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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剑毒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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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 18:29: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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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早春,昆明城外,五华山里,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飚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本,皆似百年之物,虬枝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间,何来此仙境。  暮色四合朦胧陇中景物更见胜绝,忽地梅阴深处,长长传来一声叹息,缓缓坡出一位儒服方巾的文士,亦不知从何处来。  他从容地在这幽谷四周,漫步了一遍,深厚的白雪上,却未见留下任何脚迹,然后负手伫立在一株盛开的老梅前面,凝神地望着梅花,身上的衣袂,随风微动,此时此地,望之直如神仙中人。  万簌俱寂,就连极轻微的虫鸟之声,在这严寒绝谷里,都无法听到。他随手拾起一段枯枝,在雪地上浅浅勾起一幅梅花,虽只是寥寥数笔,却把梅花的凌风傲骨,表露无遗。  此时远处竟隐隐传来些人语,但也是极为轻微而遥远的,他面色微变,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微笑,手微一挥,那段枯枝竟深深地嵌进石壁里。  片刻,远远看到几条极淡的身影,晃眼间便来到近前,那种惊人的速度,是常人所无法思议的,但他见了,却鄙夷地一笑,脸上的神色更冷峻了。那几条人影在谷口略一盘旋,便直奔他所伫在之处而来,他喃喃地低声说道:“怎么只有四个,难道此次又不能了我心愿……”  那四个人到了他面前丈余之处,才顿身影,缓步走来,其中一个面色赤红,身材高大的道人,高声笑道:“神君真是信人,只是我等却来迟了。”  笑声在四谷飘荡着,回音传来,嗡嗡作响。文士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在那四人身上略一打量,然后停留在一个枯瘦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穿着极为精致的丝棉袍子,背后斜背着柄长剑,那剑身很长,背在他那枯瘦的身躯上,几乎挂到地上了,显得甚是滑稽,然而他广额深腮,目光如鹰,望之却又令人生畏。  他们虽是面带笑容,但这勉强的笑容,却不能掩饰住他们内心的惊俱和惶恐,那是一种人们在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关头时候,所无法避免的惊惧和惶恐,其中尤其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少年,他甚至在颤抖着,英俊的面庞上,也蒙着一层死灰之色。  这些神态都瞒不了那冷峻的文士,他目光极快的一闪,朗声笑道:“好,好,武林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今天竟然到了三位,真叫我梅山民高兴得很,不过……”他面色一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可畏的杀机,冷冷地说:“昆仑派的凌空步虚卓腾和点苍的掌门人追风剑谢星,怎地却末见前来,难道他们看不起我梅某人吗。”  那赤红面膛的道人,却是五大宗派之首,武当派的掌门人赤阳道长,此刻闻言,笑道:“您的召唤,他们怎敢不来,只是……”  那枯瘦的老者冷冷接过口去,说道:“只是有个比你七妙神君更胜过十倍的人将他们召了去。”  梅山民双目一张,闪电般盯在那老者脸上,说道:“那人是谁,我梅某人倒要见识见识。”  枯瘦老者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不笑便罢了,一笑却令人不由生出一丝寒意,他说道:“若你能见到此人,那我厉鹗第一个就高兴得很。”  梅山民变色问道:“此话怎讲。”  赤阳道长忙接过口去,说道:“神君先莫动怒,那追风剑谢大侠,和凌空步虚卓大侠,数月前都相继仙去了,是以他们都无法践神君三年前赌命之约,然而……”他用手微指身旁的英俊少年,接着说:“这位就是点苍派的第七代掌门人,追风剑谢大侠的贤嗣,落英剑谢长卿,今日特来代父践约的。”  梅山民噢了一声,尖锐地瞪了那仍在冷笑着的厉鹗一眼,目光回到谢长卿那里,说道:“谢世兄英俊不凡,故人有后,真叫我梅某人高兴得很,但是前一代的事,让我们自己了断好了,谢世兄若无必要,也不必插足此事了。”  在这刹那间,谢长卿的内心,宛如波涛冲激,显然梅山民的话正触中了他的心底深处,然而他生在武林世家,现在又是一大宗派的掌门,有许多事,他必须勉强着自己去做,为了点苍派的名誉,为了他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他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不让他在面容上表露出来。  他双目茫然凝着远方说道:“神君的话,自然也是道理,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先父与神君既然有约在先,我自当遵着先父遗命,与神君践此一约,至于成败生死,又岂是我等计较的。”  梅山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在暗自赞赏着这少年的勇敢,说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相强,谢世兄既如此,我梅某人敬佩得很。”  他话声一顿,变得冷酷而严峻,转脸向赤阳道长说道,“三年以前,你们五大宗派在泰山绝顶东邀江湖同道,同赴泰山,争那天下剑术第一的称号。”说至此处他仰天长笑一阵,冗长的笑声,震得梅枝上的花瓣,漱漱飘落。他厉声又说:“想我七妙神君,怎会与你们这般沾名钓誉的狂徒,去争那劳什子的名号,你们既然喜欢,就让你们自称剑术天下第一,又有何妨,但是我却万万料想不到,自称武林正宗的一派掌门人,却联手做下那卑鄙的行为,五剑合壁,在会期前一天,就将我至友单剑断魂吴诏云伤在天绅瀑下……”  厉鹗肩微闪处,独自掠到梅山民的面前,截住了他的话,冷冷地说道:“你话也不用多说了,那吴诏云是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今日我等由远处而来,就为的是见识你七妙神君妙绝天下的几样玩意儿,你划出道儿来,我们总一一奉陪就是了。”  梅山民说道:“只怕你们还不够资格来见识我的‘七艺’。”赤阳道长听梅山民连骂带损,却仍神色自若,笑道:“那个自然,七妙神君,以剑术、轻功、掌力,以及诗、书、画、色,妙绝天下,想我等只是一介武夫,那里及得上神君的文武双全。”  厉鹗又在一旁接口说道:“尤其是那最后一样,我们更是望尘莫及。”  赤阳道长笑笑道:“厉大侠此话说得极是,神君风流倜傥,那是我们几个槽老头子所万万不及的,今日在下与崆峒的剑神厉大侠,峨嵋的苦庵上人,以及点苍的落英剑谢贤弟,专程来此践约,只想领教神君的剑术和掌力,若是我们能侥幸和神君各胜二场,那就再领教神君的轻功,至於诗、书、画、色,我们却是无法奉陪的了。”  梅山民冷笑道:“这样最好,首先我就要领教这位自称天下第一剑的厉大侠,究竟有什么精妙招术,敢这样卖狂。”  他嘴色泛起一丝阴森的杀机,说道:“然后呢,各位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尽管便出来,我梅某人总不教各位失望就是了,反正今日身入此谷的人,若不能胜得了我梅某人,要想活着回去,只怕办不到的了,我梅某人若是败在各位手里,也不想活着回去,我话己讲明,各位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只管拿对付吴诏云的手段来对付我好了。”  此刻夜色已浓,天上无星无月,但衬着满地白雪,天色仍不显得太暗,再加上他们俱是内力高深的人物,在黑暗中视物,虽未见宛如白昼,但也清楚得很,梅山民目光如电,极快地自他们四人脸上掠过,见他们面上虽不定,但却个个成竹在胸,早已有了安排似的。  他心申不禁一动,但转念又想道:“即使他们有了什么诡计,难道我不能识破,何况他们纵然四人联手,也未必伤得了我。”  剑神厉鹗冷哼一声说道:“阁下倒真是快人快语,说话干净利落,正合我厉某脾胃,现在最好闲话少说,早作个了断。”  他伸手一拉胸前的活扣,将长剑撤到手中,随手一抖,只见剑星点点宛如满天花雨,缤纷飞落,竟是一口名剑。  他将剑鞘平着推出,那剑鞘像是有人托着,平平地落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  梅山民见厉鹗露这一手,心想盛名之下,确无虚士,今日一会,倒真是自己胜败存亡的关键,此四人除了落英剑谢长卿外,无一不是在武林中久享盛名之士,自己虽以武术名满天下,但与五大宗派的掌门,尚是第一次动手。  厉钨方自说话,那一直沉默着的苦庵上人袍袖一拂,朗声说道:“神君所说极是,今日在此聚会之人,谅己早将生死置於度外,但贫僧不是说句狂话,我等数人在武林中虽不敢说是泰山北斗,但俱非碌碌之士,若像那些江湖莽汉一样地胡砍乱杀,动手过招,岂非有失身份,依贫僧所见,倒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七妙神君双眉一扬,说道:“上人有何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苦庵上人说道:“第一阵自是较量剑术,但也不必过招,”他微微指了指谷里宽阔的雪地,说:“我们就在这雪地上,划个圈子,我与赤阳道长,厉、谢二位各占一方,神君只要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闯出我等所布之剑阵,便算我等输了。”  梅山民将这主意在心中略一揣度,便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苦庵上人道:“那我就请神君先划个圈子。”  梅山民回身折了一段梅枝,那枝上花开得甚是繁衍,约有二三十朵,他握着那段梅枝,内力渗入枝里,枝上的梅花忽然一起落下来,落人他宽大衣袖里,他笑道:“想不到今日我也做了个摧花之客。”  随着说话,他衣袖一扬,那数十朵梅花忽地一齐自他袖中飞出,纷纷落在雪地上,竟摆成一个极整齐的圈子,鲜红的梅花,衬在洁白的雪地上,形成一副极美的图画。  苦庵上人见了,赞许的微点了点头,他所赞许的,倒不是七妙神君所施的那种超越的手法,而是他见七妙神君所布的圈子极小,须知圈子布的越小,那在圈子里的人越难闯出,他们对今日之会,心中早有计较,对这第一阵的输赢,虽末在意,但见那七妙神君对这种有关生死的事情,也绝不取巧,一方面固是赞许,另一方面却惊惧着七妙神君的态度,怕他也早有成竹在胸。  七妙神君身躯毫末作势,众人眼神一乱,他已站在那圈子里,朗声说道:“就请各位赶紧过来,让我见识见识武林中早已盛传的名家剑法。”  剑神厉鹗第一个飞纵出去,站在圈子南方,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和落英剑谢长卿也各站一方,各自撤出身后的剑。赤阳道长剑尖往上挑,说道:“第一阵既是较剑,神君就请  快些亮剑。”  七妙神君手里仍拿着那段上面已然没有花瓣的梅枝,开口说遭:“近十年来我梅某人还没有动过兵刃,今天么,各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高手,我梅某人不得不破次例,就用这段树枝,来讨教讨教各位的高招,各位就请动手吧。”  四人听他竟如此说,脸上俱是一变。七妙神君仰天笑道:“各位切莫小看我这段树枝,它在我梅某人手上,何异利剑。”  赤阳道长再是涵养功深,此刻也是作色,说道:“神君既如此说,我等就放肆了。”  “语音方落,那四柄本静止着的长剑,忽如灵蛇,交剪而出,,怪就怪在那四柄剑却未向梅山民身上招呼,只在他四周,结起一片光幕。  梅山民只觉他宛如置身在一个极大的玻璃罩子里,四边光芒耀眼。  那剑式甚时诡异,却也不是武当、峨嵋、点苍、腔峒,任何一派的剑术,只管剑式连绵,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可是只要他静立不动,也不能伤得了他。  须知自古以来,武林中的剑法,不是防身,便是伤人,像这种既不防身,又不伤人的剑法,的确是闻所未闻,你若不动,就无法走出这个圈子,你若想动,那四道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光,根本无法破去,休说是人,就是连尘埃,都无法飞入。  七妙神君在剑光内静立莫约半盏茶时光,却苦思不得破阵之法,心里想道:“怪不得他们提倡用此法,原来练得这样怪异好剑式,这倒是我先前所没有料到的,我只想他们四剑合壁,要胜它虽非片刻就能做到,要想闯出,还不是易如反掌,却末想到……”  他极留心地看看那四人的剑式,只是剑剑俱是交错而出,剑带微芒,极快的振动着剑幅,巧妙地填补了剑与剑之间的空隙。  七妙神君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自思道:“我若将那柄“梅香剑”带来,此刻也可用数十年来苦研而成的“轧枝剑式”破去此阵,但现在我手中所持却只是一段树枝,要想在这四个名家手中的剑里,覆穿而出,那里能够做到。”  他正思到此处,忽见有两条交错着的剑光,微和相击,锵地发出一丝轻鸣。那本是毫无破绽的剑式,因这相击,便停顿了一会。  但那亦是那么渺茫的一刹那,短暂得像是黑暗中的一闪光亮,七妙神君手中的树枝,随着那心里的一个极快的念头,向那空隙一剑刺去,左掌一立,掌风如刀,横切在那两道剑光上。  原来此剑阵本是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剑神厉鹗、和追风剑合练而成,为的却不是用来对付七妙神君,而是要到山上去猎取一种极少有的峰鸟,故此只守无攻,只是要将那种峰鸟困住而已。  到后来追风剑谢星一死,他们将采集峰鸟的事也告一段落,遂也将此阵搁下了。  但后来他们与七妙神君所订三年之约,日益迫近,七妙神君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往往在谈笑中,制人死命,而且武功深绝,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在他手中走过二十招的。  他们这才会同落英剑谢长卿,重练此阵,但在这并不太长的一段日子,功力原本就稍逊的谢长卿,自然无法将剑式和这三人配合像追风剑一样严密,故此才有一招之漏。  但七妙神君梅山民是何等人物,心思反应之速,又岂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落英剑谢长卿,只觉得手腕一振,有一种怪异的力量,使他混身一颤,手里的剑自然也迟钝下来,无法再配合其余三人的剑式了,那本是严密而霸道的剑阵,也因他这微一迟钝,而松懈下来,剑与剑之间,开始有了空隙。  七妙神君乘势左肩欺上,右手的梅枝化做千百条飞影,点点向那空隙之间刺进,那一种极快的抖动,使得本已渐形松懈的剑阵,更形散乱了。  剑神厉鹗一看借势有变,蓦地长剑一引,退出那本剑式连绵配合的剑阵,长剑自上而下,“长虹经天”带起一道淡青的光芒,向七妙神君连肩带背,刷地一剑刺下。  梅山民微一错步,轻松地避开此剑,梅枝横扫时,手腕一沉,枝头巧妙地搭在落英剑谢长卿的剑身,微一用力,谢长卿直觉有一股大力自剑身渗人,忙也使出功力,来和这股力量相抗。  说来话长,然而这却是霎时间事,厉鹗一剑落空,长剑猛顿,长啸一声,“梅花三弄”剑式做三个圈子直取七妙神君“肩井”“乳泉”三个要穴,剑风凌厉,的确是内家高手。  那边苦庵上人与赤阳道长见剑阵己乱,遂也毫不考虑地各刺出一剑。  七妙神君所划的圈子,本就极小,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研发出的剑式,在这极小的圈子同向七妙神君刺去,他们本是内家高手,刹那间只觉青芒紫电,交击而来。  这却也正是七妙神君所希望的,他手中的梅枝突地一松,落英剑早已满蓄功力的剑,此刻因对方劲力顿泄,直如离弦之剑,不得不发,竟向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的剑光刺出。  他这一剑,是毕生功力所聚,剑身未到,已有一股劲力,向剑光中击到,於是苦庵、赤阳两人的剑风自是一偏,七妙神君脚步迷踪,向左微一侧身,一声暴喝,双掌齐扬,雄厚的掌力,硬生生地击偏了剑神厉鹗的招式,脚下细碎地踩着脚步,在这四剑中己微偏的空隙中从剑光里极快地闪了出去,一声长笑,他已远远地站在剑圈之外。  这边四人也连忙收回剑式,苦庵上人大踏步走上前去,说道:“神君真好身法,这第一阵当然是算我等输了。”  七妙神君笑道:“那么第二阵又是怎么个比法,也请上人说出来。”  苦庵上人说道:“这第二阵就由老衲和神君来一试掌力。”  说着他走到方才七妙神君所布下的梅花圈子旁,俯身拾起一朵梅花,他这一拾梅花,才对七妙神君的手法起了更多的惊赞。  原来那梅花看似飘落在雪地上,不甚着力,那知花蒂却整整嵌在雪地里,朵朵俱是花朵朝上,这种手法确是他生平所仅见,他自忖道:“这七妙神君的确是可算武林中一代怪杰,看他年轻并不甚大,那知却有如此功力,若非我等早有安排,今日我五大宗派的掌门,岂非都要葬身在这五华山里。”  但他仍显得那么安祥和不在意,拿着那朵梅花,对七妙神君调道:“神君的功力,确是老衲生平仅见,老袖这试掌之法,虽是与众稍有不同,但在神君面前,还不是雕虫之技吗。”  他用食中二指,掇起那朵梅花,接着说道:“今日老衲有幸,得以能遇海内第一奇人,又能在这胜绝人间的梅谷和神君一试功力,索性老衲也作个雅人,就拿这梅花和神君试掌。”  他将梅花放在掌心,全神凝住,缓缓将右掌平伸出去,那梅花竟似黏在掌心,并未坠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神君也将梅花黏在掌心,我们两掌相交,却让两朵梅花在两掌之间,要梅花不碎,而将对方击败,这阵若是老衲再败,我等四人便俯首听凭神君处置,不知神君对此法可表赞同。”  七妙神君朗声道:“上人果真是个雅人,更是高人,想出来的方法,确是妙绝人寰,区区在下,那有反对之理。”  於是他就随手拾起一朵梅花,右掌一立,那梅花便也黏在掌心,是那么的轻松自然,全然不似苦庵上人的凝重。  他随口说道:“这样便请落英剑谢世兄来作个见证,一个时辰内若无胜负,便算在下输了。”  落英剑闻言,面上露出喜色,立刻走到一旁,那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却仍紧紧站在苦庵上人身后,七妙神君也末在意,走上两步,右掌微曲,苦庵上人也踏上一步,两人掌上的梅花便搭在一起,但却微微触着,并非紧接在一起。  七妙神君一搭上手,心中便是一宽,知道今日胜算己稳在握,那苦府上人由梅瓣所渗出的掌力虽是阴柔异常,却不够雄厚,他忖道:“这苦庵上人真是作法自毙,不出半个时辰,我便要他伤在我‘暗影浮香’掌力之下,想不到这素以掌力见称的人物,却也不过如此,唉,今日武林,能真和我一较功力的,怎的如此之少。  他这念头方自闪过,忽觉掌中压力一紧,那自梅瓣渗来的力道,何止增了一倍,而且雄厚异常,他方才太以轻敌,此刻掌上一麻,竟险些立刻落败,连忙一整心神,全神凝住,将毕生功力,全聚掌上。  他虽在惊异着苦庵上人的掌力,片刻之间便有这么大的变化,但他那里知道,这其中却是对方的阴诡之计呢,原来中原五大宗派的掌门人,功力最深的便是剑神厉鹗,非但剑术高妙,掌力雄厚,而且习得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借力打力之术。  此刻他侧身站在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之间,左掌接住赤阳道长的右掌,右掌抵住苦庵上人的背心,以内力将赤阳道长和自己的功力,引导至苦庵上人体内,再由苦魔掌上发出。  这样七妙神君何异与三大高手联集之力相抗,是以他虽然功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仍感到那么吃力,须知内家高手这样相较内力,一丝也松泄不得,一个不好,内腑便受重伤。  约莫盏茶时光,在全力施着掌力的四个人,额上都已微微见汗,而且全神专注,力完全聚在掌上,身上其余的部份,像已不属于自己了,此刻就算是一个稍有力气的普通村夫,也能将之击倒。  他们脚下的积雪,虽因日久已凝结成冰,但此刻却被这四个内家高手体内所散出的热力,而溶化了,浴化了的雪水,渐渐渗人那站在一旁的落英剑谢长卿布制的便鞋里。  但谢长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眼中在看着这幕惊心的对掌,心里反复思量着:“我该这样做吗,我该这样做吗?”  他眼望场上的情况,已将近到了决定性的阶段,七妙神君虽是以一敌三,但仍然屹立如山,而苦庵上人微曲着手肘已在微微颤动了,虽然那是极为轻微的颤动。  须知苦庵上人巴达古稀之龄,虽然内力深湛,但岁月侵人,他体内的抵抗之力,已不复再有当年的强健,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以千钧内力,通过他体内,渐渐地,他觉得体内已然有了一种难言的不适,这是自然的威力,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落英剑谢长卿,自然也看到此点,他天人交战了一会,断然思道:“说不得我只好做一次昧心之事了,我还年轻,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而且这谷中再无他人,即使我作了昧心之事,又有谁会传将出去,唉!我想人人都该为自己打算吧。”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黯淡的光线,使得他本来英俊的面庞,看起来那样狰狞。  他走到七妙神君的身旁,望着七妙神君宽阔的前额,瘦削的面庞,和那只倏然发出光芒的眼晴,这些使这面庞看起来是那么地脱俗,那么地呈现出一种超人的智慧,他迟迟了半响,猛一咬牙,双手俱出,极快地点了七妙神君的右肩、胁下的“肩井”“沧海”两个要穴,那是点苍的绝学“七绝手法”。  七妙神君正自全神凝住着,他也感觉对方的手掌,己渐渐失去了坚定,忽然觉得全身一阵麻痹,手上一软,接着一股无比的劲道,由掌而臂,直传人他的心腑。  于是他顿觉天地又回复了混沌,在这渺茫的一刻里,他脑海里闪出许多个熟悉的影子,那都是美丽而年轻的影子,接着,他不能再感到任何事了。  大地依然,天上己将现曙色,寒意也更侵人了。  谷里,又回复了一贯静寂,像是根本没任何事情发生似的。  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剑神厉鹗,落英剑谢长卿,带着一种虽是胜利,但并不愉快的心情走了。  山岩的空隙里,忽地闪出一个鹑衣百结的少年丐者,极快地掠至七妙神君卧倒在白雪上的身躯旁,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胸口,站起身来,长叹了口气,正想抱起七妙神君的钝尸体,忽又摇头自语道:“就让他躺在这里也好了,让雪把他淹没,他能长眠在这幽静地的梅谷里,长伴梅花,也算天地不负他了!”  那少年丐者慢慢地抬起目光,看到剑神厉鹗的剑鞘,仍然放在那块山石上,微一转念,飞纵而起,拿起那个剑鞘,身形猛一顿挫,直向谷外飞身而去。  辛家村,是滇池背岸昆明城郊的五华山畔,一个很小的村落,村里所住的人家,十中有九,都是姓辛,故此村名之辛家村。  辛家村虽然很小,然而在云贵高原一带,却是大大的有名。  这原因是辛家村在近年来,出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这两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妇,自幼本在辛家村生长的,而且是堂兄妹。  男的姓辛,字鹏九,女的叫辛仪,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情感随着时日渐增,长大后,便暗暗定了婚约,那时礼教甚严,堂兄妹通婚,是绝不可能的,非但父母反对,连辛家村的居民,也是群起而攻,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这两人情感甚坚,绝本因外界的任何压力,而有所改变,于是在那一年的春天,他两人便双双失踪,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十余年,当人们都已忘却了这件事的时候,辛鹏九、辛仪突然又回到这个小小的村落,而且还生了一个男孩,才七、八岁取名叫做辛捷。  这时,他们的父母都相继去世了,而且辛鹏九回来之后,手面甚是阔绰,无论识与不识,他都备了一份重礼,一回来后,便挨户送去。  小村的人,最是吝鄙,哪曾见过如此手面,不但不再反对他两人,反更恭敬。  昆明城内外,居民多善雕刻和制铜器,辛家村也不例外,辛鹏九和辛仪,本也擅长雕刻,此番回来之后,所雕之物,更是出神入化。  须知雕刻一技,除了心灵手巧之外,还得刀沉力稳,雕出来的线条,才能栩栩如生,辛鹏九夫妇回来后,闲时便也雕些小像消遣,有时也拿来送人。村人一见他俩所雕之物,简直是妙到不可思议,有些好利的人,便就偷偷拿到城里去卖,想不到售得很高的价线,是他们所从未得到的。  于是他们回村后,便又央着辛鹏九夫妇再送些给他们,辛鹏九夫妇,来者不拒,也很少使他们失望,总是客气地应酬着。  这样不消年余,昆明左近的人,都知道辛家村有个“神雕”,有不少商人,见有利可图,便专程到辛家村去拜访他们夫妇。  起先他夫妇还不太怎么,后来听人说他们竟被称为“神雕”,便立即面色大变,说好说歹,也不让别人再在外面叫他这个名字。  但人间的事,每每都是那么奇怪,你越不想出名,反而更加出名,你越想出名,却永远不会出名,人们虽然答应了辛鹏九夫妇,不再叫他们“神雕”这个名字,私下却仍然称呼着。  一晃,辛鹏九回到辛家村己经四年多了,这些年来,辛家村除了比以前出名得多之外,倒也相安无事。辛鹏九的儿子辛捷,这时也有十二岁了,生得聪明伶俐,身体也比别的小孩强壮得多。  辛鹏九夫妇,本来经常紧绷着的双眉,现在也逐渐开朗了,过了正月,春天已经来到了,虽然仍不甚暖,但人们多少己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花朝节那天,辛鹏九夫妇在他们的小院里,摆了三桌酒,请了些村中的父老,饮酒赏梅,辛仪原来不会烧菜,这四年来,却变成个烹饪老手了,於是肴精酒美,人人尽欢而散。  辛鹏九夫妇这天心情像特别好,客人走了后,仍摆了张小桌子,坐在廊棺下,把辛捷也叫到旁边坐下,把酒谈心。  远处有更鼓传来,此时已起更了,辛鹏九举起酒杯,长叹了口气,对辛仪说:“这几年来,真是苦了你,总算现在已经挨过五年了,只要挨过今夜,日后我们的心事也就了却了。”  辛仪婉然一笑道:“就算日后没事,我也不愿再入江湖了,就好好在这里做个安份良民吧,那种拿刀动剑的日子,我真过得腻了。”  辛鹏九笑道:“说实话,这几年来,我倒真个有些静极思动了,要不是那个魔头太过厉害,我早已熬不住了,幸亏……”  辛仪忽地面现愁容,抢着说:“要是过了今夜,他们仍不放松呢?”  辛鹏九哈哈笑道:“那倒不会,海天双煞虽是心毒手辣,但二十年来,却是言出必行,只要过了他立下五年之期,五年之后,就是我们和他们对面遇上,他们都不会伤我们一根毫毛的。”  话刚说宛,忽地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一个尖细的口声说:“辛老六倒真是我的知己,就冲你这句话,我焦老大让你死个痛快的。”  这一冷笑,辛鹏九夫妇听了,何异鬼卒敲门,夫妇俱都倏地站了起来。  夜寒如水,四周仍然没有人影,辛鹏九满腹俱是惊俱之色,强自镇定着,朗声说:“大哥,二哥既然来了,何不请下来。”  黑暗中又是一声阴笑,说道:“你真的还要我费事动手吗,盏茶之内,你夫妇父子三人,若不立刻自决,恐怕死得更惨了。”  辛鹏九此刻已面无人色,说道:“我夫妇两人自知对不起大哥二哥,念在以前的情份,饶这小孩子一命。”  黑暗中冷笑答道:“刚说你是我的知己,现在怎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不知道我弟兄的脾气,还会让你们留后吗。”  辛仪听了,花容惨变,悲声怒喝道:“你们两个老残废,不要赶人人绝路,难道我们连不做强盗的自由都没有,要知道,我们滇桂双雕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辛大娘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  话声一落,微风飘处,院中已多了两个灰惨惨的人影,一个虽然四脚俱全,但脸上却像是平整整的一块,无鼻无耳,连眉毛都没有,只有眼睛像是两块寒玉,发出一种彻骨的光芒。  另一人模样更奇怪,头颅、身躯,都是特别地大,两手两腿,却又细又短,像个六、七岁的小儿,两人俱是全身灰衣,在这黯黑的光线下,简直形同鬼魅,那里像个活人。  此两人正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魔头,海天双煞,天残焦化,天废焦劳兄弟。  黄河关中九豪,领袖绿林,海天双煞就是关中九豪的老大、老二,那辛鹏九与辛仪二人,自离辛家村后,东飘西泊,却无意中得到一位久已洗手的奇人垂青,传得一身绝技。  辛鹏九夫妇,因受冷眼太多,不免对人世存了偏激之见,艺成后,挟技行走江湖,就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不数年,“滇桂双雕”之名,即传遍江湖,武林中俱知有男女两个独行剧盗,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手段毒辣,手下少有活口。  后来那海天双煞所组的关中九豪,突然死去两人,海天双煞一听“滇桂双雕”所做所为,甚合自己的脾胃,便拉他俩人入伙,须知“关中九豪”乃是黑道中的泰山北斗,刚刚倔起的“滇桂双雕”哪有不愿之理,於是便也入了“关中九豪”的团体。  数年来辛鹏九夫妇,所作的恶迹,自也不在少数,但后来辛仪喜获麟儿,有了后代的人,凡事就处处为下一代着想,辛鹏九自有了辛捷之后,心情也不例外地变了,觉得自己所做所为,实在是有违天道,双双一商量,便想洗手了。  但“关中九豪”的组织甚是严密,除了“死”之外,谁也不能退出,而且“海天双煞”武功高出辛鹏九夫妇甚多,他两人也不敢妄动,这样一耽误,又是好多年,但他两人已在处处留心着逃走的机会。  直到辛捷七岁那年,海天双煞远赴塞外,关中九豪留在关中的,只剩下老七子母离魂叟陈记超和辛鹏九夫妇,於是辛鹏九夫姆便倒反总坛,杀死了子母离魂叟陈记超,双双远行。  海天双煞回到关中,闻情自是大怒,便传言天下武林绿林,说是五年中“滇桂双雕”若不自行投到,听凭处置,五年的最后一个月内,便要取他全家性命。  辛鹏九夫妇,顿觉天下之大,竟无他三人容身之处,考虑再三,觉得只有自己的老家,昆明城郊的五华山畔的辛家村,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於是他夫妇及辛捷三人,才隐入辛家村,安稳的过了几年,却勾不料在五年之期的最后一天,海天双煞竟赶来了。  海天双煞一到,辛鹏九知道凭自己夫妇的武功,万万不是他弟兄二人的对手,而且自己一想,以前所做的恶迹,虽死亦是罪有应得,只想软语央求,为辛捷保全一条性命。  辛仪却忍不下这口气,高声骂了起来,那海天双煞本是孪生兄弟,出世后一个是四肢不全,一个却是生来又聋又哑,虽然自己取名天残、天废,却最恨别人称他们残废,听了辛仪的怒骂,使得他们本己满腹的杀机,更浓厚了。  天残焦化吱咯一声冷笑,说道:“想不到辛九娘的骨头倒比辛老六还硬。好,好,我弟兄今天若不让你死得舒舒服服的,从此武林中就算没有我们‘'海天双’'这块字号”  辛仪悲声喊道:“鹏九还不跟他们拼了。”说道人已离地而起,玉手箕张,一招“饥鹰搏兔”带着虎虎风声,直向天残焦化击出,声势倒也惊人。  那知她盛怒之下,一出手便犯了大忌,这“"饥鹰搏兔”一式,只能用对付比自己武功弱的对手,若是遇到强手,只有更加吃亏。  辛鹏九一见爱妻使出这招,便知凶多吉少,一声惊呼,却也来不及了。  天残焦化一见辛仪凌空而来,身形猛缩,本已畸小的身体,候又矮了二、三尺,几乎贴着地面了,辛仪满蓄劲力,见对手不闪不避,正想一击而中,至不济也和他同归於尽,却不料焦化的缩骨之术,己至炉火纯青之境,等到辛仪的劲力,己至强孥之末,双手闪电般的伸出,抓住了辛仪的一双玉手,微微一抖,辛仪但觉一阵剧痛,双臂便脱节了。  那边辛仪一声惨呼,摔倒地上,这边辛鹏九也是心胆俱碎。  天残焦化身形一动,贴地飞来,极快的围着辛鹏九一转,那种速度几乎是肉眼所看不见的,然后站在辛鹏九的身前,冷冷地说:“辛老六,你若能不出这圈子一步,只是看着我弟兄二人处置你的老婆,我弟兄便破一次例,饶了这小孩的性命,否则你若要和我弟兄动手,也是悉听尊意,你看着办吧!”  辛鹏九低头一看,那坚硬的檐廊的地上,不知被天残焦化用什么手法,划了一个圈子,他又一望辛捷,见他竟仍坐在椅上,满脸俱是坚毅之色,既不惧怕,也不惊慌,竟比自己还要镇定得多,只是眼中却是泪光莹莹,像是看见母亲受伤所致。  辛鹏九心中不禁大奇,他想不出这才十二岁的孩子,竞有这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虽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爱到极处,但直到今天为止,他才看出自己这个儿子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知道,若能让这孩子长大成人,将来一定不是凡品,他绝不能让这孩子就此死去,那怕牺牲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知道“"海天双煞”将施于他妻子身上的手段,必定是惨不忍睹的,但他决定忍受下来,他想反证总是一死,用什么方法处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天残焦化从他的神色中,已知道辛鹏九愿意做自己这幕戏的观众,高兴地笑了笑,一种与生而来的残酷之性,使得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疯狂想法,那就是当别人越痛苦的时候,他就越快乐了。  于是他回转头去,极快地向那始终静立末动的天废焦劳做了几个别人无法了解的手式,焦劳也开心的笑了。他两人脸上的这一种笑容,往往令人见了有比“怒”更可怕的感觉,这是当一个饥饿的野兽看见一个他即可得到的猎物的笑容。方才痛昏过去的辛仪,此刻被地上的寒冷一激,正自苏醒了,发出一阵阵的呻吟,焦化满意地听着这声音,突地闪身过去,在她身上点了一下,这是“海天双煞”独门的点穴手法。它使人浑身不能动,但却并未失去知觉。  然后他向焦劳微一点头,焦劳微一晃身,俯下身去,伸手抓在辛仪的衣服上,随手一揭,整整的撕去了一大片。  于是辛仪那成熟而丰满的胸膛,便暴露在西风里,暴露在比西风更寒冷的海天双煞的目光里。辛鹏九只觉心中一阵剧痛,恨不得立刻过去一拼,但他手按着的是他儿子的身躯,他的牙紧紧咬住,牙跟里的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辛仪此时所受的苦难,更是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她感到脑前一凉,接着又是几下猛扯,她浑身便完全暴露在寒风里,双臂的痛楚,虽已澈骨,寒风也使她战栗,却都比不上她心申之羞辱与绝望,她感到身上每一部分都受到袭击,她意识到,将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但她除了呻吟而外,不能做任何反抗的事,此刻她感到又痛、又冷、又羞、又苦,再加上心理的绝望,身上被袭击所产生  的麻辣,她痛恨着“"海天双煞”,她也痛根着自己的丈夫,她甚至憎恨世上每一个人,于是她闭上眼晴,切齿思道:“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变为魔鬼,向每一个人报仇。”  十二岁的辛捷,处身在这种残忍而几乎灭绝人性的场合里,委实是太年轻也太无辜了,虽然人世间大多数事,他尚不能了解,但上天却赋给他一种奇怪的本能,那就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绝不做自身能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不幸遭遇所作的一个补偿吧,然而这补偿又是何等的奇怪呀!  他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受着两个野兽般的人的凌辱,自己的父亲为着自己,在忍受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欺侮,他虽然难受,但却一点也没有哭闹,也没有大多数在他这样的年纪,处身在这种场合里的孩子所不该有的举动。  若他是懦弱的,他该战栗,哭泣了,若他是勇敢的,他也该抛去一切,去保护自己的母亲,但他任何事都没有做,他只是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呆呆地坐在那里,“海天双煞”若知道这种表情里所包含的坚忍的决心,恐怕会不顾一切诺言,而将他杀却的。  但是“海天双煞”怎会去注意这个孩子,他们正被一种疯狂的野兽般的满足的情绪所淹没,他们用手、用脚、用一切卑劣的行为,去欺凌一个毫无抵抗的女子,而以此为乐。  然后他们满足了,他们回过头来,天残焦化用他那畸形的手,指着辛鹏九怪笑道:“好,辛老六,有你的,非但你这孩子的一条命,总算被你捡回来了,而且我焦老大一高兴,连你也饶了,你若仍然跟着我,我也仍然像以前一样的待你。”  辛鹏九回头望了辛捷一眼,那是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换取的他的延续的生命,突然,他心中涌起万千情绪,然后回过头去,对焦化说道:“你答应在十年之内,决不伤这孩子。”  天残焦化点点头,说道:“我焦老大言出必行,难道你还不知道。”  辛鹏九说:“好,那我就放心了。”随着说话,他缓缓走近焦化的身后,天残焦化的背后,正凄惨而无助的躺着辛仪的美丽的裸露身躯,他眼中喷出怒火,猛地出手,一招“比翼双飞”左右两手,双双齐出,一取天残焦化耳旁的“玄珠”重穴,一取他喉下的命脉所在。  这“比翼双飞”乃是辛鹏九仗以成名的“神鹏掌法”里的一记煞手,辛鹏九这一击,更是不知包含着多少辛酸和悲愤,威力自是不同寻常,何况天残焦化正在志得意满,再也想不到辛鹏九会出此一击,等到猛一惊觉,掌风已自临头了。  但天残焦化能称雄环宇,确非幸致,辛鹏九掌出如风,焦化的脖子像是突然拉长了几寸,刚好够不上部位。  辛鹏九此击,本是志在必得,招一落空,他就知道自己冀求一命的希望,已是破灭,但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身躯微矮,“平沙落翼”双掌交错而下,掌心外露,猛击胸膛。  天残焦化阴恻恻地一声狞笑,脚下微一错步,侧身躲过此招,右掌一挥,直点辛鹏九鼻边“沉香”穴,躲招发招,浑如一体。  辛鹏九一咬钢牙,硬生生将身躯撤了回来,双掌连环拍出,施展起他浸淫多年的“神雕掌法”,非但招招都是往天残焦化致命之处下手,而且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进手招数,完全豁出去了。  这种动手的方法,除非和对手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怨,而且报定必死决心,在武林中是无人使用的,天残焦化虽然武功通玄,但对这种招式,应付起来,也颇觉吃力,最主要的当然是辛鹏九功力亦是不凡,但辛鹏九若想伤得焦化,却也是绝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辛鹏九便觉得后力已是不继,须知这等打法最是耗费真力,他眼看焦化仍然从容地化解着自己的招式,没有一丝可乘的机会,而且天废焦劳也始终冷眼站在一旁,若是他一出手,自己只怕立刻便要难逃一死,而且死得更惨。  辛家的院子并不甚大,他们在院中极快的腾越着身躯,几次都从天废焦劳的身旁,擦身而过,但焦劳依然冷静地站着,并未丝毫移动过。  此时辛鹏九的一百二七式“神雕掌法”堪堪己将使尽,辛鹏九正自使到最后的连环十二式中的“束翼穿云”,下面便是“"神雕展翼”。这连环十二式,招中套招,连绵不断,乃是“"神雕掌法”中的精华所在,天残焦化虽自持绝技,但也不敢太过大意。  辛鹏九在使到这招时,身躯又逐渐移至天废焦劳的身前,在这一刹那间,忽地一个念头在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双臂微分,看似门户大开,其实中藏危机,下面便是该沉肘曲眩,一招“破风而起”,天残焦化也期道他这下一式必是阴招。  但他忽地原式末变,侧身扑身侧的天废焦劳,张臂紧紧将焦劳抱住,张臂抱人,原是市井泼皮无赖打架的行径,“海外双煞”再也未想到他会使出此招,天残焦化见他忽然舍了自己而去抱住焦劳,更是一博,然而更还有令他无法想到之事。  辛鹏九将一身功力,全随在这双臂上,似铁匝着天废焦劳的身躯,焦劳正是一惊,却见辛鹏九竟张口向他喉头咬来,焦劳平日以掌力、内力见长,与天残焦化之软功,轻功,大相运庭,缩身易形之术,也远远不及乃兄,他潜用内力,真气贯达四肢,想将辛鹏九震落,但在须央之间,却也无法做到。  这事情的变化,是那么快,笔下所写的那么多事,在当时真是霎时之间,天废焦劳若让辛鹏九咬中喉头,即使他有天大的武功,也得立刻气绝,他如何不惊,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在危难中,自然会生出一种超于常人的应变本能。  他双肩一耸,头往下俯,将那脆弱的喉头,挟在下颚与胸胁之间,辛鹏九一口咬来,却咬在他唇与下鄂之间,天废焦劳痛怒之下,双壁一抖,一声暴喝,胸腹暗用内家其力,收缩之间,手掌从缝隙中穿出,一点在辛鹏九胁下的死穴。  那胁下乃必死之穴,何况天废焦劳指上潜力惊人,辛鹏九连哼都没哼出来,便即死去。  天废焦劳摸着那已被辛鹏九咬得出血的下颚,冷然望着那地下的尸身,脸上依然一无表情,像是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牵动他面上一丝肌肉似的。  天残焦化冷然说道:“真便宜了他,让他死得这么痛快。”他突然想起这院中除他兄弟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尚未死的人,于是他转过头去找,只见辛捷仍然坐在桌旁,脸上满是泪痕,双拳紧弱地握着。  天残焦化心中村道:“这小孩子怎地凭般奇怪,莫说是这样个小儿,就算是个普通壮汉,在这种情况下,也鲜有能不动声色的,此子若不是痴呆,就定必是特别聪颖……若是痴呆罢了,若是特别聪颖,将来岂不是个祸害。”  想着想着,他走到辛捷之前,缓缓举起手来,想一掌拍下,免得将来反成养息之患。  他这一掌下去,莫说是辛捷血肉之躯,即使是百练金刚,也柏立刻便成粉碎,他目注着辛捷,辛捷也正以满含怒毒的眼光看着他。  但天残天废两人的心情,每每不能常理推测,他们灭绝人性及至顶点,对一言之诺却看得甚重,他转念想及:“但我己承诺了辛鹏九,决不杀死这个孩子,若是留下了他,将来也许倒成了,我心腹之祸……”他举起的右掌,迟迟未曾落下。  是击下抑或是不击呢,这念头在他心中迟疑者,辛捷的性命,也悬在他一念之中,在辛捷本身来说,他没有丝毫能力来改变这些。  夜凉如水,而且突然刮起风来,由这小小的院子通到后院的一条小径上,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而且还像不止一个人。  那种沉重的步子,在这静寂的寒夜里,听来是那么刺耳,天残焦化微微一惊。一挥手,他弟兄两人心意相通,双双一纵,隐在院的阴黑之处。  那知那由后院中走出的,不过是一条牛,  不何怎的,在深夜里竟会离开厩房,“海天双煞”见了,相对作一苦笑。  那条牛想是平日调得好,生得又肥又壮,亮蹄扬角,倒也威猛得很,天残焦化见了,心中俊然一动,思道:“我所答应的,只是我兄弟二人决不伤杀此子,却未答应牛也不能伤害此子呀。”  他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像是一件甚难解决之事,忽然得到了结果,这种心理,和他的这种解释,也是极难理解的。  那牛走到院中,阵风吹来,想是也觉得有些寒冷,昂头低鸣了一声,又向来路走去,天残焦化微一飘身挡在那牛的前面。  那牛猛一受惊,双角一抵,便要往前冲去,天残焦化出手如风,握住那牛的双角,这等内家的潜力,何等惊人,那牛空自使出蛮力,再也休想往前移动半步,空自把地上的泥沙踢得漫天纷飞。  焦化左手不动,腾出右手来,朝天废焦劳打了几个手势,那是极简单的几个手式,但其中却包涵了许多意思,这是他们多年来所习惯的沟通心意之法,除了这种手式之外,天废焦劳再也不了解世人任何一种别人向他表露的心意。  因之自幼以来,天残焦化的意志,永远代表着天废焦劳的意志,他们两人像是一件不可分离的结合体,实是二而为一的。  天废焦劳,极快地打开了院前的大门,再闪身回来,横手一掠,将辛捷挟到胁下。  辛捷既不惊慌,也不挣扎,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操在这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手中,但是他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要以血来偿退今日的一切的。  他动也不动地被挟到那条己渐发狂性的牛身上,那条牛正在极度的颠沛中,他一坐上去,就不得不紧紧抱着牛的脖子,这样才不致从牛身上抛下来,他虽然并不知道被挟上这牛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明了这一定是关系着他的生命的。  天废焦劳将辛捷挟上牛背后伸手捉住那牛的另一角,往外一扯,那牛庞大的身躯,被他这一扯,硬生生给旋了过来,牛角的根部,也渗出血来。  那牛剧痛之下,狂性更是大发,它被制在那种惊人力道之下,前进后退都不能够,只有发狂地耸动着身躯,将置身牛背之上的辛捷,颠沛得胸胃之间,生出一种说不出地难受,就像是立刻便要呕吐了。  天残焦化,将那握着牛角的左手一松,手掌顺势划下,那么坚韧的牛皮,被他这一掌,竟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泊泊流出。  那牛自是怒极,天残焦劳刚松开手掌,那牛便箭也似的自门口窜出,亮蹄狂奔。  辛捷的父母,虽是身怀武技,但自辛捷出左后,即对武林生出厌倦,是以根本没有传授武技之事,辛捷除了身体因父母善於调养,而比常童稍壮之外,连最浅薄的武技都一窃不通。  那牛发狂地在深夜寂静的原野上奔跑着,辛捷但觉身旁之物,像闪电般地倒退着,而且牛发狂性,那种颠沛与动荡,更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幼童所能忍受的,他几乎想松开他那紧抱着牛脖子的双手,让自己跌落下来,但是这种生与死之间的抉择,他却没有勇气来选择,即使须受如此的痛楚。  因为他对自己的性命,抱着极大的期望,有许多事是那凄惨而痛苦的事,此刻仍然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他对自已立下誓约,这些都是他要亲自去偿付的,因此他必须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些思想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幼童来说,虽然是有些模糊而遥远,但是悲惨事实的回忆,对他却是无比的鲜明,他虽没有能力去克服这恶劣的命运,但他不愿意自己去助长这种恶劣的命运,因此他决不松手地紧抱着牛的身子,即使生命已然无望,他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然而一个毫无武技的幼童,置身在一条狂牛的背上,那生存的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呢。  那牛也不知奔了多少时间,多少路程,渐渐辛捷的双臂已由酸痛,而变为麻木了,他的神智,也渐渐迷乱,只觉得那牛像是在往高处而奔,仿佛是上了山坡,但他也不能看得清楚。  天色也渐渐亮了,辛捷的心里,只希望遇到路人,将这奔牛制住,但即使遇到路人,又怎能制得住这狂牛呢。  他又希望这牛力竭而倒,但他也知道,比这牛更先支持不住的是他,他所剩余的体力,已无法支持他多久了,他在此种情况之下跌倒,那里还有命在。  但此时他的脑海中,已迷乱得甚至连这些问题都无法再去考虑了,浑身的一切,都像是不再属於他,所有的事,也离他更遥远了。  在他的感觉中,这一段时间是漫长的,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闯上了五华山。  五华山山势本不甚险。但是无论人畜,在颠狂之中,往往却能做出平日无法做到之事,那牛办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入了山的深处。  辛捷微微觉得那牛本是一直窜着的,此刻竟绕起圈子来了,他五觉得头更是晕,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势,猛然一顿,他就从牛头上直飞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便失去了知觉。  在他尚末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抛,也远远落在雪地上。  深山里的气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断飘落,失去知觉的辛捷,躺在雪地里,并未多久,就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晴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一个硕长的影子伫立在他而前,于是他努力清了清自己的眼帘,他看见一个瘦削而樵悴的人正也低头望着他。他人是那么的樵悴而衰弱,面孔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阴暗的坟墓里走出来似的,伫立在清晨抖峭的风和雪里,显得那样地不稳定,虽然他想挺直地站着,然而却像随时都会跌倒。  风雪交加,那人仅穿着件单薄的文士衣衫,在寒风里不住地哆嗦着,看见辛捷醒来,脸上泛出一丝笑意,那笑是亲切而温暖的。  辛捷看见这笑容,顿时忘却了他那种陌生恐惧,想挣扎着坐超来,他认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急切需要着帮助的人,虽然他自己也是那么地不幸,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处。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张口说道:“不要动,再躺一会。”然而辛捷依旧在挣扎爬起来,那人目光陡然一变,那么樵悴的面孔,仍然显出一种难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动,想阻住辛捷,然而却一个踉跄,虚软地倒在地上。  试着爬起来的辛捷,却不知道若非自己机缘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经过那么长地颠沛,那么苦的折磨之后,他纵然体格再健,也不能再伫立起来了,扑地,又躺在雪地里。  辛捷和陌生的人,并排卧倒在雪地里,此地虽然幽绝,但辛挺却不感到寂莫,因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着,而且他幼小的心灵,对那陌生人,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感。  他虽周身失力,但神智却甚清楚,他四周打量着他所存身的地方,竟是一个景色绝美的幽谷,虬枝暗香,四周都是梅花。  接着,他听到那人说道:“你这小孩,怎会骑着狂牛,跑到这里来,你是谁,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他这几句话间的声音甚是冷峻,辛捷愕了一下,那悲惨的回亿,重又在他脑中泛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那人见他哭了,和缓地问道:“你别哭,有什么难过的事,只管对我讲。”  辛捷虽然认为即使将他这种悲凄而残酷的遭遇,告诉这看来比他更孱弱的人,不会有什么用处,但在此刻,他已将这与他相处在这渺无人踪的幽谷里的人,看成他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人们都有将自己的心事,吐露给自己亲人的习惯。  于是辛捷啜泣着,说出自己的遭遇,在他说来,不过是一种情感的发泄而已,然而他万万不会料到,这却使他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奇缘。  原来他所叙说的对象,竟是今日武林中第一奇人,以“神功七艺”名传四海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七妙神君被点苍第九代掌门人,点苍双剑中的落英剑谢长卿,以点苍绝学“"七绝重手”"点“肩井”“沧海”两处大穴,内腑也被苦庵上人,赤阳道长,以及剑神厉鹗的内力所伤,在别人说来,这两样只要身受其一,也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七妙神君,先天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才智,后天又得到了非凡的薰陶,他的一切,都不是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项背的。  他以多年来超人的修为,努力地运转着体内的先天之气,但是胸腹之间却始终不能运行,他知道他所受的点穴手法,必是得有秘传,若是他内腑末曾受伤,他或许能以自身功力,解开此穴,但此刻,却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了。  他只觉四肢是那么软绵而无力,甚至想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而且腑肺之间的淤血,慢慢地展开,已是他所剩下的功力,所不能控制的了,他只能困苦的挣扎着,慢慢地等候死亡,或者是奇迹的来临。  他是平卧在雪地上,地底的阴寒,也在侵蚀着他体内的功力,当他正已绝望的时候,忽然己听见谷口有一种极为重浊而急速的蹄声传来,这时他多么希望那来的是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呀。  那蹄声像一阵风,闯进谷里,接着他看见一条狂奔着的牛,从他身边奔了过去,在谷里急剧地奔跑着,他意识到那仅仅是一匹发狂性的牛而已,一匹发了狂的牛,对他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那牛在谷里奔了一转,竟又直直地朝他卧身之处奔到,他无法躲避,只有闭目等着牛蹄自他身上踩过,在他闭上眼晴那一刹间,他猛然觉得自己乳下的“乳泉”,脐膀的“玄矶”两处全穴,被一种千钧之力,极快地打了两下,他知道那是牛蹄,但怪就怪在,他全身顿觉一畅,体内的真气,虽然微弱,但却能自由运转了,一种“生”的希望,陡然又在他心中复活了,他想只要自己能自由运气,四肢必也可活动,那么即便是再重的伤,又何愁不能治疗呢。  于是他开始移动自己的手臂,果然,他觉得肌肉间己有了力量,虽然这力量和他以前的潜力相差得很远,但己足以使他狂喜了。  然而,此刻那狂牛又狂奔着到他所卧之处而来,这次,他不再惊慌了,他想,虽然自己的功力损失了这么多,但应付这一条迸牛总该不成问题吧,但是他一念,竟铸下了大错。  当那狂牛再从他身上踏过的时候,七妙神君将全身真力都聚集在双臂之上,向上一推,那庞大的牛身竟被这一击,击得直飞了出去。  但是七妙神君在这一击之后,突然有了一种他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就是疲劳。  须知七妙神君的内功,己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境界,这疲劳二字,他是绝不会感觉到的,然而此刻,他只觉得浑身骨节酸痛,口中也微微喘着气,像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在经过了长期的劳累之后所有的感觉。  当然,七妙神君也能意会到这是件什么事发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力己散,在经过外来的侵害,本身的伤痛之后,他若能将剩余的真气善加保养,他虽不能很快的恢复原功力,但也非无望。  但是他却将仅余的真气作了全力的一击,点苍的七绝手法本就是使人有散尽功力后慢慢死去的,七妙神君武功虽曾冠盖天下,但此刻又回复成一个凡夫了。  由一个超人而回复到凡人的那种感觉,是令人最难忍受的,再加一个武功高深的人散功时所必有的痛楚,使得梅山民有了一种逃避的念头,而最好的一种逃避的方法,就是死。  然而他“死”的念头,却被另一件事打断了,那就是在这个幽谷里,他忽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喘息之声,梅山民开始生出一种好奇的惊异的感觉,于是他努力地鼓着最后的精力,站立了起来。  于是,他发现了辛捷,当他走到辛捷面前时,晕迷着的辛捷也正在此时睁眼看到了他。  绝望了的七妙神君在听了辛捷所叙述的那一段惨绝人寰的遭遇之后,心里被愤怒和不平所替代。就在这一刹那,辛捷决定了他终生的命运,他将要成为武林中的煞星,他的声名和武技,将要被所有的武林中人所惧怕。  这时雪也停了,幽谷里更显得静寂,梅山民突地想及:“天下怎会有这么奇怪的事,这狂牛竟会奔到这终年渺无人踪的地方,莫非是有人想藉此苦肉之计,骗得我武功去,我虽内力已散,但胸中的精奥武学,又岂是那些武林中人可以比拟的。”  他极为困难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辛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奇怪着梅山民的问题,自然,他怎会认得梅山民。  他脸上的那种茫然的表情,很快地便被梅山民了解了其中的用意,七妙神君聪颖绝人,他从辛捷的脸色上,相信了辛捷的诚实,一种“后继有人”喜悦,使得他笑了。  他笑着向辛捷说:“现在你也是无亲无靠了,你可愿跟随着我。”  辛捷看着这尾弱而疲乏的人,肯定地说:“好,我一定跟随着你,照顾着你,你别看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只要我歇一会儿,我力气倒大得很,什么事都能做的。”  梅山民被他这种天真的话所深深的感动了,他发现这孩子的心地的纯良,于是他笑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正需要你的照顾呢。”  说着,他闭上眼晴,静静的坐着,但是,饥饿、寒冰、疲倦、痛楚,这许多种他未经历过的感觉,此时都袭击而来,于是他长叹了口气,向辛捷说道:“你能不能站起来,扶着我走出这山谷去。”  辛捷稍一转动,四肢就生出麻庳的痛苦,但是一种好胜的责任感,使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成为较坚强的一个,于是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和梅山民困苦踉跄走出谷去。  五华山本是昆明城外有名的游赏去处,虽然那绝谷中渺无人迹,但山上游人本多,梅山民和辛捷并没有挣扎许久,便遇着山上的游人,看见他两人的狼狈之状,极惊异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发生,梅山民淡淡地敷衍了几句,找着了两顶送游人上山的山轿,和辛捷坐着下了山,到了昆明城。  昆明号称四季常春之处,温度自和深山不同,更是四季难见雪化,辛捷觉得奇怪的是梅山民手面的阔绰,他们坐在最好的客寓中,吃着最好的饮食,梅山民还替辛捷买了许多衣服,而且自小到大,年年都有,将辛捷自现在到成人,所需用的衣物都买全了。  第二天,梅山民雇了辆大车,自昆明出发,一路上走得很慢,梅山民也不着急。  辛捷也不知经过些什么地方,只觉得车子走了很久,渐渐,他的身体已复原了,但他看着梅山民,却仍象是非常孱弱。  走了月余,已经是仲春了,辛捷只觉路上树木渐绿,也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梅山民在路途上,已换过了几次车,这日来到一个村落,那村落不过比辛家村稍许大了些,梅山民又叫车子停了,和辛捷漫步村中。  辛捷只觉得梅山民心情仿佛甚好,随意说笑着,也不再唤车。  穿过村落,又走了莫约半里路,梅山民已显出很疲乏的样子,但神情却极兴奋。  走过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辛捷看到几间很精致的瓦屋,梅山民指着对辛捷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了。”  辛捷暗自奇怪着,梅叔叔的家怎会竟远在此处,而他却奇异地在五华山的幽谷里,但是这些问题他都没有仔细地去探讨。  梅山民走到门前,轻轻地拍了几下门,那暗紫色的大门便立刻应声而开,开门的是瘦削的中年汉子,见是梅山民,便恭敬地弯下腰去,沉声说道:“您回来了。”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梅山民笑着点了头,拉着辛捷走进大门,辛捷只觉得此房精致已极,屋中布置得更是井然有条,但是借大的几间屋子,都空旷地没有人声。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尖锐地看了辛捷一眼,梅山民轻轻拍着辛挺的头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你看好不好。”  接着他又一笑说道:“她们都好吧。”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微一踌躇,说道:“我己将她们都打发了。”  梅山民立刻面色大变,急着追问道:“都打发了。”  那汉子低下头去,说道:“近日江湖传言您已在云南五华山里,遭了剑神厉鹗的毒手,而且江南丐帮中,更盛传有人目睹您的尸身,我考虑再三,恐怕留着她们将来反会生事,便一一将她们打发了,正准备到崆峒山去……”  梅山民长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说道:“这样也好,这次我真是死里逃生,将万事都看得淡了,只是她们倒底和我相聚一场,你可曾让她们吃了大苦头;还有那缪九娘呢?”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依然神色不动,说道:“您放心,我绝没有让她们吃半点苦头,只是那缕九娘,一听您身遭不测,乘着深夜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下落。”  梅山民点了点头,黯淡地说道:“好,好,这样也好。”  辛捷听着他们讲话,却丝毫不知道其中意思,呆呆地看着梅山民,梅山民低头发觉了,便拉起他的手,指着那瘦削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好弟兄,你以后要叫他侯二叔,只要他欢喜,你以后保险有好处。”  辛捷抬头望了一眼,低低唤了声:“侯二叔”。那侯二叔仅冷冷看了他一眼。  辛捷只觉得这侯二叔远不及梅叔叔可亲,赶紧又低下头去,梅山民微笑着抚着他的肩,朝那中年的瘦削汉子说道:“你仍然在上面好了,叫老俞按时送饭下去,你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要出去,近几年我恐怕不会再上来了。”  那瘦削汉子点头说是,忽地双目一张,紧紧盯着梅山民看了一眼,说道:“我看您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对,莫非……”  梅山民又长叹了口气,说道:“慢慢再说,慢慢再说,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说完,他转头拉着辛捷,走出客厅,转到一间非常雅洁的书房,用手按了按那靠着墙而立的书架旁的一块花纹砖,书架便突地一分,露出一处地道,石阶直通着地底。  辛捷不禁看得呆了,梅山民又拉着辛捷往石阶下走去,回手又是一按,那书架又倏然而合,但地道中并未因书架之合而显得黑暗。  辛捷被这一切所深深地惊异了,但是他素来胆大,而且他知道梅叔叔对他绝无恶意,是以他毫不迟疑地跟着梅山民走下石阶。  那知这石阶之下,竟别有天地,真如幻境,一眼望去,只觉得富丽繁华,不可言喻,比上面的那几间房子,又不知强胜多少倍了。  梅山民带着辛捷在地底转了一圈,地底竟分有七间屋子,间间都是精美绝伦。  辛捷只觉眼光撩乱,他心中正暗喜着这住处之美,那知梅山民又带他走进一间房子。  辛捷一走进这屋子,就像有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此屋中床、几全是石制,四壁也是用青石所铺,百壁上挂着一柄长剑,剑旁悬着一个锦囊,石几上放着一些书籍,除此之外,屋中就别无他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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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梅山民笑着对辛捷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要住在这房间里了。”
  辛捷听了,心中一冷,暗忖道:“这地底有这么多房间,他都不要我住,却偏偏要
我住在这鬼房间里……”心中虽在埋怨,面上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勉强地点了点头。
  梅山民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意,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要你住在此处,可是你也要
知道,若有人想住在我这里的七间其他房间,倒是还容易,可是要想住在此处,却是难
如登天呢。”
  辛捷看着墙上的剑,又想起那侯二叔锐利的目光,和他们俩人的对话,突地福至心
灵,立刻说道:“我喜欢住在这里。”
  梅山民笑容一敛,目光留恋地在这石室四周一望,感喟着说道:“从今以后,我已
和这石室绝缘了,你虽天资甚高,但能否尽传我的‘七艺’,还要看你是否能刻苦用
功。”
  辛捷怀疑地问道:“七艺?”
