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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剑毒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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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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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4: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六 章

  那以“摄魂鬼音”狂笑的怪人住了笑声,往发声处一看,只见一条人影刷地冲出来,
那份轻灵洒脱,令人生出出尘的感觉。
  月光下,只见纵出之人亦是以黑布蒙面,手中持着一只长剑,身材中等,微微显得
瘦削。
  那怪人尖锐的声音又扬起:“范老儿竟收罗了这许多高人,哈哈,今夜要你们知道
‘海天双煞’的手段。”
  须知“海天双煞”中“天废”"焦劳乃是哑子,是以一直是“天残”焦化发言。
  焦化声音才完,那原先伫立房上的蒙面人也喝了一声:“今夜咱们正要领教一下你
们这对残废究竟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
  “天废”焦劳口中不知发出一声什么音,身子一纵,从距离不下五丈的地方一下子
纵到蒙面人眼前,单掌挟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风打到。
  那蒙面人见了天废那付平板得无鼻无嘴的怪脸,心中不禁发毛,只听他轻哼了一声,
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退了五步,避开了此招。
  焦劳还待追击,“天残”焦化连忙打手一阵乱比,兄弟两人心意早通,焦劳一跃准
备下房。
  敢情焦化是怕房下还藏有别人,是以叫焦劳下去查探一下。
  这时那清啸阻止“摄瑰鬼音”的蒙面人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声音宛如飞龙行空,畅
其不知所止。
  “天废”焦劳虽然耳聋听不见,但脚下瓦片却被啸得籁籁而动,不由停身回望。
  那蒙面人右手持剑,左手执剑尖,将长剑弯成一个优弧,一放左手,长剑锵然弹直,
雪亮的剑尖一阵动跳,在黑漆的空中划出七朵工整的梅花。
  “天残”“天废”同时一惊,只因这七朵梅花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的标志。
  海天双煞与七妙神君齐名武林,却始终没有对过面,近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事两
人他有耳闻,这时见眼前蒙面人竟弹出七朵梅花,不竟大奇。
  天残心道:“这斯手中长剑分明不是柔软之物,他却将它弯成优弧而不断,这份功
力实在不凡,难道七妙神君真的重入江湖?”
  那蒙面人却又道:“关中霸九豪,河洛惟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关中亦
海内也,九豪虽霸关中,却也应尊我七妙哩。”
  说完长笑一声,身形保持原状,足尖用力一点,复拔起数丈,身形如弹丸般飞了出
去,笑声中传来:“海天双煞有种跟我来。”
  焦化哈哈暴笑道:“就暂饶范老儿一夜。”向焦劳微打手势,两个残缺不全的肢体
却疾如流星地追了上去,不消片刻失却踪影。
  房上留下的一个蒙面人见三人如风而去后,扯下脸上蒙巾,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
孔,正是那吴凌风。
  吴凌风侧耳听了听,喃喃自语道:“怎么我们在上面闹了半天,下面一点动静也没
有?”
  这时一阵夜风却送来一声兵刃相接的声响,吴凌风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跃下屋顶,
翻入范治成的院子。
  踏入内院,只觉屋内灯火全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要摸索前进,忽地脚下一绊,
险些跌倒,虽仗着马步沉稳没有跌下,但己弄出一声巨响。
  “擦”地一声,火摺子迎风而亮,吴凌风借火光往下一望,惊得几乎叫出了声,原
来绊他一下的乃是一个人的身体。
  凑近一看,竟是范治成请来的助拳之一“生死判”陆行空。
  吴凌风曾见过他一面,是以认得出。
  生死判尸身上没有兵刃伤痕,只是领上有一小滴血迹,似乎是中了什么歹毒暗器所
致。
  吴凌风一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连忙持火继续走进去。
  他原来和辛捷计划的是由辛捷将海天双煞引开,他下去打救范治成——而吴凌风自
己还想借机从那为范治成助拳的点苍高手卓之仲处打探一下点苍派的虚实。这时生死判
陆行空横尸门前,真令他不得其解。
  他十分谨慎地走进内屋,火光照处,当中桌上赫然伏着一人,翻开脸孔一看,竟是
范治成!
  范治成脸色发黑,全身也没有伤痕,但吴凌风却识得必是被点苍的七绝手法点穴致
死。
  吴凌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派景象,立刻令他怀疑到那个点苍高手卓之仲。
  他放下火摺,双掌护住胸面,一脚踹开内门,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动静。
  但是当他跨入才两步,忽然迎面嘶嘶风声,他陡然一个铁板桥,向后倒了下去,叮
叮两声,暗器已从上面打空,大概是钉在墙上。
  吴凌凤略一伏身,让眼晴习惯了黑暗,定神一看,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右面墙
根处似乎伏着一个人体。
  吴凌风拿了火摺子再走近一看,地上果然是具尸体,只是心头微温,好像才死不久,
细见面孔时,竟是那点苍高手卓之仲,胸前一处伤口,似是创伤。
  这一来把他原来的怀疑全部推翻。吴凌风又怔了一会,发现卓之仲手中似乎捏有一
物,细看原来是一只丧门钉,看情形似乎是无力打出就已死去,他回头看了看钉在墙上
的两只暗器,正是一摸一样的丧门钉,显然方才暗器是卓之仲所发。
  这一连串的急变使吴凌风陷入苦思中,对着卓之仲的尸体发呆。
  “范治成是死在七绝手法,看来多半是卓之仲的毒手了,那陆行空似乎比范治成死
得早,可能也是卓之仲所杀,可是卓之仲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他不是受托来为范治成助
拳的么?如果是卓之仲杀的,那么卓之仲是谁杀的呢?”
  这时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了一桩事。
  范治成尸身旁的桌子抽屉等都被翻得七零八落,靠墙的柜子也被打开。
  “嗯,必是范治成有什么宝物之类引起的凶杀——”他这样推断着。
  忽然,他想起自己曾听见兵器相碰的声音,那范治成及陆行空都早已死去,只有这
卓之仲方才才死去——
  “对了,兵刃相碰的两个人,一人必是卓之仲,另一人就是杀卓之仲的了——只怕
此人还未出屋,我且搜一搜——”
  才跨出门,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吴凌风斗然立住,见那人手横长剑,冷冷对自己道:“好狠的手段,十口气杀了三
人!”
  他若不说还好,这一说,吴凌风立刻料定必是他杀了卓之仲,再一看,他手中剑尖
还有一丝血痕,益发知道所料不差,当下喝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道:“崆峒三绝剑的大名你竟不知?”
  吴凌风一听“崆峒”两字,血往上冲,但他仍冷冷道:“不曾听过哩,请教大名?”
  那人朗声道:“人称天绝剑诸葛明就是区区。”
  吴凌风忽然大声喝道:“诸葛明,范老儿的宝物快交来!”说罢双目定视诸葛明。
  诸葛明果然脸色大变,哼了一声,忽然转身就跑。
  这一来吴凌风立刻断定自己所料正确,不加思索地追了出去。
  诸葛明一路往北跑去,凌风心想:“那海天双煞虽然高强,但凭捷弟那身轻功大约
吃不了亏。”于是也一路追了下去。
  这一追下去,他发现了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的踪迹,他虽自知功力与厉鹗相差甚多,
阻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跟踪下去,只一路上作了记号,叫辛捷看了好跟
上来。
  留在武威镖局中的三具尸体,到次日被人发现时,势必算在海天双煞的帐上了,但
海天双煞一生杀人无数,加上这三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那引开“海天双煞”的“蒙面人”,出得市郊,哪还顾得许多,脚下加力,
有如一条黑线,“海天双煞”见这自称“七妙神君”的家伙脚程果然惊人,心中暗忖道:
“难道果然是梅民山吗?”心念一动,雄心突奋。
  须知关中九豪独步绿林,和七妙神君齐名,这时见七妙神君轻功如此佳妙,心头比
试之心大起,一摆手式,兄弟二人全力追赶下去。
  三个人的脚程都是江湖上罕见的,全力奔跑起来,呼呼风生,不消片刻,便来到城
西的龟山。
  “七妙神君”似乎有意上山,回首冷然哼道:“龟山奇险,二人有兴趣乘夜一游
么?”
  海天双煞何等老到,心中虽是怀疑对方使的拖兵之计,但七妙神君的名头着实太健,
哪敢丝毫大意,只得放弃分头而行的工作,而合一追赶。
  “七妙神君”的话音方落。不停稍许,足尖点地,已在微亮的苍穹下登山而去。
  海天双煞微微一怔。焦化冷然说道:“看你七妙神君能够奈何得了咱们!”
  怪叫声中,己和焦劳抢登而上。
  龟山奇险甲天下,任三人一等一的轻身功大,到得山腰,已是天色大明。
  前头的“七妙神君”似乎怕“海天双煞”不耐而致计策不成,不时回首挑逗几句。
其实他不必如此担心,海天双煞被他折腾了一夜,早存定了不到手不停的决心。
  “七妙神君”一路奔跑,一路暗忖道:“我要不要脱下蒙面,让他们知道我是辛九
鹏的后代?”
  又转念忖道:“我现在冒的是七妙神君之名,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一直等到把他们
二个贼种点倒后露出身份,使他们知道辛九鹏后人为父母报仇!”
  想到父母,忽觉心中怒火冲腾,身形不觉一窒,双煞何等脚程,已赶近数丈之多。
  辛捷冷哼一声,忖道:“想来这么久时间,范治成必应已脱险了,”念头既定,倏
地停下脚步,刷地回过身来。
  海天双煞不虞他忽然停步,也自一左一右,停下身来,三人丁字形对立,距离不过
寻丈!
  辛捷傲然一笑道:“两位兴致不小,倒底是陪我‘梅某人’上龟山了!”
  天残天废二人折腾一晚,心中狂怒,二张鬼脸更形可怖,焦化厉声道:“七妙神君
把咱们引到这儿来——”
  此时天色大明,辛捷从面巾中看那海天双煞,容貌仍是那付样子,和十年前一丝未
变,心中念到父母惨死的情景,不觉全身颤抖,焦化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
  停得片刻,天残见他毫无反应,误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有若火上加油,狂叱道:
“你也不必如此狂妄,咱们海天双煞今日叫你立刻血溅此山!”
  辛捷听了,格外觉得刺耳,凄厉一声长笑,呼的一手劈向天残焦化。
  天残焦化已在他那笑声中分辨出有几分凄厉的味道,心中微微一怔,错步避开。
  倒是一旁的焦劳接了一招,辛捷丝毫不退,左掌右拳齐击,一式“雷动万物”,打
了出去。
  天残焦化微微一闪,向左跨半步,飞起一脚,踢向辛捷膝盖。
  辛捷双足定立,双拳挥动,连打八拳,拳风冲激起极大气流,天残焦化连连退后,
用了十多种身法才避了开去。
  现在他完全相信这蒙面客是“七妙神君”了,自己一人之力,不会是对手的!他打
了个手式,焦劳蓦的出手。
  焦劳出手攻击的方位是辛捷的“章门穴”,辛捷一笑,左手向外散勾,想破掉这招,
那知焦劳双掌一分,左手“玄乌划沙”,击向辛捷左肋,右掌却极其巧妙的一翻,并伸
双指急点过去,已自化“白鹿挂袋”之式,一招三式,连袭二穴,辛捷不禁微微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风声大作,敢情是焦化在后出掌。
  辛捷陡然大吃一惊,原来焦化所攻的地方却正是自己必退之路。
  辛捷凭极快的反应权衡一下,蓦的左手一架,恰好封住焦劳的一招二式,右手闪电
般一甩,一记“倒打金钟”,反击回去,也正好破去焦化的一招,但究竟出手太迟,真
力不济,当场跌退十余步。
  这个照面下,三个人连出怪招,且都是巧绝人寰的招式,假如有嗜武者在一旁观看,
不知又会受益多少!
  海天双煞情知对手功夫太高,不敢丝毫保留,二人拳影飘忽,夹攻上去。
  要知辛捷的功夫,此时已在海天双煞任一人之上,但二人合击之下,就不免有些忙
手忙脚之感。
  海天双煞心意相通,二人合击之下,威力更是大得出奇,任辛捷全力使为,也不禁
一步一步被逼得后退。
  这时已是艳阳当空,三人挥汗撕杀,已有个把时辰。
  辛捷被二个一等一的高手逼得步步后退,他的背后是山道,是以越逼越高,已到了
山顶。
  龟山顶上,万里无云,晴空一碧,两旁一两株树儿籁籁的摇动着叶子,露出一点儿
空隙,刚好可以望见数十丈外的三条人影。
  兔起鸟落,三条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一阵轻风拂过,悠地天色微变,一朵云儿缓缓飘来,正好把三个人影遮住,立刻,
三个长长的影子弯成了三个小黑点儿。
  “呛啷”一声,在这样的距离也可看见一道耀目的光芒,敢情是有人撤下了兵器。
  三个人影悠的又改变了一个方向,向这二株树纵了过来,细看之下,原来是那蒙面
人把长剑拔在手上。
  又是一阵微风,树儿再妖妖的摇动,露出更大的空隙,把这个镜头全部收入眼帘。
  云儿随风飘荡,再也遮不住太阳了,酣战着的三人又被阳光照着,只不过影子又缩
短了一些。
  阳光露出云里,一团虹光陡长,蒙面人长剑精光暴射,就是不懂武艺的人也会觉得
这蒙面人的剑术神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交战个不停,海天双煞心中暗惊,以自己二人的功力齐
战七妙神君只不过平手,不禁一起狠狠攻出几招。
  太阳已由中天偏西了,三人的影子随着阳光改变了方向,再由短而长,斜斜印在山
石上。
  日影偏西的时候,三个已接成了三千回合。
  “嘿”,辛捷手上精光陡长,盘空一匝,攻出一招“梅花三弄”。
  但见森森剑影中,精光一连三折,在最佳的时间和地位中将海天双煞逼退数步。
  辛捷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真气均匀。
  一夜的奔跑,大半天厮杀,辛捷再好的内力也微微不敌。反观那双煞却丝毫没有累
相,心中不由佩服这二人的功力精绝。
  焦劳凄凄一声长笑,双脚腾空,再发出致命的攻势。辛捷又再次一步一步被逼退。
天残天废似乎心怀鬼计,一招一式全力攻向辛捷右方,又使辛捷一步一步退向左方的断
崖!不消数十招,辛捷已是退至崖边,立足之地,距离崖不及五丈。辛捷早已测知二人
的鬼诡,数次想从二人头顶上闪越而脱离这危势,但海天双煞何等经验,不是用劈空掌
力,便是用奇招怪式挡住。
  焦化焦劳再发动攻势,辛捷双足钉立,硬接三招,不禁又后退寻丈。
  双煞四掌一掷,拳影霍霍,又自攻将上来。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随手一挥,一式“固封龙庭”突然化作新近学自东海三仙中平
凡上人绝学“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嘶嘶”风声中,长剑已自戳出十余剑。蓦地剑式一收,招式又变,正是第二式。
“飞阁流舟。”
  “大衍神剑”深奥无比,变化之多不可遍数,双煞斗然一惊双双展开铁板桥功夫才
避了开去。
  辛捷斗然使出绝招,威力大得出奇,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他可忘记自己身在危崖,后退二步,己距悬崖不及三五尺之距。
  一阵山风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一阵惊觉,脚尖用力,便想跃进。
  说时迟,那时快,海天双煞正仰起身子,岂容辛捷逃开危崖,齐齐全力劈空击去!
  这时天色已是申酉时分,日争偏西,天色向晚,一轮红日照射着辛捷手中长剑,映
起耀眼光芒。
  辛捷见双煞攻来,心中一惊,硬硬收回上纵之势,长剑一阵震荡,激起无数剑影,
封守门户,正是“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
  剑式才发立收,闪电般又弯为“闲云潭影”反手劈向敌手双臂、双肘。
  “大衍十式”是一口气施出,非得快捷不可,是以招式未满,立即收招,威力反而
大得出奇。
  焦化不想辛捷剑式如此精妙,眼看就要躲开,则辛捷必可脱离险境,心中暗暗忖道:
“这‘七妙神君’功力盖世,今日如此良机,不如拼命将他废了,也少去一个劲敌。”
  天残天性强悍,心念既定,怪吼一声,伸出巨灵之掌,硬迎辛捷攻来剑式。
  辛捷一招二式目的是要逼开双煞好脱开险境,是以收发快捷,内力并没有便会。这
时见焦化探手硬夺长剑,心中大惊,弹指之间,焦化已握住剑身。
  辛捷闷哼一声,内力斗发,剑身一阵动荡,但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焦化的手竟像
是金属所铸!
  焦劳握得良机,一掌向辛捷面部抹去。
  “喀擦”一声,长剑已被焦化硬硬扳断,辛捷一仰身,避过焦劳一招。
  掌风吹处,蒙面手巾飘空而去。
  辛捷伸手一抓,揉着一团,心中一急,左手拂袖遮住面孔,似乎不愿让人看见他的
面目——其实辛捷就是不遮住也不会怎么样,这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当一个人
在蒙面中被人揭开面具,一定会用手遮住面孔,虽然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必然的动
作而已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即失良机,焦化凶性大发,狂吼一声,一头撞向辛捷。
  辛捷突觉劲风袭体,眼角一飘,眼见焦化一头撞来,如果不避,则非重伤不可,但
躲避除了后退外,别无他法!电光火石间,辛捷万分无奈的向后倒纵,身体凌空时,用
内力抖手打出那一团手巾,并且闪电般伸出左手想勾住对手硬翻上来。
  那知焦化早料如是,右手一翻,竟用“小擒拿手”反扣辛捷脉门。焦劳伸手接住那
团布巾,手心竟觉宛如锤击!辛捷此计不成,只好松手,落下山崖,眼角却飘见焦化的
手掌上血流殷红,皮肉翻卷,想是硬夺长剑的结果。
  辛捷仰面一看,身体已落下数丈,但仍可见双煞两张丑恶的脸伸出崖边向下俯视,
心中怒极,反而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报仇未成身先死,不觉有点悲从中来——
  崖上传来一阵得意的怪笑,但那笑声越来越远,也不知是双煞离去了,还是自己跌
离崖边越来越远……
  汉水的南面,长江的两岸,就是武汉三镇的另一要镇——汉阳。
  汉阳的北面矗立着龟山,与武昌的蛇山遥遥相对,汉阳北岸的西月湖乃是群峦叠翠
中的一个大湖,湖光山色,风景宜人,湖上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庵子,建筑在一大片古篁
之中,又是在一片危崖的上面,所以不但人迹罕至,甚至根本晓得有此庙的人都不多。
  是秋天了,虽然艳阳当空,但那山径上的枯黄落叶无疑告诉了人们夏天己经过去了。
  黄昏,夕阳拖着万丈红光摇摇欲坠,层层翠竹染上了金黄的反光,那个庵上凋旧脱
落的漆节雕物也被阳光染上一层光采,好像是重新粉刷过一样,庵门上的横匾上写着三
个字:“水月庵”。
  横匾下面,有一白衣尼姑倚门而坐,从修长的影子上也可以分辨出她那婀娜轻盈的
体态。
  她双眼像人定般一动也不动,又像是在凝视着极遥远的地方,那清澈的眼光却似蒙
蒙地带着泪珠,弯而长的睫毛下是一个挺直而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般的小嘴,那充满
青春的美丽与上面光秃的头顶,成了强烈的对照。
  她的皮肤是那样动人,衬着一袭白色的佛衣,把那宽大简陋的僧衣都衬得好看了。
辉煌的夕阳照在她身上,但她的心却如同蒙在万仞厚的霾雪里。
  她从那晶亮的泪光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俊美的身形,那潇洒的脸颊上,深情的大
眼睛……
  她忍不住喃喃低呼:“捷哥哥,捷哥哥……”
  她就是金梅龄,——不,应核说是净莲女尼。
  她的眼光落在西天那一块浮云,从一个菱形须臾变成了球形,最后成了不成形的人
堆。她心中暗暗想到:“古人说:‘白云苍狗’,而事实上又何止白云是如此呢?世上
的事都是在这样令人不察觉中渐渐地改变,等到人们发觉出它的改变时,昔时的一切早
就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了。”
  庵内传来老师父笃笃的木鱼声,替这恬静的黄昏增加了几分安祥。
  忽地,她的眼光中发现了一点黑影,她揉了揉眼睛,将睫毛上的泪珠揩去,睁大了
眼一看——对面危崖上一个黑影翻跳了下来,她定神一看,啊,那是一个人影,头下脚
上地翻跳下来。
  她知道对面那危崖下面乃是千丈深渊,莫说跌落下去,就是站在崖边向下俯视,那
轰隆水声也会令人心神俱震,目眩神迷,这人跌落下去哪里还会有命?
  这一惊,几乎高叫出声,哪知更怪的事发生了,那人在空中一翻,立刻头上脚下,
而双脚马上一阵乱动,初看尚以为是这人垂死挣扎,但细看那人下落之势竟似缓了下来。
  净莲家学渊博,一看就发现那人双脚乃是按着一种奥妙的步子踢出,是以将下降之
势缓了下来。
  那人不仅下落变缓,而且身体斜斜向自己这边飘了过来,这实是不可思议的事,那
人身在空中丝毫不能着力地居然将迅速垂直下落之势变为缓缓斜斜飘落,那种轻功真到
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了。
  脚下是千丈峻谷,落下去任你神仙之身也难一死,那人缓缓飘将过来,想落在那片
石竹林上。
  当他飘落在竹尖儿上的时候,他听到竹林下一声女人的尖呼,那声音似乎有一种神
奇的力量,令他心神一震,但他知道此时全凭提着一口真气,万万不可分神,只听他长
啸一声,双足在竹尖儿上一阵绕圈疾行,步履身法妙人毫厘——
  净莲女尼当那人飘落竹尖时,已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面貌,这一看,登时令她惊叫出
声,她差一点就要喊出:“捷哥……”
  但当她几乎喊出口的时候,庵里传出一声清亮的钟声,那古朴的声响在翠谷荡漾不
已,她像是陡然惊醒过来。她想起:“我已出了家做了尼姑啊!”
  但是那竹尖上的人,那英俊的面颊,蒲洒的身态,正是她梦寐不忘的“捷哥哥”,
她怎能不心中如狂?
  她不知道两月不见何以捷哥哥竟增长了这许多功力,这时他双足不停绕圈而奔,身
体却不断盘旋而上,最后落在一根最高的竹尖上,他单是微弯,陡然一拔,身体借着那
盘旋而上之势,如弹丸般飞弹向空中。
  她不禁大吃一惊,心想:“你轻功虽然好,但要想跃上这危崖,可还差得远呀!”
她虽然尽力忍住惊叫出声,但那娇丽的面上满是担忧焦急之色。
  可是他却稳落在半崖壁上,敢情崖壁虽说平滑,总不免凹凸重重,是以估量落在凸
出的石边上,远看的人尚以为他贴在壁上哩!
  他仍是凭一口真气,施展出盖世轻功,一跃数丈地猱身而上,那潇洒的身形终于小
得看不见了。
  若是告诉别人这一幕情形,他绝不肯相信世上有这等轻功,净莲虽然看见了,但她
永没有机会说给外人听。
  事实上,这幕神奇轻功给她的震动远不及心灵上的压迫,此刻她呆呆地不知所措,
并不是想着那绝世轻功,而是想着那个秀俊的影子。
  “捷哥哥,我们永别了,就像那崖上的云雾,轻风吹来,就散得一丝不剩了……”
  “可是我毕竟再见了你一面,虽然那么匆匆,但我已经满足了……”
  “从此刻起,我将是一个真正的世外之人,一尘不染,心如止水,至于你,你还有
许多未了的事,我只能天天祝福……祝福你一切幸福——一切——”
  莹亮的泪珠沿着那美丽的脸颊,滴在地上,霎时被干燥的沙土吸了进去。
  她站了起来,举步困难地缓缓走入,那洁白的影子仍荡漾在深谷中,正如一朵净洁
的莲花——像她的法号一样。
  天光一黑,太阳落过了崖壁,谷中顿时幽暗下来,只有西月湖中仍倒映着西天那一
角余辉。
  那危崖上,晚风袭人,令人生寒,一条人影如箭射了上来倒不是说他快得像箭,而
是他那勉强登上崖边的紧张情形好像是一支力竭的箭矢。
  他那上升之势本来万难上得崖边,但不知怎地,他双脚空荡一下,双臂一拔,身体
已上了崖边,虽则有点仓促,但这种势尽反上的身步,实是武林罕见的神功。
  他立定了足,长长嘘了口气,敢情他一口气提住一直不敢放,所以逼得脸部有点红
了,他喃喃自语:“这‘诘摩神步,端的妙绝人寰,若不是靠它,我此刻定然已经丧生
绝壑了。”
  这时他转过身来,俯身向下望了望,那崖下云雾袅袅,深不见底,只听得谷底山泉
轰轰冲击山石之声,方才自己借脚上纵之处,已是云深不知处了,他暗道:“不是那一
片竹林,再好的功夫,也要丧生在双煞的手中了。”
  他正在回想方才那一声娇呼,那呼声中充满着焦急,惊讶,是那么熟悉呵!但是方
才他正硬提一口真气,无暇旁顾,如今看来,这绝壁深渊下难道有人居住么?不可能的!
那呼声是幻觉吧?
  他迷偶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言:“梅龄啊!你在哪里呢……”
  那茫茫雾气中忽然现出了一个娇艳温柔的姑娘,深情地看着他,他差些儿扑了下去
——
  忽然那美丽的面孔变成了两个丑恶无比的人头,他猛然收住自己往崖下冲去的势子,
由于收势过于急促,一块拳大的石块被踢下了崖,片刻消失在云雾中,连落入谷底的声
音都听不见。
  他猛地惊起,默默自责——“辛捷啊,辛捷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呢?杀父母的仇不
报,满脑子尽是这些纷乱的情丝,还有梅叔叔的使命,侯二叔的深仇——”
  他想到这里,真是汗流夹背,虽然晚风阵阵送凉,但他紧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拳头,
身形宛如一缕清烟般消失在黑暗中。
  七妙神君的重现江湖,海天双煞的两度施凶,武汉真成了满城风雨的情况。加上武
当、崆峒两大派门人的互相火拼,敏感的人都预料到又一次腥风血雨将袭武林了。
  银枪孟伯起和金弓神弹范治成被杀了之后,武汉一带所有的镖局全关了门,大家都
以为海天双煞的东山再起必然有更厉害的事件发生,但从范治成被杀的一夜后,海天双
煞又身影消失了。
  江湖上充满着人心惶惶的情况。
  又是在黄昏的时候。安徽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骑。
那匹马通体全白,无一根杂毛,异常神骏,马上的人却透着古怪,一身整洁的淡青儒服,
在滚滚黄沙中竟是一尘不染,而且背上斜背一只长剑。
  如果你仔细看一下,你定然惊奇那马上儒生是那么秀俊潇洒,而且脸色白中透着红
润,真所谓“龙行虎跃”,显然是有了极深厚内功的现象。
  马蹄的的,奔得甚疾,忽地他轻哼一声,一勒辔头,那马端的神骏,刷地一下就将
疾驰之势定住,儒生双眼盯在路旁一棵大桦树上。
  那树干上刻着一支长剑,剑尖指向北方。那剑刻的十分轻浅,若不留意定然不易发
觉,此时天色已暗,马奔又速,不知那书生怎地一瞥眼就能看清楚了。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道:“吴大哥一路留记要我北上,定然是有所发现,
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只好先找个地方宿上一夜。”
  那知真不凑巧,这一段道路甚为荒凉,他策马跑了一里多路,不但没有客栈,连个
农家都没有,只有路旁一连串的荒土,夜袅不时咕咕尖啼,令人毛发直立。
  天益发黑了。四周更像是特别静,那马蹄扑扑打在土路上的声音,也显得嘹亮刺耳
起来,马上的儒生虽不能说害怕,至少甚是焦急。
  忽然不远处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声,那声音虽然不大,但送人耳内令人浑身不快,
一种紧张心情油然而生。
  喔地一声,那嘶声又起,但从声音上辨出比方才那声已近了数丈而凄厉之声划破长
空,周围又是连山荒坟,月光虽有,却淡得很,倒把一些露在外面的破棺木照得恐怖异
常。
  那马儿似也惊于这可怖情景,步子自然地放慢下来。
  第三声怪响处,儒生马上瞧见了两个人影。两个又瘦又长的人形,都是一袭白衫,
上面全是麻布补钉,怪的是头上都戴着一顶大红高帽,加上瘦长的身材,竟有丈多高。
两个脸孔都是一模一样,黄蜡般的颜色,双眼鼓出,那阴森森地样子哪有一丝人相?
  两人并肩疾驰,双膝竟然不弯,就似飘过来的一样,所至处,夜枭不住尖啼,益增
可怖之感。
  马上儒生强自镇定,但坐下之马却似为这两鬼阴森之势所慑,连连退后。
  两鬼瞬时即至,阴风扑面,儒生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双手紧捏马鞍,背上冷汗如雨,
但他到底强自壮胆,猛提一口真气,大喝一声:“何方妖人装鬼哧唬人,我辛捷在此!”
  “辛捷”这名字又不是“钟馗”,叫出来有何用?但人到了害怕的时候,往往故意
大声叱喝,以壮声色。
  但这一喝乃是内家真气所聚,四周空气却被震得嗡嗡响。两鬼相对一视,己飘然而
过,只听得左面一鬼道:“老二,我说你看走了眼吧,人家已做到收敛眼神的地步了,
还怕咱们装鬼诈尸这一手么?就是方才那一声‘狮吼’,没有几十年功力也做不到哩!”
  右面一鬼嗯了声道:“咱们快走吧!”声音传时已去得远了。
  辛捷回头望了望这两个“鬼”,心中虽觉有点忿怒,但也有一点轻松感觉,他低头
一看,铁镶边的马鞍竟被捏成一块薄饼了。
  辛捷暗道:“这两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轻功端的了得,不知是哪一路人
物?”
  他一面想,一面手中不知不觉加劲提着缰绳,白马撒开四蹄如飞疾驰。
  辛捷自从获得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垂青后,功力增了何止一倍,这时虽然月光黯
淡,但他目光锐利异常,早瞥见左面林子里透出一角室宇。
  这一下他不觉大喜,连忙策马前去,转弯抹角地绕入林子,果见前面有一所庙。
  林子里更是黑得很,辛捷把马拴在一棵树干上,缓缓走近那破庙门时,竟自迟疑住
了,迟迟没有去推——
  终于他一指敲了下去,那知呀的一声,那门自打开,原来根本就没有上锁。
  庙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哪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辛捷后脚才跨入门槛,伸手正待掏取火摺子,忽然呼地一声,己有一物袭到——辛
捷伸进杯中的手都不及拿出,双脚不动,身子猛向后一仰,上身与下身成了直角,那袭
来之物如是暗器的话,一定飞过去落了空但是并没有暗器飞过的声音。
  辛捷身形才动,腹下又感受袭,这一下辛捷立刻明白那连袭自己之物乃是敌人的手,
而且可以辨出是双指并立如戟的点穴手法。
  他一面暗惊这人黑暗中认穴居然如此之准,但手上却毫不迟疑地反把上去,要拿对
方的脉门,这种应变的纯熟俐落,完全表现出他深厚功力及机智。
  如果不是在这漆黑的房子中,你定可发觉辛捷这一抓五指分张,丝毫不差地分扣敌
人脉上筋,单这份功力就远在一般所谓“闭目换掌”的功夫之上了。
  黑暗中虽看不见,那动手袭辛捷的人自己可知道,对方随手一抓,自己脉上五筋立
刻受伤,只听他哼一声,接着砰的一下闷声——
  辛捷不禁惊骇地倒退两步,因为他的一把抓下,竟抓了个空,而且对方不知用的一
记什么怪招,竟如游鱼般滑过自己五指防线,拍地打在他小腹上——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掌打得极是软弱无力,是以他只感到一阵微痛,根本一点也
没有受伤。
  他正呆呆退立时,对方已喝道:“无耻老贼,还要赶尽杀绝么——”声音尖嫩,似
乎还有一点童声,接着一阵剧烈的喘息。
  辛捷怔了怔,但他的眼晴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廊,敢情是他已渐渐习惯了黑暗的
缘故。
  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已看出那人半躺在地上,竟像是身害重病的样子。
  “擦”地一声,火摺子近风一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辛捷因为火在自己手里,而
那人在暗处,是以一时看不见那人,而那人却惊呼一声。
  辛捷将火摺向前略伸,立刻发现躺在地上的乃是一个蓬颈垢面的少年,看样子有十
五六岁,身上的衣衫更是脏垢斑斑,更兼全是补钉,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样,这时正睁着
大眼瞪着辛捷,似乎无限惊讶的样子。
  辛捷心中一直惊于方才他那一记怪招,这时不知不觉间持火走近一步,细细一打量
此人,更是暗中一惊。
  原来此人虽然蓬头垢面,但细看之下,只见他双眉似划,鼻若悬胆,朱唇皓齿,脸
上虽都是尘土,但颈项之间却露出一段十分细嫩的皮扶,一派富家公子的模样。
  这时那少年开口道:“你是厉老贼的什么人?”
  辛捷怔了一怔道:“什么?什么厉老贼?”
  那少年摇了摇头又道:“你真不是厉老贼派来追——啊,我问你,你进来时真不知
道我在里面么?”
  辛捷暗笑道:“就是我真是什么厉老贼派来追你的,也不一定就知道你在这庙中
呵!”
  但口上却答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厉老贼的。”
  那少年似乎是勉强撑着说话,这时听辛捷如此说,轻叹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
了。”忽然一阵痉挛,扑地倒在地上。
  辛捷咦了一声,走近去一看,只见那少年双眉紧蹙,似乎极为痛楚,辛捷不禁持火
弯下腰去看个究竟。
  那少年想是痛得厉害,不禁眼泪也病了出来,两道泪水从脸上流下,将脸上灰尘冲
洗干净,顿时露出两道雪白的肤色。
  辛捷看这少年分明还是一个富家大孩子,但不知怎地竟像个小叫化般躺在如此荒凉
的破庙中,而且身受重伤。这时他见这少年秀眉紧蹙,冷汗直冒,心中不禁不忍,伸手
一摸少年面颊,竟是冷得异常。
  这时忽然身后一声冷哼,一人阴森地道:“不要脸的贼子还不给我住手?”接着一
股劲风直袭辛捷背后。
  辛捷一手持有火摺子,只见他双足横跨,身体不动,头都不回地一指点向来人“华
盖”要穴。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那阴森森的气氛直令人心中发毛,但辛捷却奇怪他何以对自己
反而一点毫不理会?
  哪晓得电光火石间,呼的一声,又是一股劲风抓向辛捷左肩,辛捷若是伸指直进,
虽能点中对方华盖,但肩上一掌都是致他死命,而这一招发出显然不是背后之人,一定
对方另有帮手,而且两人配合得端的神妙无比。
  辛捷仍然双足钉立,背对敌人,腰间连晃两下,单手上下左右一瞬间点出四指。
  只听呼呼两声,袭击的两人显然无法得逞,跃身退后,而辛捷手上持的人摺子连火
光都没有晃动一下。
  辛捷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三人都啊了一声原来那袭击辛捷的两人竟是路
上所遇扮鬼的两人,却不知两人何以去而复返?
