蹬,轻轻掠下了
马。他不愿在这些武林豪士中间,骑马而行,因为他本不愿在众人之间,出人头地,他只愿
做一个平凡的人。但命运却将他造成为一个英雄,时势也将他造成为一个英雄,一一个出类
拔萃,不同凡响的英雄。就在这同时,长街的那一头,江船已靠岸。踏板,搭上了渡头。门
窗紧闭的船舱中,缓缓走出五个锦衣少年,剑眉星目,腰佩长剑,江风吹舞着他们的衣衫,
使他们的神采望来更见潇洒。江岸边的人群,立刻爆出一阵呼声:“东方五剑!”
  渡头上的人群,飞快地退了开去,东方铁面带微笑,不住拱手,带着他名震武林的四位
兄弟,下了渡船。
  长街上,立刻像煮沸了的水锅一般,沸腾了起来。
  “东方五剑”步下渡头,步上长街,笔直的一条大街上,哄动与扰乱,虽然已可震人耳
鼓,但如此宽阔的街面上竟没有一人来往行走,只有屋檐下、茶肆中的人群却更拥挤了。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剑眉微皱,心中各各有些诧异、怀疑。
  “这是为了什么?”
  但他们终于启步向街的那一头走去。
  街的那一边,裴珏的脚步仍是安祥而缓慢的,他垂目敛眉,不愿向四下群豪望上一眼。
  屋檐下,茶肆中,突然变得寂无声息,武林中此刻早已轰动开一件盛事,武林中人人都
知道,“江南虎邱东方世家,已与‘龙形八掌’檀明结为姻亲!”“龙形八掌”檀明的掌上
明珠“龙女”擅文琪,即将下嫁给“东方五剑”中的三侠东方震!
  而另一个消息虽然较为秘密,但却已是公开的秘密。
  这消息不知由谁传出,但在第一人口中传出之后,便在无数人的口中传了出去,虽然大
多是附耳低语,但速度却似比公开传播的还要迅速。
  此刻武林之中,人人也已俱都知道!
  “龙形八掌”檀明的掌上明珠“龙女”檀文琪,本来是“裴大先生”青梅竹马的童年爱
侣。
  有些人还在暗中传说:“裴大先生与‘龙女’檀文琪,早已暗中私订了终身,只是因为
‘龙形八掌’从中作梗,他只是为了要攀上‘东方世家’的势力来对付‘江南同盟’,才将
他的爱女许配给东方震!”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消息的来源,却仍有少数人猜到这消息必定是“神手”战飞传出
来的。
  但无论是否知道这消息来源的人,对这消息的真实性却都确信不疑。
  而此刻,“东方五剑”与裴大先生竟即将在这长街上相遇,这当真比任何事都要摄人心
弦。
  裴珏身后那一群武林豪士也都下了马,千百只不同的鞋靴踏在同样的雪地上,发出了同
样的声响。
  一片沙沙的脚步声,自北而西。
  “东方五剑”面上虽也带着笑容,但心头却免不了有一份惊讶与怀疑,静寂之中,他们
也听到了这一片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们目光一扫,只见西侧的人群,也越来越是
紧张。
  这兄弟五人不约而同地轻轻抬起手掌,握住剑柄,目光如刀,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前面的
街道上。
  静寂的屋檐下,有数十个黑衣汉子在俏俏移动着分散开,寻找着隐僻的地势,但此刻众
人自然谁也不会将注意之力放到他们身上,更没有一人能认出他们究竟是谁人的手下。
  裴珏脚步未停。
  “东方五剑”脚步亦未停!
  他们彼此走得更近了,彼此即将望见对方。
  “他们相遇后会怎么样呢?他们会有什么表情?”
  人人心中俱在暗问自己,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终于一一一
  裴珏抬起头来,目光一扫,只见前面有五个锦衣少年缓步而来。
  他们的脚步整齐而划一,他们的衣履神态是这般相似。
  裴珏一眼之下,便已确定这五人便是东方兄弟,他心头微微一跳,但面上却仍然未动声
色。
  “东方五剑”对望一眼,东方江轻轻道:“前面的是裴珏!”
  兄弟。五人齐地点了点头,他兄弟五人,本来与裴珏毫无仇怨,但此时此刻,在如此的
情势下,他们却忽然觉得自己与裴珏之间,似乎有些芥蒂似的,他们面色虽未变,但心中也
有了些尴尬。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干咳一声,却见那边东方兄弟已自大步行来,裴珏微微一笑,
抱拳道:“幸会幸会!”
  东方五剑一起抱拳举手,道:“幸会幸会!”
  东方震神色虽然最是尴尬,但面上却仍然带着笑容,檐下人群不禁暗中交换了一个失望
的眼色。
  眼看他们匆匆寒喧了一句,便将交臂而去,既不紧张,更不刺激,就好像路上任何人遇
着另一人那样平凡。
  “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突听长街那边,响起一声呼喊:“裴大先生,你的童年爱
侣被人抢走了,你心里难道一点也不难受?难道一点也不愤怒?”
  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一起顿住脚步,呆呆地望了几眼,这其问他们面上
神色的变化,当真谁也无法形容。
  东方震剑眉突地一挑,厉叱道:“谁?”
  叱声未了,街的另一边又有人大呼道:“东方震,檀文琪虽然嫁给你,但她的心里还是
爱着裴大先生的,你觉得这滋味好受么?”
  四下立刻一阵哄乱,东方兄弟面色剧变,东方震更是面容苍白,远远跟在裴珏身后的人
群,一起涌了上来,竟将他幻包围了起来,要在这许多人之中寻出一个呼喊的人,那当真比
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东方震强笑一声,朗声道:“裴兄别未可好?闻道近来裴兄技艺大进,小弟想来也高兴
得很。”
  他语声故意说得十分高亢,一来是表示自己心中无私,再来也是想转开话题,这正是他
善于为人之处。
  哪知他话声才了,立刻又有人喊道:“你高兴什么!裴大先生哪点不比你兄弟五人强?
只可叹檀明竟为了要巴结你家,却将他女儿当做了礼物,牺牲了他女儿的一生幸福,东方震
呀东方震,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东方震面上倏青倏白,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隐隐暴出了青筋,四下的人群,一层一层
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当真不知该如何
是好。
  “冷谷双木”目光一问,心中已知道这些呼喊必定也是“神手”战飞安排布置下的手
段,要使裴珏与“东方五剑”结下仇怨,甚至就在此地拼斗一下,鹬蚌相争,自然是渔翁得
利了。
  但他兄弟却也想不出任何方法来打开此刻的僵局。
  东方铁生性最是沉稳,此刻却也不禁乱了方寸,微一沉吟,大喝道:“哪位朋友要想说
话,不妨到这里来说个明白,这样——”话声未了,又有人喝道:“你兄弟五人有个好爸
爸,又都有个好师傅,我们心里虽然气愤,可也惹不起你们。”
  立刻有人接着喊道:“连‘龙形八掌’都要拍你们的马屁,只可惜裴大先生一表人材,
文武双全,就因为没有后台,竞被人拆散鸳鸯。”
  又有人冷冷道:“‘飞灵堡’一向以侠义自居,想不到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东方五剑闰光威寒,裴珏面上也收敛了笑容。
  突见东方江、东方湖这孪生兄弟两人,身形一闪,掠到裴珏身前,年纪最轻,火气最盛
的东方湖冷笑一声,厉声道:“这些无耻的小人,可是阁下安排在路上的么?”
  东方铁低叱一声:“五弟!”
  但他阻止已自不及,裴珏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兄台的话,兄弟有些听不懂。”
  东方湖仰天冷笑数声,突地“呛哪”拔出剑来,沉声道:“我东方湖不凭师门,不仗父
兄,倒要单独与你这裴大先生斗上一斗,看你到底有什么惊人的文才武艺?”
  东方铁剑眉深皱,叹道:“五弟,你这是……”
  话未说完,四下已响起一片暴喝之声:“打!打!就打死这小子,看他的师傅、父兄怎
么样?”
  东方铁目光一扫,只见裴珏木立当地,既不回答,亦不解释,他心头亦不禁泛起一阵怀
疑与怒气,冷笑一声,道,“裴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诸兄台解释一句。”
  裴珏突然地微微一笑道:“兄台要我解释,我却还不知道要谁解释呢广东方湖手腕一
抖,剑光立长,几乎要刺到裴珏面上。裴珏变色道:“在下不愿与兄台们相争,一来是为了
与兄台们素无仇怨,再来却是不愿被这般暗中破坏之人如愿,但兄台却不可欺人太甚,至少
也该将事情判断清楚才是。”
  东方铁一把拉开了他的五弟,沉声道:“我兄弟此次渡江北来,亦不过是为了要将事情
查问清楚,并非绝对要与檀家结下亲事,但兄台——”裴珏突地冷笑一声,沉声道:“兄台
们是否要与檀文琪结亲,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湖冷笑道:“没有关系么?”
  裴珏只觉得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只因这冲动的少年,实在触及了他心中的伤心之事。
  冷寒竹目光一扫,沉声道:“你难道也要教好人得意了么?”
  裴珏心头一凛,挺起的胸膛,便又弯落了下去。
  只听人丛外又是一声大喝:“裴大先生,你怎地如此软弱,被人如此欺负了,还不敢动
手,难道你也怕了他们么?”
  东方湖冷笑道:“有这许多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鼠辈在为你呐喊,你还怕谁?”
  裴珏暗叹一声,回首望了“冷谷双木”一眼,脚步缓缓移动,似乎要向人丛中走去。
  突听一声大喝:“大公子,二公子,是这人在这里乱叫,快——”喝声未了,又是一声
惨呼!
  东方铁变色道:“管二!”
  东方湖长剑一挥,身形掠起,但里里外外俱是人群,他长啸一声,长剑再次一旋,平空
自人头上飞掠了过去。这出身武林世家,又得明师传授的少年,果然怀有一身江湖罕见的绝
技。
  裴珏顿住脚步,东方震似乎亦待掠起,东方铁道:“有五个人中一人去追足够了!”
  东方江厉声道:“若是捉住了那人,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变的?”
  人群又见纷乱,只听四下的脚步声,往来奔走不绝。
  突地,人丛分开一条通路,东方湖面寒如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长剑已然入鞘,双手
却平把着一具尸身。
  东方剑惊呼道:“管二?是管二么?”
  东方湖一言不发地将那具尸身放在地上,却在尸身的胸膛之上,拔出了一柄匕首。
  东方铁叹道:“果然是管二,他必定是发现了呼喊之人,想不到却遭了那人的毒手。”
  东方江一步赶到东方湖身前,沉声道:“凶手呢?”
  东方震冷冷道:“此时此地,便有一千个凶手也尽可在人丛中隐藏起来。”
  东方湖一直留心察看那柄匕首,突地大喝一声,手腕一扬,一道寒光,雷射而出,直击
裴珏的胸膛。
  裴珏剑眉微轩,身形不动,出手如风,食、中两指并指一夹,将匕首夹在掌中,轻叱
道:“这算什么?”
  东方湖双目圆睁,满面怒气,大喝道:“你且看看那上面的字迹,你且看看那是不是你
‘江南同盟’的手下?”
  东方江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刷地挥起一道剑光,削向裴珏肩头。
  裴珏微一错步,右掌三指捏着匕首刃尖,轻轻向上一点,只见“嗡”然一声,长剑弹起
数寸。
  东方江厉叱道:“好!再接我这一招!”
  刷地又是一剑削去,东方铁出手如凤,疾地托住了他四弟的手腕,轻叱道:“不可妄
动,教朋友们耻笑!”
  东方湖方自人鞘的长剑,重又拔出,冷笑道:“耻笑什么?”
  剑光镣绕,左削右剁,刷地两剑,击向裴珏的左肩右颈。他性情刚暴,用的剑法亦是热
若雷霆,四下人丛惊唤一声,前面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但后面的人群却又将他们涌上前来。
  裴珏身躯一闪,避开了这一招两式,东方湖剑势一转,刺向他前心。
  这一招变势之快,更是快如闪电,但见一缕青光乍起,便已堪堪触着裴珏胸前的衣衫。
  裴珏胸腹一缩,蓦然向后移开半尺,东方湖厉叱道:“还手!你难道不敢还手么?”
  话声之中,又是连环三剑,刺向裴珏“天枢”、“重血”,“将台”三处大穴,宛如三
柄长剑,同时刺出。
  裴珏冷笑一声,脚步一溜,斜斜向前冲开三尺,东方铁顿足道:“由得你们,由得你
们!”松开东方江的手腕,远远退到一边。“冷谷双木”袍袖一拂,疾地挡在裴珏身前。
  东方江、东方湖双剑一错,喝道:“闪开!”
  两道青光交剪而至,“冷谷双木”身形一侧,他们便又冲到裴珏身前。突听人丛外一声
冷笑,道:“好愚蠢的奴才!”
  这语声虽不甚高,但声音绵绵密密,竟似在东方兄弟五人的耳畔发出,东方兄弟出身名
门,人耳便知说话之人定是内功修为已入化境的武林绝顶高手,兄弟五人不禁齐地为之一
惊。
  东方江、东方湖剑光一挫,退后两步,突见一团黑影,自人丛外横飞而至,来势之快,
有如奔雷。
  人群一声惊呼,东方兄弟亦不禁让开三步,只见这团黑影,“扑”地落到地上,竟是被
人点中了穴道的黑衣大汉。
  这黑衣大汉被人自人丛之外远远掷来,来势那般惊人迅快,但落地之后,却毫无伤损,
被掷出这黑衣大汉之人内力之强劲,手法之巧妙,又岂是江湖中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背
项!
  东方兄弟心头更是大惊,裴珏、“冷谷双木”面上也为之变色,当今武林之中,有此内
力,有此手法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东方剑沉声道:“是谁?”
  东方铁剑眉微皱,抱拳高呼道:“是哪位前辈高人光临此间,不妨……”
  语声未了,方才那内力悠长、中气绵密的语声便又在他兄弟五人的耳畔响起,一字一字
地缓缓说道:“不分是谁,不查究竟,委实昏庸愚蠢之极,我且将那些呐喊之人抓来给你,
让你看看他们究竟是何人的手下?”
  这一次语声远较上次响亮,有如黑夜之中旷野上原始的鼓声,四下人丛一阵大乱,那些
在暗中呐喊之人都不禁被这语声所惊,心虚胆怯之下,情不自禁地投足飞奔,向四面八方逃
了开去。
  但他们脚步方动,屋檐下便突地飞起两条人影,有如经天长虹般四下一转,长街上的数
千双眼睛,竟无一人能看出这两个身形面貌,但见他两人身影到处,便有一声惊呼,便有一
条黑影横空飞起,落入人群包围着的那一团空地里。
  人丛中的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惊愕不已。只见十数条黑影四面八方的掠
空飞来,“砰”地落到地上,这些黑影被掷来的方向都不一样,但却几乎在同时落了下来!
  东方江、东方湖肩头一耸,跃起一丈,但见两条灰影凌空一闪,便没入远方,有如天际
神龙一般,见其首而不见其尾。
  这种骇人听闻的轻功身手,四下群豪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东方兄弟虽然出身名
门世家,师长父兄俱是当时武林中的绝顶人物,但见了这两人的轻功身手,亦不禁暗暗心
惊。
  裴珏目光闪动,只见这两人的身影微微一闪,然而他心法动处,却突地想起两个人来,
面上不禁泛起一丝笑容。
  东方铁一把抓住一条黑衣大汉的衣襟,出手三掌,拍开了他的穴道,只见这大汉面上满
是惊骇之容,目光闽缩不定,颤声道:“饶命……小人没……有说什么。”
  东方湖冷笑一声,平剑一拍,拍在他肩肿骨上,只痛得这大汉惨呼一声,满头冷汗涔涔
落下。
  东方江剑眉怒轩,厉声道:“你是谁的门下,受了谁的指使?在我数到‘三’字以前,
快些与我乖乖说出来,否则我就刺穿你的琵琶双骨,刺瞎你的一双眼晴。”
  他剑光一展,颤动的剑尖,便抵在这大汉的眉下睫上,只要他手腕微微一抖,这大汉立
时便有目盲血溅之祸。
  裴珏暗叹一声,似乎想到什么,却又终于忍住。
  只听东方江冷冷道:“一!”
  黑衣大汉但觉满面寒气,全身颤抖,动也不敢动一下,颤声道:“小人没……没
有……”
  东方湖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二!”
  黑衣大汉面容更加苍白,突地大喊道:“我说,我说……”
  东方江冷笑一声,收回长剑,这黑衣大汉扑地坐到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掌,抹了抹额上
汗珠,轻轻道:“小人……小人是‘七巧山庄’那庄主的手下。”
  这句话一说出来,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俱都不禁为之一怔,诧声道:
“原来是‘七巧追魂’的手下:“四下群豪,立时为之大哗,人人俱都以为,这必定是”神
手“战飞所定下的离间挑拨之策,却想不到这是”七巧追魂“那飞虹的一石四鸟的连环毒
计,裴珏与”东方五剑“若是火拼起来,定然要两败俱伤。那么”龙形八掌“固然受害颇
深,但定会以为这是”神手“战飞的手段,江湖中人也会不耻于”神手“战飞的卑鄙。冷寒
竹双眉一扬,冷冷道:“一石四鸟,伤人无形,嘿嘿,好厉害的连环毒计!”
  东方兄弟呆呆地证了半晌,斜目膘了裴珏一眼,一起避开目光,不敢再向裴珏望上一
眼。
  裴珏微微一笑,忽然俯下身去,向地上的这十数条黑衣大汉身上,各各拍了三掌,东方
湖忍不住沉声道:“做什么?”
  裴珏微微笑道:“这班人亦是受人指使,身不由主,此刻大家既然知道主使之人是谁,
兄台与小弟亦各无伤损,不如将他们放了吧!”
  东方江面颊一红,再不说话,裴珏挥手道:“去!”
  这十数条黑衣大汉如逢大赦,齐地跃起,不约而同地向裴珏躬身一礼,狼狈地向人丛中
逃窜而去,有些好事之徒乘机在他们背上打了几掌,骂上几句,他们也不敢还手还口,甚至
不敢望上一眼。
  四下人群仍在激动,但人丛中的东方五剑及裴珏却有如木塑石雕一般愕在当地,谁也找
不出一句话来说。
  这时在拥挤的人丛中,正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闪缩在阴暗之处,留意着裴珏的动
静。裴珏目光一闪,突地瞥见了这双眼睛,心中不禁一动,匆匆向“东方五剑”抱了抱拳,
道:“幸会!幸会!”
  东方五剑齐地一愕,下意识地拱了拱手,道:“幸会!幸会:裴珏却已像是突然发现了
什么,拥入人丛里。”东方五剑“对望一眼,目光中既是惊疑,又觉惭愧,微微向”冷谷双
木“抱拳一揖,分开人丛,走了出去。冷寒竹皱眉道:“珏儿看到了什么人?”
  冷枯木摇了摇头,两人齐地跟在裴珏身后,挤入人丛。
  裴珏毋庸分开众人,众人自然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但此刻那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却已走
开了,只看到她一只乌黑的长辫子,在人丛中摇晃了一下,裴珏更是惊讶,脚步放得更快。
  突听身后一声大喝:“裴珏在这里么?裴珏你在哪里?”
  裴珏微一迟疑,顿住脚步,只听一连串铁器相击的“叮叮”之声,自远而近,两旁人丛
一分,走出一个手握铁拐,满面怒容的汉子,竟正是那武林“金鸡帮”之首,“金鸡”向一
啼。
  “东方五剑”方去,“金鸡”向一啼又来,而且他神色之间,满面寻衅生事之意,四下
方待散去的人群,此刻又聚拢过来。
  裴珏暗叹一声,忖道:“是她来了么?她怎地不见我?”
  口中却抱拳道:“向帮主别来无恙?有何见教?”