  七妙神君略展笑容,说道:“对了,七艺,你若能尽得我的‘七艺’,何愁大仇不
能报呢。”他双目仰望着石屋之顶,叹道:“不但你的大仇待报,我的仇恨也要你去报
呢。”
  辛捷望着他,极力地思索着他的话,到目前为止,辛捷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看
来那么尾弱的梅叔叔,就是武林中的第一奇人:七妙神君。
  但是自从他随着梅叔叔回到家以后,这许多奇怪的事,己使他知道梅叔叔一定不是
个平常的人。从此,他就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
  这石室是在地底,再加上用具俱是石制,因此终日阴寒,尤其晚上睡眠之夜,辛捷
觉得这种阴寒之气简直很难忍受。
  日复一日,辛捷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他己能适应这阴寒之气,除了每日有人送
来吃食之外,他连梅叔叔都见不到。
  无聊的时候,他开始翻阅石几上的书籍,这些书都浓厚地吸引着他的兴趣,虽然其
中有许多地方是他不能了解的,但是他仍仔细地看下去。
  书很快地被看完了,另一批新的书被送来,有时梅叔叔也来教他一些他不懂的地方,
日子过得不知不觉,辛捷也不知看了多少书。
  他是天资绝顶之人,再被这许多书所陶冶,他已完全地成为一个智者。
  但是有一天,当他将一批书看完的时候,就不再有书送来,除了一本很薄很薄的抄
本,辛捷看那书靡上写着“暗影浮香”几个篆字,里面却是一些修为,练气的基础功夫,
於是他开始学到了七妙神君多年苦研而成的无上内功心法“暗影浮香”。
  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进境,但是梅山民却知道,天资绝顶的辛捷,在这专为
练功而造的石室中,专心地练着,并没有多久,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仿佛己变成有形
之物,可以随意指挥,而且身体更不铜比以前灵便了多少,他常常觉得只要自己一提气,
便有一种腾空而上的感觉。
  等到“暗影浮香”那本书换为“扎枝剑笼”,而百室中的光线也一天比一天暗的时
候,已是辛捷到石室中的第五年了。
  五年中,辛捷己长成为十七岁的少年了,他的心情,已由烦躁不安,而变为无比的
宁静,他已由一个常人,而变为非常人了。
  而梅山民这几年来,却变得那么苍老,甚至连鬓发都斑白,但他的心情,仍是愉快
的,他眼看着辛捷的长成,仿佛是自己新的生命,他就觉得一切都已得到了补偿。
  第六年,第七年……日子飞快地过去,长处在百室中的辛捷,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
界,现在,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的武功了。
  他可以在各种姿式下,身躯随意升腾,在平滑的百壁上,他可以随意驻足在任何一
处,在已变得完全漆黑的房间里,他可以描绘出厂幅极细腻的图画,他唯一不知道的是,
他的“剑”“掌”究竟己有了何种威力,因为在这石室中,他无法考证自己“剑”“掌”
的功力。
  十年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他何以能在这石室中渡过这么悠长的岁月,他想,这
也许是一种探寻知识的欲望和兴趣,使得他能这么做吧,最重要的是,他渴望自己能成
为一个非凡的人。
  因为,有许许多多他应做的事,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
  终于,梅山民认为辛捷学会了一切他能教的,甚至有些地方,连当年他自己都没有
达到的,而辛捷居然达到了。
  于是,他带着辛捷,走出了那间辛捷曾躺在那里十年的石室。
  当辛捷走出地底,第一眼看见天光时,他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那是一种渗合了喜
悦、陌生,以及一些惊奇的情感。
  梅山民指着一张放在书房里的围椅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道:“这些年来,你觉得你
在石室中所受的苦没有白受吧。”
  辛捷感激地垂下头去,低声说道:“这全是梅叔叔的栽培。”
  梅山民笑着点头道:“好,好,你知道就好。”他侧身照了照放在桌上的铜镜,说
道:“你看我比在山谷中遇见你时老得多了吧!”
  辛捷望着他已斑白了的头发,起了皱纹的面孔,那确是己和当年山谷中的书生,大
不相同了,於是他小心地说:“梅叔叔是老得多了,但是我看梅叔叔的身体却比那时好
多了。”
  梅山民抚摸着身上已是松散了的肌肉,愕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刚想张口回答,一时却定住了,这问题辛捷在谷中初遇到他时,他就问过辛捷,
辛捷那时确是不知,但此时辛捷和他已相处十年,辛捷除了知道他是梅叔叔之外,就一
无所知了。
  梅山民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感喟着道:“听你所说,你的母亲也是关中九豪中的
人物,你可曾听说过:“‘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这
句话。”辛捷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梅山民道:“这也难怪你,你那时还小,就是听到过,也早已忘记了,不过我现在
可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关中地方是关中九豪称霸的,河洛一带,却唯有一个
单剑断魂吴诏云可说得上是第一人物,但是海内武林中人,都要尊重的,却是七妙神君,
这些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除此之外,更有三个据说已成不坏之身的人物,武林中
人只有听说而已,谁也没有见过,大家都以‘世外三仙’来称呼他们三人。”
  他目光中流动着辛捷少见的光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辛捷不敢去打扰他,只是静
静地听他继续说着:“现在关中九豪早已散伙,单剑断魂吴诏云,也伤在那些以武林正
宗自命的小人手中,早已去世了,而昔日称尊海内的七妙神君呢!喏,就是现在坐在你
身前的人,就是我。”
  辛捷惊异地睁大了眼晴,他从未想到过到的文弱的梅叔叔竟是如此人物。
  梅山民用手轻轻拭着领下的微须,叹道:“看来芸芸武林中,能屹立不倒的,只有
‘世外三仙’了,但我却认为,纵然如此,但空将一身绝技,埋没在山水之间,岂不是
可借了。”
  辛捷仔细地听着,心中涌起许多思潮,十年来的郁积,此刻突然一涌而出,而且雄
志顿起,颇想以一身所学,立刻便在武林中一争长短。
  他心中的这些思潮,虽然很难透过他那多年来在地底石室中已凝结成冰的苍白面孔,
但梅山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仍可看出他的心事。
  于是梅山民说道:“你可知道,我带你来到此处,除了是同情你的遭遇,助你复仇
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我看出你的根骨太好,稍一琢磨,便成大器,果然你并没有令我失
望,以你现在所具的武功,足可以称霸江湖了,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二个七妙神君,我
以前所未完成的事,你都要一一去替我做好。”
  他脸上闪过喜悦的笑容,说道:“从今以后,七妙神君,又要重现江湖了。”
  辛捷突然接受到这种奇异而兴奋的任务,眼光因兴奋而更闪烁了,他虽没有太大的
自信,但是他愿意去闯一闯。
  突然院中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身具轻功的人由高处落下所发生的声音,而且
是极为轻微的,但是那瞒不了在石室中十年苦练的辛捷,他一听声音有异,猛一提气,
身躯像一条飞着的鱼一样,从微开着的窗户中滑了出去。
  但院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极快地在四周略一盘旋,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现象,失望地又窜回房中。
  他一边房,就看见他原先所坐的椅子上,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窗口窜进,那人连
望都没有望一下,仍然端坐着。
  他奇怪地哼了一声,可是他随即看出那人就是他初到此处所见的侯二叔,他暗自惭
愧着自己的慌张,躬身叫了声:“侯二叔”。
  侯二叔冷峻的面容,竟似有了笑容,说道:“一别十年,贤侄果然身手不同凡响了,
真是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辛捷想到自己虽然极快地窜了出去,但人家却已安坐房中,不禁惭愧的低下头去。
  梅山民说道:“姜是老的辣,捷儿倒底经历太少了。”
  他又向侯二叔问道:“事情如何了。”
  侯二叔说道:“大致已办妥了,我在武汉一带,和长江沿岸的大城,都设下了山梅
珠宝号,已有十三处,只要一吩咐,捷儿便可去主持了。”
  梅山民点了点头,向辛捷说道:“此番我虽命你去闯江湖,却不愿你去和那些武林
中莽汉争名夺利,己经替你打好了基础,侯二叔在江南一带,已替你设了十几处珠宝号,
你从此便是这些珠宝号的东主,我这样做,一来是不要你去受苦,再来也是因为江湖上
非钱莫办的事情太多,有了钱,我叫你去替我做的事,就好得多。”
  他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出去,什么事都可以随心去做,只要不伤害善良的人就行
了,除了‘海天双煞’是你要对付之外,中原武林的五大宗派,你更要好好地去对付他
们。”
  他说至此处,用手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人物假冒伪善,背着‘武林五宗’的牌
子,却做些卑鄙无耻的事,你千万要注意。”
  辛捷极兴奋地称是,他虽不了解武林中的情形,但是只要梅叔叔所说的,他都认为
是对的,因此日后武林中,平生出天大的风波。
  侯二叔望着自己的手掌,说道:“那剑神厉鹗,现在已是中原武林中的领袖人物,
武林中只要‘天下第一剑’的传柬一到,天大的事也立刻化解,唉,我若不是昔年受了
重伤,双手总是用不得力,我真要我这些人一较长短,现在这些事,都只好等捷儿去做
了。”
  说道,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笑容,道:“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一愕。
  梅山民笑道:“你今后行走江湖,有许多阅历都还差得太远,而且你和那些珠宝店
都没有联络,为了方便起见,我叫你侯二叔陪着你,就算做你的老家人,他要叫你少爷,
自是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踌躇着道:“这怎么……”候二叔接口道:“这是我自告奋勇的,你不要多管,
从今你就叫我侯二好了。”
  武昌、汉口、汉阳,三地对峙,中隔长江,自古即为鄂之重镇。
  这日汉口江岸的码头上,一早便来了一群穿着极干净的宝蓝锻面长袍的生意人,望
去都像似商号的店东,一个个衣履华贵,气派非凡。
  有些好事的就不免探听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衣服都相同,一早就聚集在码头上。
  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新开张的大珠宝号山梅号的掌柜,店伙,他们聚集在
码头上是为了迎接他们的老板。
  人们都是非常势利的,看见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不过仅是店伙而已,而且又听说
汉口的山梅珠宝号不过是十几家分号之一而已,长江沿岸,另外还设有多处,于是更都
想一睹这百万大贾的真面目。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江面驶来一艘双桅大船,不但油漆全新,而且装置得富丽堂皇,
船头的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山梅两字。
  大家就知道这是山梅珠宝号的店东到了,那些店伙们更是极恭敬地站在码头上等着。
  船上的船夫,都像是极老的水面好手,平稳而迅速地将船靠了岸,搭上跳板,船舱
的门帘一掀,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个年约五十的瘦削汉子,店伙们都认得是当初斥资开号的人,另一个却
是个二十上下的英俊年青人,穿着甚是华丽,面容苍白,气势不凡,神情也倔傲得很。
  大家都知道此人就是山梅号的店东了,他们原先想此人必是个中年的大腹贾,此刻
一见,却是个年青人,都在岸边议论起来。
  此两人不说而知,便是初入江湖的辛捷和乔装老仆的侯二两人了。
  他二人上了岸,辛捷极有分寸地应付了下迎接他的人们,便坐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
了的马车,向城里驶去。
  当天下午,刚到汉口的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便具名柬邀武汉三镇的镖局镖头,和
当地武林中略有名气的人物,第二天晚上在武汉三镇最大的饭馆“岳阳楼”晚膳,而且
请大家务必要到。
  一个身家钜万的珠宝号店东,可说是和武林中绝对地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他在到埠
的第一天,不请与他生意有关的商号老板,却请些武林中人,这件事使得大家都奇怪得
很。
  接到请柬的人士,全都不认识具名的人物,探询之下,知道是个如此如此的生意人,
不免觉得非常奇怪,到别的武林人物处去一间,竟然也是一样,而且几乎武林、镖局有
头有面的人物,全请到了。
  镖局中人平时和珠宝号店本有联络,但不过都是讨论保镖的事,像这种事虽属初见,
在情理上还可以想得出来。
  然而那些平日与保镖无关,甚至有的已经半退休了的武林中人,根本无法猜出这请
柬什么意思,彼此相熟的,不免大家猜测,但也猜不出什么结果来,讨论之下,都认为
该去一看究竟。
  第二天晚上,岳阳楼上早已摆好几张桌面,可是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仍未看到主
人的影子,只有几个山梅号的伙计在招呼着。
  于是这些武林豪士,不免一个个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那些店伙们已经在高声
呼道:“辛老板来了,辛老板来了。”
  登、登、登、楼梯响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群豪也俱末想到这‘辛老板’竟是
个这样的俊品人物,惊奇之下,火气都减了不少。
  辛捷一上楼来,就满面春风的抱拳说道:“各位久候了,实是抱歉之至,小弟俗务
太多,还请各位恕罪。”
  接着他就挨个地向那些武林人物请教姓名,握手寒喧。
  筵席随即开上,辛捷拱手请客人坐,酒过三巡,辛捷朗声说道:“小弟虽是个浑身
铜臭的小商人,却自幼即喜结交武林豪士,这次小弟开设这些行号,也是想在各处多交
些朋友的意思,此次不辞冒昧,将各位大驾请来,实因小弟久闻鄂中豪士如云,武当门
下的弟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久想一睹风采之故。”
  他日光横扫,极留心地观看座上人物的表情,当他看到其中有些不是武当门下的豪
士,脸上己有不悦之色,心中暗再,笑着接道“小弟虽是不会武技,但却懂得一点,日
后如果有缘,但望能见识各位的绝技,尤其武当的剑法,更是久仰了。”
  他两次提到武当,却故意地未提中原其他四大宗派,座上诸豪,已在不满了。
  那知他一举酒杯,又说道:“今日我这第一杯酒,却要敬敬武当门下的九宫剑李大
侠,来来来,李大侠,我们干这一杯。”
  那九宫剑李治华,虽是武当门下弟子,但在武汉三镇,并算不上一流人物,此刻他
见辛捷首先便向他敬酒,不免高兴得很。
  他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说道:“承辛老板看得起我们武当派,我李治华实在感激,
我李治华虽然不足道哉,但我们武当派,倒的确是武林之首,小弟也就厚颜干了辛老板
的酒了。”
  他话刚说完,那知“销”一声,手中酒杯竟被击得粉碎。那李治华正自志得意满之
际,手上酒杯,忽挡地一声,被击得粉碎,杯中之酒,洒得他青蓝的武士衣满处皆是。
  座上俱为武林中人,眼力多快,早看出那是坐在鸣远镖局的总镇头银枪孟伯起身侧
的面色淡黄的一人,在李治华兴高采烈地夸耀着武当派时,手微一扬,手中的牙筷,便
将那杯击碎。
  那牙筷去势颇急,力道又猛,击中酒杯后,仍直飞出去,“夺”地一声,竟深深嵌
人墙里。
  李治华酒杯被击,面色立变,四面一顾,见诸人都在惊愕地望着那面色淡黄的汉子。
  他心中奇怪,知道酒杯必是被此人击碎,但自己却和此人素不相识,而且自己在武
汉多年,看来此人绝非武汉地面的豪客,怎地却出手击碎自己的酒杯,须知此事甚失面
子,武林中若有此事发生,除了动手解决之外,别无他法。
  李治华面如凝霜,怒道:“相好的,你这是干什么,要对付我姓李的,只管划出道
儿就是,说什么我姓李的全接住你的。”
  辛捷见有人出手击碎李治华的酒杯,心中暗喜,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而且来
得这么快,连我都有些意外呢。”
  但是他面上却作出一幅惶恐的样子,双手连摆道:“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话好说,
千万别动怒,这样小弟太难为情了。”
  那面色淡黄的汉子,双手朝辛捷一拱,站了起来,连眼角都没有向李治华漂一下,
似乎对李治华完全不屑一顾。
  李治华的怒火不由更盛,估量非武林里的一等角色,但有人当着如许豪士,公然的
侮辱了他,而且是这样地轻蔑地侮辱。
  他恶毒地望着那人,那人仍却似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容地向辛捷说道:“在
下于一飞,偶游武汉,闻人言及辛老板的盛举,心里向往得很,遂做了个不速之客,还
望辛老板恕罪。”
  辛捷听他一报名字,心中更喜,忖道:“这于一飞大约就是侯二叔所说的崆峒三绝
剑中的地绝剑了,此事若由他开场,那就更好了。”
  他心里在转着念头,嘴里却说道:“小弟今日之举,为的就是结交天下好汉,于大
侠肯赏光,小弟实是求之不得。”他眼色横扫了李治华一眼,见李治华神色更是难看,
而且还有些微露出些不安,知道这于一飞的名头,已然惊震了他,若然他缩头一怕事,
这事又闹不起来了,心中一转,便又有了计较。
  于是他接着说:“只是这位李大侠,是武当高徒。于大侠莫非和李大侠结有什么梁
子,依小弟之见,还是算了吧。”
  他话中又微微带出武当派,地绝剑仰首哈哈一阵大笑,狂傲地说:“于某人虽然不
才,但若说这姓李的和于某人结下梁子,哼,他还不配,我于某人不过看他口发狂言,
才出手教训教训他。”
  座上诸人,一看便知此事今日又是个不了之局,那地绝剑于一飞乃武林第一剑剑神
厉鹗的第二个弟子,与天绝剑诸葛明,人绝剑苏映雪,并称为“崆峒三绝剑”。近年早
已名动武林。
  那李治华在武林中虽是平平之辈,但亦是武当弟子,武当派向以天下第一宗派自称,
门下弟子也都是些倔架的角色,怎会在人前甘受此辱。
  但事不干己,大家都冷眼看着此事的进展,无人发言劝解。
  李治华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自忖武功,实非地绝剑于一飞的对手,
但他究竟在武汉地面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无论如何,也得要想出法子来挽回自己的面
子。
  他想来想去。心中有了个主意,于是他做出极端愤怒的样子,猛地一拍桌子,化道:
“姓于的,你少卖狂,别人畏惧你‘崆峒三绝剑’,我李治华倒要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什
么出人头地的功夫。”
  他四顾群豪,看见诸人面上,都露出些惊诧之容,皆因这李治华平日只是嘴上的把
式,真遇上事总是缩头一躲,想不到今日遇到了向称扎手的于一飞,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那知李治华心中却另有计较,他也怕于一飞的武功,以他的个性,怎会吃此眼前亏,
但是他却想将自己和于一飞之争,变为“武当”和“崆峒”之争,这样一来,无论何事,
都有武当派来替他出头,而他本身,却一点也不会受损。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正是辛捷所冀求的,但辛捷却做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走
出座来,劝解着说:“这是何苦呢,李大侠……”
  李治华一摆手,拦住辛捷的话头,说道:“辛老板不要多说了,我李治华岂是不懂
事的小孩子,会在此欢聚之时生事,姓于的你是有种的,三日之后,子正时刻,你我在
黄鹤楼下一决生死。”
  于一飞一瞪,目光宛如利剪,瞪在李治华的脸上。
  李治华心中一凛,他知道于一飞若然此时就动手,自己必然讨不了好去,于是他脚
下揩油,做出气愤之状,蹭蹭下楼去了。
  于一飞脸带不屑之容,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武当门派,却是些无耻的小人。”
  辛捷见李治华一走,心里暗暗好笑,但却做出摇头惋惜的样子,附合着于一飞说道:
“唉!我也想不到,我原以为…”
  他故意一顿,然后改变话头说道,于大侠英姿潇洒,不敢请问是哪一大宗派的门
下。”
  于一飞人最吃捧,听到辛捷捧他,高兴地说道:“辛老板太客气了,小弟不才,恩
师却是当今天下无人不敬仰的人物,辛老板既好武,可曾听说起过‘天下第一剑’的名
头。
  辛捷一拍前额,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小弟真是糊涂,听了于大侠的名字,
早该想到是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高人剑神厉大侠的门下,名动武林的‘崆峒三绝剑’了。”
  他举起酒杯,仰首干了,笑道:“不知之罪,小弟该罚一杯。”
  他举起壶来,又斟了一杯酒,环顾四座说道:“诸位切莫因些须小事,败了清兴,
今日不醉无归,各位一定要尽欢而散才是。”
  说道他拍了两下巴掌,一个酒店中的伙计应声而来,巴结的问道:“老爷有什么事
吩咐。”
  辛捷笑道:“今日座中俱是英雄,有英雄不可无美人相伴,你去把城里有名的粉头
全给我叫来,不论是谁,只要来的,一律给一百两银子。”
  店伙一听,心里又惊又再,惊的是这位出手真大,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须知按
当时的物价,一座顶顶上好的燕翅席,才只一两二分银子,一百两银子足够中等人家好
几个月的嚼谷了。
  喜的是,这一趟又大有油水可赚,忙更巴结地应声去了。
  座上诸豪,不但惊异着他的豪阔,而且辛捷此举,更是投了大家的脾胃,大家轰然
一阵欢呼,都对辛捷有了好感。
  于一飞也自笑道:“辛老板真是一位挥金如土的公子,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不大
相同,小弟不嫌冒昧,倒想和阁下交个朋友。”
  辛捷把着于一飞的臂笑道:“这真是小弟的生乎最大快事了。”
  他四顾群豪,又说道:“小弟碌碌一个凡夫,能交到这许多英雄豪杰,就是贴上身
家性命,也是高兴的,来,大家干一杯。”
  他又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群豪也俱都干了一杯。
  辛捷风流倜傥,复又慷概多金,这群武林豪客,俱都存了交结之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赞慕着辛捷,也在谈论着方才的事故。
  突地楼下的堂倌,扯直喉咙叫道:“翠喜班的倌人玉凤、玉兰和小翠、玉喜四位到
了。”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群豪精神一振,眼光都朝向楼梯口,果然袅袅婷婷走上四位丽人,俱都满头珠玉,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上楼就对群豪嬉然一笑。
  这些武林豪客,大半是风月场中的熟客,见了此四女上来,纷纷一阵嘻笑,有相熟
的便走上去接着,让座,辛捷也招呼着。
  过了一会,堂倌又喊道:“凤林班的倌人稚风、美林、白莉三位到了。”
  接着堂信又喊了几遍,总之城中稍有名气的妓院里妓女,大半都来了。
  这也是钱能通神,她们本以此为生,听到有如此豪客,谁不想巴结。
  这些女子一上楼来,楼上自然又是番景象,有的还不过仅仅斟酒猜拳,打情骂俏,
有的本是相好,竟就拉来坐到膝上,公然调笑了。
  辛捷虽然做出一幅老练的样子,但他虽然生性不羁,到底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
心里也微微有些作慌,强自镇定着。
  群豪一看辛捷仍然在独自坐着,金弓神弹便笑着说:“我们只顾自己玩乐,却把主
人冷落了,真是该罚,真是该罚。”
  辛捷笑道:“诸位自管尽欢,小弟初到城此,还生疏得很呢。”
  这些粉头一听之下,才知道此人就是挥金如土的阔少,再加上辛捷英姿挺秀,姐儿
爱钞,也爱俏,媚目都飞到辛捷身上。
  凤林班的稚凤,是武汉镇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她站了起来,俏生生地走到辛捷身旁,
挨在辛捷身上,娇笑道:“暖,你家贵姓呀,怎么从来没有到我们那儿去坐。”
  说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搭到辛捷肩上,辛捷只觉得一阵甜腻的香气,直冲人
鼻孔,心里也砰然加速了跳动。
  稚凤的春葱般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撩着辛捷的耳朵,见辛捷不说话,粉脸就僵到他
耳旁,俏说道:“你说话呀。”
  辛捷对这些庸俗脂粉,心中虽觉得有些厌烦,但他天性本就倜傥不羁,再加上他十
年来都受着七妙神君梅山民的薰陶,觉得除了是真正有关道德、仁义的事以外,其余却
可随意行之。
  何况他知道,他既以章台走马的王孙公子身份出现,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是。
  于是他笑着握起稚风的手,说道:“以后我可要去走走了,”
  稚凤咯咯一阵娇笑,索性也坐到辛捷身上,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银枪孟伯起身站了起来,笑指着二人说道:“你们看,稚凤这小妮子,有了知情识
趣的辛公子,就把我们这些老粗丢开了。”
  群豪又是一阵大笑,金弓神弹说道:“这也该罚,罚这小妮子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群豪又哄然应好。
  稚凤撤娇着不依道:“范爷最坏了,人家不会唱,唱什么呀。”
  辛捷也笑着纵恿,稚风仰头向辛捷俏说道:“我只唱给你听。”
  说着她站了起来,仍然依在辛捷身旁,纤手一拢发角,歌道:“并刀如水,吴监胜
雪,纤手破新橙,锦握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她轻轻用手指骚着辛捷的背,辛捷一抬头,正见她低头嫣然望着自己,歌道: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己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将这首宋朝词家周邦彦的“少年游”唱得娓娓动听,而且娇声婉转,眼波暗语,
会意人当知其中又别有所寄。
  群豪又哄然叫着好,银枪孟伯起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花业中也可称得上是名手,
此刻笑着叫道:“你们看,辛公子才来一天,已经有佳人留宿了,看样子今夜辛公子是
注定要留在温柔乡了。”
  稚凤又是一阵娇笑,不胜娇羞地一头钻进辛捷怀里,辛捷心中又猛地一跳。
  春上酒楼,时间在欢乐中飞快的流过去,酒在添着,菜也在添着。
  但是终于到了该散酌时候了。
  那些身份较低,名头较弱的,便先走了,越走越多,那些班子里的粉头,也大多在
账房处领了银子走了。
  到后来酒楼上只剩下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和地绝剑手于一飞、辛捷,以
及凤林班的稚凤、美林、翠喜班的玉凤、小翠几个人。
  稚凤一直腻在辛捷身上,金弓神弹笑说:“我们也该走了,让辛兄静静地到稚凤那
里去聊聊,免得稚凤这小妮子怪我们不知趣。”
  说着就站了起来,拉着银枪孟伯起要走,翠喜、玉凤也在打趣着。
  辛捷这才真的慌了,忙道:“于大侠千万不能走,今夜一齐到小弟住处去,你我一
见如故,小弟要和兄台作个长夜之饮。”
  稚凤咬着嘴拧了辛捷一把,于一飞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弟倒想去,只怕人家稚
凤姑娘不答应,哈哈。”
  辛捷自怀中掏出几颗晶莹的珍珠,那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物,他递了美林、翠喜、
玉凤每人一粒,她们都高兴地谢了接过。
  他又将剩下的几粒,一股儿塞在稚凤手上,说道:“今天你先走吧,过两天我再到
你那里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稚凤那曾见过这样的豪客,温柔地凑到辛捷身旁,说道:“我一定等你。”于是她
婀娜地站了起来,招呼着美林、玉凤一齐走了,走到梯口,她还回头向辛捷嫣然一顾,
辛捷暗笑道:“梅叔叔本说他的‘七艺’我只学得了其六,可是他想不到我却学全了。”
  他又望了金弓神弹、银枪孟伯起和于一飞一眼,忖道:“今晚我的收获,倒的确不
少,梅叔叔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高兴得很。”
  银枪孟伯起道:“今天能变得辛兄这样的朋友,我实在高兴得很,日后辛兄如长住
此地,小弟必定要常去拜访的。”
  金弓神弹也忙着道:“那是当然,就是辛兄不请,小弟也要厚着脸皮去的。”
  辛捷笑道:“今日未竟之欢,过两天小弟一定要再请两位尽之。”
  于是他客气地将他们两人送到楼下,回顾于一飞道:“于兄如方便,就请到小弟处
去。”
  于一飞道:“小弟本是经过此间,到武当山去为家师索回一物,今晚便要走的,哪
知却结交到辛兄这样的朋友。”
  他双眉一皱,脸上露出肃杀之气,又说道:“何况小弟三日后还有些未了之事。说
不得只好打扰辛兄三、五天了。”
  辛捷忙道:“于兄如肯留下,小弟实在高兴得很,这三天我定要好好地陪于兄尽尽
欢。”他又叹口气,又说道:“只是三日之后,于兄可要千万小心,那姓李的必是邀集
帮手去了。唉,小弟实是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于兄一臂。”
  于一飞狂笑一声,拍着辛捷的肩道:“辛兄只管放心,小弟实还未将那些人放在心
上。”语气之间,有着太多的自信。
  辛捷道:“我仿佛听说‘武当’‘崆峒’本为连手,于兄此举,是否……”
  于一飞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小弟若非为了‘武当派’十余年前和家师的一点
交情,今夜怎会让那姓李的从容走去。”
  他又道:“辛兄有所不知,那‘武当’抗着‘武林第一大宗派’的招牌,狂妄自大
的不得了,其实武当门徒,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家师本告诫我等,在今年秋天泰山绝顶
的剑会以前,不要和武当门人结怨,但今日这样一来,小弟却要先杀杀他们的骄气,即
使家师怪罪,也说不得了,
  辛捷问道:“那泰山绝顶的剑会,可就是以五大宗派为首,柬邀武林中人到泰山绝
顶一较武功,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若是这样,倒不争也罢,试想当今天下,还有能
胜过令师的人吗。”
  于一飞得意地笑道:“那个自然,泰山之会,十年一期,十年前家师以掌中之剑,
技压群雄,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连峨嵋的苦庵上人和以内家剑法自鸣的武当掌
教赤阳道长等人,都甘拜下风,只是这泰山之会却立下一条规约,那就是上一次与会比
试之人,下一次就不得参加。”
  他双眉一轩,意气飞扬,说道:“是以这次泰山之会,就是我等一辈的天下了。
  辛捷暗哼一声,口中却奉承着说:“崆峒三绝剑,名满武林,看来‘天下第一剑’
的名号,又非你们崆峒莫属了。”
  于一飞哈哈一笑,像是对辛捷的话默认了,辛捷胸中又暗哼了一下,目中流出异样
的光彩。
  但是于一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随着辛捷上了车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像是他已
手持着剑,站在泰山顶上,被武林称为‘天下第一剑’的样子。
  车中两人,心中各有心事,是以只有车声磷磷,两人都未说话。
  忽然车顶上,扑地一声大震,似乎有个很重的东西,落在车顶上。
  辛捷、于一飞两人皆自一惊。
  又听得那车顶上有一个娇嫩的少女口音,喘着气说道:“快走,快走,不许停下
来。”
  接着马车便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似乎是因为马车夫受了这个少女的威胁,而不得
不策马狂奔,显然那少女手中必有利刃。
  车中两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辛捷伪装不懂武技,此刻只不过皱了皱眉,
心中暗自奇怪着这事,他想:“这难道是拦路打动的吗,但从这女子落到车顶上酌身法
听来,轻功不过平平,而且喘气之声颇急,又像是在被人追赶着。”
  于一飞却一拉辛捷的衣角,低声说道:“辛兄,这女子好生不开眼,居然在我等所
乘的车上,弄起手脚来了,今夜反正无事,小弟就拿此女开个玩笑,以博辛兄一乐,也
藉此惩戒惩戒她。”
  他话说完,一支车厢后的窗子,微一用力,身躯便像一条游鱼,自座中滑出窗外,
身手的敏捷,的确无愧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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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二 章

  辛捷随听那车上少女一声惊叫,叱道:“你这恶……”但她尚未说完,便突然顿住,
辛捷知道她已被于一飞制住。
  果然,车窗外于一飞喊道:“辛兄接着。”辛捷一回头,只见于一飞已将一人自窗
外抛入,辛捷下意识地一伸手,轻易地将她接着,但又忽然想起自己伪装的身份,周身
力道猛懈,随着那抛来之势,两人一齐跌落在地上。
  辛捷立时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极柔软而温暖的身躯,而且刚好与他面对着面,
娇喘依依,都吐在他脸上。
  辛捷脸上一热,他知道这少女必定己被于一飞点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
自己的脸正贴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而且声息互闻,但她又苦于丝毫不能动转,羞得只好
将眼闭上。
  于一飞自后窗轻巧地翻了进来,看见两人正卷伏在车厢内一块并不甚大的地方上,
哈哈一笑,轻伸猿臂,将那少女抄了起来。
  辛捷这时才挣扎着爬起来,喘着气,埋怨地说道:“于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
住。”
  他一眼望见那少女己被于一飞放在座上,于一飞笑道:“辛兄应当感谢小弟才是,
将这样一个美人,送到阁下怀里,怎地却埋怨起小弟来了。”
  辛捷见那少女虽然发鬃零乱,衣着不整,但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闭着眼晴,
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丰满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辛捷想起方才的情景,脸上又是
一热。
  他忙自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窘态,问道:“这位姑娘怎地深夜跳到我等的车顶
上来,请姑娘说个清楚。”
  那少女听了,突地睁开眼晴,两道黑白分明,秋水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于一飞脸
上一扫,似乎发觉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人,心情一松,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意,张口
想说话,但她瞬即发觉自己除了眼皮可以开合之外,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辛捷一看于一飞所用的点穴手法,虽将人制住,但却并不伤人,不禁暗自对于一飞
略有好感,觉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于一飞一笑,伸手极快地在那少女胁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的透了一口气,
抬了抬手,身躯竟能动转了。
  此时车行已缓,外面街道极为静寂,店铺,人家都也熄了灯睡觉了。
  突然一个粗哑喉咙的声音喊道:“并肩子,上呀,雏儿入了活窑了。”
  于一飞剑眉又是一轩,那少女却扑地跪在地上,哀求着说道:“两位千万要救救我,
这些都不是好人,他们要……”
  她脸上一红,话又说不下去了,但辛捷和于一飞都已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于一飞
倒底是武林正宗,一听不由大怒,说道:“这般家伙也太可恶了,居然在这城里就撒野
逞凶。”他转头向那少女问道:“他们是谁,你可认识他们。”
  那少女刚摇了摇头,车外街道上又“扑扑”几声,像是有几个人从房上跳了下来,
马车夫也是一声惊呼,接着先前那粗哑喉咙的声音在喝叱道:“喂,这辆车子快给我停
下。”
  辛捷自己虽不能动手,但他却知道凭于一飞的身手,要对付这类似无赖的强盗,简
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静静地坐着,要看于一飞怎么应付此事,也想看看于一飞在剑法上
倒底有何造诣。
  车子停了,那少女惊惶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两眼恐惧地望着外面。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见车前站着有七、八个手里拿着明晃晃尖刀的汉子。
  其中一个舞动着手里的刀说道:“喂!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长江下游水路总瓢把
子小神龙贺信雄的弟兄,今日路过此地,并不想打扰良民,只是刚才有一个自我们船上
逃下的女子,跳进你们车里,你们快将她放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于一飞哼一声,推开车门,傲然走了下去,叱道:“什么女子不女子的,这车上没
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给你们。”
  那些汉子看见于一飞身后背着剑,说话又满不在平,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先前发话的汉子,好像是其中的头子,此刻走了上来,一抱拳,说道:“相好的
看样子也是线上的朋友,请报个万儿来,卖咱们一个交情,日后我们贺当家一定有补报
之处。”
  于一飞一抬眼,冷冷说道:“什么交情不交情,大爷全不懂这一套,你们若是识趣
的快夹着尾巴滚蛋,不然你们想走却也走不了啦。”
  那汉子满以为自己讲的话有板有眼,那知人家全不卖怅,而且看样子简直没把自己
这班人看在眼里,气得哇哇叫道:“相好的,你敢情想找死呀。”说着话,一个箭步窜
了上来,刀光一闪,“力劈华山”劈向于一飞头上。
  于一飞不避不闪,看见刀光已在头上,右手一伸,用食、中二指竟挟住直往下劈的
大刀,左手一挥,叱道:“躺下。”
  那汉子果然听话,随着于一飞挥手之势,远远跌倒地上。车里的辛捷,见那汉子如
此脓包,不觉有些失望,他原想藉此看看于一飞的武功,那知于一飞一举手,己解决了
一个。其余的那些汉子,立时一阵纷乱,但他们不过只值得三招两式,若论武功,简直
谈也谈不上,不过只是仗着人多,打着烂仗而已,碰到于一飞这种身怀绝技的内家高手,
正是他们合该倒霉,七、八个人举着刀上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跌得七晕
八素,连于一飞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那最先跌在地上的汉子,已爬了起来,忽然高兴地叫道:“好了,好了,二当家的
来了,并肩子住手吧,看这小子还发不发横。”
  那些汉子果然齐都住了手,一个身材颀长,满身白衣的汉子如飞奔了来,一看自己
的弟兄有的跌倒在地上,有的垂头丧气的拿着刀站在身旁,再看到车旁稳如山岳站着的
于一飞,心中已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双眉一皱,走了上来,朝于一飞说道:“这位朋
友请了,在下等与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莫非朋友和那小姐儿有什么关系,硬要来架这横
梁,这也好说,朋友只要报上个万儿,若真是成名露脸人物,我江里白龙马上拍手广走,
这小姐就算是朋友你的。”
  于十飞一听江里白龙的名头,便知道此人也是个角色,只因长江一带,水路绿林虽
是奉小龙神贺雄为总瓢把子,但帮里大大小小的事,却是全由江里白龙孙超远作主。
  这江里白龙不但水上、陆上的功夫都有两下,而且为人容智百出,在长江一带,声
名颇响,地绝剑走动江湖,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
  此刻他见江里白龙身材颀长,双目炯然,倒也像是个人物,便说道:“其实这小姐
儿和于某人也没有干系,只是我于某人却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女,想孙当家的也是成名露
脸的好汉,何苦紧紧迫着一个女子,就看在我于一飞的面上,饶了她吧。”
  地绝剑于一飞并不是什么真正仗义锄强的人物,刚才激于一时义气,包揽下此事,
后来,又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何苦平空结下这等强仇,此刻他说出此话,便想江里白龙
能卖自己一个面子,将此事扯过去就算了,免得再多惹事生非。
  那江里白龙惊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于一飞几眼,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崆峒
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二爷,其实凭着你二爷一句话,放走这小姐儿有什么可说的。”
  于一飞一乐,心想这江里白龙果然识得出好歹,那知孙超远又接着说:“只是这小
姐儿却也不是弊帮里的货角,而是另外一人托敝帮保管的,敝帮委实招惹此人不起,说
起来,于二爷也许对此人也是有个认识,也会卖他一个交情。”
  于一飞忙问道:“此人是谁?”
  孙远超神秘地一笑,左掌向空中虚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一件,做了个手势,说道:
“就是他。”
  于一飞见了这个手式,面色一变,沉吟了半响,说道:“这小姐儿既是此人所交托
的,当然无话可说。”他一指车内,说道:“哪!这小姐儿就在车内,孙当家的自己动
手好了。”
  辛捷在车内一听,更是一惊,暗忖道:“这地绝剑于一飞名头颇大,武功不弱,而
且又有靠山,仗着剑神厉鹗,狂傲得不得了,何以看了这个手式,就乖乖地不再说话,
那手式所代表的人物,岂非不可思议了,但却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于一飞从容地就将那些汉子击败,正高兴着自己已得救了,那知事情却变
得如此,她哀怨地看了辛捷一眼。
  辛捷只觉得她的眼光像是直刺人自己心里,几乎马上就要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来相助,
但他转念又想起自己所负的使命,和自己对将来的抱负,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使他压制
了此刻的激动。
  转眼,那江里白龙己走到车旁,伸进头来笑嘻嘻对那少女说道:“方姑娘,我看你
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走吧!逃有什么用呢?凭你身上这点儿本事,还想逃到哪里去吗?”