  那两人瞧清楚辛捷,因此大吃一惊。
  只见左面一人冷侧侧地干笑一声,黄蜡般脸也上凸出一双满含怒气的眼珠,火光照
在大红的高帽子上,更令人恐俱。
  右面一人长相与左面完全一样,只是面色稍黑,这时冷冷道:“厉老贼的狗子还要
赶尽杀绝么?”说着呼地劈出一掌,将身旁一张楠木供桌整张震塌。
  辛捷早见过两人轻功,却不料这家伙掌力也惩地厉害,又见自己三番两次被人误为
什么厉贼的狗子,心中虽知是误会,但他抬头一看这两人凶霸的样子,立刻又不顾解释
了,只重重哼了一声,转头望了望地上的少年,根本瞧都不瞧那两人一眼。
  这时地上的少年似乎苫苦熬过一阵急疼,已能开口说话,望着那两个七分似鬼的凶
汉竟见了亲人,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金叔——”再也叫不下去,眼泪如泉涌出。
  那两个怪人似乎一同起身抢了过来,把那少年抱在怀中,不住抚摸他的一头乱发,
口中唔唔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辛捷抬眼一看,只见那两张死人般的鬼脸上,此时竟是怜爱横溢,方才乖戾之气一
扫而空,似乎头上的大红高帽也不太刺目了。
  那少年像是饱受委屈的孩子倒在慈母怀中倾诉一般,哭得双肩抽动,甚是悲切。
  那脸色稍黑的不住低声道:“好孩子,真难为了你这个孩子,真难为你了——”
  那少年抬起头来,睁大泪眼对他望了一眼,说道:“我总算没有让老贼抢去那剑鞘
——”
  旁边那面如黄蜡的汉子接口大声道:“好孩子亏你躲得好地方,叔叔方才都走过了
头又回来找到你哩,真不愧为咱们的帮主。”
  声音虽尖锐难听,却雄壮得很。
  那少年转头望着他,脸上泥垢被他在汉子的怀中一阵揉擦,早已揩得干干净净,露
出雪白的皮肤,顶多不过十二三岁。但这时小脸上却流过一丝坚强的神色——但那只是
一刹那,立刻又哽咽着说:
  “可是,可是那些老贼啊,他们一路上轮流追我,追得我好苦……那个厉老贼打了
我一掌,一动就疼得要命……”
  那两个汉子见少年伤成那个样子,不由怒形于色,两道丑陋不堪的浓眉挤在一起,
更显得丑得怕人。
  面如黄蜡的汉子一掌拍在一个土坛上,泥沙纷飞中大声道:“老二,厉老儿这笔帐
记下了——”又转身对少年道:“鹏儿,看叔叔替你出气,快别哭了,丐帮帮主都是大
英雄,不能轻弹眼泪的,来,叔叔先看看你的伤势。”
  奇的是辛捷从那极为难听的怪音中,居然听出一丝温和的感觉。
  两个怪汉揭开少年的上衣一看,脸上都微微变色,显然少年伤势不轻。
  面如黄蜡的一个忽然运指如风地在少年胸口要穴部猛点,足足重复点了十二遍,才
吁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面色带黑的对少年道:“鹏儿,叔叔将你体内的淤血都化开啦,
你再运功一次就可以痊愈了。”
  面如黄蜡的汉子却哼了一声:“真难为那厉老儿儿竟端的下了重手,哼,走着瞧吧
——”
  “噢,你这小子还没有逃走——”敢情他发现辛捷还站在后面——而他是认定辛捷
为“厉老儿的门下。”
  辛捷正待签话,那少年忽挣扎着喊着道:“金叔叔,他不是——”
  背后却有一个阴森森声音的接道:“他不是,我是!”
  面色带黑的汉子向同伴使一眼色,低声对少年道:“鹏儿,你不要怕,快运功一周,
叔叔保护你。”
  辛捷回头一看,只见庙门口站了三个人,一语不发。
  那面色黄蜡的汉子,坦然走上前去,打量这三人一眼,冷冷道:“相好的,咱们出
去谈。”
  那三个看了看守护少年的黑汉,冷笑一声,齐齐倒出门。
  黄面汉子看了辛捷一眼,也跃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暴吼:“金老大,咱们得罪啦。”接着呼呼掌声骤起,似乎已交上了手。
  庙外金老大以一敌三,全无惧色,掌力凌厉,对方三人一时近不得身。
  辛捷暗道:“这姓金的兄弟功力实在惊人,不知他们何以称那孩子为帮主?还有他
们说什么剑鞘、厉老贼——啊,莫非是他
  原来这时他看见三个来人中,到有两个使的是崆峒掌法,又想到什么“厉老贼”,
登时想起这“厉老贼”必是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
  思及此,辛捷只觉热血沸腾,苍白的颊上顿是如喝醉一般,隐敛的神光一射而出,
令人不敢仰视。厉鹗,厉鹗正是陷害梅叔叔的主凶之一,辛捷登时对金老大生出好感来
了。
  “对了,一定是他,以众凌寡,以大欺小,正是他的贯技——”辛捷不禁喃喃自语,
双掌握得紧紧的。
  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刷刷从黑暗中跳出两个人影,辛捷在暗中一看,吃了一惊,原
来左面一人年纪轻轻,相貌不凡,正是自己识得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于一
飞。
  右面一人年似稍长,只是步履之间更见功力深厚。
  于一飞对那三人喝道:“史师弟加油困住他。”和旁边一人一起跃人庙内。
  庙内那少年正盘坐运功,那面带黑色的大汉焦急地在一旁无计可使,忽地他伸出一
掌,按在少年背上,似乎想以本身功力助少年早些恢复。
  就在这时,庙门开处,刷刷纵人两人,都是手持长剑,首先一人一把就向少年抓来
  那黑汉子一掌按在少年背上看都不看就一掌倒卷上来,巨掌一张,竟往来人脉上抓
去。
  来人轻哼一声,翻身落地,一连三剑刺出这人正是崆峒派三剑绝之首,天绝剑诸葛
明。
  于一飞接剑守住门口,防止敌人逃走。
  天绝剑诸葛明功力为崆峒三剑之冠,这一连三剑劈出,就连暗中辛捷也不住点头,
心中暗道:“这厮剑法要比于一飞精纯得多,想来总是他师兄了。”
  那知黑面大汉仍然全神贯注助少年恢复伤势,对诸葛明三式宛如不见。
  辛捷不禁大惊,心中暗想道:“你武艺虽强,怎能这般托大?”
  那知就在诸葛明长剑堪堪劈到的一刹那间,那面色带黑的——也就是金老二——忽
地反手一把抓出,而且是直抓诸葛明的剑身——
  诸葛明见多识广,一见金老二一掌抓来,掌心全呈黑色,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连忙
双足一沉,嘿地一声,硬生生将递出的式子收回。
  暗中辛捷也同样大吃一惊,他曾听梅叔叔说过,四川落雁涧有一种独门功,唤作:
“阴风黑沙掌”,练得精纯时能够空手抓折纯刚兵刃,是外家功夫中极上乘的一种,只
是近百年来此艺似乎失传,久久不见有人施用。想不到这金老二方才一把抓出,竟似这
失传百年的绝技,而且看样子功力己练得甚深。方才诸葛明幸亏收招得快,否则他那长
剑虽然不是平凡钢铁,只恐也难经得起“阴风黑沙掌”一抓呢。
  于一飞似乎也发觉金老二掌色有异,刷地跃近,长剑一斜,正迎上诸葛明的反手一
剑,双双刺向金老二。
  天地两剑合壁,威力大增,尤其两人剑式互相配合,严密无比,金老二仗着雄厚掌
力,勉强支撑。
  那少年的面色这时却红得异常,似乎运功已到了紧要关头,金老二更不敢松懈,单
凭一掌渐渐招架不住。
  那诸葛明尤其狡滑,不时抽空袭击正在运功的少年,迫得金老二更是手忙脚乱。
  这时于一飞一招“凤凰展翅”直袭金老二左肩,诸葛明却一剑刺向空着的“干位”,
但是金老二只要一避于一飞的剑式,立即就得触上诸葛明的剑尖,这一下端的狠毒,金
老二虽然分神照顾少年,但他何等老经验,诸葛明剑式故意向空处一递,他立刻知道其
用意,只听他暴吼一声,单掌再次使出“阴风黑沙掌”硬抓于一飞之剑锋——
  但诸葛明冷笑一声,长剑一翻,直刺他肋下“玉枕”,眼看金老二不及换招——
  忽然叮的一声,诸葛明倒退三步,于一飞持剑的手腕却被一个蒙面人捏扣着,金老
二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怪眼——
  原来正在金老二铁掌即将抓住于一飞长剑——也就是诸葛明剑尖仅离金老二“玉枕
穴”不及三寸的一刹那,一条黑影自黑暗中一跃而出,只见他身形一晃已到了三人面前,
一出手就扣住于一飞的脉门,借势用于一飞的长剑向诸葛明剑身上一撞——
  于是金老二一把抓了一个空,于一飞脉门受制,浑身软柔,诸葛明却感一股柔和的
劲力从剑上传入,吓得倒退三步!
  一时庙中倒静了下来,只有那少年沉重的呼吸声——敢情他运功已到了最后关头。
  庙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焦急的啸声,诸葛明及于一飞脸上神色一变。
  诸葛明忽地一剑刺出,直点蒙面人脉门,这距离太近,出招又太突然,他纵有神仙
本领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放开扣住于一飞脉门的手。
  就在蒙面人退步放手的一刹那,诸葛明一拉于一飞右手,喝声“走”,双双跃将出
去。
  只听得庙外呼呼风声,接着是金老大刺耳的怪叫声:“哪里走!”接着一声哼,一
切就恢复寂静。
  金老大低头进门,但头上的红帽子仍是被门槛碰了一下,以致歪在一边。
  他扶正了帽子,低声道:“老二,鹏儿运功完了没有?那厉老贼只怕就要到了,咱
们得快些走,啊——”
  敢情他发现金老二没有回答,正全神助少年渡过最后难关。“嘘!”一声长吁,金
老二一跃而起,少年也睁开了眼。金老二一语不发便向蒙面人——当然就是不顾被于一
飞认出真面目的辛捷——拜倒地上,肃然道:“阁下受金老二一拜,从此阁下就是丐帮
的大恩人,请教贵姓?”敢情辛捷在路上大喝时,他没有听他真的姓名。
  辛捷扯去蒙面布巾,哈哈大笑,扶起金老二道:“小可姓辛名捷,手足之劳,何足
挂齿?”不知怎地辛捷忽地觉得自己应该尽量豪放英雄一些才对。
  金老大也向辛捷一揖,然后转身对金老二道:“咱们这就动身。”
  金老二牵着少年,一起走出小庙,辛捷也跟着走出。
  金老大向林旁两条路望了望,然后在左面一条上故意践踏了一些树枝,留下好些痕
迹。这时他仰首观天,只见月色檬陇,已到了正中,忽然长叹一声,与金老二双双跪在
那少年面前!极其庄严地道:“丐帮第十四代帮主听禀:第十三代内外护法金元伯金元
仲于此刻月正当中起,任期已满,不得再留帮内,请帮主依帮规另寻高士,愚兄弟就此
相别,望我帮主智睿才著,帮务日益兴隆。”
  禀完二人站起。那少年却抱住金老大的手臂道:“叔叔,不要走,不要离开鹏儿,
我情愿不要做帮主,也要和叔叔在一起。”
  说到后来,眼泪已是盈眶。
  金老大方才脸上还是一派诚严,这时又以手抚摸那少年的头发,那丑陋的脸上竟闪
烁着感情的光辉。半响,他才对少年道:
  “鹏儿,丐帮的帮主岂能轻弹眼泪,老帮主授位给你时怎生说的?快不要哭了。”
  金老二看鹏儿努力噙住那即将滚下的泪珠,不禁仰首长叹。他握着鹏儿的手,低声
道:“鹏儿,以后丐帮是否能兴隆起来,就要看你的啦!”
  辛捷暗赞金老大料算如神,果然将这厉老儿骗过,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块布巾
戴上,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双手在头后对那布巾打结时,弄了半天才算打好,而
厉鹗一行人已跃出丈多——-”
  只听他一声清叱,身形陡然拔起三丈,在空中一仰一折,已如流星般赶了上去,刷
地一下,反过面来落在厉鹗面前——
  若说辛捷是惊吓于厉鹗的功力才紧张如斯,那也不见得,当日世外三仙的慧大师何
等威势,辛捷仍毫不含糊地硬接她三招,这厉鹗虽然功力高得出乎辛捷意料之外,但岂
能就镇得住他?何况还有梅叔叔那段血海深仇在他胸中汹涌着呢。
  但是也许就因为他日夜无时不在念着对这五大剑派掌门人挑战的情景,这时事到临
头,反而紧张起来,不过当他一跃而下的一刹那间,他再没有丝毫紧张了,他的身形如
行云流水般赶过了厉鹗的前头——
  厉鹗虽并没有以全速奔走——因为还有两个功力较差者跟在后面的缘故,但那个速
度已是十分惊人了,他只听得呼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头上飞过,落在在前,他也刷地一
下,停下了身躯,那么快的冲势不知怎的被化得一丝不剩。
  在前站的一人以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的眸子。
  “师父,就是他!”
  厉鹗身后一人惊叫起来,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另一人当然就是地绝剑于一飞了。
敢情他们已经把小庙中蒙面人出手相拦的事告诉了厉鹗。
  厉鹗哼了一声,一双厉眼狠狠打量了辛捷两眼。对后面的二人道:“你们先追下去,
不出一盏茶时间我必赶上。”声音中充分表现出自信的傲气。
  诸葛明应了一声,拉着于一飞的手向前一跃,在他以为蒙面人必会出手相拦,哪知
蒙面人动也未动,只双目中射出一种古怪的光芒注视着厉鹗。
  厉鹗双袖长垂,一付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中盘算这面前的蒙面怪人是什么路数,
居然敢对“天下第一剑”叫阵。
  辛捷视梅叔叔如亲父,梅叔叔的仇人他早就当做自己的仇人,虽然他连五大剑派掌
门人的样子都没有看过,但在他心目中他早就把这几个家伙想像成最卑鄙的小人——就
像他的杀父母仇人“海天双煞”一样。
  厉鹊垂手是等对方先动手,十年来他在武林中隐隐以“第一人”自居,养成了从不
先动手的习惯。这时他久久不见对方动手,不禁有些奇怪。
  哪知就在此时,蒙面人左掌一探,疾如流星地直侵他当胸,拳未至,劲风已将他衣
襟吹得振动不已。
  厉鹗长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子微微一侧,欺身斜入,双指直取蒙面人双目。
  辛捷此时何等功力,那容他双指点实,探出之掌不收,右掌已斜斜斩出,所取之位
正是厉鹗肘上曲池,变招之速,认穴之准,充分表现出一派高手的不凡。
  厉鹗不假思索地变点为劈,同时另一拳由下向上撩出,正是崆峒神拳中的“天火燎
原”。
  “天火燎原”本是守中带攻的一记妙招,在剑神厉鹊手下施来更见威力,上掌横劈
之势才发,下拳却后发而先至,令人防不胜防。
  那知道拳才递出,重心忽失,敌人不知怎地在即将中拳的一刹那间如行云流水地换
了方位。厉鹗何等经验,重心虽失,那较缓的掌力仍旧拍出,身体却借这一拍的余力恢
复了重心,而那一掌仍准确地拍向敌人“腰眼”。
  这一招虽则像是厉鹗着了辛捷的道儿,事实上辛捷一面横身避开他一拍,一面心中
却暗暗赞叹厉鹗经验丰富与变招的速捷——
  “要是我处于这失却重心的情况下,只怕心慌意乱,益发不可收拾的了。”
  这一换招,两人正好换了个方向,厉鹗右袖一挥之间,刷地一声,一汪寒光闪闪的
长剑已经到了手上。
  辛捷退了半步,注视着厉鹗手上那只特长的古剑,一种蓝森森的光芒淡淡散出,显
然是一柄极上乘的宝剑。他心中暗赞道:“好一柄宝剑,不知比梅叔叔那柄‘梅香剑’
如何?”
  当日辛捷艺成出道时,七妙神君梅山民曾对他说:“据说崆峒厉老贼得了一把上古
奇剑,照传说的形状看来极可能是‘倚虹’宝剑,若真是这一柄宝剑的活,我这一柄
‘梅香剑’虽也是前古奇珍,但也无法克住它,必须加一种‘千年朱竹’的叶汁,重依
古法冶炼过才能克住“倚虹”剑上那层宝芒,而那“千年朱竹”却正好在咱们山后谷发
现了一枝,等它熟了之后立刻就可越灶冶剑,明年此时你回山一趟,就可将此剑交给你,
从此‘虬技剑式,配上‘梅香宝剑’重振七妙神君威名,哈哈。”言下充满得色。
  正因如此,所以辛捷注视着厉鹗手上那蓝汪汪的锋芒,心想:“一动上手,我兵刃
上必会吃亏,一定得以奇招速决对方为上策,唉,难怪梅叔叔一再叮咛我目下千万不要
和五大剑派公开力拼——但是,今天既是碰上了,哼,好歹也得斗他一下。”
  一念至此,再不犹疑伸手准备拔剑。
  同时,厉鹗那阴森森的语调扬起:“小子亮兵刃吧!”刷地一声,辛捷已是抱剑待
敌,励鹊自侍“天下第一剑”,岂肯先动手,也持剑以待。
  辛捷隔着蒙布中,忽然一提气,吭然长啸,那啸声中一片冷峻,宛如凛风刺骨,右
手长剑平击,振臂一抖,雪亮的剑尖在黑暗中一阵跳动,发出呼呼破空之声。
  对面的厉鹗却面色大变,敢情他看得清楚,那剑尖正构成七朵梅花,而且工整匀当,
一笔不苟。他差一点张口喊出“梅山民”来。
  辛捷又是一哼,剑光一匝,身躯平地飘前,剑尖递出对甚至姿势都没有变。
  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厉鹗也有耳闻,当年梅山民虽毙命在自己等四人手中,但那绘
声阴影的传说到底也令他有点不安,不过他始终以为那多半是冒牌货罢了,哪知目下这
个蒙面人那手振剑的工夫分明是七妙神君特殊标志,而且那份内劲实在深厚异常,莫非
——
  这时对方的剑尖已疾若雷电地攻到,他心一横,暗道:“不管怎样,这厮至少和梅
山民有极大的关联,一并打发了以免后患”
  杀机一起,长啸一声,长剑泛着一片蓝光疾刺对方脉门,以攻为守。
  蒙面客才一变式,厉鹗也同时弯招,“厉凤朝阳”直指辛捷“气海穴”,翻腕之间,
剑身竟带嗡嗡之声。
  辛捷剑式才变,一见厉鹗也变,不加思索地使出“风弄梅影”。
  “厉凤朝阳”若施实,辛捷的“风弄梅影”也正好递满,那时的情形将是厉鹊长剑
递空,而辛捷剑尖将离他喉前不及一寸。
  厉鹗见辛捷剑式才出,已料到了后果,当下更不待“厉风朝阳”用老,长剑一挥,
身形配合跃起,刷的一招“鬼剑飞寻”,在最佳的地位刺出,直取对方“肓上穴”,而
辛捷更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递出一招“乍惊梅面”。
  厉鹗又立刻知道如果自己不马上变招,这一记原来神妙无比的“鬼剑飞灵”势必走
空,而更糟的是敌人剑尖将又指着自己无法躲避的方位。
  若是旁人,此时已临绝境,而厉鹊虽然受制于人,却有惊人的判断力,每次皆能即
早变式,不蹈绝境。
  “嘿”地一声吐气,厉鹗又硬生生撤回了招式,轻飘飘落在三尺之外。
  这一下双方换了三招,剑尖都没有碰一下,而厉鹗已两次频于绝境。
  辛捷心中暗道:“这厉鹗应变之机敏,端的平生末遇,而他剑式功力更远在梅叔叔
所叙之上,难道他十年中进步如此迅速?”
  想到这里不禁想起自己刚出道就打算只身向五大剑派挑战,如今看来,若非小戢岛
一番奇遇,只怕连眼下这一个人都对付不了呢。
  那厉鹗更惊恐得无以复加:“这厮招式确是七妙神君的‘虬枝剑式’,但似比以前
又诡许多,似乎每招都恰巧克住我这崆峒剑法一样,莫非真是——”
  “哼——”又是那冷峻的鼻声传了过来,他忽然发觉这冷笑声端的十分像那十年前
的七妙神君,心中又是一凛。
  辛捷已主动展开“虬枝剑法”攻了上来,重重剑影宛如惊波怒涛汹涌而下。
  剑神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只见他厉吼一声,真力灌注
剑尖,那淡淡蓝森森之光斗然暴长,锋芒似乎要脱颖而出,剑光霍霍中,嗡嗡之声不绝,
在完全受制的招式中竟然有守有攻。
  辛捷剑尖与那缕蓝光一触,连忙把剑身一横,不敢和它相碰,但忽然一股寒气竟从
剑上直传上来,辛捷大吃一惊,慌忙中奋力一退,跃后三步,低首察看分明,竟是那崆
峒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怀中还抱着一人,那人似乎昏迷不醒却是天绝剑诸葛明。
  剑神厉鹗脸色有如漆了层墨一般,令人顿生寒意,他缓缓走近于一飞,只见于一飞
头发散乱,衣衫破碎,神情极是狼狈,这时见师父脸色不对,只嚅嚅地道:“那——金
老大金老二——”
  厉鹗瞪了他一眼,他竟不敢说下去,但他仍对站在对面的蒙面人投以惊讶的一眼:
是什么人在‘天下第一剑’手下斗了这么久居然身全无忘?
  厉鹗看了看昏迷中的诸葛明,立刻发现他左肩上衣衫已成片片碎块,随风飘动。挑
开一方破襟后,诸葛明肩肿上赫然印着一只黑色掌印,五指宛然。
  辛捷也看到这些,立刻明白这必是金老大独门掌力的杰作,但他仍然挺立原地,没
有作声。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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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厉鹗寒着脸像是在查看诸葛明伤势,其实心中正飞快地打着主意:“梅山民是咱们
亲手宰了的,绝不会错,这蒙面小子难道是他后辈门人?不可能,不可能,单他那份内
劲,没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是办不到的,那么,他又会是谁呢?”
  的确,此时辛捷那手功夫只有出自梅山民本人之手才不致令人惊奇。
  诸葛明肩上的黑掌他不是没有看见,他口中不住狠声地喃喃念道:“金老大,金老
二,咱们走着瞧——”心中却哪有一丝想到这个问题,只不停地思索着这个蒙面人。
  辛捷仍然直立原地,那稍带瘦削的身材优雅地挺立着,蒙巾上那一双眸子仍然射出
冷冷的光辉。
  厉鹗忽然对于一飞喝声:“走!”看都不看辛捷一眼,转身往金氏兄弟去向追去。
  于一飞抱着诸葛明也跟了上去,临走还向这个蒙面人投了惊奇的一眼。
  厉鹗这一走的确是聪明的,眼前这个蒙面人深厚的功力困惑着他,他仍不能相信七
妙神君会死而复活,但蒙面人精妙的剑法正是声名天下的“虬枝剑式”,至少这是千准
万确的,他决不能把一世“英名”赌注在这不知真面目的蒙面客身上,这一走,既可暂
时摆脱,又可维持他那原有的傲慢狂态。
  辛捷也仍立原地,没有追拦,他心中想:“等‘梅香剑’重冶好了,就有你乐的
了。”
  于一飞的背影才消失,辛捷又听到一阵衣带破空的疾音,果然来路上奔来一人。
  接近小庙时,那人自然放慢了脚步,月光下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潇洒的身材上是一
张俊美的脸孔,斜飞人鬓的双眉下,一双星月射出智慧的光芒,竟是和辛捷分手了的吴
凌风。
  辛捷回首见厉鹗等已远去,身子蹲下来,借着一排树的掩蔽,施展上乘轻功从庙后
绕了过去。
  只见吴凌风也正打算推开庙门,那周围阴沉的气氛自然地使吴凌风俊美的脸孔缩成
一片紧张的神情。
  辛捷轻绕到他身后,刷地将长剑拔出,剑出鞘是清脆地“卡”一声,像是在一湖平
如镜面的水中投人一粒石子。
  吴凌风如一阵旋风一般转过身来,长剑已在手中。
  辛捷一把扯下蒙巾,哈哈大笑。
  吴凌风也笑了起来道:“啊!是你,捷弟,你真顽皮,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辛捷故意道:“那天你突然跑掉,我一人和海天双煞拼斗,差一点送了命哩。”
  吴凌风听罢大吃一惊道:“我以为凭你的轻功引开他们再设法溜掉应该没有问题,
哪知道你真和他们拼了起来——”
  辛捷就将经过告知吴凌风,凌风本来十分紧张,但见辛捷说来嬉皮笑脸,也不由笑
道:“捷弟,你端的福缘深厚。”
  辛捷本来从小养成了阴沉而偏激的性格,但在这个新结识的兄弟面前,却变得有说
有笑。
  吴凌风也将自己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他说:“我迫那诸葛明,又碰上那厉老贼,
是以一路作暗记叫你来,准备合力给他点厉害看看,后来我又探出厉老贼和什么丐帮有
瓜葛……我一路追踪而来,到这里却失了他们踪迹,哈!倒碰上了你。”
  辛捷把自己和厉鹗拼斗的情形说了一遍,凌风道:“原来你已碰上了他了——”他
想到凭辛捷一身本领居然奈何那厉鹗不得,自己想以单身报父仇,前途只怕黯淡得很,
不禁轻叹了一声。
  辛捷何等聪敏,装着略有所悟的样子道:“啊!对了,还有十几天就是五大剑派的
泰山大会,咱们就去一趟,也让天下人知道‘单剑断魂’绝艺有传,大哥,咱们这就去
吧!”
  这句话又激起了吴凌风的万丈雄心,他剑眉一扬,朗声道:“吴某学艺虽有愧先人,
但也好歹要这批自命正派名门的小人知道厉害。”
  辛捷也呵呵大笑道:“大哥在我面前怎么自称吴某?咱们这就走吧。”
  熙和的阳光普照着大地,道路上昨夜的雨露被引入干燥的黄沙中,但经阳光一晒,
一丝丝水气冒了出来,替这明媚的景色加入一丝模糊之美。
  得得蹄声,弯道转出两匹白马,米黄色的阳光洒在洁白的毛鬃上,闪耀着象牙般光
芒。
  马上的人都是一般的年轻,一般的秀俊,更奇的是两人都似在沉思中。
  左面白衫的青年正沉思着:“辛捷啊!辛捷啊!眼前的敌人是一流的魔头,你千万
不能稍为大意啊——”他想起自己被“海天双煞”逼人悬崖,不禁暗叹一声。
  事实上如果让人把这事传入江湖,说是一个人力战海天双煞数千招不分胜负,恐怕
要震动天下!同时,右面蓝衫的美少年却喃喃自祷:“父亲英灵在上,保佑不孝儿手刃
仇人——”
  蹄声扬处,二骑已匆匆而过。
  一路行来,二人边走边谈,丝毫不觉寂寞。
  那剑神厉鹗的功夫确实意外地高强,无论是内功、外力都是上乘之至,不过这倒反
而激起辛捷的雄心,敢情他是想到以厉鹗的功力,十年前还不是乖乖臣服在梅叔叔之下?
  吴凌风倒没有怎么样,他自己心头有数,厉鹗的功力是在自己之上,何况还有另外
三个强大的高手呢?不过他却是倔强的人,反倒加强了愤怒的仇心,下了破釜沉舟的决
定!
  多少天来,吴凌风对辛捷神妙的功夫已佩服到了极点。至少辛捷的内功造诣已达到
能收敛精光奕奕的眼神的地步了。
  这一段路是从湖北到河南的官道,中间被桐柏山所隔,官道是依山而筑,若是顺着
官道而行,则要多费上一百多里路的时辰,二人来到道边,商量一番,齐放马奔向山道
而行。
  二人仗着一身功夫,想翻过山头,省下将近一天的时间。
  入人得山区,二人不再勒马缓行,齐一放松手中缰儿,风驰电驶般奔向柏酮山中,
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山道回弯处。
  马蹄声得得,二人驰骋在山道上,扬起漫天风沙。
  这时已是入秋时分,山中更是金风送爽,桐柏山上却是稀见森林,只是光秃秃的一
片,偶而一二株树儿耸立在旁,也都叶儿渐枯,显得有些萧条的气氛!
  唯一的是天气甚好,蓝天一碧,天高气爽,二人一路行来,到也有不少乐趣。
  蓦地,眼前地势突窄,仅有一条儿通径,窄得仅能容一人一骑勉强通过,二人一收
马缉,缓下势来,打量一番,但见出了这通道,前面地势陡低,而且怪的是一个在桐柏
山下少见的小小树林。
  二人于是缓缓行去,倒是吴凌风行在前面,一路慢慢通过小径。
  小径长约卅寻丈,径边野草丛生,和前山一带黄土遍地的情形大不相同。
  二人行得一半,忽然一阵兵刃交击声随风传来,且隐隐杂有一二声哭啼,传自那不
远的林子中。二人微微一怔,齐加快马儿,那料路面太窄,马儿不敢快奔,仅长嘶一声,
并不加快速度。
  这时来得更近,兵刃交击声更清晰地传来,辛捷道:“好像是有三个人在交手——”
敢情他是打那兵刃声有三种不同的声音所杂合而成听出来的。
  吴凌风点了点头,蓦地,兵刃之声大作,但仅仅一下,便嘎然而止,只剩下那铿锵
的余声,缓绕在空中。
  二人同时一惊,敢情这一下硬撞硬所发出的嘹亮声音决非江湖庸手所能办到,二人
不再停留,身躯齐脱鞍飞出,轻巧地的落在林边。
  探目一望,只见二个人正在交手,旁边却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哭啼。
  再一打量,只见另有一个年约四十七八的大汉正在搜索旁边的一辆马车,而且地上
横七坚八地躺着一大堆死尸!
  二人齐把眼光集中在打斗的二人身上,但是背着的一人双手持着二般兵刃,却是不
同种类的,左手持的是一柄剑,右手却使的一支锤儿,而面对着自己的却是一个年约四
十余的中年人,手持长剑,敢情那三般兵刃不时交撞,是以发出三般不同的兵器声音。
  那手持长剑的人功力甚高,早已取得优势,一支长剑忽上忽下,不时撒出漫天剑花。
  那左剑右锤的汉子已是不支,连连后退。
  蓦地那持长剑的人大叱一声,长剑倒劈下来,那右锤左剑的人似乎不愿硬拼,后退
一步,想避开百破天惊般的一招。
  哪知对手不待招式用老,突地一振长剑,寒光一吐,从剑圈中猛攻一剑。
  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虞有此,身形急闪,右手锤儿反点向对手脉门。
  哪知对手此招又是虚招,长剑蓦地一振,仍是原式倒劈而下,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
料对手变招如此速度,眼看闪躲不及,只好剑锤互相一撞,飞身鼓足内力,准备硬拼一
记。
  说时迟,那时快,三般兵器“当”的一声,已然接触,那持长剑的中年长笑一声,
内力陡发,但闻“铿”的一声,对手锤剑同时凌空飞起。
  长笑声中,那手持长剑的汉子双足急晃,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那左剑右锤的汉子
输招后再受此一轮急攻,登时一阵慌乱,被踢中跌在地上。
  蓦地人影一闪,那在一旁搜索马车的大汉跃了过来,一把扶起那倒在地上的汉子,
向那中年喝道:“阁下真好身手,且接大爷一掌——”
  话声方落,那中年已纳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山左双豪,武艺通神,怎么来到桐
柏山区?”
  辛捷一听,不觉微惊,想不到这二个大汉竟是独霸山东的强盗,一为摘星手司空宗,
一为神剑金锤林少皋,昔年侯叔叔说武林掌故时,也曾极力赞说此二人的武术,尤其是
摘星手,更是一等一的魔头。此时那中年人竟打败那神剑金锤,实在令人惊异!
  正沉吟间,那扶着金锤大汉的中年汉子——也就是摘星手司空宗,想是吃那中年吼
破名号,不觉一惊,答道:“阁下功力不凡,但需知‘光棍……’。”
  话音方落,那中年人已似知话中意义,说道:“司空兄休得误会,在下姓谢名长卿
——”
  说到这里,那摘星手不禁惊异地呵了一声,就是被踢中穴道的神剑金锤也不由哼了
一声,司空宗接口道:“想不到阁下竟是点苍掌门落英剑谢大侠?”
  谢长卿淡淡一笑,说道:“山左双豪向来讲究义气,这一点谢某人也还深知!但不
想二位深山拦劫,且尽诛毫无武技身无寸铁的老少七口,下手末免过辣一些儿吧?”
  山左双豪料不到点苍掌门会来至华北,他们也早就震惊落英剑的威名,心中已萌退
志,那知对方口气冷硬的数说自己一番,怒火上升,司空宗不由冷冷一笑道:“咱们是
干此行为活,下手自然重一些,谢老师若是不忍——”说着往林边倒下的七八具死尸一
指。
  谢长卿随他所指一看,但见那七人已是气绝多时,不觉冷然说道:“说不得,谢某
人要请二位赐教了!”
  说完身形一晃,“呛啷”一声,长剑出手。
  摘星手哈哈一笑,飞起一脚,撞开林少皋穴道,一摆手,身形一动,一挥铁拳,便
想空手搏斗!
  谢长卿何等人物,见对手手无寸铁,反手插回长剑,身子有如流水行云,退后寻丈!
  说时迟,那时快,司空宗铁拳打空,足跟着地,再一招“毒蛇出洞”,走中宫,踏
洪门,长驱直捣。
  落英剑何等功力,真还不将摘星手放在眼内,双掌一合,下盘纹丝不动,上身陡然
横移数尺,双掌猛向外一封,一式“双撞掌”猛击司空宗双肋。
  摘星手身形急停,盘打谢长卿腰际。
  落英剑下盘仍然钉立不动,腰间用力,向后内陷二寸,左手一圈,扣向摘星手脉门,
右手一式“玄鸟画沙”,斜袭司空宗眉心。
  二人在一边打个不了,辛捷在树上却和吴凌风不住商量。
  吴凌风听知中年人竟是五大宗派之一掌门人,心中仇火上升,恨不得立刻下树打击,
倒是辛捷将他拖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不必心急,昔年在天绅瀑合击伯父的却
是此人之父——回风剑客谢星!此人——”他本来想加赞谢长卿几句,但是想起谢长卿
乃是点伤师父的凶手,虽明知他出于不得已,但也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想再说下去。
  二人这厢一谈,正适谢长卿和那摘星手再度说僵而动手,吴凌风得知此人并非自己
杀父仇人,而是其子,心中虽然不平,但听那落英剑谢长卿竟是正气凛然,心中不觉渐
生好感,这时二人一交手,树上二人也都盼那谢长卿能够获胜。
  谢长卿此时已将“七绝手法”便了出来,威势极大,而摘星手此时也将他成名的拳
招“摘星十八式”便了出来。
  二人都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这一交手,精妙之至。辛捷在树上观战,也不禁暗赞。
  摘星手每攻落英剑一招,辛捷在心下也都为谢长卿想解救之招,反之谢长卿攻司空
宗也是一样。
  须知辛捷此时功力极深,是以二人一抬一式在心中都能很快的想出破招,但究竟也
不由大大赞叹二人的反应和临敌经验!
  尤其是司空宗,经验之富,谢长卿任一虚招都骗不了他,出手狠辣釉快捷,实在令
人瞪目,不由不觉“三分经验,七分工夫”的话是正确不过的了。
  正在这时,忽然山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瞬息间已奔近,辛呆二人一看,只见来者
共有二骑,为首一人年约七旬,身着葛衣。奔到近处,那葛衣人似也听到有兵器声,不
觉一停马势,回首和男后一人打了个手势这时林内二人战至分际,谢长卿已将“七绝手
法”最凌厉的十式使出,逼得司空宗连走险招,勉强用“摘星十八式”中三个救命奇式
——-“鬼箭飞怜”,“雷动万物”,“天罗逃刑”才闭住不绝攻势。
  倏地林外有人长声吟道:“长天一点碧,晓月五更寒……?
  话音刚落,山左二豪脸色同时一变,谢长卿也是脸色一寒,刷地收招,跳出圈外道:
“山左双豪绝艺已然领教,谢某因有急事,先行失陪!”