  “金鸡”向一啼冷“哼”一声,目光一扫,厉喝道:“你还认得我么?”
  裴珏愕了一愕,不知如何接口,只听“金鸡”向一啼厉声又道:“你还记得你是如何登
上‘江南同盟’盟主宝座的么?想不到你此刻竟真的作威作福了起来。”
  裴珏剑眉微剔,冷冷道:“向帮主自管请便,在下恕不奉陪了!”
  袍袖一拂,转身而行,只听“当”地一声,一条人影,横空飞起,跃到他面前,大喝
道:“你想走么?”
  裴珏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走不得么?”
  他言语神态之中,已自有一种沉静而自信的威仪,“金鸡”向一啼呆了一呆,想不到年
余不见,这懦弱的少年,竟已锻炼成钢,微一沉吟,方自说道:“你要走也行,不过我先要
问你,我手下的‘鸡冠’包晓天,究竟犯下了什么大罪,你要将他置之死地!”
  此话一出,裴珏反倒不禁为之一怔,呐呐道:“包晓天已死了么?”
  “金鸡”向一啼厉喝道:“不错,他已被你假借‘江南同盟’的帮助,杀死在伏牛山的
荒郊,若非我发现得早,他尸身都要被蛇兽所噬——”裴珏心头一惊,截口道:“在他身旁
是否还有那‘黑驴追风’的尸身?”
  “金鸡”向一啼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若不与我说个明白,今日就叫你为他偿命:
“他双眉扬处,铁拐在地上重重一顿,地上冰雪,四下飞激,竞溅在裴珏那一身青布长衫之
上。裴珏长叹一声,有如未见,沉声道:“想不到‘神手’战飞毕竟还是将他们杀死了!”
  “金鸡”向一啼连连冷笑道:“你想将罪过推在战飞身上么?你以为我还怕了战飞不
成?我今日先宰了你,再找战飞算帐!”
  话声未了,他已扬手一拐挟着一股劲风,向裴珏当头击下。
  四下群豪,又是一阵大哗,不知这身属“江南同盟”的“金鸡”向一啼,怎敢向他的盟
主动手?
  裴珏身躯一转,倏然溜到他身后,沉声叱道:“你疯了么?”
  “金鸡”向一啼大声喝道,“不管我是否疯了,今日也要你来与包晓天纳命!”
  风声激荡之下,又是三拐击来,上击天灵,中拐胸腰,下扫双足,一拐比一拐犀利,一
拐比一拐沉重,当真是立刻就想将裴珏毙死于拐下。
  裴珏身躯飘飘,衣袂拂动,从容地避过了他这三拐,心中暗道:“想不到‘金鸡’向一
啼倒是条血性汉子,为了他手下一个兄弟的性命,竟不惜与人拼命动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倒对此人生了几分好感,身形游走之间,便越发不愿还手动招,只望
他知难而退。
  哪知“金鸡”向一啼招式却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过一招,四下群豪有的不禁大声呼喝
怒骂:“想不到这‘向金鸡’竟是个疯子!为了他一个手下,竟敢向他的盟主动手。”但江
湖中人明哲保身的多,谁也不愿多管闲事,何况众人早已看出,“裴大先生”只是存心容让
而已,若是他真的出手,“金鸡”向一啼怎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拐风过处,冰雪飞激,然而此刻却连这飞激着的冰雪,也沾不到裴珏的一点衣角,他潇
洒地在那阵阵拐风杖影中盘旋游走,只因此刻的身分与地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已不容他闪
避,否则他真不愿与这有如疯狂之人一般见识。
  “冷谷双木”袖手面观,冷寒竹终于忍不住低语道:“我们不如替珏儿将这厮解决了
吧?”
  冷枯木摇了摇头,道:“不如让他将此人收服,将来也好做他的一条臂膀。”
  说话之间,“金鸡”向一啼又自攻出三招,此刻他似已自知不行,面上不禁露出惊讶与
焦急之色,但目光中却似期待着什么,不住向四下搜寻,显然他早已约好帮手,却不知他的
的是谁?
  人丛外突又乱了起来,波浪的向两旁分开。
  有人在暗中低语:“那飞虹怎地来了?”
  只见人潮一分又合,“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赫然现身,他一身劲装疾服,腰畔佩着一只
革囊,囊中想必就是他成名江湖的暗器。
  众人见了他的装束行色,心中不觉一动,知道他必定是准备与人动手而来,冷寒竹双眉
一挑,低语道:“若是此人有出手之意……”
  冷枯木冷冷接口道:“我怎么容他出手!”
  只见那“金鸡”向一啼面上果然露出喜色,连攻三拐,大声道:“那大哥,你来了么,
好极好极,这种暴发的小人,怎能容他当‘江南同盟”的盟主,还是快些将他除去算了!
“裴珏暗叹一声,忖道:“我只当他是条热血汉子,为了他手下弟兄之故而愤怒伤心,哪知
他这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唉!这般人的人性,为何如此卑劣!”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寒如水,冷“哼”一声,缓缓走向战局。
  冷寒竹道:“这‘七巧追魂’果然是他约好的帮手。”
  冷枯木默然凝注着那飞虹的身形,“金鸡”向一啼突觉对方掌上已有真力发出,心头一
凛,大喝道:“那大哥……”
  “七巧追魂”那飞虹冷冷截口道:“你不愿‘裴大先生’做‘江南同盟’的盟主是
么?”
  “金鸡”向一啼一面动手,一面喝道:“正是,他不配。”
  “七巧追魂‘冷笑道:“好极,好极。”
  突地手腕一扬,一蓬银光,暴射而出,冷枯木沉声喝道:“留心暗器!”
  他方待纵身掠出,只听一声惨呼,人影乍分,目下群豪,交相变色,“冷谷双木‘更是
惶然失色。只见”金鸡“向一啼与裴珏对面而立,两人谁也不动一动。终于……”金鸡“向
一啼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狞笑,颤抖地伸出手掌。颤抖着指向那飞虹,颤抖着道:“你……
你……你……狠……”
  语声未了,“当”地一声,铁拐落到地上,他身躯摇了两摇,似乎要向“七巧追魂”扑
去。
  那飞虹冷笑一声、厉喝道:“不守帮规,反叛盟主,罪不容诛,你还在这里想伺什
么?”
  突地扬手一掌,“金鸡”向一啼身形方动,但被他这一掌劈到地上,惨呼一声,滚了两
滚,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局面一变如此,已大出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目下群豪竟都被惊得呆了,没有一人发出声
来。
  裴珏更是目瞪口呆,只见“七巧追魂”那飞虹双手一拍,在向一啼的尸身上踢了一脚,
微笑道:“盟主你可受惊了么?”
  裴珏呐呐道:“你……你这是……”
  “七巧追魂”那飞虹沉声道:“叛帮与叛师同罪,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盟主你虽然存
心仁厚,但在下却不能让这种以下犯上的万恶之徒逍遥法外。”
  裴珏愣了半晌,实是无词可对,长叹道:“但你又何昔如此心急。”
  “七巧追魂”转过头去,微一招手,人丛中便已奔来两条大汉,抬去了“金鸡”向一啼
的尸身。
  这一生性孤僻狂做、好高喜功的江湖豪杰,竟落到如此下场,众人不禁为之惋借,但却
无一人敢说出口来,只因此刻若有谁帮他说了句话,便等于和此刻喧赫一“时的”江甫同盟
“为敌。有些”飞龙镖局“的镖伙或朋友见了,却不禁为之暗中得意,”江甫同盟“如此自
相残杀,岂非对”飞龙镖局“大是有利。”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心中大是疑惑,他两
人已看出这”七巧追魂“必定是另有图谋,只是他两人却也不便过问”江南同盟“的”家务
事“。初雪方歇,但寒风却更凛冽。”七巧追魂“面带微笑,望着他的手下抬去”金鸡“向
一啼的尸身,人群渐渐散去,突地一柄长剑,漫无声息地刺了过来,却仅在”七巧追魂“肩
头肉厚之处轻轻一点,那飞虹一惊转身,喝道:“谁!”
  目光动处,东方江、东方湖两人手持长剑,面带冷笑,正赫然井肩立在他身后一尺开
外。
  裴珏暗叹一身,知道今日之事,还未了给,只得驻足不走。
  “七巧追魂”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方东少侠,却不知
两位何时学会了在暗中伤人的本领?倒教在下佩服得很。”
  他言词犀利,果然不愧是老江湖的口吻。
  东方兄弟却仍然面笼寒霜,仍不为所动,东方江冷冷道:“我如此对待惯于暗中伤人之
辈,还真客气得很,否则你此刻还能与我兄弟两人说话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狂笑数声,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感激两位才是了!”
  东方湖冷冷道:“少在少爷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利,你唆使手下,散发狂言,若不赶紧说
个清楚,我立时便要你伤在剑下,可没有方才那般客气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仿佛愣了一愣,作出茫然不解之色,道:“什么亭,这倒教在下不
懂了。”
  东方江冷笑道:“你手下已在众目所视之下招认了,你难道还想狡赖么?我倒要问问
你,方才那些在暗中辱骂我兄弟的人,莫非不是你的手下?”
  “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转,突然点头道:“不错,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是我在暗
中指使他们!”
  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众人反觉一愣,东方兄弟对望一眼。东方江长剑一抖,剑眉怒轩,
沉声道:“既然是你主使,你或是在我兄弟面前跪下认错,或是拔出兵刃,与我兄弟一一决
生死!”
  “七巧追魂”神色不变,道:“那般人到哪里去了,莫非都已死在贤昆仲的剑下?”
  东方江沉声道:“他们俱是受命于人,自然怪不了他们!”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但我亦是受命于人,岂能怪得了我?”
  东方江目光一凛,厉声道:“谁?指使你的是谁?奠非是‘神手’战飞,抑或是……”
  他冷笑两声,倏然住口,目光却斜斜瞟了裴珏一眼。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道:“指使我的人不是别人,便是令尊东方老堡主!”
  东方兄弟齐地一愣,双剑一展,大怒道:“好个大胆的狂徒,居然敢来捉弄我兄弟,快
些拔剑受死!”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大笑道:“别人口中的话,两位深信不疑,在下口中的话,两
位为何就不相信了呢?这倒怪了!”
  他笑声一顿,沉声道:“片面之词,两位怎能深信?我那飞虹岂是那种人物!”
  东方兄弟双双不禁怔然对望了一眼,掌中的利剑,也缓缓垂了下去。
  冷寒竹冷笑一声,低声道:“好个伶嘴利口的老江湖!”
  冷枯木接口道:“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最难惹了!”
  他语声渐高,“七巧追魂”却只作未闻。
  只见东方兄弟两人讪讪地收回长剑,四望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身而去,那飞虹哈哈笑
道:“两位少侠以后若要审问犯人,不妨来通知在下一声。”
  东方湖霍然回过头来,却被东方江拉了回去,这兄弟两人毕竟是侠义门徒,只是江湖历
练略嫌不够而已。
  那飞虹笑声一顿,转日道:“盟主在这里可有落脚之处,还是即刻就要动身!”
  裴珏沉吟半晌,道:“我准备随意寻家客栈。”
  那飞虹微微一笑,截口道:“此刻不但汉口城中家家客栈俱已无法插足,便是汉阳镇
里,也没有一家客栈可以容身了。”
  裴珏望了冷氏兄弟一眼,皱眉道:“那么……”
  那飞虹含笑道:“在下在城郊附近,倒有一处空屋,不知盟主可否屈驾,反正只不过是
数天的时日,一切事都能解决了。”
  裴珏微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话声未了,突见四匹健马,急驰而来,路上人群,纷纷问避,马上四人,俱都是神色剽
悍,骑术精绝的骑士,首匹马上一个身躯特长的大汉,右臂微回,支着一面黑底黄字的大
旗,迎风招展不已。
  裴珏倒退数步,只见旗上绣的赫然竟是八条金龙,首尾相接,围着一个斗大的“檀”
字!
  他不禁愣然忖道:“难怪这些武林豪士居然都肯让路,原来是‘龙形八掌’的手下亲信
到了。”
  这四匹健马一经踏上长衙,首匹马上的骑士立刻引吭呼道:“檀总镖头有令,‘飞龙
旗’下所属的所有兄弟们,立刻检点行装,随时随地,待命而发!”
  呼声嘹亮,响彻四野!
  长街上立刻又是一阵骚动,有的人自街上奔回屋去,有的人自屋中奔上街来,第一遍呼
声未了,第二追呼声又自响起……
  这呼声一遍接着一遍,自街头喊到街尾,然后转过了长街,仍有一声声的呼喊,远远传
来。
  “七巧追魂”目光一问,道:“盟主,你可知道战神手到哪里去了?”
  裴珏四望一眼,只见满街之人的目光,又都转到自己这边,不禁沉吟半晌,方自轻声
道:“战兄只怕已返江南,因他算定了檀明必是要对他家宅不利,再来也是在江南布置一
下,专等‘飞龙镖局’的镖车渡江南下。”
  “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闪,突然附在裴珏耳畔,低低道:“近来江湖传言,说是盟主
与檀明怀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盟主如何打算,可有要小弟效劳之处?”
  裴珏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地凝注在远方,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檀明可是也要到这
里来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想必如此!”
  裴珏目光不动,缓缓又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在此地的缘由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上突地泛起了一阵奇异的神色,但一闪即过,斜目瞟了“冷谷双
木”一眼,低声又道:“那么……盟主,你与冷氏兄弟的赌约……”
  裴珏截口道:“事已至此,胜负全已无妨,普天之下,还有比父叔之仇更重要的事
么?”
  他口气是如此沉稳,可是如此充满了自信,“七巧追魂”心头忽地一阵颤抖,深深凝注
了自己面前这少年一眼,仿佛是直到今日,他才真地看清了裴珏似的,干笑两声,缓缓说
道:“无论如何,让小弟带盟主到那落脚之处去才是!”
  他话声方了,四下已有数十条大汉围了上来,一起躬身道:“小的们俱是‘江南同盟,
中人,只是身份悬殊,是以一直不敢与盟主说话,但盟主在此地无落脚之处,小的倒可将住
的客栈先让出来。”这些人不但神态恭恭敬敬,语气更是惶惶恐恐,就像是胆怯的弟子,在
严师面前说话似的。“七巧追魂”目光又是一阵闪动,似乎在奇怪这般人怎会对裴珏如此恭
敬,口中却笑道:“不用了,在下已为盟主大哥准备宿处。”
  这数十条汉子齐地一阵叹息,似乎深以自己不能为“裴大先生”效劳而失望,裴珏只觉
心中一阵感激上涌,缓缓道:“多谢各位的关心,我……我实在感激得很。”
  虽然仍是这普普通通的两旬客套语,但在裴珏口中说出,让人听了,却是另一种不同的
滋味。
  只因他字字句句俱是出自真心,丝毫没有勉强的做作,这就正如他平日的为人一样,这
样的人,怎会不令人肃然起敬,衷心佩服?
  “冷谷双木”暗叹一声,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他两人一生无子无女,亦无门徒,
更无朋友,实将裴珏看成自己子女、门徒、亲人、朋友的混合,见到别人对裴珏如此尊敬爱
戴,心中自是高兴,但想到自己一生永未受到这种情感,又不禁生出感触。
  裴珏语声方了,那数十条汉子已一起躬身下去,满面激动之色,久久不能平复,裴珏心
中亦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突听冷寒竹大喝一声:“问开!”
  喝声未了,弓弦骤响,数十只鸟羽长箭,暴雨一般激射而至,有的射向裴珏,有的射向
那飞虹,有的竟是射向那些躬身而立,不敢拾头的大汉。
  裴珏目光一凛,长啸一声,不避反进,竟向这一蓬飞箭迎了过去。
  要知他自身避开,固然容易,但这些汉子却不免要伤在箭下,此刻他飞掠迎上,自身却
是危险已极,但是快如闪电,眼见已有十数枝弩箭、即将射在他的身上。
  “冷谷双木、不假思索,立刻随之扑上,那些汉子有的翻滚倒地,有的竟想以自身为裴
珏挡住弩箭。裴珏啸声未绝,随手撤下长衫,只听两股锐风,呼啸而起,竟将这蓬弩箭,扫
落大半,余下的势道亦受影响,轻易地便被避开。这变化发生,事前毫无征兆,发生后霎眼
便过,直到此刻满街之人方自发出一阵惊呼之声。”七巧追魂“面上亦不禁闪过一丝感动的
神色,只见对方屋檐之上,伏着数十条汉子,其中两人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衫,其余的却是满
身黄衣,手中犹自拿着长弓大箭,但不知怎地,竟没有人将第二箭射将出来,只是呆呆地望
着裴珏,满面俱是感动之色。裴珏此刻形状却极是狼狈,他不但长衫已被自己撕破,用做挥
退暗器,长衫内的紧身衣衫,亦被他情急之下撕破。他掌中的两片衣衫,不住随风飘舞,他
面上的神色,犹自惊悸未定,但在人们眼中看来,世上却再无一人有他这般庄严高贵。那飞
虹厉叱一声,方待飞掠上屋,哪知那屋檐上的汉子,却已一起跃了下来,”扑“地跪到地
上。裴珏长叹一声,道:“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即使与我有仇,又何苦伤及他人!”
  那飞虹一步赶上,沉声道:“这些都是‘金鸡帮’众人,身穿碧衫的两人,便是向一啼
手下的大将,‘鸡目’方家兄弟!”
  裴珏恍然点了点头,长叹道:“你们原来是为了替帮主复仇,我不怪你,今日你们虽然
功败垂成,但……唉,你们快去吧,以后总会有复仇的机会。”
  金鸡帮却无一人抬起头来,满面惶恐后悔之容,有的人甚至目中已是热泪盈眶,伏在地
上,不住地叩首请罪。
  “鸡目”方氏兄弟中的方一奇伏首道:“小的们不知裴大先生竟然如此仁义慷慨,是以
才做出这等事情!此刻但凭盟主你责罚,小的们没有半句怨言。”
  “鸡目”方一偶亦自伏首道:“盟主如此仁义,小的们以后怎敢再有反叛之心?今日受
这责罚,纵然盟主不愿,小的们也要跟在盟主身后,为盟主效劳。”
  裴珏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快些起来,雪地严寒,各位休要冻坏了身
体。”
  严风凉冽,吹得他撕裂了的衣衫中丝楼棉絮,有如雪花般四散飞落,一条大汉悄悄解开
自己的长衫,双手捧在裴珏身前。
  这些人但却一言不发,因为他们心中的感激已非言语所能表达,此刻莫说要他们解下长
衫,但是教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也无一人会犹豫一下。
  裴珏呆呆地望着这些热血飞扬的汉子,以及那些犹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金鸡帮众,呐
呐道:“各……各……位……”
  但是他只觉喉头哽咽,亦自说不出话来,满街之人眼望着这一幕感人的情景,各各心
中,俱是感叹不已,只有“七巧追魂”却俏悄垂下头去,却不知他是在感叹啼嘘,抑或是在
自疚惭愧!
  雪势停停歇歇,地上的积雪,却更厚了。
  城郊的积雪,更厚于城内,大地一片银白,黄昏后,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便转变成一种
浅灰的颜色,到了深夜,只见天地间俱是一片灰黯,也分不出哪里是原野,哪里是树木,哪
里是屋字。
  四野寂无人迹,一间小小的土地柯前,却卓立着一个十四五岁。
  身材纤弱,衣衫单薄的女孩,在这凄清的寒夜里,更显得伶汀孤苦。
  祠堂内有一盏小小的长明之灯,昏黄的灯火,映着她伶仃的身影,但雪地上的影子,却
又怎能解除她的饥寒与寂寞!