  那少女将身体更缩在角落里,全身蜷做一团,辛捷看了,心里难受得很,想了想,
突然说道:“你快点跟人家去吧!不然那少女见辛捷一发话,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这一
眼包含着那么怨恨,使得辛捷心中又是一动,不得不极力地压制着自己情感。
  江里白龙一伸手,拉着她的臂膀就往外拖,那少女一甩手,强忍着,恨声说:“走
就走,你再拖姑娘可要骂你了。”
  她突然一挺腰,站到地上,走出了车厢,再也不望辛捷一眼。
  江里白龙微一示意,就有两个粗长大汉一边架住少女的双手,那少女虽想挣扎,但
她那里有那两个大汉的蛮力。
  孙超远随向于一飞抱拳,说道:“于大侠今天高抬贵手,不但我孙某人感激不尽,
就是我们贺当家的和那位主儿,若是知道,也必有补报于大侠之处,今日就此别过。”
说着便扬长去了。
  于一飞讪讪地走上车来,朝辛捷勉强笑道:“今天我们真是自讨没趣,唉,若不是
这个主儿,也还罢了,却又偏偏是他。”
  辛捷忙问道:“他到底是谁呀?小弟却如闷在鼓里。”于一飞摇了摇头,说道:
“武林中有些事辛兄是无法明了的,改日有机会再详谈吧。”
  辛捷知他不愿说出,反正自己此时己有了打算,遂也不再问。
  车子很快到了辛捷所设的山梅珠宝店,那是一间规模气派都相当大的店铺,车夫路
上遇到这些事,恨不得马上缩进被窝睡觉,此刻一见已回到了家,连忙跳下车去敲起门
来。
  店里一个睡意朦胧的声言没好气的问道:“是谁在敲门呀?”车夫答道:“是老板
回来了。”
  那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而巴结,喊道:“来了,来了,马上来了”
  于一飞经过此事后,似乎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无精打采地,进了店后,辛捷便招呼
他睡了。
  夜更深,山梅珠宝店里,突然极抉地闪出一条人影,向江岸飞身而去。
  那种超绝的轻功功夫,的确是武林罕见,只是稍稍地一沾屋面,便横越出很远,以
至看起来只像一道烟光,并不能看出他身形的轮廓。
  晃眼,那人影便到了江边,但是他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之处,只在江岸处极
供地飘动着,找寻着他的目标。
  此刻岸边停泊的船只上,没有了灯光,只有江心几艘捕鱼的小艇,点着一盏蟊萤灯
光,一闪一闪地发出黯淡的昏黄之色。
  那人影像是有些失望,停顿了一会,忽地掠起如鹰,飞落在一只较大的商船上,极
轻巧地四周察看了一遍。
  然后,他又掠至第二艘,第三艘,但似乎其中都没有他所要寻找之物。
  忽然,他发现在离岸甚远的地方,并排泊着两艘大船,而且其中一艘船上,仍然点
着灯火,远远望去,窗里也像还有动着的人影。
  那两艘船离岸还有二十余丈远近,即使站在离它最近的船上,也还相隔着十余丈的
距离,他犹豫了一会,显然这距离的确是太远了。
  江上的风很大,吹得船上挂得灯笼,在风中摇曳着,那人影一伸手,将那挂着的灯
笼拿在手中,端祥了半刻。
  他像是突然有了上主意,轻轻地飞身,就着灯笼上绳子,将那灯笼套在脚上。
  于是他猛一提气,身形飕地往江中窜去,这一窜至少有五、六丈远近。
  在落水之际,他脚上捆着的灯笼,平着水面一拍,人又藉势窜了三、四丈,又在空
中一换气,一个曼妙转侧,将脚上的灯笼解在手里。
  此时他离那两艘船还有五、六丈之遥,但看见他像是已快力竭而落水,忽然在将落
水未落之际,在水面上平着身子一掠,手里拿着的灯笼,又朝水面上一拍,身躯像一只
抄水的蜻蜒,毫无声息地落在那两艘船上,像是没有一丝重量。
  这一切都是美妙而惊人的,连他自己都在暗地高兴着,星光映得他蒙在一块上面绣
着梅花的帕子后的眼睛,流动着得意的光辉。
  他整了整斜背在背后的一柄形式颇古的长剑,散掠而至那扇仍然亮着灯光的窗前,
就着窗子的隙缝向里一望,看见船里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边正有两个汉子在饮着酒,
桌子上放着几样菜肴,他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
  他心中暗忖道:“这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小龙神贺信雄了。”
  然后他极快地掠至另一窗子,窗内虽未点灯,但藉着邻窗的灯火,仍然有些亮光,
他又侧目一望,见里面果然有个人侧卧在床上,正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窗板,不知在
想些什么。
  他平着手掌放在窗纸上,一会,那窗纸似乎被热力所熔,无声无息的破了一大块,
那女子仍未发觉,像是她所想的是个她极关心的问题,是以别的事就全然没有注意了。
  突然,他不再顾虑他会弄出声音,伸手一拍窗子,那窗子便被拍成粉碎。
  接着他闪电般窜到床上,伸手在那惊惶的女子足心旁的“涌泉穴”一点,制止了那
女子不必要的惊呼和动弹。
  此时外面所坐的两人己同时窜了进去,厉声喝问道:“是谁?”
  他却横手抱着那女子,身形微动,竟从那两人身侧穿了过去,大刺刺地往桌旁的椅
子上一坐,将那女子斜斜地靠坐在桌旁。
  那两人果真是长江水路的总标把子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论武功亦是不
弱,但此刻被人自身侧擦了过去,不由大惊。
  两人猛一回身,却见那人己端坐在前舱里,丝毫没有逃逸的样子,心中更是奇怪,
小龙神贺信雄喝道:“朋友是谁?来此何干?”
  那人清越地仰天一笑,指着蒙在脸上的绣帕说道:“你不认识这个吗?”
  那绣帕乃一涨粉绢,上面绣着七朵鲜红的梅花,小龙神及江里白龙行走江湖亦有十
余年,突地同时想起一个人来。
  但此人绝迹江湖己有十年,而且传闻己丧在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手里,此刻怎会又在
此出现,小龙神不禁怀疑道:“难道你是—?”那人又是一阵长笑,打断了小龙神的话,
接着朗吟道:“海内尊七妙。”
  声犹未了,突自身后抽出长剑,斜斜一抖,顿时只觉剑影重重,剑花点点,抖起七
个梅花般的圈子,又突地收剑回身。
  他拔剑,斜削,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是以小龙神及江里白龙看起来,只觉得
七朵闪烁的梅花,在他们面前一掠,立时又无踪影,此时他们心中哪里还有怀疑之意,
脱口叫道:“七妙神君”,顿时吓得半边身子险些软了。
  按说江里白龙孙超远以及小龙神贺信雄,乃是长江水路绿林的总瓢把子,在武林中
亦可算得上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怎会一听到了“七妙神君”名头,就立刻吓成这个样子。
  但须知当年“七妙神君”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及武功,都可说是无与伦比的,而
且出名的手辣,往往谈笑中便制人于死。
  七妙神君一别江湖十年,此刻却突然在他两人船上出现,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不禁生起一阵寒气,自脊梁直上头顶。
  江里白龙孙超远,本素以机警见称,他略一镇静,看到那方姓少女正被七妙神君扶
在一旁,心知他必定为此而来,心中忖道:“久闻七妙神君‘七艺’中最后一艺,便是
色字,今日想必也是为此女而来,反正此女另有主人,我乐得不管此事,等到那人来时
再说,他两人,一个是江湖上久已享名的难惹人物,一个是初出江湖便惊震武林的魔头,
正好一拼。”
  他一念至此,心里遂就大定,说道:“神君久别江湖,想不到今日晚辈们却有幸得
见神君上面,晚辈斗胆猜上一猜,神君深夜来到敝船,可是为了这个女子。”
  七妙神君又冷笑了一阵,说道:“阁下倒是聪明得很。”
  孙超远干笑了一下,说道:“既是神君的意思,晚辈那敢违背,只是此女子乃别人
交托给晚辈的…”
  七妙神君哼了一声,说道:“别人交托又怎样,难道我七妙神君都不能将人带走
吗?”
  孙超远忙说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辈却不知能否请前辈留下个信物,让
晚辈也好对别人有个交待。”
  孙超远说此话时,真是捏着一把冷汗,他知道七妙神君,生性怪僻,说不定这句话
就惹了他的脾气,那么自己只怕当时便要难看,但如不说的话,另外一个也是自己绝对
惹不起的人物。
  哪知七妙神君沉吟了一下,将手人怀,取出一块金牌,抛在桌上,说道:“此牌就
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人对我七妙神君不服气的话,只要说出来,不要他找我,我自会去
找他。”
  孙超远,贺信雄是希望七妙神君如此,但却料不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们心
中不禁生出同样二种想法,那就是这江湖上人人闻而生畏的七妙神君,似乎没有传说中
那种乖僻和可怕。
  然而他们怎知这其中又另有隐情,此七妙神君,已非十年前的七妙神君了。
  他们喜悦地望着桌上的金牌,只见那上面铸着七朵梅花。
  七妙神君随着说话,又将那少女横抱在怀里,举步走出舱外。
  此七妙神君望着一片江水,心中暗暗叫苦,他此刻手中又多了一人,怎能再像方才
那样以绝顶轻功飞渡这二十余丈的江面。
  但他势又不能叫人家备船送自己过去,那样一来,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
  他目注江心,却发现自己方才用以飞渡江面的那只灯笼正飘浮在离船六丈远近的江
面上,心中又忖道:“若是我用‘暗香浮影’里的‘香闻十里’身法,或可渡此一段江
面,但这‘香闻十里’的身法,我仅在石室中静坐练气,却未曾使用过,何况手上还有
一人,若一个不好,岂非更是难堪。”
  须知七妙神君之“暗香浮影”。虽是内功练习的要诀,但却将轻功中绝妙的身法,
寓之于内,这种内功与轻功连练的方法,也就是七妙神君的轻功能独步武林的缘故。
  这念头在他心中极快的思索了一遍,此时那孙超远与贺信雄也来船头。
  小龙神躬身抱拳道:“神君来去匆匆,晚辈也未能一尽仰慕之忱,但望日后有缘,
能再睹神君风采,略领教诲。”
  七妙神君微一摆手,心中又忖道:“看他们对我的恭敬之色。就可以知道‘七妙神
君’这四字在武林中的地位,从今而后,这‘七妙神君’四字就要我来发扬了。”
  他思索至此,再不考虑,平手一推,竟将那少女的身躯直送去。
  他内力本是惊人,只贝那少女的身躯,宛如离弦之箭,平着直飞出去。
  江里白龙以及小龙神贺信雄齐都一愕。不知他此举何为。
  那知他人方离手,自己也直飞出去,出势竟比那被抛少女还急,脚尖找着那飘浮在
水面上的灯笼,此时那少女的身躯也恰正飞来。
  他双手齐出,轻轻托着那少女的身躯,人随着去势而飘,脚尖仍踏在灯笼上。
  孙、贺二人,远远望去,只觉他凌空虚渡,宛如神仙,心里更是惊佩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他以绝顶的身法,在江面上滑过去十丈远近,离岸只有六、七丈远了。
  他心中微微一喜,那知运用这种内家的绝顶功夫,心神一丝也松散不得,他心中一
喜,脚下便一沉,他知道真气将散,心中又是一惊。
  忽然他觉得已渐下沉的灯笼却猛又往上一升,原来此时正好一个浪花涌来,将下沉
灯笼往下一托,轻功练至微妙之处,就是飞蝇之力,也能将身躯托起,何况这力道强胜
不知千万倍的浪花;
  他心神略动,身躯随着这灯笼上升之势一浮,在那浪头最高之时,脚尖用力一踏,
身形一弓,嗖地飞越了出去。
  虽然他手上托着一人,但当他飞起在空中时,身形仍然是那么安祥而美妙,宽大的
衣袂随着江风飘舞着,那情况是难以描摹的。
  等到这次他身形落下时,已是岸边了,他已势竭,静立了半晌,调匀了体内的真气,
将托着那少女的双手,平放了下来,极快的几个纵身,向城内飞身而去。晃眼便隐没在
黑暗中。
  那少女醒来时,发觉自己处身于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里,那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华丽,
甚至连所睡的床,都那么柔软而温馨。
  床上挂着的流苏的帐子,铺着锦缎装成的被褥,房间所摆设的,也绝不是一个平民
所能梦想的,她舒展了一下四肢,在她醒来的一刹那里,这一切确乎都令她迷惑了。
  然后,她突然记起她本是被困在船里,一条突来的人影,使辩比她"得她昏迷了,
此后她便茫然一无所知。
  但现在却怎地又会躺在这里呢?
  她更迷惑了,她想起这两个多月所遭遇的一切,却远比她一生中其余那么长的时日
总积还多,这不是奇异的事吗。
  她想起她的“家”,那本是一个安祥而舒适的家,父亲方云奇在当地开了个小小的
教武场子,收了三、四十个学生,虽然并不十分富裕,但却是小康了,小城的居民,也
对他们都很尊敬。但是有一天。她想那是坏运开始的一天,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闯进
她的生活,使得她失去了安祥和舒适。
  但是父母却那么高兴着那少年的回来,叫我叫他哥哥,后来又叫我称他欹哥,并且
告诉我他叫金欹,是父亲失踪了十多年亲生儿子。
  我开始奇怪,为什么父亲的亲生儿子姓金,而且失踪了这么久。
  父亲告诉我,他的欹儿这十多年来,在外面遇着了许多奇怪的事,而且有一个本事
非常大的人,教给他一身武功。
  这些事我虽听得有趣,但却不知怎地,对我的‘欹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讨厌,他
总是那么阴阳怪气的,两只眼晴更是又凶,又狠,又冷,看起人来,像是要把别人吃下
去似的。
  但是这些还不算最坏的,最坏的是父亲有一天突然要我嫁给我的欹歌,我吓死了,
妹妹怎能嫁给哥哥呢,父亲这才告诉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说欹哥本事怎么大,
在外面有怎么大的地位。
  我不肯,我怎么都不肯,父亲气了,说:‘不嫁也要嫁,’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对我又凶又狠,我急得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欹哥突然站在我的身侧,我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他问我
为什么不肯嫁给他,又说‘他十分喜欢我。’
  这时候我恨透了,恨父亲为什么一定我要嫁给他,他还不说,我就气着说,‘只要
将他的父亲、母亲全杀死,我就嫁给他,’他站了一会,就出去了,我本来是说一时气
话:“那知过了一会,他一手抱着父亲,一手抱着母亲,走到房里来,往地上一丢,我
连忙爬起来一看,呀,父亲母亲真的都被他杀死了。”
  这时我简直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再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没有人性,我又哭、又闹、
又骂,他只是拎冷地站在那里,话也不讲一句。
  我更怕了,我知道除了一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逃避他,于是我拿起刀就要
自刎,那知他手一动,我的刀就跑到他手上去了。”
  就这样,我死也死不成,但我更立定决心不嫁给他,有天他说:“你不要以为我真
拿你没办法。其实我手一点,要你怎样便怎样,只是我实在太喜欢你,不愿意强迫你。”
  他日目夜夜地看着我,一天夜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叫,又像是猿啼,他
也听到了,而且面色马上变成那么难看。”
  这一夜,他一直没睡,在思索着,第二天绝早便带着我要走,这时我已经知道他确
实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夫,怕他一用强,我更没有办法,就只好跟着他走了。走了半天,
到了长江的岸边,他找来找去,找着一条小船,说了几句我不值的话,过了一会儿,岸
边就驶来了两条大船,他不等船靠岸,就挟着我跳了上去,船上的人看是他来了,都像
是又惊又怕,都那么恭敬的问他有什么事,于是他就将我留在船上,叫那些人看守着我,
而且要好好待我,自己就走了。
  我在船上躺了两天,才知道是强盗船,有一个头子叫小神龙,还有一个姓孙的,对
我和气得很,只是却叫一个清脸胡子的强盗日夜看着我,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
  有天晚上,那胡子喝了很多酒,突然扑到我身上,摸我、亲我、更污辱我,我的嘴
又被他们塞住了,想叫又叫不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那姓孙的来了,一把将那胡子扯了起来,还说要杀死他,那胡子急
了,就和他打了起来,我一看,就乘此机会逃出船了。
  那知后来还是被他们抓回去了,我在路上碰着的两个人,看样子倒像是个英雄,想
不到却一点用都没有,尤其是那一个。
  我再被抓到船上之后,他们竟将船驶到江心了,我知道更没有办法逃走,何况这是
那姓孙的亲自看着我,可是怎么现在却会来到这个地方呢?难道这里是他们的强盗窝
吗?”
  她伏在床上,往事如梦,一幕幕地自她心头闪过,这个飘泊无依的少女,此时柔肠
百结,伏在床上,鸣咽了起来。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她惊得跳了起来,坐在床上一看,却是她在车里
遇到的,她认为最没有用的那个少年。
  辛捷正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道:“姑娘,醒来了吗?”她更是奇怪得无从复加,怎
地这少年会突然而来,难道这是他的家,竟是他将自己救出来的吗?一时她怔住了,说
不出话来。
  辛捷又笑着说道:“姑娘不必疑心,在下虽是无能,却有一个能力很大的朋友,从
船上将姑娘救了下来,姑娘最好还是就在这里静心待一段日子,这里是在下的静室,绝
对不会有人来骚扰姑娘。”
  辛捷说完话,也不等她同意,转身走了出来,穿过几个房间,走到大厅,却见于一
飞正坐在那里啜着茶,见他来了,就站了起来,笑道:“辛兄怎地起得如此晚,小弟己
到前面去溜了一转,而且还听到店伙说起一件事。”
  辛捷笑道:“小弟怎比得上于兄,今日起得还算早的了。”
  又问道:“于兄所听到的奇事,又是何事?”
  于一飞说道:“昨夜江岸的几个渔夫,都说见到江心龙王显圣,在水面上来来去去
的走,今天一早,就传遍了武汉呢。”
  辛捷哦了一声,心中暗笑,知道是自己昨夜在江面施展轻功,却被那些渔夫认成龙
王显圣了。
  于一飞又道:“依小弟看来,那不过只是个轻功绝妙的人,在江面施展轻功罢了。”
  辛捷眉心一皱,又说道:“若能在江面随意行走,这人的轻功岂非真到了驭气飞行
地步了吗?”
  于一飞笑道:“辛兄还真个以为那人是‘随意行走’吗?小弟却看大半是渔夫们的
故玄其话罢了,不过总而言之,此人一定是个好手,但突在武汉出现,难道是冲着我于
一飞来的吗?”
  辛捷忍住笑,说道:“于兄太过虑了,那李治华就是请帮手,也不会有这么快呀!”
  于一飞脸一红,忙道:“我倒不是怕他请帮手,只是有点奇怪罢了。”
  辛捷怕他发窘,忙转话题支了开去,说道:“小弟初到武汉,于兄久走江湖,想必
来得多了,不知可否陪小弟到处走走。”
  于一飞道:“这个自然。”
  两人走出店来,也未乘车,随意在街上走着,武汉乃鄂中重镇,又是长江的货物运
送集散之地,街道市面的繁华热闹,自是不凡,辛捷坐居石室十年,此番见到这花花世
界,再是修为高深,也高兴得很。
  两人随意在酒楼中用了些酒菜,便回转店里,店伙见到店东回来了,巴结地迎了上
来,说道:“老爷回来了。”辛捷微微点了点头。
  那店伙说道:“刚才有两位客人来访老爷,一位姓孟,一位姓范,小的认得是城里
有名的大镇头,便招待两位进去了,此刻还在里面呢。”
  辛捷笑了笑,扭头向于一飞说道:“想不到范镇头和孟镇头今日就来回拜了。”
  说着与于一飞走了进去。
  金弓神弹范治成一见他两人走了进来,哈哈笑着说:“两位倒真是好雅兴,这么一
大早就跑出去逛街,可是到凤林班去了。”
  辛捷道:“范兄休得取笑,倒是令两位久等了,小弟实是不安得很。”
  四人又取笑了一阵,银枪孟伯起突对于一飞说道:“今日我等前来,除了回拜辛兄
之外,还有了件大事要说与于兄知道……”
  孟伯起道:“那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七妙神君’昨晚又突在武当现身了。”
  于一飞听了,脸色一变,说道:“这恐怕不可能吧!据家师曾向小弟言及,十年前
在五华山里,七妙神君中了家师一掌,又被点苍的掌门人以七绝重手点了两处穴道,焉
能活到今日?”
  孟伯起道:“此话是千真万确,小弟有个至友,叫江里白龙孙超远,于兄想必也知
此人,昨夜就曾亲眼看到七妙神君。”
  于一飞脸色变得更难看,辛捷却坐在下旁,作出留意倾听的样子。
  孟伯起又接着说道:“孙兄超远今日清晨便来到小弟处,告诉小弟此事,并叫小弟
这几日要特地留神,说是眼看江湖中就要生出风波呢。”
  金弓神弹在旁接口道:“其实孟兄也是太多虑了,再大的风波,也惹不到你、我的
头上,就让他两拼个性负,又关你、我甚么事?”
  辛捷此时作出茫然之态,说道:“小弟也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个奇人‘七妙神君’,
武功冠绝天下,却又有何人能与他一拼胜负呢?”
  范治成道:“说起此人来,近日江湖上真是谈虎色变,大家只晓他姓金名欹,有
‘天魔’之称,却无人知他师承来历,他出道江湖才只数年,便已做出几件惊人之事,
据说非但武功之高,不可思议,而且手段之毒辣,更是匪夷所思,两河中武林的盟主
‘八封游身掌胡大之’不知怎地得罪了他,竟被他单人匹马,一夜之间将满门杀得干干
净净,当时还有北方知名的剑客‘八步赶蝉古尔剑’‘五虎断门刀彭天旗’在场,但这
三位赫赫有名的武师,竟未能敌过他一人,全遭了毒手,这次七妙神君夺了他的女子,
他岂肯罢休。”
  于一飞哦了一声,向辛捷说道:“想不到昨夜那女子,竟惹得七妙神君也动了手。”
  他沉吟了半响,又说道:“此次七妙神君重人江湖,倒的确是件大事,小弟待此间
事了,便立刻要返回崆峒,禀报家师,天魔金欹和七妙神君的热闹再好看,小弟也无心
看了。”
  辛捷心中暗骂了一声,忖道:“你要看我的热闹,岂不知你自己的热闹更好看呢?”
  银枪孟伯起长叹了一声,说道:“武林中平静了将近十年,我就知道必是广场大风
暴的前奏,果不其然,乍看江湖中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中原五大武林宗派,自身就有
了纠纷,现在七妙神君又重人江湖,再加上天魔金欹,唉!”
  金弓神弹也愁容满面地说道:“江湖上的混乱尚不止此呢,昔年关中九豪之首,
‘海天双煞’天残、天废兄弟,据说也静极思动,想重振声威,我们镖局这行饭本已是
在刀口舐血吃,这样一来,这行饭眼看是吃不下去了。”
  辛捷听到“海天双煞”四字,浑身一震,幸好他三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并没有注
意到他的举动。
  他说道:“那海天双煞真的也要重人江湖吗?”
  金弓神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辛兄对武林人物,怎地知道如此清楚,不过幸
好辛兄尚非武林中人,江湖上的风波再大,也不会缠到辛兄头上。”
  辛捷笑了笑,当然他们不会发觉他笑声的异样。
  三日后,地绝剑于一飞一人黑,就静坐房里,调息运功。辛捷见了,不禁暗自点头,
忖道:“难怪这地绝剑于一飞名满江湖,他人虽骄狂,但遇着真正强敌,却一点也不马
虎。”
  离子夜还有半个时辰,于一飞收拾妥当,将长剑紧密而妥当地斜背在身后,试了试
对动手毫无妨碍,才走出房间。
  辛捷正徘徊在院子里等他,月光甚明,此时月正中天,于一飞走出院子后,见辛捷
仍在徘徊,问道:“辛兄何不早些安歇?小弟此去,谅不致有何差错,辛兄放心好。”
  辛捷暗忖道:“此人倒是个直肠汉子,还在以为我关心他。”
  此念一生,日后于一飞真的得了不少好处,却非于一飞所能料想到的。
  辛捷笑道:“于兄难道不知小弟最是好武,有这等热闹场面,小弟焉有不去之理?”
  于一飞摇手道:“辛兄可去不得,试想辛兄手无缚鸡之力,到了那等凶杀之所,万
一小弟一个照料不及,教别人伤了辛兄千金之躯,这天大的担子,小弟万万负不起。”
  辛捷道:“就是于兄不带小弟去,小弟也要随后赶去的,那些人与小弟无怨无仇,
又怎会对小弟如何呢?”
  于一飞叹道:“辛兄既是执意如此,小弟也无法劝止,只是到时辛兄切记不要乱动,
站在一旁看看,也并非不可。”
  辛捷道:“这个小弟理会得。”
  两人飞车赶到岸边,辛捷早已备好渡船,渡至对岸时,刚好是子正之时。
  黄鹤楼本在渡头之旁,楼下一片空地,本是日间摊贩群集之处,但此时已是子夜,
空荡荡地早无人迹,于一飞奇怪道:“怎地武当门下,还无一人前来,他们的架子,也
未免太大了些吧!”
  辛捷微微一笑,说道:“武当派乃居中原武林各派盟座,气派自然不同了。”
  于一飞哼了一声,心中不禁对武当派,又加深了一分芥蒂。
  两人正在等得心焦,辛捷突然望见远处慢施施走来三人,脱口说道:“来了,来
了。”
  于一飞随声望去,也已发现,他可并未细虑为何辛捷的目光比他快。
  那三人想是也望见两人,身形起处,如飞而来,他们相距原不甚远,晃眼便来到近
前,于一飞一看当先一人竟是武当派后起群剑中最杰出的一人,神鹤詹平,第二人却是
武当的掌门首徒凌风剑客。
  那最后一人,自是惹祸的根苗九宫剑李治华了。
  于一飞心中一动,忖道:“今日却想不到是神鹤詹平和凌风剑客齐来。他二人据说
是武当第二代的最杰出的高手,若是动起手来,我抵挡一人,料还不至有差,若是他两
人齐上,那就难说了。”
  他那里知道,这凌风剑与神鹤詹平此来,却是立下决心要将地绝剑折辱一番的。
  近年武当派虽仍执中原武林中各派的牛耳,但实际上,崆峒派自掌门人剑神厉鹗在
泰此绝顶连败十一个对家名剑手而取得‘天下第十剑’的名号后,声势在许多地方已凌
驾武当之上。
  是以武当崆峒两派,无形中造成一种互相忌恨的局势,崆峒自是不满武当的仍处处
以“内家正宗、武林各派之首”来标榜,而武当却也对崆峒近年来在江湖止日益跋扈甚
为忌恨。
  两派的嫌隙由来己久,但却始终碍着面子,又无导火之线,总算未曾破脸。
  武当派里,尤其以神鹤詹平最是傲架不群,他天赋颇佳,人又用功,年纪虽小,已
尽得武当真传,时时刻刻都想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一来替自己扬名立万,二来也是想
振武当派的威风。
  而点苍、峨嵋、崆峒三派,各拥秘技,何尝不想做一个领袖,武林的宗派,也时时
都在伺机而动,只苦于时机未到而已。
  梅山民虽十年来足未出户,但武林中这种微妙的局势,怎能瞒得了他。
  他对这五大宗派,怨毒自深,辛捷技成后,他当然想辛捷替自己报那五华山里暗算
之仇,但他却知道单凭辛捷一人之力,要,想对付在武林中根深蒂固的“五大宗派”实
不可能。他这才授计辛捷。让五大宗派自相残杀,然后再逐一击破。
  梅山民生性本就奇僻,散功后更变得对此事抱着偏激的看法,是以他绝不去想这样
一来,武林中更生出何等风波,有多少人将要因此而丧命,何况辛捷幼遭孤独,对人世
也抱着奇僻的看法。
  于一飞见凌风剑客,神鹤詹平及九宫剑来到近前,冷冷一笑,说道:“唉哎,想不
到,想不到,于一飞区区一个武林小卒,却劳动了凌风剑客与神鹤詹大侠两位的大驾。”
  神鹤詹平不待掌门师兄发话,反唇道:“崆峒三绝剑名满江湖,那里会将我等武当
派放在眼下,在下听师弟回来一说,虽然明知凭我们这两手三脚猫的剑法,万万不是崆
峒剑客的敌手,但我詹某人自不量力,却要来讨教于大侠的高招。”
  于一飞望了在旁阴笑着的九宫剑李治华一眼,知道他不定又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更
难听的话,但他心高志傲,正想找武当派的岔子,这样一来,正中下怀,是以冷冷说道:
“詹大侠真是太客气了,在下拙于言辞,真不何说什么好,只好在手底下讨教了。”
  他这番话无异说我话讲不过你,但手底下可不含糊,凌风剑客、神鹤詹平,都是久
走江湖精明强干的角色,岂有听不出的道理。
  凌风剑客冷笑道:“于大侠真是快语,这样再好不过了。”他侧身一望辛捷,说道:
“这位是……”
  于一飞道:“这位是敝友辛捷,久仰武当剑法,特来瞻仰瞻仰的。”
  九宫剑李治华抢着道:“这位就是我曾向师兄提及的辛老板。”
  凌风剑客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辛捷几眼,含笑朝辛捷微一抱拳。
  辛捷也忙笑着答礼。
  神鹤磨平广掠至前,说道:“那么在下就先领教于大侠几招。”
  两人表面上虽是客客气气,但心中各含杀机,都存心将对方毁在剑下,绝不是武林
中讨教过招,点到为止的心理。
  是以两人更不答话,神气内敛,目注对方,都怕被对方抢了先着。
  辛捷此时早已远远站开,好像生怕剑光会落到自己头上似的。
  正值此际,岸边突又飞跑来几人,脚步下也可看出功夫不弱。
  神鹤詹平变色问道:“于大侠倒请了不少帮手,”说完冷笑一声。
  地绝剑于一飞也自楞然,几人走到近前,便停下了,站在一边,也不过来,于一飞
一看,却是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及几个武汉的成名人物。
  这几人于双方都是素识,却只远远一抱拳,显然是看热闹来了。
  地绝剑于一飞得理不让人,冷冷说道:“于某人虽不成才,却不会找个帮手。”
  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于一飞是单枪匹马而来,你们来的却不止一人。
  神鹤詹平冷哼一声,面色铁青,脚步一错,反手一握,剑已出匣,叱道:“有僭
了,”敛随身走,突地轻灵,斜斜一剑,带起一溜青光,极快地直取于一飞的肩胛之处。
  武当本是内家剑法,并不以轻灵见长,但神鹤詹平这一剑,不过是虚招而已,并没
有施展出武当剑法中的精奥。
  于一飞目注剑头,等到剑尖已堪堪到了面前,才猛然一撤步,脚跟半旋,剑光一闪,
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撤在手里,顺势一剑,一出手便是崆峒的镇山剑法,‘少阳九一式’
里的一招‘飞龙初现’剑带风雷,显见这于一飞内功颇有火候。
  这“少阳九一式”乃是剑神厉鹗本着崆峒原有的剑法,锐化而成,剑神厉鹗十年前
就以此剑法取得“天下第一剑”的衔头,扬名天下,由此可想此剑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地绝剑于一飞剑光一堆,神鹤詹平就知今日确实遇
到了劲敌,突地沉肘挫腕,反剑上引,去削于一飞的手腕。
  这一招连削带打,却又不露锋芒,正是武当的“九宫连环剑”里的妙招。
  于一飞沉声道:“好剑法!”剑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练般的剑影便立刻在自己四
周布下一道剑围,光芒缭乱之中,剑身突自上而下一剑削来,正是“少阳九一式”里的
“神龙现尾”。
  神鹤詹平了声清啸,凌风剑客在旁己何他这师弟动了真怒,皆因詹平“神鹤”之号
由来,即在他每在杀人之先,必然轻啸一声。
  果然神鹤詹平剑光如虹,按着脚下踩方位,每剑发出,必是于一飞的要害。
  辛捷看在眼看,却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知道此两人只要有一人受伤,就是不了之局。
  两人剑法,俱是得自名家,“少阳九一式”招式精奇,于一飞内力又厚,剑剑都带
着风雷之声,看来煞是惊人。
  但武当之“九宫连环剑”称尊中原武林日数十年,招招稳健,却又剑扣连环,招中
套招,直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两人一动手,便是数十照面,众人但觉剑光缭绕,剑气漫天。
  便是辛捷,也自暗点头暗赞着“武当”、“崆峒”能以扬名江湖,确非幸致。
  他暗中留心看每一招的发出,觉得两人的剑法虽然严密,但却仍有空隙露出,虽然
那空隙是在常人绝难发招的部位。
  他暗里微笑,恍然了解了“虬枝剑法”里有些看似无用的招式,正是专对着这些空
隙而设,复知梅山民学究天人,当初创立这“虹枝剑法”的时候,早已将中原各门各派
的弱点了然于心。
  又是数十招过去,两人仍未分出胜负,突地天空一片乌云遮来,掩住月光,大地更
形黑暗,两人的剑光也更耀目了。
  片刻,竟哗地落下雨来,夜间骤雨,雨点颇大,旁观的人都连忙躲在黄鹤楼的廊檐
下,但动手中的两人,却仍在雨中激战着。
  这两人都可说是代表了“崆峒”“武当”第二代的精华,虽然他们都不是掌门弟子,
但都声望很高,两人也知道今日之战的严重性,是以俱都心神贯注,连下雨也顾不得了。
  突然,雨声中有歌唱之声传来,有人在唱着:“从前有个姜太公,到了七十还没用,
担着面粉上街卖,却又撞下雨和风。”
  诸人俱都大奇,在此深夜之中,怎地会有人唱起莲花落来。
  歌声愈来愈近,只见雨中有人剃里拖落的走来,一边唱,一边还用手中两块长形的
棍棒互相敲着,众人更是又惊又奇。
  那人一见有人比剑,哈哈一笑,又边打边唱道:“哈哈,真热闹,刮刮叫,两人打
得真热闹,刮刮叫,扬州有个雪里庙,镇江有个连环套……”边唱边走,也走到廊椅下,
往辛捷身边一坐,又唱道:“丛前有个好地方,名字叫做什么凤阳,风阳出了个朱洪武、
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枪,咚咚枪……”
  他又唱又敲,闹得不可开交,像是旁若无人,金弓神弹见他衣着打扮,却像个花子,
但是头脸皆净,双手洁白如玉,留着寸余长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声对银枪孟伯起嘀
咕了几句,孟面色大变,转脸惊异地望着此人。
  辛捷见了他两人的举动,心里一动,便也盘膝坐了下来。那人一转头,见辛捷坐在
他身边,面色一变,仔细地看了辛捷两眼,却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弹与银抢孟伯起见了,对望了一眼,仿佛觉得甚是诧
异。
  地绝剑于一飞和神鹤詹平,双双被他唱得叫苦连天,须知高手动招,心神一丝也扰
乱不得,此时雨势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两人苦战不下,心里都开始急躁了起来。
  两人气力都觉得有些不济,剑招也显得不如以前的矫健,但两人却都知道在这种时
候,就是分出胜负的关头了。
  凌风剑客最是关心、竟一步步地往前进,站在雨下也不自觉。
  此时神鸽詹平突走险招,侧身欺进,左手划个剑诀去点于一飞的持剑手腕,右手平
飞一指,去削于一飞的六阳。
  此招实是险极,高手过招,稍沾即走,那里有他这样全身欺人的,凌风剑客在旁看
了,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就知要糟,脚尖一点,便往两人比武之处飞去,那知却已迟了
一步。
  地绝剑于一飞双足牢牢钉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后仰,右手一放,竟将长剑松了,在
剑落下之际突又反手抄着,剑把在外,疾地一点,点向神鹤詹平的“将台”重穴。
  他这一手的确是奇诡得很,手中之剑,一松一放,躲开了神鹤詹平点来的手指,却
又剑把在外,向詹平点去,这种招式,任何一家剑谱都没有,不过只是于一飞情急应变
之下,所想出来的而已,神鹤詹平大出意外,躲无可躲,扑地倒在地上。
  凌风剑客身形如风,但赶来时神鹤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剑,面上已泛出
青黄之色,双目也闭起来了。
  凌风剑客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俯身将神鹤詹平抱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旁观诸人也自一声惊呼,淋着落下来的雨点,都跑向他两人的身旁。
  辛捷见那怪人,却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看在眼里似的,仍自管唱着,于是他也坐着
不走。
  凌风剑客见神鹤詹平竟被点了“将台”重穴,又急又慈,说道:“好,好,崆峒剑
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当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里。”
  地绝剑于一飞此刻衣衫尽湿,身心俱疲,知道凌风剑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动手,自己
却非敌手了,抢先说道:“阁下是否也想一试身手。”
  凌风剑客怒极道:“贫道却不会找占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贫道迟早总要领
教的。”
  他当着武汉的这些成名英雄,话说得极为漂亮,那知他却并非不愿乘人之危,而是
神鹤詹平此时命在须臾,非赶紧救治不可。
  他横抱起神鹤詹平的身躯,朝在旁发着怔的九宫李治华怒道:“还不走。”
  地绝剑于一飞又道:“阁下请转告令师,就说西崆峒的故人,问他十年前的旧物可
曾遗落,请令师如约送还崆峒山上。”
  凌风剑客怒道:“一月之内,家师必定亲至崆峒,请阁下放心好了。”
  地绝剑于一飞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会,还希望阁下也来一显身手。”
  凌风客叱道:“当然。”
  身形一晃,抱着神鹤詹平飞奔而去。
  辛捷听了两人所说的话,知道“武当”“崆峒”两派,从此便成水火,他转脸望那
怪人,见他声音愈唱愈小,此时竟似睡着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走向于一飞笑道:“于兄果然剑法绝伦,今日小弟真开
了眼界。”
  他又向金弓神弹范治成等人说道:“今日小弟作东,在那凤林班里请各位喝酒为于
兄庆功,各位可赞成?”
  于一飞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必须连夜回崆峒,向家师禀报此
事。”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禀明家师作个准
备。”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强,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小弟却难
过得很。”
  于一飞笑道:“小弟子然一身,来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来此间,与各位尽
十日之欢,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罢一拱手,也自身形动处,如飞走了,霎时便无踪迹,消失在雨丝里。
  金弓神弹范治成突走了过来,悄声道:“辛兄可认识那人吗?”他用手微微指了指
那仍坐在廊檐下的怪人。
  辛捷摇头道:“不认得。”
  金弓神弹正要说话,突见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忙将要说的话咽回肚里。
  银枪孟伯起也走了过来,说道:“雨中不是谈话之处,辛兄不如与小弟们一齐坐船
渡江吧。”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还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请回吧!”
  金弓神弹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也好,说不定辛兄还有奇遇,只是小弟们却要
先走一步。”
  孟伯起也好像不愿在这里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着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辛捷伸手拭了拭面上的雨水,又踱回棺下,见那怪人又似在沉沉睡着,站在那里想
了一回,他又坐在那人身侧。
  坐了一会,雨势渐住,天色也将亮了,那怪人仍无动静,辛捷渐渐不耐,忖道:
“万一此时有人走来看见,岂非又是笑话。”
  晨曦微明中,辛捷看见江边果然有人来了,似还不止一人。
  他目力特强,远远望去竟然全是女子,其中四人抬着一物,像是轻轿之类的东西,
另一个女子走在前面,却空着手。
  辛捷心中又暗地叫苦,试想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与一个衣衫楼楼的花子,在如此
清晨,并肩坐在地上,被人见了,成何体统。
  他心中正自打着鼓,却见那为首少女用手向自己所坐之处一点,面上似有喜容。
  他更是奇怪,自己和这少女素昧生平,这少女怎会指点着自己,难道是在笑我这种
情况的滑稽,但一个少女似也不应如此呀。
  那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裙,云发高挽,在此微明的晨曦,望之直如图画中人,辛捷
不觉得痴了。那少女越走过近,而且根本就是冲着辛捷所坐之处而来,后面另四个少女
似是奴婢,一人一角抬着一只软榻。
  辛捷实是如坠五里云中,越看越觉奇怪,那知更奇的是那少女竞走到他的面前,口
角一扬,浅浅一笑,盈盈向他拜了下去。
  辛捷被这一笑,一拜,弄得不知所措,慌张地站了起来,怔在那里了。
  后面那四个奴婢状的少女,也冲着他一拜,但却跪在那状似丐者的怪人面前,将那
怪人平平抬了起来,放在那软塌上,那怪人微一开眼,四顾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这
一来,确是使辛捷更为迷惘,他茫然望着那少女,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笑,辛捷连忙一揖
到地,说道:“姑娘……”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张口结舌地再也说不下去,皆因他
根本不知道这少女是谁,也不知道这少女和怪人之间的关系,为何领着四个婢环来抬这
怪人,更不知道这少女为何对自己一笑。如知那少女见辛捷的样子,第三次又盈盈一笑,
这时阳光初升,辛捷原是苍白的面庞,此刻竟隐隐泛一丝红色。
  那四个婢环将那怪人放在软榻上后,又一人抬着一角、抬着软榻向来路走去。
  少女美目一转,突地娇声说道:“家父多承公子照应,贱妄感激得很,今晚贱妄略
备水酒,在敝舟恭候公子大驾,聊报此情。”
  说罢又深深一拜,转头走了。
  辛捷更迷惘了,他再也想不透,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女,竟是那丐者的女儿,他更想
不透为何这少女请自己到舟上饮酒,又说自己照顾了她的父亲,难道这丐者真是她父亲
吗?即使这丐者是她父亲,自己也未照顾过这丐者呀。
  何况她的船是哪一条呢?江边上有许多船,又怎知哪一艘是呢?自己即使有心赴约,
但也总不能条条船都去问一问呀。
  这许多问题在辛挺心头打着转,他自语道:“奇遇,奇遇,的确是奇遇,这少女美
得离奇,也怪得离奇,这番倒是给范治成说中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前额,忙道:“我真是糊涂,那范治成看来知道这怪丐的底
细,今日回去,我一总问他,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吗?”
  于是,他暂且将这些问题抛开,整了整衣衫,向仍在江边等着自己的渡船走去。
  但船至江心,辛捷望着浩港江水,心思仍然紊乱得很在石室中的十年,他习惯单调
而枯燥的生活,习惯了除却武功之外,他不去想任何事,但是此刻他离开石室踏入江湖
只寥寥四、五天,已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考虑和思索了。
  梅山民交给他的,是一件那么困难和复杂的任务。
  十年前的惨痛的回忆。他也并未因时间的长久,而有所淡忘。
  再加上他自己最近才感觉到的那一种“甜密的烦恼”他曾用了许多力气救回来的方
姓少女那哀怨而美丽的眼晴,黄鹤楼下的翠绿少女的甜甜的笑,都使他心湖中起著涟漪。
  就算是凤林班的那个妓女稚凤吧,虽然他卑视她的职业,但那种成熟女子的柔情风
韵,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也使得他深深地刺激着,虽然他分不清那是属于心灵的,还
是属于肉体的。
  船靠了岸。
  那车夫正坐在车上,缩在衣领里疲倦而失神地等着他,他不禁开始对世界上一些贫
苦而卑微的人们,起了一种怜悯的同情。
  车夫见他来了,欣喜地跳下车来,打开车门,恭敬地问道:“老爷回家去吧!”
  辛捷点了点头,他开始想:“人们的欲望有着多大的不同呀!这车夫看到我来了,
就觉得很满足和欣喜,因为他也可以回到他那并不舒适的床上,不再而要在清晨的风里
等我,而我的欲望呢?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强烈的
欲望,希望我所得到的都是无上的完美。”
  “但是我能得到吗?”他长的叹了口气,走到车子上。
  车厢里寂寞而小,他望着角落,此刻他多么希望那曾在角落里惊惶地蜷伏着的女孩,
现在正伴着他坐在车子里呢。
  于是他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车,其实他本知道,从江边回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而
已。
  山梅珠宝号刚启下门,店伙们惺松着睡眼在做着杂事。
  辛捷漠然对向他殷勤地招呼着的店伙们点了点头。毕直地走向那少女的房里。
  他并未敲门,多年来石室的独居,使他根本对世俗的一些礼仪无法遵守。虽然他读
过许多书,但每当做起来,他总是常常遗忘了,而只是凭着自己心中好恶,随意地去做
着。
  那少女正无聊地斜倚在床上,见得他进来了,张口想叫他,但瞬即又发觉自己的失
仪,红着脸靠了回去。
  辛捷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含着笑,温柔地说:“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睫毛一抬,明亮眼晴里的哀怨郁忧之色,都减少了大半,而换上一种错综复
杂的光芒。
  她含着羞说道:“我姓方……”
  辛捷忙应声道:“方姑娘,”
  他心中觉得突然有了一种宁静的感觉,见了这少女,他仿佛在感情上有了一种可以
依靠的地方,再不要去担心自己的孤零。
  那少女已羞得又低下了头,须知一个未嫁女子,向一个陌生男子说出自己的姓氏,
那其中的含义是非常深远的,那表示在这女子心目中,至少己对这男子有了一份很深的
情意。
  她自小所见的男子,不是村夫,便是穷盗,和那阴阳怪气的金欹,辛挺爽期的英姿,
和蔼的笑容,使得她少女神圣而严密的心扉,缓缓开了。
  虽然她并不了解辛捷,甚至根本不认得他,但人类的情感却是最奇怪的,往往你对
一个初见面的人所有的情感,远比一个你朝夕相处很久的为深,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感,
更每多如此。
  辛捷当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对人类的心理,了解得远不如他自己想像得多。
  房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和蔼,只要两情欢悦,又
岂是任何言语所能代表的。
  辛捷茫然找着语题,又问了句:“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寂莫得很,没有事做,又不敢出去。”
  她与辛捷之间,此时竟像有了一份深深的了解,是以她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所
想的话。
  辛捷点了点头,也毫未觉得她说的话,对一个相识数面的人来说,是太率直了些,
他想了一会,恳切地说:“姑娘一定有许多心事,我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
  他微吁一声,感动地又说道:“而且我知道姑娘一定有着许多伤心的事,其实我和
姑娘一样,往事每每都令我难受得很。”
  那少女低声啜泣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她所受的委屈,所不能向人诉说的委屈,此
时都像有了诉说的对象,她咽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说到她的“父亲”方老武师,说到
她的“欹哥”,说到自己的伶仃孤苦,以及自己所受的欺凌。
  辛捷显然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极为留心听着,当他听到“金欹”这个名字时,他
立刻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不能两立”的愤怒。
  他温柔的劝着她,握着她的手,她也顺从地让他握着,彼此心中,都觉得这是那么
自然的事,一丝也没有勉强,没有生涩。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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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捷离开她房间的时候,心里已觉得不再空虚,他的心里,已有一个少女的纯真的
情感在充实着,两个寂莫的人,彼此解除了对方的寂莫,这是多么美好而奇妙的事呀!
  他低声念道:“方少璧,方少璧!”他笑了。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三个
字而已,其中所包涵的意思,是难以言喻的。
  这种温馨的感觉,在他心里盘据着,但是别的问题终于来了。
  有许多事,都要他去解决,最迫切的一桩,就是黄鹤楼下的怪丐和绿衣女所订的约
会。
  他的确被这件事所吸引了,好奇之外,还有种想得到些什么的欲望,是以他决定必
须去赴约,他想起方少璧,于是他自己安慰着自己:“我赴约的原因只是为了好奇罢了,
那少女的美貌和笑,对我已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情感,已充实得不再需要别人了。”
  这是每一个初坠情网的人全有的感觉,问题是在他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就是了。
  于是他叫人准备好车子,他要去找金弓神弹范治成,去问问那怪丐和少女的来历,
当然,他也是去问他们所坐的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辛捷一脚迈出大门,却见一匹健马倏地在门前停下,马背上跳下来的正是他要去探
访的金弓神弹范治成。
  范治成见辛捷步履从容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喜道:“辛兄已回来了?好极
了。”
  辛捷微微一愕道:“我当然回来了,你这话问得岂非奇怪。”
  范治成一把拉着辛捷,走进店面,边走边问道:“那金一鹏可曾对辛兄说过什么
话。”
  辛捷又是一样,忖道:“金一鹏又是什么人?”但他随即会意:“想来必定就是那
奇怪的丐者了。”于是说道:“没什么,不过……”
  那连辛捷都不知道来历的侯二,此时正坐在柜台里,听得金弓神弹说了金一鹏三字,
面色一变,似乎这“金一鹏”三字,使他感到莫大的错愕和惊异,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
的意味。
  他站了起来,想走出柜台,想了想,看了范治成一眼,又坐了回去。
  范治成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听到辛捷说:“没什么。”脸上一份,像是高兴,
又像是失望,但辛捷随即说:“不过……”他立刻截住话头,问道:“不过怎地?”
  辛捷笑了一笑,接着道:“不过他有个女儿,却邀我今晚去他舟中一晤。”
  范治成顿现异容,问道:“真的!”
  辛捷拂然道:“小弟怎敢欺骗兄台。”
  范治成忙道:“小弟不是此意,只是此事来得太过诡异,辛兄不知此人之来历,心
中是坦然,只是小弟却有些替辛兄着急呢?”
  他们边走边说,范治成不等辛捷说话,又抢道:“这三天来武汉三镇奇事频出,真
把小弟给弄糊涂了。”
  辛捷本就揣测那金一鹏父女必非常人,他找金弓神弹,也就是想打听此二人的来历,
此刻听范治成如此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揣测。
  他入世虽浅,心智却是机变百出,看到范治成如此,心知便是自己不问,范治成也
会将此人的来历说出,于是反而作出淡然之态。
  果然,一走进后厅,范治成就忍不住说道:“辛兄,你可知道你遇见的是何等人物
吗?”
  辛捷一笑,摇头道:“小弟自是不知。”
  范治成叹道:“辛兄若是知道,此刻想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了。”
  他朝厅上的檀木靠椅里一坐,又说道:“先前我还不相信此人真是金一鹏,后来一
想,除了他外,还有谁呢,辛兄不是武林中人,年轻又较轻,自是不会识得此人,但小
弟在江湖中混了二、三十年,听到有关此人之传说,不知多少回了,是以小弟一见此人,
便能认出此人的来历。
  辛捷见他仍未转入正题,说到此人来历,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呀?”
  范治成又叹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句俗语,道:‘遇见两君,鸡犬不宁。’
鸡犬尚且不宁,何况人呢?江湖中人甚至以此赌咒,谁都不愿遇到这‘两君’,这两个
人一个是老妙神君梅山民,一个就是这毒君金一鹏了,他们一以‘七艺’名传海内,一
个却以‘毒’震惊天下,这金一鹏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毒物,沾着些,十二个时辰内必
死,而且普天之下,无药可解,江湖上提起毒君,真是闻而变色。”
  辛捷“哦”了一声,他搜索着记忆,但梅山民却绝末向他提起过此人,不禁也露出
诧异之色来。
  范治成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此人和七妙神君,一南一北,本是互不侵犯,那知
七妙神君不知怎地,却巴巴地跑到大河以北,找着此人,要和他一分强弱,详细的情形,
江湖上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象究竟,但从那时之后,毒君却从此绝迹江湖,没有再现
过踪影。”
  “这件事在江湖上瞬即传遍,人人抚掌称快,甚至有些人还传诵:‘
  七妙除毒君,江湖得太平’。”他苦笑了笑对辛捷说道:“那七妙神君东是江湖上
人人见了都头痛的角色,可是大家却情愿七妙神君除了这毒君,辛兄由此可以想见这毒
君的‘毒’了。”
  辛捷大感兴趣,问道:“后来呢?”