  话音匆匆,说到最后一字,人己穿出小林子。
  辛、吴二正藏身树中,回首一看,只见吟诗的人正是那葛衣老者,令人惊异的是此
人不但一无龙钟之态,而且中气充沛之极。
  落英剑谢长卿穿出林来,直扑那葛衣老者,沉声吼道:“任老英雄,你可也算是成
名之人,怎么一再欺骗在下?”
  那姓任的老者冷然一笑道:“好个落英剑,你们点苍门人自动投入本派,你做掌门
的却尽找咱们麻烦,也不怕叫人耻笑?”
  树上二人见这任老儿一来,谢长卿便急成如此,大概是有关什么点苍派的声誉问题,
同时更摸不清这老儿的来历,不觉同时一怔。
  谢长卿笑一声道:“任卓宣老匹夫,可不是谢某有意拌衅,谢某要得罪了!”话中
充满狂怒。
  那知任卓宣并不动怒,尽淡然一笑,回首对身后那个中年人一摆手,二人一左一右
分开。
  谢长卿见状,冷冷一笑道:“莫说你们二个,就是头儿一齐来,谢某照样接下。”
  哪知那任卓宣仍不作声,手臂一震,两袖飘处,一股劲风直放向三四丈外一株碗口
小树,掌风到处,树身弯得一弯,任卓宣蓦地吐气开声,那株小树登时徐徐连根飞起,
顺着他掌力飞来。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极,尤其令人惊异的乃是他一掌回收的力道竟丝毫不减于发放的
力道。
  说时迟那时快,谢长卿冷哼一声,身躯有若脱弦之箭,纵立空中,剑走轻灵,闪电
般已在树身上勒了一圈。
  树身缓缓飞到任卓宣手上,任卓宣伸手一接微一用力,“嗯吱”一声,小树齐腰而
断,敢情是谢长卿一剑之功。
  谢长卿这一下平白发难,显得近乎狂横,任卓宣禁不住冷冷一哼道:“姓谢的休狂,
你仔细听着:‘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如今河洛一剑
尸寒已久,世外三仙不复中土,七妙神君虽然曾传出现,也只不过传说而已,芸芸武林
中,关中九豪已显然成了领袖……”
  话尚未说完,谢长卿已断喝道:“闲话少说,就算你有‘海天双煞’撑腰又怎样?”
  任卓宣冷然一笑,继续道:“海天二位老前辈已决意再组九霸,重整旗鼓,你听着,
海天九霸中除海天双煞及昔年归隐二位,共四位外,外加的五人便是山左双豪,区区在
下和长天一碧白兄——”
  说着一指身旁的中年人,又道:“还有一个便是你姓谢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陆老
弟!”
  谢长卿此行乃是为了追捕一个偷取了点苍镇山密笈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这
时确知那陆方竟已加人关中九豪之一,不由大惊,半响答不出话来!
  任卓宣冷然一笑道:“这可是他自愿的,呶,你看——”说着探手人怀,出一封信
缄,丢了过来。
  谢长卿接在手里,拆开粗粗一看,己知果是师弟手笔,心中大失所望,口中却道:
“那么那秘笈呢?”
  任卓宣答道:“那是陆老弟的事了,老夫并不知与!姓谢的你一再挑衅,老夫总是
隐忍,不过是想借你这张嘴传遍武林,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否则动起手来,你还有命
吗?”说着顿了一下,不待谢长卿答话,又道:“今儿却要让你吃点儿苦头,让天下人
得知关中九豪不是好惹的,五大宗派仍须臣服在咱们之下——”
  话音方落,谢长卿已是一声狂笑,一振手中长剑,说道:“好说!好说!咱就先来
试试九豪的威风!”
  刚动身,任卓宣冷冷地道:“姓谢的,你仔细估量估量,咱们四人二前二后对付你,
你还要逞强么?
  ”
  谢长卿闻言回首一望,果见山左双豪广左一右站在自己身后寻丈之处,一声不响。
心中暗自估计,情知逃开无望,他秉性刚直,不再说话,手中长剑一点,直袭向任卓宣。
  原来自陆方偷书下山,谢长卿万里追踪,一路上几番都可得手,但总是有人暗中相
助陆方逃走,一直追到湖北边境,却遇见任卓宣。二人早有一面之缘,任卓宣告诉谢长
卿陆方逃向桐柏山区,谢长卿急追而至,却逢山左双豪打劫人家,于是插入一手,怎料
任卓宣有意骗谢长卿到此而加以围击,是以到他吟出二人名号:“长天一点碧(长天-
碧白风。)晓月五更寒
  (晓月五更寒心掌任卓宣)时,谢长卿才知是人家的鬼计,是以说僵动手。
  且说谢长卿犹且孤军苦战,一连数招,便被四人合力逼退。
  在树上伏着的辛捷,和吴凌风二人略一商量,辛捷心念一动,给吴凌风一打招呼,
掏出一方手巾将脸孔蒙住,刷地纵将下去。
  地上五人正战得急切,辛捷穿入圈中,登时五人一起住手,齐注视来人。
  只见来人面蒙一方手巾,上镶着七朵正正的梅花,来人冷哼道:“关中九豪怎样?
梅某年纪虽老,但是——嘿!”
  辛捷故意一声涩的笑声收口,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四豪”倒还罢了,落英剑谢长卿斗然脸色大变,多少年来,每时每刻,这一件事
实狠狠地吞噬着他的心,无边悔意刺痛着他,不想一旦真的又见到了十年前的故人——
虽然是蒙着面儿的。
  辛捷冷眼旁观,他忽然觉得他对落英剑谢长卿有着深切的了解,但一瞬间,他又冷
然一哼,说道:“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就凭你们这一批烂货?老实说,我梅某人第一个就
不服以你们这等功夫便能和区区齐名!”这一番话说得傲慢已极。
  任卓宣先还吃了一惊,这时闻言大怒,断吼道:“五剑派的剑下亡魂,还想在武林
中重树旗帜么?哈哈……”
  辛捷吃他一阵讥笑,心头火起,怒化道:“是又怎样?”
  任卓宣这时是怒极而笑,见辛捷怒声相化,蓦地笑声有若金锣相击下声,“铿锵”
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任卓宣笑声方止,双掌一扬一立,“寒心掌力”且然发出。
  他自以为这一下发难匆促,七妙神君必不会防着,那知辛捷冷哼一声,身子不但不
向后退,后而前跨一步,左手一摔一带,一股极强的力道凌空劈出——
  二股气流一撞之下,辛捷顺手一挥,任卓宣突觉对方掌力强过自己何止数倍,心中
一寒,身形不由一窒。
  这一下四边观战的人都不由心头大震,想这海内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竟然没有死在五
派联手之下,功力确实是超凡人圣了。
  山左双豪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已然沉不住气,嘿的一声,一掌劈向辛捷的肘部。
  辛捷冷然一笑,掌式稍稍往后一倾,运用“黏”字诀,登的又将林少皋的掌式接了
下来。
  辛捷比时功力,己被平凡上人用“提糊灌项”的手法打通,功力增进一甲子,加上
已得梅山民全部真传的招式,运用起来,必定轻而易举地可打败任卓宣和林少皋,但他
却是冒着七妙神君的名儿,竟存有用内力强撞的心意,是以吐掌接住二人攻势!!
  任,林二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魔头,功力之高,也都曾名震一带,这时合手之力,
可想而知!!
  辛捷冷哼一声,“嘿”的吐了一口气,突然真力溢强,原来他已使出了八成的力道。
  任,林二人不想七妙神君的内力如此高强,也齐开声吐气,加强掌式!
  摘星手司空宗是何等老练的江湖,一望之下已知辛捷乃是要强接,冷笑一声,跨步
上前。
  “呼”的一声,敢情是司空宗一掌劈了下去,辛捷心头一震,勉强倾掌接住来势。
  司空宗外号摘星手,其掌上造诣可想而知,辛捷一接,心头一阵狂跳,斗然长吸一
口气,匀和真气,十成力道已然发去。
  要知辛捷此时不但是招式,就是功力也足以和天下任何高手抗衡,但这时以一敌三
个顶尖儿的人物,也不免有些儿吃力。
  “关中九豪”中三个已出了手,只有“长天一碧”白风尚寒脸站一旁。这白风昔年
倔起江湖,凭一身绝学打遍大江南北,功力量是深厚,为人也最是阴险。
  以他这种功力和经验那还看不出“七妙神君”已是全力施为,只要自己一加手,对
手必伤无疑,但是旁边还站着一个落英剑谢长卿,自己出手,对方必不放过,一战之下,
鹿死谁手尚未可料,是以迟迟不肯动手。
  蓦地辛捷又是一声大叱,原来是体内真气运转微窒,登时身形后退。
  此时双方是成势均力敌之式,但假若辛捷收掌后退,三人的合力必不会配合得很均
匀,以辛捷的功力,必可自保,反之若任,林,司空三人收掌,则辛捷一人之力合击之
下,三人都得重伤,是以表面上看起来是辛捷失利,但事实上那三人却是成骑虎之势哩!
  但辛捷此时乃是顶冒着“七妙神君”的大名儿,岂可收掌示弱,是以辛捷仍奋力抵
抗。
  白风在一旁权衡不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大跨一步,猛吸一口长气,准备以神功撞
击——
  在他意料之中,谢长卿必然会出手阻拦,是以眼角一斜,却见谢长卿面色木然,握
剑手下垂,似乎已然入迷,一片茫然之色。
  白风心中一喜,右掌缓缓推出,掌心微登。说时迟,那时快,林边一声暴响,一条
人影如飞而出,左掌一圈,右掌一划,一招二式,合击而下,正迎着白风一击之势。
  要知七妙神君扬名天下于卅年前,万儿之大,名儿之响,实为海内第一人,白风此
时,一心一意以为辛捷便是七妙神君,那还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一掌打去,虽是风声
毫无,但威力却是奇猛,足可裂百碎碑。
  在一旁树上隐伏着的吴凌风早已忍耐不住,这时见辛捷处于危境,纵了下来,硬架
一掌。
  昔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一剑称霸华中,掌上功夫亦是绝顶,吴凌风自幼随异
人学习,家传绝学,掌法那还错得了,一招二式硬撩白风双肘。
  白风但觉眼前一花,敌掌已到,嘿然惊呼,掌心外登,本来毫不带风声的一掌突然
风云之声大起,大概是突然加强的原故,二丈方圆左右的地方,气流竟自冲激而旋,声
势惊人之极。
  吴凌风不料敌手掌力如此强厚,哼一声,左手一收,闪电般再向外一沉,一招“开
山道流”硬撞而出。掌式借一收一放之间,真力已叫至十成。
  白风急切之间不辨敌友,不敢造次,但对手力道实在太强,也不敢丝毫保留,全力
一挥而出。
  这一下不啻是强碰强,硬对硬,吴凌风斗觉一般绝大的力道把自己凌空下击千斤之
力,硬封上去,自己身体不由上升数丈,急看那白风时,也吃不住一撞之力,登登连退
七八步。
  二人一拼之下,吴凌风心中有数,自己的功力是略逊于对方,在空中略一摆手,呛
唧一响,断魂宝剑撒在手中,抖起漫天剑花,倒撒下来。
  白风在硬拼之下,也微觉气动,见敌人兵刃出手,不敢停留,双手轻巧一翻,一支
四尺左右的精钢怀杖也到了手上。吴凌风在空中见白风撤取兵刃的手法便知他兵刃上的
功夫必也不弱,清叱一声,刺将下来。
  白风暴叱一声,怀杖交相击处,“沼”的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呼呼风声中,
二人已交上了手。
  一旁冷落的落英剑谢长卿,此时那一幕幕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对一旁酣战不问。
  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昆仑五华的绝谷中,神君和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对阵,五派中
昆仑凌空步虚卓大侠因在天绅瀑前围攻吴诏云受重伤去世,谢长卿的父亲也是一战而死,
他为了名声和性命,竟不顾一切的下手暗算正在和三大派的高手斗内力的神君。
  十年来,这事情无一分秒不在像毒蛇般吞噬着他的心——他下意识的做出一个袭击
的姿态,那敢情是他用点苍“七绝手”加害于梅山民时所用的招式。
  他突然发狂似的瞪视着双手,一刹时他仿佛发觉他满手都沾满血腥,同时他脸上也
做出一个可怕的表情。
  蓦地当的一声暴响,敢情是怀杖和宝剑交触了一次,他被这一声惊醒过来,抬头一
望,只见吴凌风和长天一碧二人斗得正酣,偏首一瞧,那边“七妙神君”还在和“晓月
寒心掌”及“山左双豪”拼斗内力。
  一个念头有如闪电般通过他的脑际,他脸上微微一阵痉那张俊秀的脸孔立刻变成狰
狞可怖的了。
  他张目一望吴、白二人的战势,心中立刻下了一个断言,任何一人不可能在一时半
刻中分出手来。他再看了看“七妙神君”,倏地十年前的情景又如历历在目,只不过那
三大派的高手却变成了“山左双豪”和“晓月寒心掌”罢了。
  “七妙神君好像并没有对我抱有报复的意志!”他忖道:“但是我那一击无论如何
至少使他功力全失的,怎么他竟——”
  “不过现在只要再用‘七绝手法’点他的‘天灵’、‘天促’穴道,那怕是铁人也
会立毙!嘿!这次下手不可再保留一些了!”
  “呵!不对!他到底和我有什么大仇恨呵?我岂可一再暗算于他!”这个念头倏然
升起,不觉使他脸上微微一红。
  “不!不!我如不下手,他岂不要置我于死地!早闻七妙神君是一个极毒辣的家伙
呢。”他自我解嘲的暗道。
  一连串的念头像闪电般掠过,但他俊美的脸孔上已变换了数种不同的面色!
  “我的年纪还不算大,为什么要随着一块儿死去?”他不解似的自问。
  陡然他念起在十年前他也是为了这一个可怕而可卑的念头才下的手——
  “生命和名望又算得什么?”这一句话在他第一次下手暗算梅山民后常自愧自悔的
自问,此时想到却格外觉得刺耳。
  现在他感到了真正的困惑——
  虽然他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但到了这“良机”再来临的时候,他
却又兴起了这种念头。
  蓦地他又想到了那追悔的痛苦,那受着慢性心灵上挫折的难堪,他“嘿”的吐出吸
满全身的真力!
  “我岂能一错再错?十年的痛苦还不够么?”
  他恨恨一跺脚,反手插上长剑。干硬的土地上顿时裂开一大片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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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4: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七 章

  山风吹着树叶沙沙发响,晴空万里,宛如蓝色的墙幕垂在四周,只西方山峰与天相
接的地方,一朵孤单白云停在那儿,那洁白更显出了天的蓝。
  谢长卿仰首观天,他的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他不停地自问:“我该不该助这‘七
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钟前他还在不住考虑:“我该不该再下毒手?”但这时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
度的大改变。
  说出来也许谢长卿自己都会吃惊,他从十年前第一眼见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
钦佩梅山民的风度,而这念头十年来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减退,反而在心的
深处不断的滋长,只不过一当他念及此时,他立刻尽量把梅山民想成一个毒辣骄傲的家
伙,以宽恕自己的罪行。
  这时他心中交战着。老实说,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
上去时,他竟怀着一种“不肯认错”的心情,矜持着不肯上前。
  这时,忽然“嘿”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谢长卿举目上望,只见“七妙神君”力敌
那山左双豪及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己到了一发千钧的关头。
  当年七妙神君以内力硬敌三大剑派掌门,而如今山左双豪及任卓宣的内力造诣较之
十年前的三派掌门并不多让,由此可见出辛捷此时功力之深厚。
  蓦然,呵呵一声长笑,林中纵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年约三旬,一袭黄衫,腿上却打
着一条绑腿,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谢长卿回首一看此人,脸上颜色大变。
  那人却单掌一扬,挟着劲风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时正以全力和对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来,躲无可躲,势必落个重伤
的场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一乱,立感对方内力逼了进来。
  蓦然一声清叱:“叛徒,认得我么?”
  只见谢长卿手持长剑,一个“风挥碎絮”的式子,纵了上来,剑尖直指来人腕上要
穴。
  辛捷同时也是清啸一声,一种潜在的内力陡然发出,本来紧贴在一起的手掌,突然
跳了开去,双方掌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任卓宣及山左双豪虽则大惊,但岂甘示弱,掌上齐齐加劲,又向上逼进了一些——
但是那么一点,他们的掌力就如碰在铁壁上一般,半寸也难前移。
  这样双方隔空逼着掌力,辛捷又是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双掌猛然向后一带,呼的
一声将对方掌力带至后方,他却横跨一大步。
  山左双豪只觉对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扑,接着被人家一带,掌力落空,三
人几乎同时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形,“扑”的一声,将地上的黄土踢起漫天灰砂。
  这一下硬拼的僵局打开,山左双豪任卓宣虽觉脸上有点挂不下,但也有一点轻松的
感觉,敢情他们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谢长卿横着长剑,正和那后来之人怒目对视,辛捷何等
机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个点苍叛逆陆方了。
  再看右面,那长天一碧白风双掌如飞,虎虎有声地盘旋疾转,而吴凌风却一剑寒光
闪闪,剑式绵绵不绝,似乎在逐渐缩小圈子,辛捷虽知白风功力在吴凌风之上,但在吴
凌风那“七十二招断魂剑”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抢得攻势,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
看那谢长卿——
  这时谢长卿已开始对叛门的师弟动上了手,只听他断喝一声:“叛逆还不与我束手
就擒!”
  剑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陆方左肩,陆方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向右跨出半步,左
手一翻,背上长剑已到了手上,“叮”的一声,两剑相交,各自荡了开去,陆方却借势
再向右跨出一步。
  陆方左手持剑,冷声道:“谢长卿,你我师兄弟之谊已绝,此后我陆某所行所为不
烦师兄费心——”
  ”
  虽然他说师兄弟情谊已断,但几十年的喊惯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是以他不自主
仍喊出“师兄”两字。
  谢长卿按剑不动,左手却突向腰间一掏,取出一个鼎形小牌,朗声道:“陆方,你
见了师门‘圣鼎’还不跪下?”
  陆方脸上抽动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面孔,他阴恻恻地道:“我早就告
诉你,陆方正式脱离了点苍派,你‘圣鼎’又怎地?”
  谢长卿见他竟敢蔑视师门“圣鼎”,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他喝了一声:“你……你
竟敢……”就口结说不下去了。
  那晓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阴恻恻地注视着谢长卿,这时见他被气得口瞪目呆,忽然
单手一抖,一点寒星势比流星地奔向谢长卿左腰“天枕”死穴。
  谢长卿左手高举“圣鼎”,一直没有放下,是之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时他急
怒以下耳目失聪,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了噗的一声,那暗器被横里飞来一物撞落地上。
  谢长卿陡然一惊,向地上一看,那击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细砂;不消说,这是辛捷所
发的。
  那吴凌风与白风此刻也停下了手,陆方忽然一扬手势,山左双豪背向辛捷,却齐齐
反手一掌劈出,两股劲疾的掌风合而为一地突袭辛捷——
  同时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双掌也陡然发难,挟着双股寒风击向惊愕中的谢长卿——
  陆方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剑刺向背立着的吴凌风,“七禽展翼”这招古怪的招
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显得怪异;吴凌风正待反手应敌,背上又感受袭,敢情长天
一碧白风也乘机动手——
  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预备好的一般,各各出人意料地偷袭出手,实在太已阴毒,吴、
辛、谢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发觉山左双豪动手时,敌人掌风已是袭胸,他知两人功力非同小可,双足
陡然冲起,一面单掌借势发劲,堪堪避过险招,同时“卡”的一声,在他落地之前,一
柄长剑已到了手上。
  谢长卿虽从惊愕中匆促发招,但他经验丰富,不假思索地一剑斜斜刺出,直取任卓
“肩胛”穴。这一剑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唯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
“守”。
  但他眼角却瞥到吴凌风的危景——
  陆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剑式施出来,端的古怪得很,吴凌风临敌经验不够,一
时竟窒了一下——
  这还不大紧,更糟的是长天一碧白风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后。
  陆方的“七禽展翼”虽然怪异,但也要看对手是何人,若是换了辛捷,纵他临敌经
验不足,“虹枝剑式”必然会身不由己的施出,不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陆方必然
遭到致命之反击。
  而吴凌风此时最大的危机是在背后白风的掌袭,辛捷虽然甚为轻松地躲过山左双豪
之击,却一时没有发觉吴凌风的危局,等他发觉时,只见谢长卿一声闷哼竟盘旋扑去—

  谢长卿见到吴凌风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热血上冲,使他忘却一切,他把已点出的
一剑硬硬收回,不顾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跃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扑问白风,只
听得噗的一声,任卓宣的掌己打中他的左腿,但他还是纵了过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谢长卿一剑刺出之时,已自收回五成,是以虽然打实,却受伤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点苍掌门人的手上,威势又自不同,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剑影劈下,
真如七禽同展十四只翅膀一般。
  白风只好猛然收掌,倒三步而避开谢长卿一击,刷的一声,谢长卿越过他的头顶,
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跄踉,显然是左腿受伤之故。
  同进叮叮一阵乱响,敢情吴凌风危急中施出“断魂剑”中的“无常撤纲”,封住了
陆方的“七禽展翼”。
  关中九豪中五豪齐施暗算,但却都落了空——除了谢长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吴凌风虽然知道杀父之仇并非谢长卿,但无论如何不愿和这仇人之子并肩作战的,
辛捷也有着差不多的意识,但是目下的形势,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条线上。
  世上的事总是相对的,吴凌风这样想当然是依他的观点,事实上谢长卿之父谢星当
年虽曾参加围袭单剑断魂吴诏云,但却死在吴诏云的手中,如果从谢长卿的观点看,吴
凌风岂不也成了他的“杀父大仇”之子?当然,此刻他并不知道吴凌风的姓名。
  “嘶”的一声,吴凌风断魂剑挟着一缕寒风向对面的长天一碧白风当胸划到。
  同时一声更尖锐刺耳的嘶声发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内力从剑尖上逼出,离山左双豪
尚有五尺,已令双豪感到劲力扑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长衫吹得直向后飘。
  纵然当前都称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这种“剑气”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空宗和
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谢长卿也立时配合行动,刷地一招“横飞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却是白风后面三
寸处。
  虽然三人分别动手,那时间却快得像是同时发招一般,白风见吴凌风剑式飘忽不定,
不易封架,正待闪身退后,谢长卿的剑子正好递上,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覆体,凭经验
知道敌人剑尖离自己不会超过三寸,只要自己略动,立刻等于自动凑上去受戳一般,急
忙中只好陡然发出掌力,以攻代守。
  吴凌风身子略侧,避开他的掌势,手中剑依然斜划下去,擦的一声,两人各向左右
跃开,白风的长袖已被削去半只。
  谢长卿略一挥剑,一记极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长天一碧白风狼狈不堪,这就是经验可
贵。
  一声怒吼,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剑客陆方扑了上来,尤其是陆方,双眼中射出
狰狞的杀气,显然他想藉着这以众凌寡的机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师兄。
  其他四豪又何当不如此打算?只听得一片暴吼声中五人各施绝技合手攻了上来,山
左双豪更取出了兵刃。
  试想海天双煞自原来关中九豪散伙之后,蛰伏十多年,一旦东山再起,其收罗的人
选必是一等的好手,而这五个新血聚于一起,合力施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这种想法,那凌厉的攻势从五个功力深厚的手中发出,威力真大得
惊人,尤其晓月寒心掌及长天一碧两人,虽是以肉掌攻敌,威势却尤其令人难防。
  谢长卿见关中五豪这等声势,暗惊道:“就是当年四大派掌门人联手时,威力似乎
都不过如此呢,今日只怕……”
  吴凌风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大场面,更是紧张得手心沁汗。
  然而这七个人都料错了一点,他们仍没有摸清辛捷此时的功力——
  只听得他那嘶嘶剑气,斗盛尖锐的响声在汹涌的金风拳浪中高高升起,辛捷蒙巾上
的双目中射出令人战栗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绝招已然使出——
  由于对手多不是五大剑派的门人,梅山民“虬枝剑法”虽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
“正好相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这剑式当日平凡大师曾夸口“天下无双”,辛捷每使一次,总能多发现其中一些妙
处,而其威力无形中也增加了一些。这时嘶嘶剑气中他长剑半劈半指,一泻而下,正是
“飞阁流舟”一式,只见他剑光飘忽,宛如天马行空,无所不至,显然威力比力斗海天
双煞时又增进了一层。
  对面的正是山左双豪,司空宗挥着独门兵器五行轮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
林少皋的一剑一锤却双双向右封出,剑锤轮在虎虎风声中构成一铜墙铁壁,端的毫无破
绽。
  辛捷长剑续刺,势必碰上三种兵器,但事实大出意料,“滋”的一声,辛捷的剑尖
竟透了进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而始终却没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林少皋直吓得魂飞魄散,仰天后倒,一个“铁板桥”功夫施出,呼的一声,辛捷剑
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纵开之后才感觉到疼痛,一缕鲜血从喉上滴了下来,如果再深一分的话……
  山左双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视一眼,齐齐挥动兵刃。主动攻上,辛捷冷哼
了一声,剑式倒转,平缓刺出去,持剑的手稳如泰山,但剑尖却在劲风中闪闪地不住跳
动,正是大衍剑式中的“闲云潭影”——
  另一边,谢吴二人双战陆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
  吴凌风在任白二人雄原的掌力中,断魂剑施不出威力,而陆方的一路左手剑法更觉
鬼奇毒辣,所幸谢长卿识得他剑法要诀,展开点苍剑法苦苦支撑。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险的战略,吴凌风心一横,钢牙一挫,手中断魂剑
顺着任卓宣击来一掌之势猛来一翻,一继寒光突如其来地到了白风额前,正是:“七十
二路断魂剑”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势用老,一时不及收势,白风被他“鬼王把火”一记怪招空袭得一时不知
所措,陆方见势大惊,刷地一剑横飞过来想刺吴凌风“曲池”。
  谢长卿何等经验,一见吴凌风发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这一下转守为攻的转折
点,岂能让陆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陆方剑上迎了上去。
  双剑相交,迸出一缕火星,但却发出“噗”的一声,不像是金属相接,敢情双方都
是以内力贯注在剑身上。
  “吱吱”两声跳震之声,陆方仓然退了一步,论功力,他要输师兄一筹。
  而同时那一边,长天一碧白风虽然倒纵避开剑尖,但是吴凌风立刻紧接着施出“五
鬼抡叉”,雪碧剑光中五路攻出,一时转守为攻,绵绵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陆方赶上击出时,虽然吴谢二人仍居劣势,但已不再一味挨打的情况
了。
  晓月寒心掌狠狠横劈两掌,打算速战速决,而长天一碧和千手剑客也存着同样的心
思,一个双拳直捣,一个长剑封后,一时拳声剑影密布,疾劲迫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哼,接着铿然一声,夹着一声痛苦的低叫,使三人同进发出
的狠招一齐住了手,回头一看,只见神剑金锤林少皋垂着右手金锤,左手长剑落在地上,
肩上衣衫翻裂,隐隐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量没有出手,但左襟从领
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却手横长剑,稳然挺立,注视着山左双豪。
  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较高,俨然以首领自居,他略一盘算,心想:“这
‘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武功端的高强,这谢长卿也不好斗,嗯,就是另外那小子剑法
也极了得,林老弟显然又挂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点子爪子硬,并肩子扯活!”同时当先施开“晓月寒
心掌”,对着吴凌风冲了过去。
  千手剑客陆方也看出吴凌风是较弱的一环,长剑挥处,也跟了上去。白风和司空宗
护着林少皋也往外冲。
  辛捷横剑冷嗤一声,并不阻拦,谢长卿见辛捷不动,也按剑不动,吴凌风闪躲任卓
宣的“晓月寒心掌”,一跃纵起数丈,等到落地时,关中五豪已纵出老远了。
  关中九豪东山再起,但几个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亏,谁叫他们碰上了“七妙神
君”呢?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辛捷看那被山左双豪杀害的车夫仆人总有十多个之多,尸首躺
着一大堆,血流遍地,惨不忍睹。
  忽然吴凌风一声惊呼,辛捷回头一看,只见那落英剑谢长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了,
抬眼望时只见远处平芜尽处,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吴凌风轻叹了一声:“捷弟,这谢长卿倒是一条汉子,只是——
  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点儿,咱们岂——”
  他实在不好说“谢长卿乃是他杀父仇人之子”,他不自对谢长卿已有了相当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着这位并肩作战的“仇人”,轻轻叹了一声。
  山风送来阵阵悲切的泣声,使他们两人想起还有一个未遭凶杀的女子,齐齐转身走
近,只见一个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尸身上痛哭,那女子看来年纪甚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
修长的身躯在不停地起伏着,令人生怜。
  地上的尸首是一个老者,胡子已有点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剑,早已死去,看来到
像是这女子的父亲。
  两人走到女子身后,那女子犹不发觉,那凄凄泣声宛如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催人
断肠。
  隔了半天,还是吴凌风轻唤了一声:“姑娘——贼子们都已经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惊,缓缓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令辛捷及吴凌风心灵一震。敢情这女
子竟是出奇的美,卷发云鬓下是一张鹅蛋形的面颊,细眉如柳,鼻若悬胆,雪白的皮肤
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大眼睛里两眶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吴凌风斗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张平静的弓突然被人拉动弦索,抖颤不已,他暗道:
“这姑娘实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敷朱则
太赤’来形容才恰当。”
  辛捷也觉得这女子绝艳惊人,比之自己认识的方少碧、金梅龄犹有过之,似乎只有
那无极岛主的掌珠菁儿才能和她一较长短。这一下,那几个美丽的影子顿时飘入脑海,
少碧的娇憨,梅龄的温柔,菁儿的绝艳,的确,这些是多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现在,
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碧及菁儿毙身狂涛,梅龄生死不明,不禁鼻头一酸。
  那少女原来哭得甚为悲切,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子站在身后,顿时止住了哭声,
莹莹泪光依稀可见一个是蒙着面孔的人,另一个却是俊秀无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脸
上忽然一阵红晕,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中一阵发慌,那美少年双眼中射出关切
的光辉,令她不敢正视,终于,她一低头,又低声哭了起来。
  辛捷从幻景中被惊醒,他刷地插好了剑,见那少女正低头抽泣,吴凌风的脸上却满
是焦急和关怀的样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吴凌风此时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两步,脚步声令那少女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
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缩了一下,辛捷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样和这批强盗遇上
的?”
  那少女停顿了哭声,凄凄惨惨的说出她的经过,虽然是辛捷问她,但她回答时却一
直看着吴凌风,似乎有点害怕辛捷的模样。
  原来这少女姓苏,芳名蕙芷,父亲苏鸿韬本是朝廷一个吏部侍郎,中年丧妻,仅得
一个女儿,视若掌珠,苏鸿韬爱妻甚笃,一直不曾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那年头吏
部待郎官虽不小,但若只凭一点薪俸实在少得可伶,苏鸿韬是寒苦出身,举目无亲地自
发自愤,才凭科举做了官,他禀性正直,那里省得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虽不小,
却落得两袖清风,四壁萧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员却无一不贪污搜括,视财若命,苏鸿韬一腔报国雄心,被磨得冰
消瓦解,他终于看破这一套,辞了官携带女儿打算回湖南家乡,以度晚年,虽然在家乡
也没有什么亲人,但是“人不亲土亲”,他老人家漂泊一世,总想骨肉归葬故土。
  山左双豪却看走了眼,只打听得苏鸿韬是个朝廷大员,却没料到苏鸿稻是个两袖清
风的清官,他们见苏家车辆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们到桐柏山会合,预备围击落
英剑谢长卿,于是一路跟了上来。
  苏鸿韬的车马只有一辆大车,完全不是一个大员归乡的模样,但山左双豪却料定这
车辆愈少,足见车中必是珍贵的东西,这一下更下了动手的决心。
  可伶苏鸿韬及一干仆人都遭了毒手,双豪却连一个铜钱也没有搜到,正待逼问苏蕙
芷时,却碰上落英剑谢长卿,才双方动上了手。
  以后的事,苏蕙芷伏在老父尸上痛哭,对辛捷等人的厮杀根本不闻不问,是以不清
楚。
  苏蕙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又低声哭了起来。
  吴凌风和辛捷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实在感到束手无策。
  吴凌风对辛捷望了望,又对苏姑娘望了望,正想启口,辛捷却抢道:“大哥,你快
劝劝她吧。”
  吴凌风脸上一红,但仍上前对苏蕙芷道:“姑娘请暂节哀,目下还是先将令尊遗体
安葬重要。”
  那苏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吴凌风抽出长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将苏鸿稻的
尸体埋了进去。又另挖了一个大坑,车夫仆人的尸首一齐埋好。
  吴凌风忽然从树下搬来一方巨石,准备用剑在上面刻几个字,辛捷接过巨石,伸出
右指,猛提一口真气,真力贯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苏公鸿韬之墓”
几个大字。
  但见他运指如风,石屑粉飞,所刻之字一笔不苟,有如刀斧所刻般,普天之下功力
所及此者,恐怕寥寥无几哩。
  辛捷刻完之后,长吁一口气,这其中包含着一丝自慰的喜悦。
  苏蕙芷对这一幕绝顶武功表演丝毫不觉,满含的泪眼不时偷看吴凌风一下,脸上一
种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惊。
  直到两人把这一切都忙完了,苏姑娘才向两人谢道:“难女承两位恩人打救,又承
为先父收敛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难报,请先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跪下去。
  吴凌风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幸而辛捷
双袖一拂,一股无形的劲力硬将她托住。
  苏姑娘根本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亲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亲有一个亲信的部下在
济宁做知县,可以投靠,辛吴两人商量一下,决定护送她到济宁。
  苏蕙芷感谢之余,哪里还有别的意见,于是三人一起上路。
  吴凌风第一眼见了苏姑娘就从心底中震荡起来,一路上虽然辛捷在旁,但那关注呵
护之情仍不时自然流露,苏姑娘新遭大变,举目无亲,在篷车不时暗中弹泪,唯有对吴
凌风的关注问候,除了由衷的感谢外,另有一种亲切之意!
  仆仆风尘,两人护着苏女把行程顿时减慢了下来,到济宁时,算算距泰山大会日子
不过五天了。
  车停在知县公馆门口,苏姑娘拿父亲的名帖,请衙役送了进去,辛吴两人不愿多耽
搁,便欲辞别。这些日子以来,苏姑娘己隐约知两人都是江湖中的侠士,知道留也无益,
只得含泪道别,吴凌风在那莹莹泪光中,另感到一番销魂滋味。
  “两位办完事以后,千万请来与小女子再见一面……”她说到这里,已是硬咽,而
衙门里己传来一阵喧闹,敢情知县以为苏大人亲到,连忙出迎。
  辛捷向苏姑娘道声珍重,一拉吴凌风手,喝声:“走”,两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门,两人一直都没有讲话,辛捷看吴凌风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故意
问道:“大哥,咱们到那里去啊?”
  吴凌风斗然惊起,一时结巴了半天才想出来道:“咱们当然是去——是——是去泰
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吴凌风俊脸上一红,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晴空一碧。初秋的时分,华中已微透一二分寒意,虽然是艳阳当空,但却充满着冷
空气。
  泰山号称天下第一岳,就是人山的路径也有一里半长,却因终年行人游客不绝,道
路宽阔得很。
  路旁隔不多远便有一株大树,两旁对立,树队差不多要将整个道面遮盖起来了。
  路面左右都是一片青葱的草地,绵延大半个山区,大约是太茂盛的原故,虽是秋季,
却还是青翠如春。
  阵阵微风不时带来树叶籁籁地摇响声,放眼望去,小径虽婉蜒如蛇,但如是眼力好
的人,仍可辨出那小径的端头结束在一片光摺摺的石林中。
  “的得”,“的得”,马蹄声,辔铃声不绝于耳,想是那名震天下的“泰山大会”
吸引着更多的武林人士,往来这灵山。
  再有一天便是“泰山大会”的日子,这武林梦夕挂怀的盛典,将要决定五大宗派下
一代的形势。
  稍为有一些经验的人物便可以知道这次泰山大会却隐伏着大大的危机,重则整个武
林将血风腥雨,轻则五大宗派会支离破碎。当然,这危机还不完全是由于“七妙神君”
再现江湖所致!