  只有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竟有如秋夜穹苍中的明星一般烁耀着,她明亮的目光中,
显露出的是焦急与等待。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对方的一栋屋宇,她眼看着这栋屋宇中杂乱的人声,渐渐静寂,明亮
的灯火,渐渐稀落……
  一阵寒风吹来,她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咬了咬牙,回身躬了一
躬,细语道:“土地公公,谢谢你。”
  然后她谨慎而小心地向那栋屋字奔了过去。
  她身形并不轻灵,更不迅炔,显见她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但是她明亮而善良的目光
中,却有一种坚韧之色。
  她奔到墙边,望了望高约一丈三四的墙壁,奋身一跃,双手方自搭在墙头,却又滑了下
来。
  但是她绝不灰心,立刻再次一跃,滑下去又一跃……
  终于,她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她轻轻嘘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四下一转,只见满院
深沉,夜静如水。
  她不禁叹了口气,自语着道:“大哥哥,你在哪里?”
  积雪的夜院中,经过一天兴奋后的裴珏,正毫无疲倦之意地孤立在一株枯萎了的白杨树
下。
  苍穹,是灰黯的,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他凝注着四下的皑皑白雪,心中思潮,就正
如原野上的狂风一样,狂啸来去,不能自己。
  在这同样的寒夜中,他曾孤立在“飞龙镖局”中的枯木下,痛恨着自己的愚蠢,痛恨着
自己为什么永远学不会武功,学不会一切……
  那时,他会痛苦地暗自流着眼泪感怀,看自己孤苦的身世,不幸的遭遇,望着另一重院
落,羡慕着那一重院落中的幸福,也忆念着那一重院落中檀文琪停蟀的身影,灵活的眼波。
  那时,他身后常常会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伸出来为他轻拭泪珠,于是他就会安慰地
被这只小手拉回屋里。
  但是,这双小手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飞龙镖局”中忍受着痛苦,轻蔑与寂寞?
  他痛苦地长叹一声,发誓要以自己的手,来擦拭这双少年人的泪殊,从一双明亮的大眼
睛中流下的泪珠。
  突地,他又想起今日在人丛中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着
道:“不会是她,若是她怎会避开我?”
  也是在这同样的寒夜里,他曾屈辱地卧在那陌生的屋檐下,带着一天卑贱工作后的劳苦
疲倦,默默地忍受寒冷、饥饿、痛昔、失望……
  以及他最最不能忍受的、那刻骨铭心的相思。
  那刻骨铭心的相思,此刻还留在他心底,但是却又加深了几分痛苦,因为他相思的对
象,与他之间实在隔离着一重无法攀越的门户,他只能恨造化的捉弄,为什么叫他爱上一个
自己不能爱的女子。
  他思潮突然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也是一个和今夜相同的寒夜,他被一阵噩梦惊醒
后,便再也无法人睡。
  然后,他便听到他的父亲与叔父的恶耗,当时的悲哀与痛苦,此刻似乎又一起回到他心
底。
  所有的一切,离此刻虽然都已遥远,但却又似俱在眼前,世上各地的寒夜虽然俱都相
同,积雪的颜色也都一样,但是……
  世事的变幻却是多么离奇,多么巨大呢?
  那孤苦、懦弱,受尽欺凌,受尽白眼的少年,真的就是今日的自己么?他不能相信,不
敢相信,却又怎能不相信呢?
  幸福与光荣,就像是一道问电一样,突然点亮了,是来得太快了么?但却有人替他惋借
来得太慢了哩!
  他只觉面上一片寒凉,原来不知在何时他已流下了满面泪珠。
  他看不到昏冥的夜院中,正有一条伶仃的人影,缓缓向他走了过来,停下,行走,又停
下……
  终于走到他身侧。
  他蓦然警觉,霍然回首,一只纤柔的小手,正颤抖着举在他面前,就像往昔时,寒夜
中,那永难忘怀的情景一样。
  这突然而来的谅喜,使得他像呆子一样地愣住了。
  纤柔的小手,颤抖得更加剧烈。
  明亮的眼睛,珍珠般流下一连串欢喜而又悲伤、悲伤而又欢乐的泪珠,一连串流在雪地
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裴珏大喝一声:“珍珍,你……”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也不知她唤了多少声“大哥哥”,只知她终于扑在她的大哥哥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黑暗中又有两条人影闪过,那正是与裴珏一起住在后院中的“冷谷双木”,他兄弟两人
出神地向这边呆望了半晌,两人齐地轻叹一声,蹑着脚步,回到屋里,冷寒竹忍不住轻轻说
道:“这个女孩子大约就是珏儿曾经说起过的袁泸珍吧?”想不到冷枯木道:“嘘,让他们
去欢喜,去流泪,珏儿……唉,他也该被人安慰一下了,他也值得被人安慰的,是么?”
  兄弟而人一起没人黑暗,只留下一丝仍然荡漾着的叹息声。
  裴珏紧紧地将袁泸珍拥在怀中,也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让她看他一眼,让他也
看她一眼。
  他痛苦地欢笑着道:“你……你长大了。”
  她垂下头,让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她轻轻说:“今天白天,我就看到了你,我想不
到你已变成了一个英雄,就像我们那时做梦时常常会梦到的一样,但是我不敢现身,街上
‘飞龙镖局’的人那么多,我怕他们抓我回去,又怕他们去告诉檀……大叔!”
  她虽然不愿说出“大叔”两字,但多年来的习惯又岂是骤然可改?
  裴珏真的笑了,但笑中仍然有泪,他说:“从此以后,你可以再也不用怕了,无论什么
事,我都可以保护你。”
  袁泸珍仰起头,凝望着他,就像任何一个女孩子凝注着自己的梦中的王子一样,既欣
喜,又倾慕。
  他絮絮地问着她这两年来的生活。
  她和着泪,带着笑告诉他,平凡的生活,痛苦的生活,寂寞的生活……此刻似乎都已成
了过去。
  他又絮絮地告诉她这些年来,自己那神奇而玄妙的经历、痛苦而叉悲惨的经历。
  她睁大着眼睛,默默地听着。
  忽然,她明亮的眼睛露出一阵仇恨与愤怒,她握紧了双拳,仰着头颅,沉重他说:、我
偷偷地听了许多人的话,在路上,在镖局里,我都听到过,我们的爹爹,真地是被……被那
个人害死的么?“裴珏咬紧牙关,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咬牙咬得那么紧,甚至有一丝淡淡的
鲜血,自他嘴角沁出。袁泸珍又痛哭了,伏在他身上,痛哭着道:“大哥哥,你……你要为
我们的爹爹复仇呀!”
  裴珏轻拍着她的肩头,喃喃着道:“复仇,复仇,复仇!”
  忽然,她又顿住哭声,仰起了头,那明亮的眼睛中,竟流露出一阵怜悯,同情与悲哀,
痛苦!
  她皱紧了双眉,轻轻道:“可怜,可怜……最可怜的就是檀姐姐了!你知不知道?她为
了你,是多么痛苦,她一个人躲进房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你对不起她,一会
儿又说她对不起你,常常把我拉到她房里去谈天,但是除了你,她什么都不谈,谈了又哭,
哭了又谈!”
  她幽幽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刹那之间,裴珏只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竞又呆呆地怔住
了。
  良久,只听袁泸珍又道:“后来,听说她爹爹有意要把她嫁给什么东方兄弟,她就逃了
出来,但又被她爹爹捉了回去,她要死要活,直到她爹爹回绝了东方兄弟,但是……我跑出
来后,又听到她要嫁给东方兄弟的消息,唉!她听到之后,又不知怎样了?”
  裴珏木立当地,喃喃道:“她……她是爱我的么?”
  袁泸珍幽幽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声,“冷月仙子”艾青临死前的话,仿佛又在他耳畔响了起
来。
  “……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再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永远不要叫一个女
孩子伤心,不管你爱不爱她,只要她对你好,你就该好好保护着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
不要伤害她,也不要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
  他目光凝注着冰雪,又自喃喃低语,“既已发下了重誓,我怎能伤害她呢?她……她毕
竟是爱我的呀!我……我……”
  他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是父仇不共戴天,我能不报么?但是,我若是报了仇,
杀了她爹爹,便是伤害了她,便是违反了誓言。”
  父仇、誓言,往来冲击,恩情、仇恨难解难分,他不禁又想起“冷月仙子”那哀怨而颤
抖的语声:“这事说来容易,其实却是很难的,因为世上总有许多奇怪的原因,让你不得不
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许多种奇怪的原因……许多种奇怪的原因……爱你的人……爱你的人……
  袁泸珍突地惊唤一声,道:“大哥哥,你……你怎么样了,你……血……”
  她伸出纤柔的手掌,为裴珏抹去了唇上的鲜血,虽然是寒夜,但裴珏的鲜血,却有如火
一般的炽热。
  裴珏感动地抚着她的手掌,长叹道:“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唉,你是不会懂
的。”
  袁泸珍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虽然不愿意承受自己年纪轻,但只要“大哥哥”说的
话,却永远是对的。
  她呆了许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轻轻道:“今天最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叫
做‘七巧追魂’?”
  裴珏微微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袁泸珍轻轻道:“这个人可不是好人!我曾经在。飞龙镖局,里看到过他,看到他鬼鬼
祟祟地溜进了后院,不知和檀……檀明说些什么,一直到第二晚上,才又愉偷摸摸地溜走,
连马都不敢骑。”
  裴珏心头一惊,沉声道:“真的么?你可看清楚了?”
  袁泸珍坚定地点了点头,突听远处山石后一声叹息,一个沉重的语声,一字一顿他说
道:“都——是——真——的!”
  袁泸珍面色大变,裴珏亦是心头一懔,低叱道:“什么人?”
  他方待飞掠而起,哪知山后人影一闪,“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轻轻走了出来,口中喃喃
道:“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他面上泛起了一丝惭愧的笑容,轻轻道:“盟主大哥,请恕我偷听之罪,但是这位小妹
妹一进到院中,我就觉察了,是以才走出房来。”
  袁泸珍心头一跳,她自以为行动极为小心,不料仍然惊动了别人,她也开始了解,这班
武林豪士的耳目是何等灵敏!这是她以前从不会相信的,但是她又不禁开始为他们悲哀:
“一个人在外,仇家结得大多,想必就像他们一样,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时时刻刻地防备着
别人。”
  裴珏目光炯然,一言不发地凝注着那飞虹,这素来心狠手辣,奸狡凶恶的“七巧追
魂”,此刻竟然满面俱是愧容,呐呐道:“不瞒盟主说,我本已与‘龙形八掌’暗中订好了
密谋,我助他消灭‘江南同盟’,杀死‘金鸡’向一啼,‘神手’战飞,以及……咳咳,以
及盟主你,他事成之后,助我重组同盟,拥我为盟主。”
  裴珏仍是一言不发地凝注着他,既不愤怒,也不怨恨。
  “七巧追魂”干咳两声,又道:“方才那向一啼的死——唉,实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
鼓动着他来与盟主你争杀,答应他我一定赶来帮助他。”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你……你……真的太狠了。”
  那飞虹默然垂下头去,裴珏忽又说道:“如此说来,那些在暗中对东方兄弟辱驾的汉
子,大约真的不是你指使的了!否则那些人怎会骂出对檀明不利的话来。”
  那飞虹垂首道:“那些人也都是我指使的,因为我怕檀明与东方兄弟结成姻亲后,势力
太大,那时他要毁约,甚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裴珏心头一寒,长叹道:“江湖之中,为什么人人都要互相欺骗呢?”
  “七巧追魂”那飞虹叹道:“武林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我本来以为在这个世
界中,善良的人永远无法生存,但是——唉,我现在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无论在什么地
方,好人都永远不会寂寞的。”
  他语声微顿,垂首又道:“这全是因为盟主你的为人,实在感动了我!我……我本想将
盟主诱来此地后,在酒菜中加上毒药,我毒药甚至都已准备好了,是一种无色而又无味的毒
药,但是……,唉,我实在下不了手!”
  裴珏心头一惊,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往还了一遭,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方待说话,忽
听庭院中,黑暗中,突地响起了一阵震耳的长笑!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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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四章

  夜已将去,寒风更酷,这一声冷笑之中,更是充满了森寒之意。
  裴珏、那飞虹、袁泸珍蓦地一惊,暴喝一声!
  “谁!”
  只听黑暗中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知过能改,尚属可教,你若妄施毒计,此刻还有命
么?”
  语声激荡,激荡于凛冽的寒风中,亦不知是远是近,仿佛是在他们耳畔的声音,但庭院
十丈以内哪有“人影?单掌一穿,人随身起,刷地横飞三丈,脚尖一踏积雪的枯枝,倏然三
个起落,便已掠在这一片庭院之外。风吹四野,积雪凄迷,无边的静寂,沉重地笼罩大地,
生像是终古以来便没有人迹。裴珏极目四顾,引吭大喊道:“师傅!老前辈……”
  高亢的呼声,震得枯枝上的积雪,有如山巅的乱云般四下飞落,一只孤宿的寒鸟悲鸣一
声,振翼飞起,霎眼便没入黑暗中。
  裴珏呆呆地愣了半响,长叹一声,掠回庭院,但见袁泸珍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满含着仰
慕与热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七巧追魂”那飞虹双手垂膝,木立当地,面容苍白,目瞪口呆,满额俱是黄豆般大小
的汗珠。
  裴珏微微一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弟真该恭喜那兄……”
  袁泸珍忽然娇笑一声,道:“从今以后,想必你睡觉也可睡得安稳些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伸手一抹额上冷汗,心房却仍然在砰砰跳动,他心中正在暗中自
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忽然仰天大笑数声,朗声道:“想不到为善毕竟比作恶愉快得多!”
  他出身草莽,自然不知道他自己所说出的这句简简单单的话中,包含着多么不简单的哲
理。
  裴珏暗叹忖道:“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失眠的夜晚,负担过多少良心的痛苦,才能说出这
句平凡而又极不平凡的话来,但愿世上的作恶之徒,此刻都能站在这里,听听他这一句自心
底说的话。”
  三人目光交流,但觉这寒冷而寂寞的庭院,此刻突然变得温暖而充实起来,因为这庭院
之中,此刻正充实着善良的人性。
  汉口城内的夜街,此刻却仍然是寒冷而寂寞的。
  虽然有许多劲装佩刃的大汉,以沉重的皮靴,不断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巡视着江岸边的
镖车。
  虽然有许多好奇而好酒的人们,为了探测这一场必生的暴风雨的开端,仍留恋在贪利的
酒店里,作通宵之饮。
  但是,四下的寒冷与寂寞,却仍是那么沉重,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他们透不
过气来。
  偶而有一声爆发的狂笑,划破了黑暗的岑寂,但无论多少声狂笑,却都划不开人们心中
的沉重。
  忽然,街的那头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呼!
  不知有多少人,立刻狂奔到惨呼之声发出的地方,但见惨白的雪地上,流落着一滩鲜
血。
  鲜红的血迹外,一个“飞龙镖局”的手下,四肢分展,仰卧在沉郁的苍穹下,满面俱是
惊惧与恐怖,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无星无月的苍穹。
  一柄雪亮的匕首,斜插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鲜血,在如此寒冷的夜晚,虽然仅刹那之间
便已和地面上的惊惧与恐怖一起凝结了,从此刻直到永远,却再也无法再融合化解的开。
  “战神手已开始行动了!”
  兴奋而紧张的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寒冷的夜街上散着。
  又是一声惨呼,在长街的另一头爆发出来。
  八匹长脚健马,突地自街旁的一间大宅中冲出,当头两人,手持号角,响起一连串震耳
的悲鸣!
  号角不断,健马开始在黑暗的城市,阴暗的角落里奔驰。
  随着急这的马蹄声,一个中气极足,语声嘹亮的汉子,引吭大喝道:“凡属‘飞龙’旗
下的兄弟,一起聚集在长江渡头,不得分散!”
  这呼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响遍了黑暗的城市。
  整个的城市,却已大乱了,失去了宁静,也失去了治安。
  虽然有一些带刀的官差,无可奈何地四处巡查着,但他们的眼睛,此刻却已似看不到刀
光与鲜血。
  他们只将这一切当作一场瘟疫——瘟疫,是人力难以抵挡的,但瘟疫,却总有离去的一
天。
  但惨呼之声,仍然不断,有时在东,有时在西。一个醉后的汉子,踏音踉跄的脚步,去
寻个方便,不幸他腰旁插着的一柄无鞘的尖刀,更不幸那八匹健马此刻恰巧在他身旁奔驰而
过。
  于是,健马上的骑士暴叱一声,刀光一闪。
  踉跄的醉汉只觉头上一阵凉的麻木,便可怜又可耻地在雪地上,任凭奔腾的马蹄,在他
身上踏过。
  风更急……
  一艘乌篷的江船,自黑暗中渡江而来,停泊在一处荒凉的岸边。
  船未到岸,船上便有数条黑影,横飞而下,脚步不停,霎眼间便没入黑暗里,像是诡秘
的幽灵一般。
  他们是谁?
  五匹健马,涌出一辆乌篷大车,自黑暗中冲出,狂奔过夜城中的长街,当头一人,白发
白髯,目光如刀,顾盼生威。
  不知是谁,在街旁发出一声惊呼!
  “龙形八掌来了!”
  呼声未落,已有一只结实的手掌,掩住他的嘴唇,将他无助地拖在屋檐后绝望的阴影
里。
  于是再没有惊呼!
  车马停在街旁那一座大宅旁,大门前本来挂着的一方横匾:“飞龙支局!”
  此刻早已不知在何时被人摘落了下来。当头马上的“龙形八掌”檀明,肩头微耸,便已
跃上马鞍。
  他轻轻一步,掠到车前,沉声道:“琪儿,下来。”
  车帘一掀,面色苍白,目光散漫的檀文琪,茫然走了出来小她面上一无表情,就连她明
亮的秋波,都已失去了神采。
  她茫然踩过与她面一般惨白的雪地,走入那一栋大宅,对她身旁的爹爹,竟连看也没有
看上一眼。“龙形八掌”檀明目光一阵黯然,长叹一声,随着她走入宅门。
  乌漆的宅门,砰地一声,重重关起,截断了人们的目光,但却截不断无数人口中的耳
语,“‘龙形八掌’到了!”……··“‘龙形八掌’到了!”……
  天色,变得更沉重了,也不知距离黎明还有多远、阴沉的大宅中,立刻亮起了无数盏灯
火。
  但纷乱的脚步声,却是轻微的,“龙形八掌”檀明面沉如冰,匆匆走人了西面的一问跨
院。
  他一步方才迈入院门,厢房中便已响起了一阵低叱!
  “谁?”
  檀明干咳一声,厢房中灯火剔亮,未御衣履的“东方五剑”,一起迎出了门外,东方铁
微微一笑道:“檀大叔怎地乘夜赶来了?”
  “龙形八掌”檀明沉重的面上,立刻挤出一丝笑容,沉声道:“昨日已应在此等候贤侄
们大驾,一步来迟,却叫你们无端受到了许多狂徒的胡言乱语。”
  冻方铁哈哈一笑,道:“檀大叔的消息倒灵通得很。”
  笑声中他们一起人了厢房,但这笑声是否俱是真心发出来的呢?
  个个心不在焉的寒喧数语,“龙形八掌”檀明突然长叹一声,将话头转入正题,缓缓说
道:“年前承蒙贤侄们不弃,而有招亲之意,但老夫那时只觉小女年纪太轻,又恐高攀不
上,是以未敢仓促决定。”
  东方湖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大哥扯衣角,截住了他的话头。
  “龙形八掌”目光一转,亦不知有没有看见,接口道:“但自从‘浪莽山庄’以后,小
女得蒙震世兄大力维护之后,想不到对震世兄……唉,竟已动了痴心。”
  东方震面容僵木,一无表情。
  东方铁含笑道:“三弟当真有福了。”
  “龙形八掌”双眉一展,道:“老夫人生闯荡江湖,只得此女,是以……唉!既是她心
里愿意,老夫也只得厚颜来向世兄们重提旧议。”
  他似乎特别强调“重提旧议”四字,表示这门亲事无论如何总是你们自己先提出来的。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龙形八掌”又道:“只是……唉,老夫门户太低,不知是否高攀
得上?”