  范治成道:“后来‘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一会中,传闻身死,关中九豪也消声灭迹,
江湖中更是个个称庆,只道从此真个是‘太平’了,其实江湖上也确实太平了几年,那
知道现在这些久己绝迹江湖,甚至也传云不在人世的魔头,居然一个个都在武汉现了迹
影。”
  说着,他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又道:“小弟唯一不解的是这魔头为何看来竟对辛兄
甚为青睐,而且这魔头虽是奇行怪僻,也从未听说过以乞丐的面目出现的,我若不是看
到他的一只手,和他那异于常人的皮肤,也万万不会想到是他。今晚辛兄若然要去赴约,
倒要三思而行呢?”辛捷沉吟了半晌,突然问道:“那毒君的女儿看来甚为年轻,不知
道是否真是他的女儿。”
  范治成一听辛捷问及那女子,暗道:“此人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纨裤公子,
一遇到这种事,还在打人家女儿的念头。”
  遂又转念忖道:“似前我也从未听说过魔头有个女儿,呀……哦,想来那时那女儿
年轻尚幼,江湖上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个女儿了”
  他抬头望见辛捷仍静静地等着他的答覆,遂说道:“这个小弟倒不甚清楚。不过,
依小弟之见,辛兄今晚还是不要赴约的好。”范治成劝说着。
  辛捷笑了笑,说道:“那毒君既是如此人物,所乘之船,必定有些特殊标记,范兄
可知道吗?”
  范治成当然知道他这一问,无异是说一定要去了,忖道:“我与此人反证无甚深交,
他一定要去寻找麻烦,我又何苦作梗,这种公子哥儿,不是真吃了苦头,任何人说都是
无用的。”
  范治成阅历虽丰,可是再也没有想到这位家资巨万的风流阔少,竟是身怀绝技的盖
世奇人。
  于是他不再顾忌地说道:“他船上有什么特殊标记我倒不知道,不过据江湖传言,
凡是毒君所在之处,所甩物品全是绿色的,想来他所乘之船,必定也是绿色的,辛兄不
难找到。”
  辛捷见自己所问的话,都得到了答案,便乱以他语,不再提到有关这毒君金一鹏的
话。两人心中各有心事,话遂渐不投机,金弓神弹坐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告辞要
走了。
  辛捷顾忌着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愿得罪他,挽留了两句,亲自送到门口。
  他落寞地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心想此时又有几人不会为名利奔波,不禁长叹
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坐在柜台里的候二,迎了出来,躬身向辛捷说道:“少爷,我有几句话要跟少爷
说。”
  辛捷回顾那些恭谨地侍立在旁的店伙下,说道:“有什么话,跟我进去说吧!”
  候二忙道:“是。”跟着辛捷走进后院的屋里,随手把门关上,显得有些慌张的样
子。
  辛捷知道这位侯二叔必是非常人,阅历之丰与临事的镇静,都不是自己可以望其项
背的,此刻如此,必定是有事发生,遂问道:“侯二叔敢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小侄
说吗?”
  侯二双目一张,紧紧盯在辛捷脸上,说道:“你见到金一鹏了吗?”
  辛捷点头,侯二又问道:“那金一鹏的女儿你可曾见到?”
  辛捷大奇,怎地这“侯二叔”足末出户,却对此事洞若观火,连终日在江湖中打滚
的金弓神弹都不知道金一鹏有个女儿,他却知道了。
  辛捷目光一抬,望见侯二那一向冷冰冰的面孔,此刻却像因心中情感的激动,而显
得那么热烈而奇怪,心中不禁更是诧异,他自与候二相处以来,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
色。
  他开始觉得这侯二的一切,都成了个极大的谜,他本就知道候二必定大有来历,此
刻深深一推究,更确定他必有极大的隐情,受过绝深的刺激,以至如今变得这样子,连
姓名都不愿示人,这“侯二”两字,只不过是个假名罢了,但是他究竟是谁呢?而且从
他此刻的表情看来,莫非他与毒君金一鹏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吗?
  这一切,使得辛捷迷惑了,他竟没有回答侯二的问话。
  侯二目光一变,又问了一句:“你可曾见到他的女儿。”
  辛捷一惊,忙答道:“小侄见过了,那少女还邀小侄今晚去她舟上会晤,小侄想来
想去,也不知道是何理。”
  侯二脸上的肌肉,顿时起一阵奇怪的痉挛,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恨。
  他双拳紧握,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可怜我,终于让我在此处得到了他们的下落。”
  辛捷看到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不解,忍不住想问:“侯二叔…”
  哪知候二长长叹了口气,手一摆,说道:“你别说,先坐下来,我讲个故事给你
听。”
  辛捷知道这故事必定大有文章,遂不再多说,坐在靠墙的椅上。
  侯二目光远远投向窗外的白云苍穹,悠然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
乐的人,他出生世家,家财巨万,交游遍天下,自幼练得一身绝佳武功,江湖上无论黑
白两道,听得他的名头,都会伸起大姆指说一声‘好’,而且他家有娇妻,娇美如花,
自己人又年轻。”
  他收回目光,望着辛捷说道:“这样的人,岂非是最快乐的人吗?”
  “后来,他有了一个小女儿,他便觉得万事俱足。只是他久居河北,从未出去过,
想起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话,听到别人说起海内的名山大川,总是悠然神
往。”
  他缓慢而清晰地叙说着,像是这些事,在他心头已不知翻转过千百遍。
  “终于,他摒挡一切,出来游历,一年多以来,他的确增广了不少见识,开了不少
眼界,他正觉此生已不复有憾,那知道,他回到家中时,家中却完全改变了呢?”说到
这里,他目光又是一凛,那目中蕴着的怨毒,使得辛捷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接着道:“看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上了绿色,就连他的妻子和他的才一岁多
的女儿,都穿的是绿色的衣服,下人们也都是生面孔,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他
奇怪,就去问他的妻子,那知道他的妻子也对他冷淡淡的,像是很生疏。他又惊、又奇、
又怒,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故。”他略一停顿,眼中的怨毒之色更重了。
  等他看到一个穿着火一样红的衣服的人从后面出来时,他才知道他离家一年,他的
家和他的妻子已经被别人霸占了,而且霸占的人,竟是那时候江湖上最厉害的人物之一
“毒君金一鹏”。
  辛捷开始感觉到,这故事中的主人,就是“侯二”,也开始了解,当他提到“毒君
金一鹏”时,他眼申的怨毒之色的由来。
  辛捷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歹毒,不禁同情而了解地望了“侯二”一眼,试
想一个离家游历的人,回家时发现本属于他的一切,突然都不再属于他,他该有什么感
觉呢?
  侯二苦笑了笑,说道:“他虽然知道那毒君的名头,可是他自己也是身怀绝技,气
愤之下,就要去和金一鹏拼命,那知金一鹏却笑嘻嘻地冲着他说:‘你不要和我拼命,
是你的老婆自己喜欢我,要我住在这里,你自己管不了你的老婆,来找我拼命干什么?’
他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好象在万丈江心中失足,心中茫然一片,浑身的力量都失去了,
他再也想不到他所爱的妻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去看他的妻子,只见他的妻子正冲着他冷笑,他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突然
遭到这种事,只觉往昔的英雄壮志,都化做飞灰,那里还再有找别人拼命的勇气。”
  侯二说到这里也颓然倒在椅上,辛捷一拍桌子,心中也在暗骂他的妻子的无耻,己
经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了。
  候二又道:“这时他突然看到,他的小女儿正冲着他笑,他心中一酸,忍住泪,伸
手抱他的小女儿,那知他手一触着他女儿的衣服,全身好像被电殛一样,变得虚脱的,
两条手臂更好像在被千万个蚂蚁所咬着,痛极、痒极,原来那‘毒君’之毒,的确是匪
夷所思,竟在他女儿的衣服上,施上了绝毒之物,只要他手一触着,便是无药可救了。”
  辛捷只觉一股冷气,自背脊透起,这种毒物,的确是令人觉得太恐怖了。
  “他当时瘫软在椅上,那毒君却嘻嘻地在他面前搂着他的妻子亲嘴,只把他看得眼
里冒出火来,但四肢无力,一点办法也没有。”侯二将嘴里的牙咬得吱吱作响,像是那
时的情形,此刻仍使他无比的愤怒。
  辛捷想到他自己的遭遇,当他的母亲被“天残天废”两个怪,物辱弄时,他的父亲
不是也在旁看着吗?但那时他父亲并非四肢无力,而是为了他才忍着这侮辱,辛捷的眼
晴,不觉也湿了。
  侯二咬牙又说道:“他正在恨不得立时死去的时候,屋中不知怎的,突然多了一人,
穿着文士的衣衫,
  指着金一鹏笑骂道:‘你这个毒物,真是毒得可以,占了别人的老婆,还要弄死别
人,我梅山民可有点看不过去了。’他一听文士竟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不觉睁大了眼晴
去看这事的发展。”
  辛捷恍然知道了七妙神君除去毒君的缘因,不禁对“梅叔叔”更是钦佩起来,对
“梅叔叔”要他去做的事,也更有了信心。
  侯二又道:“果然,七妙神君和那金一鹏动起手来,他一看这两人动手,才知道自
己的武功差得太远,那毒君的功夫已是不可思议,但七妙神君却更厉害,他只觉得满屋
都是他两人的掌
  影,风声虎虎,将屋里的桌椅、摆设,全击得片片飞舞,他那个小女儿,更吓得放
声大哭起来,连他自己,都被掌风击得倒在地上,但他却睁眼看他们两人比武。”
  “打了一会,他看到金一鹏掌式一缓,右肩露出一块空门,梅山民斜斜一掌,拍了
上去,他突然想起他中的毒,那毒君能将毒附在他女儿身上,旧是也能附在自己身上,
梅山民掌出如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尽力大吼道:‘有毒!’梅山民掌一缓,突
地化掌为指,凌空一招,点在金一鹏的‘肩进’穴上,原来梅山民的内功,已到了隔空
打穴的地步。”
  “他见金一鹏被点中穴道,也倒在地上,梅山民回头向他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
说道:‘你不要动,我去替你我解药。’说着,梅山民就跑到后面去了,他心中一宽,
望着金一鹏,忖道:‘只要我解了毒,一定要亲手杀死你。’”
  “那知道毒君的内功绝佳,虽然被点穴道,但却能自解,看见梅山民一跑到后面去,
飞快地跳了起来,一手抱着他的妻子,一手抱着他的女儿,从窗户飞身而出,他眼睁睁
地看着,也无办法。”
  “等到梅山民找着解药回来,金一鹏已经走了,梅山民替他解了毒,但是他两臂中
毒过久,梅山民又不知道毒性,虽然他生命已是无碍,但是两条手臂却从此不能用力
了。”
  侯二茫然望着自己的手臂,辛捷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一切,对金一鹏的毒,和那妇
人的无耻,自也是债恨不已,同时,他了解了所谓金一鹏的女儿,实在却是侯二生的,
难怪方才侯二到她时,有那么奇怪的表情了。
  侯二喟然道:“从此,他不再提起自己的姓名,那毒君金一"鹏,也如石沉大海,
全然没有一些消息,一晃十余年快二十了,他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仇恨。”
  侯二伸手拭去眼帘上的泪珠,强笑道:“故事讲完了。”
  幕色己降,窗外的光线也暗淡了。
  辛捷望着他面上深遽的皱纹,一种怜悯的同情,使得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土,停留
在沉默里。
  夜幕既垂,汉口市街仍像往常一样繁华而热闹,山梅珠宝号里,正有几个衣着华丽
的公子贵妇,在选购春珠宝。
  从里面匆匆走出的辛捷,双眉紧皱,面色凝重,望都没有朝这些人望上一眼。
  马鞭扬起,刷地落下,马车飞快的奔向江边,赶车的觉得今日主人有些奇怪,显得
那么心神不宁的样子,不似往常的安祥。
  坐在车里的辛捷,此刻正以自己的智慧,考虑着一切。
  使得他迷惘的事很多,尤其是在金弓神弹和侯二叔嘴里、那毒君金一鹏本该是个阴
毒的人物,但又何以会跌足狂歌于深夜的黄鹤楼下,看起来却像是个游戏风尘的狂士呢。
  “也许那人不是金一鹏吧?”他暗暗忖道:“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毒辣而无人性
的人物呀!”
  车子到了江边,分吩咐赶车的沿着江边溜着,从车窗里望出去,江边停泊着的船只
那么多,他又怎能分辩呢?纵然他知道金一鹏的船必定是绿色的吧!
  “绿色……”他喃喃低语着,突然想起那少女翠绿色的衫裙,遂即证实了自己的疑
问,苦笑忖道:“现在她衣服上还有没有附着毒呢?”
  车子沿着江边来回走了两次,辛捷突然看到江心缓缓驶来一艘大船,泊在岸边,船
上搭起跳板,不一会,出来四个挑着绿纱灯笼的少女。
  辛捷目力本异于常人,此刻藉着些许微光,更是将那四个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那四个少女俱是一身绿衣,袅袅娜娜自跳板上走下来,不是黄鹤楼下抬走金一
鹏的那四个丫环是谁?
  于是他赶紧喝住了车子,缓步走了下来。
  那四个少女一看,想也是认得他,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道:“我家的老爷和小姐,
此刻正在船里恭候公子的大驾,请公子快些上船吧!”
  辛捷此来,本就是抱着决心一探究竟,闻言便道:“那么就请姑娘们带路吧!”那
些少女掩口俏笑着,打着灯笼,引着辛捷走到船前。
  辛挺抬头一看,那船果然是漆成翠绿色,里面的灯光也都是绿色的,在这深夜的江
边,看上去是那么别致而俏丽。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这别致而俏丽的船上,竟住着个震惊江湖的魔头呢?
  辛捷附走上船,那云发翠服的少女已迎了出来,在这翠绿色如烟如雾的灯光里,更
显得美秀绝伦,直如广寒仙子。
  那少女迎着辛捷嬉然一笑,说道:“辛相公真是信人,我还以为相公不来呢?”
  辛捷一惊,暗忖道:“呀,她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姓名,难道她也知道了我的底细,
才邀我来此吗?若是如此,那我倒要真个小心些了。”
  他心虽在如此嘀咕着,但神色上却仍极为满洒而从容,这就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朗声笑道:“既蒙宠召,焉有不来之理,只是却叨扰了。”那少女抿嘴一笑,辛
捷只觉得她笑得含意甚深,却又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更是砰砰打鼓。
  须知金弓神弹范治成及“侯二”的一番话,已在辛捷心中留下了先人之见,使得他
对这“毒君”的“毒”,有了些许恐俱,是以他凡事都向最坏之处去想,恐怕“毒君”
已知他的底细。
  当然,他这心中的不宁,亦非俱怕,而是略为有些紧张罢了,这是人们在面对着
“未知”时,所必有的现象。
  忽地船身后舷,飕地飘起一条人影,身法矫若游龙,迅捷已极,晃眼便隐人黑暗中。
  他不禁又是一惊,暗忖:“这人好快的身法,此刻离船而去,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辛捷久未说话,又是微檄一笑,说道:“相公还不请到舱里去坐,家父还
在恭候大驾呢?”
  辛捷只觉这少女未语先笑,笑得如百合初放,在她脸上绽开一朵清丽的鲜花,令人
见了如沐春风之中,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那少女见辛捷痴痴地望着自己,梨涡又现,转身走了进去。辛捷脸一热,忙也跟了
进去,这时纵然前面是剑林刀山,他也全不顾忌了。
  里面是一层翠绿色的厚绒门帘,辛捷一掀帘子,但觉眼前一凉,宛如进了桂殿的翡
翠宫里。
  舱内虽不甚大,但四面嵌着无数翠玉石板,浮光掠目,将这小小一间船舱,映影得
宛如十百间。
  舱内无人,“那少女想是又转大里面去了,辛捷见舱内器皿,都是翠玉所制,一杯
一瓶,少说都是价值巨万的珍物,最怪的是就连桌、几、椅、凳,也全是翠玉所制,辛
捷觉得仿佛自己也全变成绿色的了。
  他随意在一张椅上坐下,只觉触股之处,寒气入骨,竞似自己十年来所居的地底石
室,暗暗忖道:“看来这金一鹏的确是遇异常人,就拿这间船舱来说,就不知他怎么建
造的。”
  忽地里面传来笑声,似乎听得那少女娇嗔道:“嗯,我不来了。”接着一阵大笑之
声,一个全身火红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就像在青葱林木之中,卷来一团烈焰,那舱里嵌着的翠玉石板上,也斗然出现了
十数个火红的影子,这景象是那么诡异,此中的人物,又是那么的慑人耳目,辛捷不觉
更提高了警惕。
  他一眼朝那老者望去,只见他肤如青玉,眼角上带着一丝寒意,嘴角上却又挂着一
丝笑意,虽然装束与气度不同了,但不是黄鹤楼下,踏雨高歌的狂丐是谁?此情此景,
这狂丐不是‘毒君’是谁?
  “但是这金一鹏的气度和形态,怎地在这一日之间,会变得迥然而异呢?”这问题
在辛捷的脑海中,久久盘据着。
  他站了起来,朝金一鹏深深一揖,说到:“承蒙老丈宠召,小子如何之幸?”
  金一鹏目光如鹰,上上下下将辛捷打量了一遍,回头向俏立在门口的翠衫少女哈哈
笑道:“想不到你的眼光倒真厉害,这位辛公子不但满腹珠玑,才高八斗,而且还是个
内家的绝顶高手呢?”
  辛捷听了,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极力装作,但却想不到这‘毒君’一眼就看出
自己的行藏,但奇怪的是又似绝无恶意。
  他揣测不过这位以‘毒’震惊天下的金一鹏,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更揣测不出这
位毒君一日来身份和气度的变化,究竟是何缘因,但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超于常人的镇静
性格,使得他面上丝毫没有露出疑惧之色。
  他诈装不解,诧异说道:“小子庸庸碌碌,老丈如此说,真教小子汗颜无地了。”
  金一鹏目光一转,哈哈笑道:“这叫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辛公子虚怀若谷,
的确不是常人所能看破的。”
  他笑声一停,脸上顿时又现出一种冷凛之色,说道:“只是阁下两眼神光内蕴,气
定神足,不说别的,就说我这寒玉椅吧,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坐得的,阁下若非内功深湛,
此刻怕已早就冻若寒蝉了。”
  辛捷知道已瞒不过去了,反坦然说道:“老丈的确是高手,小子虽然自幼练得一些
功夫,但若说是内家高手,那的确不是小子梦想得到的。”
  金一鹏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倒不是我目光独到,而是小女梅龄,一眼便看出阁
下必非常人,阁下也不必隐瞒了。”
  辛捷抬眼,见那翠衫少女正望着自己抿嘴而笑,四目相对,辛捷急忙将目光转开,
忖道:“这毒君对我似无恶意,而且甚有好感,但是他却想不到,我却要取他的性命
呢。”
  他眼色又飘向那少女,忖道:“这少女的名字,想来就是梅龄了,只是她却该叫
‘侯梅龄’才是,等一下我替她报了仇,再告诉她事情的始末,她不知要怎样感谢我
呢。”
  想到这里,辛捷脸带微笑,虽然他也知道这“毒君”金一鹏并非易与之辈,但是他
成竹在胸,对一切就有了通盘的打算。
  他的心智灵敏,此刻己经知道,这金一鹏所知道的仅是自己叫辛捷,是个具有内功
的富家公子而已,以自己这几日在武汉三镇的声名,金一鹏自是不难打听得到,他暗中
冷笑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大对头‘七妙神君’呢?”此刻他心念之间,自
己不但继承了“七妙神君”的衣钵,而且己是“七妙神君”的化身了,这正是梅山民所
希望,也是梅山民所造就的。
  他心头之念,金一鹏那会知道,此刻他见辛捷在这四周的翠绿光华掩映中,更显得
人如玉树,卓秀不凡,暗道:“梅儿的眼光果然不错,她年轻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归宿,
这姓辛的虽有武功,但却又不是武林中人,正是最好的对象。”
  他回头一看金梅龄,见她正含眸凝睇着辛捷,遂哈哈笑道:“老夫脾气虽怪,却最
喜欢年青有力的后生,辛老弟,不是老夫托大,总比你痴长几岁,你我一见投缘,以后
定要多聚聚。”
  他又微一拍掌,说道:“快送些酒莱上来。”
  辛捷心中更奇,忖道:“这金一鸭在江湖上有名的‘毒’,今日一见,却对我如此,
又是何故呢?”
  他若知道此刻金一鹏已将他视如东床快婿,心中又不知要怎生想了。这船舱的三个
人,各人都有一番心意,而且三人相互之间,恩怨盘结,错综复杂,绝不是片言所能解
释得清的,尤其是辛捷,此刻疑念百生,纵然他心智超人,也无法一一解释。
  酒菜瞬即送来,杯盘也俱是翠玉所制。
  金一鹏请客人坐,金梅龄就坐在侧首相陪,金一鹏举杯笑道:“劝君同饮一杯酒,
与君同消万古愁,来,来,来,干一杯。”
  仰着一饮而尽,又笑道:“辛老弟,你是珠宝世家,看看我这套杯皿,还能人得了
眼吗?”
  辛捷心中暗笑,这金一鹏果真将自己当做珠宝世家,其实他对珠宝却是一窍不通,
但不得不假意观摹了一会,极力赞好。
  金一鹏又是斗声大笑,得意地说道:“不是老夫卖狂,就是这套器皿,恐怕连皇宫
大内都没有呢?”
  辛捷随口应付着,金一鹏却似兴致顶好,拉着他谈天说地,滔滔不绝,辛捷随意听
来,觉得这‘毒君’胸中的确是包罗甚多,不在‘梅叔叔’之下。
  那金梅龄亦是笑语风生,辛捷觉得她和方少璧的娇羞相比,另有一般醉人之处。
  虽他表面上亦是言笑晏晏,但心中却在时时侍机而动,准备一出手便制住金一鹏,
然后再当着金梅龄之面,将十数年前那一段旧事揭发出来。
  但是金一鹏目光炯然,他又不敢随便出手,须知他年轻虽轻,但做事却极谨慎,恐
怕一击不中,自己万一不是名扬武林的毒君之对手,反而误了大事,是以他迟迟还未动
手。
  此刻那毒君金一鹏,已醺然有了几分醉意,突地一拍桌子,双目紧紧注视着辛捷。
  辛捷一惊,金一鹏突地长叹一声,目光垂落到桌上,说道:“相识遍天下,知心得
几人,我金一鹏名扬天下,又有谁知道我心中的苦闷?”说着举起酒杯,仰着一饮而尽。
  那金梅龄忙去拿起壶来,为他斟满一杯下目光中似乎对她的“爹爹”甚为敬爱。
  辛捷暗暗奇怪:“这魔头心中又有什么苦闷?”
  金一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竟似意兴萧索,抚案道:“华发已斑,一事本成,
只落得个千秋骂名,唉,辛老弟”
  突池船舷侧微微寸响,虽然那是极为轻微的,但辛捷已感觉到那是夜行人的足音。
  金一鹏双眉一立,厉声喝道:“是谁?”窗外答道:“师傅,是我。”
  随着门帘一掀,走进一个面色煞白的少年,穿着甚是考究,一迸门来,目光如刀,
就掠在辛捷脸上。
  金一鹏见了,微微一笑,脸上竟显出十分和霭的样子,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你
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那少年大刺刺地,也朝椅上坐下,金梅龄递过去一杯酒他仰首喝下,辛捷见金梅龄
与这少年仿佛甚为热络,心中竟觉得满不是滋味,辛捷见他面阔腮削,满脸俱是凶狡之
色,更对此人起了恶感。
  那少年喝完了酒,朝金一鹏说道:“本来我以为人海茫茫,何处找她去,那知道,
神使鬼差,她居然坐在一家店铺里,被我碰上了,我也不动声色,等到天方两鼓,我就
进去把她请出来了”
  金一鹏面带微笑,像是对这少年甚是疼爱,闻言说道:“那好极了,带她进来让我
看看。”
  那少年侧目又盯了辛捷一眼,金一鹏笑道:“哦,你们还不相识,这位就是山梅珠
宝号的辛公子,这个是我的大徒弟。”
  那少年哦了一声,脸上毫无表情,不知是喜、是怒,辛捷鼻孔里暗哼一声,只淡淡
地微一拱手。
  那少年转身走出舱去,接着船身一荡,竟似缓缓走开了。辛捷心中又是一惊,心想
好生生地将船开走作甚,哪知门外突然一声娇啼,砰然一声,接着一个少女跌跌撞撞的
走了进来。
  辛捷一看这少女,饶他再是镇静,也不由惊得站了起来。那少女眼波四转,一眼看
到辛捷,也是一声惊呼,走了两步,想跑到辛捷面前,突又站住。
  那少年已冷冷跟了进来,阴恻恻地说道:“你们认识吧?”
  这突生之变,非但使得辛捷手足失措,金一鹏与金梅龄也大为惊奇。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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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三 章

  金一鹏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阴恻恻一笑,说道:“这女子就是我跟师傅说起的方少璧,我因听师傅突然
南来,所以就交她寄放在长江水寨里,那天我见了师傅,禀明此事,再问长江水寨的江
里白龙孙超远要人时,他却说人已被‘七妙神君’劫走了。”
  金一鹏哼了一声,面如凝霜,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那少年朝辛捷凛然一
视。辛捷末动声色,但己暗暗调运真气,他忖道:“想这个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天魔金
欹了,却想不到他竟是毒君金一鹏的弟子,看来今日说不得要有一番恶斗了。”
  那少年果然就是近日江湖中闻而色变的天魔金欹,他冷冷又道:“我一听是七妙神
君动的手,就赶紧回来禀明师傅,再又出去找人,那知我走到街上,却看到这贱人坐在
山梅珠宝号里。”
  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璧一眼,见她正垂着头,满脸俱是惊愕之色,暗道:“我
叫你守在房里不要出来,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毒君金一鹏目光一凛,望着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辛捷未答话,在考虑着该怎样应付这当前的局面,他知道此刻面对着的都是武林中
的绝顶高手,而且金一鹏以毒闻名,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巨毒,连救都不会有人来
救。
  金梅龄眼波一转,轻轻踢辛捷,说道:“你倒是快说呀!”
  此刻船身波动很大,像是船已驶到江心,辛捷暗算:“这天魔金欹比他师傅还毒,
生怕我逃走,竟将船驶到江心来了。”
  须知即便武功再高,在一无凭藉之下,也绝难飞度这数十丈江面。
  这与他自江里白龙神船中救走方少璧,情况大是不同,一来那时船距江岸没有如此
远,二来那时身侧没有高手环伺,他可从从容容地飞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独特,虽然事已至此,但却丝毫也不慌乱,他年轻那么小的时候,面
对着“天废”、“天残”两个魔头,尚且不惧,何况这十年来,他更学得一身惊人的艺
业呢。
  他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打算,心想:“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将金梅龄的
来历,抖露出来,让你们也不得安稳。”
  金一鹏见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旧满满洒洒,一点儿也不露慌张之色,心中不禁
也暗赞他的勇气。
  辛捷环目四顾,朗声说道:“老丈问起梅山民,难道老丈与那梅山民有什么过节不
成。”
  那天魔金欹却怒喝道:“你管得着吗?”
  辛捷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老丈不说,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鹏面色一变,望了侧立在旁的金梅龄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说道:“诸位先莫
动手,待小生说个故事与诸位听听。”
  于是他指手划脚,将“候二”说给他听的故事,又说了出来。
  说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声怒喝,飞掠过来,骈指如剑,右手疾点他喉下“锁喉
穴”,左掌横切,带起一阵劲风,直取小腹。
  这一招两式,出手如电,劲力内蕴,无一不是煞手,果真不同凡响。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堪堪避开,却并不还手,仍然滔滔地说着。
  天魔金欹又是一声怒喝,扬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笔点睛”,“游魂四飘”,
漫天掌影,笼罩在辛捷四侧。
  辛捷脚踩迷踪,身形乱转,一面躲,嘴里仍不闲着,还是在讲。
  金梅龄眼含痛泪,凝神在听,那方少璧骤见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惊是喜,眼睛瞬
也不瞬地随着他的身形打转。
  金一鹏的神色更是难看已极,却仍端坐并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儿住手,让他说
下去。”
  辛捷暗暗称奇:“怎地这金一鹏却让自己说下去?”
  那天魔金欹闻声而止,气愤地站到旁边,辛捷更是老实不客气,坐到椅上将这故事
源源本本地讲完,望着金梅龄:“你说这故事好听不好听?”
  金一鹏面上忽阴忽晴,突地说道:“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更是奇怪:“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却要讲起故事来,莫非
他这故事里,又有什么文章吗?”
  他心中思索,嘴中却道:“小生洗耳恭听,老丈请说吧!”
  金一鹏神色甚异,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少女……”
  方才听到这里,辛捷心中就是一动,暗忖道:“他所说的也在河北,也是个快乐的
人,却是个少女,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于是他凝神听那金一鹏讲道:“那少女非但艳不可方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
对她又是俱极爱护,你说这样的少女快乐不快乐。”
  辛捷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又道:“那知她所住的地方,有个有财有势的年青人,又自命为古之孟尝,
结交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整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亲是个小商人,终日
为着些许蝇头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个有财有势的年青人,派了个人去他店中买东西,
那少女的父亲为了赚钱,大约是将价钱抬高了些,这本是人之常情,罪总不致死吧?”
  他眼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光芒,望着辛捷,辛捷又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冷笑一声,说道:“那知是那个年轻人,自命侠义,硬说她的父亲是奸商,
又说自古以来,贪官奸商,为恶最烈,不问青红皂白,派了几个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
流水,她的父亲连伤、带急、带气、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事在那年轻人来说,自说是一桩义举,过了不久,就忘怀了,那少女一家,却
因此而跌入灾难,父亲一死,母亲跟着也死了,只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报仇,
却怎敌得过那有钱有势的人呢?”
  金一鹏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势欲复仇而甘心,托了
媒人,去跟那年青人说亲,那年青人居然就答应了,那少女名虽是嫁给他,但却恨不得
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说到这里,辛捷己隐隐约约揣测到了几分,他眼色飘向金梅龄,见她双眼红肿,泪
珠一串串落了下来。
  金一鹏用手抚着她的手,又说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钱有势,还有一身武功,那
少女时时伺机而动,总没有机会,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要暗算一个武功深湛的人谈
何容易,有时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那知只要她一动,那年青人便自惊觉,何况她
根本一丝力气都没有,两只纤纤玉手,想绣花还可以,想拿着刀杀人,却根本办不到。”
  “她想下毒,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为他买毒药,何况即使下手了,也难免不被那年
青人发觉,这样过了几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个女儿,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别人
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鹏娓娓道来,金梅龄已是哭得如带雨梨花,就连方少璧听了,也忍不住滑然泪
下。
  “后来,那年青人游兴大发,居然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末消,悲
怨无法自道,跑到庙里去自悲身世,那知却被一个人听了。这个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
欺世盗名之徒所害,长成后学了一身绝技,就专和世间的那些小人作对,无意听了这少
女的身世,生气得很,就自告奋勇地出来,为这少女复仇,你能说这是错吗?”金一鹏
冷然问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这事的究竟,但是这事情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金一鹏凄然一声长笑,说道:“那知道命不由人。那女子含羞忍辱,还是报不了仇,
半路上又杀出一个‘七妙神君’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个清楚,就将这事弄得乱七
八糟,那插手打抱不平的人,那时自问不是梅山民的对手,就带着那少女和她的女儿走
了。”
  金梅龄哭声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惨,更是不可
思议,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亲,但她的父亲,真是她的‘仇人’吗?若她的父亲不
是他的‘仇人’,那这仗义援助她母亲的‘毒君’金一鹏,又怎能说是她的‘仇人’
呢?”
  天魔金欹却仍然全无表情,说道:“师傅,和这种人罗嗦什么?”
  金一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谁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抛下她亲生的女儿,投河自
尽了。”
  辛捷听了,更是觉得对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为这“毒君”的毒,和那
“淫妇”的淫,都是万恶不赦的,那知道这“毒君”并不毒,那“淫妇”更是不淫,而
且还死得这么凄惨。
  金一鹏博然笑道:“从此,那伸手管闲事的人,就带着那幼女远走天涯,他知道芸
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不是在骂他的,但是他虽然手段毒辣,却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之事,
问心无愧了。”
  说完,他脸上又换成肃杀之气,瞪着辛捷说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么人,你可
以回去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听了这件事真相之后的难受,我就快乐
了。”
  他笑声越来越厉害,突然双手一抓、一撕,将身上穿的红袍又撕成碎片,双脚一顿,
电也似的窜到门外,只听得砰然一声水响,便没了声息。
  他这举动快如闪电,辛捷直惊得站了起来,不知出了何事。面上始终没有表情的金
欹,叹道:“师傅的病,怎地越来越厉害了。”双眉也紧紧皱到一处。
  辛捷奇怪:“怎地这身怀绝技的人,又有什么病?”他顿然想起黄鹤楼下的他的狂
态,突然悟道:“难道他屡受刺激,竟然病了?”
  金梅龄哭声未住,往事新愁,使得这少女泪珠更簌簌而落,舱中众人精神受了这些
激荡,居然在这片刻间都静了下来。
  但是这沉静,却令人更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窒息,痴立着的方少璧,思潮紊乱,也忍
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辛捷走上两步,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方少璧只觉抚在
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多情而温柔,止住了哭,抬头望着他,两人都觉得温馨无比,竟忘
了此时身在何地。
  金梅龄见了,眼中又现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来。天魔金欹妒火中烧,蓦地一
声大喝:“都是你。”劈面一掌,向辛捷打去。
  辛捷一惊,本能地一错步,金欹侧身欺上,右手横打,左掌斜削,右足一踢,正是
“毒君”“阴掌七十二式”里的煞手“立地勾魄”。
  他非但招式狠辣,掌力更是阴毒,只要沾上一点,便中巨毒,辛捷只觉他掌风之中,
竟有些热力,心头一凛,一招“凌寒初放”,身向左转,右手横切他的左掌,堪堪想避
过他的右肘和左腿。
  这一招守中带攻,而且含劲未放,果然不同凡响,金欹嗯了一声,双掌一错,施展
开“阴掌七十二式”,掌掌拍至辛捷致命之处。
  辛捷初遇强敌,打点起精神应付着,这小小一间船舱,怎禁得起这两人的剧斗,顿
时桌翻椅倒,价值不菲的翠玉器具,碎得一地都是。
  金梅龄见了两人舍生忘死的斗着,幽幽忖道:“这两人这样的打法,还不是为了一
个女子,只有我孤苦伶仃,又有谁来疼我?”
  方少璧吓得躲在舱角,睁大了眼晴,恨不得辛捷一掌就将金欹劈死。她武功太弱,
根本无法看清这两个绝顶高手的招式。
  两人瞬即拆了五、七十招,七妙神君轻功独步海内,但在这小小一间船舱之中,辛
捷却无从发挥真威力,而且他初度出手,便碰着了这样强敌,打了许久,心中不禁暗暗
着急起来。
  他心中着急,却不知天魔金欹不仅比他更着急,而且还大为奇怪,他受“毒君金一
鹏”多年蕉陶,不说暗器与兵刃之毒,就拿这套掌法,已不知有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武师,丧在他的掌下。
  此番他见辛捷只是个年青书生,而且名不见轻传,在武林中连个“万儿”都没有,
但自己却仅仅勉强打个平手,岂非异事。
  是以他心神急躁,掌招更见狠辣。
  须知辛捷武功虽己尽得梅山民的真传,但除了功力尚差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临敌经
历太少,往往有许多稍纵即逝的制敌机先的机会,他却未能把握住,是以仅能和金欹战
个平手。
  但虽是如此,他这身武功,不但普通武林中人见了定会目定口呆,就连金梅龄见了
也是称奇不已,她也没有想到这一个看似文弱、最多内功稍有火侯的少年书生,竟有如
此功力。
  掌风激劲,砰地将窗户也震开了,金梅龄侧身窗外,暗暗吸了口凉气,原来船顺激
流,已不知放到什么所在了。
  忽地,她感觉到两岸的地平线逐渐上升,再一发现,竟是船身逐渐下降,慢慢向水
里沉下。
  再一探身外望,水面竟已到了船舷,而且操船的船夫,也不见一个了。
  她顾不得舱中两人的拼斗,纵身掠出窗外,只见船上倒着几具死尸,连忙纵身过去,
竟是操船的船夫,无声无息地被人全刺死了。
  试想船放中流,船中的人俱是绝顶高手,纵然是各人都有心事,但被人在舱外将船
夫全部制死,岂非不可思议之事。
  金梅龄惊疑万状,俯下身去,只见每个船夫颈上都横贯了一枝小箭,被箭射中的肌
肉四周,泛出乌黑之色,而且还有黑色浓汁流出。
  她随着“毒君”多年,天下各毒,再也没有毒过“毒君”的,她一看便知道这些船
夫全是中绝毒暗器!伸手人怀,取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拔出那个箭一看,脸上
不禁倏然色变。
  那个箭之上,刻着一个篆书“唐”字。
  金梅龄一声低唤,忖道:“四川的唐家怎地会到此地,在船上做了手脚,却又不见
人影呢?”
  她一抬头,见那船首的横木上,迎风飘舞着一张字条,她身如飞燕,将那字条拿到
手上。
  此刻天已微微见白,她藉着些许晨曦一看,只见那字条上端端正正写着:
  “冤魄索命,廿年不散,今日一船,送君人江,见了阎王,休怨老唐。”
  她再侧目一望,船越沉越深,眼看就要完全入水了,四顾江面,烟波浩翰,正是江
心之处。
  她惊惧交集,身形如飞,掠迸舱内,只见舱内掌风已息,天魔金欹正站在那儿冷笑。
  再一看,辛捷脸色苍白,右手捧着左手,背墙而立,方少璧焦急地挡在辛捷身前,
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天魔金欹。
  她一看辛捷的面色,便知辛捷已中了巨毒,无药可解,除金一鹏本身之外,谁也没
有解药,就算亲如他自己的弟子金欹和金梅龄,他也只传毒方,不传解方,这自是金一
鹏生性奇特之处,他自从知道梅山民找到解药,救了“侯二”的性命之后,诈也不知道
他将解药放在那里,此刻辛捷中的毒虽还不太多,但也仅仅只能活个三两天而已。
  她对辛捷芳心已暗暗心许,见了他身受巨毒,自是大骇,但随即想到自己身在江心
沉船之上,又何尝能保得了性命。
  她一念至此,反觉坦然,朝天魔金欹笑道:“师哥,你看看窗外。”
  原来辛捷与金欹拆了百余招后,已渐渐悟出了制敌的道理,抢手数掌,将金欹逼在
下风。
  金欹心里又慌又急,突然看到窗根上摆着七只花瓶,已震在地上,只有一只,还斜
在角落里。
  他心中一动,知道这七只花瓶都附有奇毒,是毒君金一鹏平口练掌所用,金欹自己
也在这七只瓶上,下过不少功夫,但若非先服下解药,体肤一沾此瓶,便中巨毒,天魔
金欹久练毒掌,自是不怕,若辛捷的手掌沾了此瓶一点,却是大祸。
  他心念一转,脚步向花瓶所在之地移去,极快地伸手取得这瓶子,右掌尽力一劈,
身形后纵。
  辛捷微一侧身,避过此掌,身形前扑,一招“梅占春先”,正要向金欹拍去,却见
一只花瓶,迎面打来,他想也不想,一掌向那药瓶拍去。
  但是他手掌一沾那瓶子,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猛然想起“侯二”的话,在
这一刹那里,“死”的感觉像幽灵之翼,悄然向他袭来,他脚跟猛旋,将向前纵的力量
顿住,纵身退到壁前。
  金欹阴恻恻的笑着,说道:“姓辛的,明年今天,就是阁下的忌辰。”
  方少璧闻言大惊,奔到辛捷跟前,金欹也不阻拦,只是阴阴的笑着。他除去强仇,
又除去情敌,心中自是得意已极。
  此刻突然发现自窗外纵身而人的金梅龄,面带异色,又叫他看看窗外,他一掠而至
窗外,得意之情,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原来水势上涌,竟己快到窗子了。
  辛捷也自发现,但他身受奇毒,自知已无活命,反而泰然,一把搂过方少璧,哈哈
笑道:“我死也和心爱的人死在一块,总比你强得多,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明年今日,
也是阁下的忌辰呢?”
  方少望被他搂在怀里,心里觉得甜甜地,生死也看得淡了,闭上眼晴,享受着这片
刻温馨。
  金梅龄心中一酸,掉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
  天魔金欹见了,嫉妒的火焰,使得他也忘了生死,纵身扑去。
  哗地一声,窗子里已涌进水来,晃眼便淹没足踝。
  辛捷但觉全身已有些发软,勉强拆了一掌,但怀中的方少璧已被金欹抢去,搂在怀
里,格格怪笑道:“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辛捷双掌并出,全力击向金欹,但他身受天下之巨毒,功力已大大打了个折扣,金
欹右掌一挥,又将他逼了回去。
  辛捷蓄势正想再扑,那知方少璧一口咬在金歌的右臂上,金歌痛极,一松手,方少
璧又扑进辛捷的怀里。
  此时水势已快浸到腰部了。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扑了上去,辛捷先发制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那知他不避不
闪,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双手抓着方少璧,又将她抢在怀里,水势汹涌,已漫过腰部
了。
  金梅龄眼含痛泪,人在临死之际,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都是伶仃一人,身
侧的两人,为着另一个女人,争得濒死还要争,她心中既落寞,又难受,一种空虚而寂
莫的感觉,甚至比死还强烈,紧紧迫向她这个少女,她娇啼一声,再也顾不得羞耻,纵
身扑向辛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古往今来,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只有
“情”之一字而已。

珍宝,几个船夫的死尸,和困死后舱的四个少女,以及前舱的两对为“情”颠倒,身怀
绝技的男女,齐都沉人水中了。
  江面上起了一个漩涡,但旋即回复平静。
  江水东流,这只船的沉没与否,丝毫不能影响到它。
  金梅龄双手紧紧搂着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惊疑?是温馨?还是迷惘?
  就在这难以解释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环抱着金梅龄的腰。
  水势淹过两人的头顶,金梅龄却觉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一块甚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里,她并不觉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匀出一只手来,抓住那木板,她内力颇深,再加上是在这种生
死之间的关头,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里。
  水波翻转,浪花如雪,初生旭日,将长江流水,映影成一条金黄的带子。
  金梅龄一只手紧紧搂着辛捷,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板,渐渐,她神智已失,偶然没有
了知觉。
  无情最是长江水,但这浪花却是有情,竟将这两个紧紧搂抱着的人儿,送到了岸上。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强烈。
  金梅龄睁开眼睛时,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欣然
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来证实自己的感觉,哪知一块长而大的木板却附在她手上。
  望着那木板,她感谢地笑了,若不是这块木板,她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
  她将手指拔了出来,春葱般的手指,已变得有些红肿了,她抚摸着那块木板,发觉
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梆梆的木板上,
“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
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
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着辛捷的脸,那知触手却像火一样的烫,她要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
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躯,她知道他也正在苏醒着。
  阳光初露,照在他的脸上,金梅龄只觉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
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斗,真以为他是个文弱的书生。
  她微叹了口气,纤纤玉指顺着他微耸的颧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颚上。
  “若然他刚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拼斗,有一分是为了我,我死也甘心。”她幽怨
地想着,随又展颜一笑,“我想到死干什么,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吗?长江的
巨浪,也没有能够分开我们,拆散我们,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着辛捷,蜜意柔情,难描难述,恨不得
天地长久,永远这样厮守才对心意:“天长地久……”她幸福地呻吟着,微一侧身,让
四肢更舒服地卧在地上。
  辛捷眼帘一抬,又合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颚上转动着,她本是个玲持的少女,可是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
世,这对患难中相依的人儿,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况此刻四野无人,晨风轻送,天
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都湿透了。”她悄声埋怨着,整理着零乱的衣襟,眼光动处,蓦地一声惊唤,指
尖也立时冰凉了起来。
  原来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经肿得海碗般粗细,而且掌指之间,也泛着一种暗黑之色,
她突然记起辛捷所中之毒,“那是无药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药之外,还有什么东
西治好他呢!”
  她无言地悲哀了。
  辛捷侧了一下,微弱地睁开眼来,这由混沌回复到清明的一刹那间,他觉得有一种
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在五华山的梅谷里,他曾经有过这种喜悦而迷惘的感
觉。
  渐渐地,他动荡的神经平静了,他开始忆起每一件事,回忆,永远是奇怪的,有时
人们在十年中,所能回忆的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却会在一刹那间回忆起一
生的遭遇。
  他仰视着苍穹白云,思潮如涌。
  突然,他听到身侧有啜泣之声,一转脸,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张美丽而悲怨的面孔,
明媚双眸中,正在流着泪珠。
  “金梅龄!”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瞬即了解了一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这
美丽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种难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她
哭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死了吗?”
  于是他温柔地说:“金姑娘,你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他想抬起手来替
她拭去额上的泪珠,但是他觉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觉,像是已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份
了。
  金梅龄抽噎着说:“你……你……”
  辛捷笑道:“我没有怎样,不是……”
  蓦地,他也想起方才舱中那一番剧斗,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挣扎着支起身子,朝自
己右掌一看。
  他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道:“我只手掌接触了一下,却已中毒如
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那里还有命在,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虚传。”
  一惊之下,他再也顾不得身旁啜泣得越发厉害的金梅龄,试着一运气,觉得真气仍
能运行,心中大喜,左掌支地,盘膝坐了起来,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将毒气排出体
外。
  金梅龄见他如此,心中更难受,她知道他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莫说他中毒如此
之久,中毒之后又曾跳动过,就是刚刚中毒之时就运气行功,也无法将这天下的至毒排
出体外。
  但是他不愿破灭辛捷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多高兴一
会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虽然她情愿跟着辛捷一齐死掉,但在
她心底深处却似另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她心中紊乱,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此刻的
情感,虽然,她深爱着辛捷,但她知道她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因此,她似乎觉得为他而
死,对自己是一种委屈。
  她望着正在运气的辛捷双眉正紧紧皱着,嘴唇闭成一条两端下垂的弧线,脸上的表
情痛苦得很,绝不是一个内家高手在运气行功时所应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体内发
散了。
  “最多再过六、七个时辰……”她喃喃低语着,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
地落在她本已湿透的衣裳上,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将要死去,这是一种多么深切的痛苦
呀,纵然这人不爱自己,但这只是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阵长叹,放弃了这对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后的努力,望着对面的正在为
自己的悲伤的人儿,他情感的复杂,更远胜金梅龄多倍。
  此地距离江面不远,长江流水呜咽之声,隐隐可闻,再加上金梅龄的啜泣之声,辛
捷心乱如麻。
  自责、自怜、自怨、自恨,这种种情感,在他心中交击着,在他极小的时候,就遭
受到那么大的不幸,五华山梅谷里的奇遇,使得他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
些他久已期望着去做的事。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对他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记了方少璧,忘记了方少璧寂寞的情
意,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随即,他抛开了脑海中一切紊乱的思潮。
  他昂首向天,清啸了一声,朗声笑道:“自古英雄,难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
又何必太难受呢?”
  他举起左手,指着惊愕而悲哀的金梅龄,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痴,死,又有什
么可怕的,不过是一次较长的睡眠罢了!来,来,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复何憾?”
  辛捷的声音,有一种令金梅龄战栗的语调,她茫然止住了泪,望着她面前的人,这
人撞开了她少女的心靡,然而,她对这人却又了解得这么少,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有
一种异于常人的性格。
  辛捷左掌朝上一按,身躯平平飞了起来,贴着地面,打了个转,坐到金梅龄的身侧,
他虽然身受巨毒,但多年不断的修为,使得他在施展这种上乘的轻功时,仍不觉困难。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只有几个时辰的活命,为什么还不让我高兴高
兴。”
  金梅龄望着他,勉强将脸上的肌肉挤成一个笑的形状,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怎
么笑得出来。
  姻虽忍着泪珠,“无论如何,”她暗里下了决心,“在这几个时辰里,我要尽我的
所能,让他快乐。”
  “然后呢……”她停顿了她的思想,温柔地伸出手去,握着辛捷的手,将头倚在他
的肩上,轻轻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听你的。捷哥哥,我永远……永远是你的
人。”
  辛捷幸福地笑了,这少女纯真的情感,使他有更多的勇气面对着死亡。
  同时,他也深深地为自己能占据这少女的心而骄傲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虽然
短促,但却是充实的。
  当他知道他生命的期限,几乎己没有任何希望来延长的时候,就决定要好好享受这
几个时辰,这就是他的性格,永远不作无益的悲伤,永远不作无法做到的事,这性格是
与生俱来的。
  虽然,他对金梅龄并没有深挚的情感,但是他却希望她对自己有强烈的爱,那么,
在他死去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他粗犷地将金梅龄搂在自己怀里,喃喃地诉说着,温柔的言语像甜蜜的月光,使金
梅龄浸浴在快乐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幸福了,因为至少,她已得到了一份她所冀求的爱。
  仍然是清晨,阳光从东方照过来并不强烈,辛捷感到贴在他怀里的是一个火热的胴
体。
  他们的衣裳都极薄,湿透了,更是紧紧地贴在身上,第一次看到少女身体上的美妙
的线条的辛捷,心房剧烈的跳动着,从肩头望下去,她的胸膛是一个奇妙的高弧,然后
收束,再扩散,再收束于两条浑圆的腿,收束于那双奇妙浑圆的脚踝。
  一切都是柔和的,但柔和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跳的狂热,辛捷渴望着能接触到这
柔和的曲线。
  这渴望是那么地强烈,于是他抽出搂着腰上的手,当他炙热的手掌接到触到她时,
他们两人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她闭着眼随着他的抚摸,这感觉对她说来,也是奇异而陌生的,她听到了他的呼吸
愈来越粗重。
  终于,她发觉他更进了一步,虽然她没有这种需要,但是她愿意顺从着他,愿意做
一切事。
  良久,四野又恢复了宁静。
  乌云掩来,竟浙沥着飘起小雨来,她深深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她已将自己的一切,
完全交给他了。
  他们甚至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他们也根本没有避雨的念头。
  时间一刻刻地溜走,辛捷感觉到他离死亡更近了,方才,他虽然忘记了右臂的麻木
与痛苦,但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再加上那种满足后的疲劳,他似乎已嗅到了“死”的
气息。
  望着倦伏在怀里的人,他深深地歉疚着,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在临死时候、占据一
个少女的身心。
  然而,同时他却又是骄傲、满足和愉快的。
  这就是生命的矛盾,非但他无法解释,又有谁能解释呢?