  未牌时分,艳阳当空,道旁那熟悉而悦耳的辔蹄声再度扬起在这正午一刻平静中,
刹时道边转出二骑。
  二人都是一般年轻,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优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的坐在马上,
被阳光照映着,半边透出可爱的米黄色,而地面上却斜斜的印出二个短短的影儿。这二
人大概也是来见识这泰山大会的,尤其是左边那人,背上且配着一柄长剑,倒像是武林
中人。
  大概是由于路途的劳累,二人没有开口交谈,但闻的得蹄声,清脆铃声,二人已匆
匆而过。
  这泰山大会虽是声名远播,但此次却是第二次开会,远在一十五年前,那时五大宗
派召集天下英雄聚于泰山,以武论友,并推出天下第一剑。
  当时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星散零落,并没有人参加,世外三仙远在中原以外,更是不
屑大中原,中州二大奇人之一七妙神君却又因心气高傲,不屑与五大宗派那一批“凡夫”
为伍,倒只有单剑断魂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人一骑到了泰山。
  以吴诏云的功夫,五大宗派自知不敌,当时崆峒厉鹗便极力主张五派联手在会期关
后击毙吴诏云,于是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点苍的回风剑客谢星,武当的赤阳子,峨嵋
的苦庵上人和剑神厉鹗五剑合壁,将单剑吴诏云毙在天绅瀑前,而剑神厉鹗便坐上武林
第一剑的宝座。
  十五年后,泰山大会再度临台,虽是规定上一届参与者皆不得出手,但五大派的人
才济济,难免又要发生冲突,其中包藏祸心,各存心机,大有张弓拔弩之势!且说这个
少年来到路头,歇片刻,左面那人道:“捷弟,前面地势突变,溪水浮淙,清凉明净,
难免倒别有一番情趣哩。!”
  敢情他俩便是匆匆赶来的辛捷和吴凌风。
  辛捷闻言微微一笑,打眼望去,只见十丈道路突断,被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水隔断,
只有一座拱桥为通路,桥的那一端却是一片丛林,林深不知处。
  二人一路行来,仆仆风尘,此时来到溪前,倍觉净爽,一时竟陶醉在如画的情景中。
  略为休息,齐出小桥,穿入密林。
  忽闻不远处阵阵雷鸣,声音沉闷无比,二人齐齐一怔,急循声行去,张目一望,却
见是一条瀑布。
  二人立身处距瀑布约莫廿丈,但觉瀑布水势极劲,远看只见一匹白绢直往下泻,故
而发出雷鸣的声音。
  瀑布低处不知深有几许,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气,使密林中更感潮湿,敢情那条小
溪便是由此瀑布构成。
  二人正感叹造物者之神奇,吴凌风眼快,突地一伸手,指一指那匹绢的左方,喃喃
念道:“天绅瀑!”
  辛捷随他所指望去,但见极高的瀑布左侧果然刻着“天绅瀑”三个字,回首一望吴
凌风,果然神色大变。
  辛捷是个过来人,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体会得出吴凌风此刻的心情,他又能说什么
呢?
  天绅瀑的水势好比银河泻地,冲激在深垫中发出雷鸣,气势何等壮丽优美,吴凌风
对这一切如不闻不问,只紧咬着牙,喃喃的低语。
  蓦地吴凌风微紧马僵,的的上前,辛捷茫然跟在身后,一直来到瀑前不及三丈才停
下马来。
  吴凌风飘身下马,走向一个矗立的山石,辛捷随眼望去,只见大石上剑痕累累,且
都深深勒入石中。
  辛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前立刻构出一副厮杀的图样:断魂剑竭力苦斗五名高
手,而溅血瀑前!
  吴凌风低低一吼,蓦地虚空奋力打出一拳,拳风激荡处,那急劲的流水也被冲得微
微分开一隙。
  “好掌力!”
  蓦的左方一人大声喝采,辛、吴二人循声寻去,只见远处走出两人,二人眼力锐利,
已看出是崆峒的于一飞和另一个汉子。
  走到近处,方才辨出那一个汉子却是在那荒庙前曾拦阻金老大而出手的姓史的汉子。
  于一飞一路跑来,老远便笑道:“辛老板别来无悉——”
  辛捷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微微一顿又道,“于大侠此来必是间鼎剑会
了?”
  于一飞嘿嘿一笑道:“辛老板果真嗜武如狂,倒不料你比我还先来一步哩。”
  辛捷见于一飞绝口不提比武之事,心中暗笑,己知他连受挫折,狂横之态大减,随
口应道:“哪里,只不过想借此瞻仰天下英雄风采罢了。”
  地绝剑于一飞哈哈一笑道:“辛老板先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倒害我往武汉白跑一趟
哩!”
  半月前辛捷和于一飞约定在武汉会齐一同前往泰山,哪知辛捷行迹匆匆,早就把此
事忘去,这时急切间听到于一飞如此说,乍闻之下似觉于一飞话中有因,脸色一变,好
在于一飞并没有看见。
  辛捷信口胡扯道:“在下最近接办一宗极大的买卖,是以忙得马不停蹄,万幸如期
办妥,否则便要误了会期呢?呵,那宗买卖里有一粒拳头大小的红钻石,不瞒于大侠说,
小弟虽是干这一行,倒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钻石哩!”
  他后面半段话句完全看见于一飞面色微带犹豫而信口胡吹的,不想于一飞倒真的
“啊!”了一声道:“有这等大的宝石?下次小弟倒要见识见识!”
  辛捷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开口岔道:“这位是小弟新近结识的吴凌风吴兄。”
  说着指一指吴凌风,同时也将于一飞介绍给吴凌风认识。
  吴凌风见辛捷机智如此,心中也不由佩服,也装着从未见过于一飞的样子,道了声
久仰。
  于一飞倒爽快,将那史姓的汉子介绍了一下,那姓史的唤着史和康,是于一飞的师
弟。
  于一飞接着又道:“这位吴兄的功夫可真不弱——”
  辛捷微微一笑道:“吴兄是小弟新近结识的,掌上功夫是有名的——”
  于一飞点点头道:“单凭刚才那一拳劲道,足可挤身天下高手之列哩!”
  吴凌风连道:“过奖!过奖!”心中倒也佩服于一飞的眼力和经验。
  再谈得数句,于一飞道:“小弟此次参与剑会,是和家师及师兄来的——”
  辛捷假意“呵”了一声,于一飞继续道:“不过,依小弟之见,此次剑会必会引起
武林中一场剧烈的战斗!到时候场面定是混乱得很,辛兄身无武技,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
  辛捷微微笑道:“小弟也风闻些‘关中九豪’、‘七妙神君’出世的事情,但到底
不信他们还能强过尊师?”
  于一飞苦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小弟得先赶回会场,去见见各派的精英俊杰,咱们就此告
别。”
  辛捷点点头,揖手作别。
  送走于、史二人,辛捷笑着对吴凌风道:“咱们这一计又生了奇效,到时候七妙神
君,河洛一剑齐现会场,五大派的家伙不知要多么吃惊哩!”
  说着一齐跨上坐骑,奔向山去!
  泰山剑会会场设在日观峰头,二人略辨地势,加快坐骑,蓦地背后一阵急奔声传过
来,显得赶路者脚程不凡,二人微微一怔,心想可能是别派英雄赶来聚会,于是也不放
在心上。
  那赶路者好快的脚程,只过一刻,追者和马儿道尾相衔,连辛、吴二人也觉一惊。
  泰山山道本宽,但是在这上坡之时,也仅能容二马齐过。来者似乎不防有人马在此,
一时收不住足,大叱一声硬生生飞起身来,竟从辛、吴二人头顶飞越过去。
  来人似也知理亏,不敢稍停,脚才落地,便如飞而去。辛、吴二人何等眼力,早已
瞥见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相对一笑,随即跟上。
  来到月观峰前,只见人影幌幌,先到者甚多,二人考虑在公共场所出现太多,必有
所失,是以稍微商量,齐转向泰山北面,准备一游岱宗丈人峰。
  丈人峰部位奇险,乱百嶙峋,棘丛遍地,二人好容易才爬到峰顶。
  泰山号称五岳之首,这最盛名的峰头果真不凡,虽然是秋季,但仍风光如画,二人
立于顶峰,顿觉天下之小,宇宙之大,心中同有所感。
  尤其是百感萦心,感慨万分,想到家仇、师仇如海,不由发声长啸。
  辛捷为人心细无比,在此抒情发意之时,仍能控制不让内力渗揉于啸声中,但中气
已比一般人要充沛得多,清荡的远传出去。
  蓦地一丝惊呼和一声叱声传了过来,二人微微一怔,齐俯腰望下去,但见山腰处隐
约站有二人,还似正在争吵。辛捷一打手式,两人齐纵下去,找一片隐石藏身子,只见
一个蒙面的人和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争吵。
  那老人说道:“老夫好意教你不要自杀,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话末说完,那蒙面人挥
挥手止住话头,也不说话,蓦地呻吟似的狂呼一声,转身如飞而去,却隐约传来阵阵抽
泣之声!老人骂了一声:“真是疯子。”
  辛吴二人看得好不糊涂,却瞥见旁边地上横着一柄长剑,才知大概是那蒙面人动念
自绝,而那老人救他一命,同时心中也奇怪那蒙面人竟有什么事不能放下心而欲以一死
了之?
  这时那老者见那蒙面人反身便走,不觉一怔,随即微一叹息,拾起地上长剑。信步
走来。
  辛、吴两人躲在石后,心中大为吃惊,敢情这家伙正向着自己隐身之地行来,无论
如何也躲不开去。
  辛捷头脑清醒,心知这老者并无恶意,不妨出身一迎,随即一拍吴凌风,那知吴凌
风会错他的意思,蓦地一立身形,呛啷一声,精光暴长,长剑出手。
  那老者本是无意走来,凑巧正朝着二人藏身之地,此时突见一剑横挡,不觉一怔,
大惊后退。
  吴凌风微微挥剑,虹光吞吐,声势惊人!
  蓦地,那老者发狂似地暴叱一声道:“啊!断魂剑——”
  旭日初升,朝露迷茫,泰山剑会第一天开始。
  日观峰前,群雄聚集,泰山势高,这日出奇景更是奇绝甲天下。但见霞光万丈,虹
彩微托持着一轮旭日冉冉上升,群豪都不禁沉醉于奇景之中。
  此次泰山剑会乃由天下第一宗派武当主持,礼鼓声中,武当掌门赤阳道长昂然而出。
  泰山剑会本是以武会友,不限宗派,但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能超得过五大宗派的人
才?是以每次虽说是以武会天下豪杰,但却是五大宗派的争斗。
  然而这武林盛会,却是十年难见一次的盛会。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观摩机会。
  赤阳道士昂然走到会场中央,微微稽首,启口道:“十年前,岱宗之顶,敝派道发
泰山剑会,结果天下公推崆峒的厉大侠为天下第一剑——”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崆峒的门人立刻响起震天价的一声欢呼!
  赤阳道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十年后的今日,天下武林人士重集此地,并欲推
出天下剑术之主,但有一个规定,嘿,凡是上一次参加过的英雄就不得再参加!”
  他在崆峒派人的欢呼之下轻言细语,但仍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可见他功力
不凡!
  赤阳道长接着又道:“咱武林中人,不善虚礼俗套,就请各位英雄赐教!”说罢再
一稽首,缓步退下。
  别看这一群英豪站满大半个日观峰,但大多数都是抱着见识的心思,是以赤阳这边
一退,大家便窃窃地谈了起来。
  首先最为大家所注意的莫过于峨嵋、昆仑二派尚没有一人参加,其次便是点苍派仅
到了一个千手剑客陆方,这三派远不及崆峒和武当二派的人手众多。
  正在这时,日下峰忽然上来了一个面容清瞿的老和尚和二个年青和尚,群豪见了,
一齐肃然动容。
  那和尚上得峰来,高声道:“阿弥陀佛,老僧迟了一步!”
  赤阳道长见了忙上前稽首道:“苦庵上人,一别十年——”
  话音方落,苦庵已长笑道:“道友不必客气,贫僧此次出山,只不过是不想破那十
年前的誓约罢了!”
  赤阳道士脸长微微一热,默默坐下。
  群豪见峨嵋苦庵上人率门人及时赶来,又不觉窃窃私议,嘈杂个不了。
  赤阳道长等人声稍停,高声叫道:“泰山剑会这就开始,有哪位英雄能够首先……”
  蓦地人群中一声暴吼,刷地纵出一人,打断赤阳道长的话头,高声叫道:“十年前
泰山剑会也是由咱们草莽绿林英雄洪老前辈首先亮相,难道五大派的高手都只会观人虚
实,才能动手吗!”
  这一番话确实狂妄已极,竟将五大派全给骂上。赤阳道长冷哼一声,闪目一望,不
由大惊,洪声道:“原来是山左双豪林施主,贫道有失迎迓!”
  林少皋傲然一笑道:“林某但凭掌中一支剑,斗胆敢向天下英雄请求赐教!”
  他本来说的是一番场面话,但因他口才不好,又因气势凌人,是以别人反误以为此
人狂傲不可一世,但又鉴于山左双豪之名,只敢暗中咒骂。
  蓦地一条人影排众而出,戟指骂道:“阁下口出狂言,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众人一看,却是崆峒的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这一出现,众人都知剑会立即开始,不由退后一步。
  于一飞话方出口,林少皋长笑一声,“呛啷”宝剑出手,他用的是左手剑,是以招
式甚是怪异。
  于一飞冷然一笑,长剑带一道虹光,斜戮向林少皋左肋,林少皋一式“少阳再引”,
左手剑式一吞,把于一飞攻势登时窒住!
  于一飞本是受厉鹗指示出来,己教了他制敌之招,是以并不慌忙,长剑略收即放,
仍戮向神剑金锤林少皋胸前紫宫穴道。
  林少皋原式不变,右掌突沉,以“孔雀开屏”之式想封住剑势,好用左手剑反攻。
那知于一飞长剑不劈,再力猛戮,突地化为“厉风朝阳”之式,林少皋不料于一飞竟如
此胆大,用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攻来,不由微微一惊,身体倏地仰天翻下,右掌却用
一招“拍腿肚”反拍而上。
  于一飞招式走空,敌式己到,忙跃在空中,长剑一阵震动,猛烈向下戳去十余剑。
  林少皋身子已成水平,不能再闪,蓦地“嘿”的开气吐声,足跟钉牢,左手剑式化
作“太公撒网”,在面前布成一片光幕,剑身摆动时,可见其真力溢发,隐约带有风雷
之声,敢情是想用内力相拼。
  只听“察”,“察”数响,于一飞剑子“托”的被弹起一尺多高,林少皋坐立不稳,
微退半步,立起身来。
  名家交手,到底不凡,尤其林少皋在危中求胜,更用得漂亮。
  四周观战者无一庸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到此处,不约而同大声喝采。
  于一飞好容易抢到优势,却被林少皋抢回,不由微感气妥,不敢轻举妄动。
  林少皋虽然自知功力在敌手之上,但鉴于刚才失礼的情景,再也不敢轻敌,因此不
愿先发难。
  二人抱剑凝视,形势大为紧张,正是张弩拔剑之势。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刷地窜
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高声叫道:“停手,停手!”
  于、林二人正抱剑对立,虽听见那老人的话,却谁也不放分神。
  那老者蓦地凄厉一声长笑,缓步走向场中。众人见这老者面貌不凡,但却被种难以
形容的表情弄得面容狰狞可怖。
  尤其是那一声怪笑,饶是光天化日,众人都微感寒意。这时,于、林二人也收住了
剑,那老者这一出现,倒引起全峰的注意。
  赤阳道长冷嘿一声道:“老施主也想来论剑么?”
  那老者蓦地回着,向赤阳道长狠毒一瞪。
  赤阳道人何等功力,但被这老人一瞪,心中不觉一凛,不敢直视。
  须知赤阳子虽身归玄门,但一生中却做过数件不光不采的事,所以那老者翻眼一瞪,
倒有点使他心虚!
  那老者蓦地回首,呲牙冲着厉鹗怪笑,脚下且一步步走向厉鹗停身处。
  那老者好生离奇,举动似有些失常,厉鹗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虽是不悦,却也有
些发毛。
  但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哪能露出丝毫怕意,是以也直眼望着老者。
  那老者来到近处,蓦地一立,脸上微微一阵抽噎,双目中隐约的露出一股毒光!厉
鹗心中一惊,老者却启口道:“你老便是剑神厉鹗吧?”
  厉鹗何等倔傲,冷然不语,挺直的身子动也不动,仅有一颗首级微微下沉一下,又
恢复原状,算是回答。
  那老者蓦地又是一阵凄然长笑,高声道:“十四年了,老衲无时无刻不记得你!”
  自那老者出现后,众人都默默诧视,是以四周甚是沉静,那老者这一声怪笑,有若
怪枭啼哭,在静寂中荡起众人的心弦,都不觉身感寒意。
  厉鹗看那老者的口气像是和自己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但自己怎么也不能够记起
曾经识得这么一个人。
  那老人蓦地里伸出右手,递到厉鹗面前,口中却怪声道:“你看看我的手——”
  厉鹗倒以为什么仇恨全关这一只手,不禁低首注视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露出衣袖,顺势一送,插向厉鹗腹部。
  厉鹗全被一支右手所吸引,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怖之处,他是何等老练,情
知必是上当。
  老人的匕首只离厉鹗不到三寸,厉鹊蓦地翻腕一划。
  这招“玄乌划沙”厉鹊在这等危境使出,且夹上了“金刚掌力”,只听得“咔折”
一声,匕首竟自他手指拂处折断。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冲出,看样子是想协助老人,厉鹗冷哼一声,右手一吐,一声惨
叫,那老人已被打出一丈以外。
  那在空中的人来不及救助,只急得大叱一声,刷地倒窜下来,扶起将要倒地的老人。
  总算厉鹗手下留了情,老人只吐出二口鲜血,仍能勉强立在地上。
  四周的英豪都为这突起的事故惊得呆了,反而止住了嘈杂的惊呼。
  厉鹗虽逃过大险,但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怒气勃勃地说道:“老夫与阁下无怨无仇,
何以要下此等毒手?”
  那老者勉强喝道:“厉贼,我与你誓不两立,不共戴天,还说没有怨仇——”而后
又喃喃自语一阵,再喝道:“今日天下英雄毕集,老夫如不把你的贼盗行为抖出来,死
也不能瞑目!”
  说着又似发狂般对厉鹗等道:“老贼,十五年前天绅瀑前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嘿嘿!
你们都是大英雄,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余忠对当时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可怜
我那主人惨死,十几年来却让你们消遥法外。天可怜见,今日我主人后代长成,我只恨
方才没有刺死你这老贼,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群豪一听原来是天绅瀑前的事,顿时联想到十五年前中州怪杰单剑断魂吴诏云的一
段公案,不觉立时寂静下来。厉鹗想已知道是何事,脸色不由铁青。
  要知昔年单剑断魂吴诏云惨死天绅瀑前,天下虽无人不知,但明白其中细节的却少
之又少。
  老者见群豪静了下来,用极其怪异而又极平静的声音说道:“老衲余忠本是吴大侠
吴诏云的家仆,十五年前,五大宗派遍邀武林同道赴岱宗论剑,那时吴大侠年方四十余
岁,自是不甘示弱,便准备出发赴会!”
  “那时吴大侠有一个快乐的家庭和六岁大的儿子,不幸吴夫人却在生子后第二年死
去。于是照顾儿子的工作便由我余忠办理,那孩子活泼聪明之极,确不愧为吴家后代。”
  他说到这里,痛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回忆着那昔日的时光。
  群豪主要是要听吴诏云的死因,这时却听那余忠尽说些不关要紧的话,不觉微微诧
异,但也无人出声。
  那余忠顿了一顿,陡然大声对厉鹗等道:“老贼,你看清楚点罢,这便是吴家的后
代吴凌风,也便是你们的催命者——”说着一指身边扶住他的少年。
  厉鹗脸色铁青,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但以他的身份,岂能够在众目炯炯下一再向一
个武技极低的老人下毒手?
  余忠想是神情太己激动,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道:“吴大侠号称单剑
断魂,五大派有哪一个能够是他对手?是以吴大侠自负得紧,孤身前往,连兵器‘断魂
神剑’也都没有带去!”
  “五大宗派的本意大概以为吴大侠绝不会赴约,那知吴大侠血气方刚,真的如时抵
达。他这一到,天下第一剑必是非他莫属了。五大宗派起了恐慌,于是便想出一个极其
卑鄙的手段!”说到这里,神情甚是激动,咬牙切齿,愤慨已极!
  “当时老衲和吴大侠一同出山,吴凌风寄托在一个友人家中。那是剑会的前一天,
吴大侠和我一同在天绅瀑下散步,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一齐来到,吴大侠似不愿我在身边,
便叫我立到一旁去,但老衲怎能放得下心,是以迟迟不肯走开,吴大侠见五大掌门人已
近,向我喝道:‘你若认我是主人,就快快离开。’我只好躲在一旁的大石缝中。”
  “五派的人手是厉鹗、赤阳、苦庵、谢星和凌空步虚卓腾卓大侠!哈哈!我没有记
错吧!”
  厉鹗冷然哼了一声,心中却在想如何制止他说出来。
  余忠继续道:“吴大侠很客气的迎着五人,五人却非要分胜负不可!老夫当日若非
听主人话躲了起来,必也遭了毒手,岂能此刻来抖露你们的臭史?”
  “众人说个不了,终于说僵动手,苦庵上人首先说出斗内力,吴大侠自然答应!”
  “但比武的方法是五人中选出四人和吴大侠一人对掌,另一人在旁做裁判,以卅数
为计,哼,真公平!”
  “吴大侠不知对方鬼计,傲然出掌,五人中只有卓腾未出掌,在一旁计数。数到第
廿下时,吴大侠已微居下风。”
  “须知卅下为时虽暂,但是四个掌门人都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吴大侠又能持得住
实已不凡。”
  “吴大侠蓦地双目一睁,内力陡长,顿时扳回平局。这时已数到廿一、二,卓腾卓
大侠好像有什么事不能考虑决定,脸上阴晴不定,但终于做一个坚决的表情,刚好这时
也数到第卅,当时我不懂为什么卓腾会做出这个表情,但后来我明白原来是五人的鬼计,
想乘吴大侠正在全力使为的时候,由卓腾偷袭,但卓腾倒底是正道中人,没有作出此
事。”说到这里,群豪都惊呼一声,厉鹗等人都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老人却继续道:“吴大侠一跃而起道:‘内力己领教,不知五位还要赐教些什
么?’”
  “厉鹗等人大概是不满卓腾没有实行他们这种下流的勾当,是以都狠瞪了他一眼!”
  说到这里,群豪都发出惊呼,但大都不能置信。
  余忠的中气越发衰弱,吴凌风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轻轻唤他不要再勉强支撑下去。
  余忠微微摇头,用更微弱一些的声音道:“卓腾脸色微变,但厉鹗却转向吴大侠,
要求比试剑术,吴大侠号称河洛一剑和单剑断魂,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当然五位掌门
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是以五人合击!吴大侠断魂剑并不在身,仅削一根树枝做剑,和
五大宗派的掌门人斯杀!”
  “这一战是老衲一生的仅见的恶斗,五人所布的剑阵甚是怪异,好像专门是守,但
却守得有如金桶铁壁!”
  “吴大侠吃亏在宝剑不在手中,一枝树枝究竟有所顾忌,是以很想抢夺五人之一的
兵刃,但五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那会上当。”
  说到这里,余忠的声音余发微弱,眼看是内伤转重,吴凌风正要启口请他休息一会,
余忠却失声叫道:“让我说下去!让我说下去!”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形相狰狞可怖。
吴凌风抬头望了望厉鹗、赤阳、苦庵,只见他们都陷于沉思中,脸上铁青,毫无表情。
  蓦地厉鹗微一摆手,那崆峒门人史和康会意,排众而出,余忠何等经验,已知必是
厉鹊不便亲自出手,是以打发徒儿想杀去自己,心中怒火高烧,狂叱一声,瞪着史和
康……史和康见余忠满目红丝,狠狠瞪着自己,心中不觉发毛,蓦地余忠身旁吴凌风暴
叱一声:“住手!”更觉正气凛然,心中一虚,“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余忠见史和康长剑落地,也不禁满意的干笑一下。
  史和康心中虽然羞愧难当,但也不好说什么,竟僵站在那儿。
  这一切群豪都看在眼人,心中不由对厉鹗大起反感,余忠又干咳一声,才开口道:
“吴大侠连试几次,都不能抢到一柄剑,老衲当时心急如焚,真想上前相助!”
  “蓦地那卓腾似是不忍,招式微微一放,老衲功夫虽是不成,但也看得出那是有意
的,吴大侠良机岂可错过?一闪便出了剑阵。”
  “刚好这时赤阳道士一剑削来,吴大侠早己出阵,那还把他放在眼中,只一伸手拍
在赤阳肘上,便夺下一柄长剑。”
  群豪此时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约而同向赤阳道士看去,赤阳道士苍老而白皙的脸上,
也不由微微泛出红潮来!
  “吴大侠有剑在身,如虎添翼,那知那回风剑客谢星突地一剑刺向那昆仑的凌空步
虚卓腾!”
  卓腾此刻也知自己倒戈已被他人看出,不好解释,只好上剑封去,此时他身侧的苦
庵上人却也掌剑齐使,配合谢星的剑式,齐攻过去。”
  “战场变化一瞬千里,卓腾不料前后受敌,当场中了谢星一剑!”
  “吴大侠何等人物,已知卓大侠数次相救,此时反而受伤,大叱一声,一剑改向回
风剑客谢星。”
  “这一招是吴大侠含愤而发,已是全力施为,但却疏忽身后还立有二个强敌。”
  “厉鄂一剑劲斩而下,吴大侠大吃一惊,努力平下身子,但长剑已与谢星相交。”
  “吴大侠身体一顿,内力当然使不出来,谢星长剑一挑,吴大侠剑子出手远飞。”
  “吴大侠这一失剑,局势当然更危,卓腾蓦地一声长啸,身子腾空,向那脱手长剑
追去,敢情是想把长剑抓还给吴大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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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卓侠人称凌空步虚,轻力卓绝己极,不消一窜,己抓着剑柄,那知忽的发出一声
惨叫,身形急急坠下。”
  “老衲当时身在隐处,一时慌乱,并未看清是谁下的毒手,但隐约可辨卓大侠中的
是一枚环形暗器。”
  “卓大侠身影急坠,身下便是天绅瀑的谷底,落下的是准死无生。”
  “老衲亲见卓大侠曾努力挣扎二次,却无法再窜回崖边,老衲藏身之处与地面平行,
但见他临坠下时,抖手将长剑掷出。”
  “吴大侠见卓腾三番四次营救自己,见他遇难,那能不急,狂呼一声,己自扑到。”
  “迎面虹光一闪,吴大侠伸手抓住卓大侠掷出之剑,身躯斗然一挫,不差分毫的停
在崖边。”
  “吴大侠猛然弯下腰身,尽量伸出左手想拉起卓大侠,但老衲亲眼望见只差上一厘,
吴大侠的手尖便能触及卓大侠的顶心发譬儿,但还是落空了。”
  “吴大侠一把捞空,登时一声狂呼,说时迟,那时快,谢星、厉鹗二剑攻向吴大侠
下盘,而赤阳道士却徒手硬用劈空掌打向吴大侠后心。”
  “祸起萧墙,吴大侠再也料不到在悲痛之时遭三个高手连击,最糟的便是吴大侠立
足地无向前移的余地了!”
  “那怕是神仙也不能躲避三个不同方位袭来的绝妙攻势!老衲的一颗心将要跳出来
了,蓦的吴大侠不服气的一哼,左掌猛烈向后一招,同时身体向前一纵,右手长剑用
‘倒阴反把撒星手’加上‘小天星’内家真力掷出!”
  “这二下攻势是吴大侠毕生精力集聚,真是可以开山裂石,回风剑谢星登时闷哼一
声,被结实的打在胸前,飞出一丈多远。”
  “那掷出的一剑却准确的袭向厉鹗。厉鹗不料对手在势竭之时犹能出此奇招,没命
一剑封去,但内力修为,强弱立判,‘叮’的一声,厉鹊的剑被震得脱手飞开数丈!”
  “那长剑仍力势不衰的直进,却五好奔向正在发掌的赤阳道士,赤阳道人见长剑来
式太强劲,剑身风雷之声强极,那敢轻妄用劈空掌硬拍!只见他忙着蹲下身子,总算他
见识多广,及时闪躲,只听得‘卟’的一声,他的道髻儿齐根剃去!”
  “那长剑为势不衰,再往前奔,好一会才坠落地上。”
  “老衲急看那吴大侠时已不见踪影,眼看是被害了,厉鹗正木然立在崖边上,望着
深崖出神。”
  “苦庵上人在一旁看探那回风剑客谢星的伤势,天绅瀑前登时沉静如死寂!老衲当
时曾数次想冲出拼命,但想到吴家少主尚托在友家,只好按捺一口气,悄然逃去。”
  “回到家中,友人告诉老衲少主在数天前突然失踪,这不啻晴天霹雳,最后一点希
望也自破灭了,真是欲死不成。深深的仇恨使我隐忍了一十四年,天可怜见昨天在丈人
峰下巧遇吴家少主已长大成人,吴家有后,老衲虽死无憾,便准备拼命刺杀厉贼你们这
一班狗狼,来报吴大侠的深仇和答谢卓大侠的厚恩!”
  这一段往事,余忠一口气说完,群豪都听得如痴如醉,那里还有一丝一毫怀疑,想
不到这领袖武林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偌大的日观峰头却沉静无比,虽然是白天,但高处风寒,金风送爽,松啸如涛,情
景壮丽已极!
  蓦地幽幽一声长叹,在静地里传出老远老远去,众豪群向回音发声处望去,只见林
木密密,不见人影。
  密枝中,坐着一个人,藉着树枝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正陷人极度的痛苦中,那俊
美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他便是那落英剑客谢长卿。
  落英剑来到峰头已久,是以余忠一席可歌可泣的话全部收入耳中,当他听到卓腾能
够在极度矛盾中仍不失于侠义,心中宛如刀割,可见一念之差,恩怨立明,自己一失足
成千古恨,忍不住长叹失声。
  厉鹗蓦地心中一动,曼声吟道:“五剑振中原——”
  话声方落,树叶搓桠上果然一阵款款摇动。
  十年前,五大宗派合璧连击七妙神君,当时他们也曾料到这个盖世奇人必有后人来
找他们报复,是以他们定一个切口——“五剑振中原”,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人听到此语,
则必即时赶到合布剑阵,对付仇人。厉鹗方才听着那一声浩叹,心想可能是谢长卿,是
以吟出切口相探,谢长卿在树上听得,心中好生激动!
  正在这时,那老仆余忠的生命油灯已燃到了极点,只听他吸进一口气,嘶声叫道:
“杀呀,杀死这些贼子呀!”
  群豪中饶是有些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可怜的老人吐出最后
的一口气,萎颓在地上。
  吴凌风再也忍不住,断魂剑挟着虹光如疯如狂扑向厉鹗,厉鹗不敢丝毫大意,全神
一剑封去。
  且说当时辛捷、吴凌风二人在丈人峰底遇见那怪老人,书中已交待过,正是那老仆
余忠。余忠当时认出断魂剑,欣喜欲狂,当着吴、辛二人将一十五年的恩怨详细说了一
次,依吴凌风要找四大派(昆仑已不算在内)在天绅瀑前决斗,但余忠却主张次日由他
出手行刺。
  那知刺杀不成,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抖出这一段公案,更使厉鹗等人难堪。
  余忠受伤,辛捷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他为人心细,心想时机尚未居熟,不能以
“辛九鹏或七妙神君”的后代姿态出现,是以仍然混在人群中。
  这时见吴凌风竟跃出拼命,心中大急,闪眼一望,见群豪都全神贯注斗场,心念一
动,用最快捷的手法脱下外面的灰色罩衫,露出一袭青袍,并张上一幕蒙巾,反手将灰
衫掷入身后林中,刷地窜入战场。
  辛捷的一切动作不过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而全心注视斗场的众豪自然没有发现,
但辛捷却忽略了在林中居高临下,端正坐着的落英剑客谢长卿。
  谢长卿把他一切动作清楚的看在眼中,他可是大大的吃惊了!
  他也曾和“七妙神君”会过面,以七妙神君的身手,使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形只得相
信他死里逃生,但是此刻他却亲眼看见那又曾掀起一度风波的“七妙神君”是一个俊美
的少年,想来这便是他为何每次出手都要用蒙巾的原因了。
  假定这少年是神君的传人,但为何有如此高妙的功夫?这一点确实令他百思不得其
解。
  “七妙神君”像鬼魅一样出现在日观峰上,群英都不约而同惊惶出声,“梅山民”
并不发言,仅冷然一哼,微微挥动长剑。
  虹日映着剑身,随着剑身的摆动,闪耀出一圈一圈的光辉,刺眼夺目已极。
  厉鹗已和“七妙神君”对过一面,倒不怎么样,峨嵋的“苦庵上人”,武当的“赤
阳道士”仅仅听说过“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消息,但并没有亲身目睹。
  此刻“七妙神君”端然立在自己面前,二人的心都沉重的跳动一下!
  “七妙神君”的目光正好转注在二个玄门高手身上,二人不禁手心微淌冷汗。
  群豪都是薄具声名的人士,那会不知道海内第一奇人七妙神君的名头,虽然都怀着
将信半疑的心理,但也不禁屏息而观。
  泰山绝顶,一日之间,天下赫赫声名的顶尖人物几乎全出,这倒是芸芸武林中很少
见的一回事。
  吴凌风用出“断魂剑法”中攻势最凌厉的招式,厉鹗虽然功力深厚,也一时无法还
手。
  吴凌风双目欲裂,猛砍出一剑“鬼王把火”。厉鹗嘿地吐气开声,猛吸一口真气,
剑身挥动,“倚虹”剑子精光暴长,登时将吴凌风攻势尽数封下,抢回主动。
  “七妙神君”冷然一哼,右手长剑闪电般戳出,“呼”的接住厉鹗攻势,他不是不
知“倚虹”宝剑的神妙,是以强用内力汹涌贯注,“察”,“察”,“倚虹”剑在长剑
上跳动不停,但都丝毫不能损及七妙神君的兵器。
  厉鹗已领教过“神君”的功夫,不敢稍待,努力收招后退,神君长剑一弹,弹起
“倚虹”神剑约有半尺,长笑一声。
  四周林立的众豪同大吃一惊,天下第一剑竟在第一个招面下便吃了亏,这等功力,
莫非那海内奇人“七妙神君”亲身才能办到。
  厉鹗跳后寻丈,高声吟道“五剑震中原”,声音已有些颤抖。苦庵,赤阳长剑迎日
而出,谢长卿在枝头上犹疑了一下,他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不能背失信约——
  虽然他是极不愿意!他脚尖微微用力,身体腾空而起,纵落场底。
  厉鹗向他微一颔着,说道:“谢世兄别来无恙?”