  东方震面上仍是毫无表情,亦无口避之意。
  东方铁微微一笑道:“檀大叔名满天下,领袖武林,十年来江湖英雄,从未有一人之声
名能与檀大叔相坪。檀大叔若是再说门户太低,小侄们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龙形八掌”捋须一笑,道:“贤侄过誉了……如此说来,不知震兄身边可曾带得有文
定之物?”
  东方铁截口道:“不过……”
  “龙形八掌”忍不住面色一变,道:“什么?”
  东方铁国光一闪,微笑道:“檀大叔不嫌今夜仓促了些?这是三弟终身之喜,我兄弟无
论如何也该为他做得郑重些才是。”
  “龙形八掌”目光转动,心念亦在转动,缓缓道:“此……事……说……来虽然不错,
但此刻事态非常,凡事只好从权,好在你我俱是武林中人,也不必来拘这些虚礼……哈哈,
你说是么?”
  他一面思索,一面说话,是以开头四字,说得极慢,但心念一定,言语便滔滔不绝而
出。
  东方江故作不懂,道:“事态非常?”
  “龙形八掌”心念又自数转,长叹一声,道:“不瞒贤侄们说,我‘飞龙镖局’,今日
实已遇着了劲敌,老夫只此一女,总要她先有了归宿,才能放心。”
  东方铁缓缓点了点头,道:“檀大叔爱女心切,此话也有道理。”
  他生性谦恭仁厚,言语自也十分有札。
  东方湖突地剑眉一扬,沉声道:“近日听得武林传言,说是檀大叔与十八年前那一段无
头公案有些关系,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他年少气盛,心中若有事情,便再也留不住。
  “龙形八掌”面色又自微微一变,突地仰天狂笑道:“草莽匹夫的恶意中伤,老夫从未
放在心上,贤侄们却信以为真了么?”
  东方江,东方湖对望一眼,东方铁抢口笑道:“檀大叔游侠江湖,少不得要结下许多仇
家,五弟,你怎能——”“龙形八掌”笑道:“湖世兄热血直肠,正是我少年时的心性,我
怎会怪他?”
  他目光一转,笔直地望向东方震,口中向东方铁道:“铁世兄,长兄为父,古有名训,
今日之事,若是铁世兄一口承担下来,想必老爷子……”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外奔来,“龙形八掌”浓眉一扬,长身而起,怒叱
道:“什么事?”
  只见“八卦掌”柳辉垂首肃立在厅前阶下,道:“前面有人送来三厦礼物,不知总镖头
可要看上一看?”
  他满面俱是惊恐之色,面上也大大失了常态,檀明知道此人行事素来镇静,此刻如此模
样,事情必定有变。
  他微一沉吟之间,方待举步而出,只听东方江微微一笑,道:“如有不便,檀大叔自管
出去便是。”
  “龙形八掌”干笑一声,道:“在贤侄们面前,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柳兄,便请你将
那三匣礼物取来。”
  “八卦掌”柳辉面上微微露出难色,呐呐道:“但……”
  檀明面色一沉道:“听到了么?”
  “八卦掌”柳辉干咳一声,转身而出,刹那间便领着三条手捧红木拜匣的大汉,快步走
了回来。
  东方湖笑道:“不知檀大叔究竟有什么可喜可贺之事,如此深夜,还有人送礼过来?”
  只见那三条大汉将掌中拜匣轻轻放在桌上,垂首敛眉,一言不发,倒退走回厅外。
  “龙形八掌”目光一扫,面色大变,沉声道:“送礼的人哪里去了?老夫倒要好好酬谢
他一番。”
  “八卦掌”柳辉恭身道:“方才只听到门外一阵响动,开门一看,这三匣东西已放在门
前的石阶上,送礼的人却早已走了。”
  “龙形八掌”冷“哼”一声,面色一片铁青。
  东方五剑一起凝目望去,只见那三个红木拜盒之上,整整齐齐地贴着三方白纸,上面赫
然写的竟是,“恭贺‘龙形八掌”檀总镖头身败名裂之喜。“下面既无具名,亦无花押。”
龙形八掌“浓眉倒轩,低叱一声,”见不得人的鼠辈!“东方兄弟情不自禁地围在桌旁,只
见他手掌一扬,掀起一个匣盖。众人忍不住一起惊呼一声,这制作得极为精致的红木拜盒之
内,竟放的是一颗用石灰围起的人头。昏黄的灯光下,只见这人头血迹已被洗去,而且栩栩
如生,上下眼帘之间,却似被一根极细的铁丝撑了起来,一双空洞而恐怖的眼睛,便瞬也不
瞬地望在”龙形八掌“檀明面上,檀明大喝一声,倒退三步,他人目之下,便知道这颗人头
正是他手下的得力镖师公孙大路。微一定神,他便将另两个匣盖掀开,里面不问可知,自然
亦是两颗人头,正是他手下的得力镖师向飞旗与徐明所有,这三人被他连夜遣至江甫,去
取”神手“战飞一家大小的首级,却不想他三人的首级,竞先被别人斩了下来。花厅之中蓦
地被一阵阴森之气笼罩,”龙形八掌“檀明木立在这三颗首级之前,苍白的须发,随着厅外
的寒风不住颤抖。名震一时的”飞龙三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僳是东方尺弟,也不禁兴
起一阵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萧索之感。”龙形八掌“檀明心头更是泛起一阵震惊之意,他
深知这三人的武功,在武林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那么”浪莽山庄“的潜力,岂非更是惊
人?他自然不知道”神手“战飞取下这三人的首级,却也花了极大的代价!一时之间,众人
心头俱觉十分沉重,”八卦掌”柳辉,手掌虽已紧握成拳,却仍在不住颤抖。也不知道过了
多久,东方剑突地惊喧一声:“三弟呢?哪里去了?”
  众人一惊,转过目光,那一直不言不动的东方震,果然已不知去向,“龙形八掌”面色
大变,高呼道:“震世兄,东方震……”
  东方铁微一跺脚,只见厅后窗户洞开,他箭步掠到窗前,窗外寒风凛冽,哪有人影?
  东方却已露出一丝轻淡的鱼肚自色,距离黎明,似乎已经不远了。
  檀文琪幽幽地独坐在一盏孤灯之下,梦一样灯光,映着她梦一样的眼睛,和她的鬓发。
  她的身体、心智、灵魂,都似乎在梦中一样,但这却是个多么忧愁,多么痛苦的噩梦
啊!
  往昔的欢乐与笑容,悲哀与哭泣,此刻俱都已经离她远去,因为她的身体与灵魂,俱已
变得有如白痴的麻木。
  她早已立下决心,今生今世,她永远不要再动任何情感,因为“情感”这不是一件极为
可怕的事么?
  她拒绝回忆,拒绝思念,她只要像僵尸一般活下去,她爹爹几时为她安排下婚期,她就
几时穿上吉服!然后……
  然后呢?她也拒绝去想,她深信这一份麻木会使她极快地死去,或者她不等麻木将自己
杀死,便先杀死自己。
  突地!窗外一阵轻响。
  她不问不动,有如未闻,但窗外却又响起了一个沉重的语声。
  “檀姑娘!”
  她茫然走到窗前,支开窗子,此刻她心情虽有一丝微动,但是她拒绝去想,拒绝去想一
切悲哀或者欢乐。
  窗外黑影一闪,向她招了招手,又向她招了招手……
  当窗外的人影第三次招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轻轻掠出窗外。
  她轻功仍然是美好的,在寂静的寒夜中,轻轻地溜了出来,好像是天鹅滑行在冰面上一
样。
  但前面那人影的轻功,却更加高妙,她心头有些吃惊——但是她拒绝去想。
  刹眼间,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掠出了后院,掠过了鳞次柿比的屋脊,掠到一角城市中的荒
野。
  檀文琪轻轻两掠,掠到他身前,只见他长身玉立,目光炯炯,苍白的脸,漆黑的眉,眉
字间却带着一份沉重的忧郁。
  ,她认得他,她知道此人便是武林中的骄子,“东方五剑”中的东方震,她也知道此人
便是爹爹为自己订下的夫婿。
  但是她面容仍是茫然,既不惊讶,也不羞涩,只是冷冷问道:“什么事?”
  这种出奇的冷静,使得本已冷静的东方震都为之一怔。
  他木立了许久,想是要将自己心里的许多种情感都化做冷静的力量,直到他面上再无一
丝表情,他才自缓缓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檀文琪道:“说!”
  东方震双拳一紧,道:“你可是答应嫁给我?”
  檀文琪道:“是……”
  东方震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良久良久,冷冷道:“你可是自己愿意的?”
  檀文琪道:“不是!”
  东方震心头一凉,一阵寒意,自脚底直达心房,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他又木然良久,
缓缓道:“是什么事使你答应的呢?”
  檀文琪目光上下移动,看了他一眼,这目光像是已完全将他当做一块木头一样,然后她
冷冷说道:“我嫁给你,爹爹就永远不伤裴珏的性命。”
  她语声微落,嘴角突地泛起一丝轻蔑而讥嘲的微笑,接着道:“你知道了么?你满意了
么?”
  东方震木立半晌,有如被人在脸上揍了数十个耳光一样,面是阵青阵自,心头思潮翻
涌,突地大喝道:“好:好,你毋庸嫁我,我走,我走!”
  翻身一跃,有如疯狂的向黑暗中奔去,只留下他颤抖的语声,仍在黑暗中随风飘荡。
  夜色,笼罩着檀文琪苍白的面容,她目中似乎微微有一些晶莹的光芒,她深知自己已伤
害了一个少年的心,她得知自己方才那简短冰冷的语句,已像千万枝利箭,将这少年的灵魂
打得百孔千疮,——但是她拒绝去想。
  江湖中从此会少了一个前途无限的英雄,她爹爹期望中的婚礼永远也不会举行,做好的
吉服将永远置之高阁。
  但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拒绝去想。
  她什么也不想,像是什么都未曾经发生过似的,静静地向来路掠回。
  突地,她发觉有一条人影挡在她面前。
  这人影来得是如此突然,就像是一片突然飘来的寒雾,檀文琪一提真气,顿住身影,只
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自衣如雪,云髻高挽,但身形之高大却是骇人听闻的女子。
  最怪的是,在这女子身后,竟然还负着一只黄金色的藤萝,藤萝之中,竟坐着一个满身
金衫的男子。
  他身躯之小,有如幼童,但衣冠峨然,却仿佛王侯。颔下长须飘拂,丝丝缕缕,轻轻拂
在这雪衣女于高挽的雪害之上,一双仿佛可以直透人心的目光,却瞬也不瞬地在望着檀文
琪。
  擅文琪心头微震,已自想起这两人是什么人来!她心头一片冰凉,面上竟也无动于衷,
只是轻轻一揖,淡淡说道:“有何见教?”
  “金童”长叹一声,缓缓道:“只怕除了珏儿死在她面前之外,世上的任何事都不会让
她心动的了!”
  “玉女”面上一片伶悯关心之色,轻轻道:“孩子,你年纪轻轻,来日方长,为什么这
样想不开呢?”
  檀文琪凄然一笑,缓缓道:“蚕已成茧,唯等抽丝,蜡烛成灰,泪早流干,世上万物万
事,便如镜花水月而已,晚辈实在想得太开了包”金童“伸手一捋长髯,含笑道:“真的
么?”
  “玉女”回首望他一眼,微嗔道:“人家已是这种心情,难道说话还会骗你么?”
  金童“哈哈笑道:“孩子,告诉你,你的蚕既没有成茧,你的蜡也没有成灰,只要有我
老头子夫妻俩人在,世上就没有补不好的多情常恨之天。”
  檀文琪秋波一亮,忍不住抬头望了这两位武林异人一眼。
  “玉女”轻轻一笑,伸手抚弄着她的鬓发,道:“孩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上永
远没有真情所不能感动的事,想起以前,我和他……”
  她情深如海地回首望了“金童”一眼,她粗豪的面容,突地呈现出一种无比的温柔,缓
缓接道:“我和他那时所遇着的阻碍与困难,真不知比你们还要多若干倍,但是……你看,
我们现在还不是在一起了么?”
  檀文琪望着这两位武林异人悬殊的身影,望着他们两人之间温柔的情意,突然觉得自己
冰冷而麻木的心房,又有了一丝情感与温暖。
  在这一双武林异人面前,世上所有的“不可能”似乎都变作了“可能”,世上所有的
“情痴”似乎都变作了“信仰”,世上所有的“梦”似乎都变作了“真实”,世上所有的
“眼泪”却可能变作“微笑”。
  她喃喃低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真的么?”
  “金童”笑容一敛,正色道:“自然是真的,只要你的情感能经得起痛昔的考验,那么
你的真情,便总会得到报偿的一天。”
  “玉女”柔声道:“孩子,你有了真情,但是你没有信念,所以你就变得痛苦而麻木,
孩子,你愿意听我们的话么?”
  檀文琪突觉心头一阵真情激荡,面上已流下久未流落的泪珠。
  她仰面向天,点了点头。
  “金童”朗声笑道:“好,只要你有真情与信念,我就炼得出补天的采石。”
  “玉女”柔声道:“孩子,跟我们走,在你前面虽然还有一段遥远而艰难的路途,但是
不要怕,你看,黑暗虽长,黎明不是也到了么?”
  “檀文琪再次点了点头,跟着这一双武林异人,向东方第一丝曙光走去。黑暗虽长,黎
明终于到了。风仍急,雪又落,冬,更寒了。但武汉镇上的一群,却丝毫不避寒冷,仍然拥
挤在那一条长街上。昨夜通宵未眠的人,今晨仍然是精神奕奕。”龙形八掌“到了,暴风雨
还会远么?多数的目光,或远或近地都聚集在那扇紧闭着的黑漆大门上。流言、耳语,不断
地在城中传播着!”你可知道,战神手也到了这里?“”昨夜我看见有人送了三个红木拜
盒,到‘龙形八掌’那里,里面说不定装的是什么东西?“”‘龙女’檀文琪也来了,大概
就要和‘东方五剑’中的震三爷成亲了,这一来,嘿,‘龙形八掌’可更是如虎添翼了。
“”我和你打赌,不到午间,裴大先生就会来我檀明报仇。“”你倒说说看,他们两位到底
是谁武功高些?“”神手“战飞的手下,也混杂在人群中,传播着或真或假的流言。”你可
知道,‘飞龙三杰’公孙大路、向飞旗、徐明三位主儿,都被‘战神手’切下了脑袋,昨夜
那三个拜盒,里面装的就是他们的人头。“”你可知道,檀明虽然将女儿带来,但人家东方
兄弟却未必肯跟她成亲,坏了自己的名头。“”裴大先生年纪虽轻,但武功可真是高得不可
思议,只要他一出手,‘龙形八掌’檀明可真不是他的对手:“流言、耳语,满城风雨。时
间,过得生像是分外缓慢,将到午间,武汉镇上,汉口城里,却仍未出现过”裴大先生
“、”神手“战飞、”东方五剑“、”龙形八掌“”七巧追魂“这一些万人瞩目的人。城内
虽未落雪,郊外却有雪花。裴珏立在檐下,望着纷飞的雪花,心头思绪,已如雪花一般纷
乱。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汉口城里,但是最最深爱着他的女子,却就在他仇人的身
侧。”……“”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叫任何一个爱你的女孩子伤心……“他反
复默念着这句话,眼前纷纷的雪花,每一朵似乎都变成”冷月仙子“那苍白、悲哀,而又刻
骨铭心的熟悉的面容。他不忍违背她临终前的话,但他却又怎能忘记那不共戴天的深仇?他
不能忘记那不共戴天的深仇,但他又怎能忘记檀文琪那如海的深情?”无论怎样,我总不能
让爹爹与叔叔含恨于九泉之下!“他心中终于下了决定,霍然转身,坐在窗前的袁泸珍突地
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缓缓道:“雪这么大,文琪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了?”
  裴珏心头一阵颤抖,“七巧追魂,”那飞虹道:“唉,‘龙形八掌’一直到此刻仍没有
动静,这样等待真比什么事都要令人难受:我……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已变志,如果我去探测
一下,必定可以将他们的虚实情况探测出来。”
  裴珏轻叹一声,摇头道:“那兄,欺人之事,必不可久,我们既不愿人家以好计欺骗我
们,我们又何苦以好计去愚弄别人?”
  “七巧追魂,怔了一怔,只觉此话义正词严,实是不可反驳。”冷谷双木“端坐在窗的
西侧,冷寒竹忽然道:“消息来了!”
  语声未了,只见一个劲装疾服的汉子,匆匆奔入,面上的神色,像是突然寻着了宝藏似
的……
  那飞虹一声叱间,他便急急道:“城里面现在已经更乱了,流言纷飞,满城风雨,从
‘飞龙镖局’的手下传出来的消息,‘飞龙三杰’确已毙命。”
  那飞虹淡淡应了一声,只听他接口又道:“最要紧的是,在昨天夜晚,‘东方五剑’中
的东方震,以及那‘龙女’檀文琪竟一起失踪了,所有的人遍寻不获,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
里?直到此刻,‘龙形八掌’檀明还在焦急之中,是以始终没有动静。”
  袁泸珍惊叹一声!
  裴珏面色大变。
  “七巧追魂”呆呆地愣在当地,不知是惊是喜。
  就连“冷谷双木”都被这惊人的消息震得长身而立。
  那飞虹沉声道:“这消息是否可靠?”
  劲装汉子喘息着点了点头,哪知这一阵惊异还未过去,众人还木立当地,院外突地又有
一人飞奔而入,嘿声道:“门外突有个‘飞龙镖局,中的趟子手来求见’裴大先生‘。此人
武功甚高,赵平飞、王得志想上去将他擒来叩见盟主,哪知他轻轻一羊手,就将赵平飞、王
得志击倒在地!”“七巧追魂”那飞虹面色更是铁青,沉声道:“你看清了此人是什么模
样?”
  这汉子微一沉吟,道:“此人面色一片蜡黄,看来仿佛有重病在身,穿的是‘飞龙镖
局’趟子手的衣衫,头上戴着一顶范阳毡笠,紧紧压在眉毛上,别人很难看到他的目光,脚
上穿的什么鞋子,小的却没有看清!”
  “七巧追魂”冷“哼”了一声,又道:“他身上可带有兵刃?”
  这汉子垂首道:“他身材与我这般模样,身上没有兵刃,但腰间却似暗藏着一条练子
枪,七星鞭之类的软兵器。”
  “七巧追魂”双眉一皱,道:“飞龙镖局中,哪里有这样的角色?盟主,小弟先去看
看。”
  裴珏面沉如水,截口道:“此人寻的既然是我,自然是我出去,”语声未了,他已走出
门外,极快地穿过庭院,穿过大厅,只见敞开的大门外,一片嘈杂,十数条汉子,拥挤在门
前,挡住了那人的身影,裴珏双手一分,大步而出,只见一条汉子,果如方才形容的模样,
垂手立在阶前,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似乎根本就未将面前这十余条汉子看在眼里。
  裴珏剑眉微扬,沉声道:“朋友是谁?寻裴珏有何见教?”
  这汉子仍然低垂着头,也不望裴珏一眼。
  裴珏皱眉道:“在下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么?”
  只听这汉子干咳一声,嘶哑着声音道:“檀总镖头有令,要我来劝你归降‘飞龙镖
局’,否则……哼哼!”
  裴珏面色一沉,冷笑道:“你回去——”语声未了,突见这汉子竟仰天大笑起来,举手
一挥,挥去了头上的范阳毡笠,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裴珏凝目望去,突地大喊一声:“原来是你!”