  雨停了,他突然感觉异常的寒冷,他身上的颤抖,使得金梅龄也感觉到了,抬起头
来,问道:“你冷吗?”声音里有更多的温柔,辛捷点了点头,于是她站了起来,说:
“我替你生个火好
  辛捷漫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反正我……”他不忍说完这句话,因为这对自
己和她,都是太残酷了,但是金梅龄当然能了解他话中的含意。悲哀,又深深地占据了
她的心。
  这美丽的少女悄然回过头去,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珠,她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但是
她强自止着自己,不愿让自己的哭声更使临死的辛捷难受,她耍他死在安祥快乐里,因
为他们两人已浴为一体了。
  在这江岸边几乎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她记起她腰带上系着的小荷包里有两块火石,
那是为她“爹爹”抽烟袋时用的,她伸手一摸,居然还在,拿出来一看,虽然湿了却还
勉强可以用。
  但是柴呢?她目光搜索着,江岸边都是泥沙和石块。
  突然,她发现刚刚救过他们一次的床板,还放在江岸上,她暗忖道:“这一定可生
火的”
  于是她走过去,搬了过来。
  辛捷感动地望着她步履艰难地为他做这些事,但是死亡的阴影,愈来愈重,他说:
“龄妹妹,不要生火了,我只要你靠着我,我……我已经没有多长的时候能和你在一起
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地自己保重。”
  金梅龄嘤咛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双肩急避地耸动着,哭得如带雨梨花,辛捷也不
觉真情流露,眼中掉下泪来。
  不知多久,辛捷只觉浑身越来越冷,手臂也愈来愈肿,金梅龄硬咽着爬了起来,解
开辛捷的上衣一看,那暗黑之色己经扩展到肩头了。
  辛捷惨笑道:“还有多久?”金梅龄一咬牙,突地张口咬住辛捷的肩头,替他吮着
血,一口一口地,但是暗黑之色一点也没有退。
  辛捷更感动。上衣一除,他冷得更厉害,牙齿也打起颤来,他石室十年,本已不避
寒暑,此刻毒性发作,才会这样觉得奇寒彻骨。
  他打着抖说道:“龄妹妹,你生个火吧!我受不了。”
  金梅龄点了点头,方才他吮毒血,一点效果也没有,知道辛捷的命最多只能再活一
两个时辰了。
  但是她此刻已下了决心,只要辛捷一死,她也绝不再活下去,刚才她感觉到的那种
阻止她这样做的力量,此刻已没有了,因此她反觉泰然。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床板,虽然没有刀斧,但她心思一动,立掌一劈,那床板就劈成
两半,她已将其中一半劈成许多小块,用火百点起火来,将辛捷搁在火旁,两人依偎地
坐着。
  此刻,他们时刻的宝贵,远非其他任何事物所能比拟的,但是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
虽然距死已近,但只觉得柔情蜜意,充满心胸。
  那床板乃檀木所制,烧得很快,片刻,便快烧光了,金梅龄站了起来,去劈另一半
床板。
  辛捷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此刻,那种麻痹的感觉,几己遍及全身,“快了,快了,”
他低语着。
  另一半床板又一劈为二,金梅龄满心忧闷,右掌满蓄功力,“拍”地一掌,将床板
拍得粉碎。
  突地,床板的边缘上,滚出几个小瓶子来,金梅龄心中一动,跑过去拿起来一看,
喜极高呼:“解药。”
  辛捷已渐昏迷,听到这两字,精神一振,看到金梅龄高兴得又叫又跳,嘴角也泛起
一阵笑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梅龄焦急地守候在他旁边,看到他睁开眼来,喜道:“捷哥哥,不要动,你己经
没事了。”
  原来这床板正是“毒君金一鹏”放置解药的所在,金梅龄亦知道解药的用法,辛捷
又一次靠着这块床板,死里逃生。
  金一鹏毒药虽极霸道,但解药也极奇妙,辛捷此刻虽觉身力俱倦,但已没有那种麻
痹的感觉。
  金梅龄一看他醒来,高兴得又哭又笑,她内功已有根基,忙以本身的功力,替辛捷
推拿了一会,但她自己亦是又累又饿,从清晨到此刻,她一直守候在辛捷身旁,未饮未
食,此刻精神一松懈,靠在辛捷旁边,不觉沉沉睡去了。辛捷也知道自己生命无碍,他
对金梅龄的感激和爱,亦是刻骨铭心,呆呆地望着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自己
也不觉又睡了。
  这一觉,直又睡了一夜,金梅龄睁开眼睛,看到辛捷已醒了,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娇笑道:“你看,我睡得好沉呀。”
  辛捷凑过头来,在她的额上亲了亲,笑道:“你睡得这么沉,有人把你拐走,你都
不知道。”
  金梅龄笑道:“你坏死了。”想到昨日的那一番情景,红生双颊,羞得满面像是朵
桃花似的,辛捷情不自禁,又在她鼻子上亲了亲,她娇笑着爬了起来,道:“喂!你也
该起来啦。”
  忽地,她又弯下身去,看到辛捷臂上的黑色已全退尽了,娇笑道:”
  “捷哥哥,你试试看站不站得起来,我们总不能再留在这鬼地方呀,而且,我肚子
已饿得呱呱叫了。”
  辛捷笑着点了点头,微一用力,便站了起来,竟已痊愈了。
  他笑道:“你爹爹的解药真好。”
  “毒药也不错。”他笑着又补了句。
  金梅龄脸一红,嘟起了嘴,背过身子去,忽然看到远远像是有一本书,微一纵身,
掠过去捡了回来,辛捷凑上去一看,那是本黄绞订成的册子,封面上是两个篆书“毒笈”
两字。
  两人边走边看,简直忘记了肌饿,只因那上面记载着的都是天下毒物的性能,和各
种毒药的配制方法,辛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见上面有些毒药,简直毒到不可思议,
不禁钦佩地朝金梅龄说道:“龄妹妹,说良心话,你爹爹真是位奇人,天下所有的毒物,
他都弄得清清楚楚,不说别的,单是绝对无色无味的毒药,就有好几种,真不晓得他是
怎么制成的。”
  金梅龄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毒药里打滚,现在连他老人
家自己都被毒药害了,有时人会变得疯疯颠颠的,有时却又好好的,现在他老人家不知
又跑到哪里去了。”
  辛捷忙劝慰道:“他老人家武功超凡人圣,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金梅龄一只手挂着辛捷的胳膀,说道:“我们得赶快找个有人家的地方,现在我们
倒底是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看,我身上又脏又臭,那长江里面的水呀,我看什么东西都
有。”
  辛捷笑了笑,身形动处,施展开身法,速度立刻增加了好多倍,虽然他中毒初愈,
体力稍弱,但挂他臂上的金梅龄,已在暗赞他轻身功夫的佳妙,问道:“你的功夫倒底
哪里学的呀?”
  辛捷笑道:“我慢慢再告诉你。”
  突地,他俩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之声,两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扑去,
这一下,辛捷脚下速度更快,转眼便看到有两个人形在滚动着,女子的惊呼声想必是其
中一人发出。
  他心中一动,说道:“我先去看看。”摆开金梅龄的手,一长身,身如飞燕,三两
个纵身,已窜了上去,目光闪处,怒喝道:“是你!”
  滚动着的两人,一听人声,停了下来,却正是天魔金欹与方少璧两人。
  原来天魔金歌略知水性,船沉时紧紧抱着方少璧,顺着江水飘流了一阵,也抓到一
块木板,飘到岸上。
  那时他们二人,也自失去知觉,等方少璧苏醒的时候,发觉有一张嘴在自己脸上乱
吻,吓得大叫了一声,睁眼一看,金欹丘爬在身上亲自己的面孔,又急又气,猛地将他
一推。
  天魔金欹全身武功,比她武功再强十倍的人,也推他不开。
  但他此时正晕晕糊糊,全身没有力气,被方少璧一推,竟倒在地上。方少璧两手撑
地,坐了起来,摸到地上一块尖石块,说道:“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拿这东西划破我的
脸。”
  天魔金欹爱极了她,闻言果然不敢过去,但方少璧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毫无人迹,
吓得动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居然耗了一晚,到后来方少璧又疲又饿,实在支持不住了,稍为打了
个盹。
  那知天魔金欹却乘机扑了上去,先一把抱住她,抢去她手上的石块,一张嘴凑了上
去,另一只手也在乱动。
  方少璧吓得大叫,一面拼命的挣扎。
  两人翻翻滚滚,天魔金欹想乘危索爱,造成事实,却不知刚好被辛捷听到叫声,走
来撞上。
  方少璧眼看到辛捷,喜极呼道:“捷哥哥。”
  连爬带走,飞奔过来,一边高呼道:“捷哥哥,快来救我,他要……他要欺负我。”
  天魔金欹,一见辛捷,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忽然又看到金梅龄跟在他身后,喝道:
“师妹,快过来,和我把这小子宰了。”
  金梅龄看到金欹和方少垄,也是惊奇万分,听到金欹要自己帮着宰辛捷,一言不发,
走到辛捷身旁,紧紧地靠着他。
  此时方少璧也奔跑了来,看到这情形微微一楞,但是仍然扑到辛捷身上来。
  天魔金欹一声怒吼,跑了上来,一把抓住方少璧的后心,辛捷大怒,喝道:“放
开!”脚步一错,斜劈一掌,掌风嗖然。
  天魔看见辛捷掌风强劲,而且手掌的颜色无异,心中奇怪,忽地又看见金梅龄手上
拿着的黄绫册子,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竟然把我的师妹勾引去了,”目光又盯
住金梅龄道:“你怎么把师父的秘笈给偷出来了?”
  金梅龄道:“你管不着。”
  侧目看见方少塑仍挂在辛捷的脖子上,纵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倒
下来呀。”
  哪知道方少璧抱得更紧,也说道:“你管不着。”
  辛捷暗暗叫苦,他势不能将方少璧丢下,但望着满面娇嗔的金梅龄,又不能任凭方
少璧抱着自己,他左右为难,再加上还要应付强敌天魔金欹,一时愕在那里,不知如何
是好。
  金梅龄也是又气又妒,她倒底面嫩,不好意思去拉方少璧,现在反倒希望金欹能将
方少望抢去。
  天魔金欹和辛捷在舱中早交过了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辛捷还略差一筹,他为人
阴险,腹中暗暗盘算,该怎么样来应付。
  四人关系复杂,各有心事,竟都愕住了。
  忽地金梅龄腹中“咕”地一声响,原来她已饿极了,方少璧噗哧笑了出来,金梅龄
喝道:“你笑什么,好不要脸,我从来也没有看过比你再不要脸的人,紧紧抱着人家做
什么?”
  方少璧反唇道:“你才不要脸呢,我喜欢抱捷哥哥,捷哥哥喜欢我抱,你凭什么资
格管?噢!捷哥哥,你说是不是呢?”
  辛捷更是叫苦,说不出话来,天魔金欹连声冷笑,金梅龄也气得满脸通红,突然说
道:“我是捷哥哥的妻子,当然可以管。”
  方少璧双手一松,拍手笑道:“呀,这个人好不要脸,硬说是人家的老婆,羞不羞,
羞不羞。”
  天魔金欹大为奇怪,他素知道这位师妹虽然艳如桃李,但却冷若冰霜,平常男子多
看她一看都要倒霉,今日怎地改了常态,当着人面,说是人家的老婆,不禁喝道:“师
妹,你怎么回事?”
  金梅龄又羞又急又气,眼泪又一粒粒往下掉,辛捷见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切,再
想起她顺从地忍受着自己疯狂时的妩媚,不禁心中大为不忍,“嗖”地身形一掠,一把
将金梅龄拉在身旁,高声说道:“她是我的太太。”
  天魔金欹更奇,那边方少璧却哇地一声,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天魔金欹暗忖:
“这是我的机会来。”走了过去,拍着方少璧的肩头道:“不要哭,不要哭。”方少望
看见辛捷居然承认另一女人是他太太,想起自己对他的情意,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凄
惨已极。听得有人劝她,她也不管那人是谁,便倒到那人的怀时
  痛哭起来。
  天魔金歌暗暗地得意,门中却骂道:“这种虚情假意的人,你理他干什么,走,我
们到别处去。”
  辛捷心中也很难过,他并非不爱方少塑,但又不能不如此做。
  那知方少璧突地跳了起来,往江边跑去,原来此地亦离水面很近,辛捷大惊,忖道:
“莫非她要自杀。”来不及再想,身形一晃,赶了过去。
  他武功高出方少璧不知多少倍,眼看追上,身后突然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想抄,
突地想起所中之毒,身躯一扭,一块石子自身侧飞过,接着天魔金欹已怒喝着赶了过来。
  辛捷双掌一错、十指全张、分点金欹“沉香”“玄珠”“定玉”“玄关”“将台”
“肩穴”六处要穴,出手狠辣,再不容情。
  天魔金欹怒喝连连,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影翻飞、劈、镇、撩、打、点,
全是进攻。
  两人身形俱快,晃眼便攻了十数招,忽听吓地一声,方少璧已跳进长江了。
  两人顾不得再撕拼,齐都住了手,向江边奔去,但是只见江水悠悠,哪里还有方少
璧的人影。
  两人俱都不会水,金欹虽略识水性,但若要他下水救人,也万万作不到,两人愕在
江边,谁都不敢往下跳,金梅龄也跑了过来,看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生气,但
想到方少璧为情丧命,又觉惋惜。
  辛捷想到方少璧对自己亦是一往情深,如今却又不明不白的死去,满腔怒火,都发
在天魔金欹身上。
  那知天魔金欹对辛捷亦是恨入骨髓,一声:“都是你!”双掌齐出,“朱笔点册”,
“冤魂缠腿”,上下两招,迅如奔雷。
  辛捷左掌拍出,忽地化做三个掌圈,正是“虹枝剑法”里的“梅花三弄”,辛捷以
掌作剑,连消带打,右掌下切,横截金欹左腕。
  金欹心头一凛,撤招变式,两人又打做一处。此番两人俱都胸怀怨毒,下手更不容
情,掌风虎虎,将金梅龄的的衣袂都震得飞舞了起来。
  金梅龄见他二人又动上了手,芳心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师兄,
一个却是她的“丈夫”,她势不能插手相助任何一方,以她功力,又不能化解,只有眼
睁睁地看着,连肚饿都忘了。
  辛捷三次和天魔金欹动手,都不能取胜,心里暗暗着急,怎地出师以来,第一次和
人交手,就苦战不下,还谈什么其他的大事。
  他哪里知道这“天魔金歌”年纪虽轻,却已名震江湖,连“崆峒”三绝剑那等倨傲
的角色,都要惧他个三分,若然此刻有个江湖豪士见到有人能和“天魔金欹”个平手,
怕不要吓得跳起来。
  何况天魔金欹对敌经验远胜辛捷,是以辛捷功力量略胜一筹,但却也只能打个平手。
  但是两人动手时候一长,那天魔金欹却渐感不支,这一天多来,他不但未饮未食,
而且休息都没有休息过一下。
  金欹心中有数,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落败,看自己师妹的样子,非但不会帮自
己的忙,不反过来打自己就算好的了。
  他知道动手之处,三面都是旷野,另一方面却是长江,连逃都无法逃,暗叫一声
“苦也”,招式更见凌厉,简直是拼命了。
  辛捷更是半招也不敢松懈,须知他一次中毒之后,对“毒君”的毒,心中深怀畏惧,
这天魔金欹既是金一鹏的大弟子,说不定还有什么毒物,是以他半点也不敢放松,怕金
欹乘隙施毒。
  他却不知,这天魔金欹囊中的毒药暗器如果都带在身旁,怕不早就施展了,还会等
到已动上手的时候。
  原来金欹出江湖,根本没有碰到过敌手,不免心高气傲,将暗器都置于他处不用,
此刻他心里也后悔不已,埋怨自己没有将毒药暗器放在身上。
  忽地江中飞快地驶来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在这江面上飞快的行走,速度快得惊人。
金梅龄眼观四路,看到这小船竟是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心中一惊,她随金一鹏邀游多
处,一眼便看出这船来势惊人,以这样的小船,有这样的速度,想见船上的人也不是常
人。
  小船在岸边打了转,便停泊在岸边,船上跳下三个人来,辛捷和金欹动手之处正在
岸边,这两人俱是高手,虽在全神对敌,却也发现岸上来了几个人,但两人却谁也不敢
先住手,予对方可乘之机。
  那船上下来的是两男一女,一个是枯瘦老者,另外一男一女却是年轻人,衣着俱皆
华丽,像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
  那三人下了船,就站在岸边,也不出声,但三人面上都带着惊异之色望着辛捷与金
欹二人的比斗,那少女低声向老者嘀咕了几句,老者微摇了摇头,但他们语音极低,听
不出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少年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金梅龄,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打转。
  金梅龄见那少年容貌虽亦甚俊美,但眼角下垂,眼光不正,不像个好人,心中不禁
有气,暗忖:“姑娘等会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忽地她看到这三人身上都斜背着个鹿皮镖囊,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他们?”
心中疑念顿起,目光也不禁直朝那边望,那少年微微一笑缓缓走了过来,细声细气说道:
“金姑娘,你好。”
  那少年一口道出她的姓,金梅龄吓了一跳。
  她本想问:“你怎样知道我的姓”,但看这少年贼眉贼眼的,心里气更大,头一转,
不去理他。
  那少年嘻嘻笑了起来,道:“金姑娘好大的架子。”金梅龄气往上撞,忽又念头一
转,忍下了气,说道:“阁下贵姓?”
  那少年眼睛眯起一条线,刚想说话,忽地一声怒化,接着砰然一声大震,转头一看,
比斗着的两人此刻已分胜负。
  原来天魔金欹招式越发犀利,他自己却知道已是强弩之末,不出险招,今日势必难
逃活命。
  辛捷亦想早些了却,掌法中又杂以剑法,身形飘忽,围着金歌打转,他聪明绝顶,
见到金欹的狠打,心中亦已有数,知道他真气已经不继。
  这时金欹一掌引满,向他肩头打来,他索性不招架,将全身真气都灌注在肩上,拼
着挨他一掌。
  天魔金歌一掌怒化,一掌方自击中,那知胸中砰然也着了一拳,身躯直飞了出去,
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气喘不已。
  辛捷虽然得除强敌,但自己肩头中了一掌,虽是金歌真气已弱时击出,而且他亦早
有准备,但他半身也是发麻,他暗暗叹了口气,雄心壮志,顿时冷却了一半,忖道:
“我连他都胜得如此艰苦,要胜那天下第一剑,岂非更难了。”
  金梅龄见辛捷仿佛摇摇欲倒,惊呼着窜了过去,伸手扶着他,低声问道:“你伤得
重不重?”
  那华服少年见金梅龄与他如此亲热,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忖道:“索性连这小子也
一齐送终。”伸手人囊,取出一只乌油油的手套,套在左手上,走过去朝金梅龄阴笑道:
“现在姑娘知道我是谁了吧?”手一扬,将那只套着手套的手放在金梅龄眼前。
  辛捷剧斗己休,放眼一看这几人,心中正在奇怪着这几人的来历,此刻见那少年冷
笑着走过来,忖道:“难道这些人和她父女有什么瓜葛?”
  金梅龄一见这手套,早已面色大变,那少女与枯瘦老人也缓缓走了过来,却不理金
梅龄,四只眼睛一齐打量着辛捷。
  辛捷见这三人行迹诡异,而且双眼神充气足,都是内家好手,尤其是那枯瘦老者,
两太阳穴竟鼓起寸许,可想内功更是惊人,他自忖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与将来的打算,不
愿得罪江湖中人,尤其是这些好手,何况自己现在气力己衰,肩头也隐隐发痛,实不能
再树强敌,遂向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丈有何见教?”话刚说完,就发觉金梅龄在偷
偷拉自己的衣袖。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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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目光左顾右盼,看了辛捷一眼,又看金梅龄一眼,心中也在奇怪着:“这少
年武功惊人,不知是何来路,近来武林中似还未听说过出了个如此人物,最怪的是他和
金一鹏的女儿举止似甚亲密,却又和金一鹏的徒儿舍生忘死的狠斗,不知到底是友是
敌。”
  他心中揣测,颇有拉拢辛捷之意,也将手一拱,笑道:“在下四川唐斌,此来只因
和金一鹏有些小过节,朋友端的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尊师是那一位,看来像是和毒
君也有些梁子,你我不妨交个朋友。”
  唐斌老奸巨滑,先拿话套住,将辛捷拉到自己这边,辛捷一笑,肚里雪亮,暗道:
“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和你们结仇。”原来辛捷也曾听起四川唐门之名,尤其唐家的毒
药暗器,江湖上多谈之色变,而且唐门中人气量最窄,睚毗必报,只要惹了他们,一生
一世也没有个了局。
  辛捷哦了一声,道:“原来老丈竟是名闻天下的唐老英雄,失敬了,失敬了。”他
避开唐斌的两句问话,不提自己的姓氏,巧妙地接着说道:“在下和金一鹏无仇怨,亦
无瓜葛,唐英雄要复仇,只管请便,只是那金一鹏此刻却不在这儿呢。”
  天魔金欹一听是师父的仇人到了,自己此刻偏又受伤,无法应敌,这四川唐门中人,
个个心狠手辣,唐斌更是有名的催命符,自己今日强仇环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何不
痛痛快快地充个好汉,一念至此,他本极骡悍,忍着胸前之疼,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喝
道:“要找我师父的,只管冲着我金欹来好了,大爷虽受了伤,可也不含糊你们这批小
辈。”
  唐斌阴恻恻一声长笑,说道:“正是、五是,那金一鹏虽然不在,拿他的徒弟女儿
来抵也是一样,灵儿、曼儿,你们平日总说暗器靶子不好,这两人岂非是你们最好的活
靶子。”
  那少女哈哈笑道:“还是二叔疼我们,喂!灵哥,你打男的,我打女的,看谁打中
的多。”
  那少年正是唐门掌门追魂唐雷的爱子毒郎君唐灵,闻言笑嘻嘻地说:“我不和你比,
你招呼这位姑娘时,可千万别打坏了她这张娇滴滴的脸蛋,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
呢。”
  两人一吹一唱,将金欹等看成囊中之物,金欹素性阴鸷,人家越骂他,他越不生气,
只是暗暗调息,准备出手一击,先废掉一个。
  金梅龄却气得粉脸通红,刚要纵出去,却被辛捷一把拉住。
  辛捷长笑道:“久闻唐老英雄是武林中的前辈,在下一向钦佩得很,那知今日一见,
却不禁令在下失望。”
  唐斌脸色一变,他实在看不出辛捷的来路,只觉这少年非但武功高强,而且言语锋
利应变对答,像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心里更奇怪。
  “想与唐老英雄结下梁子的只是金一鹏本人而已,与他的后辈何关,何况此两人,
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又受了伤,唐老英雄若然此时动手,日后传将出去,岂非落个以
大欺小,乘人之危之名,在下想唐老英雄不至于如此吧!”辛捷话中带刺,却又说得不
露痕迹。
  唐斌面色一变,原来他方才上岸时,见到金欹与人撕拼,就存着鹤蚌相争,渔人得
利的心理,是以只是在一旁观看,想等到金欹战败,至不济也等到金欹战得累了时,才
出手,那时只剩了金梅龄一人,凭着自己三人之力,岂非太简单了。
  他只当辛捷也是金一鹏之仇敌,那知他们其中关系很复杂呢?此刻辛捷话中带刺,
却正刺中他的心病,但他可不愿在没有清楚辛捷来历之前,结下这个梁子,他不但心狠
手辣,而且奸狡阴沉,闻言不动声色。毒郎君唐灵却阴笑道:“朋友可不是金一鹏的女
婿,我劝阁下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辛捷哈哈大笑道:“若然是金一鹏的女婿呢?”
  毒郎君脸一沉,探手人囊,接着手一扬,发出几粒极小的暗器,分取辛捷的喉头、
两肩、前胸、小腹。
  他探手人囊,取出暗器,接着发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真是快到极处,加
上这暗器发出时无声无色,端的霸道已极。
  七妙神君生平不用暗器,却把天下各门暗器的来历破法,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自也
倾囊辛捷。
  辛捷石室十年,暗中能辨秋毫,何况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这准就是“唐门暗
器‘毒砂、毒蒺黎’了,一声冷笑,宽大的衣袖一展,他左肩虽已微感不便,但右手仍
然无碍,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将这六粒暗器都挥落在远远的地上,身影竟末移动半步。
  他这一出手,非但唐门老少三人大吃一惊。天魔金欹也悍然色变,忖道:“这斯这
一手功力之高,真是我生平仅见,但是他方才和我动手的时候,却像并没有这么深的功
力呀。”
  他怎会知道辛捷临敌的经验,简直可以说没有,普通初出江湖的后起之秀,虽然临
敌经验不少,但在师门时,多少都有因师父或同门师兄弟过手喂招,而辛捷却根本连一
点经验部没有,是以他和金欹动手时,十成功夫最多只使出六成。
  但是他此刻接暗器时,却是气定神足,因为他根本将那些别人肉眼很难看得清楚的
暗器看得清楚已极。
  须知唐门暗器之所以能扬名天下,无声无色也是其中绝大的原因,因为暗器能无声
无色,教人怎么去躲。
  辛捷能将别人看得最困难之处看得清描淡写,是以他觉得唐门的暗器根本毫无可怕,
甚至还有点怪“梅叔叔”将它们讲得过甚其词,他却不知道别人此刻对他的感觉。
  唐斌一掠而到辛捷的面前,说道:“朋友的确要得,想来必是名师之徒,只是现在
江湖够资格当阁下的师傅的人还不多,如果我唐斌老眼不花,尊师大概就是当今天下第
一人物,剑神厉大侠了。”
  辛捷心中暗暗好笑:“你的老眼花透了。”
  唐斌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已默认,又道:“老朽和厉大侠本是素识,和阁下几位师
兄弟也有数面之缘,就是不曾见过阁下,但讲起来也可算一家人,阁下何必来淌这趟浑
水。”
  他满以为这番话讲得已可算面面俱到,皆因他非但不愿惹崆峒派,也不愿此事多一
高手插入,所以希望辛捷最好撒手不管。
  那知辛捷哈哈一笑,道:“唐老英雄说的话,在下一点也不懂,什么剑神厉大侠,
在下更是连认都不认得,唐老英雄的事,在下更不敢管,想在下一个无名小卒,哪有什
么名师,不过他笑容一敛,说道:“只是一宗事,在下却要向唐老英雄求个方便。”
  唐斌忙道:“只管说。”
  辛捷道:“唐老英雄今天卖区区在下一个面子,放过此事,天长地久,在下日后必
有补报之处,江湖上人闻得此事,必定会说唐老英雄宽宏大量,不和这后生小辈一般见
识。”
  唐斌一连声冷笑,双目一张,说道:“若是我不卖阁下的面子呢?”
  辛捷笑道:“那么在下只有撒手不管,让唐老英雄对金一鹏的后人了。”
  他此话一出,在场五人都感到大出意外,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尤其是金梅龄,心一冷,几乎气得晕了过去,暗忖:“想不到我对他情深似海,却
换得他这样一句话,罢,罢,我也就死在他面前。”反而不会说话了。
  唐斌也是一愕,随即忖道:“此人倒是个聪明人物,见机收蓬,真是不吃眼前亏的
光棍。”
  随着笑道:“阁下既是如此,那好极了,我唐某人感激不尽。”
  “不过,”辛捷仍笑嘻嘻地说道,“唐老英雄只是要对付金一鹏的亲人,若非金一
鹏的亲人,唐老英雄想必也不会动手的。”
  “那自然。”唐斌在奇怪着辛捷的话。
  辛捷道:“好,好,那么现在此处,除了这位天魔金欹之外,就再也没有金一鹏的
后人了。”
  唐灵冷笑插口道:“只怕还有一个吧!”辛捷道:“只怕没有了吧!”
  唐灵道:“我探访这金一鹏不止一日,难道连这小姐是金一鹏的女儿我都不知道,
朋友若要拿我唐灵看做呆子,那朋友你就打错算盘了。”
  辛捷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正是区区在下的妻子,我难道连她是不是金一鹏的
后人都不知道,须知阁下不是呆子,区区在下也不是呆子呢。”
  金梅龄这才恍然了解了辛捷的用意。
  须知辛捷生性奇特,从不愿做无法做到之事,他略一思忖,对方三个看来俱是能手,
而自己却已半身运转不灵,金悔龄亦是饿疲交集,何况经过昨天那一番事后,她身体只
怕更弱。
  至于天魔金欹呢,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会和自己联手为敌,但辛捷当然知道自己
的掌力,他中了自己一掌怕已重伤,拿这三人和对方一比,胜算绝少,想来想去,辛捷
决定了计划。
  于是他才有如此之说。
  唐斌听了辛捷此话,又都一愕,唐灵怒喝道:“你骗谁?二叔,我们不要听他的鬼
话。”
  唐斌正低头沉思着,忽地抬头问道:“你此话当真。”
  “谁个骗你不成?”辛捷昂然道,“在下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可却不是乱说逛
话的骗子。”
  唐斌眉头一皱,双目如刀,紧紧盯在辛捷面上,忽地说道:“灵儿、曼儿,将那个
姓金的拾夺下来。”
  唐灵、唐曼应了一声,各各一探手,抽出一条软金鞭来,正也是唐门的独门兵刃,
通体纯金所制,可柔可刚,招式亦另成一家。
  须知四川唐门威震武林,除了“三暗器”之外,掌中软金鞭“七煞夺命鞭法”也实
有奇妙的招式,而且最厉害的是唐门中人,暗器皆为左手发出,是以鞭法施展中,又可
夹以暗器,令人躲得了鞭,躲不了暗器,唐门百余年来,站立武林,就算五大宗派,也
要让他三分,就是这个原因。
  两人长鞭一出手,身形动处,两道璨金色的光芒,分点金欹“期门”“立关”两处
大穴,居然将软兵刃当做点穴器。
  天魔金欹是何等人物,虽己重伤,但余威尤在,身形一错,从鞭光的空隙中穿了出
去,刷,刷,两掌分袭唐灵、唐曼两人,口中大喝道:“师妹,难道你真不认师傅了?”
刷,刷,又是两掌。
  唐斌朝辛捷冷笑道:“这位姑娘不是金一鹏的后人,是谁的后人?”辛捷方要答话,
那知金梅龄突然挥脱了他的手,说道:“金一鹏是我的爹爹,你们只管上来就是了,姑
娘也不含糊。”
  唐斌哈哈冷笑道:“好,好,这才有志气。”话末说完,劈面一掌,他自恃身份,
没有亮出兵刃来,对付这空手的后辈。
  局面急转,辛捷知道自己今日要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须知他虽能眼看着“海天双
煞”欺凌他的母亲,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时他只是个幼童,情况和现时大大不同,此刻
他身怀绝技,怎能冷眼旁观金梅龄和旁人的生死搏斗,何况若然自己一拼,也并非绝无
致胜可能。
  他方自准备动手,眼看就是一番混战,双方的生死,都在未可知之数。
  就在这时却出了一宗惊人之事,使得这些人全都住了手。原来此刻岸上突然出现一
个身披轻纱的少女,裳裳行来,一面娇声道:“哟,你们不要打架嘛,打得人家烦死
了。”
  辛捷等六人俱都吃了一惊,皆因他们所在之地极为空旷,这少女居然神不知鬼不觉
突然现身,须知他等六人俱为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十丈方圆内,飞花落叶,都能惊觉,
而这少女一直来到他们近前,他们方自发觉,如何不惊?
  辛捷见这少女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身上只披着一大片纯白的轻纱,将身体裹在这
轻纱里,明阵如星,肤色如玉,衬着这轻纱,这体态,美得不像人类,而像是九天仙子。
除了美之外,她令人见了,有一种出尘的感觉,辛捷暗忖:“这少女真美,龄妹妹、璧
妹妹我本来已经以为很少有人再美得过她们了,可是和这少女一比,那简直比都无法比
呢。”
  除了唐斌之外,他们都被这少女的美所迷惑了,金梅龄不自觉地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暗忖道:“不知道我比起这少女来怎样……”侧脸一看辛捷的神色,暗叹道:“看来我
是比不上她的了”
  唐赋却忖道:“这少女从那里来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呀,她是谁呢?”
  六人心思虽不同,但却都被这突来的少女所震住了,十二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
这少女脸上。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巧笑道:“打架又有什么好玩?你们要是
没有事做,捉捉迷藏也好,何必打架呢?
  妈妈说喜欢打架的都不是好人,哎!你们是不是好人呀?”
  唐斌等听了一个个哭笑不得。
  唐斌纵横江湖多年,素有催命符之称,武林中见之,畏如蛇蝎,现在却被一个小女
孩当做孩童看,他暗暗发怒,但这少女不
  但艳若天人,而且行迹诡异,唐斌阅人多矣,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念头转
了两转,心中想此少女必定大有来历。
  他正待说话,哪知辛捷突然说道:“好…好…我们来捉迷藏好了,这位姑娘参不参
加?”
  那少女拍手笑道:“这位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欢捉迷藏了,可惜那些人跑得太慢,
我一捉就捉住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们一定跑得比他们快,我先来做鬼,你们谁被
我捉住了,谁就替我做鬼,好不好?”
  唐斌等听了做声不得,天魔金欹脾气最坏,而且天性凉薄,连亲生之父都忍心杀死,
现在叫他来捉迷藏,眉头一皱,就待发作,那少女却走到他面前娇笑道:“你来不来
呀?”金歌被她目光一照,觉得心魄皆为所夺,呐呐地说道:“我来,我来。”
  那少女又走到唐灵面前,问道:“你呢?”
  唐灵本为色中饿鬼,早就被这少女的美迷得晕晕忽忽,闻言一叠声说道:“来…来…
来”
  唐斌面上阴暗不定,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六人中以他阅历最丰,他先前看到辛
捷,已在惊异着江湖中从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少年,但还并非不可思议,如今见了这少
女,却真的奇怪了,知道这少女没有超凡入圣的轻身功夫,她怎能在这六大高手面前突
然现身,而且是在一片空旷之地上。
  他正暗里惊奇,那少女己走到他面前,笑道:“这位老哥哥你来不来呀?”
  唐斌脸一红,他出生到今,还没有被人叫过老哥哥,被这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叫,心
里觉得有些难为情,却又受用得很,暗忖:“这少女真是可爱。”便也说道:“好,我
也参加。”
  唐曼见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二叔,居然也捉起迷藏来,而且脸也红了,不禁“噗哧”
一声,笑出声来。
  唐斌瞪了她一眼,她暗里一伸舌头,笑道:“我也来。”
  那少女脸上堆满笑容,道:“你们都来,好极了。”她走到辛捷面前,道:“这位
哥哥,你找块手帕出来,把我眼睛蒙上。
  辛捷见这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不禁看得痴了,那少女又一笑,脸上竟似泛出红
潮。
  金梅龄又妒又气,突然说道:“我不来。”
  辛捷朝她便了一个眼色,她只当没有看见。
  那少女一怔,随又笑道:“这位姐姐不来也好,替我们做公证,谁也不许赖皮。”
  唐斌身形一动,掠到金梅龄前面,冷冷地说道:“你不来也可以,可是却不准逃
走。”
  那少女又拍手笑道:“这位老哥哥跑得真快,比阿花、阿狗他们快多了。”
  唐斌听了少女夸奖他,心里正高兴,却又听得她拿自己和“阿花”“阿狗”来比,
气得脸孔铁青,话也说不出来。
  辛捷“噗哧”一笑,唐曼回转了脸,嘴巴鼓得圆圆的,原来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来。
  那少女妙目横波,瞟了辛捷一眼,吃吃笑道:“喂,你快替我绑一块手帕在眼睛上
呀。”
  辛捷从怀中一掏,拿出一块手帕,侧眼一看金梅龄,见她两眼正勾勾地看着自己,
脸上变了颜色,暗笑道:“她的醋劲真大。”伸手将手帕递给那少女,道:“你自己绑
吧!”
  那少女嘴一嘟,拿过手帕道:“我自己绑就我自己绑,谁稀罕你。”
  唐灵跑了过来,笑道:“我替姑娘绑。”
  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谁要你绑。”
  唐斌仿佛回到几十年前,自己在坟地里和人捉迷藏的时候,见唐灵碰了个钉子,却
笑道:“马屁拍到马脚上去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唐灵一定大怒,但是唐斌说的,唐灵只有干瞪着眼,脸上青一
阵白一阵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少女自己绑好手帕,道:“我说三声‘好了没有’,就开始捉了,你们要小心
呀。”
  金梅龄心里生气,站到远远的,暗恨辛捷提出这鬼花样来讨好那少女。
  那少女高声说道:“好了没有?”
  大家齐都施展开身法。
  唐斌大喝道:“不准走得太远。”紧跟着天魔金欹,他怕金欹乘机溜走。
  金欹一瞪眼,道:“你嚷些什么?大爷想走,早就走了。”
  那少女又叫道:“好了没有?”
  辛捷暗忖道:“看你怎么抓得着这些人,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他自忖轻功,若
等这些人已走到那么远时,自己又是绑着眼睛,只怕一个人也捉不到,暗暗在替那少女
担心。
  那少女再叫道:“好了没有。”
  语声方落,身形就飘了出去,站在那里的金梅龄吓了一跳,暗忖道:“这少女真个
邪门,她这简直是飞,那还是轻功。”
  纯白的轻纱像是一阵轻烟,裳裳飞舞着,那少女脚尖根本不曾点地,人就贴着地面
飞动着,像是御风而行。
  她这一施屡轻功,唐斌一见,暗暗以手加额,庆幸自己幸亏方才未曾鲁莽,他暗忖
道:“今天莫非是撞见了鬼了,江湖上哪里来的这些年青男女,一个胜似一个,这少女
的轻功,真已到了传说中‘凌空步虚’的地步了,今天我真开了眼了。”
  “但是她究竟是谁呢?芸芸武林之中,我还没有听说过谁的轻功已练成这种地步
呢。”唐斌又忖道。
  他暗地猜测,突然背上已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转身,却见那少女已站在他背后,
一面解手帕一面笑道:“我捉住一个了。”
  解开手帕,又笑道:“原来是老哥哥,这回轮到你做鬼了。”
  又叫道:“你们快回来呀!我已抓到一个了。”媚目四转,远远地只看到三个人,
却少了两个,奇道:“胰!还有人呢?”
  唐斌忙也四下搜索,见唐灵、唐曼正回身跑来,天魔金欹却直向远处奔去,再一打
量,辛捷和金梅龄却已不见了。
  他一急,高吼道:“灵儿、曼儿,快追!”顾不得面前的少女,纵身几个起落,向
金欹追去。
  那少女奇怪:“这些人怎么搞的,都这样疯疯颠颠的,捉得好好的迷藏,怎么突然
不玩了。”
  她虽已十六岁,但一向随着爹妈独居在海外荒岛上,世事一点也不懂,这次她随着
爹妈坐船到中原来,一路上她妈妈又不准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了下来,碰到
有人陪她玩,心里正高兴,尤其是那个年青人,眼晴大大的,看着她,令她有一般说不
出来的滋味,那知道突然之间,这些人都走了。
  她意兴萧索,本想将那些人全追回来,又不愿意强迫人家,正快快地站在那里,突
然空中有个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处传来,道:“菁儿,快回到船上来,再不回来爸爸就
要打手心了。”
  那声音又娇又嫩,听起来舒服得很,但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清楚得很,就像
是在你耳旁说话似的,她一听就知道是妈妈的声音,鼻子一皱,舌头一件,转身向江面
掠去。
  到了江边,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是换了一口气,就掠到江面上,贴着江水面前进
着,脚下甚至没有一枝一叶,已能越江而过,这轻功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的,何况片刻,
她就飞到江心的一艘船上。
  那船比通常在江面上行驶的,大了一倍,从外面看上去,就觉得这船上的每一块木
头,都是那么精巧,木块与木块之间,又配合得那么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结合
体,令人有“随便再大的风浪,这船都能安稳行驶”的感觉。
  船舱的门,是两块上面雕满了花纹的木板,门里有一层纯白的帘子。
  此刻舱门半开着,门旁含笑站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上穿着的也是纯白色的轻罗长衫,
神情之间,带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
  那叫做“菁儿”的少女,一掠到船上,就扑到中年美妇的怀里,娇憨地叫道:“妈
妈。”
  那中年美妇眼里一片慈爱的光辉,拍着“菁儿”的头笑道:“你爸爸己经在骂你了,
说要是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回家了。”
  菁儿撒娇道:“人家只到岸上去了一会儿嘛,爹爹发什么脾气。”身躯扭动着,依
偎在中年美妇怀里。
  中年美妇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走进舱里。
  舱里一片纯白,一尘不梁,任何人走到这舱里来,都会重重透一口气,俗虑俱消,
心脾皆清。
  船舱两旁的窗户高高支起,窗旁一个白色衣衫的中年书生,正俯着身子探首外面,
听到有人进来,回转身子,那少女低低叫了声“爹爹”。
  中年书生笑道:“迷藏捉得好玩吧!可惜人家全走了,没有人跟你玩了。”他双眉
入鬓,眼角带煞,嘴角上带着一丝冷削之气,但是在笑的时候,却又令人觉得无比的和
蔼可亲。
  菁儿似乎很怕她爹爹,顽皮的神色也收了起来,低着买嗯了一声,玩弄着手上的手
帕。
  中年书生眼角一扬,道:“你这手帕哪里来的?拿来我看看。”
  少女不敢不拿过去。
  中年书生道:“这就是刚刚你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块吧!”一面将手帕展开在手上看
着,突然面色一变,道:“你过来。”
  菁儿见她爹爹变色,眼圈吓得红红的。
  那中年美妇笑道:“你发什么脾气?”
  中年躬生将那块手帕一挥,那手帕平平飘到美妇手上,说道:“你看看。”中年美
妇将手帕展开一看,也变色说道:“怎么会是他?”
  菁儿委委屈屈地走到她爹爹旁边,中年书生指着窗外朝她说道:“你看看那是不是
送你这块手帕的人。”
  菁儿探首窗外,看见一艘小船,在江面移动着,船上坐着两人,她目力亦异于常人,
仔细一看,见那两人却正是方才给她那块手帕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旁边坐的却是那不肯
捉迷藏的少女。
  于是她点了点头。
  原来辛捷机灵已极,他见那少女一来,便知必非常人,后来那少女说到“捉迷藏”,
他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暗忖道:“我脱身的机会来了。”便抢着提议捉迷藏,他知道唐
门三人不会也不敢反对。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唐斌、唐灵、唐曼四下一走,而且唐斌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金
欹身上,辛捷更是大喜,他却站在金梅龄身旁,动也不动,那少女眼睛被蒙,听风辨位,
向唐斌等人追去,自然不会来捉根本没有发出行动的声音的辛捷。
  少女一动,辛捷一把拉住金梅龄,飞快向江边掠去,上了小船,朝岸边的泥土上发
了一掌,那小船便飞快地向江心驶去。
  他以“暗香浮影”的轻功操着船,一会儿便离岸甚远,估计唐斌绝无法追来,便停
手向金梅龄笑道:“你还吃不吃醋。”
  金梅龄脸一红,用手羞他说:“你好希罕么,人家都要吃你的醋?”暗中却高兴,
忖道:“我刚刚错怪了他。”
  船上虽有桨,但两人都不会划船,辛捷用桨拔了两下,船反而在水中打转,只得罢
了,任船随波而流。
  他暗地得意,自己略施小计,便脱身事外,他却不知道他那块角上绣了七朵梅花的
手帕,替他找来更大麻烦。
  原来这船上的中年书生,却正是武林中视为仙佛的“世外三仙”里的东海无极岛岛
主无恨生。
  东海无极岛,位于杭州湾外,玉盘洋里,是大戢山、小戢山之间的一个小岛,无极
岛主张戈,本为一不第秀才,愤而妒世,跑到这荒岛上,哪知却无意中服了功能夺天造
地的一枚异果,又得到南晋的一位异侠谢真人遗留下的秘笼。
  张戈在无极岛一耽十余年,练就神鬼莫测的本领,又回到中土,做了几件惊天动地
的事。
  但他如神龙,潮然来去,世人只知道有个自号“无恨生”的异侠,却始终没有人能
一睹他的真面目。
  于是武林中人遂将他和大戢岛的平凡上人,小戢乌的慧大师,并称为“世外三仙。”
  无恨生自服异果,又具上乘内功妙谤,数十年,容颜未改,往一个偶然的机会里,
他又偶游中州,遇到一个身手不凡的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便结成夫妇,那便是现在他
的夫人九天玄女缪七娘了。
  夫妇两人悠游海上,九天玄女为他生了个聪慧的女儿,取名张菁,一晃多年,无恨
生将无极岛经营成个海外的仙土,又在沿海诸地,找了些贫民来充做奴仆,日子过得安
适愉快,无恨生也没有争雄武林的念头,只是他愤世疾俗之性末改,再也不愿回到中土
去。
  有一年,张菁才八岁,比起“疹子”来,无恨生学究天人,却偏偏不会医病,“疹
子”一症,本是小儿常出之病,但却无法以内功医得,九天玄女爱女心切,便和无恨生
两人,远赴浙江,找了个极有名的大夫到岛上来,替张菁医病。
  他们在路途上,遇见个瘦骨嶙峋,又是神经失常的女子,武功却甚高,九天玄女好
奇心起,上去一看,却是她最小的妹妹玉面仙狐缪九娘,她大惊之下,将她带回无极岛。
  缨九娘整日哭笑无常,拿着一块上面绣着七朵梅花的手帕,口中频频叫着:“梅山
民,山民……”
  九天玄女一听,知道这梅山民,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妙神君”,心中不禁大
怒。
  总之“七妙神君”的“七艺”里,有一样便是“色”字,江湖上所共知,七妙神君
的风流韵事最多。
  九天玄女由此以为自己的妹妹受了“七妙神君”的玩弄,神经失常,等到缪九娘一
死,九天玄女更对梅山民恨如切骨,她却不知道他妹妹的疯,是为了梅山民的“死”,
却不是她所料想的原因呢。
  原来玉面仙狐和“七妙神君”情感最深,当江湖传云“七妙神君”已丧身五华山里
的时候,缪九娘便孤身上崆峒山去为他复仇,那知她却不是剑神厉鹗的对手,被厉鹗连
骂带讽赶下了崆峒山。
  她心高气傲,受此奇耻大辱,再加上情人已死,便失去理智,整日疯疯颠颠起来,
没有多久,此绝代美人便香消玉损了。
  九天玄女又至中州,想找梅山民算帐,哪知却听到“七妙神君”已死之说,怏怏地
回到无极岛上,一晃又是七、八年,他夫妇俩再也没有离开无极岛一步,只是终日调教
他们的女儿。
  张菁自幼在她父母“无恨生”夫妇手里调教出的一身本领,自也是超凡绝俗了。
  她磨着爹娘出来一广眼界,无恨生实在爱极他女儿,便乘着船,溯江而上,准备一
游中州风物。
  哪知道张菁偶一偷上岸去,带回来的这块手帕,却和昔年缕九娘终日泪眼相对的那
块一样呢。
  无恨生一见那块绣帕,自是大怒,他目力通玄,在船窗中早将岸上的事看得清清楚
楚。
  辛捷逃到船上时,他还在暗赞此人的机智,此刻看到张菁一点头,转身向她妻子说
道:“原来梅山民并未死,此刻就在外面的小船上。”
  九天玄女也凑到窗口一看,怒道:“这斯又骗了个少女,这种人决不能再让他留在
世上,我们好歹要为世人除此一厮害”
  张菁情窦初开,方才一面之间,已对这“眼晴大大的年青人”有了好感,此刻听了
这话,睁着一对明眸望着她妈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暗地奇怪爹爹妈妈为何对这
年青人这般痛恨。
  无恨生冷冷一笑,道:“这个自然。”身躯一旋,从窗中飘了出去。
  辛捷弃了桨,任小舟随着江水飘流,他斜靠在船舷,心里仍不能忘却方才那轻纱少
女的影子。
  金梅龄嘴一撇,指着他说:“你呀!”
  辛捷乘势拉住她的手,笑问道:“我怎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金梅龄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笑说道,“你还在想刚刚那个
女孩子。”
  辛捷笑道:“我是在想一个女孩子。”他将金梅龄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亲,道:“不
过我不是在想刚刚那个,我是在想现在这个。”
  金梅娇笑道:“你最坏了。”心里却甜甜的。
  两人低语浅笑,将什么事都放得远远的,想也不想,彼此只知道世上只有个“你”,
除了“你”之外,任何事都不足道了。
  至少在这一刹那里,辛捷感到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这少女给了他一切,他不该这样
对她吗?”
  但是辛捷自己的确明了,到目前为止,他自己的情感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对金
梅龄的情感,也仿佛是感激比爱还多一些。
  对方少璧呢?他曾经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他而死的,便是他
却并没有为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女而悲。他感叹了,与其说他是多情的,还不如说他是薄
情更恰当此。
  “然而这是我的错吗?”他暗忖道,“当一个少女明确地表示她是爱着我时,我能
怎么做呢?”