  谢长卿勉强点了点头,呛啷一声,长剑也自出手。
  辛捷早就从神君那里知这四大剑派所布的剑阵的厉害,尤其是防守的方面,更是密
集有若千军万马。
  心念才动,四人己立好方位,一种熟悉而自然的习惯使谢长卿也轻快的立在自己的
方位下。
  点苍的掌门人一到,群豪也不觉一怔,尤其是自那桐柏山一战,陆方和林少皋二人
拼命逃了出来,这时又见对手,都不禁心寒。
  “七妙神君”清啸一声,长剑抖动有若塞外飞花,吴凌风的家传剑式可也不弱,从
辛捷密麻的剑式中递出二剑,冷不防攻向赤阳。
  厉鹗“倚虹”剑一举,剑阵立发,但见剑光密麻,交织若网,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辛捷长剑急挥而上,一指“寒梅吐蕊”蓦地变作“冷梅拂面”,迎面猛刺厉鹗,而
吴凌风忽的倒发一招“鬼王把火”绝顶攻势,反刺在定位上的苦庵,二人联手威力之大,
也确实惊人。
  辛捷不但不守,而且还全力抢攻,长剑震幅渐渐扩大,到最顶的时候猛的一式“梅
花三弄”,长剑嗡嗡之声大作。赤阳道人长髯无风而动,敢情内力也叫至绝顶,一剑封
去。
  吴凌风斜地里一剑闪电刺出,当的挡了一下,这却是六人六柄长剑第一次相击的声
音。
  激战中辛捷引剑猛刺谢长卿,谢长卿人称“落英剑”,轻功自是不弱,步履微滑,
闪出空档。
  辛捷一剑走空,斜地里一剑飞出,百忙中瞥见正是那吹毛可断的“倚虹”剑,心中
吃惊,铁腕一收,内力注贯剑身,微微一挫。
  厉鹗剑走轻灵,“察”的一声,已在剑尖上勒得一勒。
  辛捷虽内力贯注,但倚虹乃先天神器,仍在剑尖上勒了一条口子,饶是这样,厉鹗
也惊佩辛捷的内力修为了。
  辛捷铁腕一挫,长剑自右至左,划一道圆弧,停在面前。
  他冷嘿一声,食指闪电弹出,“托”的一声,那一寸多的剑尖已自厉鹗勒口而断,
只见一点寒光飞向正前方的赤阳道士。
  赤阳道士长剑一挥,把那一段剑尖儿拍落尘埃,而吴凌风一口长剑已自使用“鬼箭
飞磷”递至身前不及三寸。
  赤阳道长急忙中猛吸一口真气,胸前内陷,足下不动,饶是这样,也听得“磺”的
一声,胸衣被割破一条口子儿。
  激战中“七妙神君”蓦的一式“李广射石”,剑尖挟着一缕寒风急奔而出,走的方
向却是剑神厉鹗必经之地。
  厉鹗心中大喜,“倚虹”剑平平拍下,想一举折断“七妙神君”长剑,那知辛捷嘿
嘿一声冷笑,长剑猛然一收,巧妙的一旋,倚虹剑光过处,仅削去那己断的剑尖顶端的
一半,立刻那折尖的剑又成了一柄锐利的剑子,只不过比原来短了一寸而已。
  “七妙神君”蓦地又是一声长啸,剑招突变,一时圈内漫开剑光立刻收止。
  “七妙神君”长剑突然一慢,缓缓刺出,剑身改变直削而为平拍之势,剑光有若惊
涛裂岸般冲拍而去,剑尖还不时跳动,专点向胸前腹上的主要穴道。这正是当今天下第
一剑术“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大衍剑招一共十式,其中每一式地又含五个变化,一共是十招五十式,正合大衍之
数。
  “七妙神君”首招“方生不息”才出手,倏地剑身一沉一划,立时使出五个招式。
  这一招五个变化似是五个人同时使出一招,而每人的招式却都非平凡招式可比,其
攻势之强可想而知。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见此招攻势奇大,其中有削,有点,有戳,甚至还有划,攻势之
强,实在可称奇绝天下。
  不得已使出剑阵的救命守式“八方风雨”。
  只见四支长剑破例的相触,“当”的洪响一下,四支剑子弹开,四人各借此一弹之
式,在身前布上一张剑幕,好不容易才封开此招。
  “大衍神剑”既已使出,奇招连绵不绝,“开云潭影”,“物换星移”怪招叠生。
  四人经验何等老到,在全神应付下,尚能勉强困住辛,吴二人。
  四人中谢长卿本来毫无战意,但他是铁铮铮的汉子,既已加手而且又曾允诺的事,
岂能失信而留下话柄为天下武林同道说嘴,再加上他也越战越激发豪性,是以也施全力
周旋,“七绝身法”,“百禽剑法”也使到十成。
  四大派中倒是以峨嵋苦庵上人守得最好,一套峨嵋“抱玉剑法”守得有如铜墙铁壁。
而也只有厉鹗仗着倚虹神兵和较深内力能偶而攻出数招。
  这一场战争确是武林罕见,十年前五大宗派合击吴诏云和七妙神君都在绝人迹的地
方举行,是以很少有人目击,这一场由四大派和“七妙神君”,“单剑断魂”的后代拼
斗,确是十分可观的了。
  四大剑派的后一辈全都按剑而立,但始终找不着机会加入协助,于一飞心中甚惊那
日和辛老板一行的吴凌风竟会是吴诏云的后代,心中想到辛捷,四周一寻,却并没有辛
老板的踪迹。但他却绝对想不到辛捷竟会是冒名的“七妙神君”,尤其是辛捷既蒙着面,
又换了衣袍!
  蓦地里山腰上一声长啸,刷地纵上一人。
  可怪的是那人也是蒙着面的,而且步伐踉跄,疯疯颠颠。这时日观峰四周围满了观
战的三山五岳的汉子。那蒙面人入路被阻,蓦地一撞,硬挤过去。
  站在山石口的是一个唤作飞天虎的汉子,冷不防被蒙面人一撞,跌跌冲冲好几步才
停止。
  飞天虎回首一看,那蒙面人正挤过来,心中大怒,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乱挤乱
撞什么?找死吗?”
  那蒙面人听了,蓦地里一掌打向飞天虎,飞天虎见来人毫不讲理,心中更怒,一拳
反击面上。
  “拍”的一声,那蒙面人好大内力,飞天虎手腕当场震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正呆得一呆,蒙面人蓦地发足冲大战圈,敢情他也有一柄剑,拔出奔了上去。
  辛捷,吴凌风百度中一瞥,那蒙面人好像正是昨日在丈人峰下想寻自尽的蒙面汉子。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好不容易封住辛捷二招攻势,这蒙面人忽的奔入,剑阵立刻混乱。
  良机不可复得,辛,吴二人正想窜出剑阵,那知那蒙面人一连数剑却又攻向两人,
辛,吴二人凝神接了数招,那四大派的剑阵又乘机重新布置一下。
  那蒙面人一连数剑攻不下,蓦地大喝一声,反身刷刷就是二剑,反迎面刺向厉鹗和
苦庵。
  这蒙面人不守规矩,胡乱冲入四大剑手的合阵中,指东打西,击南击北,功力又深
得紧,但看来也不像是帮助“七妙神君”的,因为他也不时发出极凶狠的招式攻击“七
妙神君”,看他情形似乎有点近于疯狂。
  五大剑派的阵法乃是十多年前为了合捕一种武林奇珍“蜂鸟”所练成的,不过当时
只有围守之式,而没有围攻之势,自从十年前他们围攻梅山民之后,又合力加大许多厉
害攻势,端的堪称绝无漏洞。
  那蒙面人的招式十分古怪而毒狠,只有辛捷看出来,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毒君金一鹏
所创的“百足剑法”,而这蒙面人不用说定是那“天魔”金欹了。而且辛捷发现这蒙面
人正是日前在丈人峰准备自杀的蒙面人,心想看他疯疯颠颠,难道真有点不正常了。
  这时天魔金欹一连三招都被苦庵上人封了回来,不知怎地忽然狂性大发,双足一蹬,
身剑合一地往前直刺,五人所合的阵心不过六七尺方圆,他这奋力一纵,势必立刻撞上
对面的赤阳道长及厉鹗的剑幕,但是厉鹗一声暴叱,长剑一伸,蓝光斗长,嗯折一声,
金欹长剑只剩了一个柄儿。
  同时一声清啸,宛如老龙清吟、两条人影有如行云流水般,竟从密集如网的剑幕中
走了出来,而且步履安祥,有若缓步行出一般。
  叮的一声暴响,三支剑子撞在一起,敢情是赤阳,苦庵,落英剑三人同时发招阻拦,
但却落了空,幸好没有厉鹗在内,否则其他二支剑子必被折断。
  “七妙神君”挽着吴凌风的手,优雅地站在一丈之外。
  只有谢长卿是知道“七妙神君”乃是一个青年人乔装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辛捷的姓名
——
  但他此时正思索着这青年一身奇绝的神功,他想:“十年前梅山民本人也不过如此
呵,长江后浪推前浪,唉,我是该被淘汰了。”
  事实上,他不过才三十七岁。
  其他三个掌门人也怔怔地苦思着,辛捷出阵的步伐实在太怪了,他们苦苦思索不出
自己阵法到底有什么破绽?
  事实上,他们的阵法是没有破绽的,倒楣的是他们碰上了慧大师“诘摩神步”,再
加上金欹的一味拼命乱刺,才被辛捷利用上机会,“诘摩神步”的神奥,又岂是这几个
老儿所能想通?
  刷地一下,金欹乘人怔着时也跃出了阵心,立在辛吴两身人边不及一丈。
  辛捷也在想:“这剑阵想不到这样难斗,还有那厉鹗的宝剑也是个麻烦,哼,等我
那‘梅香剑’重治成功后,咱们再斗斗看。”
  厉鹗极快地盘算着:“想不到梅山民真的死而复生了,那吴诏云的儿子虽较弱,但
也不容轻视,还有那个疯疯颠颠的蒙面人,不知是敌是友,今日再斗下去,实在不上
算……”
  想到这里,立刻朗声道:“今日泰山大会暂时停止,容以后再订日比赛。”说罢对
苦庵等人作了一个眼色,几人也有同样的心理,各向弟子门人打个招呼,喝声:“走”,
数十条人影一齐跃起,落在崖下,只有谢长卿微微一怔,从反方向也纵下了山。
  群豪多是为捧场来的,见各大剑派都已走了,又深知梅山民不好惹,也都纷纷下山。
  山左双掌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及千手剑客陆方也混在人丛中走了,他们对“七妙神
君”虽怀恨,但是凭人家那份威势,他们敢只身上去挑战吗?
  一下子,山上就静下来了。风吹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辛捷,吴凌风和那个“天魔”金欹。三人中倒有两个人是蒙
着面的。
  辛捷想起藏在林中的那套罩衫,立刻走过去拾了起来,当他回来时,远远望见了一
桩怪事。
  只见蒙着面的金欹忽然瞪着眼望着吴凌风,那双眼珠中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光
芒,他忽然一步一步逼近吴凌风,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
  吴凌风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心底下直冒上来,他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的退后四
五步。
  金欹又进了三步,吴凌风感到无比的恐怖,又退了三步。
  辛捷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他发现吴凌风背后就是悬崖,而吴凌风脚跟离崖边不过一
尺,吴凌风却丝毫没发觉。
  金欹忽然发狂似的大笑:“你——
  你的脸孔真漂亮,我恨你,我要杀你……嘻嘻,你不是漂亮吗?我也曾漂亮过呵,
嘻嘻……我要杀你……嘻……”
  吴凌风大怒,猛然壮胆大喝一声:“你是谁?”拼命一把抓出,那知金欹动也不动,
察的一声,金欹的蒙巾被抓了下来,只听得两声惊叫,刺破了宁静的山峰。
  原来蒙巾下面是一张奇丑的脸,鼻梁从中间被砍断,脸上黑黑的疤向外翻出,红肉
露在皮外面,除了一双眼睛,脸上似乎被人用力划了几下,是以皮肉倒卷。
  辛捷见情形不对,施出“诘摩神步”的功力,身子真比一只疾箭还快地扑了过来,
身体破空时竟发出鸣鸣的尖啸——但是辛捷的手正扑在金欹一刹那前落脚的地上,一声
惊叫,金欹抱着吴凌风一起冲出崖过,流星般落了下去。
  辛捷也同样煞不住,呼地一下冲了出去,但是这等生死关头就显出他禀赋的机灵,
“扑”的一声,他的五指插入了石崖,虽然冲劲仍使他带出数寸——
  他的手指就在石崖上划出五道寸深的痕迹。
  他手上一使劲,身子立翻了上来,落地时轻得宛如一张枯叶落地。
  这些动作却是肌肉的自然反应,丝毫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因为他此时大脑中昏昏浑
浑,只是一片空白。
  崖下面云雾滚滚,不知其深。
  他的头脑中像是恢复到了洪荒的远古时代,浑浑然乾坤不分,他的喉头发出只有他
自己听得出的哀鸣,这不是哭,但比哭更悲惨万倍。
  山风渐劲,他的衣衫沥沥作响,呼的一声,他的面巾迎风而揭,飘扬了两下,就飞
落崖底。
  不知不觉的流下热泪,泪珠缓缓地沿着面颊流下来,停了寸会,滴在襟前。
  终于,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他受着有生以来从未有的痛苦,他现在深深相信,友情
对他比爱情更为重要。
  周遭静极了,他嘴唇抖动着,但说不出一个字来。
  日观峰上顿时静了下来,山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辛捷立在崖旁,俯望脚下滚滚云
雾,深不知底,不禁长叹一声,他喃喃自语道:
  “辛捷啊!你真是一个不祥的人,凡是对你生了感情的人就得遭到不平,爸妈惨死,
梅叔叔受了暗算,侯二叔被人杀死,少碧和菁儿葬身海底,梅龄下落不明,老天啊!你
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又夺去了大哥的命!”风起处,云涛汹涌,蔚成奇观。
  “待我了结这些恩仇,就长伴那梵声青灯,做半世的木头人算了……。”
  “大哥啊!好好安息吧!我会替你复仇的!”
  忽然,他想到那个美丽的苏蕙芷,他心想:“苏姑娘曾一再要我们去看她一次,其
实只是希望再见大哥一面罢了,如今我怎么去见她呢?唉,世上为什么要有这许多悲惨
的事呢?”
  他愈想愈烦恼,忽然双足一蹬,反身走去将义仆余忠的尸体埋了,身形陡然拔起六
七丈高,倒穿过一片树林,惊起两只大鸟,他的身体却呼的一声从两只鸟之间飞了过去。
  两只鸟互相一鸣,似乎奇怪这些平常双脚走路的家伙怎么也会飞?
  四川泯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唤作沙龙坪,坪上稀落村舍,
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梅溪夹岸数百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至冬至,寒风鼓着呜呜的声响,把漫天雪花卷得粉纷飞舞,天是灰的,地是银白
的,坪围的梅林开得百花争艳,清香怒放,点点红白映在雪地上,蔚成奇趣。
  左角一间茅棚,顶盖着厚厚的白雪,活像是要压得那棚顶塌下来似的。
  棚内放着一张石桌,两个老者在相对奕棋,旁边围了几个闲人观棋,棋子落盘发出
清脆的声响,敢情那棋盘也是石做的。
  茅棚两面无壁,本来甚冷,但棚角却烧着一堆火,阵阵白烟弥漫,柴火发出毕剥毕
剥的声音,却透出一股令人心神俱爽的清香,敢情烧的是一堆松枝。
  右面门帘掀起,走进一个人来,那人白发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顶,脸上皱纹密布,
显得异常苍老,但那举止中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这老人年纪看来总在七旬以上了,只见他一面抖了抖皮袍上面的雪花,另一只手提
着一个空酒壶,敢情是要去沽酒的。
  围观棋战的几个人一见老者,似乎十分恭敬,齐声道:“梅公兴致好,在这大风雪
还来看下棋?”
  那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我是去桥头沽一壶‘梅子香’老酒的,顺便来看看吴
老下棋?”
  坐在对面的老头正是吴老,他抬起头来向这老者点首为礼道:“原来是梅老先生—
—”接着又拈子沉思。
  梅先生不禁吃了一惊,他素知这吴老乃是闻名天下的棋奕高手,据说已有九段棋力,
目前与这背对自己之人对奕,竟似十分吃力,不由走近打量那人。
  旁边一人忙对梅老先生介绍道:“这位金桴先生乃是京城第一高手,路过咱们沙龙
坪,特向吴老挑战十局。”
  梅老先生听了不禁一惊,敢情他也知道这名满京师的围棋高手金桴之名。
  这时桌上棋局已到了将完阶段,显然吴老居不利的形势,是以吴老手拈一子,一直
苦思不决。
  周围旁观者除了梅老先生从没有见过他下棋以外,全是内行人,都知吴老形势极为
不利,这一子关系尤大,不由都为他担忧,好像吴老输了,就是地方上人的羞辱一般。
  这时门帘一动,又走进一人来,众人都在注意棋局,也没有注意来人。只有梅老先
生回首一看,这一看,顿时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进来的人乃是一个中年儒生,面貌清翟而满洒,面孔却甚陌生,显然不是本地
乡人,奇的是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从外面走入,身上一丝雪花都没有,而且身上只着了
一袭青色单袍,上面却没有一点寒冷之色。
  这种情形显然是来人具有极上乘的内功,这情形对梅老先生来说是多么熟悉啊,但
现在,这些都成了过去来人向桌上棋局瞥了一眼,刚离开的眼光又移了回来,敢情他也
被这惊险的棋谱吸引住了。
  这中年儒生向吴老及金桴打量了一眼,似乎惊奇两人的棋力,并且立刻可以看出他
也在沉思,替犹豫不决的吴老想一着妙汁。
  棚内安静极了,只有火舌熊熊和松枝毕毕剥剥的爆响着。
  吴老的棋子还悬在空中,他的一双白眉几乎皱到一起去了,对面的金桴却渐渐露出
得意之色。
  时间一分一妙过去,吴老的棋子还是没有决定,忽然梅老先生用空酒壶的壶嘴往棋
盘左面一个空格上一指,道:“吴老,这儿还有一个空格儿哩。”
  几人一听便知他满口外行,但那中年儒生立刻现出一脸惊讶无比的颜色。
  梅老先生像是看得不耐烦了,向众人点点头,道:“我还得去桥头沽酒呢,去迟了
那陈年‘梅子香’只怕要卖完了哩。”说罢转身走出茅棚。
  中年儒生脸上惊容未消,吴老棋子“咯”的一声落了下来,正是梅老先生方才所指
之处。
  这一下,旁观的几人也惊呼出来,原来这一子所落,顿时竟将全部棋局改变了形势,
吴老大有转败为胜之势。
  大家绝不相信那个平素不会下棋的梅老先生竟能想出这一着妙棋,心中都想是凑巧
罢了。
  金桴苦思片刻,叹道:“这一着棋端的妙绝天下,我金桴自叹弗如。”
  吴老知道自己是被梅老先生提醒的,不管梅老先生是不是有意,至少胜得不算光采,
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中年儒生却面带异色悄悄地退出了棚门,缓缓而行,步履与常人无异,但步子却
大得出奇,三两步已在数丈之外,凛冽的北风吹得呼呼尖叫,他那一袭单袍却动都未动
一下,雪地上连一个足印也没有。
  他喃喃自语:“那老儿若是真的有意指点,那么那一棋实在太妙了,嘿,不可能罢,
难道世上还有棋艺超出我的?”
  但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坪缘那千百株梅树吸引住了,他缓缓走向前去。
  天色更暗了,雪花却愈飞愈紧,地上积雪怕已有尺多深了,远远走来一个老态龙钟
的影子,那老人举步维艰地在雪地上撑着,皮袍子上白白的一层,左手提着一个酒壶,
壶盖虽盖得紧紧的,但一阵阵醇冽的酒香味仍从壶嘴中透了出来。老人足过的地方,留
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但寻即又被落雪掩盖住了。
  老人来近,正是那个梅老先生,他沽了酒走回来。
  他正暗地里想着:“那儒生好纯的功——唉,想当年冰山烈火里我也是一袭薄衫,
现在这一点风雪就受不了,唉,真是老了。”
  忽然,他站住了脚,原来那儒生正站在坪缘观海,一袭青衣寸着银色的大地,宛若
神仙中人。
  “千山冰雪万里沙,草为簟席为家,依稀花萼情难辨——”
  吟到这里,梅老先生大吃一惊,暗道:“这儒生文才之高,端的平生仅见,这‘依
稀花萼情难辨’堪称绝妙好辞,不知他下一句如何对法?”
  那儒生大概也因这句“依稀花萼情难辨”太妙太妙,一时找不出同样好的下一句来
收尾,是以吟咏了半天,还没有寻到妙句。
  忽然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飘渺芬馨幻亦佳!”
  那儒生一拍大腿,不禁叫道:“好一句‘飘渺芬馨幻亦佳’!”
  这时已近黄昏,远处山雾起风,梅林尽入雾中,花萼纷纷难辨,果真似幻还真。
  儒生回首一看,正是那梅老先生。
  儒生对梅老先生一揖道:“小生行游半生,还是第一次碰上之先生这种绝世文才,
就是方才那一着妙棋,论攻如大江东去,论守则铁壁铜墙,确是妙绝人寰。”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还了一揖道:“朋友风采绝俗,老夫心折不已。”
  那儒生道:“小生学文不成,去而学剑,学剑不成,去而学画,虚度半世,一无所
成,今天幸遇老先生,先生不嫌,可愿对此良景一谈?”
  梅老先生呵呵大笑道:“固所愿也,非敢请耳。”
  接着两人问了姓氏,那儒生自称姓吴。
  两人一谈,竟然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儒生暗道:“我无恨生自命天下绝才,岂料在这里竟碰上这么一个人物,可惜他
不精武艺,否则只怕我无恨生无论文才武功都会输他一筹呢。”
  原来这儒生是东海无极岛岛主,世外三仙中的无恨生,至于他离岛入中原的缘故这
里暂且不提。
  梅老先生忽然道:“吴兄何必自谦太甚,方才吴兄虽自云学剑不成,想来武学上造
诣必深,老夫虽对此道外行,却甚钦羡古侠士仗剑行义之风哩。”
  无恨生谈得兴起,朗笑:“雕虫小技,难入法眼,今日吴某欣得知音,且舞一剑为
先生御除寒气。”他心中却笑梅老居然没有看出自己一身绝顶内功的特征。
  说着上前折了一枝梅枝,道声:“献丑!”就舞了起来。
  虽说舞剑,但到了无恨生手中依然怪招奇式层出,精彩绝伦。
  尤其那梅枝端发出嘶嘶剑气,在呼呼北风中刺耳异常。
  梅老先生却心中不断沁出冷汗,他陷入一个极度的紧张中,他默默自思:
  “我虽然全身功力尽失,现在有如常人,但十年来默默苦思,反而想通许多武学上
的道理,是以目下功夫虽失,武学却是有进无退,但是这儒生剑尖的剑气竟练到玉女归
真的地步,就算我功力不失,也万万做不到,这人是谁呢?难道除了世外三仙,海内还
有强过我的?”敢情梅老先生料定世外三仙是不会涉足中原的,而他那里料得到,眼前
这人正是世外三仙之一呢。
  但是他立刻就被无恨生的剑式吸引得无暇分心了,天生嗜武
  的性子使他沉心在思索无恨生剑式的妙处及利弊。
  无恨生也发现这梅老先生每当他施出一招时,先是惊讶,然后脸上脸出释然的表情。
一连几招都是如此,无恨生不禁动了疑,他心念一动,忽然施出三招:“晓风残月”,
“雾失楼台”及“月迷津渡”。
  只是在第二式“雾失楼台”时,故意卖了一点破绽。
  三招施完,他停剑凝视梅老,只见梅老先生凝目远视,半天才道:“吴先生方才施
的三招真好看,可否再舞一遍让老朽仔细欣赏一下?”
  无恨生心中暗惊,又将方才三招舞了一次,同样是“雾失楼台”一招卖了破绽。
  梅老先生忽然脱口道:“你那第二招是否有点不对——”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
己乃是“不懂武艺”,是以连忙住口。
  但无恨生已是喝的一声,一把抓了过来。
  他心中道:“能看得出我这破绽的人,可说天下没有几个,这厮竟看了出来,啊,
他姓梅——”想到这里,更不多想,一把抓了上来。
  梅老先生自然地脚下一纵,但立刻发觉双脚柔而无力,根本纵跃不起。
  无恨生的一抓闪电般扣了下来,梅老先生的右手一翻,五指极巧妙地搭上了无恨生
的脉门,但是却柔弱无力,仍然被无恨生抓了命脉。
  无恨生厉声道:“你是谁?”
  梅老先生对于这一点也不能释怀,反问道:“你是谁?”
  这一下,梅老先生反倒释然了,世外三仙有此功力,是当然的事情。
  他的眼光触及无恨生那精光暴射的阵子,忽然感到一阵雄心奋发,他的白发一阵异
样的抖动,大声喝道:“梅山民!你听过吗?”
  那神态哪里还是个老态龙钟的模样,连无恨生都感到一阵不敢正视。
  无恨生狠声道:“原来你是梅山民,今日叫你——”
  他忽然感觉出梅山民手脉上的骨肉松散而无弹性,完全是失了功力的样子,他的狠
话突然停了口,他轻轻放开了紧扣的手。
  他十分明白梅山民此刻的痛苦,一个超人变成了一个凡人,这种痛苦他能够想得到,
因为他也是一个超人。
  梅山民轻轻摇了摇白头,像是不接受无恨生的同情似的,此刻他对世上任何同情都
看成一种怜惜,七妙神君竟受人怜惜,“哼!”他又重重摇了头。
  他倔强地道:“世外三仙不过尔尔,你那三招剑法中依然有毛病。”
  无恨生那招“雾失楼台”虽是故意卖的破绽,但如非绝顶高手绝看不出来,是以他
俩故意道:“你且说来看看。”
  梅山民道:“我只要左面给你一记‘韦护抡杆’,右面给你一记‘丹阳渡苇’,就
能逼你露出左面破绽。”
  无恨生暗思这两招用得果然十分神妙,当下就手舞足蹈道:“我左面虽露破绽,可
是脚下乃是‘盘弓射雕’的势子,只要你一发招,我双脚马上踢你丹田要穴,左掌‘横
劈华山’,右指取你双目,你躲得了下就躲不了上。”
  梅山民想了一会,微微一哂道:“若是我用我那‘虬枝剑式’中的‘寒梅吐蕊’,
立刻就叫你不暇自保,只是‘虬枝剑式’乃是我自己所创,说与你听你也明白。”
  无恨生一听此人是梅山民,立刻知道自己对那葬身波澜的青年——也就是辛——是
误会了,心想害那人葬身大海,不禁有点内疚,而对眼前这梅山民真恨不得立毙掌下。
及见梅山民功力全失,老态龙钟,根本不像一个玩弄女人的淫贼,不禁对缪九娘的死怀
疑起来。
  而且梅山民的绝世奇才使他心中起了一点惺惺相惜之处。
  须知无恨生文武学术,无一不通,平生以才自负,那平凡上人何等武功,无恨生却
不放在眼内,暗道:“任他功力盖世,不过一介武夫耳。”可见其自负之高。
  但他却没有料到海内的七妙神君也是一个盖世奇才,七艺冠绝海内,除了功力因无
恨生仙果奇缘不能及外,其他甚至比他更有过之。
  当年七妙神君名噪一时,无恨生对他也有耳闻,但他怎么也不信天下还有第二个这
等奇才,他曾笑对缪七娘道:“欺世盗名之徒耳。”现在他见了梅山民的奇才,不禁心
生知音之感。
  当下哈哈朗笑道:“论内功,你功力即使不失,怕也非我对手,但论剑术,则各人
聪明才智不同,与功力关系较少,咱们以手代剑,以口代手,来个口上谈兵如何?啊,
看你手上是壶陈年老酒,咱们就来煮酒论剑吧,也算得一桩雅事,哈哈。”
  说着折下几枝梅枝,用手捏成一把,在双掌中一搓,只见他暗用真力,猛然一搓,
梅枝突然冒出了阵阵白烟,轰然着火,顿时将地上的雪化了一大滩。
  梅山民看他用本身三昧真火搓燃带雪梅枝,功力至少已在百年之上,但面容却是翻
翻中年,久闻无极岛主驻颜不老,看来果如其言。
  火舌卷了起来,无恨生将几枝火枝架好,成了一个火堆,梅山民将酒壶往火上面一
放,片刻阵阵酒香从壶中飘出。
  梅山民单手微扬,一圈之间,双指并立如剑已自出击,正是“虬枝剑式”中的“寒
梅吐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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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5: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八 章

  “寒梅吐蕊”本来是全攻的势子,借着一圈再吐的手法,刚好可以封住对手的攻势,
然后再点出一指,好叫敌人防不胜防。
  无恨生瞥见之间,已知妙处,暗思任何攻势,均会被一圈一吐之式封下,心中不由
暗暗敬佩梅山民的才干,微微一顿,蓦地伸手在地上虚虚一划,登时现出二条曲线来,
七妙神君何等功力已知这二条曲线的意思乃是表明他在“寒梅吐蕊”尚未攻到之时,便
收回“横劈华山”的式子,脚下并且改“盘弓射雕”而倒踩七星,刚好可以避过。
  七妙神君微微一顿,蓦地里无恨生又是一划,同时此用一个连点带抹的式子。梅山
民一瞥之下,不假思索,傲然道:“你这招华山神拳中的‘自解金铃’固然论攻论守都
有若金铜铁壁,但遇上我的‘虬枝剑式’可就不行了。”
  说话间,左手一弹,迅速地一探臂,方向却是斜掠而上,活像一枝梅几乍然横出,
正是绝学“冷梅拂面”!
  无极岛主无恨生先还想不用独门绝艺和海内奇人相搏,但交换一招多,便知七妙神
君果是海内奇材,中原一切招式,都似正被他独创的“虬枝剑式”相制。
  心念一动,五指微张,右手却当胸侧掌而立。这一招式并没有名称儿,但却是无恨
生的绝学。
  七妙神君看他仅用单掌护胸,一爪硬撞,自己是先行发难,照理说无极岛主决不可
能仅用一掌便能招架得住,但梅山民知道他的功力已达“玉玄归真”的地步,功力比自
己要高,这一招使得甚是合理。
  当下微微一哂,右臂微抡,双掌为拳,一圈之间,在飘飘掌影中,小指闪电伸出,
一钩一划。
  同时左手自左至右,微划半弧,以补为守。
  七妙神君有自知之明,功力不殆乃是最大弱点,是以每攻一招,必留一手在后防守,
否则无恨生只要硬出一式,自己一定非落败不可——
  虽则是口头论招,但七妙神君何等人物,一丝一毫也不留人说嘴,这一点就是无极
岛主无恨生也甚是崇敬的——无恨生见敌招又至,且在凌厉攻势中,夹着“金刚指”功,
这一下是隐蔽非常,可说毒辣之极。
  “哼!这老家伙果然是名不虚传,毒辣得很!”
  无恨生心中暗忖,又萌起一丝厌恶和仇视七妙神君的意思。
  手中蓦地一摆,刚想施出“双撞掌”加上“拍肚腿”的招式,心中却是一动。
  假如这一式使出,情形是无恨生的“双撞掌”将挟惊天动地的掌风逼使梅山民收招,
但却不免要使梅山民和自己的“拍肚腿”接触。
  “拍肚腿”乃是太极门中招式,用上“黏”字决,威胁必大,是以七妙神君免不了
一定和他相接而变成拼试内力的样子,虽则梅山民的功夫不是不可能摆脱这个僵局,但
也必定会很狼狈的,但七妙神君这等人物,必不会避开,这意思便是说此招一出,七妙
神君即会落败!
  无恨生飞快的转念头,暗忖道:“我无恨生岂可一再倚仗较高的功力取胜?”
  心念既定,倏地变招,硬拆一招。
  七妙神君不假思索,飞快的比出二式,却是虬枝剑招中的连环杀手,只见他二掌齐
举,一合之下,双掌向上一翻一压,正是“乍惊梅多”的招式。
  无恨生倒真料不到梅山民剑法如此精妙,这一式“乍惊梅多”表面看去则是一翻一
压的式子,但却遍袭敌手“天灵”、“紫宫”等大穴。
  饶是无恨生才智盖世,七妙神君此招一出,也不由脸色大变,一时怔在一旁,脸上
出现沉思的样子。
  七妙神君心中有数,此招乃是自己创招时一再思考过,确实可尽制天下各派绝招,
心中也把不定这数十年声名屹立不倒的世外三仙有否绝学可以克制自己的招式,是以脸
上登时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无恨生沉思片刻,蓦然一伸手,左手一挥,右手一圈之间缓缓递出。
  这是一手无名无号的招式,但如用来对挡“乍惊梅多”这招,却是适当不过,而且
守中还夹有反攻的式子——
  如果辛捷在这里的话,他必定会感叹出声的——
  因为当他在小戢岛上和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过招时,也曾使出这“乍惊梅面绝招
多”,平凡上人也曾在苦思之后,自创一招来破解,却正是和这时无恨生思出的招式一
般无二哩!
  梅山民见无恨生竟在自己平生得意的绝学下,思出破解的招式,不由怔了一怔。
  无恨生稍稍一停,倏地比出一个招式,敢情正是无极岛的绝学——“破玉拳法”,
不过却是以剑招递出。
  无恨生自和梅山民以口代战,作胜负之争,始终处于守的地位,这时一攻之下,却
是威力大得出奇,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七妙神君梅山民正在对无恨生的怪招不能释于怀,这时见对方不守反攻,心中雄心
奋发,冷然一哼,心中飞快一转,却在所
  学中始终找不出一招可以封住对方这一招!
  七妙神君何等人物,闭眼微思,片刻之间,目光如炬,闪目道:“无恨生,你这招
论攻可说锐利无比,但论守却得另择招式相助!”
  无恨生朗声道:“请教。”
  梅山民微微一笑,忽道:“酒温好啦——”
  说着指那正架在梅枝上的一壶“梅子香”,顺手取下悬在嘴上的一只瓷土质的杯儿
道:“咱们还是先尝尝这美酒吧!”
  无极岛主无恨生微微颔首,瞥见自己并无盛酒之器,随即伸手一捞,捞起一手的雪
花,随手作模,微一塑捏,使那积雪微成杯形,道:“荒山野地,没有器具,权且以此
代杯,向老先生索讨美酒一杯!”
  梅山民明知他显示内力造诣,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随着微倾酒壶,倾出一股梅字香美酒。
  须知此酒乃是刚才烧烫的,照理说倒入无恨生那以雪作成的杯中,一定会使那团雪
儿熔成冰水才是,酒人杯中,丝毫不溢,倒像那雪杯儿是瓷土作成一般。
  饶是梅山民见多识广,功参造化,也不由折服!
  敢情无恨生硬凭一股真火护着那雪杯儿,使它不熔一丝一毫,这一点内力修为,梅
山民有自知之明,是绝非自己所能及的。
  注满一杯,梅山民也自斟一杯,举杯对饮。
  这“梅子香”正是本地特产,完全是用夹道的梅儿酿成,花香味渗入酒中,别有一
股馥烈的味道。
  无恨生酒才入口,已是赞口不绝。
  梅山民微笑和无恨生干杯,直到七巡,才放下酒壶道:“阁下刚才那招绝学,上盘
好像是虚式,下盘却踩七星,随机可变为八卦之方位,敌手如果不察,先让上盘,你必
立变下盘的七星位至八卦,然后用‘连环脚’袭敌,再转上三路的虚式为实,攻势变化
不可说不多——”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无恨生忍不住问道:“不敢问什么招式可以破解?”