  一步掠了过去,紧紧抱住这个人的肩头,竟在这结冰的雪地上,纷飞的大雪中,狂笑雀
跃起来。
  方自出门的“冷谷双木”、“七巧追魂”以及袁泸珍见到这般情况,都不禁为之一愣,
大笑声中,只听裴珏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地也不通一下信息?”
  那汉子大笑道:“我当真行动神秘得很,怎能走漏消息?”
  他一面大笑,一面扶着裴珏的臂膀,走上石阶。
  袁泸珍秋波转处,轻呼道:“李耀民,你怎么也来了?”
  裴珏一怔,停步道:“李耀民,谁是李耀民?”
  “七巧追魂”目光凝注,只觉得此人的一双眼睛好生熟悉,沉吟许久,终于想起,脱口
道:“七巧童子,怎地来了?”
  袁泸珍大奇道:“谁是七巧童子?他明明是‘飞龙镖局’里的趟子手李耀民,你们切莫
要上了他的当!”
  裴珏心念一转,哈哈笑道:“想必你这些日子里又弄了些什么花样?但‘七巧童子’吴
鸣世怎地会变成李耀民了呢?”
  “七巧童子,吴鸣世仰天笑道:“李耀民者你要命,要你命,要檀明的命之意了!哈
哈——此事说来话长,快些摆酒,待我详谈。”
  他们大笑着携手走入后院,这一双患难相共的生死朋友,虽然许久未见,但情感上却毫
未生疏。
  只是他们觉得彼此间都有些变了。
  人厅之后,那飞虹立刻招呼摆酒,“七巧童子”吴鸣世笑道:“恭喜那兄,终于大彻大
悟,稍后小弟要敬那兄三杯。”
  裴珏、那飞虹齐地一“愣,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吴鸣世含笑道:“方才被我打倒在地上的赵平飞与王得志,便是我一手安排在那兄手厂
的内应,因为那兄的一举一动,小弟都关切得很。”
  “七巧追魂”怔了一怔,掌心不觉又暗中沁出冷汗,他本来以为自己心智可称一时之
选,此刻心中不禁惊恐、惭愧交集。
  酒方摆起,“七巧童子”吴鸣世便开始叙述他这些日子来曲折离奇的故事,他最先说:
“我最初听裴兄讲起他的身世,便知道‘龙形八掌,必是对他藏着极大的阴谋,谁要说他这
样的人天资愚鲁,那些人不是疯子便是白痴,檀明既非疯于亦非白痴,自然是另有居心。”
是以我一开始便用易容药改换了容貌,投入’飞龙镖局‘想在暗中留意檀明的破绽,后来我
又在无意中寻着了那车夫’过不去‘,听到了他梦中的呓语,我就以各种方法,逼得他心甘
情愿他说出这件隐秘!“他说得甚是简单匆忙,仿佛还有什么大事要等着他去做似的。但这
简单而匆忙的言语,却已足够使得众人为之感叹惊奇。他微微一笑,接着道:“我曾听裴兄
说起过这位袁姑娘,是以我常在暗中留意着她,借故和她说两向话,又在有意无意间,告诉
了她许多事!”
  袁泸珍双目圆睁,轻唤一声,道:“呀!难怪——真想不到,你……你真的是聪明。”
  吴鸣世微笑一下,向裴珏道:“那次这位那兄到‘飞龙镖局’时就是我引着袁姑娘在有
意无意间见他一面,后来我又将檀明和十余年前那一段无头公案的关系,告诉了袁姑娘,然
后再引发她出来找你的意思。”
  裴珏伸手一拍前额,感叹道:“我那时便觉奇怪,她一个小女孩子,怎会探出那么多秘
密?原来……唉,七巧童子,你真该改名叫做十巧童子才是。”
  袁泸珍睁着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道:“我逃出来的时候,差点被他们抓回去,是不是
又是你在暗中帮我将他们引开的?”
  吴鸣世微笑颔首道:“那次我也十分危险,差点被他们发觉真相,幸好那般人都是蠢
驴!”
  “‘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道:“那些人并不太蠢,只是吴兄你……唉,当真有经世之
才,过人之智。”
  吴鸣世道:“那兄过奖了。”
  他面上突然泛起一阵得意的光辉,接口道:“这些事倒还不足为奇,此刻在汉口城里,
小弟倒确实写下了一些得意之笔,日落以前,我们必定要赶到汉口城去,到那时……哈
哈。”他得意地大笑数声,举起面前酒杯,仰首一干而尽。
  袁泸珍幽幽叹道:“这些事我已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出来的了?你却说都不足为奇,大哥
哥,我真想不到你有如此聪明的朋友,看来比你还要聪明得多。”
  裴珏含笑道:“他一直就比我聪明得多。”
  如此俗气而容套的称赞之言,在他口中说出,却是那样地真心而诚恳,吴鸣世摇头道:
“错了错了,我再聪明,也不过是绿叶而已,只能为辅,不能为主。”
  他笑容一敛,忽地正色道:“裴兄,你要知道,真正的牡丹是你,当今江湖中大乱已
起,收拾残局的,也必将是你,上天生你,乃为‘公’,你切切不可为了一些儿女情仇,消
磨了自己的志气,我方才看你意志消沉,心里实在难受得很,你要知道此刻武林中千千万万
的眼睛,俱都注目在你身上,千千万万个希望,也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若是自暴自弃,岂非
叫天下武林朋友伤心!”
  裴珏心头一震,宛如一桶清水,灌顶而下,心头顿觉一片清明,刹那间便将所有的
“私”情、“私。怨一起抛开,心中暗骂自己:“裴珏呀裴珏,你当真该死,天下武林朋友
的前途气运,难道不比你私人的一些情仇思怨重要得多?”
  一念至此,他心头既是惶恐,又是感激,忍不住长身而起,向吴鸣世当头一揖,却不知
该说些什么!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冷寒竹道:“好朋友!”
  冷枯木叹道:“当真是好朋友。”
  “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道:“谁若是交了你们两人这样的朋友,此人当真走运得
很。”
  过了午时,密布阴霾的苍穹,突然射出一片阳光,笔直地射在汉口城里的长街上。
  长街上的人群,此刻几乎已沸腾了起来,除了酒家茶栈,所有的店铺俱已歇业,汉口城
内所有的朋友约会、喜庆丧事、生意来往、银钱交易……此刻也都早已完全停顿。
  上插“飞龙镖局”旗子的镖车,仍停留在江边,但镖车旁的镖伙们,神色却已都有了些
沮丧。
  所有的流言与耳语,都是对“龙形八掌”如此不利,这当真使武林中人大为惊讶,本自
占尽优势的“飞龙镖局”,情势怎会变得如此恶劣?
  长街上人语喧腾着,本来有着顾忌的人,此刻竟都放声而来,整个的汉口城,此刻就像
一锅煮沸的开水一样。
  那一扇黑漆的大门,直到此刻,还未启开,于是聚集在门口的人,便越来越多,像是一
群等着看赛神会开锣的观众一样。
  忽然,真的有一阵锣声响起!
  千百道目光一起转首望去,只见百十条黑衣大汉,结队而来,当头四人,手敲铜锣,后
面数十人,手持雪亮长刀,再后数十人,手特长弓,后背长剑,拥着一个麻衣孝服,满面悲
容的少年,走入长街。
  众人惊奇交集,只见这些黑衣大汉将这少年拥上了屋檐下的一张方桌,然后钢刀手围在
四侧,弓箭手又围在钢刀手之外。
  铜锣再次响起,那麻衣孝服的少年便带着眼泪与愤怒,叙说起自己悲惨的遭遇。
  他自然就是十余年前丧身在那件惨案中镖师的后代,他沉痛地叙说着自己身世的悲哀。
  这沉痛的悲哀,立刻便博取了千百人的同情与愤怒。
  说到最后,这麻衣孝服的少年忽然跪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小子幼遭孤苦,身
披奇冤,又被那恶贼好谋所害,以至直到今日尚是手无缚鸡之力,小子的血海深仇,只有仰
仗各位父老、叔怕、兄弟们为小子主持正义,为武林主持公道!”
  众人立刻大哗,也不知是谁在群众中大喝道:“好贼,打死檀明这假仁假义的好贼!”
  这一声大喝,有如星星之火,立刻引起了燎原之势。
  刹那间整条长街俱已被怒喝声吞没。
  汉口城的四面八方之处,也有同样的麻衣少年,在叙述着同样的故事,引发起同样的怒
喝。
  要知这般武林群豪俱是热血冲动之辈,经过这许多日沉闷的待候,此刻早已压制不住,
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引发!
  本来只不过是为了看看热闹而来的人们,此刻早已放弃了袖手旁观的立场,愤怒地大喝
起来。
  甚至连“飞龙镖局”旗下的一些镖伙,也被这一番言语所动,竟变得袖手旁观起来。
  另一些人虽然对檀明忠心耿耿,但见了这一群愤怒的人群,哪里还敢出手?他们只希望
那漆黑的大门快些启开。
  突然,有十数人蜂涌到江边,冲开了那一帮沮丧的镖伙,将镖车推下江岸,扑通,落人
浊黄的江水里。
  这一个惊人的举动立刻便引起了千百人的效法,千百人一起蜂涌而上,将百十辆镖车一
齐推下了江岸,飞溅趄的江水,溅湿了远在江岸旁数丈开外人们的衣衫,但是这冰冷的江水
反而没有浇灭人们的怒火,反似在火上又加了些油,使得人们的愤怒燃烧得更加剧烈。
  他们又蜂涌着回到那漆黑的大门前,一声怒骂响起,“檀明,你出来,还我们一个公
道。”
  千百声怒骂随之响起。
  一块石块,砰地,击在那黑漆的大门上。
  于是,石块,水果,甚至茶杯、碗盏,便像是暴雨一般投在那黑漆的大门上,灰黯的围
墙内外。
  这就是群众的心理,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就利用了群众的心理而成就了霸王之业。
  但若不是聪明绝顶的人,却万万不会利用这群众的心理与热血。
  这一切计划,自然俱都是聪明绝顶的“七巧童子”吴鸣世安排的,他联络了所有被害镖
师的遗属,将他们一起送到武汉,再设法与“神手”战飞取得了密切的联络,让“江南同
盟”的手下的群众中鼓扬起一阵无法熄灭的怒火。
  所有的事情的发生,俱都在他周密的安排与计划之中,而所有的安排与计划,俱都获得
了空前的成功!
  自郊外入城的“七巧童子”吴鸣世,一路上详细地叙出了他的安排与计划,然后微微笑
道:“这就是群众的心理!”
  “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一声,击掌道:“好一个群众的心理!”
  裴珏一言不发,面寒如水,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这岂不太过份了么?”
  袁泸珍幽幽一叹,道:“我也觉得太过份了些。”
  “七巧童子”吴鸣世长叹一声道:“情非得已,事宜从权,我这样的做法,虽然失之仁
厚,但对檀明这样的人来用这样的方法,却是再恰当也没有。今日一役,檀明若胜,他的锋
芒必定更盛,姑且不论那一段血海深仇,以武林情势而言,也是悲惨之极的事,他一生以奸
狡之权术对人,我此刻也以好狡之权术对他,这岂非公道已极的事!裴兄,英雄处世,切忌
有妇人之仁,以小仁乱了大谋!”
  裴珏默然良久,长叹道:“英雄,英雄……”
  “英雄,英雄……”
  端坐在客厅的红木大椅上,“龙形八掌”檀明也正在喃喃自语:‘英雄?英雄,谁是英
雄,英雄又算得了什么?“这一世英雄,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此刻心底的落寞与萧索,世
间又有哪一枝笔能够描摹?由平淡而绚烂,由绚烂而极盛,此刻,他仿佛已感觉到日落后的
萧索。檀文琪的突然离去,所给予这老人的痛苦与刺激,当真比泰山还要沉重,他只觉雄心
渐失,万念俱灰!东方铁、东方剑、东方江、东方湖兄弟四人,面色铁青,端坐在厅堂中
央,门外的怒骂,已使得他们难堪,落在院中的石块、杯盏,更使他们难以忍耐,但他兄弟
四人侠义传家,此刻却又不忍放手一走。他们谁也猜不出来,东方震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突
然出走?为什么竟会和檀文琪一起失踪?大厅侧的耳房中,”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
“龚清洋,以及边少衍、罗义等,正在窃窃私语着。他们在密谋计划着什么?”神手“战飞
的行踪是难以被人寻出的。他此刻正斜倚在”长乐里“,”白兰院“,武汉名妓”小白兰
“的香闺中。紫金钩挂流苏帐,鸳鸯枕叠翠裳,”神手“战飞斜倚在流苏帐下,鸳鸯枕上,
播弄着帐边的金钩。金钩叮当,默坐在他对面的”小白兰“圆睁秋波,好奇而诧异地望着面
前这个豪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在她一颗被风尘染得变了色的芳心中,这粗旷中带着
忧愁,随便中带着威严的豪客,对她竞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之力,但是从昨夜的深夜,直
到此刻,他却只是呆呆地坐着,皱眉地深思着,偶而到门畔去发一个简短的命令,偶而从她
莹白如玉的纤手上喝一杯辛辣的烈酒。她忍不住幽幽长叹一声,轻轻道:“喂,你在想什
么?‘”神手“战飞随口漫应了一声,他心中的确有着许多心事。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江
南同盟“的确已稳操胜算,但是这种胜利对他而言,却是毫无利益的。他忽然发觉,他计划
中所培养的”傀儡“,至今已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英雄“是任何人无法控制
的,他计划中的权势与光荣,至今可说是毫无希望落在他自己手中。他仔细地分析着情势,
他总算是个”枭雄“,对于情形的判断,是那么粗细而睿智,他明确判定了自己在一场胜利
中所能得到的收获,与他先前计划的实在相差得大多。”小白兰”虽然久经风尘,却又怎会
猜得中面前这草泽之雄的心事?她轻轻抬起赤裸的纤足,在”神手“战飞胸膛上点了一下,
娇唤道:“喂,你——”“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双目倏睁,厉叱道:“你要作什么?”
  “小白兰”芳心一凛,只觉他的目光像是刀一样,使得自己不敢逼视,但风尘中的经历
却使她发出与常人不同的反应。
  她反而“嘤咛”一声,扑到“神手”战飞的身上,撒着娇:“你为什么这样凶?我是看
你愁得发慌,才想替你解解闷,我是喜欢你呀!”
  温柔而绮丽的娇语,使得“神手”战飞失去了雄心突然起了一阵激荡。
  他紧皱的双眉渐渐放宽,目光也渐渐柔和,这一生风尘奔波,为声名事业挣扎、奋斗,
甚至欺骗、抢掠的武林泉雄,如今骤然落入温柔乡中,骤然尝到了温柔乡中的温柔滋味,这
对他失望、落寞、而渐渐老去的雄心,是一种多么大的诱惑。
  “小白兰”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与波动,她轻轻伸出春葱般的玉手,为他轻轻整着颔
下的长髯,轻轻道:“你……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么?”
  “神手”战飞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不会懂的!”
  “小白兰”以明媚的秋波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又道:“那么……我唱一只曲子,替你解
愁好么?”
  她婀娜地站起来,她赤裸的秀足,踏过厚厚的地毡,她莹白的纤手,取下了墙角的琵
琶。
  轻轻调弄,慢慢理弦,轻轻咳嗽。
  然后,她慢声轻唱,她的歌声是那么绮丽而温柔。
  在这温柔而绮丽的歌声中,“神手”战飞突然发觉这里的温柔滋味,或者竟将是他将来
最大的安慰。
  他凝注着面前这美丽的女子,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从来未有的荡漾、温柔。温柔不是最
最容易消磨雄心的么?
  但是他此刻必须出去,为自己的权势作最后的挣扎。
  他一振衣裳,长身而起,外面的怒喝与暴动之声,已隐隐传到了这绮丽而温柔的香闺中
来。
  长街上更乱了。
  漆黑大门外的人群,像是疯狂了似的,但是,“龙形八掌”檀明的余威仍在,他们竟没
有人敢冲上那石阶一步。
  “飞龙镖局”的镖伙,有的已偷偷脱下了“飞龙镖局”的衣裳,混杂在愤怒的人群,有
的甚至已偷偷溜走!
  冬日虽已西斜,但毕竟已从阴霾中挣扎而出,也毕竟还有着它亘古未变的威力,将地上
的积雪,融化成一片片黑的泥泞。
  千百双足,在泥泞上践踏着。
  西斜的阳光,映得黑漆的大门散发着乌黑的光泽。
  实地!大门霍然开启!
  雄踞武林叱咤江湖的一代大豪“龙形八掌”檀明,一手捋须,面寒如铁,缓慢但却有力
地大步而出。
  他厉电般的目光四下一扫,长街上的喧乱立刻静寂下许多。
  这一世之雄果然还有着他的威仪,这成仪早已深入武林中人的心目中,当他厉电般的目
光扫至第三次时,沸腾着的长街,已静了下来。
  由极乱而极静,这长街上此刻便像是死一样安宁,偶而有自别处狂奔而来的人们,但此
刻却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缓缓扫过这一群被他声威所懔的人群,眉宇间的忧郁并未丝毫减
少,他放下手掌,沉声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面上虽然是如此镇定而从容,但是他心中却隐藏着许多焦虑,忧患和不安,而此刻他
说出这句话来,却是神定气足,绵绵密密,有如法钟巨鼓同时震荡,又有如春雷突然暴发,
就连西方的斜阳,似乎都也被他这成猛沉重的语声震得更落下去了些。
  立在最最前面的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此刻东方兄弟已自缓步而出,看到这番情
况,不禁暗叹一声,齐地忖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不到‘龙形八掌’一路如此,此
刻却还有如此惊人的声威!”
  “龙形八掌”浓眉一扬,厉声叉道:“如果无事,站在这里胡闹什么?还不赶快退下
去!”
  立在前面的人,情不自禁地又向后退了两步,但后面的人却寸步未移,于是人群中间又
起了一阵骚乱。
  骚乱方起,立刻有人大呼道:“血债血还,姓檀的,十余年前,你做下的满身血债,你
若不以血洗清,休想过得去今日!”
  呼声过后,大乱又起,“龙形八掌”双目一张,浓眉剑飞,厉叱一声!
  “住手!”
  这一声厉叱更有如晴天之霹雳,当空击下,同时在千百人耳中响起,千百个杂乱的声
音,竟一起被这一声厉叱震住。
  “龙形八掌”檀明双拳紧握,厉声道:“是什么人说话?只管到前面来说!”
  人群中你望我,我望你,竟无人敢向前走动一步。
  又是一阵死般的静寂,檀明沉声道:“十余年前那一段无头公案,各位未曾忘记,檀明
也未曾忘记,时时刻刻都想探测出其中的真相,但真相至今还隐于浓雾,各位知我檀明已
久,岂可随便听信一些小人的血口喷人,就指我檀明为凶手?”
  他双臂一挥,大喝道:“我檀明可像是凶手么?”
  众人仰首望去,只见他卓立如山,满面威仪,有的人已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他像是
凶手么?”
  立得远的,也已不禁开始了窃窃私议,人群中突有几人移动,然后四面八方又同时响起
了一阵愤怒的声音。
  “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赖么?”
  “好汉做事好汉当,檀明呀,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懦夫!”
  “龙形八掌”檀明须发齐扬,大喝道:“什么事实,什么证据,有谁能指出一件来么?
若有人能举出一件,我檀明立刻横刀自刎在天下高明人之前,不劳别人动手,若是仅这样凭
空说话,含血喷人,怎能叫天下人心服?”
  他语声微顿,立刻接口道:“若是真有真凭实据之人,只管出来。我檀明绝不损伤他一
根毛发!”