  金梅龄忽地挣脱了他的手,从怀是掏出一本书来,交给辛捷道:“这个放在你那里
好了。”
  辛捷见那本书正是毒君金一鹏所写“毒笈”,淡然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还是
放在你那里好了。”
  自从听了金一鹏所说的一个故事之后,他不自觉地忘了金梅龄的“爹爹”该是侯二。
  可是自他说出了之后,又不禁暗自责备自己,觉得自己有一些对不起“侯二叔”,
但是这感觉却是那么微弱,微弱得他自己都不大能分辨出来那是惭愧?抑或仅仅是有些
不安。
  金梅龄将毒笈塞到他的怀里,道:“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放在我身上鼓鼓地,难
受死了。”
  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脸红着,娇笑着道:“你这人也真是,我的还不就是等于你
的一样。”
  辛捷笑了,将毒笈仔细地收到怀里。
  自从他第一眼看到这本东西的时候,他就深深被里面所记载的东西迷倒了,他求知
欲极盛,对于任何新奇的东西,都要学一学,要知道一些欲望。这“毒笈”里所载的,
俱是些不可思议的毒物,就仗着这些,金一鹏纵横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闻而生畏,由
此当可想见这“毒笼”的不同凡响,而人们对于“不同凡响”的东西,总是最有兴趣的。
  何况辛捷这样有着极强的求知欲,对任何事又都抱着极大的野心的人呢。
  当他收起那本毒笈时,他的心房因着狂喜而怦然跳动着。此刻夕阳将落,晚霞漫天,
将本已是黄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糜烂的金色,水波流滚,又像是无数的金色小蛇在那里
蠕动着。
  夕阳照在金梅龄脸上,她更显得美了。
  她侧过脸,闭着眼晴避开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强光,轻轻地说:“我饿得要死,捷
哥哥,找点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其实辛捷何尝不饿,苦笑道:“等一会到了岸,我们去大吃一顿…”
  金梅龄抢着道:“我要吃火腿鸡汤、冰糖肘子。”
  辛捷咽了口口水,笑道:“对了,冰糖肘子,还有……”突地,他又止住了话。
  金梅龄顺着他眼光一看,见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飘出,看上就像是
一缕烟。
  奇怪的,这烟竟向自己这条小船飘了过来,她面色一变,忖道:“看这种超凡人圣
的身法,可能又是那个女孩子,她又跑了来干什么,难道她真对……”
  她念头尚未及转完,那道轻烟已停在他们船上,金梅龄一抬眼,却见是一个中年的
书生。
  小船绝未因这人的来到而有丝毫波动。
  辛捷全然被这突变震惊了,他依稀感觉到这人的来,绝不是善意的,这从他嘴角的
冷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自忖能力,极敏锐地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绝不是此人的敌
手。
  这从他这种惊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暗中着急:“若然他真要对我们不利,
我可真没有力量来对付他。”
  这就是辛捷异于常人的地方,他能够极快地将自己和别人作一个公平比较,而他的
判断也往往是最正确的。这种正确的判断,使他能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思考该怎样去应
付。
  无恨生傲然仁立在小船的船头上,平稳得像是一尊石像,只有衣袂随着江上的风微
微飘动着。
  这时九天玄女正向她惊疑着的女儿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件事发生。
  无恨生忽然望着辛捷。
  他两道冷而锐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辛捷讥笑自己:“我怎么
突然变得这么无用,甚至会怕别人的目光。”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辛捷站了起来,朝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阁下有何
贵干?”
  无恨生依然冷静地望着他,心中在考虑着“海内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
得过自己三招,因为辛捷看来委实是太年青了,难怪无恨生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傲
然道:“动手吧!”
  辛捷一惊,他很难了解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动手的用意,“我和他素无仇怨呀。”
辛捷暗忖道。
  无恨生眉头一皱,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动手,我就先动手。”于
是无根生左掌轻飘飘地挥向辛捷。
  辛捷自是识货,他见这一掌看来虽是平淡无奇,但其中所蕴育着的变化,却太多了,
多得使他不敢随意去招架,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也唯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无恨生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倒识货。”右掌划了个半圈,嗖地推出,左手变招
式,改挥为推,双掌都注满了真力,他不想多撕缠,因为方才那一招,他已试出这“七
妙神君”确非等闲,便想以数十年来的修为内力,一举取胜。
  因为在这小船上,对方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也只有尽力一拼,和他对这一掌。
  但是无恨生巧服异果,又得秘箕,再加数十年的修为,掌力之强,天下之大,能胜
得过他的怕也是绝无仅有,辛捷虽也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年轻,比起无恨生来,可实在
差得远呢。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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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四 章

  辛捷见他掌心外露,色如莹玉,心中蓦地一惊,再无思考的余地,真气猛提,刷地
拔了上去。
  辛捷临敌经验虽弱,但他却有一种敏锐的判断力,他若硬以功力来和无恨生这一掌
相抗,势必要震伤内腑,船身本小,避无可避,他只有冒险将身形拔起,暂时避过这招
再说。
  辛捷双臂翼张,拔起在空中,心里极快地考虑着该如何应付这突来的强敌,他也知
道当他身躯这次落下的时候,便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了。
  惊异着坐在船舷上的金梅龄,也正在奇怪这轻功高绝的怪客。无恨生掌劲发出,掌
风微微带过她。她只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力向她袭来,再也无法稳住身躯,整个人被
这掌风带了起来,扑地落人水中。
  辛捷身躯一弓,在空中曼妙的转折,头下脚上,刷地落了下来,在水中将金梅龄的
后领一抄,人也藉着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许,两脚向后虚空一蹴,飘飘落在小船的另
一侧。
  他凭着一口真气,以无比玄美的姿势,将落在水中的金梅龄救上船来,身形确己到
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无恨生暗自点头,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确是罕见的,只可惜这样的一
个人,却是个没有人性的淫徒,我今日不为世人除害,日后又不知有多少个黄花闺女要
坏在他手上。”
  金梅龄又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辛捷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
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完璞的地步,看他掌心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
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女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天残焦化的手掌停留在
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
待发。
  他心头一凛,沉声道:“阁下为何如此相逼,我和阁下素无仇怨……”
  无恨生目光如水,隐含杀机。叱道:“少罗嗦。”进身错步,就待再施煞手,他成
心不让年青人逃出掌下。
  突地,又是一条白影,横波掠来。悄生生站在小船中央,无恨生咤道:“菁儿,走
开。”
  张菁娇唤道:“爹爹,你老……”
  无恨生眼一瞪,道:“怎地?”
  辛捷与金梅龄俱都一惊,暗忖:“原来此人是这少女的父亲。”但是此人为何要伤
自己呢?辛捷仍如坠五里雾中。
  张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说:“爹爹,看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是九阿姨所说的那
个人呢?”
  敢情她已由她母亲口中知道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连下煞手,他当
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怎敌得住,一急,不再思虑,
也窜上小船。
  无极岛主长眉一轩,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么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数十年来容颜未改,但当世之人还有谁能相比,“连小战岛的
慧大师都不行,她因此气得发誓从此不再出小战岛一步。”一念至此,无极岛主不禁有
些得意的感觉。
  张菁眼睛一转,知道爹爹心里己自活动,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问问人家
呀。”
  无极岛主哼了一声,暗忖:“这妮子怎地今天尽帮那人说话,莫非也对他有意了。
这小子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不把他连皮都揭下来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
是菁儿的话也有道理,这小子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也许不是梅山民也说不定。”
  张菁与她爹一问一答,心里更糊涂,奇怪着:“这父女两人究竟与我有什么牵连呀,
‘九阿姨’,‘九阿姨’又是谁呢?”
  金梅龄却鼓着腮在一旁生气,这少女虽是帮着辛捷,金梅龄心中却一百廿五万个不
愿意。
  “瞧她穿着怪模怪样的,准不是个好人。”她妒火如焚,张菁的一举一动,她都看
着不顺眼。
  无极岛主身形微动,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张倏菁唤了一声,哪知她爹爹并未出手,
只是厉声问道:“那手帕是谁的?”
  辛捷一愕,张脊接口道:“就是你给我蒙眼睛的那块嘛。”辛捷会意,随口道:
“是我的。”
  无极岛主脸一沉,咤道:“是你的就好!”双臂微一吞吐,势挟雷霉,呼地又是一
招。
  辛捷本在全神戒备,见他肩一动,真气猛地往下一沉,那小小一只船,怎禁得住他
这种内家真力?呼地,反了一个身,船底朝上。
  张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随着船身一飘,江中别无落足之处,只得又落在船底上。
  须知无极岛主轻功再是佳妙,却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过藉
着空气的冲激,将体中的先天之气与之合而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动,却是万万
不能。
  无恨生面目变色,辛捷两度从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气冲天,他修为百年,杂念俱
消,就只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
  张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说:“怎么办呢?”
  无极岛主亦是无法,他总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头一皱,双掌连扬,江面上的水,
被他的真力一击飞起漫天浪花,声势端的惊人已极,张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
好看。”
  无恨生双脚率性钉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动也不动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
水,却被无极岛主惊人的掌力冲激成一个个水穴,浪花飞舞,一条条浊黄的水柱,升天
而起。
  “看你往哪里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并无人迹,暗忖:“这小子一定是朝岸边
游去了。”
  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会游水!
  然而辛捷此时又怎样了呢?
  无极岛主双腿微曲,以无比的内家真气,摧动着这小船朝岸边移动,双掌不停地朝
江面上挥动,浪花水柱,此起彼落。
  远远有几条渔船望见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许高的水墙,吓得望空拜倒,以为是水
神显圣。这些水上讨生涯的人,神权思想最重,有的甚至立刻买来香烛,就在岸边设案
祝祷了。
  无极岛主将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末见辛捷的踪迹,张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
家不会朝那边的岸游过去吗?”
  无极岛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脸上却蹦得紧紧的,两腿微曲,小船倏地变了个方向,
快得如离弦之箭,朝对岸射去。
  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回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
是辛捷与金梅龄两人。
  原来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金梅龄,屏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
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弦,头部便伸人这
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却既不会沉大水里,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躲上一
天,也绝无问题。
  金梅龄见辛捷如此机灵,朝他甜甜一笑,颇为赞许。
  船腹黑洞洞地,辛捷知道强敌末去,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听到四周水声轰然,更
是心惊。
  后来他感觉到小船在微微移动,半响,他脚底似乎碰到实地,知道船必己离岸甚近
了。
  等到张菁在上面出声说话,他知道这少女在暗中帮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随即想
到她爹必会催动着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龄又沉入水中,他双脚已能踏着地底,心
中自是大定。
  两人屏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须知他两人俱为内家高手,屏着呼吸自不困难,等辛捷
确定强敌已离远去,才悄悄伸出头来。
  他四下望一下,见江面已无敌踪,喘了一口气,与金梅龄悄悄跳到岸上,暗道:
“侥幸”。
  他俩湿透了的衣服,被行动时的风声带动得“簌簌”地响。
  “讨厌。”金梅龄悄骂着,一面将贴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则笑脸望着她,他
脚尖微一点地,人便掠出数丈开外。
  当他俩都已感到这两日来的惊险已成过去……
  突地,他俩人身后多了一条白色的人影,手朝毫无所觉的辛捷的背上“玄关穴”点
了一下。
  金梅龄蓦然觉得身旁的辛捷停顿了,她停不住脚,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许,手腕一空,
她惊忖:“怎地了”回头一望,一条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踪,接着,她听到
一个极甜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姑娘,你的人我带走了,不过,记着,我是为你好。”
  金梅龄但觉一阵晕眩,四野寂然,根本没有人迹,但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呢?
  “难道是‘传音入密’。”她又是一阵晕眩。
  微风吹处,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和惊惧,“捷哥哥,你到底怎
么样了呀?”她发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晃眼到了岸边,江水东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扬帆东去,风吹着,一块烧焦的木片
滚到她脚下。
  她俯身拾了起来,柔肠百结。
  “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时的木头吧,捷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呀?”晶莹的泪
珠,流过她嫣红的面颊。
  这两日来的生死搏斗,似水柔情,都像梦境般地永留在她心头,但梦中的人却已不
知去向了。
  她两日来未进水米,再加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地倒在地
上。
  她晕迷了。
  晕迷中,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嘴中苦苦的,像是被人灌了些药。
  又半响,说话的声音她可以听得清楚些了,刚想睁开眼来,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她
身上一碰,接着“吧”的一下,是两掌相拍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口音说道:“老王,你
可不能不讲交情,这小姐儿是我发现的,至少得让我占个头筹,你乱动什么?”
  另一个粗声粗气的笑了起来,道:“你怎么惩地小气,摸一把有什么关系?””
  “不准你摸。”先前一人道。
  “好好,不摸就不摸。”另一人又笑道,“喂,你也得快一点呀,等先完事了,我
还想辄进一腿呢,不然等会孙老二来,大家都没份。”
  金梅龄将这些话听到清清楚楚,暗骂道:“好个不长眼睛的杀胚,你是找死。”越
发将眼晴闭得紧紧地。
  先前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也没看见你这样性急的人,这小姐还没有醒,弄起来
没有味道。”
  停了一会,好像他自己也忍不住,道:“好好,依你,我就马马虎虎先弄一下吧!
可是咱们得先讲好了,这小姐是我的,你要辄一脚也可以,可得先拿点银子来孝敬孝敬
我。”
  另一个怪笑道:“赵老大的话,还有什么问题,这小姐比首善里的窑姐儿好多了,
一两银子一次都值。”
  金梅龄暗暗咬牙,她恐怕自己的气力末复,是以迟迟没有发难,将眼晴眯开一线,
看到自己仍是躺在露天里,只是现在天已黑了,迷迷蒙蒙地看到有两条粗长汉子正站在
自己身前。
  “赵老大”淫笑着脱掉上衣,俯下身来想去解金梅龄的衣服,一面说:“老王,你
站远点。”
  “老王”又怪笑着,眼晴滴溜溜地在躺着的金梅龄身上打转,说:“好,我站远点
就站远点。”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他笑声未了,已是一声惊呼,原来赵老大庞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叭”地落在地
上,声音俱无,像是已经死了。
  “老王,蹬蹬后退了几步,四下打量,见那被自己在岸边发现的女子,还是好好地
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又惊又怕,以为撞见鬼了,扑地跪到地上,叩头如捣蒜,嘴里
嘟嘟咕咕地,像在求告。金梅龄暗地好笑,方才那“赵老大”刚伏下来了,她就疾伸右
手,一掌拍在“赵老大”胸前。
  她虽然气力尚未回复,但像“赵老大”这样的角色,怎禁得了她一下,当场心脉震
断而死。
  “老王”怎知道这女子身怀绝技,正自疑神疑鬼,闭着眼晴叩头,忽地当胸着了一
脚,滚出好几步去。
  他又一声惊叫,爬起来就跑,却听到一个厉吼道:“站住!”
  “老王”两条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回过头去一看,自己的二头领,也是自己平日
惧怕的“浪里白龙孙超远”正站在身后。
  原来这“老王”和“赵老大”都是长江上的水寇,这晚他们两艘船正停泊在邻近黄
岗的一个江湾旁,“老王”和“赵老大”到岸边巡逻,看到有个绝美女子倒卧在岸边,
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坏主意一打,就给她灌了些成药下去。
  等到“赵老大”身死,“老王”狂叫,江里白龙孙超远正在附近巡查,听见声音便
跑了过来。
  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隔了几步却是一具死尸,“老王”跪在地上不知捣什么
鬼,心里一气,走过去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溜。
  老王一看他来了,吓得比见了鬼还厉害。
  金梅龄一看见此人,心里却暗自高兴,忖道:“原来是你们这批东西呀。”皆因这
孙超远与天魔金欹相处甚好,远在数年前金欹初出江湖,便己识得此人,并且带他见过
金一鹏。
  所以金梅龄也识得他,心中大定。
  孙超远冷哼一声,走过去俯身一看,“赵老大”竟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死的,暗自奇
怪何来此内家高手。
  “想必是这两个蠢才在此欺凌弱女子,被一路经此处的高手所见……”他转身去看
那“弱女子”,“咦”了一声马上将这推想打翻了。
  繁星满天,半弦月明,他依稀仍可看到这女子“翠绿色”的衣裙,黛眉垂鼻,风眼
樱唇。
  “原来是她。”孙超远在惊异中还夹有恐惧,暗忖,“她怎地会跑到此地来,却又
衣裙零乱,鬓发蓬松,模样恁地狠狈。”转念又忖,“这两个该死的混蛋不知作了何事
被她一掌击毙。”
  他惊疑交集,走上前去朝金梅龄躬身道:“金姑娘好……”
  金梅龄冷笑一下,却不理他。
  “老王”见自己的头领对这女子这般恭敬,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落下,全身颤
个不住。
  孙超远亦是心头打鼓,不知道这位“毒君”的千金在作何打算,他实在惹不起“天
魔金欹”,更惹不起“毒君”,唯恐金梅龄迁怒与他,谦卑地说道:“在下不知道金姑
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务请移步敝舟,容在下略表寸心。”
  他身为长江水路的副总瓢把子,手下的弟兄何止千人,此时地对金梅龄如此恭敬,
可见“毒君”和“天魔金欹”在江湖中的地位。
  金梅龄冷笑着飘身站了起来,脚下仍是虚飘飘的,她倒没有受伤,只是两天来没有
用过食物,腹中空空而已。
  她指着“老王”道:“这厮是你的手下吗?我看早该将他…”
  孙超远没等她说完,已连声答道:“是,是。”一转身,窜到“老王”。身前,单
掌下劈,竟是“铁砂掌”,将“老王”的天灵盖劈得粉粹。
  金梅龄反一惊,她本只是想叫孙超远略为惩戒他而已,哪知孙超远却突下辣手,她
不禁觉得此人有些可怜,暗忖道:“他不过只讲了两句粗话而已…”随转念道:“我可
怜他,有谁可怜我呢?”
  她心一无所觉,茫茫然地跟着孙超远移动着步子,孙超远谦卑恭顺的语调,亦不能
令她觉得一丝喜悦或得意。
  小神龙讶然看到孙超远带着一个樵悴而潦倒的女子走上船来,他素知孙超远做事谨
慎,此刻却不免诧异。
  孙超远当然看得出他的神色,笑道:“好教大哥得知,今日小弟却请来一位贵宾
呢。”
  小神龙贺信雄应着,上上下下打量着金梅龄,却见她目光一片茫然,像是什么都未
见到。
  “怎地此人像个痴子。”小神龙暗忖。
  孙超远道:“这位姑娘就是金欹金大侠的师妹,‘北君’的掌珠,金姑娘。”他避
讳着“毒”字,是以说是北君。
  小神龙贺信雄惊异地又“哦”了一声,赶紧收回那停留在梅龄美妙的胴体上的眼光,
笑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姑娘吹来的快坐,快坐。”他胸无点墨,生性粗豪,自认为这
两句话已说非常客气了,孙超远不禁皱了皱眉,唯恐这位姑娘因此生气,快。
  金梅龄却无动于衷,她脑海中想着的俱是辛捷的影子。
  瞬息,摆上丰富的酒饭,金梅龄饥肠碌碌,生理的需要,使
  她暂时抛开了一切的心事,动著大吃起来。
  孙超远暗笑:“这位姑娘吃相倒惊人得很,像是三天没有吃饭了呢。”
  小神龙见了,却大合脾胃,一面哈哈笑着,一面也大块肉大碗酒地吃喝着,“这位
姑娘倒豪爽得紧。”他不禁高兴。
  那知金梅龄方只吃了些许东西,便缓缓放下筷子,眼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心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见她黛眉深颦,春山愁锁,小神龙贺信雄是个没奢遮的汉子,
见状暗忖道:
  “兀那这婆娘,怎地突然变得恁地愁眉苦脸,像是死了汉子似的。”但他终究畏惧
着“毒君金一鹏”和“天魔金欹”的名头,这些话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却不敢说出来。
  他哪里知道方才金梅龄确是饿得难挨,见了食物,便本能地想去吃一些,但些许东
西下肚,略为缓过气,满腔心事,忍不住又在心头翻滚着,桌上摆的就算是龙肝风髓,
她再也吃不下半口。
  孙超远心里却暗自纳闷:“这位金姑娘像是满腔心事的样子,而且衣衫不整,形状
颇为狠狈,难道这位身怀绝技,又是当代第一魔头金欹师妹的大姑娘,还会吃了别人的
亏不成。”
  江里白龙精明干练,心想还是早将这位姑娘送走的好,暗忖:“能够让这位姑娘吃
亏的人,我可更惹不起。”
  于是他笑道:“金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可要我弟兄送一程,”他虽然满腹狐疑,
但口头上却不提一字。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却将金梅龄间得怔住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柔肠寸断,这两
天来所发生的事,一件件宛如利刃,将她的心一寸寸地宰割着,不自觉地,在这两个陌
生人面前,她流出泪来。
  “天地虽大,但何处是我的容身之所呢?”金梅龄星眸黯然,幽怨地想着,“唉!
其实有没有容身之所,对我已没有什么重要了,我已将我整个的人,交给他……他现在
倒底怎么样呢?”
  这个被爱情淹没了的少女,此刻但觉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对她是重要的了,再大
的光明,此时她也会觉得是黑暗的,再大的快乐,此时她也会觉得是痛苦的,没有任何
虚荣,再可以眩惑她,没有任何言词,再可以感动她,这原因只有一个,她已失去她所
爱的人,这感觉对于已将情感和身体完全交给辛捷的金梅龄来说,甚至比她失去了自己
还难以忍受。
  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两人,怎会知道这位身怀绝技的侠女,此刻心情比
一个弱不禁风的闺女还要脆弱。
  他们望着她,都怔住了,孙超远是不敢问,也不愿问,他明哲保身,心想这种事还
是不知为妙。
  小神龙贺信雄却在心里暗暗咒骂:“兀那这婆娘,又哭起来了,老子一肚子高兴,
被她这一哭,还有个什么劲。”重重地将手里的酒杯一放,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不愉
之色。
  孙超远朝他做了个眼色,他也没有看见,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心里有什么事,
只管告诉兄弟好了,兄弟虽然无用,大小也还能帮姑娘个忙。”孙超远一听,暗暗叫苦:
“我的大哥呀,你平白又招揽这些事干什么,人家办不了的事,凭你、我还能帮得了什
么忙?”
  金梅龄闻言,将二颗远远抛开的心,又收了回来,悄悄地拭了眼角的泪珠,暗自怪
着自己,怎地会在这种场合里就流下泪来,听了贺信雄的话,心里一动,说道:“我正
有事要找贺大哥帮忙。”
  她这一声贺大哥,把小神龙叫得全身轻飘飘地,张开一张大嘴,笑道:“姑娘有事
只管说,我小群龙贺信雄,不是在姑娘面前夸口,南七省地面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还能
提得起来。”
  他这话倒并非虚言,想他本是长江水路上的瓢把子,南七省无论黑白两道,自然得
卖他个交情,江里白龙却急得暗里顿足,“可是我的大哥呀,像这位姑娘的事,你再加
两个也管不得呀。”
  金梅龄微微一笑,但就连笑,也是那么地忧恼。她说道:“那么就请贺大哥送我到
武汉去。”
  孙超远一愕,接口问道:“然后呢?”
  他实在被金梅龄这么简单的要求愕住了,贺信雄却哈哈笑道:“这个太容易了。”
他俩人俱都没有想到这声名赫赫的侠女,所郑重提出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而轻易的事。
  金梅龄低下了头,却接着孙超远方才的话说道:“然后还请二位替我准备一只船,
以及几个水手。”
  孙超远不禁疑云大起:“她父亲的那艘船,我生长水面,也从未看见比那般船更好
的,此刻她怎地却要我等为她准备一艘船,难道这位姑娘是和她父亲闹翻,负气出走
的。”江里白龙饶是机智,却也想不到金一鹏那艘冠绝天下的船,是沉没了。
  于是他诧异地问道:“姑娘要备船,敢情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游历吗?”小龙神贺信
雄直肠直肚,脱口问道:“我听孙二弟说,姑娘的老太爷有一只天下少见的好船,怎地
姑娘却不用呢?”
  金梅龄微一颦眉,避开了贺信雄的问话,道:“我想出海,所以二位必须要替我找
几个熟悉水性的船夫。”
  她自幼颐指气使,此刻是在要求着别人的时候,却仍在语气中露出命令的口吻,小
神龙道:“这个也容易,我手下有许多人,原本就是在沿海讨生活的。”他毫无心机,
将金梅龄的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并末放在心上,孙超远低头沉思:“这其中必另有隐情。
但是这内情我不知道也罢,她既不愿回答大哥的话,可见得她一定不愿意我们知道这件
事,那么我们又何苦再问呢?只是这位姑娘巴巴地要到海外去,又是为着什么,却令我
百思不得其解。”孙超远心中暗忖着,口中却极为开朗地说道:“既然姑娘要到武汉去,
必定有着急事,那么我们也不必再在此停泊了,今夜连夜就开始吧。”他实在不愿意金
梅龄多停留在船上。
  金梅龄喜道:“这样再好没有了。”
  于是孙超远下令启船,溯江而上,第二天还不到午时就到了武汉。
  金梅龄心中的打算是:先到武汉来看一看辛捷的家,她知道辛捷是山梅珠宝号的东
主,是以她想打听一下辛捷的底细,她虽和辛捷关系已到了最密切的地步,可是她对辛
捷仍是一无所知。
  她想问清辛捷底细的缘由,是想查出他为何会和那“穿着白衫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
人”结仇。
  然后她便要乘帆东去,采查辛捷的下落,因为她暗地思量,那天她在岸上所看到江
心扬帆东去的船,必定就是那神秘的白衣书生和后来那白衣美妇所乘的船,那么辛捷必
定也是被掳到那船上。
  船到了武汉,孙超远便道:“姑娘有事,就请到岸上去办,至迟今夜明晨,我等就
可以将姑娘要的船和水手准备好。”须知江里白龙孙超远在长江一带势力极大,要准备
一艘船,自然是立刻就能办到的。
  金梅龄点头谢了。
  她匆匆走上岸去,人们看到这带着一脸惶急的绝艳少女,都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望着
她。
  她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生气,但也无法,她想雇辆车,又苦于身边没有银子,若是
不雇车,她又不知道山梅珠宝号的途径,又不愿向那些以讨厌的目光望着她的人们去问
路。
  她自幼娇生惯养,对世事根本一窍不通,这一件小小的事,竟把她难住了,又气、
又急、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乱闯,希望能在无意中走到山梅珠宝号的门口,她脚步不停,
想到一事,却又不禁一惊。
  她暗忖:“我这副样子,跑到山梅珠宝号去打听他的老板,那些店伙不把我当疯子
才怪,怎会把实情告诉我?”
  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独自彷惶着。
  走着走着,她望着前面有一栋极大的房子,黑漆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马石上,
系着几匹马,有两个精壮的汉子蹲在门边,她暗忖:“这是什么所在?”走近去一看,
只见那门楣上横写着武威镖局四个金色大字。
  她第一次看到镖局,好奇地望了几眼,突然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像是在争论着什么,
走了出来。
  其中有一人却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金梅龄见了一喜:“我叫他带我到山梅珠宝号
去不就行了吗?”
  哪知孙超远也发现了她,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姑娘,快走。”金梅龄眼一瞪,
道:“为什么:”
  孙超远发急道:“等会再说。”
  金梅龄见他神色不安,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出了什么有关我的事?”
遂也一声不响,跟着他走了。
  那跟孙超远一齐走出来的人,在后面高声叫道:“孙二哥,这事就拜托你了,千万
不要忘记。”
  孙超远也回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范大哥却再也别把这件事算在我帐上
了。”
  原来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金弓神弹范治成,孙超远与他本是素识知交,一
到了武汉,便去寻访他。
  那知孙超远一到了武威镖局,范治成便带着一些惊慌的样子说道:“孙二哥,你来
得正好。”
  孙超远问道:“怎地?”
  范治成道:“这两天汉口又出了许多事,第一件便是此间新起的巨商,山梅珠宝号
的东主辛捷,居然失踪,人言纷纷,都说他一定是给绑票了……”孙超远接着笑道:
“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范治成道:“孙二哥你不知道,这个辛捷,却不是个普通商人呢?他不但和小弟有
些交情,便是和‘崆峒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一飞也是好友,有人绑了此人的票,只怕
有些不妥。”
  孙超远哈哈笑道:“范大哥莫非疑心是我。”
  范治成皱眉道:“我倒无所谓,那于一飞昨天突然又折回汉口……”孙超远插口道:
“那于一飞不是日前就回转崆峒山了吗?”原来他消息灵通,在黄鹤楼下发生的事,他
都知道了。
  “本来,我也听到他说要立刻回崆峒,将他在此间和武当派所发生的纠葛,以及七
妙神君的突然出现,回山去告诉剑神厉大侠。”范治成道:“哪知道昨天他随着‘崆峒
三绝剑’里的天绝诸葛大爷和人绝剑苏姑娘一齐回到汉口,大概他们是在路上碰到的。”
  范治成皱眉道:“这位地绝剑一到此间,便听到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失踪的消息,
生气得不得了,找着小弟说,这事一定又是长江水路的人干出来的事情,想乘机索金
银……”
  孙超远作色道:“范大哥怎地说惩般话,须知小弟虽是强盗,但盗亦有道,我们也
有我们的规矩,吃我们水路上饭的人,就是陆地上放着成堆的金银财宝,我们也不会望
一眼。”
  范治成道:“我也是这么说,而且孙二哥,你不知道,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
其中还关系着另外一个人呢?”
  孙超远忙问:“是谁?”
  范治成做了个手势,道:“就是这位主儿的师父。”
  江里白龙一拍桌子,说道:“这倒真的奇怪了,想那姓辛的一个商人,怎会与他老
人家生出关系来?”
  金弓神弹便一五一十,将辛捷如何在黄鹤楼下遇见奇人,如何受到邀请,如何不听
自己的劝告去赴约,告诉了孙超远,又道:“是以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一定和毒
君有点干系。”
  孙超远心中一动,将想说出“金梅龄也有此问”的话,忍在嘴边,他言语谨慎,从
来不多说话。
  范治成又道:“可是于一飞却一定要说是小神龙贺大哥和你孙二哥手下的人干出来
的。”
  孙超远微一冷笑。
  范治成又道:“今天清晨,于一飞便和他的师兄、师妹、北上武当山了,临行时,
他还再来嘱咐小弟,一定要找出那位姓辛的下落,不过老实说,姓辛的失踪,也真有点
奇怪。”
  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道:“而且他这人根本就是怪人,只是我却想
不透,毒君金一鹏若是想对付他,又何必要邀他到船上去,何况毒君根本就没有要对付
他的理由呀!”
  孙超远也在暗自思索:“难道这个姓辛的和金梅龄的出走有着什么关联,金梅龄巴
巴地跑到这里来,也和他有关系不成。”
  他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金弓神弹再三托他打听辛捷的下落,言下竟还有些疑心
他的意思。
  江里白龙拂然不悦,走到门口,突然看到金梅龄,他怕范治成认得她是金一鹏的
“女儿”,便匆匆赶了过去。
  他这才要将金梅龄拉开。
  转过墙角,金梅龄问道:“倒底是什么事呀?”
  此时孙超远又不想将此事说出,便随口支唔着,金梅龄心中所想的俱是辛捷,也并
不关心此事。
  走了两步,金梅龄问:“你可知道这里有个山梅珠宝号。”孙超远一惊,暗忖:
“果然是了。”
  金梅龄又道:“我想到山梅珠宝号去有些事,又不认识该怎样走法,你能不能够带
我去一下。”
  孙超远佯装不知,问道:“姑娘要到珠宝号去,敢情是要买些珠宝吗?这山梅珠宝
号我倒听说过,可是并不知道怎么走法。”
  金梅龄急道:“那怎么办呢?你也不认得路。”
  “不要紧。”孙超远道:“我替姑娘雇辆车子好了。”他心中暗忖:“看这位姑娘
着急的样子,她必定和山梅珠宝号里那姓辛的小子有着很深的关系,这闲事,我还是少
管为妙。”
  他处处替自己着想,处处想避开麻烦,立即喝了一个路旁的闲汉,给了他些钱,要
他雇辆车来。
  金梅龄红着脸,心里着急,她势不能告诉孙超远自己没钱,也更不能到了山梅珠宝
号去叫别人开发车钱。
  心里正在打鼓,车已来了,孙超远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赶车的车夫,道:“这位
姑娘要到山梅珠宝号去,你可识得路吗?”
  车夫见了银子,点头不迭地说道:“认得,认得,你家只管放心。”
  金梅龄见他给了车钱,心里一定,跳上车去叫道:“快点走,快点走。”又侧头向
孙超远打了个招呼。
  到了山梅珠宝号门口,停下了车,车夫搭讪道:“这两天山梅珠宝号的辛老板教土
匪给绑了票,连店门都关起来啦!”
  金梅龄下车一看,铺子的门果然关得紧紧地,她也不管,走过去“嘭!嘭!”拍起
门来。
  过了一会,从门缝里伸出一个头来,大约看见外面只是一个女子,将门开得更大了
些。
  开门的那店伙问道:“姑娘找谁?”
  这一句最普通的话,又将金梅龄问得答不上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嗫嚅
了半响道:“我找你们这里的管事的。”店伙的头又朝外伸出了一些,仔细地朝她打量
了几眼。才说道:“请你家等一会。”砰地关上了门,金梅龄无聊地站在路旁,又过了
半响,门开了一扇,那店伙的头又伸出来,道:“请你家进去坐。”金梅龄拢了拢头发,
那店伙几时看到过这么美的少女,头都缩不进去了。
  里面本是柜台,柜台前也摆着几张紫檀木的大椅子。金梅龄走了进去,那店伙殷勤
地招呼她坐下,金梅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第一次她要单独应付她所不认识的人,心
里有些发慌,那店伙在旁边站着,直着眼望她,她也没有注意到。
  她低下头去想心事,忽然面前有人咳嗽了两声,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瘦削的老人
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怎地,她心头立刻也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觉得
这瘦削老人的目光里,带有一种她不能抗拒的力量,这力量又和辛捷的目光所带给她的
迥然不同。
  这瘦削老人又咳嗽了两声,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金梅龄低低说道:“我……我和你们的辛……辛老板是朋友……”她结结巴巴地说
到这里。
  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才能将她所要说的话说出来。瘦削老人面色微微一变,
道:“辛老板不在,姑娘找他有什么事?”金梅龄道:“我知道。”
  瘦削老人目光一凛,道:“姑娘知道什么?”
  金梅龄一抬头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想来问问……”瘦削老人突然问道:“姑
娘贵姓?”
  金梅龄道:“我姓金。”
  瘦削老人神色更是大变,问道:“金一鹏是姑娘什么人?”金梅龄心里奇怪:“这
个人怎么知道我‘爹爹’呢?看样子他应该只是山梅珠宝店的一伙计,可是说起话来,
又一点也不像。”她虽然心里奇怪,但这瘦削老人语气仿佛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使
得她无法不回答他的话,于是她只稍为踌躇了一下,便道:“是我的爹爹。”
  瘦削老人的脸色更是怪异已极,脸上的肌肉,也在扭动着,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
话。
  突然,他走前一步,指着金梅龄道:“你肚脐左边,是不是有一粒黑痣,只有米粒
般大小。”
  金梅龄吓得从椅上跳了起来,忖道:“这老头子怎地连我身上生的痣都弄得一清二
楚的。”
  “这粒痣连捷哥哥都不一定知道的呀。”她暗自将这奇怪的问题,放在心头,不知
该怎么回答。
  瘦削老人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但金梅
龄只是怯生生地望着这奇怪而严肃的老人。
  老人突然长叹了口气,尖锐的目光变得无比的温柔,全身也像是突然松弛而瘫软了,
虚弱地倒在一张椅子上。
  “你的妈妈呢?她……她可好。”老人在问这话时,神色中又露出一种难以描述之
态。
  金梅龄犹豫着,踌躇着,在她内心,也有着一丝预感,却深深地使她惊吓而迷偶了。
  终于,她低低地说:“妈妈死了。”
  老人的眼睫两边急剧地跳动着,谁也看不出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抑或是悲哀的泪
光。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极力忍住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是突然老了许多,衰
弱了许多。
  然后他走了进去,将发着愕的金梅龄孤零地留在大厅里,谁也不会知道,这老人的
心里含蕴着多么大的悲哀。
  面对着他亲生的女儿,他竟都不愿将他心里的隐衷说出来,为着许多种理由,其中
最大的一种,就是他不愿让他女儿受到打击,也不愿让他的女儿对“妈妈”感到屈辱,
所以,他悄悄地走了。
  他当然不知道,当年他的妻子也有着极大的隐衷,他更不知道,他在年轻时无意中
做出的一件事,使他终身都受着痛苦。
  金梅龄愕了许久,等她从店伙们惊异的目光中走出去时,她才想起她这次来此的目
的。
  她咬了咬牙,暗自下了个决心:“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出来。”她打定主
意,等到晚上,她要凭着自己的身手,夜人山梅珠宝店,查明辛捷的身世,这才是她所
最关心的。
  悲哀而孱弱的“侯二”被一种父女之间深厚而浓烈的情感所迷失了,当他第一眼看
到这穿着绿色衣服的少女时,他心里就像是生出很大的激动,可是等他证实了这坐在他
面前的少女,真的是他亲生的女儿时,他反而将这种激动压制了下来,天下父母爱子女
的心情多半如此,他们往往愿意自己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不愿自己的子女受到半分委曲。
  但是金梅龄何尝知道这些,虽然,他对这瘦削而奇怪的老人,也生出一份难言的情
感。
  但是这份情感是暗晦而虚幻的,远不及她对辛捷的关注确切而强烈,她透巡着,又
回到江岸。
  起更,初更,二更……
  她计算着更鼓,然后,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裙角也仔细地扎在脚上,试了试身
手已极为灵活,绝不会发生丝毫声响来。
  于是她像一只夜行的狸猫,窜到深夜静寂的屋面上。
  她辨着白天记下的方向,不一刻,已经到了“山梅珠宝店”,虽然她猜想店中的全
是普通的店伙,但是白天那瘦削老人的目光,使得她极为小心地移动着身躯,极力不发
出任何声音来。
  远处屋顶上,传来几声猫的嘶鸣,凄厉而带着些荡人的叫声,使得她记起了这是春
天。
  “春天……”她摒开了这诱人的名词,目光像鹰一样地在下面搜索着,下面的灯光
全都早熄了。
  她听到自己心房急遽跳动的声音,虽然她自恃武功,但究竟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心情不免紧张得很。
  站在突出的屋脊边,她几次想往下纵,但是又都自己止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完
成她的目的。
  这种江湖上的经验,绝非一朝一夕能学习得到的,何况她初入世,对这些事可说是
一窍不通,叫她在一个黑沉沉的院落里来探查一些事,根本无法做到,起先她打着如意
算盘,此刻才知道要做起来远非她所想像的那么简单。
  于是她彷惶在夜的星空下,抬首望天,嵌在翠玉般苍穹里的明月,都像是在眨眼嘲
笑着她。
  突然,她的背后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她惊惶地一错步,转回身来,一张瘦削而冷峻的老者的脸,正对着她,冷冷地说道:
“你又来干什么?”
  这正是白天她所见到的那个老者,金梅龄惊忖:“此人果然好深的武功,他来到我
身后,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瘦削的老人“侯二”暗地思量着:“她在这么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她已经
知道我是谁了吗?”
  金梅龄全神戒备着,没有回答他的话,“侯二”目光仍然紧盯在她的脸上,问道:
“你倒底来干什么?”
  侯二此刻的心情更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是那么地希望这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已经知
道他是她的父亲了。
  另一方面,他却又希望这事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金梅龄沉思着,一抬头,说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辛捷倒底是什么来历,我
是……”她终于不好意思将她和辛捷的关系说出,极快地接下去说:“我是要来查明白
他倒底是什么人的。”
  她极困难地说出这句话,自己已认为是要言不烦,问得恰到好处了,她却没有想到
她深夜闯人,又无头无脑地问人家这些话,怎么能够得到人家圆满的答覆呢?“侯二”
对她虽然满怀着父女的亲情,但是也不能将辛捷的底细说出,因为这事关系着梅山民十
年来朝夕不忘的计划,那么他怎能将他的“救命恩人”的计划说出来呢?即使对方是他
的女儿。
  何况金梅龄说的话又是闪闪缩缩的,“侯二”不禁疑心着:“难道她是奉了‘毒君’
的命令来的吗?”
  他们父女两人,心中所想的,截然不相同,于是“侯二”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
深更半夜跑来跑去,打听一个男人的底细,成个什么样子,赶快好好的回去吧!”他不
自觉地,在话中流霹出对女儿的关怀的语气。
  但是金梅龄当然不会听出来,她再也没有想到,这站在她面前的老者会是她的亲生
父亲。
  造化弄人,每每如是,金梅龄一心所想的,除了辛捷,再无别人,平日的机智和聪
颖,此刻也被太多的情感所淹没了。
  她竟怀恨这老人,不肯将辛捷的事告诉她,于是她愤恨地说:“我一定要知道辛捷
的底细,你要是拦阻我,我……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侯二”道:“你敢不听我的
话。”
  金梅龄哼了一声,暗忖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此刻她脑中混沌已极,情感也在冲动澎湃着,忖道:“你不让我知道他的事,我就
先打倒你再说。”
  她的思想,已因着过多的情感,而变得偏激了,娇叱道:“你凭什么要来管我的
事?”
  双掌一错,右肘微曲,右掌前引,刷,刷,两掌,用尽了全身的功力,向“侯二”
拍去。
  她不知道她的对象是她的父亲,“侯二”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击,惊觉时,掌风
已扑面而来。
  “侯二”本能的举掌相格,但是在这一刹那,他忘了他双肩功力已失,怎敌得这
“毒君金一鹏”十年栽培的金梅龄一掌,何况金梅龄以为他的功力高出自己甚多,这两
掌更是全力而施。
  金梅龄见他举掌相迎,心中方自一惊,恐怕自已接不住他的掌力,左掌迎却,右掌
却从左肘下穿出,那知道她左掌接触到的竟是一双丝毫没有劲力的手掌,惊疑之间,突
然两掌,已全中了
  对方的前胸。
  “侯二”饶是功力深厚,也禁不得她这两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全都溅在金
梅龄翠绿色的衣裳上,金梅龄心里忽然有一种歉疚的感觉,她对自己能一掌击倒这瘦削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暗忖:“他的功力绝对不会被我一掌击倒呀!就以他的轻功来说,也好像远在我
之上——”
  “侯二”虚弱地叹出一口气,抬望苍天,眼中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内腑已受重伤,
不禁暗暗叹息着命运安排:“为什么让我死在我女儿的手上?”于是他勉强招起手来,
说:“你过来。”
  金梅龄觉得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她依然走到这垂死的老人面前,“侯
二”望着星空下她女儿面庞,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怒。
  “唉,你难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突然想起此刻怎能说出自己
和她的关系,那岂不会便她抱恨终生,他忖道:“我该原谅她,因为她不知道呀,若我
使她终生悔恨,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我丝毫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此刻却该为她尽
最后一份心意了。”
  于是他强忍着人类最难受的痛苦,在临死的时候,还在隐藏着他心里最不愿意隐藏
的事。
  但是在这一刻,金梅龄的胸海突然变得异常空灵,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着深意,
而她当时并不明了的话,在此瞬息之间掠过她脑海时,她突然全部了解了,虽然这了解
是痛苦的。
  “他——他难道真是我的父亲。”虽然她平日对她的父亲并没有情感,甚至还有些
怨仇,但此刻,骨肉的天性像山间的洪水,突然爆发了出来,“我——我杀死了我的父
亲。”
  于是她痛哭了,像暮春啼血的杜鹃。
  她扑到这垂死的老人身上,这时候,她忘却了辛捷,忘却了一切,一种更强大的力
量,将她驱入更痛苦的深渊里。
  “侯二”最后的一丝微笑,渗合着血水自嘴角流露出来,然后他永远离开了庸碌的
人世。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这笑容是表示着快乐抑或是痛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人能
知道。
  汉阳位于汉水之南,长江西岸,北有大别山,俗称龟山,与武昌镇之蛇山隔江遥遥
相对。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畔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
龄的尼姑。
  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
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藉这些肉体上的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
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
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
夫。
  每当月圆花好之时,良辰美景之下,她又会独自蹈蹈在月光之下,幽幽叹息,像是
她对人世间,尚有许多未能抛下之事。
  她就是深深仟悔着的金梅龄。
  她找不出一种可以宽恕她杀父行为的理由,纵然这行为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但是她
的良心却不允许她宽恕自己,于是她抛开了——切,甚至抛开了对辛捷的怀念,独自跑
到这小小的庵中来潜修。
  但是这寂寞中的时日是漫长的,她能忍受得住吗?
  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为她准备好了船和船夫,却等不到她的人,于是他们便扬
帆东去了。
  这正是孙超远所盼望的,他不愿意这一份辛苦创立的水上基业,因为牵涉到武林中
这儿个出名难惹的人物而受到影响,有时,他会暗自思索:“这山梅珠宝号的一个珠宝
商人为什么会和这许多武林中的有名人物有着关联呢?而且看起来,金梅龄更像和他有
着不寻常的关系。”
  三个月之后,长江沿岸的十三处山梅珠宝号全都神秘的关了门,“辛捷”这个名字,
除了在武汉三镇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即使在武汉三镇,也很少有人再会记得
这个名字了。
  就算是金弓神弹范治成和银枪孟伯起这些人,现在也正被另外许多真正震动武林的
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这个家财巨万的公子哥儿。
  然而“辛捷”这名字真是永远消声灭迹了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崆峒三绝剑连袂北上武当,在解剑池前,被凌风剑客为首的九个赤阳道长亲传弟子,
九剑连环所布下“九宫剑阵”困了六个时辰,人绝剑苏映雪功力较差,后背中了一掌当
场吐血。
  凌风剑客将“腔恫三绝剑”冷潮热讽了一阵,才驱逐下山,赤阳道人故做不知,他
实在也想乘机将崆峒派打垮,一来是确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来却是想将当年他和
剑神厉鹗两人无意中得来的一件奇宝,独自吞没。
  崆峒三绝剑首次被挫,狼狈地下了山,人绝剑苏映雪气息奄奄,虽服下许多崆峒秘
制的跌打秘药,但仍然毫无起色。
  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两人,都在暗恋着这位师妹,见了她惩地模样,急得
五内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不禁大骂武当派以多为胜,这样一来,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当派结下怨仇,纠
缠多年,都不能了结。
  他们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师妹的伤恐怕就很难治得好了,天绝剑诸葛明为人外厚内
薄,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于一飞道:“我们何不去
找卢锵。”
  于一飞不禁抚掌道:“师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现成地放着一位妙手神医在
此,师妹这一处掌伤,只要他肯动手治,
  还怕不手到病除吗?不过只怕这老头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天绝剑却笑道:
“此人脾气虽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医,可是此人对我倒颇为青睐,
我想我去求他,他绝不会不答应的,京山离此还有两天路程,尤其我们带着个病人,更
得快走才行。”
  他们两人骑着马,却为苏映雪雇了辆大车,昼夜兼程,赶往京山,去寻访当时以医
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替人绝剑苏映雪医治背上的掌伤,原来她中的这一掌已伤
及内腑,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得好的了。
  京山位于鄂省之中,但却不甚繁荣,只是个普通的小城,妙手神医就在京山城外结
庐而居。
  他脾气极怪,不对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医治,而且他武功虽然普通,
医道却极高明,江湖人的成名侠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虽然对他的作风
不满,也奈不了他何。
  天绝剑诸葛明骑着马,走到大车的右辕。
  此刻落日归山,晚霞满天,暮春天气虽不甚热,他一路急行,也赶得满脸大汗,掏
出块汗巾擦了擦,眼看着到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隐隐露出一块墙院,不由精神大
振。
  地绝剑于一飞也高兴地说道:“前面就是了吧。”
  诸葛明点头道:“正是。”
  两人齐齐一紧缰绳,朝赶车的说道:“快走。”一车两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
林赶去。
  到了竹林外面,车马停住了,诸葛明道:“我们步行进去好了,免得那老头子又发
怪脾气。”
  于一飞便也下了马,自大车里扶出苏映雪,此时她清清秀秀的——张瓜子脸,也变
得异常苍白,往日两颊上的红晕,此刻也全没有了,于一飞心里一阵怜惜,正想将她横
抱起来。
  那边葛诸明却也赶了出来,伸出左手扶住苏映雪的左臂,于一飞勉强地笑了笑了,
两人便一齐搀扶着苏映雪往里走。
  竹林里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医所住的几间草庐,林中静寂,鸟语虫
鸣。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地发出声响。
  墙是竹枝编成的,上面薄薄地敷着一层灰泥,灰泥上爬满了寄生虫,看上去别致得
很。
  他们轻轻地拍着门,那知拍三、五十下,屋内丝毫没有声音,于一飞道:“难道庐
老先生出去了吗?”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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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葛诸明摇头道:“不会吧,近十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出去过。”他朝四周看了看,
又道:“你看,这大门根本没有锁,就算他出去了,屋里也该有人照顾呀。”于是他又
拍门。
  又拍了几下,大门竟“呀”地一声,开了,想是里面的门并没有关好,葛诸明便道:
“老二,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院里,仍是悄无人声,葛诸明高声喊道:“庐先生在吗?”但除了鸟语外,别
无回答。
  他不禁疑云大起,侧首向于一飞道:“你扶着师妹站在这里,我去看看,不要是出
了什么事才好。”
  语未说完,突然屋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快滚出去。”虽只四字,但却带着
一丝寒意。
  葛诸明一听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医的湖北土音大大不相同,便道:“阁下是谁,
在下‘崆峒三绝剑’,特来拜访庐老先生。”
  他满以为凭着“崆峒三绝剑”的名头,总可震住对方。
  哪知那人仍然阴恻恻地说道:“我说滚出去,你们听到没有。”接着靠院子边这边
的窗户,“砰”地一声打开了,窗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没有血色的程度更远在苏
映雪之上。
  看到这张面孔,于一飞、葛诸明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齐声喝道:“你是谁?”那人
阴凄凄一声长笑,冷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盯在人绝剑苏映雪脸上,
啧啧赞道:“好漂亮。”
  天绝剑、地绝剑不由大怒,那知那人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看了苏映雪一会儿,
脸孔一板,道:“你们还耽在这里干什么,庐老头子现在没有功夫替你们医病,你们快
滚。”
  他一连三声“快滚”,于一飞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请亮个‘万儿’出
来。”
  那人却像满不懂这一套,冷冷说道:“我数到十,你们还不滚,我就要对你们不客
气了。”
  接着,他就旁若无人地,慢慢数起来:“一、二、三——”
  于一飞面含杀机,但望了颓倒在自己手臂上晕迷着的苏映雪一眼,轻声道:“师兄
我们先退出去。”
  葛诸明也顾虑着苏映雪的安全,微一颔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他们方才走出院门,那人也刚好数到十。
  数完了便哈哈大笑着,天绝剑葛诸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于一飞道:
“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
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
又窜回院中去。
  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生声音来,那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
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于一飞之上。
  于一飞不由大惊,那人已冷冷说道:“你可曾听到说天魔金欹手下留过一个活口
的。”
  “天魔金欹”这四个字可真将于一飞震住了,他暗忖:“原来此人就是天魔金欹。”
脸上的神色不觉惊慌了起来。
  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厉鹗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个活口,快滚
吧!”