  梅山民道:“我不睬你上盘的攻势,下盘顺着你由七星变为八卦的式子踢出数脚,
再等你上盘围虚为实之际,‘力斩蓝关’的式子打你胁下‘章门’、‘紫鸩’,你就不
暇自保——”
  梅山民说到这里,无恨生己满面惊容,匆匆道:“且慢,我在你下盘踢出‘连环脚’
时,立即变上盘,用太极‘黏’字诀化开——”七妙神君潜心微思,又出对策,斜斜的
比出一式。
  二人开始乃是用平生的精绝招式来测验对手,这时却由慢变快,只见二人口舌手脚
齐动,一招一式,都说得十分快捷。
  无恨生已将“破玉拳法”展开,梅山民也展开“虬枝剑法”中的连环杀招。
  不到片刻,二人已以口代剑,折了将近五六十招,却是辎铢并重,不分上下。
  无恨生越打越惊,心中平日以为中原武学凋落的念头登时不攻自消,暗暗赞叹道:
“我无恨生自以为一代奇人,但若不是那千年朱果,看来这鬼才的功力可要和我不相上
下,而招式之奇似还有过之哩!最难得的便是这家伙不但武学通神,而且文才、棋艺,
好像每一样都凌驾于我之上哩?哼!可惜,这等人才竟会是一个大大的淫贼。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联想到为七妙神君而死的缪九娘,心头火起,却迅速又转念到
自己妻、女下落不明,心中一阵激动,手头缓了一缓——
  七妙神君正在用自己平生精力所创的“虬枝剑法”和无恨生互拆,这时无恨生心神
一疏,掌法微微一慢,梅山民把握良机,双手连扬,一连下了十余招杀手。
  无恨生心中一惊,忙凝神接了数招,但也显得十分匆忙和狼狈。七妙神君冷冷一哼,
无恨生登时雄心大发,双手一圈一递,也用杀手反击过来。
  再拆得数招,无恨生心中思潮起伏,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声叫道:“暂且住手,我
有一事相请。”
  梅山民微微一怔,停下手道:“好说!老夫不敢当!”
  无恨生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知道缪九娘吗?”
  梅山民陡然大吃一惊,全身有若电击,怔在一边不知所措,活像是受着什么很大的
打击似的。
  无恨生怒气勃勃的道:“你这老贼,万死不得赎其罪,你有没有天良?害得她活活
疯颠而死!”
  梅山民有若不闻不问,脸上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只是听到“她疯颠而死”几个字,
他皱纹密面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真的,他像是痴了,那张温柔的俏脸在他脑海中印得多么深刻啊!但是,她死了,
死得异常凄惨,这是谁的罪过?
  当他稍为醒觉,他立刻想到为什么无恨生要如此恶狠狠的对自己?聪明的他立刻想
到这是一个误会。
  无恨生始终冷冷地看着他,这时轻轻哼了一声,那知梅山民也冷哼了一声——
  梅山民暗道:“九娘之死,就算是由我梅山民起,又岂能责怪于我?这显然是误会,
但是我何必要和他解释,哼,这厮分明是目睹九娘身死的,以他那么高的功力竟然坐视
不救,哼,说不得——
  偏激的思想在他脑海中奔放着,他愈想愈气,似乎真看到九娘辗转颠狂,而无恨生
坐视袖手的情形,不禁又重重哼了一声。
  无恨生心头正是火起,正待发话,突然又见梅山民哼了一声,厉吼道:“狂贼啊狂
贼,亏你满腹奇才,竟不自检点,我无恨生说不得今日要替天行道!”说着举掌下劈—

  梅山民却冷笑一声,缓缓睁开双目,瞪着无恨生。无恨生正待劈下的一掌竟自投敢
立刻劈下——
  就在此时忽然背后一人高呼:“什么人敢伤吾师?”
  声音尚在十丈之外,但霎时无恨生感觉劲力逼背,心中不禁大惊,赶紧收住下劈之
势,回身一袖拂出——
  想是来人是急切发掌,双方都无法躲闪,只听得砰然一响,世外三仙的无根生竟被
震得双肩一晃,来人却被震得倒退两步。
  虽说无恨生匆促发招,力道没有用足,但是这一袖既是出自世外三仙之手,一举手
之间已足以致人死命,但来人却只被震出两步,当然令他大吃一惊。
  双万一朝相见之下,更是大惊,原来这人竟是辛捷!无恨生在惊震之余,还有少许
庆幸,本来他以为辛捷是葬身海底了的,每当他平心静气想着时,总觉有一份内疚,现
在辛捷不仅没有葬身海底,而且似乎功力大增,正待发话,辛捷已怒道:
  “你干什么要暗算我梅叔叔?”
  辛捷性情本就偏激,恩怨之心十分强烈,他本对无恨生就十分怀恨,这时见他举掌
欲劈梅叔叔,不禁更怒,当他想到梅叔叔是全身武功废去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哼,堂堂世外三仙,竟对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暗算,你这种人,简直,简直——我
倒说不上来了——”
  无恨生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简直怎地?”
  辛捷冷笑一声:“简直畜牲不如!”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骂出这种话来。
  无根生气得口结,猛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他俊秀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嘴
角上带着不屑的冷笑,缓缓道:“无知小辈,岂可口吐狂言!”
  那知辛捷已红了眼,仍大喝道:“你这狠毒老鬼,根本没有资格为人尊长,我只替
世外三仙的名头可惜——”
  无恨生仍然冷冷道:“小子不匆好歹,说不定我无恨生要管教你了!”
  辛捷嘿的一声,凝目一望,只觉无恨生双袖就像有几百只袖子一般,自己半面要穴
无一不在敌势之内,而且袖中之间透出阵阵寒风——
  若是几月前,辛捷又将一招也躲不过地束手就擒,但是此时辛捷大非昔日,竟迎面
前跨半步。
  梅山民功力量失,武学仍在,大叫一声:“捷儿,用‘梅占先春’攻他下盘。”
  梅山民的意思是以攻为守,但是眼前一花,辛捷竟从两只挟带锐劲之风的袖子之中
闪了过去,而且一晃已到了无恨生背后这一下子梅山民无恨生双双大骇,梅山民惊的是
辛捷所用招式竟非自己所授,而巧妙则尤有过之。无恨生惊的是辛捷那一步之间,暗含
玄机,似乎是那小戢岛主慧大师的不传之秘——“诘摩步法”!
  但他仍不能置信,当下喝了一声:“你再接一招试试!”
  掌下手中劲道又加了两成,单掌一飘之间,宛如大印掌的式子一般盖了下来——
  辛捷此时功力虽然大非昔比,但是无恨生这招已用出了八成以上真力,辛捷不禁心
中一怯,手中双掌一圈,半招“梅吐奇香”尚未施足,脚下已如行云流水般退了开去—

  正在此时,忽然呼的一阵怪啸,一条白影从坪下飞跃而来,远看过去,依稀可辨出
正是一个白衣人以上乘轻功疾驰而至。
  那人脚程极快,而姿态美妙之极,远看宛若一只白蝶飞翔,无恨生、辛捷,梅山民
都不禁引目注视。那人走得近时,忽然哈哈长笑,那笑声有如夜枭长啼,十分刺耳。
  辛捷看他两腋下还挟着两个人,看来两人都已昏迷,软绵绵地任他挟着,心中不禁
佩服这人功力,带着两人那有这份轻灵功力。
  那人忽然停住笑声,朗声道:“无极岛主,还识得我吗?”那声音真比方才的笑声
还要难听几分。
  无恨生凝目一看,心中猛省,这白衣汉子正是和自己曾有一面之缘的东海盗王——
玉骨魔。
  无恨生立刻想到玉骨魔手下在海上玩的一手毁船勾当,心中虽然大怒,但表面上仍
保持那一份冷冷的态度,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玉骨魔你手下那什么姓成的舵主手下真
差劲啊,我本来还道东海海盗自从你老兄接管之后,一定威势大非昔比,那里知道却是
每况愈下,我做兄弟的看了真是失望得很,一气之下把三条船都送进了海龙王宫。”
  他本以为玉骨魔听了之后必定惊怒交加,那知玉骨魔只微微点头,似乎早已知道了
一般,一直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就是因为我玉骨魔承海上兄弟瞧得起,尊称俺一声
头儿,所以今日才来有一事求你老——”
  无恨生心想:“你派人暗算于我,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又有什么花样?”
  只见玉骨魔继续道:“你老也何道,咱们吃这行饭的最重要就是地盘,以前往来东
海的船舶都得经过咱们十沙群岛,但是最近由于新发现航路,商人都绕道无极岛而行,
这样咱们兄弟可就没有饭吃啦,所以在下斗胆请求无极岛主一桩事——”
  无恨生愈听愈不是味道,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冷冷道:“你可是要我无极岛作为你
的地盘?”
  玉骨魔干笑了一声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请岛主赏咱们兄弟一口饭吃。”
  这等于是承认了无恨生的话,无恨生怒极反笑,笑声愈来愈高,宛如老龙清吟。
  玉骨魔又道:“咱们在黄子沙群岛另布置了一个小岛,一切住宅用具尽和无极岛原
有的并无两样!如果岛主愿意的话,就请岛主屈住那里。”
  无根生笑声突停,脸色一沉,对玉骨魔不理不睬,一副完全不放眼内的样子,似乎
回答反而有辱面一般。
  玉骨魔见无恨生不理不睬,当下又干笑一道:“无恨生,你且看一桩事物。”
  无恨生回首一看,只见玉骨魔将挟在腋下的两人面孔抬了上来,无恨生一看之下,
惊得叫了起来辛捷一看,也险些叫出了声,原来那昏迷中的两人竟是以为身葬波底的缪
七娘和菁儿!
  无恨生叫声未涡,已如劲矢一般扑向玉骨魔,他身躯完全水平横在空中,就像飞过
去一般,左手一招
  “雷动万物”全力施出,右手却待机抢救昏迷中的爱妻爱女。
  辛捷见无恨生这一招“雷动万物”攻势凌厉无比,真是绝世高人身手,心中大为赞
叹,却不知玉骨魔如何的化解?
  那知无恨生的“雷动万物”正待使足发劲,忽然大喝一声,又硬生生将攻势收了回
来,身体刷地落地。
  原来玉骨魔待无恨生招式将到时,双手斗然紧叩缪七娘及菁儿的脉门,作势待发,
无根生知道只要他手上内劲一发,自己爱妻爱女就是神仙也难活了,于是只好硬硬收回
了招式!
  玉骨魔也甚顾忌,手带两人也不见作势用劲,身体陡然拔起飘落十丈外。
  梅山民及辛捷对玉骨魔的名头也有所闻,这时见他轻功佳妙,心中都暗赞一声,只
有辛捷一颗心完全紧挂在那昏迷不醒的菁儿身上。
  无恨生被他这样一搅,当真有点发慌,但心深处仍有一丝高兴,倒底证明缪七娘和
菁儿并没有葬身海底了。
  但他不敢妄动,于是,周遭静下来了。
  沙龙坪上暮露绕裳,银白的大地反映出一片紫红的晚霞来,寒风依然肆劲这周遭空
气是如此的紧张,玉骨魔一袭古怪的白衫松散地垂着,但是却丝毫没有因劲风而被带动,
显然是,他正全身运着功无极岛主无恨生睁着赤红的双眼,但是他不敢稍为妄动,尤其
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下昏迷不醒的缪七娘和爱女菁儿时,他更是又急又乱,竟然不知所
措起来。
  玉骨魔冷冷地看着他,依然全神戒备着,久久不见无恨生回答,他又加了一句:
“这条件可说简单极了,只要岛主颔一下首,在下立即释放。”
  无恨生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任他武功盖世,聪明绝顶,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急
得手心淌汗,不知怎么办才好。
  蓦地,无恨生大喝一声:“狂贼招打!”手抖处,一截枯枝已流星般打出。
  玉骨魔身体一晃,一片白影中身躯已转了三百六十度,回到原状时,那个枯枝飞擦
而过但是坐在地上的梅山民却发觉无恨生打出枯枝时,抖手之状有异,他轻嗅了一声。
  玉骨魔哈哈笑道:“无恨生大名久仰,何必再显这手功夫,只是这一截枯枝,算是
答应还是不答——”
  “应”字还没有出口,果然不出梅山民所料的,那截飞越而过的枯枝竟又呼地一声
转回了头,成一段弧线地袭向玉骨魔的背心——
  玉骨魔只知道是背后有人暗算,一旋身间呼呼劈出两掌——
  “卜”地一声,那截枯枝竟然被他凌厉的掌风卷飞而去,撞在丈外的梅树上,而且
深深地插了进去。
  站在梅山民身旁的辛捷正方赞叹无恨生的神妙发镖手法,只见无恨生已乘玉骨魔转
身出掌的一刹那间,有如一缕轻烟般向地上的缪七娘及菁儿扑了上去——
  无极岛主这一扑乃是全力施为,那快虽快到无以复加,但举止之轻灵也到了极点,
似乎整个人在空中突然间失去了重量。
  玉骨魔发觉被自己扫出的乃是无恨生先前打出的一截枯枝,立刻知道不对,一招
“背封龙宫”施出,身体如闪电般转回,但是,无恨生的手指离缪七娘领口巴不及半寸
——
  玉骨魔急得大叫一声,白袖一拂,右掌挟着毕生功力,势比奔雷地砍向无恨生小臂
——
  无恨生虽然被救爱妻爱女之情急昏了头,但是经验告诉他,只要一让玉骨魔碰上小
臂,不管内功怎样高强,这只手就算废了。
  电光火石间,他只得暂缓抓缪七娘领口,匆促地将下抓之掌变为上拍——
  “拍”的一声,尽管无恨生匆促变招,力道没有施全,但是玉骨魔己被震得肩窝发
麻。不过无恨生到底无法碰上缪七娘的领子。
  但是无恨生何等人物,一手应敌,另一手却仍腾出去提缪七娘的衣襟——
  只听玉骨魔冷冷一哼,白袖一挥一卷,一股无臭无味的彩色烟雾从袖口中喷出!
  无恨生心中一凛,想到玉骨魔是有名的老毒物,这彩色烟雾必是什么毒恶之雾,也
顾不得再抓缨七娘衣襟,翻掌在地上一按,身体暴退,同时屏住呼吸——
  无恨生一看玉骨魔袖中飞出彩色烟雾,心中立知不妙,立时抱起梅山民一同退后,
只觉眼前一花,“快退!”
  同时伸手抓住七妙神君,足下不停地飞跃而起。
  辛捷也感头上忽然一昏,连忙屏住呼吸使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倒飞出去。
  辛捷此时功力非同小可,这一招“香闻十里”足足飞出七八丈才落了下来,脚尖才
碰地,耳边“呼”地一声,无恨生扶着七妙神君梅山民从旁边超过。
  辛捷不禁大大叹服,再看那玉骨魔时,又是一惊——
  原来这一回儿功夫,玉骨魔竟在所立之地一丈周围迅速地走了一圈,两袖挥处,似
乎有一些极细的粉末落了下来,霎时他所立的地面上的白雪从外面开始变色,渐渐蔓延
到中心,玉骨魔迅速地在缪七娘及菁儿口塞大了一粒丸儿。
  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一个直径一丈的灰色雪圈,而玉骨魔等三人则在圆圈中心,衬
着四周的,这灰黑色的圆圈就如在白纸上画上去一般清晰,玉骨魔那一袭雪白的衣衫也
就益发显得古怪而刺目。
  雪花仍然飘着,但一触及那灰色圆圈,就化成了水。
  无恨生经过一次冒险失败,心中反而静下来,凝目思索抢救妻女的办法。
  梅山民忽然缓缓道:“老夫识得那玉骨魔所施之毒乃是名叫‘透骨断魂砂’,所布
之地,三个时辰之内,人畜走过,不论穿了多厚的鞋靴,必然立刻中毒身亡,只是这种
毒物极难配制,据说配制之方已失了传,不知这玉骨魔怎么会的?”
  辛捷本对无恨生及缪七娘恶感重极,但这时被玉骨魔擒住
  的,有一个正是那美丽的菁儿,这就不同了,是以他仍十分急于救人。
  这时一听梅叔叔说出这毒砂之名,心中忽然一动。
  只见他一声长啸,忽然一跃而起,身形有如一只大马般飞进了灰圈,人在空中,右
手一翻,呛然一声,长剑已到了手中,宴时化成一片光影向骄立圈中的玉骨魔头顶盖下。
  玉骨魔见那青年一晃身,是连人带剑到了头顶,心中不由一惊,鼓足真力,呼呼两
只白袖扫出,左刚右柔,刚者直击辛捷前腹,柔者则暗含刃劲,卷向辛捷手中长剑——
  辛捷暗嘿一声,猛提真气,磁的一声,一缕剑气从剑尖透出,剑光一匝宛如长蛇出
洞,正是“虬枝剑法”的精妙绝学“梅占先春”。
  玉骨魔虽觉这青年剑招之诡奇大出意外,但自忖功力深厚,两袖上真力贯注,依然
有如一双白色的长鞭般卷将上来。
  砰的一声暴响,辛捷一侧身之间,竟从玉骨魔左袖劲道中滑了过来,长剑一领,
“梅占先春”已使到极处,发出更强的剑气,同时左手更乘一落势之闪电般抓向地上缪
七娘及菁儿,敢情他打算以剑气硬迫玉骨魔退后而乘隙救地上之人。
  哪知玉骨魔内劲深厚得很,辛捷的剑气刺人他的右手袖袍竟似刺人一段极厚的朽木
之中,辛捷暗叫一声不妙,腕中劲道一发,玉骨魔的衣袖竟也突然化柔为刚,柔软的布
袖立刻挺直如棍,而辛捷剑尖竟然如碰金属,发出叮叮咯咯的跳动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一剑没能震退玉骨魔,下落之势已至极处,双足立刻就要碰
地,而这一碰地,立刻就要中那“透骨断魂砂”的剧毒——
  辛捷一急之下,双眼发赤,左手忽然划了道半弧,点至玉骨魔眼前——
  玉骨魔只觉这一指好不飘忽,似手自己无论从方位都难躲过,换句话说,也就是自
己每一个要穴都似在辛捷这一指威胁之下。
  玉骨魔既惊又怒,想不到这后生小子竟有如此神妙招式,急切中只得一份袖劲,倒
退半步——
  而辛捷就乘这一刹那间抽出受困的长剑,波的一声插入了灰色的地中——
  手上却一借劲,立刻一个即将碰地的身纵起了丈余,他也顾不得还插在地上的长剑,
全力一拔双臂,身子如一只箭矢一般跃出了毒圈——
  玉骨魔虽然震惊于辛捷的武功,但是嘴角上仍露出了一个似得意似阴险的微笑。
  除了失去功力的七妙神君,无恨生和辛捷都堪称当今天下第一流高手,但因玉骨魔
一身是毒,竟然奈何他不得。
  三人都冷静地思索着除毒之策,尤其是无极岛主——因为只要除了毒,他自信在两
百招之内必能取玉骨魔之性命,此外昏迷太久妻女对他也是一大心理之威胁。
  雪花仍然纷飞——
  蓦地,坪缘坡下传来一阵震天狂笑声——
  漫天大雪下,一个老汉歪歪斜斜地走了上来,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那一身缘色
长袍已脏得有三分油垢了,不过如果你仔细观察,必能发现那袍乃是极上乘的丝棉袍,
不过被弄得太脏罢了。
  这老汉一路走,一路仰天狂笑,口中高声吟道:“爱钓鱼老翁堪笑,子犹冻将回去
了,寒江怎生独钓!哈哈哈哈,真好笑,好笑,哈哈……”声带铿锵之音。
  这时他又歪歪斜斜走了几步,放眼一望,天色向晚,大地昏昏,不知怎地,似被触
动心怀一般,呜呜哭了起来。
  那哭声随着寒风时高时低,呜呜咽咽,显见他哭得甚为悲切。
  又走了几步,老汉渐渐止住了哭声,痴痴走了几步,忽然咦了一声,停在一棵大梅
树前面——
  只见那奇脏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接着他呆立着沉思起来——
  渐渐他似乎想起来了,这地方,这坡儿,这树,是多么熟悉啊,对了,正是他童年
曾游玩的地方,这梅树还是他亲手栽的哩他像是突然记忆起来,发狂似的向大树扑了上
去,他栽种时尚只有寸粗的幼苗,现在竟合围了,树干上盘错交加的吼枝,更增加了一
种力的美——
  他抱住大树,像是从那错杂的盘枝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岁月,忽然,他又号陶大哭
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嘶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哭声如杜鹃泣血,又如巫峡猿啼,在浑然雪天中,时高时低传出去——
  坪上的无极岛主、梅山民、辛捷,甚至玉骨魔都忍不住回首一看,但只能见远处一
个人又哭又笑,歪歪倒倒地走上坪来,心中都暗哼一声:“疯子!”又各自潜心思索如
何来打破这危险的僵局。
  玉骨魔见自己略施毒器,就把两个高手难住,其中甚至包括世外三仙的无恨生,心
中不禁一阵得意,扬声道:“无恨生,我看你还是答允了吧!嘿嘿,论武功,我玉骨魔
比你世外三仙差,
  论毒,哈哈,我玉骨魔不客气要称一声举世无双——”
  无恨生哼了一声,敢情他心中对玉骨魔这几句话倒也真以为然。
  那知玉骨魔举世无双的“双”字才出口
  突然一声极为铿锵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人敢夸如此大口?”
  所有的人一齐回首看去,只见来人正是那个疯子!大家心中都想:“这厮方才又哭
又闹,完全是个疯子,但此刻却又不像个疯子了!”
  辛捷和梅山民都觉此人好面熟,但距离甚远,又黑又暗,都没有看出真相。
  玉骨魔正在自鸣得意,突然被人喝断,自然大怒,喝道:“何方村夫竟到这里来撒
野,快报上你猪名狗姓——”
  那老汉葛然昂首,昏暗中可见一双阵子精光暴射,辛捷心中一动,正待开口,那人
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老夫姓金,草字一鹏!”
  此时周遭静极,此铿锵如金钱之声在寒冻的空气中传出老远。
  辛捷和梅山民一听,心中恍然大悟,玉骨魔和无恨生却无动于衷,显然他们久居海
外,不知金一鹏之名。
  这时金一鹏似乎神智清醒,丝毫不疯,缓步走了过去,那油垢累累的脸上,依然可
以看出左嘴角上带着一个不屑的冷笑。
  他经过辛捷面前,眼光向辛捷膘了一眼,似乎在说:“小子你也来了!”
  众人倒都被他的奇异举动弄得糊涂,只见他缓缓走向玉骨魔,神情甚是倔傲。
  玉骨魔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不禁倒吸一口真气,凝神以待。
  金一鹏走到“透骨断魂砂”的灰圈旁,瞧都不瞧一眼,坦然走了进去——
  众人这才发现他一路走来,雪地上连一个足迹都没有留下,连无恨生也不禁暗惊道:
  “此厮看来功力又自不弱,以前以为中原无能人,看来与事实不符的了。”
  金一鹏直走到距玉骨魔不及三步,才停下来冷冷问道:“听你自夸毒器天下无双,
哈哈,俺老儿第一个不服气——”
  玉骨魔先还以为他有别的来头,这时见他竟似要与自己一较毒术,心中不禁一安,
暗道你是找死。
  于是玉骨魔也还以冷笑道:“我玉骨魔不错说了这句话,你不服么?”
  金一鹏仰天狂笑,双眼向天,根本不理会他。
  玉骨魔不禁勃然大怒,叱道:“我玉骨魔足迹行遍海外穷岛僻野,那一种奇毒野草
没有见过,你们中原这等井底之蛙懂得些什么?”
  金一鹏闻言一怔,没有答话。
  玉骨魔以为他被自己报出万儿吓得呆了,不禁大为得意。那知金一鹏道:“我正奇
怪怎么还有人敢在我金一鹏面前班门弄斧,原来阁下是蛮夷之族,那就难怪了,哈哈—
—”
  玉骨魔怒喝一声,白袖挥处,一片彩色烟雾向金一鹏面上喷来——
  金一鹏立地距他不及三步,这一片毒雾将周圆五尺的空间完全罩人,金一鹏绝难逃
出,连无恨生都不禁哼了一声——
  那知金一鹏昂然挺立,忽然仰首对空深吸,将一片彩色奇毒的烟雾尽量吸人腹中!
  玉骨魔又惊又怒,但一种争胜之心油然而起,他自袖一挥,嗔然喝道:“好小子,
算你有几分功夫,你可敢与我玉骨魔再赌命一次?”
  金一鹏哈哈狂笑,并不回答。忽然向圈外的辛捷道:“娃儿,你与我把那壶酒拿来
——”
  说着指向梅山民沽来的那一壶“梅子香”。
  辛捷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仍起身将那壶酒拿起,只见壶下之火虽然早熄,但壶底尚
温,他叫了一声:
  “金老前辈,酒来了!”
  单手一送,酒壶平平稳地从七丈开外飞了过来,敢情他是不敢走近那毒圈。
  金一鹏头都不回,一招就将酒壶接住,而且就像背后生眼一样,正好握住酒壶的壶
柄,一滴都没有滴出。
  金一鹏尚未开口,玉骨魔已先抢着说:“正合我心意,老匹夫敢饮我一杯酒么?”
  金一鹏道:“有何不敢?”伸手将酒壶递了过去。
  玉骨魔接过,将壶盖取下,反过来就像一只酒盏一般,举壶倒了一些酒,却将左手
指甲一弹,依稀可见一些粉末弹入酒中。
  他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也不妨,我这酒中下有‘立步断肠’,你若不敢喝下,现
在求饶还来得及——”
  场外的梅山民和无恨生一听几乎惊起,暗道:“这‘立步断肠’乃是世上最毒的一
种药物,饮后不消一眨眼工夫,立刻穿肠而亡,不知玉骨魔何处弄来的,那金一鹏岂能
服下——”
  哪知金一鹏更不打话,接过一口就饮了下去。
  “你也敢饮我一杯么?”说着接过壶也在壶盖中注了一盏。
  玉骨魔仔细观察他手指连酒都没有碰一下,根本没有下毒的动作,心想就算有毒,
我预服下的“百毒龙涎”什么毒不能解,喝又何妨?
  当下接过壶盖,也一口饮下,哈哈笑道:“我劝老匹夫还是快去办后事——”
  话末说完,忽然狂叫一声,竟自倒地,双脚一阵乱踢,便停下不动了!
  金一鹏却冷冷一晒,缓步走出,头也不回地去了。
  事出突然,无恨生惊得口呆目瞪,他素信精通百毒的玉骨魔,竟被人家以毒制毒地
毙了,“中原无人”这句狂话再也说不出嘴了。
  辛捷和梅山民却是深知金一鹏乃是弄毒的祖宗,玉骨魔自要逞强,当然不是对手了。
  要知毒君金一鹏乃是千年难遇的大怪物,对各种“毒”的研究造诣,虽不是绝后,
但至少是空前了,正因为他终日与毒为伍,性情也更变得古怪,所以才得了“毒君”的
名号。近年他神智失常,虽然一方面是心情遭变,但主要还是因为终日置身毒中,身体
已被毒素深深浸入,仗着各种毒的相克相生之理,生命虽保元虞,但神经中浸入毒素,
就显得神经失常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血液中自然生出了抗拒百毒的特性,对一些外
来的毒素已做到不浸不败的地步了。
  玉骨魔的“立步断肠”虽是罕世奇毒,但岂能奈何这位毒君?而金一鹏略使“无影
之毒”,就令他糊里糊涂的送了老命。
  无恨生心中又惊又喜,身形一晃,已飞身进入毒圈,大袖一挥,己把地上两个身躯
挟在腋下,眼看身体即将下落,忽地双足一荡,身躯竟借这一荡之力倒飞出圈。
  此时他身上还挟有两人,居然不用以足借地,并且是改变方向倒飞出来,这种轻功,
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辛捷也不禁跃上前去,细看那菁儿及缕七娘时,虽则面色稍带樵粹,但气态安祥,
宛如熟睡一般,心知玉骨魔并不敢折磨她们。
  无恨生伸手在两人胁下一拍一揉,两人立刻转醒,而且并无中毒现象,显然玉骨魔
先将解药放大二人口中,是以虽然躺在毒圈内,并未受到侵害。
  菁儿一转醒,睁开一对美目,大眼珠转了两转,首先看见的是父亲慈祥地俯视着自
己,她叫了一声:“爹!”就扑在无恨生怀中痛哭起来。
  笔者至此且将无恨生海上遇难后的经过补叙一遍——
  无恨生被巨浪冲人茫茫大海,虽然不停的下沉,但是仍被无恨生以绝顶轻功抓住块
船板,随浪飘流,等到暴风雨过去之后,他竟被飘到大陆沿海的浙江沙滩——
  无恨生拼着余力爬上一座小峰,极目远眺,只见海上已是一片风平浪静,明媚的日
光照耀着,闪闪的光点在波尖儿上跳跃,但是,那里还有那段船的踪影,不消说,缪七
娘和菁儿都葬身海底了——
  无恨生已练到不坏的境界,仍偷偷洒下了几滴眼泪,泪珠儿滴在本来就透湿的衣襟
上,丝毫没有感觉,突然他瞪着眼,勒腕高歌:“杜鹃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
血!”
  终于,他怨怒那个“七妙神君”,可惜,“七妙神君”也已葬身浪涛了!
  他是绝望了,活在世上空有一身绝世神功又有什么用处?他不饮不食,在山峰上躺
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想到如果他死了,那么这一身武技岂不是
要绝了吗?于是他想到要找一个传人——
  就这样,他到了中原……
  现在爱女竟好好的在自己怀中,妻子也好好的在自己身旁,他默默感谢上苍,上天
对他真太关注了。
  至于那“害死”缪九娘的梅山民,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丝丝白发在寒风中飘动,
巍巍然的龙钟老态,他的气全消了,是以他不再对缪七娘说明,仅缓缓回身向梅山民略
一点首,拉着妻女一纵身,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
  菁儿一抬头,陡然看见了辛捷,心中大喜,但是只惊叫了声:
  “啊!你——你——”就被无恨生带出于丈之外,两个起落就失去踪迹。
  旷野中仍传出了辛捷的叫声:“菁儿——等一等”
  梅山民望了望怅若所失的辛捷,问道:“捷儿,你认得她?”
  辛捷默默点了头。
  梅叔叔在辛捷的脸上找到了答案,历经沧桑的他只心中轻叹一声,口中却以一种振
奋的声音道:“捷儿,我看那‘梅香剑’今夜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辛捷陡然惊起,想起自己曾豪气干云地立誓,不禁感到惭愧,转身答道:“梅叔叔,
咱们先回家罢——”
  声音显然已恢复往日的豪气,梅叔叔掀髯微笑了一笑道:“啊——对了,那玉骨魔
曾下过什么‘透骨断魂砂’,那一块土地三个时辰不可有人走动,现在捷儿你最好在这
儿停一会儿吧,等那毒儿失效,千万不要使人误过!”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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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5: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说着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酒壶,转身走去——
  辛捷也自微笑,瞧着梅叔叔走远了,才自言自语道:“这玉骨魔的尸身,我还是把
他埋了吧!”
  心念一定,不再迟疑,于是在路旁挖了一个洞穴,想去抱起玉骨魔的尸身放进洞里,
心中凛然一惊,忖道:“玉骨魔一身是毒,我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想了一下,猛吸一口真气,虚空向那死去的玉骨魔抓去,只见一股劲风过去竟将尸
体推动起来。
  辛捷不加迟疑,陡然变抓为推,虚虚一击,玉骨魔的身子活生生的好像人托着似的,
平平飞了过去。
  辛捷相了相距离,“嘿”地吐了了真气,垂手而下。
  玉骨魔身子却不偏不斜落入穴中。
  辛捷心想索性用一会内功,省去麻烦,随即举掌一拂,掌风绵绵响起,呼地把堆积
在穴边的泥土扫入穴内,覆盖在玉骨魔身子上。
  眨眼功夫,一代名人就长眠地下,辛捷不觉微微感叹,上前打紧泥土,心中下有一
丝喜慰,敢情是自己一口真气又可以维持得更久了!
  埋好玉骨魔,不再有事,抬头一望天色,只见已是破晓时分,而且云锺渐散,太阳
有即将出来的趋势!
  折腾半夜,虽然是无月无星,但遍地自皑皑的全是雪,映射出来的光辉,倒也不弱。
  辛捷心中略有所感,想到刚才那一场毒战,也不由心惊,忽生奇感,忖道:“江湖
上鬼宵太多,自己假如有一点儿‘毒’的知识,以后行道倒比较方便。”随着想到那金
一鹏著的‘毒经’正是随身所带,只是没有时间研究罢了,以后如有空闲,必定要好好
研读才是。
  须知辛捷为人旷达,并没有拘谨的观念,想到便做,这样却造成一个仗“梅香剑”
和“毒”扬名天下的奇侠,此是后话不提。
  想到毒经,不由暗悔自己刚才没有把它还给原著者毒君,但即转念,此书在自己这
儿,倒也不必送还,心中不觉坦然。
  正胡思乱想间,天色早明,果然雪止天晴,天气比较暖些。
  云淡风清,大雪方止,阳光露出云霾,放射出那和暖的光线,映射在白皑的雪地上,
发出刺目的光辉。
  大地几乎完全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下,一望无根,就只剩那夹
  道的梅儿,随风抖动披在身上的雪花,挺立在这动人的雪景之中,令人看来心神不
由为之一畅。
  辛捷目送那盖代奇人世外三仙之一的无恨生如飞走后,不觉心中思潮起伏,长吁一
口气。
  梅占先春,寒梅早放——
  蓦地里白地上人影一晃,在刚露出的太阳下,拖下二条修长的影子,敢情是有二个
人踏雪而来。
  辛捷负手而立,沉醉在这劲秀的风光中。
  恁地风儿如此劲急,但却提不起一丝一毫他的袍角。
  信步走动,瞥见那梅叔叔的屋子,不禁又触及心怀,微叹一声,但立刻却又感到一
种莫名的振奋,心中忖道:“只要梅香剑一冶好,不再怕那厉鹗的倚虹神剑,必可一光
七妙神君的名头,而且也一定可以寻着那海天双煞,报却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这里,不由神采飞扬,但转念想到和自己共生死的吴凌风时,心中又是一痛。
  正沉吟间,并没有发现那急奔过来的人影,等到发现有衣抉破风时,急一反首,只
见两条人影己如飞而至,无巧不巧正直奔而来,距那有毒白雪圈已仅在五丈左右了!
  心中一急,不及呼喊,身体立刻腾起——
  猛吸一口真气,布满全身,虚空一掌劈去,道:“前进不得!”
  那二个来人陡觉掌风袭面,大吃一惊,百忙中不暇闪躲,也硬生拍出二掌。
  三股掌风一冲,辛捷陡觉对方劲道好大,立足不稳,跄踉退后数步,而那二个来人
也被辛挺一掌震得从半空落在地上。辛捷不待身体立稳便道:“且慢,那块地走不得—
—”
  那二个人愕然立定,不解地道:“阁下是说,这块土地咱们不可以行走么?”
  辛捷站的地方是梅树下面,光线不好,是以来人看不清楚,辛捷倒清楚的打量了二
人,惊道:
  “啊,原来是金氏兄弟,是的。这土地上附有奇毒,饶是功夫高绝,也挡不住此透
骨断魂砂。”
  原来来者却是辛捷曾经逢着的丐帮护法金氏兄弟——金元伯和金元仲。
  金氏兄弟还没有发现挡着他们的人正是辛捷,只徐徐的俯首注视着地面,又不解的
颔首瞧着那站在梅树下的人儿——辛捷。
  辛捷迅速的说出原委,金氏昆仲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但当他们发现拦路者是他们
曾经相识的辛捷时,倒生出一种释然于怀的心情。
  敢情以他们兄弟二人的掌力之和,才能和对方一击,这种人物,江湖上有多少哩?