  语声未了,东方铁忽然大步向前行走,朗声道:“我东方铁以‘飞灵堡’数十年来在武
林中之地位担保此刻‘龙形八掌’檀明所说的言语,若是檀明今日动了拿出真凭实据之人一
根毛发,我‘飞灵堡’便先向他要个公道,若是无人能拿出真凭实据,只是凭空捏造,含血
喷人,我‘飞灵堡’也要代檀明向各位要个公道。”
  他语声清明,声如金石,几可上冲云霄!
  檀明不禁深含感激地望了这正直而侠义的少年一眼,只听他语声微微一顿,立刻接口又
道:“各位武林,朋友有谁不相信‘飞灵堡’的话么?”
  江南的虎邱“飞灵堡”“东方世家”,在武林中之地位当真非同小可,此刻这东方少堡
主话说出来,立刻便又将群豪一起震住。
  仿佛有个人在人群中低语了句:“你们是亲家,你当然帮他说话!”
  但是他语声未了,却又已被东方铁扫过的眼神震住。
  又一次,长街上死一般地静寂。
  静寂之中,突有一声震耳的狂笑,自长街的尽头传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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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1: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五章

  这一切变化,动乱、惊呼、怒喝,以及这一切变化中的平静与沉寂,裴珏俱都看在眼
里,听在耳里。
  他伫立在一座酒楼上的窗户前,无言地看着这一切事故,心中亦不知是愤怒,抑或是怜
悯与悲哀。
  “七巧童子”吴鸣世却以凝目望着他面上的表情,不时得意地微笑一下,显然对自己安
排下的效果,甚为满意。
  东方铁的一番言语,只不过引起了他一声冷笑,裴珏侧目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
笑的事么?”
  “七巧童子”吴鸣世微笑不已,突又长叹道:“我在笑这些少年得志的少年,凭着父兄
师门的余荫,在武林中博得了一份声名,却丝毫不知道武林中的奸诈,‘龙形八掌’眼见已
是众叛亲离,穷途日暮,这东方铁竟还在为他说话……唉!”
  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似乎对东方铁如此作风,甚是惋借。
  裴珏默然不响,忍不住叹道:“唯其如此,我才觉得东方兄弟毕竟不失为名门之后,热
血男儿,你怎能如此轻蔑他们?”
  “七巧童子”日中一阵光芒闪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此刻“神手”战飞却已突然在长街
上出现。
  这正如一方硕大的山石,突然投落在本已波浪重重的湖水里,“噗通”一声,浪花四
溅。
  沸腾了的人群,此刻更沸腾到了顶点,东方兄弟面色微变,“龙形八掌”神色肃然,望
着“神手”故飞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
  他每跨一步,暄腾的人群便抑止一些,直到他走到“龙形八掌”檀明面前,喧腾的人声
便又寂绝。
  东方铁微一抱拳,道:“战庄主可是有什么真实的证据么?”
  “神手”战飞冷冷一笑,目光闪电般扫向“龙形八掌”檀明,朗声道:“你可是真地要
证据?”
  “龙形八掌”晒然一笑,浓眉耸动,突地厉叱一声:“拿证据来!”
  “神手”战飞手掌一挥,只见两条大汉,挟持着一个畏缩的汉子自人丛中走了出来,
“神手”战飞大喝道:“过不去,你可认得此人是谁?”
  “过不去”畏缩地望了“龙形八掌”一眼,颤声道:“这位就是‘龙形八掌’檀大
爷!”
  “神手、战飞沉声道:“你且站在这里,将你亲眼所见之事,当着天下英雄说出来。”
  “过不去”全身剧烈地颤抖一下,道:“小……小人……不……敢;……他只觉”龙形
八掌“檀明的两道眼神,有如两柄利剑般望到自己心里。”神手“战飞面色一闪,转向东方
铁道:“东方少堡主可能负责此人的安全?”
  东方铁沉声道:“在下以身家名誉为保,此人若有半分损伤,唯我东方铁是问!”
  “神手”战飞回首道:“有了东方少堡主保护,你还不敢放心么?”
  “过不去”终于鼓起了勇气,一字一字地将那一番言语又说了一遍,他语声虽不大,但
满街之人却都寂静如死,凝神倾听。
  “龙形八掌”檀明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人能从他面容上看出一丝他心底
的思想与意念。
  东方兄弟面面相觑,面容灰白。
  但小楼上的裴珏,面容却比他更灰白几分。
  吴鸣世低声道:“再过片刻,裴兄你便可步下楼去,为亲复仇了。”
  裴珏垂首默然,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我只愿无人助我。”
  “七巧童子”吴鸣世目中又是一片光芒闪动,他两个身后的袁泸珍却幽幽叹道:“我也
不愿看到这么多人来围殴一老人,即使……唉,即使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裴珏回观一眼,只觉自己只有在这小小的女孩身上,才能寻获一份真诚的了解与同情。
只听“神手”战飞大喝一声:“各位朋友,你们可曾听到他的话了?”
  人丛中一阵怒喝,战飞转首道:“檀明,你还有什么话说?十余年前那大雪之夜,你可
是到了保定城?”
  “龙形八掌”面沉如死,冷冷道:“不错。”
  人群中怒喝声,几可将两边的楼房俱都为之震坍。
  东方兄弟面色大变,“神手”战飞却不禁一愕,瞬又喝道:“如此说来,你已承认‘枪
剑无敌’裴氏双杰乃是被你毒手杀死?”
  小楼上的裴珏心房颤抖,手足冰冷。
  只听“龙形八掌”檀明缓缓道:“十余年前,那大雪之夜,在保定城中的人,何止千千
万万,难道就全都是害死裴氏双杰的凶手吗?”
  人丛中的怒喝变成漫骂,“神手”战飞仰天狂笑着道:“好无耻的狡辩,难道你……”
  语声未了,“龙形八掌”檀明竟已仰天狂笑起来,他这以充满真气所发出的笑声立刻将
“神手”战飞的笑声压倒。
  “神手”战飞怒喝道:“你笑些起什么?哼哼,真亏你直到此刻还笑得出来!”
  “龙形八掌”檀明笑声嘎然而顿,沉声道:“凭着一个贩夫走卒的语言,你便说是真凭
实据,老夫真不知你是好狡抑或是愚蠢。”
  他语声微顿,目光四扫,大声道:“像这样的证人,老夫随时随地都可以收买数十个,
各位朋友俱是明眼人,难道就信了他的话么?”
  怒喝与漫驾渐渐平息。
  东方铁目光一转,皱眉道:“凭心而论,你的确算不得是真凭实据,战庄主……”
  “神手”战飞截口冷笑道:“好个算不得真凭实据,如此说来事隔经年,除了‘枪剑无
敌’人死复生,便再无人能证明这姓檀的便是杀人的凶手了?”
  东方铁愕了一愕,回首望了望他的兄剃东方虬东方江、东方湖,三人面上各有表情,却
也都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才是。
  小楼上的“七巧童子”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狡猾的老人!”
  裴珏忽然叹道:“不过以事论事,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当真没有一件真正可以定人罪,
已的证据,若凭这些莫须有之事,便要置人死地,当非……”
  “七巧童子”吴鸣世冷冷截口道:“裴兄,你心肠也未免太仁厚了些,妇人之仁,岂足
成事?”
  裴珏呆了半晌,心中突地对吴鸣世的言语,起了一阵轻微的反感,目光下望,只见“龙
形八掌”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当地,似乎走上任何险恶的风浪,都不足以将这老人击倒。
  良久良久,东方铁方自沉声道,“事已至此,我兄弟虽是局外之人,但也不得不说旬公
道之言,若无真凭实据,还望各位三思,莫要冤枉了好人!”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方待说话,突听一声大喝:“我有真凭实据。”
  众人齐都一惊,千百道目光随之望去,只见“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以
及罗义,边少衍四人,大步而来。
  这四人俱是“尤形八掌”的亲信心腹,此刻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不但众人惊奇诧异,就
连“神手”战飞亦觉大出意外。
  “龙形八掌”面色大变,沉声道:“柳辉,你干什么?”
  “八卦掌,,柳辉却连望都不望他一眼,自管走到”神手“战飞身侧,双臂一扬,朗声
大呼道:“各位朋友,我柳辉虽然跟着檀明十数年,但却还有一份良心,事到今日,我不得
不说几句公道话了。”
  “龙形八掌”浓眉剑轩,须发皆展,东方铁沉声道:“大叔暂且息怒,且听他说些什
么?”
  这名门少年至今言语间尚不肯失礼,檀明心中不禁大是感激。
  刹那间人群骚动更剧,“八卦掌”柳辉朗声道:“这十余年间,檀明虽是享尽荣华,但
是他亦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虽然是做贼心虚,自从他听到这位赶车的朋友‘过不去’露
面之后,他就想出各种恶毒的计划,来对付‘江南同盟’……”
  一种被曲侮与欺骗的感觉,使得镇静而从容的“龙形八掌”气得连须发都为之颤抖起
来。
  他再也没想到自己平日最亲近的人,此刻竟会出卖自己。
  盛怒之下,这一代大豪怒喝道:“忘恩负义的奴才!”
  双臂一伸,十指并展,便待向“八卦掌”柳辉扑去。
  东方铁身形一动,挡在他身前,沉声道:“不可妄动!”
  “龙形八掌”檀明颤声道:“武林之间,本已充满勾心斗角,互相欺骗之事,‘飞龙镖
局’与‘江南同盟’势已不能并存,我要想出各种方法来将之消灭,这点我绝不否认,但谁
要说我檀明就是那杀人的凶手,我檀明不借以性命与之相拼!”
  他神情激动,言语激动,说的竟似乎并不是虚伪的言语。
  小楼上的裴珏心中为之一动,吴鸣世却冷笑道:“好会做作的奸徒,想不到‘龙形八
掌’竟是如此角色!”
  “八卦掌”柳辉向他微笑一下,道:“这些事只足以证明檀明此人的好狡凶毒,却不能
证明他便是十余年前那藏头藏尾的蒙面人。”
  他语声微顿,目光四扫,众人俱都屏声静气,凝神倾听。
  只听他缓缓接口道:“但有一事,却可证明他便是杀死那‘枪剑无敌’裴氏双杰的凶
手。”
  众人忍不住纷纷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东方兄弟面色凝重,小楼上的裴珏几已不能自持。
  “八卦掌”柳辉道:“各位可还记得,昔年‘枪剑无敌’身死那日所保的珍宝红货,是
一件什么东西?有何珍贵之处?”
  众人有的茫然不知所答,有的却已乱声道:“碧玉蟾蜍。”
  “神手”战飞沉声道:“柳兄所说,可是那能够预知天气阴晴的异宝‘碧玉蟾蜍’?”
  “八卦掌”柳辉冷笑道:“不错,正是‘碧玉赡蜍’,而这‘碧玉蟾蜍’,此刻便是在
这‘龙形八掌’檀明的身上。”
  四下爆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惊呼,裴珏心头一懔,双拳紧握,“七巧童子”嘴角却泛起
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惊讶过后,怒喝立起。
  “搜他身上。”
  “叫他将‘碧玉蟾蜍’拿出来。”
  “姓檀的,你身上若是没有‘碧玉蟾蜍’,今日我们就放过你,否则我们就将你活活打
死,为十余年前那些英雄的英灵复仇。”
  “八卦掌”柳辉面带诡笑,冷眼旁观,冷笑着道:“姓檀的、你显然不是凶手,你敢让
他们搜一搜身上么?”
  “龙形八掌”檀明呆了半晌,怒极反笑,喃喃道:“搜我……搜我身上……”
  突地须发皆扬,厉叱道:“谁敢搜我!”
  这一声厉喝,更是有如晴天霹雳,众人面面相觑,当真没有一人敢向他走近一步半步。
  东方铁剑眉微皱,却见“摄魂刀”罗义突地一步掠出、目光一扫,抱拳四揖,朗声道:
“各位与这姓檀的虽有深仇大恨,但这‘碧玉蟾蜍’,却是与我罗义关系最深,这一件武林
的隐秘、各位只是不知道。”
  这始终未发一言的“摄魂刀”罗义,却在此刻说出了这惊人之语,众人心中不觉大奇。
  东方兄弟目光扫处,只见“龙形八掌”面上神色果又一变。
  东方湖朗声道:“兄台只管说出,在下洗耳恭听。”
  “摄魂刀”罗义道:“这‘碧玉蟾蜍’,本是淮南一位巨商,委托我义兄,‘断魂刀’
孙斌护送之物,”我义兄为了此物,与昔年名震江湖的绿林巨盗‘淮阳三煞’结下深仇,虽
然刀伤追命赵老二,却被“小丧门‘程英,和’夺命三郎‘郑昆炎逼得无处容身,这才将’
碧玉蟾蜍‘转交给’枪剑无故‘护送!”他长叹一声道:“我义兄至今浪落江湖,不知生死
下落,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此物?是以此物与我干系实是最深,是以……”
  众人凝神而听,一片静寂之中,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子一面向“龙形八掌”檀明,厉声
道:“今日我倒要搜一搜你的身上!”
  话声未了,他已一个箭步向檀明窜去,“龙形八掌”浓眉一扬,劈手一掌,击向他胸
膛。
  “‘摄魂刀”罗义只觉前胸一股劲风袭来,身不由主地连退三步,身躯一挺,再次扑
上。“龙形八掌”檀明厉叱道:“你当真不要命了?”
  “摄魂刀”罗义跟随他已有多年,此刻他虽在极怒之下,手脚必定还留了儿分情意,袍
袖一拂,再次震退了罗义的身形。
  众人已是一片喧腾,罗义踉跄地随着脚步,转身道:“这姓檀的居然还敢动手,各位朋
友,谁给我一个公道?”
  众人大喝一声,已有数十人向石阶上冲出,也不知有多少声音怒骂着:“打死他,再次
搜他身上!”
  东方兄弟虽然早已对檀明的行为发生怀疑,但见了这种情况,心头却不禁激起了一份侠
义之气,只夕阳余辉中,“龙形八掌”檀明的身躯虽然仍是那么威武而挺直,但是在这已是
众叛亲离、日暮途穷的武林大豪眉字之间,却已显露出一种悲哀与枪凉之意。
  他宁可身死,也不愿这些人的手掌触及自己的衣衫,此刻他实已抱定必死之心,只要这
些人冲上台阶一步,他便要以别人的鲜血,来灌溉自己胸中的愤怒,以别人的尸身,来作自
己的坟墓。
  小楼上的裴珏,此刻亦是热血沸腾,“七巧童子”吴鸣世道:“裴兄,此刻已是偷核现
身的时候了。”
  语犹未了,突见人从中飞起一条黑影,座鹰隼般飞过那数十个愤怒的人群,落在“龙形
八掌”身前,口中厉喝一声,出手如凤,五指如钩,一把拧住了当先冲来之人的臂膀,手臂
一扬,随着这一声厉喝,将此人直抛了出去,“砰”地抛在第二人身上。
  这两人一起向后冲出十数步,立刻将后面的人潮也撞得随之向后跌倒。
  “龙形八掌”浓眉一展,大喜道:“豹儿,你……你竟来了!”
  众叛亲离,日暮穷途之中,他毕竟看到了一个亲人,一种激动,使得这老人几乎落下泪
来,心头亦不知是欣喜,是感激,抑或是悲哀!
  这广额深腮,目光如鹰,行动却矫健如豹的少年,面色仍是一片深沉,左手疾伸,问电
般捏住了另一人的时间的“曲池”大穴,右手斜抄,抄起了此人的膝盖,口中再次大喝一
声,竟将此人笔直举起。
  众人一阵大乱,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矫健的少年,“苗豹”厉喝道:“谁敢再动一动!”
  夕阳之下,映着他充满了力量的身躯,满含杀机的面容,散发着野兽一般光芒的眼
睛……当真有如一只咆哮在深山中的猛兽。
  东方铁暗叹一声,忖道:“好一条汉子!”
  “‘摄魂刀”罗义轩眉大骂道:“畜牲,你要做什么?”
  苗豹大喝一声,突地飞起一腿,“摄魂刀”罗义心头一跳,斜身错步,哪知苗豹第一腿
尚未下,第二腿已跟着踢出,身躯有如风车一般,身右一轮,“摄魂刀”罗义惨呼一声,身
躯有如断线的风筝,向外飞出一丈,扑地落在地上!
  “神手”战飞面色微变,大声道:“好功夫,我战飞领教领教!”
  苗豹口中冷“哼”一声,双手一沉,把掌中那已被他制住的人身,向战飞笔直地砸了下
去。
  “神手”战飞身形侧让,左掌上托,接达此人,反手抛在背后,右掌斜斜挥出,恰巧接
苗豹的一掌。
  两掌相接,苗豹只觉掌心一热,身躯大震,扑地坐到地上。
  “神手”故飞却只觉有一股洪水般的大力,在他手掌上一击,使得他身不由主要向后退
去。
  这两人掌力一刚一柔,“神手”故飞虽然内力绵容,但这少年身躯之中,却含蕴着一种
野兽般的原始之力,身躯方倒,立刻挺腰站起。
  “龙形人掌”皱眉沉声道:“豹儿,你可受了内伤?”
  苗豹沉声道:“无妨!”
  语声未了,呼呼两掌,分击战飞胸膛与腰胯。
  “神手”战飞长髯一飘,还击一招,他方才本待一招之下,便将这少年置之死地,哪知
这少年竞有如此的潜力!
  霎眼之中,五招立过,“神手”战飞目光扫过,只望有人为他接手,要知以“神手”战
飞的身份地位,与‘龙形八掌“一拼尚可,与这名不见盎传的少年动手,即使他胜了,也不
光荣,何况他此刻交手之下,还没有什么制胜的把握。哪知他国光扫动之下,竟发觉人人俱
在袖手旁观,就连方才那股冲动的人群,此刻都已静下来。他忽然发觉自己在武林中的地
位,竞是如此孤独,没有朋友,有的俱是奴才,良己若是到了穷途日暮之时,这些奴才对待
自己,还不是正是和”八卦掌“柳辉等人对待檀明一样!他左手一招”分花拂柳“,右手一
招”横扫千军“,这两招一刚一柔,一拙一巧,力量、招式,俱是大不相同,但他竟在同时
发出,用得果然威风八面,但是在他心底深处,却已升起了一阵萧索落寞之感。苗豹目射精
光,一言不发,转瞬间便与”神手“战飞力拼了数十招。这少年招式并不十分精妙,内力更
不十分深厚,但是他却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剽悍而猛鸷的力量,只要他一和人家动手,那么他
的身体、心智、灵魂、性命,甚至毛发,却像是仅仅为了这次交手而生,再没有一丝一毫的
保留。这种先天的原始力量,不但弥补了他武功的不足,而且还使得他的敌人,心中无法不
生出一种畏惧之感!群豪越看越觉惊奇,”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边少衍俱
都远远走到一旁,唯恐他会找到自己头上。那”过不去“更是已被骇得四肢发软,蹲在石阶
旁,连站都站不起了。天色渐黯,晚风渐寒,”神手“战飞的目光越扫”越是萧索,苗豹的
目光越打越是尖锐明亮。只见他一掌击出,全身的力道随之击出,全力的意志也随之击出,
有时纵然是要同归于尽的招式,他击出时也丝毫没有考虑,仿佛只要能将对手打死,自己纵
然陪着死去,也没有关系。“神手”战飞浓眉渐渐皱起,突地大喝一声,右掌全力击出,全
无花招巧式,仅是刚猛真力,左手一捋,却将自己颔下的长髯卷起咬在牙里,左腿随之踢
出,左掌立即击去!苗豹侧身一让,群豪目光动处,知道这“神手”战飞此刻也动了拼命之
意,有些人较为冷静,早已弄来一些火把灯笼,高高挑起,此刻夕阳还未全落,这些灯笼火
把看来也甚是昏黯,就一如“龙形八掌”檀明的面色一样。五十招虽过,但也不过只是片刻
间事,前面的人群中虽在屏息而观,后面的人群却起了一阵骚动。这骚动蔓延异常之快,不
知是谁,蓦地大声呼喊道:“裴大先生来了!”