  地绝剑虽然心高气傲,此时此地,撞到这等人物,也不觉略有些气沮,考虑了半响,
也未说话,便又窜了出去。
  天魔金欹悄悄伸手一拭汗,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掠回窗里时,身手也显得迟钝
得很。
  屋里放着一张长塌,塌上垂目盘膝坐着一个鬓角已经花白的清霍老者,对外面发生
的一切,像是全然无动于衷。
  天魔金欹走了过去,朝那老者道:“姓庐的,你可要放聪明些,你总该知道‘百会
穴’是怎样的一个穴道,而且我的点穴手法,天下再也没有别人解得开,你要是再不答
应,我姓金的可还死不了,你姓庐的可活不了多少个时辰了。”
  原来天魔金欹在玉女张清秦菁捉迷藏时,乘隙逃跑,催命符唐斌带着唐灵、唐曼在
后面急追。
  可是唐斌等发步较晚,轻功也不如金欹,怎追得上。
  天魔金欹逃了一会,胸腹之间,疼痛无比,而且真气也有些提不上来了,原来他方
才中了辛捷的那一掌,此刻方自发作,尤其在他受伤之后,又提气狂奔了这么久,伤势
更形严重。
  他回头一望,唐门中人已不再追来,便寻得一块较为隐僻的地方,将息了半晌,运
一运气,四肢百骸好像要散了一样,不由惊忖道:“这姓辛的小子,掌力居然恁地厉
害。”
  他知道这种内家高手的掌力,若不赶快医治,只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治了,惶急之下,
也给他想到妙手神医卢锵此人,便也兼程赶到京山求医,那知妙手神医听了金欹的名字
说什么也不肯替他医治。
  天魔金欹自是大怒,便和妙手神医动起手来,他虽然身受内伤,但是神医庐铺仍不
是他的对手,三五招之下,就被他点中脑门正中的要穴“百会”,被抱着坐到床上。
  天魔金欹威胁利诱,卢铺却仍无动于衷,垂目静坐,一句话也不响,金欹暴跳如雷,
他却视为不见。
  那知“崆峒三绝剑”却又闯了迸来,天魔金欹暗暗叫苦,他知道此刻自己绝非崆峒
三绝剑的敌手。
  若是万一动了手,自己内伤势必又要加剧。
  是以他方才三言两语便将于一飞吓走,心里暗地得意。
  但是看到妙手神医说什么也不替他医治,又觉得惶急。若是普通内伤,他自己也可
医得,但此时他所身中的一掌,威力又何止比普通的掌力深了一倍,是以绝非普通医药
可以治得的。
  地绝剑于一飞掠到墙外,对诸葛明道:“那厮竟是天魔金欹,师兄,你说该怎么
办?”
  天绝剑沉吟了一会,道:“这天魔金欹跑到这里来找妙手神医,想必是自己受了
伤。”
  他顿了顿,又道:“老二,我们就将师妹留在竹林里,你我兄弟再进去看看,我不
相信他也是个人,凭我们师兄弟二人还应付不来吗!”于一飞自是赞同,便将苏映雪侧
倚在一根巨竹上。
  天绝剑右手微扬,做了个手式,两人便掠回院中,从支着的窗口里一看,只见天魔
金欹正在倚案沉思着。
  天绝剑一扬手,嗖地打出一块飞蝗石。
  崆峒山为五大剑派之一,剑神厉鹗也不喜用暗器,是以崆峒门人,会打暗器的,可
说是少之又少,所用的暗器,也大多只是飞蝗石一种,这就是名门正宗的自恃身份之处。
  飞蝗石只不过武林中最普通的暗器而已,焉能打得中这大行家天魔金欹,他微一挥
手,就将这飞蝗石挥出很远。
  但是他却并未移动身体,原来他此刻胸腹之间觉得非常难受,而且还带着些许窒息
的感觉。
  天绝剑诸葛明发出这块飞蝗石,本未希望它能打中金欹是以并不奇怪,但是他发出
此石的用意,是想惊动金欹,让金欹掠出窗来,此刻见他毫无行动,却不禁觉得有些奇
怪。
  于一飞心中忽然一动,悄声向诸葛明说道:“这魔头既来寻访妙手神医,想必是他
也受了重伤,此刻连动都不能动了,我们若想击败这魔头,此时正是大好的机会,师兄
你的意思如何?”
  诸葛明沉吟了半响,道:“看来我们今天非动手不可了,无论他受伤没有都是一样,
但是……”
  “还有什么?”于一飞问道。
  “但是我们若进房子动手,怕会引起妙手神医的不快,反而不肯替师妹治伤,那岂
不是更槽。”
  诸葛明这样一说,地绝剑于一飞也觉得有理,他虽然不认得这妙手神医,但是有关
他古怪脾气的传说,于一飞也曾听过不少。
  于一飞沉吟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着急地说道:“我们将师妹一人
留在竹林里面,是不是太危险了呀!”
  他一心关注着苏映雪的安危,诸葛明听了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意,故意做出不在乎
的样子说道:“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又换了一种尖刻的语调道:“你要是不放心,
出去看看也好。”
  于一飞暗哼了一声,忖道:“你和我装什么蒜。”口中却说:“这样也好,师兄就
请在这里待机而动好了,我出去看看师妹。”
  随着,他就掠出墙去。
  天绝剑诸葛明又立刻开始后悔,不该让于一飞和苏映雪单独相处,他和于一飞勾心
斗角地想博取苏映雪的欢心,那知苏映雪却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讨厌
他们。
  这就是女孩子们的微妙心理,你愈是露骨地向她们表示爱意,她们反会觉得你无足
轻重,纵使她也是喜欢着你的。
  天魔金欹此刻渐觉不妙,真气大有反逆而上之势,他看了坐在榻上的妙手神医一眼,
知道要想他为自己治伤,只怕已是无望,再加上“崆峒三绝剑”对自己也在虎视耽眈。
  他心毒手辣,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试想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杀
死,对别人的性命看得更是不足道了。
  此刻他杀机又起,暗忖:“这厮既不肯替我治伤,我也叫他永远不能替别人治伤。”
  他嘴角泛起凶险的冷笑,想到崆峒三绝剑此来的目的也不能达到,又想到此后武林
中受了重伤的人都无人医治,心中得意已极,忖道:“我做的事,都是能影响到这么多
人的……”
  于是他忍着疼痛,纵了起来,极快地掠到塌前,“拍”的一掌,击向妙手神医脑门。
  然后他毫不停留,从另一边窗户掠了出来,消失在远方。
  天绝剑在窗口只能看到金欹一人,却看不到坐在床上妙手神医,此刻他见金欹突然
走了,心中大感奇怪。
  于是他再也不考虑,便掠进窗去,一眼看到倒在床上的妙手神医,纵了过去,惊慌
地问道:“卢老先生,你怎么了?”
  妙手神医衰弱地张开眼睛,眼中的神光也散了,挣扎着说道:“你将有边架上的第
三个绿色瓶子拿来,快快。”
  原本金欹方才拍向他脑门的一掌,虽然使他受了致命之伤,却恰好替他解开了穴道,
是以他现在能出声说话,四肢也能转动。
  天绝剑诸葛明连忙走到右边的一个檀木架上,依言取过了那只制作形式甚古的绿玉
瓶子。
  妙手神医又急道:“倒出三粒来,放在我嘴里。”
  诸葛明拔开瓶盖,倒出三粒清香的药丸,他暗忖道:“想来这个必定就是专治内伤
的灵药‘追魂丸’了。”
  原来妙手神医卢锵的“追魂丸”,为专治内家掌伤的圣药,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
是妙手神医固步自封,轻易不以之示人。
  于是诸葛明将倒出的三粒“追魂丸”放人妙手神医的口中后,便悄悄地将那瓶子收
进怀里。
  妙手神医将那三粒药丸咽下后,神色似乎稍见好转,挣扎着坐了起来,闭目养了一
会神长叹一声,睁开眼来。
  诸葛明赶紧问道:“卢老先生好些了吗?”
  妙手神医摇头叹道:“天魔金欹果真名不虚传,受了重伤后,仍有如此掌力。”他
喘了一口气,又道:“我脑海命门中了他一掌,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
了。”
  诸葛明安慰地说道:“不会吧……”
  妙手神医突然怒道:“什么不会,我难道没有你知道。”他这一发怒,立刻更行不
支,猛烈地咳嗽了许久,断续地接着说道:“我不……不行了,唉!只可惜我的医术,
没有……刚说到“有”字,他俩眼一翻,立时气绝。
  须知脑海天灵上如果稍加击打,便会晕眩,何况是天魔金欹这种深厚的内家掌力,
妙手神医能支持这片刻,不身过是靠了他平日对身体调理得当,内功又颇具火候,和三
粒“追魂丸”的功效罢了。
  他这一死,天绝剑不禁慌了手脚,暗忖:“想不到我跑来却为他送终了,真是倒
霉。”
  天绝剑诸葛明天性极薄,见了妙手神医的死状,一丝没有同情或悲哀的意思,反觉
得自己倒霉。这时屋外有几声轻微的指甲相击之声,这是武林中同道传递消息的方法,
诸葛明一听,便知是地绝剑于一飞叫他立刻赶去的信号。
  他抬眼一扫,右侧架上还搁着几个绿玉瓶子,便窜了出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
使拿去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岂不枉然。”于是他又缩住了手,脚跟微顿,掠出
屋去。
  他刚掠过那青竹编成的短墙,心中便是一惊,原来墙外竹林侧的一小块空地上,除
了地绝剑于一飞和受了伤的人绝剑苏映雪外,还站着三个,两个人穿着蓝布道袍,另一
个靠在他们身上的,却是俗家装束,像是也受了伤。
  于是他极快的飞跃到地绝剑于一飞的身侧,抬目一看,对方却原来是武当派的凌风
道人和另一个九大弟子中的道人。
  那受了伤的,就是神鹤詹平。
  原来神鹤詹平所中于一飞的那一掌,伤势亦极重,虽然在武当山上调息了许久,吃
了许多丹药,但是伤势亦末见起色,于是他们便也想到这以医道闻名天下的妙手神医卢
锵,也赶来求治。
  此刻双双方碰面,心中各怀怨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是赶来求妙手神医治
伤的。
  双方互相凝视了许久,凌风道人一言不发,掺着神鹤詹平向妙手神医所居的草庐里
走去。
  天绝剑诸葛明忙轻声道:“我们快走。”于一飞见他面色凝重,知道定有事故发生,
便也匆匆地扶着人绝剑苏映雪,穿过竹林。
  他感到苏映雪呼吸重浊了,上气也渐渐接不着下气,不禁急地问道:“师妹的伤怎
么办?”
  诸葛明道:“不要紧。”他得意地说道,“我已将妙手神医的‘追魂丸’拿了一瓶
出来。”
  于一飞满腹狐疑暗忖:“这妙手神医怎地突然大方起来了,将‘追魂丸’给了一瓶
给他。”
  突地,他惊哟一声:“师妹!”伸手一探苏映雪的鼻息,惊道:“不好,师妹的呼
吸好像停了。”
  他们已穿过竹林,走到马车旁边,天绝剑望了望身后,从怀中掏出那只绿玉瓶子,
道:“将追魂丸给她吃三粒就不妨事了。”
  话未说完,竹林中箭也似的窜出一条身影,停在他们身前,冷笑道:“好毒的‘崆
峒三绝剑’,居然将妙手神医都杀死了。”
  他眼角一睹诸葛明手上的瓶子,接着道:“还将人家的‘追魂丸’偷了来,哼!天
下第一剑果真调教得好徒弟。”
  于一飞听到妙手神医已死,也吃了一惊。
  天绝剑诸葛明也冷笑道:“武当派的道士果然厉害,不分清红皂白,就胡乱血口喷
人。”
  凌风道人冷笑道:“好,好,我血口喷人。”
  说完又大步人林中,诸葛明忽然望了满面怀疑的于一飞一眼,道:“快上了车再
说。”
  辛捷知觉虽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被缪七娘挟持飞行,只觉得风声飒
然。
  他知道此时的速度,更远在他自己施“暗影浮香”到了极处时那种速度之上,于是
他不禁暗叹武功的永无止境。
  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奇人,为何他要苦
苦逼着我?”
  他想叹气,但竟连气都无法叹出来,四肢也渐麻痹,感觉到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
难受。
  辛捷第一次尝到被人点穴的滋味,惶急之中,还带有气愤,他愤恨道:“这次我若
能逃出性命,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点中穴道,竟连人家是男是
女都不知道。
  但是他鼻端闻到一种极甜美的香味,正是缪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
“这香味竟和龄妹妹身上的差不多”。
  又吸进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龄:“她现在一定难受死了。”
  他心思杂乱,忽然耳畔的风声顿住,忙收掇心神,朝四周一打量,见处身之地又是
一间船舱。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来了。”
  缪七娘将辛捷往地上一抛,辛捷动也不能动,只得任她“卟”地丢在地上,跌得身
上隐隐发痛。
  原来他连运气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觉之外,简直就跟个废人一样,最难受
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才他是在奔跑时被点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是弯曲着的,躺在
地上,形状极为难看。
  无恨生空自花了许多力气,在长江江面上跑了两转,将江水击得漫天飞舞,但是连
人影都没有找着一个,又气又怒,带着张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却见自己要抓的人已经躺
在地上了。
  缪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总说我笨,这次总该轮到我说你了吧!”
  无恨生苦笑道:“这厮倒狡猾得很。”
  张菁看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又被母亲捉了回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
自己的父母要怎么对付他,喜的是又见着他了。
  缪七娘道:“你刚才问清楚了没有。”
  无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认了。”
  缪七娘恨声道:“我想将他带回岛上,到九妹墓前,再杀了他祭九妹,让他知道负
心的结果。”
  张菁急道:“怎么我们又要回岛上去呀。”她撒着娇道:“我不来了,爹爹不是答
应我到这里来玩个痛快吗?现在人家什么都没有玩到,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岛上那么小,
烦死人了。”
  无恨生笑道:“你说我们无极岛不好玩,天下武林中人想到无极岛上来的人,不知
道有几千几万个呢?”
  辛捷突然一惊,暗忖:“原来此人就是无极岛主,可是天晓得,我又哪点得罪了东
海三仙呀。”
  张菁嘟起嘴,娇声说道:“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
  无恨生眉头一皱道:“不要多讲了,你要到中原来玩,以后多的是机会,这次我们
先回去。”
  张菁眼圈一红,眼泪打着转。
  缪七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语道:“傻孩子,你急什么,爹爹妈妈总不能一辈子
将你留在岛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后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处去玩
了,你说是不是?”
  张菁羞得红了脸,不知怎地,她总记着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她想:
“要是以后他能陪着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岛上,他就要被爹爹妈妈杀死
了”,又不禁难受。
  缪七娘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指着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
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给他气死的,妈妈也要杀死他,给你九阿姨报仇。”
  辛捷始终莫名其妙,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叔叔的事,现在都算到我帐上
来了,唉!我真倒霉。”
  转念又忖道:“可是我没有梅叔叔,又哪里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华山里了,现
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这样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倒底对他们那个‘九阿姨’怎么样呀,什么
‘负心’,难道梅叔叔将她遗弃了吗?”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带他自五华山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在前厅里“侯二叔”对梅
山民所说的话,那时他完全不懂,此刻却全明白了,暗忖:“这个‘九阿姨’想必也是
在听了梅叔叔已经死掉的消息时走的,后来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这位无极岛主武功
虽高,人大概很糊涂没问个清楚,就以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这岂不天大的冤枉
吗?”
  他心里在想,嘴里却说不出来,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
  缪七娘冲着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击了两下掌,舱外便走进两个身体精壮
的水手。
  缪七娘吩咐道:“转舵向东,我们要回去。”
  那两个水手恭敬地称是,缪七娘又道:“将这个抬到后面堆东西的舱里去,每天给
他灌一点稀饭,不要让他到路上饿死。”
  辛捷气得七窃生烟,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
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万百计的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仇恨。
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复这个仇恨。
  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
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
得感动之极。
  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
当做人看;只当做是一件货物。
  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
卧在船板上。
  这一抛他被抛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里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
熏得他头脑发涨。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
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
苍派的“七绝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
咙里倒。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
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
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
的稀饭灌迸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
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的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而是一双光滑得胜过白玉的手,
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
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
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崇拜,梅山民的
熏陶,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
解到,尝试过美酌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
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
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逃走,那么她
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了。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的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
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
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
快。”
  她右手的姆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胃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束缚自己身体的固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里流
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身上幽
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里一片空洞,口中也不
知该说什么。
  良久,菁脊催促道:“你快走呀!被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
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肢,身形动处,
掠出舱外。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莫约有七、八丈
远近。
  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末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
难。这一纵岂有丈远近,他双腿又猛,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
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
  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
荡。
  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
定睛一看,不禁魂外天外。
  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
了,我……”
  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
的食指、中指、姆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
画“神封”。
  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
“井穴”五穴。膝盖微回,撞向下阴。
  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
  无恨生冷笑末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
是无恨生的轻功,己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
永远无法将招使满。
  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
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他这一指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挥出,根本
不用出招,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石塑的
神像。
  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入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
心先已馁,力又中断,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
着。
  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惶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
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
不住。”
  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
  张菁带着悲哀的叹声,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
的寂寞。
  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
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
现了他吗?”
  这念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
  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
将辛捷抛在舱里。
  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
  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
得是已动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卜,
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
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唯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
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他也只能藉着这唯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
  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意念
也更强,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
  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意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
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
  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的,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
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金梅龄,当然是他深念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都会
意念着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里,所渡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
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璧,他也不能忘怀。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
  “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
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
  辛捷暗地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
  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
  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
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
  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
  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翰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
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
  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缨七
娘又一笑,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缨七娘指着窗外道:“这
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
  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
以没有注意。
  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
  “不过也许不是呢!”缨七娘笑着说。
  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
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
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是以他仍然安祥地凭窗而坐,任那三
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
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
吹散着。
  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倒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
蔑。
  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
汉子。
  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
音都没有。
  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
东西的。”
  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
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海盗而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
  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里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
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里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
  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
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被‘玉骨魔’全收服了,不出黄海做案
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
  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份。
  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里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
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无极岛主朝缨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
  缨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
那‘玉骨魔’制得服服贴贴的。”
  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倒底是怎样一个人
呀?”
  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
  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
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的”,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
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臬城去买桃花的花籽,回
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纵横南沙
的涉海金鳖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贴贴。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
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缨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真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角乱扫,又
道,“他从黄海辛苦的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
到底怎样厉害。”
  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
来才怪。”
  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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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3: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五 章

  这时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动静更可清楚看见。渐渐地,三船距无极岛主之船愈来
愈近,相距大约还有二三十丈时,船首大汉一声号角,立刻卸下了帆,顿时速度慢了下
来。
  无恨生见这海盗船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冷笑一声。那品字形三船为首的一只
船头,又是一声号角鸣响,船舷两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从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只
见此人年约四十,面如黄蜡,一袭黄衫及地,更显得怪异,无恨生见众水手对他执礼极
恭,心想这人必是三船中首领人物。
  缪七娘却冷笑道:“一个海盗也有这么多臭排场。”
  那黄面汉子走在船首,向无极岛主这边抱拳一揖,开口道:“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
奉命问候无极岛主俪安。”
  这时船已出江,海上风涛渐大,相距二三十丈远,那成一青所发之声音仍极清晰地
传到无极岛主船上,足见他功力深厚。
  无恨生冷哼一声,扬声道:“就请成舵主回上贵帮主,我东海无极岛主久仰大名,
只是无暇拜会。”
  缪七娘却见以成一青这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来那“玉骨魔”必然甚
是不凡,心中轻视之意顿灭。
  那海盗船上水手见无恨生仍坐原处动也不动,未曾动容,显然甚怒,那成一青回首
略一挥手,众盗立刻安静下来。
  那成一青又道:“敝帮主曾命在下略备粗酒为岛主接风,敬请岛主过来一叙。”
  无恨生心中暗奇,但仍回道:“贵帮主美意,敝夫妇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必须回
岛,就请阁下代向贵帮主致意。”
  以无极岛主之身份,竟客气地和这海盗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势可想而知。
  成一青却道:“即是如此,还待成某敬岛主夫妇一杯,略表敬意。”
  说罢自身后拿起三只水晶酒杯,又拿起一只翡翠壶,倒满三杯,先一手持着一杯,
双手一扬,两只酒杯竟平平稳稳飞出。
  那酒杯玲珑透亮,酒更是碧绿如玉,两道绿光稳稳飞到无极岛主船上,竟然一滴未
倾。
  这时两方船只虽又近了一些,但少说仍有二十丈许,成一青一扬间,竟将两杯酒稳
稳送了过来,无论劲道,内力都臻上乘。
  那无恨生却是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之间,一股柔和之力扫出,那两只酒杯竟似在空
中停了片刻,才缓缓落在桌上。
  这一手上乘气功立时将群盗看得目瞪口呆。那成一青却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道声:
“请。”一饮而尽。
  无恨生面虽露出不屑之色,心中著实为难,他知那“玉骨魔”不仅武艺高强,尤其
精于百毒,莫要在此酒中下了什么奇毒。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绿,分明是极佳醇酒,正沉吟间,见成一青,已一口饮下,无极
岛主何等身份,岂能示弱,暗忖缪七娘或会功力不足,自己内功修练已过金刚不坏之地
步,任他什么毒物必能逼出,当下扬声道:“拙荆不善饮酒,老夫一并饮了。”仰首将
两杯饮下,双手微挥,两只空酒杯如箭飞回,成一青等只觉眼前一花,两只水晶杯子
“卟”“卟”两声,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没于底,却是完整无缺。
  无恨生喝声:“请让路。”船上帆桨齐举,加速向前开动,成一青一挥手,三只海
盗船立时向旁一转,让开水路。
  那知就在此时,忽然震天一声暴响,无恨生的大船突然由中断裂,大股水龙喷入船
内,桅杆也轰然断倒,碎木飞中,一股极浓酌硫磺烟味弥漫满天,显然船身是被炸药所
毁。
  船上水手血肉横飞,惨呼声震天,无恨生缪七娘坐在船首,也是险些跌倒,呼呼两
掌排开浓烟,瞥见那三只海盗船已全远去。不由大喝一声:“鼠辈敢尔!”一把牵着缨
七娘,奋身跃起,竟在海面上展绝顶轻功赶了上去!
  海风不小,三只盗船帆桨并举,去势极速,无恨生夫妇竟在鲸波上踏波飞行,鞋面
上都未沾湿!
  三只海盗船去势虽速,无极岛主夫妇却凭一口真气在波涛尖儿上疾纵,竟然渐渐赶
上。
  无恨生的轻功真型了炉火纯青地步,缪七娘功力虽然略逊,但在丈夫扶持下,也是
速度惊人,眼看与那三只在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缪七娘忽然想起菁儿还在船上,急忙中回首一看,只见此刻大船已经逐渐沉没,一
个少女却似踏在一片木板上随波起伏,正是自己爱女,心想菁儿轻功极佳,必然无事,
当下放心急赶。
  成一青见无极岛主夫妇踏波而行居然速度惊人,不由大骇,一面命手下努力加速,
一面命那一批黄衫汉子各站有利位置,打算乘无恨生夫妇上来就地打一个措手不及。
  那批黄衫汉子个个都是特选武士,又久经训练,虽见无恨生来势骇人,但各就各位,
丝毫不乱。
  无恨生见大船炸毁,心中急怒,猛提一口气,一拉缪七娘,藉着一个波浪打上,奋
身跃起,宛如两只大鸟飞扑下来成一青刚布置好,回首一看,无恨生夫妇已扑下,心中
大惊,见两人扑向船尾左方,那里三个黄衫汉子几乎同时由三个不同方位递出兵刃,显
然训练有素。
  那知无恨生双袖一卷,只见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呼呼几声,三般兵刃齐齐飞起,卟
卟之声中,三个黄衫汉子飞落海中,身体犹未沾着海面,已自死去!
  成一青哪料到无极岛主如此威势,不由胆怯,却见船尾右方五个黄衫汉子按着五行
位置,互相掩护下围击过去,心中一动,向其他二船下命道:“继续加速回舵!”一面
抖起手中长剑跃向船尾。
  “黄子沙”海盗帮在未归服“玉骨魔”前,就素以海底功夫称霸东海,及归入“玉
骨魔”麾下,潜水训练更是特别注重,那炸毁无极岛主坐船必是成一青的手下潜水夫的
杰作,只是连无恨生这等人物都未发觉船底被做了手脚,这些潜水夫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且说成一青见那五个黄衫汉了乃是舵下一流好手,所结五行的方位奥妙无比,心想
必能一阻无恨生气焰,哪知无恨生哼然冷笑,双袖拂处,两股疾劲无比的内力将五剑一
齐震开,缪七娘身形一圈,一声惨号,一个黄衫汉子已倒毙地上,五行阵一破,两三个
照面间,近在尺处的成一青连插手都没有机会,其余四人都分别被无极岛主夫妇扫人海
中。
  无恨生猛提一口真气,忽感胸中一塞——虽然是那么轻微,但无恨生这种不坏之身
居然有此现象,他立刻知道必是那酒中之毒开始发作,同时又想到玉骨魔即用来毒自己,
一定用的是最厉害的毒药,自己坐船已毁,要想脱此茫茫大海必定要在毒发以前将对方
尽数消灭,夺下此船才好,当下一拉缪七娘玉手,双双扑向舱内。
  当前一人正是成一青,无恨生双掌呼地推出,直袭对方胸前,缪七娘却凌空跃起,
越过成一青头上,落入舱内。
  成一青见对方掌势太速,只好拼力击出一掌,“碰”地一声,成一青当堂退后数步,
胸中一阵血气翻腾。
  成一青在未归伏玉骨魔手下就是是‘黄子沙’的首领,一身武艺驰誉东海,后来虽
为玉骨魔收服,仍然是玉骨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时一照面就被无恨生打得血气
翻腾,必中自然惊骇之极。
  事实上,无恨生不过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此时他又是冷笑一声,单掌微扬,一股更
强劲风向成一青击去,眼角却飘向左面将围上来的另外三个黄衫汉子,成一青此时势成
骑虎,只好硬起头皮打算再硬接一招。
  只见他头发根根直竖,黄衫像是由内被风灌满一般,张得有如大帆,声威端的神猛。
其实他内心却正暗惧不知自己拼力一击能否挡得住人家轻描淡写的一下呢?
  那知他的掌力才递出,那无恨生单掌竟微微一缩,成一青立感自己千钧掌力被人吸
住却收不能!
  无恨生单掌向左一挥,把成一青拼命发出的掌力硬硬粘向左边,迎向冲上来的三个
黄衫人。
  成一青眼睁睁看见前面是三个自己人,却无法收回自己掌力,急得他汗如浆出,仍
然无济于事,只听得轰然一声,正冲上的三人立刻被成一青拼力发出的一掌击倒地上!
  无恨生这招上乘的“移花接木”内功,真妙到极处,右面其他海盗本来准备围将上
的,一时目瞪口呆,呆立不知所措。
  船舱内形势又自不同,缪七娘施开绝顶轻功,配合着独门点穴手法,在群盗中如穿
花蝴蝶般,左一掌,右一掌,打得群盗不亦尔乎,往往一招发出,连攻四五人,任那群
黄衫海盗也都是经挑选出的好手,那见过缪七娘这等绝顶身手,一时一连几个汉子相继
被点倒甲板上。
  且说辛捷在船身炸断的时候,被震得摔出小房,一个大浪就将他卷人大海中,他穴
道被制始终是一个卷着身驱的尴尬姿态,不能动弹丝毫。这时眼见波涛一个接着一个,
全身却丝毫使不出力,眼看就得葬身鲸波。
  他感觉到自己在逐渐下沉,虽然偶而一个掀浪又将他举出海面,但尤其难受的是腥
咸的海水从鼻中、耳中、口中不由控制地灌人,他似乎感觉到浑身都在肿胀——渐渐,
他愈来愈感窒息,眼前宛如死神出巨灵掌紧捏着他的咽喉,而且渐收缩——一霎时间,
脑海中比闪电还快地浮过一些影子,父母受人凌辱而死的情形,梅叔慈爱的脸孔,甚至
那侯二叔悲怆的表情都一一飘过。最后金梅龄的倩影占据了眼前的一切“她现在在哪
里?”他这刻竟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他眼前是一片墨黑,死神已在降临了忽然,又是一个巨
浪从底下打来,把下沉中的辛捷的头部举出了海面,但他连挣扎的企图都没有,因为那
被制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难行。
  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声穿过巨涛汹涌的声响传入辛捷的耳中,接着他感到胁下被一重
物猛敲,痛彻心肺,但立刻他意识到穴道已经解了,他双臂一振,水淋淋地跃身出海,
见前面一人踏板凌波而行,正是菁儿。
  他再低头一看,那被菁儿掷过来解开自己穴道的“重物”,不过是一小片木板!
  菁儿浑身几乎湿透,红透的脸上现出无限欣喜之色,呆呆望着跃在空中的辛捷,那
一头秀发随风乱飘拂着,却益发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美。
  这时辛捷上跃之势已尽,开始缓缓下落,菁儿俯身捞起两块木板向前一扔,辛捷正
好落在上面,他猛提一口真气,也以上乘轻功立在木板上随波而浮。
  两人都没有说话,辛捷原就是一个极端的人,这时他胸中对菁儿的怜爱真超出方才
生死挣扎所留在心灵上的荷负何止十倍。
  两人随着浪涛所冲,距离愈来愈近,周围的一切对两人来说,真是不睹不闻。
  那边海盗船上,无恨生对一批批涌上的群盗痛施杀手,掌风呼呼中,又是数名海贼
被击落海中,成一青也被他一掌震伤内脏。
  但就在他奋力挥掌的当儿,他胸中开始一阵寒闷,他不由暗惊这毒药好厉害,居然
不受自己内功控制,抬头看时,其他二船的群盗也不断跃向自己所立之船,显然是加入
增援,而缪七娘那边虽然占尽上风,但要想将群盗尽歼灭,亦非一时可能,而自己似乎
中毒已发,当下又急怒,力贯双掌,招招击出,当前一人被立毙掌下,尸身被带出几丈
以外!
  这一掌无恨生施出了真功夫,登时把其他两个海盗吓得怔了——怔,无恨生呼呼又
是一掌推出,两人连忙合力拼命一挡,卡擦一声,两人手骨登时折断,痛得昏死过去这
时一种宛如万马狂奔的声响从东方传了过来,一大片黑云势若奔马般飞压而至,宴时天
色昏暗,巨涛涌起,忽然几滴豆大的雨滴斜落下来这海上暴风来得真快,那黑云还没有
飞到头顶上,狂风已经开始怒号,海浪被欣起数丈高,直卷上船上甲板,桅杆上的中帆
更是吃得满满的——这不下万斤的力量使得船速骤增而桅杆也斜倾欲折。
  成一青久处海上,岂有不知这东海飓风的威力之理,他知道只要拆下帆来,就能减
少一半以上的危险,当下强忍住内伤,大呼水手设法下帆。
  但这被飓风涨满的巨帆,抗力何止万斤,岂是十几水手所能拆下,眼看大船就得危
险,那边无恨生更是拼力施威,一连几招,挡者不死即伤,一时惨号声连起,夹着雷霞
万钧的狂风声,把这海上老手的成一青也急得手足无措。
  这时哗啦的大雨也开始倾盆而泻,轰然一声巨响,船首触了暗礁,这正急速而行的
大船撞击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将船头整个撞碎,接着卡擦一声,主桅折断,大船立刻倾
倒,一个滔天巨浪扫过,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卷入无情大海!
  但其中有一个——就是无极岛主无恨生——没有被卷入大海,他双手十指深深插入
甲板内,仍留在倾斜得不成样子的甲板上。
  他乘着一浪刚过,二浪未至的时候,四目一望,白茫茫的一片,连他的目力也不及
十丈以外,缪七娘的影子不见,甚至其他相邻的两船都不见了!
  任他无极岛主神功盖世,修练致不坏之身,这时也不能与自然之力相抗衡,他只有
凭着十指的功夫,不被卷人巨涛而已!
  但那风暴却愈来愈大,浪涛也愈打愈高,本已斜倒的船躯终于经不起巨浪的猛力冲
打,又是轰然一声,被整个翻了过去,巨大的船身再次撞在暗礁上,立刻支离破碎,几
经冲击,木板粉散,那消片刻就被吞入浪中。
  且说辛捷与菁儿对面飘在波尖上,藉着波涛愈来愈近,两人心中都充满着柔情密意,
但是忽然间,天色一暗,巨涛平地高升数丈,接着狂风大举,白浪掀天,辛捷施出最上
乘的“暗香浮影”轻功,仍然不能立稳,忽见菁儿一声尖叫,一个巨浪来,将她冲倒向
后——辛捷顿觉热血沸腾,忘记了自己的危险,也忘记了是在波涛千丈的怒海上,双足
猛点,虽然全身尽湿,仍然让他掀起数尺,向菁儿扑去——蓦的又一个滔天巨浪击来,
辛捷在汹涌的浪涛上借力飞起,力量本就脆弱,那经得起这巨浪一击,浪花中只见菁儿
也被巨浪圈去,不由大急,但此刻那由得他思索,他只觉耳中、口中、鼻中全是咸咸的
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随着波浪起伏,但他俩可觉辨出自己是在渐渐下沉,因为他已渐
渐听不见那怒号狂风;他渐渐深沉入海底狂风暴雨依然肆虐,滔天巨浪汹涌着,大自然
的怒吼声震彻底垂的天穹……
  这种飓风来得快,去得也速,曾几何时,黑云远去,日光普照,海浪也平静下来,
撞毁的船身也露出海面,远处一道七彩虹光弯在水平线上。
  辛捷缓缓睁开了眼晴,他立刻发现自己躺在一带黄沙滩上,浪花轻轻拍他的脚躁,
他脑海中一时空空,什么也记不得,他用左手捏住右腕,依稀能感觉到微微的脉跳——
  “对了,这就是生命的搏动——人生的钟摆不也正是这样悄悄地动荡着吗?不过没
有人察觉罢了,而人的生命就完全淹没在此迟缓的搏动中,其余的——”他忽然在脑海
中思索着这个问题。
  “其余的只是幻梦罢了;一些不成形的幻梦,蠢动的,片断的梦,令人可恨的可笑
的影子……如随风飘荡的棉絮一般的喧闹声音,奇形怪状的痛苦,欢笑、梦、梦……一
切全是梦景。”
  这时两只白鸥低低飞过,对地上躺着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互相惊奇似地对鸣
一声,凌空而去。
  “但是——但是在这浑昏的梦里却有些值得捕捉的影子,有无穷的真,无穷的美—
—”
  奇怪的是,此刻他只能想到真与美,却想不到“善”!
  渐渐他空洞的脑海充实起来,麻木的思想也敏捷起来了,他能记得一切。
  他想到可爱的菁儿葬身海底,还有自己所受的凌辱,“这一切都是那可恨的无恨生
夫妇所引起的!”他不由咬牙切齿。
  但立刻他想到无恨生超凡入圣的武艺,自己苦练十多年连人家一招也接不了,他忽
然觉得七妙神君所传的武艺真是太不中用了。
  但事实上不容他永远这样躺着胡思乱想,终于他站了起来。他四目一望,显然地这
是一个小孤岛,他相信这岛小得圆周不出十里。但岛中间却是一根根石笋般的山峰,光
秃秃地寸草不生。
  他还记得若不是自己在返前硬提气逼住内穴,此刻早已被水泡死,但纵然如此他也
疲累不堪。
  他挣扎着往岛中间走去,当他勉强翻过一根石笋峰时,忽感一片天昏地暗,四面景
色,似虚还真,宛如置身海底。
  而且他实在也走不动了,他只好坐下用那被认为“毫不中用”的内功来企图恢复一
些真力。
  等到真气运得一周之后,他觉得真力恢复不少,但他却更惊异地呆坐在地上,原来
他发现这群石笋中仍然是一片天昏地暗——他先还以为是自己疲累眼花的错觉所致。
  回首一看,自己方才进入的路也找不到了,四周只是昏暗的一片,一切山石树木都
似真还虚,辛捷尽得七妙神君七艺真传,端的是九流三教的功夫无所不精,此时立刻发
现是陷身于一个阵图中,由此推想,这小岛上必住着世外高人。
  七妙神君的棋艺在七艺中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功夫,他的棋艺与一般棋士大为不同,
乃是先行研究各种阵法,穷通相克之理以后,才用到棋盘上来,是以虽日精于弈棋,其
实更精于天下百阵。
  辛捷尽得梅山民真传,略一过目,便知此阵乃天生石笋所布成,似乎类似中原所谓
的“奇门五行阵”,当下略一盘算,起身从左面“金门”走入。
  辛捷按奇门五行阵的变化左右盘旋了一会,暗忖再一转弯,便可由土门出阵,那知
一转弯,竟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一来令辛捷惊异不已,心中暗思不知此阵究竟是何阵?
  正潜心沉思时,忽然一阵铮声传了过来,那铮声音调激昂之极,似乎不是寻常弦簧
所能发,辛捷不禁侧耳倾听,那铮声铿锵高昂,暗暗有金戈铁马之声。再听一会,铮声
益发振人心弦,似乎弹铮人愈来愈愤,铮声也愈来愈急,仿佛那弹铮人恨不得一举毁掉
整个地球一般。
  辛捷从那古怪的烟雾中依稀可辨出铮声乃是发自石笋阵的中心,于是他凭听觉往中
心走去。
  也不知白绕了多少路,但终于那铮声愈来愈近了,最后辛捷爬过一个石峰,发现铮
声就发自石峰根下。
  这全阵的中心烟雾反倒甚是稀薄,辛捷可清晰看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和尚坐在石上
弹铮,那铮金光闪闪,竟是纯钢所铸,难怪声音如此激昂。
  那老者看来铮艺不甚精湛已必须全神贯注才不致弹错,但起指拂袖之间,竟带猎猎
风声,气度威猛之极。
  辛捷看那老者由自变黄的胡子,看来总该有百岁以上的年龄,但他的威猛气度却似
五六十岁人,而且红光满面,健壮与常,不由大奇。
  这时铮乐已奏到高潮,急急铮音中透出阵阵海啸山崩之声,令人胆颤心惊。蓦的,
铿然一声,似乎曲终音止,但那老者却似愈愤难止,拍地一掌击下,竟将一具纯钢的大
铮打成一块扁扁的铁饼,接着反手一拍,立刻将身旁巨石笋击成石粉!辛捷看了,心中
大吃一惊,心想:“这若者功力之深,端的平生未见,只怕那无恨生也不能轻轻一掌将
石笋拍成细粉,想不到这小岛上竟有如此人物,难道——”
  这时那老者忽然抬头向自己藏峰处一招手道:“小娃儿,听够了么?还不与我下
来?”
  辛捷躲在上面自以为甚是稳妥,那晓得人家头都不抬,就知道自己所在。当下只好
硬着头皮,一跃而下。
  那老者睁眼对辛捷望了一眼,笑笑道:“吃点东西吧。”随着在地上拾起两只青色
果子送过去。辛捷见老者眼光凛然有神,但突然对自己一笑,请自己吃东西,不禁又惊
又喜。
  原来辛捷自海上遇难到现在仍是空着肚子,方才还不觉怎样,这时被老者一提,立
觉饿得不得了,看那青色果子晶亮可爱,不由垂涎,忙伸手接过。
  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极为可口,但忽想到:“他怎么知道我饿的紧?”不免
抬头看那老者一眼,那老者对他一笑,辛捷只觉得这老者慈祥之极,但方才铮声中却是
一片愤怒之音,不知什么事惹怒了老人?
  吃完了两只果子,忽听那老者道:“我这仙果非同凡品,看你步履凝稳,倒是有几
十年内功在身一样,你用功运气一番就知这果子的好处了。”
  辛捷不知怎的,觉得这老人说话中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虽觉这两只子果子
难以果腹,但当下依言坐下,猛提一口真气,用功打坐起来。
  真气透过全身经脉以后,辛捷只觉浑身舒泰无比,饥饿全消,真有说不出的受用。
  那老者此时却惊咦一声,原来辛捷此时盘膝端坐,宝相庄严,头顶阵阵白气冒出,
这分明是最上乘的内家功夫,而且非有四五十年功力不能达此境界,眼前这少年看来最
多二十岁,却具一身上乘内功,不由大奇。
  辛捷行功完毕,一跃而起,对老人一揖到地,道:“谢谢老前辈厚赐,晚辈受益非
浅。”
  老者欣然一笑道:“娃儿现在才知道好处吧!”
  辛捷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老者又道:“娃儿,你的内功可真不错呵,看你运功情形不会是无极岛主的门人,
更不是小戢岛的路子,难道除了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天下还有其他如此精奥的功夫?”
  辛捷何等聪明,立知对面这老人就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忙恭身道:
“晚辈辛捷拜见平凡上人。”
  辛捷受梅叔叔叮嘱,不可以师承告人,只好道:“晚辈这点末学哪能与世外三仙相
提并论。”
  这句话倒是由衷之言,因为他此刻对自己本门功夫实在信心尽失。
  那老者脸色一沉道:“小小年纪就言不由衷,我知你心中定自以为你师传功夫能胜
过世外三仙是不是?”
  辛捷忙辩道:“晚辈确是由衷之言,方才晚辈穷一生所学连无恨生的一招都接不下…
唉……”
  辛捷想到这里就懊丧的叹了一口气,但聪明的他却不明白这平凡上人何以如此看重
自己这点“微末”本事?
  他原是高傲无比的人,被无恨生三番两次擒住后,灰心得近乎有点自卑,是以见了
平凡上人不禁对他份外恭敬,甚至有点害怕。
  那平凡上人听他如此说,嚷了一声道:“你和无恨生交过手?”
  辛捷茫然点点头。
  平凡上人仰首想了一下,忽然左手一伸直点辛捷“乳下穴”,辛捷惊叫一声:“前
辈你——”但本能的反应使他用出“暗香浮影”的功夫,只见他双肩微耸,身形滴溜溜
一转已闪过来势,那知平凡上人左手忽然转弯,从旁边绕了过来,仍是直点辛捷乳下穴,
辛捷足下用力,退后数民才避开此招——所谓避开,不过是平凡上人坐着不再追击而已。
  辛捷呆瞪着眼,回忆方才平凡上人那招不可思议的点穴功夫,因为他挥手变招时,
他看得分明,竟像是由臂上不是关节的地方变过来的,这种点穴手法若是真正施展开来,
岂不令人防不胜防?
  平凡上人却也仰首默思,似乎有什么不解的事困惑着他。一会儿他的视线又移到辛
捷脸上,忽地面露笑容,脸上疑云尽除。
  辛捷被搞得莫名其妙,那平凡上人却笑道:“且不问你师承,我倒要问你,那无恨
生点你时是否使的是‘拂穴’手法?”接着只见他右手向前微抖,一片袖影中,小指己
然在辛捷“曲池”穴上。
  辛捷一想那无恨生一招点住自己的正是这么一记怪招,但却想不到这就是武林失传
已久的“拂穴”功夫,当下点了点头。平凡上人脸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无
论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来你必是太过紧张,才被无恨生一招得手的。我先还以
为无恨生这家伙十年不见功力竟精进如斯,原来他还是‘拂穴’这手老功夫。哈哈,他
这‘拂穴’虽是不凡,却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绝妙的功夫。”说时脸上神采飞扬,威猛之
极。
  辛捷对无恨生虽说恨之人骨,但对他的武功着实钦佩不已,这时见平凡上人轻视无
恨生的拂穴绝技,虽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但心中也着实有点不能置信。
  平凡上人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双手忽然一错,左手突地下沉,只见五指曲张,
疾如鹰爪。
  辛捷何等聪敏,见他这一招比划出,立刻悟出这乃是解破拂穴功夫的一记绝妙招式,
一时手上一面依样比着,心中一阵大喜。
  平凡上人微微点首,似乎暗赞孺子可教。
  停了半晌,平凡上人又道:“娃儿你可知道老衲的年岁?辛捷从他那威猛气度及黄
白长髯上实在无法断定他的年龄,又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当下茫然摇了摇头。
  平凡上人又道:“便是老衲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总之大约廿多年前无恨生他们曾以
此铮赠我,说是祝老衲三甲子大寿——呵,这铮竟给我打毁了——-倒也算得上一件上
古珍品呢!”
  辛捷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大惊,听他说竟有二百岁之高龄,难怪功力精湛如斯,想
到这里,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内功要想练到驻颜不老的地步,至少要有百年的功力,
否则无论内力如何苦练,也至多做到不易衰老而已——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说无极岛主
无恨生,仗着曾服仙果,始终保持三四十岁中年的形态,而平凡上人虽持三甲子的功力,
己臻不坏地步,然其能做到驻颜不老乃是百龄之后,是以看来尽管神采飞扬,仍比无恨
生显得苍老得多,这也是无极岛主唯一能胜过大戢岛主的地方。
  辛捷正在想这些时,平凡上人又道:“无恨生不过仗着一颗仙果而已,否则凭他那
点功力,岂能名列世外三仙?”
  要知平凡上人功力超出无恨生不下百年,是以此言丝毫不为过。但事实上无恨生曾
食仙果,人又绝顶聪明,是以年龄虽远较其他二仙年轻,却能与其他二位旷世仙人并驾
齐驱,辎珠并重!
  辛捷每听平凡上人低贬无恨生,胸中就有说不出的快感,但寻即想到人家那身武功,
立刻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不明白何以平凡上人颇为注意他的本门功夫。
  平凡上人像是长久不曾与人谈话,又似对辛捷特别投缘,兴致勃勃地又接着道:
“四十多年前,咱们世外三仙在无极岛上互相印证功夫,无恨生仗仙果之功,驻颜不老
方面自然胜过老袖,但论到真实功力,那无恨生也自认钦服老衲的,却只有这小戢岛主
慧大师,不肯认输口,想我老衲这大年纪了还会和她真正动手,那知老尼婆着实可恶,
竟摆下这古怪阵法,将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说来这阵也着实古怪,十年来老衲仍未悟得
破法,明天子时就是咱们赌赛期满,说不定老衲只好拼了一甲子功力将这小岛给毁了。”
  辛捷恍然大悟,原来这平凡上人是和慧大师在斗气,怪不得那铮声中满是愤怒,心
想他虽说这大年纪不与人拼斗,其实却好胜得很,以他二百年修为尚如此,可见“嗔”
念是如何难以堪破了。想到他最后说拼着一甲子功力也要将此岛毁掉,心想这岛虽小,
却是自海底伸出,岂能以人力毁去,不禁甚是不信,忽然又想到他说“这小戢岛”,难
道这是小戢岛而非大戢岛,抬头一看,前面那百阵中心最高的石笋上赫然“小戢岛”三
个大字,却不知慧大师何以不见。
  平凡上人可不管辛捷在想什么,只像是憋了十年的话好不容易遇到可倾述的人,不
断地谈自己的英雄往事,这时见辛捷始终静静地在听自己吹,不觉有点不好意思,忽然
夸道:“你老弟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此之纯,实在难得,想不到中原还有如此人物能调
教出你这样的人才。”
  若是常人听了世外三仙之首如此赞赏,一定振兴万分,无奈辛捷已对自己功力信心
尽失,脸上仍是木然。
  平凡上人对辛捷似乎十分投缘,此刻竟索性称他“老弟”,若以辈份算来,平凡上
人做他高祖也有余,此刻竟以“老弟”相称,岂不滑稽?
  这时平凡上人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道:“你或以为输给无恨生就自认功夫
太差吗?其实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辛捷抬头问道:“晚辈忘了什么?”
  平凡上人道:“你可忘了‘功力’两字,无恨生曾服仙果,再加上近百年修练,岂
是你廿几岁娃娃所能敌?”
  辛捷本是冰雪聪明,只因输给无恨生输得太惨,才对本身武功信念尽失,这时被平
凡上人一语道破,立刻明白自己确是忽略了“功力”两字。
  但他想到比人家差上百年以上的功力,只怕今生难以及得上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阵
失望。
  平凡上人又道:“你看这石头怎样?”说着指着前面块巨石。
  辛捷看那石门乃是极硬的花岗岩,正奇怪何以平凡上人问这石头,那平凡上人忽地
单掌微扬,呼的一声拍出,那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辛捷看他用的乃是极普通的“五行掌法”,但平凡上人打出,威力至斯,这就给了
辛捷对“功力”两字最好的答案。
  平凡上人得意地说:“这你可信得过老衲的话了吧!老实说,你别把无恨生看得那
么高,我老和尚不用传你一招半式,只要略为成全你,以你的本门招式,与他接个百来
招,保管没有问题。”
  辛捷虽然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此时由衷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信,他心中暗思:
“虽说无恨生是藉仙果之力,但他掌上功夫已臻‘玄玉通真’的至高境界,平凡上人功
力量高,要想片刻之内令我能与他对拆百招,而且不授我一招一式,这只怕万万不能。”
  平凡上人见这年轻人居然摇头不信自己的话,不禁怒道:“你胆敢不信老衲所言?”
  辛捷道:“老前辈虽然功力盖世,无奈晚辈功力与人家相差太远,自知绝不可能。”
  平凡上人似乎极易发怒,当下满脸怒容地道:“此话当真?”
  辛捷见这怒气勃勃的老者脸上,流露着一股蛮横的神色,口上答道:“晚辈确信如
此。”心中却暗笑这平凡上人三甲子的修为,性情仍然如此,他年轻时的骄狂可想而知
了。
  平凡上人道:“好,咱们赌上一赌,你且过来。”辛捷见他一脸正经,依言过去,
平凡上人忽然双掌一翻,扣住辛捷双手脉门。
  他这一招疾似闪电,辛捷全力施为亦不易躲过,何况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立刻被他
牢牢抓住,全身登时软绵绵的,丝毫用不出力来。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热流从双手脉门缓缓流人体内那热流专从穴道中流过,全身虽然
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无比,有说不出的受用。
  渐渐那热流愈速,迫得他运起本门内功来引道那热流进入正道,他一运起内功,立
即热流与本身内功融为一体,极其舒爽地周转全身。
  偷眼一看那平凡上人,此时面上一片肃穆,嘴角微带一丝得意的笑容,刚才那股怒
容一扫而空,而红光焕发的秃顶上阵阵白气冒出,辛捷何等慧话,立刻知道平凡上人哪
是和自己生气,不过藉故成全自己罢了。
  过了片刻,平凡大师双掌一松,笑道:“现你可再运功一周后,对这百笋发一掌试
试。”
  辛捷依言运功一周,猛一提气,单掌一记“二郎开弓”拍出,只听得轰然一声,一
方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巨石竟隔空击成粉碎。辛捷对自己功力精进如斯,惊得呆了。
  平凡上人乃是以“糊提灌顶”的绝顶内功将自己二十年功力打人辛捷全身穴道,以
平凡上人的二十年功力,若让辛捷自行修练,至少也要一甲子的光阴,难怪辛捷自己也
要惊得瞪口呆了。
  辛捷连忙翻身拜倒,平凡上人双袖一拂,将辛捷抬起,呵呵大笑道:“娃娃你莫谢
我,就是老衲也从你运功时得到不少内功妙绝,哈哈,你那师父果是一代奇人,要知虽
是以我的功力打外你穴道内,但如你本身没有一种精妙与老衲内功相当的内力引导,也
是徒然,现在你总该相信你本门内功精妙不在无恨生之下了吧!”