  金氏兄弟绕道那可厌的圈儿,走向辛捷一拱手,用着一种很焦急的声音说道:
  “多谢辛老弟指示,不过敝兄弟此刻尚有急事,此恩只有后会才报。”说着两人已
凌空而去。
  辛捷对二人生有极大好感,这时见二人好像立刻便要继续赶路,不由急忙说道:
“手足之劳,何足挂齿,二位有何等重要事?竟要如此赶路,小弟倒愿能微效其劳哩!”
  金氏兄弟身形一挫,金元伯回答道:“敝帮帮主有难,不暇多留——”说着微微一
顿。
  站在一旁的金元仲微拉他一下,身躯急纵,似是迫不急待的样子。
  辛捷心中知道那帮主必然就是那可爱的孩子,见他有难,不觉心中一惊,脱口道:
“在什么地方呵?”
  金氏昆仲已去得远了,长声答道:“在湖南境内,不敢有劳大驾,后会有期。”
  话声方落,身形已渺在白皑皑的雪地中。
  辛捷望着二人仍旧和早先见面时一样的打扮——高高的红帽和麻布衣服——
  心中也微微一动忖忖:“刚才金老大分明有请我助拳的样子,但他弟弟却拉跑他,
看来丐帮这次受的难倒是不小哩。”
  转念忖道:“丐帮的人物好像都是神秘不过的,但心肠却非常好,反正现在无事,
不如顺江去湖南看看,相机行事!”
  主意既定,不再呆立,望望天色,已知大概是三个时辰的限期了,随即上前检视,
只见那圈儿已由粉灰色转成白色,想是毒性已过。
  于是缓步而行,走向梅叔叔所居的茅屋。
  路程并不遥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进入屋子。
  梅叔叔的家,辛捷已离别年余,此时重游,心中不觉生出一种旧地重游的重温旧梦
之感。
  梅山民早已待在中堂,见辛捷进来,说道:“捷儿,快将一年来的事儿说来听听。”
  辛捷恭声从命,将一年来的事儿一件件用很简略的说法说出来,梅山民——留神倾
听,当辛捷说到侯叔叔惨遭毒手时,梅山民不由咬牙切齿十分悲痛的哭着。
  尤其是说到小戢岛奇遇时,梅山民更是急诸于色,但等到他说到以他一人的功力竟
能和“海天双煞”力战上千招,却反而露出释然的样子。
  敢情是他曾目睹辛捷和无恨生对掌的情形。
  但当辛捷说到泰山大会的时候,梅山民却仅不屑的一笑。年余的事,倒也不算少,
整整说了一二个时辰,梅山民听完后,不出一声,好似陷入沉思。
  辛捷道:“那厉老贼的‘倚虹’实是先天神兵,锋利无比,不知梅香剑能否胜过—
—”
  说到这里,见梅山民仍在沉思中,不像在凝听,刚上住口,梅山民却道:“那慧大
师传你的什么神奇的步法,你再演一遍——”
  辛捷微微点头道:“这诘摩步法是慧大师毕生心血——”说着起身试了一遍。
  梅山民微微沉吟,道:“果然是古怪已极,那大衍神剑也使一遍,让我开开眼界。”
  辛捷不暇思索,从起手式“方生不息”到收式“回峰转折”,一共十式,五十个变
化。
  梅山民在辛捷演这二套世外高人的绝艺时,都全神贯注,沉思了好一会,才道:
“你有没有试过把二门绝艺合而为一,那就是踏着诘摩步法,挥动大衍剑式——”
  果然是一代宗师。一言方出,己惊醒辛捷,斗觉茅塞顿开,欢然道:“这能完成!”
说着便潜心思索配合之方。
  梅山民见他悟心如此之高,心中也自欢然,不再打扰,走入内室,去看那正在炉中
治练的“梅香剑”。
  梅香剑本已是盖世奇剑再加上那“千年朱竹”,出炉后必定锋利异常。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直守候在炉旁,一直到傍晚,梅香剑开出炉,走出炉室,只见辛
捷己站立室中,一招一式,缓缓比划着,梅山民心中了然,知道辛捷果然已渐领悟。
  再过片刻,辛捷忽然不动,梅山民何他必是遇着什么难题。
  辛捷一连试了九次,才霍然而悟,抬头一望,梅叔叔已站在一旁,正欲见礼,梅山
民陡然拔出长剑,向辛捷掷去。
  辛捷不假思索,接剑在手,便在这不大不小的厅内比划着刚才顿悟的剑招。
  但见剑气纷纷,步法飘忽,果然倍觉威势。
  辛捷连演数遍,越练越熟悉,剑光斗转,剑风溢劲,连梅山民此等功力,也不由大
加喝采!
  舞到第四遍,才停下手来,见梅叔叔在一旁微笑,面带赞许之色,忙道:“梅叔叔,
这二门绝艺合在一起,果然是威力大增,再加上无坚不摧的神剑,那五大宗派的剑阵又
算得了什么呢?”
  梅山民微微颔首,说道:“练了一天啦,快来吃饭。”
  餐罢,梅山民问起辛捷今后行踪,辛捷便把自己又二度逢着金氏昆仲的事说出来,
并告诉梅山民自己决定先到湖南一行。
  梅山民自然赞成,宿得一晚,次日清晨,便预备动身。
  辛捷才回家一天,又要远行,不由心生依依之感,梅山民微笑着,把梅香剑系在辛
捷背上说道:
  “这剑子随我梅山民飘荡大江南北近廿余年,不知诛过多少恶人,今日你重仗剑行
道江湖,一定要保全‘七妙神君’的声名,报却那大仇,想那‘海天双煞’也必会在梅
香剑下伏诛的。”
  七妙神君的一番话,不但引起自己的豪兴,就是连辛捷也觉自己使命重大,雄心万
丈哩!
  拜受过宝剑后,梅山民又道:“那单剑断魂的儿子,或许未死也未可知,你有机会
最好去打听一下子,再者你这会功夫大大进步,或己超出当年我行道时'的功夫,可以
不再借用我的声名,不必再以七妙神君的姿态出现,想你也未能保持不失吧!”
  辛捷雄心奋发的说道:“梅叔叔请放心,捷儿必能如你所愿。”
  二人一再殷殷话别,辛捷才告别走去。
  这时雪已停下,晴空一碧,太阳高照,辛捷在这绝无人迹的荒道上,用上乘轻功驰
向泯江,在尚末溶尽的雪地上,拖着一个修长的影儿,紧随着身体,如一条黑线划过白
雪,如飞而过!
  泯江本来是合长江一齐流的,经过数千年的变更,将一条河流分一为二,这四川的
沙龙坪距泯江并不算远,仅有十多里路程。
  辛捷一路奔来,不到一个时辰,渡口已经在望。
  江边人众甚是杂乱,辛捷放慢脚程,缓步行去。
  这时江边已挤满了要过渡的人,渡口旁边全停了一条一条船儿和一排一排的木筏,
运货和载人都甚是繁杂。
  这渡口本来不甚繁华,但到过渡的时候,却也甚热闹,辛捷走到江边,但见并列的
船儿都已接近客满,忙上得一艘船,对梢公道:
  “可是要顺江而上,去三峡吗?”
  梢公点了点头,辛捷于是找个地方坐下。
  再歇得一盏茶时候,船只预备开行,梢公解开大缆,稍稍乘篙,船只顺水而下。
  辛捷远望长江,只见平荡荡的一望无际,到视线交点处,仍是一片苍灰,斜望那泯
江,却只是细细一线,和长江相比,不知相差好远。
  船只随水而沉,不快也不慢,勤的梢公仍拨得二浆,赖的梢公却动也不动,随波逐
流。
  天气仍然很冷,乘客都缩在舱里,辛捷想欣赏一下风景,独自坐在舱外。
  江风渐起,船行加速,不到一顿饭时间,已驶出十多里路程。前面便是有名的青龙
险滩,古今以来不知有多少船儿葬身在这里,再懒的梢分到了这里也不敢怠慢,都站起
来缓住船势,叫客人把行李都放在舱内,以免翻出船弦。
  水流加急,船行愈速,简直是有如一只脱弦的箭儿。
  “青龙险滩已然在望,梢公彼此吆喝着,东拨二桨,西撑一篙,都在迫不急待之间,
闪去不知多少暗礁。
  险滩的中段江面陡窄,有一段水流由二边的礁石冲积,形成一个潭状的水面,初看
就像是一片死水镶在急湍中一般,船只到了这里,都是一缓。
  梢公乘机大声对船中的客人道:“前面有更险的地方,众人请把行李放在舱底。”
  敢情他是想以重量增加稳度。
  话方说完,要地那岸边沙滩有人大叫道:“喂!梢公!过渡——”
  梢公循声一望,只见有一个人站在距船约摸六丈的岸上,大声呼唤。
  辛捷眼尖,已看出那人年约四十五六,打扮得不伦不类,满脸虹髯,却身着一袭书
生儒袍。
  梢公大声答道:“渡船已经满,怎能再加一人,前面可是全程中最险的地段”
  那汉子叫道:“我只是一人,并没有行李——”
  梢公巴不耐烦,大声道:“你不看见这警戒线吗,吃水己到最深的地步了。”说着
一指船弦上划的一道白线,果然水已盖到线顶了。
  说完双篙一撑,船行如箭。
  辛捷望那人,只见他脸上挂着一付不屑的冷笑。
  江水急奔,船行愈速——
  蓦地里,梢公大叱一声道:“注意了——”
  辛捷闪目一瞥,只见江心坚立着一块极大的石块,刚好占住江面一半宽的地方,只
有二旁可以通船。
  石上刻着差别大的三字——“望我来。”
  那三字雕刻的生动有力已极,可谓鬼斧神工,但“望我来”三字却不知何意。
  江水在此奔腾益速,有若万马千军,冲激在大石块上溅起极大的浪花,构成足以一
口气便吞没一条大船的漩涡,饶是辛捷一身绝顶功夫,也不由暗暗心惊!
  船行快极,不到片刻,距那石块仅只五六丈,而船速却丝毫不因梢公的拼命阻速而
减。
  那梢公紧张已极,双手握篙,蓦地里吐气开声,“嘿”地将长篙用力一撑。
  辛捷见他一身肌肉有若老树搓藤,交错凸出,背上棉衫都似快要挣裂一样。
  船行本速,再加上一撑,简直有如飞行——
  就在这时,辛捷蓦闻及衣抉飘空声,转目一望,不由大惊失色,一个常人不能置信
的场面出现——
  那虬髯汉子在距离那么远的地方,破空冉冉纵向船中,旅客都早躲在舱中,梢公也
正全神关注,只有辛捷一人看见,那人好狂,足步虚忽,来势非常快速,竟然比那急行
中的船还要快,眼看就要落在船上。
  蓦地里那人双足虚蹬,身形又逢拔起数尺,似乎有意找那不准他上船的梢公麻烦,
横飘过去,眨眼便落在那梢公斗大的笼帽的帽沿上。
  那人轻功好生了得,真可比得一叶坠地,再加上梢公全神关注撑篙扳浆,根本不知
有一个大汉已站在自己头顶。船行如飞,江波微荡,那人身躯好像一张枯叶,随着上下
摇动,却平衡如常。
  这一手露得十分高明,连辛捷此等功夫都不由心惊,尤其是在如此速度下,那人竟
能准确的落在船中,这份功力实在是骇闻的了。
  辛捷心中忖道:“这汉子的功夫如此高明,却犯了一点卖弄的毛病,必非正人君子,
看他十分急于赶路,会不会是去湖南和丐帮作对的哩?既然行动如此张狂,非打听他的
目的不可。”心中一转,有了计策。
  正沉吟间,那船行得好快,已经笔直奔向那石块而去,蓦地里那梢公“拍”的放下
木浆,用双手去掌舵,看他那样子,是要保持直线前进似的。
  正前面便是那大石儿,船儿如果要直线而进,岂不是撞上去要粉身碎骨吗?
  饶是辛捷定力如此,也不由惊叫出声,那卖弄轻功站在梢公斗签上的汉子想来也是
从未走过水路,他身立高处,观的格外清切,不由失惊暴叱出声!
  还来不及开口怒骂,那船儿已对准“望我来”的大石儿冲了过去。
  梢公全身微蹲,想是全力掌舵,仍然保持笔直前进。说时迟,那时快,江水奔到这
里,被大石阻住,分为二支,船儿不差一分一厘,“哗啦”一声暴响,紧紧贴着大百右
侧,走了一个“之”字弧形,在千钧一发之际转了过去。
  大概是弯儿转得太急,辛捷觉得身子一阵不稳,那船儿的左边深深浸在水里,江水
只差一二分水便要进舱,而那右弦却连船底儿都翻露在水平,假若有甚么行李还放在船
头,不早就会摔出船舱才怪哩!
  由于速度和离心力的作用,江水登时被打起一大片来,舱中乘客多半走惯这条水路,
并没有人发出惊呼。
  那汉子不料竟是如此,重心不稳,登时要摔出去,大吃一惊,连忙纵身下舱来,那
里知道力量太大,身体尚未着地,便摔出舱去。
  他本来想等着地后立刻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见势不对,蓦地身子一弓,百忙中
一带那梢公,梢公在全神掌舵,他这一带力道好大,梢公登时立足不稳,跌出舱去。
  辛捷大怒,但救人要紧,倏地伸右手抓住船上的弦索,一撑一翻,身体已飞了出来。
  这一下动作好快,竟赶在那梢公的前头,左手闪手一抓,正擒住那梢公的一只足跟,
猛的往怀中一带,硬生生将他飞出之势拉回,放回舱里。
  那虬髯汉子大约自知理屈,呐呐地站在一旁,梢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却始终不知
那汉子怎么进入船的。
  辛捷怒哼一声,心念一动,强忍着怒火,坐了下来,回首瞥那“望我来”的大石一
眼,只见水花暴溅中,“哗啦”一响,敢情又是一只渡船在千钧一发之际渡了过来。
  心中忖道:“这水上的操作倒真是不易,刚才若想要转舵闪避大石,岂不刚好上前
送死?一定要保持向大石垂直断向急驶,才能恰巧避过,对那石儿来说,真是可谓望
‘它’而来了,想那立石的人果然用心良苦——”
  正沉吟间,又是三四只渡船在极大的倾度下,渡过险关,见那些终年操作在水上的
人,都似不当作一回什么很难的事,心中不觉一阵惭愧。
  一面胡思乱想,那船儿已在全速下驰出将近廿多里,眼看三峡在望,乘客多半预备
打检行装。
  辛捷心中一惊,转目瞥见那虬髯汉也自坐在船弦上沉思,想是梢公见险关已过,也
并不再强他下船。
  转念一思,刚才自己神功展露之时,好像并没有人看见,当下站起身道:“这位兄
台好俊的轻身功力——”
  敢情他是想套出那人的行踪。
  那人早先见辛捷露出一手,本已惊异万分,却不便相询,这时见辛捷主动搭汕攀谈,
早抱着一肚子疑问,抢先答道:“不敢,不敢——”
  辛捷听他口音竟像是两广一带的,心中疑惑,口中答道:“敢问兄台贵姓大名?看
兄台这模样好像急着赶路——”
  说到这里,用心观察那汉子的脸色,那汉子倒是神色不变,朗声答道:“敝人姓翁,
单名正,阁下说得正对,在下正要赶到湖南去探看友人呢!”
  辛捷心中一凛,心知所料多半是实,忖道:“这人如果真是赶去与丐帮为敌,嘿!
金氏兄弟恐非敌手
  哩。”口中却道:“小可辛捷也正是想去湖南畅游名山大湖哩,这倒好,兄台如是
不弃,可否同道而行?”
  翁正忙答道:“辛兄那里的话,有辛兄如此功夫的人陪行,不但一路安全可靠,而
且可以借此讨教哩。”
  辛捷知道他的意思,正是心中不服,有较量的意思,仅仅淡然一笑,随口道:“那
里,兄弟的功夫那里及得上翁兄十分之一!”
  说说谈谈,船儿已到三峡,二人付过船钱,一齐向湖南省境赶去。
  一路上辛捷曾数度用巧言圈套,翁正却丝毫不露口风,辛捷也只好相机行事,不露
马脚。
  二人脚程甚快,一路上翁正总是想和辛捷比试脚程,但辛捷总是一味相让,翁正倒
也没有办法。
  这天傍晚,二人已赶进了湖南省境内,实在累得很,于是决心落店打尖,好在官道
尽头便是一个小小集镇,赶快加紧足步,不消片刻,便落入一店。
  正是用晚膳的时刻,二人微一休息,便叫店家用餐。
  这正是冬季中期,湖南还好,不十分寒,但也是阴风吹激,雪花微飘。二人坐定,
要了一份热腾腾的米面,同时也要了一斤闻名全国的湖南腊菜。
  果然名不虚传,二人吃得实在吃不下的样子才罢手,算一算倒也吃了四斤腊肉。
  正吃得痛快,蓦地里那厢一个粗哑嗓子的说道:“听说那崆峒派和丐帮在本省交恶,
不知是真还是假?”
  话声清晰传来,辛捷不觉微微一惊,赶快留神倾听,还顺眼瞥了那翁正一眼,果见
他也是全神贯注。辛捷心中有数,已知他必是为此事而来,却不知和丐帮是敌是友。
  正沉吟间,另外一个声音道:“嘿!黄老弟,你消息可真太不灵了,别说交恶,崆
峒甚至抓住了丐帮的新主哩——”
  这个消息,辛捷倒是已知,只听那人继续道:“昨天听说,丐帮老帮主的护法金氏
兄弟又出了山哩——”
  说到这里,听众逐渐凝神注意,却听那逐渐微弱的声音断续传来道:“金氏兄弟的
功夫你是知道的……听说……一夜之间闯六关……崆峒弟子……一塌糊涂。”
  辛捷心知金氏昆仲果然重新护法,大振神威,心中微安,但瞥见那翁正时,却见他
一脸震惊的样子,心中已然确定,这家伙必然是和丐帮为敌的了。
  又听得那姓黄的小子粗哑的说:“真的吗?这倒是一场好聚会,咱们反正没事,可
否赶去一看?这个热闹凑凑倒也不妨。”
  他因为嗓子较为粗哑,是以声浪较高,能够清晰的传入辛捷和翁正二人的耳中。
  那另一个声音支冷笑一声道。“你想么?”
  那姓黄的怒道:“怎么?”
  另一人道:“神霆塔周围五里全给二方的人给派人阻住啦,老百姓过路都不放一个,
像你这一身武林打扮的人,人家肯放你去凑热闹?”
  那姓黄的哑口无声,二人大概话不投机,不一会便只传来一阵“烯哩呼噜”的吃面
声音。
  地点既已知晓,辛捷心中自有打算,见那翁正还低头沉思,不由冲着他一笑道:
“湖南的腊肉果是匹敌全国,翁兄可以为是?”
  翁正微微一定心神,忙答道:“自然!自然!小弟也有同感。”
  二人再闲谈数句,也就各自归房。
  辛捷虽然知道双方交战的地方乃是在神霆塔中,但并不知神霆塔在什么地方,忙去
请问店伙,好容易才弄清楚原来正是距这儿不远的一座山边,地位很有荒僻。
  辛捷回到房里,心潮起伏,忖道:“丐帮和崆峒好像从没有什么仇恶,但上次厉鹗
便曾亲自追击过那金氏昆仲和新帮主鹏儿,而且好像是为着一柄剑鞘而起纠纷,这个我
倒不管,主要是那可爱的鹏儿——”
  想到这里,眼前又出现鹏儿那清秀而可爱的面容。转念继续下去,忖道:“啊,那
翁正究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看他那天江上的轻身功夫似乎功力还在我之上哩,若是和
丐帮为敌,金老大,金老二倒非常危险,却不知厉老贼是怎么把这等人物请出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暗暗紧张,忙盘坐运了一二次功,宁定心神,陡闻衣抉破空声,暗
中微微一笑,心中知道翁正必然已去神霆塔,不再迟疑,拍开窗户,如飞赶去。
  辛捷已自店伙那里间得神霆塔所在,一路风驰电驶,果然不久便望见不远前一条人
影如飞奔去,看背影可不是那翁正的汉子吗?
  敢情是他这家伙粗中有细,也向店伙问清了路途!
  目标既已发现,不再迟疑,蓦地猛提二口真气,把轻功展开十丈,足不点地,全速
赶去。
  赶近前了,翁正像是不知有人跟踪,倏地一转,向左边一堆乱石中,辛捷知道转过
乱石,神霆塔便可在望,不再迟疑,“呼”的飞纵过去。
  正想跃过乱石转弯,蓦地一股强劲的掌风迎面袭来,显然是那翁正早已发现有人跟
踪,一掌偷袭过来。好在辛捷倒也防到这着,连忙一挫身形,却觉衣衫猎猎作响,敢情
是掌风压体,只差数寸便及得上地位。
  百忙中猛提真气,一掌虚拍,却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掌风声势倒也是甚惊人“拍”
地一声,显然是硬对硬,辛捷身子尚在空中,陡然觉得一股好大的力道压身,登时被震
落地,闪眼看那翁正时,却也踉跄而退。
  辛捷心中有数,自己的力和对手是完全平手,这倒是很少的现象。翁正大吃一惊,
看那来人时,竟是和自己已共宿多日的辛捷。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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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九 章

  辛捷心想还未到破脸之时,装作大惊道:“原来是翁兄,小弟踏寒夜游,翁兄倒令
我吃了一惊——”翁正气在心中,脸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便道:“小弟发现一个旧时仇
人,是以追来,辛兄若是无事,恕小弟失陪——”话音方落,已动身。
  辛捷见他当面撒谎,倒也罢了,可是翁正却并不往乱石堆中走去,却向那一望无际
的崖道上直奔而去。
  辛捷大惑不解,又不好动步,眼见他越跑越远,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心中
一动,急忙循路而去,奔得一盏茶时刻,已可瞥见道左一株树上似有一点白影,看来好
像正是翁正的衣色。
  辛捷不敢怠慢,猛力一奔,走到近处,定目一看,却是一袭衣衫披挂在搓枝上,远
看很像一个人隐伏在树上,辛捷心知中了翁正的“金蝉脱壳”妙计,大感惭愧,忙往回
程里猛追。
  按下这边辛捷猛追不表,且说那金氏昆仲金元伯,金元仲二人当日别过辛捷,便赶
到湖南来,他们听说鹏儿被困,心中那焦急就够受的,真可谓“足步不停”,足足赶了
一天多时间,才进入省境。
  金氏昆仲一踏大湖南,便直奔神霆塔,却见那塔儿四周都站满人,细心一看,却是
丐帮南分舵的帮主。
  原来丐帮分为二舵,一在北,一在南,北帮也就是总帮所在,内帮却在湘粤一带,
这南郭听见总帮主竟然被捕,那能不急,帮主陆勇竟在一个时辰间调动全体人众,把一
个神霆塔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神建塔一共高一十三层,崆峒派在每一层都设关卡,而在塔底的小林子中。也
埋伏不少高手,陆勇功夫虽然不错,但是对方强人太多,只好僵持一旁。
  这样耗了一天一夜,陆勇不再犹疑,准备单刀赴会,正在这时候,金氏昆仲赶到,
三个人一会和,那还管他什么明关暗卡,奋力向上猛攻,却约束帮众不要乱打乱攻,只
静静的守在下面便是。
  金氏昆仲奇功过人,一夜之中连过六关,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六关敌人,全部都打
得非死即伤。
  到了第七层塔上,却遇到守关的人乃是崆峒三绝剑所布的“三才剑阵”,力战之下,
大约苦斗了一个时辰,三绝剑才不敌退后,而金氏弟兄和陆勇,却也是真气不济。
  于是三人在塔上静息,而对方也不敢冒然动手,一耗之下,又去了大半天。
  金氏昆仲心知敌人一关强似一关,自己要强闯上去,是不可能,但天生的强性和陆
勇不顾死的性格,三人仍然舍命上闯。
  敌人果然是不出所料,越来越强,镇守第九层塔的是四个人,金氏昆仲血战之下,
连毙四人,而陆勇遭到致命的打击,只能退在一边了。
  金元伯,金元仲好不悲伤,还抱着一线希望,俯身抱起陆勇,正准备继续往上闯,
蓦地里祸起萧墙,上面有人用暗器打了下来,金元仲一手抱着陆勇,一手去拨打暗器,
但终不料敌人的暗器中还加有飞煌镖这类可以回飞的暗器,金元仲闪躲不及,眼看那镖
儿便要钉人背心上。
  陆勇蓦地里大吼一声,用尽平生之力,挣脱金元仲的怀抱,跳在金元仲的背上。
  说时迟,那时快,“吓”的一响,那镖儿钉立陆勇背中,陆勇狂呼一声,登时气绝,
但总算救了金元仲一命。
  金氏兄弟何等性情,悲极却不满泪,金元仲朗声道:“陆老弟,这笔仇我金元仲必
在一刻之内报却!”
  话声斩铁断钉,二人大踏步走上楼梯。
  金元仲大声喝道:“这支飞煌镖儿是那个不要脸的?”
  那塔上却只站有二人,金元仲识其一,却是名震东南一带的“神镖断魂”吴铭。
  金元仲话己出口,那二人都不觉一怔,那另外一个人斥道:“"什么东西,嘿,看
我一掌”
  呼地一掌劈来。
  金元仲心中隐痛陆勇之死,全部怒气发泄出来,见对方来势汹汹,“嘿”然一抓,
也是全力硬撞过去。
  要知金氏昆仲行道江湖,从来不用兵刃,仅凭一双手爪,施用“阴风黑沙掌”和敌
人硬拼,但见金元仲单抓一翻一叩,“啪”的一震,已把那家伙的右臂活活打断。
  金元仲心中怒气澎拜,抓住那人一挥,力道好大,但见那人像一支箭般被摔到塔边,
登是脑壳破裂,血肉横飞。金元仲一照面便击毙对方,冷然一哼道:“吴铭,这镖儿可
是你威震东南的东西?”
  但觉他语气正义凛然,威风凛凛,吴铭见他打死同伴的威力,不由心怯,但闻他口
气轻狂,怒火上升,有道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叱道:“金老二,是又
怎样——”
  金元仲正要他这句话,不待他说完,已是冷笑道:“是的话,便要你命。”
  “命”字才一出口,二掌一合再吐,竟是微带风雷之声。
  吴铭不敢大意,一掌竖立,一掌横劈。
  那知金元仲左肩一耸,不闪不躲,竟似要硬受一掌。
  吴铭心知不妙,大吃一惊,收掌已自不及,只觉“拍”地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对方
肩上,而金元仲的一抓也抓进了吴铭的天灵!金元仲形近拼命,拼着自己受创,也把敌
人毙下,他受的一掌却也不轻,但觉左肩剧痛,肩肿骨硬生生被打碎。
  金元仲晃了一晃,终于站定,狂笑道:“陆老弟,你看看吧,这个家伙也只比你多
活了不到一刻时分啦——哈——”
  金老大知道弟弟的性格,并不出言,等到他狂笑变哭的时候,才沉声道:“老二,
还吃得住吗?”
  金元仲微微点头,金元伯冷笑道:“硬闯!”
  二人身子一晃,又直向上冲。
  金氏兄弟如此硬闯,不到半刻。便到塔顶,从阶上往上看,己可见到镇守最上面的
一个人,果然是一手抓住一个昏迷的孩儿——那正是被闭住穴道的丐帮帮主鹏儿。
  第十三层乃是神霆之顶,“砰”的一声,金老大一脚踹开楼门,向里面黑沉沉楼梯
望了一眼,一碰金老二,双双跃身而进——
  两人尚未落地,忽然一声暴吼从左方响起:“滚下去!”接着一股狂风如惊涛裂岸
般冲击过来——
  金老大真气斗贯下盘,施出“千斤锤”的功夫,将身躯稳稳定住,单掌看都不看一
记“倒打金钟”倒摔过去。
  那知来人动也不动,金老大倒反被拖出两步!
  兄弟俩一惊转身,和来人朝了相,只见那人勾鼻裂嘴,目光闪烁,兄弟两人都识得,
来人竟是勾漏山的魔头——“青眼红魔”霍如飞!
  原来勾漏山上隐居着两个盖世魔头,一个唤着勾漏一怪翁正,另一个就是“青眼红
魔”,两人乃是师兄弟,也不知出自何门,但一身功夫却精绝无比,三十年前曾双双出
现武林,在北固山头一夜连挫河洛十二位高手,因而师兄弟名噪一时,但不知为了什么
事,突然双双隐居,那“青眼红魔头”不时出现江湖,“勾漏一怪”则卅年来未出深山
半步,但在武林老一辈的心中,仍然有着不可一世的威名。
  金老大一见原来竟是这个魔头,心中已知凭自己一人之力,必非其敌手,但不知这
家伙怎么竟会在这儿出现!
  蓦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分明是崆峒派和咱们的梁子,怎么这厮却来守第十三关?
那厉鹗却不露面?而且方才那些龟儿子大部份都不似崆峒弟子呢?”
  青眼红魔霍如飞阴恻恻地道:“两个鬼子齐上!否则你不是对手!”
  金老大一扯兄弟衣衫,更不打话,双双施出平生绝学“阴风黑沙掌”,狠毒的招式
尽量往霍如飞身上招呼过去。
  霍如飞冷哼一声,双拳一立,鼓劲而上——
  霎时拳脚来往,呼呼风生,三个一流好手竟自战成平手。
  这三个身法何等快捷,一晃就是数十招过去,金老二只觉肩上伤势愈来愈痛,简直
有点支持不住的样子,但是他生来倔强的脾气,怒吼一声,竟然一跃而起,单掌排出全
身功力一把抓下,身上要穴完全暴露,毫不理会——
  霍如飞被这等舍命打法惊得一愕,金氏兄弟心意早通,呼的一声金老大已一招袭人,
长臂一伸,冒险直取霍如飞胸前华盖——
  霍如飞一见大惊,金老大竟是舍命而攻,自己虽然能任意击中其中一人,但自己却
也非被点中不可,急切间只好一脚踢出——
  “砰”的一声,金老大被踢起飞出,着着实实撞在墙壁上,但霍如飞胸前华盖被制,
软绵绵倒在地上。
  金老二一见哥哥吃了亏,怒吼一声扬掌对准霍如飞脑门拍下——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口音从窗外传入:“给我住手!”一条人影刷地飞入,
金氏兄弟看得真切,只见他虬髯飘飘,身态异人,不禁齐口大呼:“勾滑一怪!”
  勾漏一怪翁正功力远在其师弟霍如飞之上,金氏兄弟自知绝望,就算两人不伤一齐
上,也未必是人家对手,何况这时两人都负了伤!
  如果辛捷在场,他一定会更惊,因为勾漏一怪竟是和他一路同行而又以金蝉脱壳耍
弄他的虬髯汉子翁正!
  翁正伸手解了霍如飞穴道,对他道:“你到下面去照顾一下!”
  霍如飞应了一声而去,翁正脸色一沉,对金氏兄弟骂道:“不知厉害的蠢东西!”
俯身将地上的鹏儿扶起。
  金氏兄弟怒极,但却不敢妄动,翁正故意大声调侃道:“你们听着,我数五下,若
是没有人拦我,我可就要走了——好,我现就开始数——
  金老大受伤甚重,金老二也感肩上伤愈来愈重,被勾漏一怪翁正一逼,怒吼一声,
晕倒地上——
  且说辛挺被虬髯汉用金蝉壳耍了一招,心头大急,急忙转身疾奔,希望能阻止那儿
髯汉上塔,只要他一上塔,丐帮无一会是对手!
  才奔出丛林,远远瞧见一人飞纵入塔顶,看来正是那虬髯汉子——
  他心中一急,脚下更加紧,却听见塔顶传出一声惊呼:“勾滑一怪!”他听得出正
是金氏兄弟的声音,心中斗然一动,暗道:“怪道这虬髯汉子恁厉害,原来竟是‘勾滑
一怪’”。
  敢情他也曾听梅叔叔提及此人!
  接着勾漏一怪的狂言一句句都传入他耳中,他抬头一望,身距塔边尚有十丈之遥,
而勾滑一怪翁正已开始一字一字的数着——
  但辛捷生来偏激的性子,有的地方近乎强悍,他决定了一桩事,就是舍了命也要办
到,这时他暗恨自己经验不够,才被勾漏一怪巧施金蝉脱壳摆脱,那“神霆”塔顶第十
三层中勾漏一怪的话全迎风听入了耳——
  这时翁正洪亮的声音:“一——二——”传了过来,而辛捷施出“暗香浮影”的轻
功绝技舍命地跃起,从十丈外竟自一飘而至,但是正因为离得太远,他到达塔边时高度
已不够,辛捷猛吸一口真气,双脚一荡,奇绝天下的诘摩步法已然施出——
  只见他身体斗然又伸数尺,他急忙中仰首一望,自己头顶仅及塔的第十二层,距十
三层顶尚差七八尺之遥,而他上升之势已竭,一口真气已逼得不能再久,而头上翁正的
声音:
  “——三——四——”己自传出。
  他暗道:“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黑暗中,他暗一咬牙,真力贯注右臂,猛然前伸,“笃”的一声,竟将那柄带来的
长剑齐柄插入印火砖的塔壁中——
  他手上一借刀,身体有如一双燕子一般翩翩翻飞而上——
  “五!”
  翁正“五”字才出口,忽然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吼声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你给
我站住!”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扶着雷霆万钧之势从窗外飞将进来,对着勾漏一怪翁正呼呼一
连劈出三掌!
  翁正双足钉立,下盘稳然不动,上身左晃右摆,一连闪开三招,但凌厉的掌风己令
他农袂飘舞!
  那人却突然后退一步,沉声道:“快将肩上鹏儿放下,否则你不是我对手!”
  当然,这人正是辛捷!
  翁正倒还真识得厉害,将肩上点了穴道的鹏儿放在左角,向辛捷冷然一笑,凝目以
待——
  辛捷知道这勾漏一怪功力卓绝,自己对他实在没有把握取胜,但是今日之势,除了
一战别无第二条途径,他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激励着自己:“辛捷啊,尽管勾漏一怪功
力胜过你,你今日之势是许胜不许败!”
  他待那口真气运行了一周,忽地开声吐气,身子宛如一阵旋风一般曲身而进,双掌
却似刀似剪地切向翁正两脉——
  翁正早就发觉辛捷功力深厚,而且年纪轻轻就身负一身绝学,但最令他担心的却是
辛捷似乎有一种内蕴的潜力,而且这潜力深不可测,奇的是辛捷本人也好像并不清楚自
己具有这种潜力,当然,他是丝毫不敢大意——
  辛捷双掌切下,真可说疾比奔雷,翁正心中一凛,一记“双掌翻天”奋力使出,待
双方即将相碰之际,斗然一收真力,双掌上翻之式己换成穿袭之式,直取辛捷肩窝琵琶
骨——
  辛捷双掌落空,而翁正的攻势已到,当下微哼一声,真力下贯马步,一仰上身变为
“盘弓射雕”,硬封而出。
  “拍”的一声,四只手掌碰在一起,双方都觉手心一热,各自退后一步。
  辛捷暗思:“这真是出师以来所遇的第一个真正劲敌,今日莫要折了师门威风——”
  他心中牵挂,手上自然一滞,翁正何等经验老到,双掌齐飞,封住辛捷退路,左脚
起处直踢辛捷下盘——
  辛捷心中一惊,正待招变,敌人招式已递足,急切中只得倒踩七星步,双掌齐挥,
硬从危势中打出七拳——
  辛捷的意思是要引翁正硬拼,那知翁正狡猾老到,身一屈,竟从辛捷胁下穿过,左
掌引处,又是辛捷脑后死穴——
  辛捷一着错迟,着着受制,一连十余招都在危险中堪堪躲过,翁正见自己稳占上风,
不禁暗喜,长啸一声,平生得意绝学“开山神掌”突然施出。
  辛捷被逼得心头火起,乘敌一记“玄鸟划沙”招式才尽之时,长啸一声,奋力攻出
一招——
  霎是满天掌影,掌风乌乌发响,似乎无所不及,正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大师的绝世
剑法“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只不过辛捷此时以掌代剑而已。
  本来以掌为剑威力必然大减,但辛捷在大衍十式中以这招“方生不息”最有心得,
这时融会贯通之下,竟然也自威风凛凛——
  翁正忽然见敌人这招奥妙无比,似乎其中变化还不止此,而且掌式奇劲,力道逼人,
当下精神一凛,也自大喝一声,一招“风卷云散”缓缓拍出——
  勾漏一怪的“开山掌法”本就以力为主,以巧为辅,这“风卷云散”更是横打硬碰
的招式,敢情翁正见辛捷匆促发招,力蕴必不能用足,竟想以硬碰硬地速战速决。
  那知辛捷这招“方生不息”看来似乎匆匆发招,实则真力内蕴,周身密布,辛捷又
是含愤而发,不躲不闪地硬递出去——
  轰地一声巨响,两股强极的力道荡在一处,荡起圈圈气流,有如骤起大风一般,周
围窗栏一阵乱摇——
  辛捷和翁正都是双肩一幌,翁正大喝一声道:“你再接我一掌试试看!”