  立刻有无数声欢呼随之响起。
  “裴大先生来了……裴大先生来了……”
  “龙形八掌”、东方兄弟、甚至“八卦掌”柳辉等人,面容俱都一变,目光像是受了什
么魔力的吸引般,一起随之望去。
  只见人群虽在动乱,却渐渐向两边分开,让了一条通道。
  “神手”战飞与苗豹的搏斗再猛烈,此刻也没有人再去看上一眼。
  人群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笔直地通向“龙形八掌”檀明以及东方兄弟仁立的石阶。
  夕阳一黯,火光渐亮。
  晚风闪动着火光,火光炫耀着金黄而微红的彩色。
  这闪动着金黄而微红的彩色,此刻,便照到了裴珏的脸上。
  千百道目光,随着他脚步移动着。
  他脚步沉重而缓慢。
  期待,也不过只是为了这一刹那的到来。
  两人相对木立,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在霎时之间。
  突地,四下爆出一声震耳的呼喊,融合着愤怒、兴奋、助威与得意的呼喊,这呼喊之
声,根本毋需字句,别人也听得出来。
  立在裴珏身后的“七巧童子”吴鸣世,目中光焰一闪,急行儿步,朗声道:“檀明,你
可知道此刻立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么?”
  “龙形八掌”目光不瞬,望也不望他一眼,只管沉声道:“好好,你来了,你终于来
了!”裴珏暗中一咬牙关,紧咬着牙齿,使得他面上的肌肉一阵颤动,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
道:“我终于来了!”
  檀明浓眉一扬,突地大喝道:“你来作什么、你是要来寻我复仇的么?”
  裴珏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我爹爹可是死在你手上?”
  “龙形八掌”双拳紧握,胸膛起伏,花白的长髯,不住随风飘拂。
  裴珏仍在望着他,目光更深远,更坚定。
  嘈乱再一次平息,长长的街道,千百人头,只听一阵呼吸声,此起彼落,千百道目光,
忽而望着裴珏,忽而望着“龙形八掌”。
  静寂、静寂、静寂……
  “龙形八掌”呼吸突地停止,胸膛向前一挺,自牙缝中吐出两个字,两个惊心动魄的
字:“不错。”
  裴珏全身一震,只觉仿佛有一柄千钧巨锤,高高举起,碰地,击在他胸膛上。
  四下霹雳又起,十里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到这一阵怒吼。
  东方兄弟神色一变,倒退三步。
  苗豹一步掠到檀明身侧,“七巧童子”吴鸣世双目一亮,“神手”战飞浓眉立扬。
  裴珏突地转过身来,手掌缓缓一扬,轻轻一挥,沉声道:“各位请静一些。”
  面上的神色,有如磐石坚定,他目光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压下了这霹雳的呼喊。
  “神手”战飞暗叹一声,蓦然又一次觉出自己的没落与苍老!
  只见裴珏回转身,目光回向檀明,在这一回目之间,他明确地看到檀明眉宇间,竟似隐
藏着一种十分深邃的痛苦。
  他走上一步,沉声道:“走!”
  “龙形八掌”檀明不禁一愣道:“哪里去?”
  裴珏沉声道:“父叔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与你寻个僻静之处,一决生死,无论胜负,
你我两家的仇恨,都可以一笔勾消!”
  “龙形八掌”双目一张,“七巧童子”面容大变,群豪却都愣住了,东方兄弟却又不禁
叹付道:“好汉子!”
  “龙形八掌”突地仰天狂笑起来,“七巧童子”附在裴珏身侧,低声道:“裴兄,我大
势安排已成,只要你一声今下,檀明便死无其所,你何苦……”
  檀明笑声突地一顿,截口道:“不错,你与我单独拼斗,你武功怎会是我的敌手?”
  裴珏仍然面沉如水,缓缓道:“我与你走出此地,若有一人在暗中跟随,便是对我裴珏
的莫大的羞辱,便是认为我裴珏不能为自己的父亲复仇。”
  “七巧童子”吴鸣世狠心一跺脚,武林群豪的目光,却渐渐茫然而变成钦佩,要知这般
血性男儿,心中敬佩的就是这种无畏的英雄,虽然更有些人眼中,这种英雄未免太过愚蠢。
  其实裴珏的本意又何尝是如此?但到了此时此地,他心中便有一阵热血涌起,这英雄的
热血,使得他忘了许多事,古往今来,这种英雄的热血不知成就了多少脍炙人口、留传千古
的雄风烈迹,传得壮士们击节高歌,使得美人倒暗弹珠泪。
  “龙形八掌”默然半晌,他目中的神色竟然也是既痛昔,又矛盾,“七巧童子”吴鸣世
突地大喝一声:“我们不能让裴先生走,我们要先将这奸贼杀死。”
  群豪立刻被鼓动起来,裴珏面色一沉,但大乱势己将起。
  就在这喧瞬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天外突地传来一阵清啸。
  这啸声宛如龙吟,又如凤鸣,穿云裂石,上冲霄汉。
  群豪只觉心头一凛,有的已忍不住抱住耳朵。
  接着屋脊上卷下一阵狂风,吹熄了所有的火把灯笼。
  夕阳方落,星月未升,大地骤然一阵昏暗,只听长啸声由远而近,由近又远,霎眼间便
似离去百丈。
  等到群豪目光能够辨物时,这长啸已只剩下了丝丝缕缕的余音。
  停留在清冷的夜空里,而台阶上的“龙形八掌”却已不见踪影。
  立刻,是一阵更惊骇的大乱。
  有的人忙着去点灯笼火把,有的人在无用地呼喊。
  “追,追,逃了,逃了。”
  “七巧童子”吴鸣世目瞪口呆,面容发青,呆呆仰视着苍穹。
  东方兄弟亦是满面惊吓之色,他们俱是武林中的一流少年名侠,武功俱得有一流传授,
但是以他们的真力竟似也禁不得那一声长啸,以他们的目力竟也没有看清这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看到一条人影,随着一阵狂风,闪电般扑了下来,一把抄起“龙形八掌”檀明,
身形毫无停留,便又捷飞而去。
  这期间只有裴珏心中更是惊疑,他不须用眼去看,己可大约猜到这以绝顶内力与轻功救
走檀明的是什么人。
  使他无法猜测的,是这两位武林异人,为什么要救走檀明。
  他望着远处的黑暗,直到所有的灯笼火把俱已亮起。
  于是他缓步走上台阶——立刻,所有的声音都变做了欢呼。
  裴珏双手一扬,朗声道:“各位朋友……檀明已去……但望各位……各回本位……为人
间伸张正义……为人群服务……但却请切记一事……凡事万万不可如此冲动……私仇非比公
愤……在下万万不敢以计谋将私仇变为公愤……但日后在下若是发现有危害武林正义之
事……还望各位能与今日一样……与我同在……为武林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他言语简直无法继续,因为他每说一句,便有一阵震耳的欢呼。
  等到他将话说完,四面的欢呼,已似怒潮般将大地都几乎淹没,“江南同盟”中人,更
是人人兴奋欲狂,大喊道:“盟主万岁!……拥护我们的裴大先生重返江南。”
  就在这怒潮般的欢呼声中……
  袁泸珍热泪盈眶,粒粒珠泪,却闪烁着得意的光采。
  “冷谷双木”含笑互视,冷寒竹道:“他终究长成了。”
  冷枯木欢喜地叹首一声,道:“我们也该向家丫。”
  冷寒竹道:“赌约呢?”
  冷枯木微微一笑,道:“什么赌约,胜胜负负,还有什么关系么?”
  两人相视一笑,向人丛中飘然引去。
  “神手”战飞目中见到这种场面,耳中听到这声声欢呼,疾然若失,垂下了头,心中更
充满了寂寞肃索之意。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人生,人生……唉!去了……去了!……”
  这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大豪,便也在这欢呼声中,落寞地走了,只是他心里毕竟还有一
丝甜甜的安慰,因为他知道,在不远的一个地方,还有一朵甜甜的微笑在等着他,他心上的
风尘与创痕,也当真需要那一双莹白的纤手的洗涤与安慰。
  这也许是英雄的末路,但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起始呢?他曾经征服过许多人,但他又何
尝征服过一个女人的心?
  快乐与成功可以分许多种。只是要看你从哪一个角度去判断,他脚步虽沉重,但是在落
寞的面容上,却毕竟有一丝微笑。
  “七巧追魂”那飞虹站得与裴珏最近,这改邪归正的绿林枭雄,似乎已从这欢呼声中分
得一分欢偷与光荣。
  因此他枯瘦的面容上,此刻正焕发着从来未有的光采。
  他心中不断反复默念:“行善毕竟是比作恶快乐得多。”
  “摄魂刀”罗义,胸膛前一片鲜血,卧在一处僻静的屋檐下,这一声声欢呼,浪潮般冲
激着他的心。
  他心中有许多感慨,也有许多悲哀,这一份感慨与悲哀,或许能帮他决定以后人生旋途
的方向。
  “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边少衍三人对望一眼,打了个眼色,偷偷
向人丛中溜了出来。
  他们轻轻地以快步走出这条长街,如飞掠出汉口城外,边少衍忍不住吐了口长气,道:
“擅明跑了,我们怎么办?”
  “八卦掌”柳辉冷“哼”一声,道:“他跑得掉么?”
  “快马神刀”龚清洋接口冷笑道:“他自认杀死‘枪剑无故’,裴珏怎会放过他,迟早
是死路一条!”
  城外一片旷野,“八卦掌”柳辉仰天大笑几声,道:“只要檀明一死,哈……‘飞龙镖
局’的帐簿、存折、营业情况,全部捏在我手里,我们三人可真要扬眉吐气了。”
  “快马神刀”龚清洋接口笑道:“何况我们这番已与‘江南同盟,拉上了交情,改组后
的’飞龙镖局‘,将来想必是一片坦途了。”“八卦掌”柳辉面色一沉,道:“龚兄,将来
‘飞龙镖局’的总镖头位子,想来要归于龚兄的了。”
  “快马神刀”面上方自泛起了一丝笑容,但一瞥柳辉的面色,笑容立敛,于笑数声,
道:“柳兄说哪里话?总镖头一位,自然是柳兄的了!”
  “八卦掌”柳辉面容略霁,突听边少衍冷笑一声,两人一起回转头来,呆呆地望着边少
衍。
  边少衍缓缓抚弄着腰间的剑柄,道:“柳总镖头,将来‘飞龙镖局’,还有小弟容身之
地么?”
  “八卦掌”柳辉亦自干笑数声,道:“边兄,说哪里话,无论以声名抑或武功来说,将
来‘飞龙镖局’的总镖头一位,却该是边兄的。”
  边少衍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
  他笑声才起,突听“快马神刀”龚清洋一声惨呼,边少衍、柳辉大惊之下,回首望去—
—只见龚清洋面上肌肉一阵扭曲,双肩一阵摇晃,忽然“扑”地仰面倒了下去,背脊之上,
赫然插着一口利刃,——不常看见的柳叶飞刀!
  边少衍、柳辉面容齐地惨变,疾叱道:“谁!”
  回首望去,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条人影,有如幽灵一般,飘飘在移动着脚步,一字一字
地冷冷道:“两位打得好如意的算盘!”
  “八卦掌”柳辉心头一寒,颤声道:“豹兄,你……你怎地来了?”
  苗豹冷冷一笑,道:“你连檀大爷都不认得了,还认得我吧?”
  “八卦掌”柳辉满头大汗,连退三步,道:“我……我……”
  身形一转,竞要掠走。
  苗豹大喝一声,道:“哪里去?”…
  手掌一穿,身形闪动间,便已挡在柳辉面前。
  柳辉道:“苗兄,你这……这是要做什么?嘿嘿,老弟兄好久不见,我请你——”苗豹
面色一沉,杀机已现,道:“谁是你的弟兄?我正是来要你的狗命!”
  边少衍掌势一扬,只听“呛啷”一声,剑光暴现,长剑带着一溜青蓝色的光芒,闪电般
向苗豹削去。
  苗豹赤手空拳,以一对两,却丝毫不惧,两掌一引,直击柳辉前胸,右面飞起一腿,直
踢边少衍持剑的手腕。
  边少衍虽然知道自己武功不是苗豹之敌,但此刻以二敌一,心中亦无畏惧之心,口中冷
笑道:“你说来要命,我却看你是未送死的:“说话声中,他长剑翻转,剑光飞舞,连环攻
出三剑!哪知”八卦掌“柳辉却乘这刹那间,摔转身躯跑了!边少衍到了此刻,心头方大
骇,只见苗豹冷笑一声,左掌接了三招,右掌一挥一扬,三口碧绿的苗刀,带着极为轻微的
风声,向柳辉击去,要知生长苗疆,对于苗人的绝技飞刀,早已练得得心应手,再加上武功
的修为,内力的增进,手法更是巧妙。”八卦掌“柳辉方自奔出一丈,只闻身后风声已至。
以他的武功身法,本来不难将这三口飞刀避开,怎奈他此刻早已心慌意乱,左避右闪之下,
一口飞刀已自贯背而入,直没至柄,”八卦掌“柳辉惨呼一声,恰巧倒在”炔马神刀“龚清
洋的身旁。边少衍目光扫处,满心惊惶,剑法已见综乱,突见剑光中欺入一条人影,他大惊
之下,厉叱一声,剑光下削,只见白光一涌,他当胸却已被苗豹击中一掌,有如被千斤巨石
击中一样。刹那间他只觉千万颗金星,同时在他眼前现出,喉问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苗豹飞起一脚,踢在他”鼠溪“要穴之上,将他的身躯踢得飞起一丈,砰地,又恰巧落在”
八卦掌“柳辉的身旁!冷风嗖嗖,夜色惨淡。苗豹左臂鲜血淋漓,染得他一身紫红,他方才
反身击中一掌,自己也被边少衍长剑刺中。但是这剽悍狂野的少年,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
连望都未向自己的伤处望上一眼,仅只微一皱眉,俯身拾起了边少衍的长剑,身形展动,刷
地,削下一大片树皮,以他们三人的鲜血,在新削下的树皮上写了七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卖主求荣的下场!”
  他满意地看了几眼,这字迹虽然拙劣,但是字句却充满了正直、忠诚,以及对世人的警
惕。
  然后他随手抛弃了长剑,转身走人黑暗里,嗖嗖的冷风,刹那间便吸干了地上的鲜血!
  旷野,旷野,仍然是灰黯而清冷的。
  汉口城中的武林群豪,却在姿意狂欢着。
  他们敲开了所有的酒店,几乎喝干了所有的酒。
  他们三三两两痛饮着美酒,畅叙着生平。
  他们在这城市中造成一次空前的纷乱——因为他们就要走了,所有的争斗,看来都已成
为过去,“冷谷双木”不知所踪,“飞龙镖局”一败涂地,赌约、斗争,都没有了,都过去
了。
  虽然,“龙形八掌”还未死,但他走去何处,却是无人知道,这一群武林豪士在江湖中
所造成的空前的会合,此刻已势必解体,有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有的人心中有些落寞,
有些人却在心中暗暗庆幸!
  只有一件事,是他们共同承认的,那就是——武林中终于出现了一颗光照人寰的明星!
  他们不时举杯为这颗明星祝贺,这明星虽然历经过许多折磨,危难与屈侮,但此刻在武
林中终成不朽!
  然而,此刻这颗明星却仍是寂寞的,在郊外那孤独的庄院中,那冷清的后院中,裴珏孤
独而冷清地将自己锁在一间孤独而冷清的房里。
  他知道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盼望着与他同饮,但是他却只想孤寂,他井非要远离人群,
只是此时此刻,他急需孤寂来为他整理紊乱的思潮,来为他分析当前的去向,来为他冷却过
激的热情。
  他也曾听到袁泸珍的脚步到他窗前来轻轻探望,以及邻房的吴鸣世说话的声音,他知道
这些都是关心他的朋友,他抱歉不能接受吴鸣世的盛情,更抱歉不能与久别重逢的袁泸珍畅
谈,他只说:“经过这么多天的劳累,我们都该早些睡了。”
  “冷谷双木”的不告而别,使得他在烦恼与痛苦之外,更加添了一份离别的惆怅,这些
天,他与这两个不知是冷酷抑或是热情的老人,已生出一份浓浓的情感,而至今以后,他却
永远再无法知道他们的去处,因为他们的行踪永远是那么飘忽,而“冷谷”也是个虚无飘渺
的地方。
  他斜倚在床上,根本没有丝毫睡意,恩仇的难解,情怨的矛盾,前途的难测,以及一种
成功后的茫然,使得他的心和头脑,都像是在冰山中冷冻了数十年那样的冰冷,新鲜而清
醒。
  遥远处,有更鼓传来,他没有细数,也不知已至几更。
  夜,深深沉沉,人,静静寂寂,树,冷冷清清。
  在这深深沉沉,静静寂寂,冷冷清清的夜里,裴珏忽然听到了一阵阵呼唤的声音……
  这声音既似遥远,又似不远,既似飘渺,又似真实,仿佛是幽冥间鬼魂的呼唤,又仿佛
是怀抱里情人的声音。
  他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长身而起,轻轻推开窗子,庭园便像是被水洗过了的玄冰一
样,呈现在他眼前。
  没有人影,但呼唤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珏儿……珏儿……”
  他蓦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珏儿……珏儿……”
  呼唤的声音,飘荡在山石、亭院、林木间、他定了定神,掠出窗外,轻轻掠开三丈,眼
瞟处,吴鸣世的窗户仍未关好,房中竟然没有吴鸣世的影子,孤灯未熄,吴鸣世竟像是已出
去好久了。
  他无暇思索吴鸣世的去向,因为那呼唤不但响在他耳畔,还似乎响在他心底,他肩头一
耸,飞掠而出,三两个起落,便已掠出了这深沉冷清的庭院,只是庭院外的夜色更加深沉冷
清而已。
  随着呼唤的方向,他提起真气,有如轻烟一般地飞掠着,奇怪的是,无论他飞掠得多么
迅快,无论他已掠过了多少路途,这呼唤竟仍然和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听来仍是那么遥远
而飘渺,如真如幻,似远似近。
  极目望去,前面仿佛是一片小小的湖泊,粼粼的湖水,在夜色中发出梦一般的银白色的
光泽。
  他微一迟疑,呼唤却又响起!
  “珏儿……珏儿……”
  这两声呼唤似较真实,他提气纵身,前掠十丈,只见荡漾的湖水畔,有一幢阴阴的黑
影,三两点昏黄的灯光,映入粼粼的水波。
  然后,那奇异的呼唤声不可再闻,他等了半晌,心中暗忖:“难道就是这里,难道这就
是那奇异的呼唤声叫我寻找的地方?”
  他伏下腰,以绝顶的轻功,再向前移动十丈,只见那一幢屋影,竟是三艘废弃了的楼
船,并排靠在一起,此刻想是已被人用来做水上人家,他还看到一只狸猫沿着船舷走人舱
里。
  “是谁住在这里?这里有什么秘密?”
  他期待着再一次的呼唤,但呼唤终不再闻,于是他双臂一伸,轻轻落在左面第一艘船舷
上,有如落叶飘下,丝毫没有引起半分声响。
  一阵风吹过,他仿佛乘风一般,掠到那有灯的船舱,楼船已旧,自多裂隙,他谨慎地凑
目一望——又是一张熟悉的、美丽,而苍白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脱口唤出!
  “孙锦平!”
  此刻,在黯沉的灯光下,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上,手里轻轻抚弄着一只灰白色的狸猫,长
发披肩,容颜憔悴,这苍白而美丽的女子,不就是那一别经年,不知去向,但仍留在裴珏心
里的孙锦平么?