  辛捷抬头看着那红光满面的慈祥再目,胸中热血上涌,此的叫他立刻为平凡上人死
去,他也情愿。
  平凡上人又道:“由你的内功上猜想,你师门的拳剑功夫必亦精奇,你且施一两招
给我老儿看看。”
  辛捷暗道:“原来你也嗜武得很。”心中不禁一乐。又思自已施出师门绝技,若有
缺点,平凡上人必会指正,这正是千载一逢的良机,他如何能放过,当下随手在地上一
摸,拾起一枝枯竹,猛然提气,斜斜一剑劈出,轻脆枯竹尖上竟带丝丝风响,正是七妙
神君所传剑术“梅花三弄”。
  辛捷这招“梅花三弄”乃是七妙神君平生绝学“虹枝剑式”中的第三式,这时他又
是全力施为,剑尖所生尖锐之声骤起,意然隔空将地上划开半寸深的石痕。
  这一下辛捷又是大出意料,当时梅山民曾对他说,“虬枝剑式”虽然精妙,但若能
练到将真力任意逼出剑尖,才能发挥最大威力,但要想练到如此地步,非有一甲子以上
功力不成,任你天资绝顶,小小年纪绝不可能达此境界,这时辛捷见自己居然能够达此,
当然惊喜不已。
  只见他一招“梅花三弄”还未施足,手腕一翻,枯枝呼地一声化成一片枝影,远看
过去,却可分辨出枝尖圈成一朵朵梅花,但突地一声轻嘶,一片枝影中竹尖竟己刺出。
  这一招剑走偏锋,端的诡妙已极,对方若有故人,必然正忙于应付那一片剑影时,
突觉剑尖已到了喉前,躲无可躲。这正是七妙神君的得意杰作“冷梅拂面”。
  七妙神君酷爱梅花,有一天发现一枝隐藏在路旁山路旁山石后面的一棵梅花,那棵
梅花似乎生怕自己生处隐蔽,不易为人发觉,所以特长出一枝斜伸出路面,路人一不注
意就被树枝拂面。
  梅山民当时灵机一动,立刻创出这样一招专走偏锋的绝妙招式,也只有梅山民这种
偏激而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创出这一招。
  平凡上人对这青年甚是欣赏,这时看他面带悦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复
信心,不禁拈须微笑。
  及见辛捷施出这一招“冷梅拂面”来连他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平凡上人武学己入
化境,任何剑招只要一出手,立刻能预知它的招式及利弊,但这招“冷梅拂面”却大出
他意料之外,岂能不惊。但他乃是一代宗师,何等眼光,立刻看出这招的妙处,当下大
喝一声:“若我施一招‘吴刚伐桂’,你怎么办?”
  辛捷正将这招“冷梅拂面”使满,忽闻平凡上人这一句话,登时枯竹垂地,呆呆怔
住了。“吴刚伐桂”这招极平凡的招式,从脑海中如闪电般流过,这极普通的招式却刚
好能将自己这招封住,只是这极普通的招式在此时用来,端的神妙无比,七妙神君当初
创这招式时,曾把武林中一切上乘剑法都考虑过,专门对付那些名门剑招,那知竟被平
凡上人以这一记普通招式正好封住,就是梅山民本人也必料不到的。
  忽然辛捷单竹再挽,左足微跨,右手上竹枝却由下而上斜斜撩上,正是“虬枝剑式”
中的第六式“踏雪寻梅”。
  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我用一招‘横飞渡江’。”
  辛捷又是一怔,暗思那“横飞渡江”正好又能化去自己这一招,不禁好胜之心登起。
  “横飞渡江”虽也十分精妙,但仍算不上最上乘的剑招,梅山民的剑法多是专为对
付各大门派而创,招式虽然神妙无方,但却反而没有顾及一般普通的招式,平凡上人武
学已上通下达,凭深厚功力,一眼就看出辛捷招式中的特点,是以尽用一些普通招式来
化解。
  辛捷好胜之心一起,刷刷刷一连数剑,具是“虬枝剑式”中精奥之招,平凡上人虽
然笑口吟吟地一一化解,但心中己暗惊辛捷剑法的精奇了。
  这样两人,一个用竹枝,一个用口舌,一招一式互拆起来,到了廿招后,辛捷施出
的“虬枝剑式”不能以普通招式相拆,平凡上人双手也开始比划,用他毕生得意绝学
“大衍神剑”和“虬枝剑式”对拆起来。
  “大衍神剑”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个变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数,
是世外三仙之首毕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无方,任“虹枝剑式”奇招怪式层出不穷,但
碰上平凡上人双手微微一比划,立刻威力顿失,辛捷一面尽力施为,一面暗中体味“大
衍神剑”中的妙处,他本就聪明无比,更加剑术基础极佳,而那大衍神剑虽然变化精奥
无比,招式却是极为简单易记,一时虽仍有许多妙处不能理解,但招式却一一硬记住。
  这时“大衍十式”已使完一遍,平凡上人似乎有意依次一招招施出,让辛捷便于记
忆。
  平凡上人愈拆愈感辛捷之师父的才华盖世,心中已知其师父必为中原武林盛传的一
代鬼才“七妙神君”。
  “虬枝剑式”也己到了最后十式,这十式乃是梅山民真正毕生心血所在,第一招
“寒梅吐蕊”就如千剑万影洒下,令人防不胜防。
  平凡上人若要化解以求自守当然易如反掌,但要想守中带攻地回他一招同样佳妙的
绝招,却一时不能,这一代宗师竟被一时怔住。
  辛捷也停竹不动,凝视平凡上人出何妙招。大约两三分钟后,平凡上人左手一挥,
右手一圈之间缓缓递出。
  这招不知名的招式,却正好化去辛捷绝妙的“寒梅吐蕊”,而且反击辛捷肩上穴,
无论时间空间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确是妙绝人寰的一式。
  辛捷正一面感叹,一面筹思化解之策,忽然一声极为怪异的笑声发自高处:“名和
尚变相授徒,大概是怕一身功夫葬送此阵,想找衣钵传人是不是?”
  辛捷抬头一看,依稀可见一个老尼端立在石笋顶处,对平凡上人冷笑道:“还剩一
个时辰了。”
  平凡上人正自得意自己这一招,一听老尼之言,脸上笑容顿敛,立刻化为一脸怒容,
仰首道:“老尼婆休得猖狂,还有一个时辰呢!”
  那老尼长笑一声,宛若老龙长吟,冷冷道:“贫尼略布小阵就令你十年无法破解,
还有你说口的份么?”
  平凡上人似乎被他激得怒火万丈,大喝一声,竟用的是上乘内家佛门狮子吼,震得
辛捷心神俱动,端的动人心魄。只听他狠声道:“老尼婆且不要得意,惹得老神性起,
就拼了一甲子功力也让你这小岛陆沉。”
  那老尼闻言似乎一怔,但随即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也不妨,这阵乃是唤着‘归元
四象阵’,你若把它当‘奇门五行阵’,那就大大错了!”又是一声冷笑,身形一晃,
立失踪影。
  平凡上人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原来他十年来始终把此百笋阵当作“奇门五行阵”来
研究,自然无法破解,想到这里,不禁轻叹一声。
  辛捷何等聪慧,当然知道那老尼正是这小戢岛主慧大师。他听慧大师第一句话,就
知是慧大师与平凡上人赌斗此阵,以十年为期,现在只有一时辰即将期满,而平凡上人
无法破阵,心中着实替平凡上人着急。
  他初上此岛,乍人此阵时,也以为是“奇门五行阵”而着了道儿,及听慧大师说出
此名为“归元四象阵”,心中猛然一动。
  当年七妙神君对他解释棋理时,曾将天下各阵要诀一一告知他,但独有这“归元四
象阵”,梅山民说乃是前秦传下的古阵,现已失传多年,梅山民但凭一些零碎资料,凭
自己盖世奇才,竟将此阵参悟了七八分,自思与古法相去不会太远,是以他曾傲然道:
“天下除我之外,只怕再无别人识得此阵——尽管它是不全的。”
  当时辛捷只大概研究了一下,因七妙神君本人也只省得七八分,是以此时辛捷对这
阵法要决甚是模糊。
  平凡上人思索着这个从未听过的阵名,茫然不知所云,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辛捷—
—此时也正仰首沉思,聚精会神。
  一时倒静了下来,只海风不时将不远处的浪涛声有节拍地传送过来。
  时间是不停留地过去,平凡上人从沉思中觉醒时,仰首观天,陡然发觉只剩半个时
辰了。
  “名”之一字,乃是人类生而具有的欲望,浩翰人海中,有几人真能不为“名”所
动——即使包括那些修练多年的出家人。
  平凡上人虽有三甲子的修为,但他只知在武学上研究,对于佛门一些高深道理,却
从来不曾思索过,他想到半个时辰后,在慧大师面前认输的情形,不禁陡然跃起,这时,
他才想起那个“青年人”——
  辛捷仍然呆呆沉思,手上却持着一枝小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划着,一会儿又用脚把
它擦去,一会儿又仰首不语。
  平凡上人忽然对他道:“喂,娃儿,你赶快设法离开这岛,半个时辰内,愈远愈好,
咦?”
  敢情他发现辛捷对他所言宛如不闻的情形,不禁大奇。等到他想起辛捷又如何能走
入这阵的时候,不禁暗笑自己湖涂了。
  但他还是缓缓走到辛捷身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只见他正用树枝在地上划
着一些不规则的线条,那些线条少说有数十条,是以杂乱不堪。
  平凡上人茫然不知所云,但不禁好奇地弯腰下去看个仔细,长长的白臂,拂在辛捷
的颈上,他居然毫无感觉。
  忽然辛捷呵了一声,用脚把那些线条全部擦去,侧头似乎在努力记忆。
  平凡上人也陷于极端的矛盾中——
  本来他早已决定了的,这时却因这自己对他极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断地考虑,他知道
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将石笋阵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笋齐根毁去,这小岛就得立刻为之毁
沉——这是他认为对慧大师不示弱的最好办法,至于后果,他是不计的。
  但如果现在开始行动,辛捷势必要陪上一条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虽然我是武
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没有权利要他自送一条命啊!但是,但是我岂能示弱于老
尼婆?”
  如果别人,一定在考虑能否将这高耸人云的石笋齐根毁去,而他却考虑着应不应该
动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两遍,那么不但他会觉得沉岛之举是无聊,而且
也许他根本不会和慧大师作这十年赌斗了,说得更远些,也许他在佛门道行方面也会和
他的武学同样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这时他只能想到到底干与不干。
  他的心里似乎停顿在那里不能决定,辛捷仰首追忆,似乎也停顿不前,但时光却迅
速地飞驰。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发觉剩下时间,正只够他毁去石笋的了,但那矛盾仍
然无法决断,这时,忽然有如电光一闪,他心中的死结顿时被打开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击沉全岛?我如拼着同样的功力足够将所有石
笋全部毁去,除了中间这特高的一根,这样老尼婆的阵法岂不毁去而岛并不致击决?然
后——然后我老和尚可顾不了什么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实他一直就没有顾及到什么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长啸一声,红光满面的脸显出龙腾虎跃的神采,黄白长臂无风自动,
显然他已将那超凡人圣的功力遍布全身。
  只见他对准左面一根石笋缓缓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震声响澈云霄,百层纷飞中,
庞然一根天生石笋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缓缓推倒,落在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
  他有点得意地回头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对这两声巨响仍若末闻,手上枯枝又自开始
击动。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己有不下百十余线条,显得更是杂乱,忽然辛捷自
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在正确的线条上重划一遍,石地竟被枯枝划下半分深的
线条。
  然后他挥袖一擦,一些不正确的线条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线条。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转身对后面一根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辈且慢——”辛捷斗然一阵而起,他见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叫止。
  平凡上人转身一看,只见辛捷面带喜色地叫住自己,当下停住,静待下文。
  辛捷这才缓缓道:“晚辈总算将这‘归元四象阵’的要诀记了起来——”
  平凡上人更是惊讶地瞪着辛捷,怎么样他也不信这二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的半个时
辰之内渗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门径的阵法。
  这时月亮已正当长空,显然平凡上人与慧大师约定的时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树枝在
地上的线条上指着最外的几根道:“从干位进入,按左三右四之则,就能进人阵心,但
出去时,却不大相同——”说着指着左面一些零乱的线条道:“从阵心向左转进,两次
回绕后,应该有一人为的假笋——”
  须知石笋阵虽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许多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听到这里忽然跃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正是有一
人为的假石笋——看来你还真有一套,咱们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来,差不多每条路平凡上人都试着走过,虽不能走出此阵,但阵中大概情
形却甚是清楚,这时听辛捷所说果然不错,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辈对此古阵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阵布得完整,只怕仍是
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们且试它一试。”
  辛捷站起身来,辨了辨方向,从东面第三根石笋走了进去。
  平凡上人紧跟在后面,一面随着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
识得这远古遗阵,而且恰巧在十年将满前带自己出阵,岂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嘱声点头,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样子,于是毫不
犹疑的从正确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见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这时两人己走出将近五里,说这岛也不过方圆十里,但在阵中却似有走不完的路,
盘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屡次试着摸索,无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处,这
时居然走出了这许多路而未回至原处,心中不觉对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从两个石笋中间穿出,对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笋看了一回,向平凡上人道:“请
前辈将此笋毁去。”
  平凡上人见这较小石笋分明不是天生者,想来必是慧大师布阵时添设的,心中虽不
明何以辛捷要他毁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气,双掌缓缓拍出。
  一股纯和无比的掌风准出,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根巨石竟应声而毁,百屑飞出数丈,
有的钳入其他石笋中,声势惊人!
  辛捷暗中赞道:只怕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有此功力。
  这时他见石笋已毁,细细在石笋根部观察一番,果然发现一条极隐蔽的小径,若不
是将石笋毁去,实在无法发觉。
  二人从小径继续走入,每逢人为的石笋,就由平凡上人发掌击毁,辛捷又继续带路。
  平凡上人见愈走愈对劲,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见他面色如同罩上了层凝
霜,严重之极,不由大奇。
  再绕过两座石笋,眼前忽然开朗,走了好一会,才碰到石笋,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
近阵边缘了,但再一看辛捷,脸色更是紧张。
  绕过前面的百笋,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却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远处白
浪滔滔,显然已出了百笋阵。
  但辛捷却咦了一声,向后仔细看了半天,脸上紧张之色顿消,吁了一口气道:“看
来这慧大师对此阵功夫也没有学全,否则晚辈也无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阵中十年,满腔怨愤之气,此时一旦走出石阵,不禁仰首长嘘。
  天上皑月当空,明星萤萤,远处浪声瞅瞅,带着浓厚盐味的海风阵阵吹来,令人精
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时间,被困十年的怨愤之气竟然随着那一缕海风,化为乌有,
顿觉心旷神怡,荣辱皆忘!
  平凡上人虽然从不修练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为,自然而然养成一种淡泊的
性格。这时把一切看开了,笑对辛捷道:“对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
什么奇门五行的鬼门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无策于阵中,此时仍称奇门术数为鬼门道。
  辛捷道:“晚辈这点末行,实在难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长笑一声道:“娃儿休要假谦虚伪,倒是我老儿方才施给你看的那‘大衍
十式’,你可曾仔细记住?”
  辛捷点头道:“晚辈正要感谢前辈以不世绝学相授——”
  辛捷这样说倒是由衷诚恳之言,这时他又接着道:“只是晚辈一时有些地方还不能
完全领会。”
  平凡上人见辛捷说得极为诚恳,笑了笑道:“老衲对这几招剑法自认还有几分满意,
那最后三招你须好好研究,若是发挥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无几呢!”
说到最后,脸上扬溢着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这句话倒底是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剑”实在神妙无比,自己
得此奇学,正可和本门剑法择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那笑声好不
惊人,初闻声时,尚在岛之中心,笑声甫落,一条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处,这
等轻功若是传到武林中,只怕无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觉心折不已,一种直
觉告诉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师到了。
  藉着月光看去,来人是个老尼,一袭憎衣破旧不堪,但却一尘不染,安祥地对着平
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平凡上人见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却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计要占
我老儿上风,可是老天有眼,偏偏总不如你意,哈哈!”脸上神色得意之极。
  慧大师寿眉一扬道:“老尼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打赌要靠小辈助拳的。”
  慧大师以为这句话必能使好胜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
“咱们当年打赌时可没有规定不准别人自动进来带我老儿出去吧?”
  慧大师哼然冷笑一声,转向辛捷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居然识得我这古阵,须知
你未经许可,擅入本岛,已是犯了重规,复又擅大石笋阵,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
什么人胆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内。”
  辛捷本就倔强之极,更兼慧大师狂态逼人,当下将那原有一点敬畏之心放开,抗声
道:“晚辈擅入贵岛,本为无心之过,若是前辈定要以此为由教训晚辈,晚辈不才,却
知头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阵冲动之情将这对世外三仙的敬畏之心压过,这时侃侃而言,不卑不亢,两
足挺立,气度竟然威猛之极。
  慧大师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声长笑,那笑声初时其低,渐渐愈
来愈响,似乎无数声音相合,震得地动山摇。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觉耳中有如针戮,又觉有如锤击,渐渐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声,登时将慧大师笑声打断,只见他朗声笑道:“老尼婆这小
岛也有许多臭规矩,今日若不是这娃儿即时赶到,你这小岛此刻怕已在万丈海底了。”
  慧大师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对辛捷道:“你既能经得住我‘诧阳玄音’,想来必
有几分功力,你有胆接老尼三招么?”
  辛捷虽觉这慧大师功力委实高不可测,但这时就是刀架在他颈子他也不能退缩,一
时一腔热血上涌,当下抗声道:“晚辈不自量力,就接前辈高招。”
  慧大师更不答话,也不见她双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飞起,单袖一拂之间,一双袖
化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虽则早就真气遍布全身,但对慧大师这极为其飘忽的一招竟感
束手,这感觉正如同上次和无极岛主无恨生对招时一样,但辛捷此时功力大非昔比,急
中生智,对敌势力不闻不问,左掌一立,右拳运式如风,呼地一声,反击慧大师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这一拳掏出,慧大师大可旋身直迸,如无恨生那样轻而易举擒
住辛捷脉门,但此时辛捷拳出风至,隐隐暗含风雷之声,慧大师咦了一声,不待招式递
满,灰袖再拂,一双破布长袖竟如一双铁棍般横扫过来。
  破布柔不着力,慧大师不用换式,仅借势一拂,就把柔轻的一片袖影收成铁棍般横
扫出,比之“湿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见慧大师这一拂之势虽强不可当,但招式却似武当派的“横扫千军”,对这中
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习了几千遍,这时毫不犹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轻功中的绝
招“香闻千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师袖势以外。
  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专门对付武当拳招的妙着,慧大师这等拳劲,也被轻易躲过,
而且是很漂亮地。
  平凡上人在旁呵呵大笑,连声称妙,慧大师不由惊上加怒,呼的声一把抓出,五指
箕张带着五缕疾风,闪电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经验,胆气一壮,右手以指为剑,施
出本门绝学“虬枝剑法”的绝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师这抓乃是平生绝技,其中暗藏三记杀手,这时见辛捷右掌似指似剑地斜斜划
出,暗道你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无以复加地横抓去,那知呼的一声,辛捷右掌也
是一翻,也是快得无以复加地指向慧大师脉门,慧大师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
三个绝招又已施出,只见五指如鹰,离辛捷肩头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几乎是同时,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一弄”也己施出,中食二指并立如戟,
问上疾点,正中慧大师“曲池”——只听得砰的一声,慧大师一翻之间,两条胳膊碰在
一起,慧大师稳立不动,辛捷却跄踉退后三步。
  辛捷惊于慧大师的功力深厚,慧大师却惊于自己连环三招正好被对方连环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却不住大叫妙极。
  慧大师冷哼了一声,两袖一扑,身形似乎藉着一扑之势,陡然飞起两丈,升到顶点,
两袖一张,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盘旋,才忽地疾比劲矢地扑势而下,身形美妙之极。
  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师的真火,这一扑下施出了她平生绝技“苍鹫七式”,双袖也
用上了八成内劲——
  连平凡上人都闭上笑口,紧张地看这“娃儿”怎生应付这最后一招。
  辛捷只觉那掌力像是从四方八面袭来,甚至身后都有一股疾风袭到——这正是“苍
鹫七式”神秘之处,他一刹那间实不知怎样招架。
  一宴时间,所有学过的招式海浪般涌过辛捷头脑,竟似无一能适应此招,急切间,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一晃只见他两臂平伸两侧,同时向中一合,合至正中
时,忽地一翻而出,萎时满天掌影,迎击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传授的“大衍十式”
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师忽觉对方双掌一合一翻之间,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层层,宛如日光普照,无
一不及,毫无破绽,自己招式竟递不进去——只见她双臂忽然一振,竟不再击下,复又
拔起寻丈,轻飘飘落在丈外,对平凡上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
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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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平凡上人见辛捷将自己绝学运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闻慧大师之言,裂口
笑道:“是又怎样?”
  慧大师转对辛捷道:“咱们有言在先,只对三招,你现在可以走了。”接着又对平
凡上人道:“老尼不识相,还要领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儿我也觉手痒的紧,咱们走几招杀杀闷正好。”
  慧大师更不打话,身形一晃,左右手齐出,双足一霎时间速换七种架式,却始终不
离方寸之间,同时手上也一口气连攻了廿
  这七招每招都精绝无比,辛捷见了无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艺,以为天下奇学尽于此
矣,那知慧大师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奥妙,当下浑忘身之所在,凝神
观看着这两个盖世奇人的拼斗。
  平凡上人更是双足牢定不移,上身前后左右的晃动之中,将慧大师七招攻势一一化
去,同时左手抽空还出五招。
  辛捷仔细观察慧大师的身法,只觉她拳掌功夫虽妙,却似不及步履间的神奇。那一
跨一跃之间,实在精奥无比,连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觉出十分神妙而已,仍
不知其所以然。
  每当慧大师出招时,他必扪心自问,如是和自己对敌,自己当如何招架,想出以后,
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好机缘,否则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虽则传给辛捷,但这“大
衍剑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剑术上穷毕生精力所率,其中变化精微,任辛捷才智盖世,如
果自行参悟,穷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完全领悟,这时目睹两个奇人的拼斗,不知不觉间,
已将许多意料不到的精微处悟了出来。
  一眨眼间,两人已对换了数百招,身形之快,发招之速,就是传到武林中去,也不
会有人置信。
  但从开始到数百招间,平凡上人始终是守多攻少,这时想是打得兴起,长啸一声掌
上变掌为指,以指为剑,一晃之间,从三个出人意表的绝妙方位攻向慧大师,一时指上
疾风大作,妙绝天下的“大衍剑式”已然施出。
  这“大衍十式”端的堪称天下无双,施出的人又是平凡上人,那威力可想而知,一
刹那间,形势大变,慧大师掌上奇招妙式都似乎大为减色,守攻之势大变。
  但一眨眼又是数十招过去,“大衍十式”虽抢尽攻势,却也伤不得慧大师一根毫毛。
  辛捷见平凡上人将“大衍十式”施展开来,威风凛凛,神威之极,不由感同身受,
在一旁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又领悟到不少精微变化。
  这时他发觉慧大师能全守不攻地在这“大衍剑式”中安然无忘,完全是那神妙步法
所致,但仔细研究那神妙步法,却又似毫无法度。
  他哪里知道这乃是慧大师平生得意之作“诘摩神步”,其中奥妙艰深之处,慧大师
本人也是从一本古遗书上费了无限心血才领悟出来的,辛捷岂能领悟?
  这时双方己互拆千招,各种神奇招式端的层出不穷,把旁边的辛捷看的浑忘一切。
  这时,忽然一声清亮的啸声从远处传来,那啸声尖而细,但却远超过海涛巨声,清
晰地传入岛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啸声一入耳中,立刻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和平恬
静,一种舒适的感觉,使人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连平凡上人慧大师那等功力,居然都咦了一声,各自住手,侧耳倾听,辛捷更是又
惊又疑。
  慧大师面上神色透出惊奇之色,平凡上人脸上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仰首望
天。
  辛捷也仰首朝平凡上人看处望去,只见黑沉的天际,几颗疏星散布其上,哪有一丝
异处。但那啸声却是低细而清晰地不断传来,但闻其声不见其影,益发显得怪异。辛捷
奇怪地回头看了平凡上人,只见平凡上人脸色更是奇怪,忽地撮口长啸和那啸声遥遥相
和。
  初时两种啸声颇不一致,似乎平凡上人在向那发啸人申诉不同之意见,但渐渐那啸
声愈来愈近,平凡上人的啸声也逐渐和那人一致,似乎已被说服。
  辛捷再看平凡上人,脸上一派和平之色,两种啸声都是一片安恬之气,慧大师也肃
然立于一旁。忽然一声鹤唳,辛捷忙一抬头,只见远处一只绝大白鹤飞来,飞近时,只
见鹤背上坐着一个瘦长老僧,啸声正是他所发。
  那老僧身材极高,坐在鹤上仍比常人高出半个头,而且瘦得有如一根竹杆,但额下
银须却是根根可见。
  慧大师见了他脸上惊疑之色不减,显然不识得此僧,平凡上人却脸色平和肃穆,缓
缓走近那巨鹤。
  巨鹤略一盘旋,缓缓落了下来,两翅张开,怕不有两丈阔,扑出的风吹得黄沙卷卷。
  那老僧手执木鱼“笃”地一响,也不知那木鱼是什么质料所做,声音传出数里之外,
清亮之极。
  平凡上人对估瘦老僧一揖,又转身对慧大师一语不发,爬上鹤背,对辛捷略一点首,
那鹤双翅一展,腾空而起,那枯瘦老伯对辛捷看了一眼,脸上透出惊色,对辛捷再三打
量后,忽然低声吟道:“虎跃友腾飞黄日,鹤唳一声潇湘去。”
  白鹤巨翅扑出,眨眼已在三十丈外,但那两句却清晰传来。
  慧大师竟呆呆望着这骑鹤“擅人”小戢岛的奇僧施施然而去,仰首呆望,似乎百思
不得其解,但当她眼光缓缓落在辛捷脸上,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她忽然地双袖一舞,在沙滩上走出那套妙绝人寰的“诘摩神步”,四十九中步
法施完,身形一拔,竟拔起十丈,飘然而去。
  辛捷趋前一看,只见沙地上留着一片脚印,深达数寸,不禁心头大喜,知道慧大师
有意将这套神奇无比步法传授自己,一时兴奋得有些病了。
  远处却传出一声:“诘摩神步传与有缘,半个时辰内能不能领悟,就要看你的天资
了。”慧大师内力何等深厚,一字一字在海涛声中传出老远。
  辛捷虽不明白她说什么“半个时辰”,但立刻向岛心跪下,喃喃祝谢。
  但是,立刻他就心神沉醉在沙难上那片神奥无比的脚步印中了。
  以辛捷的功力智慧,竟然看得十分吃力,如不是他曾目睹慧大师亲身施展过几次,
根本就无法领悟。这“诘摩神步”端的堪称独步天下,辛捷愈看愈觉艰深,也愈觉得高
兴。
  半个时辰转眼即至,辛捷仍然沉醉其中,不知外界事物,而不远处的海潮已起,只
见远处似乎从海平线上一道白线升起,势如奔雷般直滚过来,愈滚愈快,也愈冲愈高,
那消片刻已成了数丈的浪墙,浩浩荡荡地涌将上来。
  辛捷正躬身苦思“诘摩神步”最后五个步法,这五个步法乃是全部神步中最精华所
在,尤其难奥无比,他正全神贯注,那滔天海潮已到身后海边,犹自不觉。
  辛捷索性双足踏在慧大师脚印上将那最后五式试行一番,这一躬身实践,立刻将方
才苦思不得的疑问解消,心头不禁一阵狂喜,正要跃起,忽觉脚上一凉,一回头更是大
吃一惊,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浪涛涌到面前,一急之下,施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
身形一踪之间,飘出六七丈远,但当他身形才落,脚下已是白茫一片。
  潮水涌上何等迅速,辛捷一跃之势,竟不及水涨得快,辛捷身在空中,猛然再提一
口气,脚尖在浪面上一点,身形又拔起丈余,但那海潮一卷而上,他身形方才一拔起,
下身自膝以下已是尽湿。那知身形下落时,辛捷低头一看,脚下又是一片浪潮,辛捷不
由一咬牙,身形微一点水,又复跃起,施开上乘轻功,拼着下身湿透和海潮抢快。
  辛捷此时何等功力,“暗香浮影”又是极上乘的功夫,几个起落之下,竟将势若疾
风的海潮远远抛在身后。
  一直奔出二十丈远,辛捷才停身回望,只见远处白潮掀天,方才立足之地早已淹没
潮中,那慧大师留下的“诘摩神步”脚印,不消说一定被冲洗无踪,难怪慧大师要说
“半个时辰之内”的话。
  辛捷目睹海潮奇景,只觉得心胸为之一阔,一时胸中豪气勃勃,雄心千丈,不由自
主地振袖高歌道:“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唱到此处,辛捷不禁想到,一天以前自己还困束于儿女之情及灰心颓废之中,此刻
却豪气干云,雄心千丈,他暗中下决心,一定要创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才能谈到其
他。
  怒潮澎湃,夜色渐褪,天边露出一丝曙光,霎时金光四射,红波翻腾,一轮红日升
了上来。
  辛捷渐渐不知不觉间已从岛东绕到岛西,他心中正在暗计如何离开这孤立大海的小
岛,但当他一抬头,只见海面平静得很,天空一望无云,千里晴空,但最令他注意的却
是海边沙滩上搁着一只小型帆船。
  辛捷连忙快步上前,只见船前沙上写着一片大字:“由小戢岛西南行,此时海面西
风甚强,扬帆一日可达大陆。”显然是慧大师之笔,那船自然也是她预备的了。
  辛捷看罢吃了一惊,暗道:“只需一日航程即可到达大陆,这小戢岛离大陆如此之
近?”不禁极目远眺,果然瞧见远方水天相接处依稀可见一带极淡的山影,那天边是乳
白色,山却是淡蓝色,是以勉强可以辨出。
  辛捷再次转身向岛心祝福,启帆人海。
  西风甚疾,却甚是平稳,小船又很轻快,那帆吃得饱饱的,那消片刻,已远离小岛。
辛捷回首望时,小戢岛已成了一小点黑影,只有那岛上最高的一根石笋仍可辨出,高矗
晴空。
  长江至武汉一带,向东北方分出一条支流,称作汉水,和长江成之字形隔开武昌、
汉口、汉阳三地,自古为江鄂一带重镇,行人熙攘热闹之至。
  自从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在武汉一带办过几件惊动武林的事后,武汉更是群英毕集,
各派高手相继赶到,都想察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之传闻是否属其。
  尤其是当年参加围击七妙神君的五大派更是急欲侦知事实,故此武汉一带空气登时
紧张起来。
  时正夏末,武汉一带天气虽仍不能算得上凉爽,但却有金风送爽的气氛了。
  这天,江上驶来一只小舟,这小舟似是要向岸头行拢过来,是以行速甚慢,加之江
水逆流,看起来好像小舟根本行不动的模样。
  这时江上帆船何止数十条,这小舟在穿梭般的船林中缓缓靠到岸边,船上却走下来
一个年约廿左右的青年文士,身着灰青色布衣,缓缓走上岸边,行动十分端庄。
  这青年似不愿被那往来不绝的行人所阻,上得岸来,急步穿过马道,沿着道儿向汉
口城门走去。
  如仔细观察一下,便可看出这青年神色间,似乎充满着一种莫名的神采,但气色却
又焕发的出奇,一张秀俊的脸儿配上高度适中的身材,再加上行动潇洒,确是一表人才。
  唯一的就是他脸儿上微微有点显得苍白。
  这青年步行确是甚快,不消片刻便来城中。
  这时正是午后时分,天气微微显得闷人,尤其是风儿飘得甚大,城中还好,城外马
道上却是尘沙漫天。那青年走进城来,却见他一身衣服清净如常,似是一尘未染,实在
有些儿出奇。
  迎面便是东街,那青年不假思索打横里儿走向东街,朝新近才开铺不久的山梅珠宝
店走去。
  走到近处,那青年似乎面微带惊奇之色,脚步微微加快,口中唤道:“张大哥——”
  珠宝店中人影一晃,迎门走出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精干的汉子欢然对那青年道:“辛
老板,你回来啦,小的望你回来都等到眼穿啦——”
  说着,神色间似乎甚是悲忿。
  那姓辛的青年诧然问道:“怎么?张大哥——”
  那姓张的汉子已黔然道:“侯老他……他死去了——”
  那辛姓青年似乎吃了一惊,身形一动,已来至那姓张汉子的身前,这一手极上乘的
移位轻功,如果有识货的人看到,不知会吃惊到什么地步了。
  那青年来到张某身前,一手抓住张某的衣领,颤声问道:“什么!你是说——你是
说侯二叔已经去世……”
  那姓张的汉子冷不防被那姓辛的抓住,一时挣不脱,听他如此问,忙答道:“此话
说来甚长,容小的进店再告——”
  那辛姓少年似乎甚急,厉声打断插嘴道:“侯二叔到底怎么样啦!”
  那张某吃了一惊,颤声答道:“他死——”
  话声方落,那辛姓青年放手便问后倒下,登时昏迷过去。
  姓张的汉子大吃一惊,急忙扶起那青年,半拖半扶走进店中,急忙唤二个伙计抬人
那青年,自己急忙去烧一碗姜汤,准备喂辛姓少年吃下去。
  一阵忙乱,姜汤尚末煎好,那青年反倒悠悠醒来,爬起身来,厉声问旁边的伙计道:
“侯二叔是怎样死的?”
  书中交待,这青年当然便是山梅珠宝店东辛捷,他自离小戢岛后,急忙赶回武汉,
不料闻到自小待他甚好的侯二叔竟已死去,一时急哀攻心,昏迷过去。
  且说辛捷问那伙计,那伙计道:“十余天前,张大哥在凌晨时在厢房天井中发现侯
老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先还以为是一时中风致死,但后来见他背上似乎有内伤伤痕,
这才知是被人击毙,张大哥急得要死,以为辛老板和武林人物交往而招致大祸,又怕匪
徒再度来临,当时人心惶惶,曾一度准备解散店务,昨日才送了侯老的丧,好在今日老
板回来了!”
  辛捷听后,心中微微一怔,悲愤的一跺脚,站起身来,问张姓的汉子道:“侯二叔
葬在什么地方呢?”
  张某微叹一声:“小的平日素知辛老板甚敬重侯老,所以擅自主张动用厚金葬了侯
老,墓地就在城外不远的西方一个山岗上。”
  辛捷微微点头,走出厢房,张掌柜急走向前想阻拦,怕他尚未复元不能行动,辛捷
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缓缓走去。
  不消片刻,来到城外,依张掌柜的指示,找到山岗,果见一个大墓就在不远处,忙
一转身子,扑在墓前。
  须知辛捷幼年丧父亡母,唯一的亲人便是梅山民梅叔叔和侯二叔,及长,稍通人事,
对梅、侯二人视若父叔辈,尊敬之极,这时突闻噩耗,哪能不伤心欲绝,刚才还努力克
制住不流泪水,这时见墓碑在前,触景生情,哪能不痛哭流涕,悲伤欲绝。
  但他到底是身怀绝技的人,虽然极重感情,倒也能及时收泪,呆立墓前。
  这时辛捷的心情可说是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候了,在幼时辛捷夜遭惨变,但年纪究竟
尚幼,只被心惊吓至呆,哪有此时的如此伤心断肠!
  辛捷呆立墓前,仰首望天,目光痴呆,脸上泪痕依稀斑斑,此时他一切警觉已有如
全失,如果有人陡施暗算,他必不能逃过。
  他喃喃自语,心中念头不断闪过,却始终想不通是何人下的毒手,更不解何以侯二
叔如此功夫竟也会被击毙!有几次他都想掘出侯二叔的尸身查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但
却迟迟不动。悠地,他冷哼一声,伸手拍在石碑上,仰首喃喃说道:“我若不把杀侯叔
叔的凶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誓罢,反身便向山下走去。
  突然他眼角瞥见约在左方十余丈一个林中好像人影在动,这时他满怀悲愤,对每一
个人都抱有怀疑之念,于是冷哼一声,闪身飘过林中。
  人得林来,只见前方约五六丈开外有二个汉子正在拼斗,辛捷轻功何等高明,这一
进来,二人一方面也打得出神,竟没有被发现。
  他于是隐身一株老树后,闪眼望去,只见迎面一人生得好不魁梧,满面扎臂,正手
持一柄长剑攻向对方,对方那人背对着辛捷,看不真切面容,但见他左手仅持着一文长
约一尺半的树枝片和那大汉搏斗。
  那手持树枝的人似乎周身转动有些不便,尤其是右手,有若虚设,脚步也有些儿呆
滞。
  反观他的剑法却精妙绝伦,二人迅间便对拆了约有廿余招,但却未闻兵刃相触过一
次。
  二人缄口苦斗,那手持短枝的汉子因身手不灵便吃了极大的亏,此时已被逼到林边。
  那虬髯大汉蓦的大喝一声:“呔,看你再想逃——”说着一剑点向那手持短枝人的
眉际。
  辛捷观战至此,尚未闻二人开过口,这时听那大汉狂吼,中气充沛之极,不由暗吃
一惊,再看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时,只见他身子一矮,也不见他着力,身子突然一滑,竟
自摆脱出那大汉致命一击。
  他掉过头来,准备再接那大汉的攻击。
  辛捷这时才可见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年约廿一、二,相貌英挺之极,不觉对他心存
好感,尤其对他这种带伤奋斗的坚毅精神更感心折。
  那青年饶是闪过此招,但脸上再也忍不住作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辛捷何等人物,已
知他是被点了穴道,半身周转不灵,是以用左手持剑。心中更惊他竟能用内功勉强封住
穴道为时至久,心中一动,随手折下一段枯枝。
  却见那虬髯大汉仗剑回首又是一剑刺来。
  那少年突然左手一挥,但见漫天枝影一匝,竟自在身前布出一道树网,尤其用的是
左手剑,更显得古怪之极。
  他使出这招,那大汉一击数剑都被封回,就是连辛捷也大吃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张手一弹,一截枯枝已闪电般弹出。
  辛捷用的手法,劲道巧妙之极,只听得“噗”的一声,击中那少年的右胁下第十一
根筋骨——“章门穴”上。那少年陡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左手一挥,绝技已然使出,
但见漫天剑影中,一点黑突突的树影飘忽不定的击向那虬髯大汉,那大汉急切间挥剑划
出一道圆弧,哪知青年这一剑乃是平生绝技,只见树尖微微一沉,微带一丝劲风竟在森
森剑气中寻隙而入!
  眼看那大汉不免要挡不住树枝——别看这一枝树枝,如点到了身上,照样是洞穿—
—辛捷在一旁本不欲出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如飞般闪出林中,洪声道:“兄
台请住手。”说着抖手劈出一掌。
  那少年待见有人穿出,且攻出一掌,不求伤人,但求自保,身形一错,退后寻丈!
  辛提拱手对那虬髯大汉道:“兄台可是号称中州一剑孟非的?”
  那虬髯大汉死里逃生,怔怔的点了点头。
  辛捷微微一笑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那中州一剑长叹一声,打断他的话头,答道:“罢了,罢了,自此——唉!”
  说着抖手掷出长剑,向那青年掷去,转身如飞而去。这时那长剑正掷向那少年,那
少年待剑子近了,突然身子一拔,头下脚上,俯身一掠,便将长剑接着。
  辛捷微微一笑,开口赞道:“兄台好俊的轻功——”接口又道:“呵,对了,兄台
可是姓吴?口天吴?”
  那少年微微一惊,随即答道:“在下正是姓吴,兄台怎么得知?”
  辛捷答道:“不知兄台可是威震中原的单剑断魂吴诏云的后辈?”
  那吴姓少年大吃一惊,答道:“正是——”
  辛捷道:“果然是吴兄,在下姓辛名捷,家师梅山民和吴老前辈以前要好得很哩!”
  那姓吴的少年脸上突然一喜,欣然道:“原来辛兄竟是梅叔叔的高弟——”敢情他
也叫梅山民作叔叔。
  原来这少年正是早年死在五大剑派围攻之下的吴诏云的儿子吴凌风。他自家逢惨变,
被一异人收留,教他武艺,但所教的却全是吴氏留下来的“武功秘笼”,是以吴凌风的
功夫和乃父仍出一辙。
  最近吴凌风出道行侠,风闻武汉一带七妙神君再度出现,梅山民乃是他父至友,他
登时赶来察看,但巧逢侯二叔出丧,他自小便和侯二叔交往甚好,当下来墓前祭拜,正
伤心间,不防身后一个虬髯汉子,也就是中州一剑孟非,突施暗算,点了他右肩的“肩
胛穴”且拔去他的佩剑,吴凌风遭逢惨变,正悲哀欲绝,哪防有人暗算?他只有运气闭
住穴道,勉强折一根树枝和那孟非搏斗,想是孟非自己也觉得自己行动太过卑劣,便将
他逼至林中动手,他先还有力招架,后来到辛捷上冈,那孟非想是不愿外人得知,于是
缄口默斗,而吴凌风也是一口真气闭住伤穴,更不能开口出声,于是二人默默苦斗,若
不是辛捷眼快,必不会发现二人。
  吴凌风真气越来越微弱,被那孟非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突被辛捷用暗器撞开穴道,
是以奋力使出单剑断魂吴诏云的绝招“鬼王把火”。吴凌风功夫本远在孟非之上,此时
含忿出手,孟非一时招架不住,倒是辛捷出手解了危。孟非本于心有虚,此时见另有人
参与此事,不好再停留片刻,是以掉头提前走。
  吴凌风草草说完自己的遭遇,辛捷听了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孟非乃是天下五
大宗派中峨媚派山下,想当年五大宗派谋害令尊之事,必也告知他们的后辈了。这孟非
大概是路见你身后的佩剑而突下毒手——”
  吴凌风听到这里,早已泪如雨下,恨声道:“刚才实在不应放那小子离去,只怪小
弟不知他是峨嵋派的,否则必让他碎尸万段。”
  辛捷点了点头,说道:“小弟不过是让他逃去,借他口告知天下武林,单剑断魂和
七妙神君的后辈要他们偿还十年前的血债!”
  两人讲了几句,彼此都心折对方的风度、武艺,立成莫逆,十分投机。
  吴凌风笑道:“呵!对了,刚才用枯枝撞开小弟穴道的必是辛兄吧”辛捷微微点头,
阻住吴凌风拜谢之礼,口中却道:“小弟今年二十岁,不知吴兄——”
  吴凌风答道:“小弟廿有一,如不嫌弃,称你一声贤弟好吗?”
  辛捷本有此意,欢声答应,登时二人感情又加深一步。吴凌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
道:“贤弟,江湖上盛传梅叔叔出现武汉一带,此事是真是假,梅叔叔好吗?快带我去
拜见!”
  辛捷黯然答道:“小弟这就告诉大哥——”
  说着将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上受伤的经过一一说出,且连自已的任务也说了一遍,吴
凌风听梅叔叔竟为自己父亲而受创残废,心中更是一阵难过,二人相对恨声发誓定要为
梅、吴二人复仇。
  这样一来,后来果然使得江湖上遭临一次浩劫,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再谈了一会,一同走下山去,临行时一起又对侯二叔的墓碑哭拜一番。
  二人商量之下,觉得目前首应察出杀侯二叔的凶手是谁?吴凌风猜测必是五大宗派
所干,以便引出梅山民后代哭祭,是以派孟非在墓旁等侯施以暗算。辛捷则知自己行藏
并没有被武林人物探知,知侯二叔必不会是五大宗派门人所杀,况且以侯二叔的动力,
就是五大宗派任一掌门人亲自来临,也未必能够将之击毙。
  二人边走边谈,一时便来到了山梅珠宝店前。
  张掌柜早已迎至店外,见辛捷伴着另一个英俊的少年,且背上一柄长剑,以为又是
些武林人物,忙道:“辛老板回来了。”他绝口不提侯二叔的事,乃是怕辛捷再度伤心。
  辛捷微微摆了摆手,便招呼伙计安顿吴凌风住处。一边问张掌柜道:“这几天来,
江汉一带有无什么重大的消息?”
  张掌柜急点了点头道:“有,多得很哩,小的刚才一时心急还不曾说。”顿了一下
又道,“据说是什么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引起许多人物注意,最轰动的还是三天以前,银
枪孟伯起老爷子的镖店被人掀啦,孟老爷子当场身死,而凶手在临走以前却留言讲是
‘海天双煞’所干,当下全城震惊——”
  辛捷听到这里已是神色大变,开口道:“好!难道这两个魔头竟千里迢迢入关了,
想东山再起吗?”
  张掌柜接口道:“这个小的不懂,倒是江汉一带的武师都谈虎色变,一些五大宗派
的人物也有的噤不敢言,也有的出言要教训这二个败类——”
  辛捷此时心中大乱,微微摆手道:“知道了,这样江湖上有得大乱了!”
  说着便嘱人叫吴凌风出来一同用晚餐,并告诉他此一消息。
  吴凌风想是久居深山,并不知“海天双煞”是何等人物,也不十分注意,辛捷不再
多言,心中却想定了另一个计谋。
  次日清晨,辛吴二人起身后,辛捷建议道:“大哥最好是扮作一个文人,这样也好
行动。”
  吴凌风颇觉有理,于是改换装束,藏起惹目的“断魂剑”,和辛捷一同出去。
  辛捷一连月余离开江汉,一些相熟朋友都不免起疑,是以决定去拜访一下,随便编
一个理由去圆谎。
  走到城东,但见成名最久的“信阳镖局”已是一片凄凉,大概是出丧不久,门前仍
挂着一些儿白布白灯,更觉凄苍。
  转过道儿,打横里预备到“武威镖局”去拜访金弓神弹范治成。来到门前,但见镶
局内忙忙碌碌,走人局中,问一个伙计道:“范镖头可在么?”
  那伙计点了点头,随手一指,辛捷、吴凌风二人随着他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范治
成正和二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人物站在一起,这时范治成也已看见辛、吴二人,微微点了
点头,走了过来。
  辛捷见他满脸疲倦,嘴角上虽带着笑容,但神色却显然充满着忧虑,辛捷心中了然,
却故作不解问道:“范兄好久不见,小弟昨晚才从四川回来——”
  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看那范治成似神不守舍,心中暗笑,改
  口道:“真是天大不幸,孟兄竟追奸人杀害而去世,小可不曾参加葬礼,心中好生
过意不过。”
  范治成微微一叹道:“那海天双煞也恁地太狠,他们想再扬名,竟找上咱们这两家
镖局,想能杀一以儆百,唉,说不得,今明二晚愚兄性命不保啦!”
  辛捷故意诧声道:“什么?海天双煞竟还要施暗算于范兄?”
  范治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人怀,摸索一阵,摸出一张白色的帖子对辛捷说道:
“天残地缺的追魂令已送到,这二个魔星不出十二个时辰必然赶到——”
  说着将贴儿递给辛捷。辛捷一看,只见贴上画着一只令箭,下端署名处却画着一对
老叟,二个都是残废不全的,不用说定是“海天双煞”了。
  辛捷看了心中一阵激动,神色微微一变,口中却说道:“这就是所谓追魂令?”
  范治成点了点头,答道:“这追魂令既到,愚兄特地请了二位高手来,想请他们助
拳,他们倒是爽快的很,立刻答应下来了。辛老板,来,我替你们引见一下。”
  说着指着那身材略高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点苍高手卓之仲英雄,这位是新近成
名的生死判陆行空。”说着,又将辛捷介绍一下,倒是辛捷先将吴凌风介绍大家。
  寒喧一阵,辛捷再胡诌一番,便和吴凌风离去。
  一路上辛捷对吴凌风道:“大哥,你现在才知道‘海天双煞’不是好惹的人物吧,
小弟倒有一个计较——”
  说着便将计谋说了出来,吴凌风连声赞道:“妙计!”于是二人沿街随意逛了一回,
便回到“山梅”。
  吃过晚饭,二人挑灯闲谈一回,齐人房准备。
  时人深夜,山梅珠宝店中突然响了一声拍掌声,悠地二条人影如狸猫般穿上房屋,
两人略一张望,便会合在一起、这时天上月亮虽渺,苍穹却明,借着星光一看,只见二
人脸上均包以布巾,只露出二只眼晴。
  悠地二人身形一动,一齐飘落在黑暗之中。
  时已深夜,汉口全城灯光全黑,只有东街上“武威镖局”中灯光辉煌,在黑夜中益
发显得光明。
  蓦地,“武威镖局”房上一阵怪啸,一个奇异极的声音喝道:“范治成——”
  语音方落,悠见西边房上一阵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直上升至三、四丈劲道才失,
在空中微微一停,滴溜溜一转,斜掠而下。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至,无论是身法、姿态,均曼妙已极。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影
儿已落在屋面上。
  那人才到屋上,便向左方喝道:“焦家兄弟,大名鼎鼎,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话音方落,左面一阵怪笑,“刷”的纵出二人。
  当先一人喝道:“好小子,你就是范治成请来的高手么?”声音怪异之极,且夹带
着金属铿锵之声,刺耳已极,且二人似是有意卖弄,中气充沛,宛如平地焦雷。
  哪知对面那人不理不睬,仅冷冷答道:“凭金弓神弹就能请得动我?”
  那人再度怪声说道:“小子既非范老儿帮手,还不速退,待我们兄弟处置他以后—
—”
  话未说完,那对面的人却沉声喝道:“废话少说!”
  那二人似乎怔了一下,蓦的为首一人哈哈一笑道:“看不出来!哈——-”
  笑声有如鬼叫,更是刺耳已极!敢情他动了怒,想用“摄魂鬼音”来伤倒对手。
  笑音越来越高,对面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显然是忍受不住!蓦地黑暗中又有人断喝
一声道:“住口!”
  虽只仅有二字,出口之后,却清晰已极,有若老龙清吟,平和之极,那发笑的怪人
微微一怔,停下口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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