  她显已远比以前憔悴,她目中也失去了那一份动人的光彩,但在这一刹那间,在裴珏的
眼中,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地亲切。
  “她没有死!”一阵狂喜,使得裴珏已将唤出声来,但映人他眼帘的第二张面庞,却使
得他几乎连呼吸都一起屏住。
  一只蜡烛,烛火飘摇,飘摇的烛火旁,肃容端坐的赫然竟是那“龙形八掌”檀明,他面
色随着烛火的变幻而变幻着,他这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此刻,神色间竟仍是如此从容而镇
定。
  隔着一张残旧的桌子,与檀明对面坐着的,竟是“孙老爹”一--“断魂刀”孙斌,这久
历风尘的老人神色更加苍白,右面的袖子虚虚垂下,显见右臂已被人齐根断去,本来挺直的
腰身,此刻也变得弯曲而佝偻,不时发出一两声干咳,更加重了他苍老之意。
  他看来就像他面前的蜡烛,虽仍在风中挣扎,却终于将要熄灭了。
  这两个老人对面而坐,谁也没有说话,“孙老爹”低垂着头,正仔细端详着手掌中的一
件东西。
  良久良久,他将掌中之物轻轻放在桌上,赫然竟是一只“碧玉蟾蜍”。
  裴珏心头一阵狂跳,只听“孙老爹”轻咳着,长叹着道:“美人多是祸水,奇珍更多不
祥,唉……为了这一只‘碧玉蟾蜍’,弄得我浪落江湖半生,至今一身残废,连……唉,连
锦平部……”
  他一连轻咳几声,实在不忍再说下去,塌上的孙锦平垂下了头,秋波中一片莹然,终于
忍不住流下了两滴泪珠。
  她得知不但自己的青春一去,已永无追寻之处,便是她的生命,此后也永将在愁苦间渡
过!
  “龙形八掌”面上神色亦是一阵黯然,叹道:“造化弄人,每多如此,孙兄,你……
你……”
  他似乎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终是说不出来。
  “孙老爹”强答一声,道:“但我自思自想,如今落得这种地步,也是罪有应得,只是
檀兄,你……你为什么不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裴珏心头一动,只见檀明眼帘一合,默然不语,心中显见是感触良多,“他感触的是什
么?”
  “孙老爹”长叹着接口又道:“我失去了这‘碧玉蟾蜍’后,便一心以为它是被‘淮阳
三煞’盗去,竟没有去追查事实的真相,唉……只可怜‘淮阳三煞’兄弟三人都被我……
唉,他们虽然为恶甚多,但又何尝得罪了我,反是我错怪了他们,我……我这不是罪有应得
么?”
  龙形八掌“檀明张开眼来,茫然疑视着烛光,缓缓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之
报,最是令人难测,‘淮阳三煞’作恶多端,没有被仇家杀死,却死在你手里,你心里自然
难受,但你若仔细一想,又何尝不会是苍天借你之手,来将他们除去呢?“这充满哲理的言
语,使得孙斌双眉一扬,但瞬仰叹道:“我无心铸下了这般大错,也受到了应得的报应,这
样我死了之后,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些,只是檀兄,你……你为什么……”
  檀明截口叹道:“我如今受这样的冤曲、侮辱,实在也是罪有应得,我本想将这‘碧玉
蟾蜍’物归原主后,就远远一走,让所有的罪孽都算在我身上,让这一段武林中的隐密,永
远埋藏,但……但我满腔积郁不吐,实是死难瞑目。”
  裴珏心中又是一动,他已渐渐听出此事其中必定还隐藏着一件曲折、离奇、诡异的经
过,那其中必定不知包涵着多少心酸与血泪!
  “孙老爹”轻咳着拿起一个陈旧的酒葫芦,在两只土碗中,斟下了满满两碗酒,“龙形
八掌”一饮而尽,目光中神光一闪,瞬即又变得满面惘然,茫然凝注着飘摇着的火烛,像是
已回到遥远的往事中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十多年了……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满腔雄心壮
志,就在武林中刚刚出现了那神秘而残酷的蒙面人之后,我便立下决心,要查出此中的秘
密,于是我放下一切事务,孤身出来探查……”
  裴珏只觉心房中如中巨石一击,凛然付道:“难道他不是那蒙面人?难道真是我们错怪
了他?”
  只听他接着道:“那时孙兄你也正护送着这只‘碧玉蟾蜍’起程,我盘算着那神秘的蒙
面容必定会向你下手,是以便在暗中追随着你!”
  “直到河北境内,一个风雨之夜,在那山城之中,遇着‘淮阳三煞’,似乎也要向你下
手,我生怕他们误了我的计划,便一直监视着他们,哪知就在那一夜,你的‘碧玉蟾蜍’失
窃,跟随你的两个镖师,也遭了毒手!”
  “孙老爹”长叹一声,道:“这件事当真是阴差阳错,我若非在失盗的前夜见到‘淮阳
三煞’,也不会将此事错疑到他们身上,日后也不致生出那么多事故!”
  “龙形八掌”檀明颔首叹道:“我若非是监视‘淮阳三煞’,也不致让别人得手,直到
我听到你手下镖师的惨呼,连忙赶回去时,我只见两条黑影,急争掠走,我暗中追了下去,
终于发现那两人竟是‘枪剑无敌’裴氏兄弟!”
  他语声微顿,裴珏的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他几乎要破门而
出,他不能相信他自己的爹爹生前会做下不可宽恕的罪恶。
  只听檀明接道:“那时我真不敢相信一向正直的裴氏兄弟竟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事实如
此,却又令我不得不信,我认定这兄弟两人,必定便是那残忍的蒙面容,他们之所以没有将
你杀死,只不过是被我击退而已。”
  “孙老爹”叹息一声,檀明接道:“于是便起了杀机,终于在保定城外,将他兄弟两人
击毙,那时我心安理得,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到后来……唉,我才知道我已做下一件不
可弥补的错误,我这错误的代价,要以我终身的痛苦偿付广裴珏紧握双拳,紧咬牙关,只听
檀明接道:“后来我才知道,那‘碧玉蟾蜍’原是一个塞上的传家之宝,而被那豪门所夺,
交托于你,速到京城去为他的儿子博取功名,裴氏兄弟路见不平,才要将之夺回物归原主,
却不知造化弄人,一至于此,令裴氏兄弟含恨而终,令我也铸下这无可挽回的大错!”
  裴珏心头一阵热血上涌,亦不知是喜?是悲?是骄做?是怨恨?是感慨?是痛苦?是该
寻檀明复仇?抑或是该向苍天控诉?
  檀明已接着叹道:“到后来那寒士含恨而死,那仗势凌人的豪门巨富,也因事倾家,他
的独子却流落江湖……”
  “孙老爹”双目一张,插口道:“此人后来怎么了?追根究底,此人实是祸首,苍天若
是有眼,也应让他受些报应才是,我还记得那豪门似是姓花。”
  “龙形八掌”缓缓道:“不错,姓花,他流落江湖,以出卖消息为生,首鼠两端,有如
墙头之草,人称‘快讯’花王,到后来……唉,到后来他终于死在‘神手’战飞的庄门之
外,至今却仍不知是死在谁的手上?”
  裴珏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只觉黝黯的苍空中,仿佛正有两只眼睛,在默默
地查看人间的善良与罪恶,一丝也不会错过。
  赏与罚,虽然也许来得很迟,但你却永远不要希望当你种一粒罪恶的种子,会收到甜蜜
的果实与花朵。
  一阵由敬畏而生出的惊栗,使得裴珏全身都几乎颤抖起来,他轻轻合起手掌,向冥冥之
中的主宰作最虔诚的敬礼。
  檀明又接着叹道:“我平生除了错杀了‘裴氏兄弟’外,还有一件事,也令我至今犹在
难受!”
  “我返回京城之后,实已心灰意冷,那时’中州一剑‘欧阳平之却突然来到京
  城,我一直对此人甚为尊敬,是以便将他留在镖局之中。”
  
  “有一天晚上,我与他在宁下对酌,正当我转身酌酒的时候,竟从墙角的一个铜镜里,
看到他勿匆在我杯中倾下一些白色粉未。”
  “我惊疑之下,却仍作若无其事,只是将那杯酒偷偷倒了,我后来又装作不胜
  酒力,未到起更,便回房中。”
  
  “我算定了欧阳平之当夜必有动作,但那时我还真不敢相信这德高望重的老镖头竟是如
此这样一个恶魔。”
  “到了三更左右,我果然听到他在窗外轻轻唤我,叫我出去,我那时又觉奇怪,他若想
害我,为何又要费如此周折,我为了一查究竟,没有惊动人,便轻轻纵了出去,与他一起掠
出北京城外。”
  那一夜天气甚是寒冷,城外一片白雪,我忍不住问他要做什么?他竟突地仰天狂笑起
来,问我可知那蒙面客是谁?我心头一动,他已狂笑着道:“那蒙面客就是我欧阳平之。”
  我一听之下,自是大惊,他却又笑道:“自今夜以后,这神秘的蒙面人便将永远绝迹江
湖,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我既惊又奇,他已狂笑着接口道:‘只因武林中镖局都已解散,我将你杀死之后,我
再无可杀之人!’”
  “我冷笑着道:‘只怕未必吧!’其实心中却在庆幸没有服下那一杯毒酒,寒风嗖嗖,
我掌心实已流满冷汗。“”欧阳平之果然狂笑道:‘你已服下我穿肠蚀骨
  的毒药,此刻你的动力已减了七成,我只要举手之劳,便将你击毙,那时我就等在
  此处,等到第一个走过此间之人,我就将他杀死,将他面目击毁。
  
  再将身边所备的黑衣,穿在他身上,等到明日武林中人见了,必定以为‘龙形八掌’已
与蒙面容同归于尽,那时我便可永霸武林,而你也可落个侠义名声,这当真是两全其美的事
情,你说是吗?”
  “他笑容中充满得意之情,只听得我怒火上涌,他语声未了,我已一掌击出,他便不经
心地随手一挡,我招式立变,拼尽全力,数招之内,便将他毙在掌下,他临死前面上还带有
惊骇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毒药对我毫无效力!”
  “龙形八掌“神情激动,滔滔不绝,说到这里突又昔叹一声道:“我那时心里不该升起
个奇怪的主意,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真的等在那里,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一个
醉汉自田陌间走来,我一念之差,将之击毙,为他穿上欧阳平之所备的黑衣,乘夜返回城
里!”
  “唉,想不到我一念之差,竟使得我终身抱恨,我今日即使说出当时情况,武林中又有
谁会相信?”
  他语声一顿,人人便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为之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裴珏更是手足冰冷,只见船舱外突地缓缓走入一个面容呆木,形如白痴的汉子,头发蓬
乱,满身槛楼,手中提着一葫芦酒,放到桌上,回身就走,“龙形八掌”面色一变,沉声
道:“此人是谁?我方才所说的话,他可曾听到?”
  “孙老爹”摇头道:“此人又呆又痴,有时终日不发一语,即使被他听到亦是无妨。”
  他突地叹一声,道:“我父女自从被‘千手书生’伤残,又被‘金童玉女’两位前辈救
来此间之后,便多亏此人照顾饮食,否则……,唉。只怕我父女早已饿死了!”
  长叹一声中,他举起葫芦,为檀明斟了一碗。
  “龙形八掌”檀明今夜当真心事重重,酒到杯干,一饮而尽,又自叹道:“这‘金童玉
女’两位前辈,当真是武林奇人,世上任何事,都仿佛瞒不过他们——”“孙老爹”突地截
口道:“这件武林公案,虽是离奇诡异得让人不可思议,但到了此刻,善恶各有所报,已可
算是了结,只是——唉,只有那‘枪剑无敌’裴氏兄弟两人,却是死得大不值得了些!”
  “龙形八掌”檀明猛然叹道:“但是他兄弟两人,也算有了善报,他兄弟的后人裴珏,
已成了今日武林的一颗明星,唉……当时我只觉武林中终无善果,因之没有传授他的武功,
想不到今日还是学成了一身惊人绝艺。”
  “孙老爹”目光一亮,方待说话,立听“龙形八掌”狂吼一声,双掌一震,将木悼震得
片片粉碎。
  也就在这刹那之间,窗外突地射来三道白光,俱都击在檀明身上。
  “龙形八掌”植明再次大喝一声,翻身跌倒。
  “孙老爹”惊呼道:“谁?这……”
  语声未了,舱外已掠入一条人影,本已凉讶万分的裴珏,又是一惊,这人影赫然竟是
“七巧童子”吴鸣世。
  只见他满面杀机,口带狞笑,一把将檀明自地上拉起。“龙形八掌”檀明此刻已是满身
鲜血,面容扭曲,此刻烛光已灭,只有隔壁的一盏铜灯仍在发着昏光,黯淡的光线,将他的
面容映得更是狰狞。
  孙锦平虽已惊怖欲绝,但她双腿已废,寸步难行,“孙老爹”踉跄地冲到她身前,张开
双手,保护着她。
  “七巧童子”吴鸣世将檀明一阵摇晃,狞笑着道:“姓檀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檀明牙关紧咬,颤声道:“吴鸣世,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七巧童子”,吴鸣世笑道:“无冤无仇?……吴呜世……哈哈!”
  他笑声咋起,面上一片森寒,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我是吴鸣世么?我若是无名氏,你
死不会瞑目,此刻你身中我三件绝毒暗器,最多也活不过一个时辰,我不妨告诉你,吴鸣世
是无名氏,我却是被你杀死的那欧阳平之的后人!”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俱都一震,“龙形八掌”面色更是吓人,这“吴鸡世”嘴角又自泛
起了狞笑,道:“你可是想不到么?欧阳平之还有后人!”
  他仰天长嘶着道:“妈呀,多亏你一听到爹爹的死讯,就带着我远走他方,多亏爹爹始
终没有将我母子接回家里,我母子虽然吃尽千辛万苦,但孩儿今日总算手刃了仇人,苍无呀
苍天,你待我欧阳仇果然不薄,竟教这姓檀的突然颠狂,否则我怎能一掌而将之击毙?”
  船舱外的裴珏,此刻只觉心头颤抖,手足冰冷:“难怪,吴鸣世,如此昔心孤诣地布下
各种陷阱,难怪他时时刻刻想将檀明逼上死路,难怪他不择任何手段,难怪他永远不肯将自
己的身世告诉别人!”
  所有的一切难言,此刻霍然有了答案。
  裴珏暗叹一声,方待长身而起,直入船舱,哪知此刻船舱外又突地有一声阴恻侧的冷
笑,一个嘶哑的声音道:“你道这是上苍有眼么?”
  随着语声,舱外缓步走入一人,竟是那形同自痴之人。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欧阳仇”身旁,痴呆的面容上此刻也露出了一丝狞笑,缓缓
道:“你可知道在这一葫芦酒里,早已放下了专毒老鼠的毒药,他就是因为发现自己中毒,
才会被你暗器击中的。”
  “欧阳仇”目瞪口呆,檀明颤声道:“你……你是谁?”
  这“白痴”痴痴一笑,道:“你想不到吧!我就是那被你在北京城外杀死的醉汉的儿
子!我爸爸死了,我妈妈也急得病死,我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心里就记得要替爸爸复仇,
整日什么事也不想做,别人却以为我是白痴,到后来我自己也以为我是个白痴!”
  他咯咯一笑,只听得人人毛骨惊然,“龙形八掌”檀明目光一片惊怖,口中不住颤声
道:“苍天……苍天……”
  只听这“白痴”咯咯笑道:“我快饿死的时候,才被他们父女两人收容到这里来,那时
我只求能活下去,仇也不想报了,哪知苍天真得有眼,今天竟教我听到这番话,可幸我手边
恰巧有毒老鼠的药,嘻嘻,哈哈……我终于复了仇了!”
  他大笑着坐在地上,竞滚到地上爬来爬去,“欧阳仇”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双手一松,
不知所措。
  裴珏亦是惊震,恐惧,只听檀明大喝一声,倒卧地上,再不动弹,临死前仿佛还在喃喃
自语:“苍天苍天……”
  裴珏双拳一握,飞掠入舱,这船舱中竟像是已变成一个疯人的世界,人人的目光,俱是
痴呆而麻木的!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竟真得如此尖锐,又有谁能相信,这一世叱咤武林的。‘龙形八
掌“竟会死在一个”白痴“的手里?死寂之中,只听”白痴“突地惨嗥之声,四肢一挺,竟
也一命呜呼。原来他乐极之下,竟将”孙老爹“碗中还没有喝的毒酒,一口喝下肚里,这可
怜的”白痴“竟像是为复仇而生,复仇一了,立刻死去,他一生没有得到丝毫欢乐,也没有
大多时候清醒,那么此刻他能在最欢乐与最清醒的时候死去,在他灰白的生命中,总算是有
了一笔鲜血的彩色。一阵惊栗的惊怖之后,突地,那熟悉的呼唤又在裴珏的身后响起:“珏
儿!”
  裴珏一惊回身,只见“金童玉女”双双立在舱门口,这两位武林中盖世的奇人,此刻面
上亦是一片怆然之色。“金童”轻轻一掠,有如天外的轻云一般,掠到檀明的尸身旁,沉声
叹道:“迟了,迟了,想不到我迟来一步,竟落得如此局面!”
  “玉女”幽幽一叹道:“苍夭的安排,又岂是你能改变的?只不过是惜你的手,来行它
的旨意,而他老人家的旨意早有安排,你怎么能改变呢?”
  “金童”默然,愣了半晌,自语着道:“恩恩仇仇,善善恶恶,因果循环,报应不
爽……唉!苍天既然没有瞎眼,我留在这世上多什么事?”
  他抬头望他爱妻一。眼,缓缓道:“我看我们也真得该归隐了。”
  “玉女”嫣然一笑,道:“我们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她目中充满了光彩,“金童”面上也是一片焕然,裴珏只觉这两位奇人如此可爱而可
佩,暗叹一声,跪了下来,就连“欧阳仇”和“孙老爹”也情不自禁地随之跪倒,孙锦平却
只能垂首合十而已。
  “金童”目光一扫,长叹一声,道:“恩仇俱了,往事已成流水,但今日之事,此刻之
情,你们都切切不可忘记,不要忘记在冥冥之中,还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你们。”
  裴珏、欧阳仇俱是满心敬意,不敢抬头。
  “金童”叹道:“方才我以‘传音入密’将你两人唤了出来,实在也没有想到事情一变
如此,檀明若不是近年做事太过霸道,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情况?”
  “玉女”轻轻一笑,道:“你方才还说恩仇俱了,往事已成流水,此刻你还说它做什
么?”
  她缓缓走到孙锦平身旁,轻轻抚着这少女的秀发,柔声道:“最可怜的还是你,我们要
去了,你也跟着我们一起走好么?”
  孙锦平本在不住啜泣,此刻更是扑在“玉女”身上,放声大哭起来,“玉女”眼中亦不
禁为之一片莹然。
  裴珏满心怆痛,垂首道:“弟子恩仇已了,此后也想跟着……、”金童“面色一沉,
道:“你也想跟着我们走么?”
  裴珏点了点头,“金童”大怒道:“你想走?你知不知道武林中还有多少事等着你去
做?”
  “玉女”目光柔和地望了一眼,轻轻接口道:“你不能走的!你知不知道?就在你方才
离开的那问屋子里,此刻正有一个人在等着你。”
  裴珏全身一震,“金童”缓缓道:“我们若不是为要将她送去,此刻不会来迟了!”
  刹那间裴珏只觉一阵热血涌上了心头,所有的悲哀、烦恼、仇恨、痛苦、惊怖,俱似已
离他远去。
  他心头剩下的只有一片温暖,这种温暖竟是如此不可抗拒!
  此刻夜已很深,虽然仍有一段黑暗,但距离天明,已不甚远。
  天上群星闪烁,有如无数情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孤寂的,只是有些升起得早,有些升
起得迟,有些会被云霾掩没,但终必还是会发射它应有的光芒,自远古直到现在,自现在直
到永远……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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