  双掌一领,又是一股狂风扫了过来——
  辛捷更不答话,双膝微弯,口中低嘿一声,全身功力贯注双掌,同样是不闪不避地
缓缓推出——
  轰然又是一声巨响,辛捷翁正又是各自一晃,竟是依然不分胜负——
  翁正心头火起,不顾一切呼呼连劈四掌——
  辛捷沉哼一声,横竖连挥,也硬接四招,丝掌不用巧劲。一连六下硬碰硬,两人却
始终钉立原地,双脚分毫未移,辛捷借着一轮硬仗,反将下风之势变为平持之局!
  这几招真力大费,但辛捷动却丝毫不感疲累,相反的却觉胸中血流畅顺,舒畅无比。
  原来辛捷自经平凡大师不借以“提糊灌顶”的功夫硬将自身功力打入辛捷穴道中后,
此时他的功力已在一甲子左右,只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会有这样大的潜力,这一阵激战,
真是辛捷平生最费力的一场拼斗,却把他的内在潜力给引了出来,是以几招过后,他不
但不累,反觉精神十足。
  辛捷想是打发了兴,更不打话,两掌再度主动劈出,翁正一怒之下,决不退让,鼓
动足真力,一迎而上——
  辛捷内在的潜力被这一阵硬拼硬打激发无遗,平凡上人以本身功力输入辛捷体内,
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全部和辛捷的全身血脉相融而发挥出最大威力,辛捷只觉双掌运劲
之际,腹内一股热流陡然从丹田处涌了上来,肺腑之间真有说不出的受用,而他那猛挥
出的一掌,威力也竟大得出奇。
  勾漏一怪翁正数十年前就威震武林,声名之盛并不在关中九豪,河洛一剑及南北二
君等人之下,三十年来,这是头一次公然重现武林,本待仗自己多年苦修的几样绝技再
振声威,那知竟碰上这样一个青年高手,不但拳法精奇,功力竟也能和自己平分秋色,
这时的一掌推出也是施足了十成功力,打算将对方一掌击毙只听得轰然一声暴响,两股
内家真力相撞激出的旋风竟发出鸣鸣怪响,神霆塔顶平日久无人打扫,这时地上的灰尘
更是漫天飞扬——
  勾漏一怪发出一声闷哼,马步浮动,哄的一声倒退半步,胸头竟感一阵血气翻腾—

  辛捷也觉一股极强的力道从自己挥出的劲风中渗透进来,他双肩一摇一晃,终于努
力将那力道化去,双足仍然牢钉地面——
  辛捷虽觉敌人功力极高,但这时胸中真力溢漫,豪气上冲,长啸一声,左掌一圈,
右掌呼地一声又自劈出。
  翁正心中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难过,几十年来奋力创出来的万儿眼看即将毁于一旦。
这时见辛捷举掌又是一记劈下,不禁须发俱张,双目暴睁,猛然开声吐气,双掌当胸平
平推出——
  辛捷是不会了解他的心情的,他怎会想到这一掌对于这怪僻的老人是何等的重要?
他只知自己每一掌施出威力出乎意料地大增,心神俱快——
  轰的又一声,辛捷晃了晃,踏进一步,力贯单臂,又是一掌拍出。
  翁正力贯双腿,拼着没有退后,奋力又是一掌封上,只觉辛捷掌上力道一掌强似一
掌,这一掌真有开山裂百之威,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掌如果接实了,自己内腑全
有震伤的可能,于是他在双掌尚未碰上的一刹那间,疾如闪电地后退一步。但是砰的一
声,他还是被震退一步。
  辛捷只觉自己胸中力道已到了顶峰,他快然长啸一声,手起掌落——
  突然,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翁正脸上的肌肉抽搐
成一种古怪的神色,又像是冷漠,又像是绝望……
  辛挺虽不能完会了解这表情所包含的情绪,但是直觉告诉他,那决不是怕死,也许
某种因素对于他比死更可怕多倍。
  辛捷的手掌缓缓垂了下来,翁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现在他脑海充满着的只有一
个“怒”字。他冷然一哼,努力调匀了呼吸,双眼充满着杀机,狠狠地盯着辛捷,使辛
捷感到一阵心寒而将目光避了开去。
  “擦”的一声,翁正抽出了长剑。
  辛捷像是没有听见,他正在想:“为什么勾漏一怪要如此狠狠盯着我?哼,你盯着
我我就怕了你吗?”他不服气地抬头反瞪过去——
  其实他是有些心寒的,只是他天生偏激的性格令他如此。
  这一抬头,他瞧见了翁正手中的长剑。
  他下意识地伸手拔剑,但是拔了一个空,他忽然想起“梅香剑”仍插在塔外壁上。
  “接着!”金老二挥动着未伤的手臂在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掷了过来。
  辛捷一把接过,腕上用劲一震,剑尖发出嗡的一声。
  翁正剑身平击,刷的一招向辛捷左肩点到,剑势如虹,劲风扑面,到了肩前忽地嗡
的一声,剑尖竟化做一片光点分点辛捷腹上三穴——
  辛捷见他功力深厚,剑招又诡奇无比,心中不禁一凛,脚下稍退半步,左手剑诀一
引,右手长剑一圈而出,正是“虬枝剑法”中的“梅吐奇香——”
  辛捷长剑递出,剑尖嘶嘶发响,显然他腕上真力叫足,缕缕剑气直透剑尖。翁正凝
目注视辛捷剑式,脸带诧异之色。
  “梅吐奇香”迅速无比,更兼辛捷发式轻灵,居然后发而先至,翁正剑尖离辛捷腹
上“井市穴”尚有三寸,辛捷长剑已刚刚递至翁正腕上“曲池”不及一寸——
  那知就在此时,突然翁正的剑尖问前暴伸,身体却往后猛退,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
走了空,而翁正的剑尖己到了辛捷腹上辛捷不料他招式诡奇如斯,急切中脚下倒踩迷踪
步,在千钧一发中仓促退后。
  辛捷低哼一声,剑光一扬,再度猱身而上,刷刷刷三剑从三个不同方位刺出,最后
剑尖却集中在翁正“气海”要穴上,全是“虬枝剑式”中的妙着。
  那知翁正也是剑子连挥,招式全走偏锋,一连几个怪招将辛捷攻势消于无形。
  勾漏一怪剑光连闪,主动而上,辛捷只觉他的剑法诡奇无比,令人一眼看上去就生
一种“旁门左道”的感觉,但偏偏诡奇之中暗藏杀着,令人防不胜防。这正是勾漏一怪
的平生绝学“令夷剑法”。
  七妙神君的虹枝剑式虽然精妙远胜,但诡奇却似犹不及令夷剑法,而虬枝剑法的特
点原也在“诡奇”两字,这时即然在这方面不及对方,威力也自大减,辛捷只觉好些妙
招发挥不出威力。
  翁正一招“厉瘴锋涌”,长剑化成一片光幕,似虚似真,向辛捷当头盖下——
  辛捷不觉精神一凛,心道:“梅叔叔的‘虬枝剑式’奇绝天下,难道要输给这勾漏
一怪?”当下一咬牙,侧身欺进,长剑一挥,已自抖出一片剑幕,迎将上去——
  刷的一声,翁正虚招全收,一剑从偏锋疾如闪电的刺了进来。
  “嘶”声斗盛,辛捷剑光暴长,竟然也是疾走偏锋而出,正是七妙神君心血所聚的
“冷梅拂面”。
  这两招都从偏锋出手,招式竟然大同小异,但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心血所聚的“冷梅
拂面”毕竟胜了一着,辛捷的剑子后发而先至,剑尖的剑气逼得翁正收招而退。
  辛捷一招扭转局势,豪气上冲,挥剑而上。
  翁正冷哼一声,紧接着第二个奇招“冷云撼宵”又自施出。
  辛捷只觉他的剑招大异寻常,似乎带着一种邪毒之气,又似包含一种野蛮未开化的
残厉之气,古怪已极。
  只听得听声刺耳,剑尖暴伸,漫空都是辛捷的剑影,原来辛捷不由自主的施出了
“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只见他剑光由左右往中一合,疾刺而出,似缓实疾,似虚实真,宛如日光普照,无
所不及。
  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乃是从精奇神妙着手,使出之时自然有一种凛然正气之感,
翁正的奇招诡式一碰上立刻威势全失,相反的辛捷剑招有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匆匆数十招已过,只听得“嗯折”一声,两人各自跃开,翁丘手中只剩了一只剑柄,
敢情他的长剑竟被辛捷以内力震断。
  他的脸上一片死灰,眼眶中竟充满着泪水,辛捷以奇异的眼光呆望着他,忘却进攻。
  翁丘忽然一言不发转身飞纵出塔。
  辛捷暗道:“就算打输了也不用伤心到这个样子啊!”
  他怎会料到他离了翁正一招比杀了翁正还令他难堪呢——
  三十年前勾漏一怪在黄山祝融峰顶和当时武林第一人七妙神君梅山民赌斗,他那诡
奇的“令夷剑法”也令梅山民的“虬枝剑法”感到棘手,但是梅山民究竟凭着功力深厚,
在第三百招上震断了他的手中剑,从此翁正一怒隐居边疆,苦练绝技,把“令夷剑法”
练得更加怪异难防,当年他是用这套剑法失手的,他准备用这套剑法找回场面来。
  梅山民被五大剑派围攻的消息不知使他多么失望,但近来梅山民重现武林的传说终
于使他离开勾漏山,重入中原。
  当辛捷一亮剑招时,他又惊又再的发觉辛捷是“虬枝剑式”的嫡传人,他一心要用
令夷剑法衍住辛挺,但是,结果竟和三十年前一样,他被震断了长剑,所不同的是三十
年前是梅山民本人,而三十后却是他的传人。
  如果他知道辛挺所用以致胜的并非梅山民所授,乃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大
衍剑式”,也许他会觉得好过一些。
  辛捷可不知道这些,他怔了一怔,转身向被点了穴道的丐帮幼主鹏儿走去。
  鹏儿被点了软麻穴,不能转动,辛捷力透双掌,在他脊背上一揉一拍,鹏儿缓缓苏
醒。辛捷又转身走向金氏兄弟,只见金老大已昏迷不醒,而金老二仍硬撑着扶持着他大
哥。
  辛捷掏出刀创药递了过去,金老二默默的接过,他没有说感激的话,但他的目光中
所表示的比说一百句话还要清楚明白。
  辛捷注视他肩上的伤口,这时昏迷的金老大已缓缓醒转过来,金老二又掏出两粒黑
色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辛捷忽感背后一只小手握住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只见鹏儿悄生生地站在身后,
满脸灰垢,一双灵活的大眼晴溜溜地转着,辛捷忽然发觉这些日子来,这孩子似乎长大
了不少,上次相遇时的那一分稚气已减退许多。
  鹏儿轻唤道:“辛——辛叔叔——”这孩子记忆力不坏,还记得辛捷的姓名。他望
了望金老二停了下来。
  金老二点了点头,似乎认为“辛叔叔”正应该如此称谓。
  辛捷应道:“鹏儿,什么事?你还是叫我辛哥哥吧。”
  鹏儿道:“你的本事真好,我虽然不能动,却看见你把那坏蛋打跑了,那坏蛋真没
羞,打输了就哭,这么大了还哭——”说到这里小脸上又透出一丝笑容。
  金老二默默从腰中掏出两只火箭,一只红的,一只蓝的,他挑了一只蓝的,走到窗
口望天上放了上去,只见一缕蓝光破空而去,到了顶点一爆而开,有如一朵盛开的蓝色
花儿。
  金老二转身向辛捷解释道:“咱们还有几个兄弟埋伏在外面,若是放红的火花就是
咱们闯塔受阻,召他们来相助,若是放蓝的,就是打救帮主完成,唤他们来料理善后。”
  其实金氏兄弟伤成这个样子,却始终不会放红火箭,只因外
  面的几个丐帮兄弟本事有限,若是连金氏兄弟都对付不了,唤他们来也是送死,是
以金氏兄弟拼着重伤也不放箭求援,这也是金氏昆仲侠义之处。
  辛捷向塔外一望,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而去,金老二道:“别管他,这人是勾漏一怪
翁正之师弟青眼红魔,敢情他在塔下发觉不对也跑了。”
  辛捷忽然想起:“丐帮乃是因一剑鞘才与崆峒交恶,怎么尽是些什么勾漏山的,却
不见厉鹗露面?”
  辛捷当下把这意思说了出来,金老二也拍腿道:“是呵,咱们也正在奇怪——”
  辛捷陡然记起自己梅香宝剑还插在塔外壁上,啊了一声,转身从窗口跃出。
  金老二忙伸头出窗一看,只见辛捷全身扁平地贴在壁上,足尖紧抵住壁上砖缝,竟
然如一只大壁虎般贴在墙上,这等功夫比之一般所谓的“壁虎功”又不知高出多少,因
为壁虎功只能在墙上缓缓游动,要这样停住不动地贴在墙上却是万万不能,辛捷这手功
夫乃是以上乘轻功配合深厚内功才能办得到。
  且说辛捷闭着一口气贴在墙上,却发现墙上的“梅香剑”已不翼而飞!
  辛捷心中一阵猛震,宛如从千丈悬崖掉人深渊,但他毕竟某赋异凡,一阵慌乱后镇
静下来,他暗自盘算:什么人能够贴在这塔壁上从容拔剑?我这一剑可说插得相当深了,
绝不可能是它自己掉落下去的——”
  事实上,当今武林中能有像辛捷这样从容贴身光墙上的功力者实是寥寥可数,那么
在这寥寥可数的几人中,究竟是谁盗去了宝剑?
  辛捷的目光再次落在插剑的孔上,只见坚硬的砖石上一道整齐的口,直深人三尺之
多,砖缘整齐光滑,没有丝毫崩落的现象,就如切好的豆腐一般。
  突然,辛捷发现这剑口旁三尺处,竟也有一个同样的口子,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
口子恰如一柄剑身一般,显然也是被剑子插入的痕迹。奇的是那剑口砖缘也是平整万分,
不见丝毫崩落。
  辛捷本是聪明绝顶的人,脑筋一转,已猜到了几分,他暗道:“对了,梅香剑被崆
峒厉鹗老贼给偷去了,他必是仗着倚虹宝剑插入塔壁,自己借力停在壁上才盗了我的
剑……难怪始终不见他露面——”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真力一懈,身体顿时下落,他待身子落到第十二层的
屋槽时,才伸手在瓦背一按,借力腾身而起,翻身飘入塔顶,姿势美妙已极。
  金老二喝了一声采,对辛捷的功力真是佩服无比。
  金老大也渐渐能扶着站起身来,他见辛捷面色不对,遂开口道:“辛兄若是有什么
事用得着咱兄弟的,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辛捷茫然摇了摇头,又强笑道:“没有什么,我有一柄普通长剑留在壁上,方才去
看时却不见了,想是跌了下去吧……”
  辛捷的个性高傲得很,若是朋友求助于他,他自是热忱万分,但若要他求人帮助,
他却是大大不愿,是以他对失宝剑之事支吾了过去。
  金氏兄弟都是豪杰之士,虽知辛捷言不由衷,但也不再多问。
  辛捷抱拳对金氏昆仲道:“兄弟现在有一要事,必须立刻去办,日后两位若是有什
么事要找兄弟的,兄弟千里之外必然星夜赶到。”
  金氏兄弟见他脸色焦急,知他必有要事,只抱拳一礼道:“辛兄是咱们弟兄的大恩
人,也是丐帮的大恩人,这个咱们终身不敢忘。”
  辛捷对鹏儿道:“鹏儿好生跟着金叔叔,好好练好功夫,将来丐帮全靠你重振声威
哩。”
  说罢一转身飞出塔顶,几个起落已在三十多丈之外,鹏儿追到窗口叫道:
  “辛叔叔什么时候来看鹏儿啊?”
  声音传出,辛捷身影已消失在莽莽丛林中。
  辛捷满心焦急地匆匆赶路,他心中暗想:“闯上崆峒后给他大闹一场,那厉鹗总不
能不露面了吧,哼,只要他一露面,我不但要讨回宝剑,还要清一清咱们之间的旧帐。”
  所谓旧帐,自然是指厉鹗暗算梅山民的老案,此刻,辛捷根本不把“天下第一剑”
的崆峒掌门放在眼内。
  这一段路甚是荒僻,辛捷可以毫无忌惮地施展轻功绝技奔驰,他只觉自与勾漏一怪
一场激战,自己功力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这时他只是轻松地跑着,但速度却极为惊人—

  忽然呼的一声,一只鸽子从低空惊过,辛捷眼尖,早瞥见那鸽子足上绑了一根红带
子,显然是送信的鸽子。那年头用鸽子传信也甚普通,辛捷并不以为意。
  迎面凉风吹来,带来一丝湿味,辛捷暗道:“前面必有河水。”
  奔了不到半盏茶辰光,结果听见浩浩荡荡的水声,辛捷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在
外面跑了这些日子,见识经验着实也增长了不少。
  走得近来,果然见一条小河横在前面,河面不宽,但水流却十分湍急,只见河水浩
荡,怒涛澎湃,俯视令人晕眩。
  却也凑巧,正当辛捷走到河边,上游冲下一只船来,只见船中空空,除了一个梢公
没有一个客人,那梢公正用长篙反撑,减低船的速度,似乎打算停将下来。
  那船行甚速,似乎不可能立刻停住,但见那梢公不慌不忙从舱中取出一条大缆,头
上圈成一个圈套,只见他在头上转了两圈,呼的一声抛了过来,那圈儿恰巧套在岸边一
个大木桩上,辛捷不禁驻足叫了一声好。
  那梢公双足钉立船板上,双手加劲一拉,船儿就缓缓靠岸。
  辛捷上前问道:“敢问大哥往崆峒山怎么走?”
  那梢公道:“顺这条水到了成家镇再往西走。”
  辛捷道:“梢公你这船可是要到成家镇?载我一趟怎样?”
  那梢公人倒不错,笑道:“俺这船正是到成家镇的,客官要搭只管上来就是,咱们
路上也好多一个聊天的伙伴。”
  辛捷谢了一声,步上船头,那梢公手上一抖,绳套呼的又飞回,那船立刻顺流而下。
  船顺水势,甚是迅速,两岸景物向后飞倒,更显出船的轻快,梢公对辛捷道:
  “客官不是本地人罢?”
  辛捷应了一声,反问道:“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梢公道:“俺原籍山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过了半晌他才继续道:“俺家里本是种田的,那贼厮鸟的县太爷要讨俺的妹子做小
老婆,俺妹子不从,结果俺爷娘被捉进了衙门,恰巧河水泛滥,俺家里田园被淹得一丝
不剩,唉,俺就流落到异乡来啦——”
  辛捷也不禁长叹一声,他见那梢公默坐舱头,正在怀念北方的老家,心中不禁暗叹
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看来世上快活的人固然不少,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忧愁的……”
  辛捷想到自己的身世,无端端那些可爱的倩影又一一飘入脑海,一时好像天下不如
意的事都浮现在眼前,他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忽然他想到那疯疯癫癫的毒君金一鹏,他想:“像他那样长歌狂笑,想怎样就怎样,
大概总没有烦恼了吧。”
  他脑海中充满着金一鹏癫狂的影子,耳朵中全是狂放的笑声,不知过了多久,那笑
声忽然己变成了凄厉而阴森的冷笑,这是杀父母大仇“海天双煞”的笑声啊!
  他游目四望,并无海天双煞的影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幻觉所致,但是这么一来,那
些凄惨的往事一幕一幕地浮过眼前……
  这些日子来,他不想这些,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其实在他内心最深处哪一分钟
哪一秒钟不在想着这些?只是一当他静下来,他就胡思乱想一些其他的事物来冲淡这些
愁思,现在,这些愁思如泉水一般涌涌而出——
  他想到母亲在双煞侮辱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情景,那一切一切他俩清清楚楚地记
着,一丝一毫也没有忘怀,他每觉得如果忘了一丝,他就是对不起父母……
  往事飞快地在他眼前移动,突然他想到在小戢岛上豪放一歌的情景,他陡然惊醒,
不禁浑身出了一阵冷汗,那豪放的歌词他还记得:“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他不禁力贯双足,从盘坐一跃而起,抬眼望时,江流汹涌,白浪滔滔,奔流遇到岸
石阻路时,张牙渍沫地狂吼,前仆后继地卷拍,他忘却一切顾忌,振声长啸——
  喷亮的啸声震得山谷齐鸣,梢公的耳膜险些被震裂,好半无,以后还在嗡嗡作声,
他暗道:“这客官好大的嗓子。”
  两岸从林中一阵乱动,群鸟被啸声惊起,齐飞而出,张翼达数尺的秃鹰数千只同时
而起,登时蔽遮满空,壮观至极。
  辛捷望着这巍然奇景,顿时宠辱皆忘,满心充满着快意,洋洋自得——
  忽然梢公叫道:“客官,成家镇到了!”
  天方破晓,金云甫现——
  辛捷已经离开了成家镇,这一带人烟稠密,辛捷只好缓缓以常人的步伐走着,尽管
他的心中焦急万分。
  就这样缓缓地行着,成家镇到集庆县不过两百里,辛捷都足足走了三日半才到。
  一进集庆县城门,他就觉得情形有点异样,这小县镇里竟来来往往有许多江湖人物,
等到他从正门大路一转弯时,他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由正门大路一转弯,第一个人眼的就是一块丈长的直条招牌,金色的字有斗大:
  “呈祥镖局”
  敢情那些江湖打扮的人全是跟这镖局有关的。
  辛捷走到一家酒楼中,拣了一所较清静的座位,准备客饭。忽然楼梯登登响处,上
来四五个镖师之类的大汉,正好坐在辛捷的对面,大声吆喝地要了五斤老酒,十斤牛肉
就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左首那个大胡子道:“这次咱们兄弟算是栽到家了,幸好咱们镖头有先见之明,不
然暗镖也给搜去的话,咱们哥儿们也不要混了。”
  右边一个矮小的汉子咽了一口牛肉道:“谁叫咱们碰上山左双豪呢?凭人家双豪的
名头咱们大伙儿一齐上也不成啊,听说他们最近加入了关中九豪呢!”
  辛捷一听山左双豪,立刻注意听下去——
  左首旁边的一个胖老道:“还说哩,咱们要是有‘梅香神剑’辛捷的一半本事,可
就不怕什么山左双豪啦。”
  辛捷一听“梅香神剑辛捷”几字不禁大惊,心想自己哪来什么“梅香神剑”的外号?
莫非另有一个也叫做辛捷?
  只听那首先发话的胡子汉哈哈笑道:“老李真没羞,凭你这块料再练一百年也及不
上人家辛大侠一半哩,你想想勾漏一怪翁正是何等人物,在神霆塔顶和辛大侠赌斗时,
讲明一场拳脚一场剑术,结果大名鼎鼎的勾漏一怪竟硬接不下辛大侠十拳——”
  胡子汉说得绘声绘形,口沫乱飞,仿佛他自己变成辛大侠一般。
  辛捷听得大吃一惊,心道:“这可正是说我啊,怎么我和勾漏一怪拼斗的消息这么
快就传开了,可笑这些人加油加醋地不知要把我说成什么人物了。”
  只见那胡子汉仍得意地继续说:“嘿嘿,第二场翁正要比剑术,他那‘令夷剑法’
可真是武林一绝,结果,嘿嘿,辛大侠用那个……那个剑法三招就将他剑子挑飞,才扬
长而去,这份功力才真算得上大侠名头呢?”
  辛捷心中虽然暗骂这些人喧染得太不成话,但心深处仍免不了一阵窃喜。
  只听那矮子又道:“钱大哥你说这位‘梅香神剑’辛大侠强些还是‘武林之秀’强
些?”
  胡子汉道:“你是说‘武林之秀’孙倚重么?”
  矮子点了点头道:“不是他是谁。”
  胡子汉道:“这两位大侠都是一般年青,也都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据我看辛大侠
虽然厉害,恐怕还是孙大侠强些儿。”
  那胖子老气横秋地道:“何以见得?”
  胡子汉道:“我说一个人你就知道了,那此君金老爷子的高徒天魔金欹你们总晓得
了吧,他那手功夫真是尽得此君之传,可是半年前曾被孙倚重大侠一掌震退哩,你想想
这份功夫怎么样?”
  矮子点了点头道:“对也罢不对也罢,咱们还是喝酒的是。”
  几个哈哈一笑,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辛捷听他们说什么“武林之秀”孙倚重,心中一怔道:“怎么出了这样一个青年高
手我都不知道?呵,对了,一定是我在小戢岛的那一段时间他才扬起来的,嗯,能把金
欹一掌震退,那功夫着实了得。”
  想到金欹,他立刻想到那张被毁容了的丑脸,抱着吴凌风大哥一起滚落悬崖,他不
禁长叹一声,难道金欹也像他师父金一鹏一样的发疯了吗?
  辛捷听那几个镍局的汉子酒酣之余,开始言不及义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付帐出店。
  一走出酒店,他心中有一点慌乱的感觉,他定了定神暗道:“先找崆峒要回宝剑再
说。”
  离开集庆城,已是黄昏的时候了。
  西天红云如火,霞光四射,辛捷在官道上缓缓行着,他心想:“与其晚上在客栈里
投宿,倒不如乘夜里施展轻功赶一程。”
  忽然,他眼角瞥见一物,一只鸽子从头上飞过,他仔细一瞧,只见鸽腿上方又绑着
一段红带儿,在夕阳下红得异常夺目。
  辛捷心中不禁一动,难道仍是上次碰到的那只鸽子?
  这时辛捷身后树叶忽然一阵微响,辛捷身子有如一阵旋风般转了过来,却没有看见
什么。
  但是辛捷从经验中判断那微响必是一个人所弄出的,辛捷装着自言自语道:“我真
是疑神疑鬼,树叶动一下也大惊小怪。”
  装着继续赶路,他原以为那树上有人的话,必会跟着他,那知他走了十余丈远突然
一转,背面仍是没有人。
  辛捷一赌气,展开轻身功夫,身躯有如脱弦之箭,霎时已去了数十丈。
  这下辛捷可发觉背后着实是有人跟踪的了,而且那人轻功竟也十分了得,似乎若即
若离地跟在辛捷后面。
  辛捷暗中冷笑,脚下渐渐加劲,速度也随着增快,那知跑了数十丈,那人仍旧在相
当距离外紧跟着。
  辛捷不禁有点不忿,猛提一口真气,脚尖微点,身形飘落七八丈外,敢情他已施出
了“暗香掠影”的绝顶轻功。
  “暗香掠影”乃是七妙神君的轻功绝技,辛捷此时何等功力,施将出来真称得上疾
如奔雷,当今武林人士能及得上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哪里知道当辛捷用足了十成脚程,人家还是没有被拉下来。辛捷心中一动,突然足
尖用力一蹬,身子已至七八丈以外,双足刚一触,立刻打了一个转儿,反过身来。
  后面跟踪的人不虞正在比赛脚程之际,辛捷还会反过身来,不由一愕,身躯却一时
煞不住,向前飘了一段才停下身来,呆在当地。
  辛捷见对方收不住势,但一飘却超过五丈,这等轻身工夫,实在不在自己之下,忽
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呼道:“阁下可是号称‘武林之秀’?”
  那来人年约二十七、八,眉清目秀,相貌甚是滑稽可亲。见辛捷如此一问,呐呐道:
“这不过只是江湖上抬举在下所送的号头,在下那里敢当,在下姓孙,草字倚重。”
  辛捷微微点头道:“孙大侠一路跟随,可有什么见教?”
  孙倚重呆了一呆,一时答不出活来,半晌才道:“若是小可眼光不差,阁下可是
‘梅香神剑’辛捷——”
  辛捷点首作答,孙倚重顿一顿才道:“小可跟随尊驾,是想讨教——”
  辛捷自失梅香剑以来,心情便不太愉快,而且加上一种好胜的心理,听见孙倚重口
气好像有点不把自己放入眼内,心中微怒,冷然道:“原来尊驾步步紧迫乃为的是讨教
一二,这个在下倒也有此意——
  孙倚重不料二三句便说僵要动手,也不便再解释,怔在旁,倒是辛捷最后一句话,
暗示好像要和他争胜,激发他的豪性,微微跨前一步,道:“辛兄即是如此,小弟献丑
了!”
  说着缓缓抽出背上长剑。
  辛捷冷然不语,见对方己抽出佩剑,不再怠慢,只见他右手一抬,虹光起处,长剑
已跳入手中。单看他拔剑的动作,便有一派宗师之风!
  这柄剑乃是他梅香剑失落后随手买的,这时长剑到手,豪气益发,随手一振——辛
捷自出道以来,大小战斗已不下半百,尤其是最近一连数次都是和一些功夫和自己不相
上下的人拼斗,对于拼斗已有了相当的经验。
  目前面对的乃是声名鼎盛的“武林之秀”孙倚重,不敢丝毫大意,微微拈起长衫,
以便打斗对比较俐落一点!他抽剑,打整衫一气呵成,再加上极自然的一振手中长剑,
自然发出“嗡”的一声,这一切对他已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心中暗笑,下意识的还
想用左手去弹动剑身,使剑身跳动成七朵梅花,当然,这个动作在不久以前——那时他
还是七妙神君的身份出现时,是十分熟悉的。
  蓦然,他忽然感到股剑风袭面,耳过听到孙倚重的声音道:“注意了!”辛捷脚步
一滑,同时间长剑一挥。
  孙倚重一招走空,不等招用老,反手一削,又是一招二式攻了过来。辛捷被人家抢
了先机,只好先行固守,然后待机而动,以便夺回主势。
  孙倚重一连几剑完全落空,不是被辛捷架回,便是避开。但见二支剑连连闪动,二
个武林后起之秀互相拼斗,一时不分上下,甚是激烈。
  辛捷凝神接了几剑,却始终找不着对方破绽,但却发觉对方乃是正宗少林嫡传的
“达摩神剑”,心中微惊,守得更紧。
  也有好几次,辛捷想用内力去硬封对方剑子,以争回主动,这个念头出于他以为他
的内力修为必应较孙倚重为深,但他凝神注意那孙倚重每一剑劈出,则隐带风雷之声,
这表示对方的内力造诣也已达上上之选了!
  辛捷猛然想起那失落的梅香剑,心中焦急,不愿再耽搁下去,奋力削出一剑,但见
剑影有如春蚕吐丝,扑涌而上,而且剑式中真力溢注,威力甚是强大。
  孙倚重一时封架不住,手上招式一缓,已经给予辛捷最佳良机辛捷打算速战速决,
不再拖滞,吼道:“且接我这招!”
  同时间手中长剑突然使出不久前在神霆塔顶挫败勾漏一怪的“大衍神剑”来,当然,
这一式是起手式:“方生不息”。
  孙倚重一惊,好不容易才封住,辛捷已是奇招迭出。
  “武林之秀”孙倚重猛然后退半步,避开辛捷的“大衍神剑”中的第四式:“物换
星移”,高声道:“且住!”
  辛捷一怔,用力收回再攻之势,那孙倚重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却迟迟不开口。
  辛捷正奇怪间,孙倚重忽道:“打扰!咱们后会有期!”
  孙倚重已腾空而起,不消片刻,便落在十数丈外。
  辛捷怔在一旁,他可真不明白孙倚重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他哪里知道孙倚重此行的
使命是如何的重大,几乎要影响整个武林的前途哩,这是后话不提。
  辛捷不解的摇了摇首,自语道:“管他的!还是赶路要紧!”
  心念一动,不再呆立,背上佩剑,飞也似的走去。
  平白又被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好放腿猛赶,好在顺路道儿笔直下去,便是崆峒
山区。
  又是一只绑着红缎带的鸽子飞了过去,辛捷再也忍不住,扬拳遥遥击去,“噗”地
将鸽子打了下来,他取下红带一看,只见上面绘着两个骷骼,他不禁大吃一惊道:
  “海天双煞!”
  敢情这正是海天双煞的记号,他心道:“不知双煞召集伙伴又要干什么坏事?”
  蓦然,通过人影又是一闪,有一个和尚打扮的人站在道路中间,高声叫道:
  “来者可是辛捷辛大侠吗?”
  辛捷不料在如此荒区,竟还有出家人找自己,心中大奇,身躯一挫,定下身来,点
首作答。
  那和尚十分年青,年约卅左右。
  只见他手上已握了一柄长剑,施了一礼道:“望辛施主多多指正——”
  说着长剑已是分心刺到。
  辛捷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糊里糊涂又有出家人找自己讨教,听他的口气好像是
因自己是新近成名的高手才来领教的,也懒得和他计较,右手一带,“呛哪”长剑出鞘。
挥动之间,一招"闲云潭影",仍然用大衍十式出击。
  那年青和尚功夫也甚是高明,连挑带削,把辛捷这招封出门外。
  辛捷也不由一惊,敢情这和尚的剑路完全和刚才和自己交手的“武林之秀”孙倚重
一样,都是正宗少林寺嫡传的“达摩剑术”!
  那年青和尚对辛捷招式十分留神,简直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辛捷的一招一式,
辛捷心念一动,突然改变招式,变“大衍神剑”为“虬枝剑法”,刷刷刷刷一连四五招
攻出。
  那年青和尚先是凝神注视两招,接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蓦地收剑道:
  “暂停!”
  辛捷见对手又是不要打了,好在自己正有事在身,反倒希望他快点停手,自己好赶
路。
  那年青和尚认真地沉思了好一会,才释然道:“对了!是了!”
  转目瞥见辛捷还站在身旁,不由露出尴尬之色,支吾了一下,蓦然转身飞奔而去。
  辛捷哈哈长笑,心中虽是不解,但总模糊知道少林寺必是很注意这“大衍十式”,
这倒是甚不平凡的事呢。
  心中一静,自然又想到那失落的“梅香剑”,心中焦急如焚,不敢多停一分钟,再
行赶路。
  山道越来越崎岖,也越来越荒僻。
  天色渐渐黑暗了,黄昏已然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儿已出来高高挂在空中。
  辛捷一心一意在于那“梅香剑”,步法虽是从容不迫,但每一腾挪,便在四五丈以
外,在银色的月光下,好像一条淡淡的黄线,在地面上飞快的移动着。
  前面就是一个不高也不矮的山坡,辛捷猛提一口真气,决定一口气奔上山坡顶处。
  但闻衣袂飘飘,带起阵阵风声,辛捷已一闪而过……
  月明星稀,万赖无声——
  山坡斜斜的,人影被月光照映在地上,本来是修长的影子,也由于坡斜而缩短了一
截——
  太迅速的原故,短短的影儿随着那飞奔的身体,好像在地面上划着一条黑线似的。
  怀着十分焦急的心情,辛捷正以全速疾奔着,满心思念着唯一可以抵挡那无坚不摧
的“倚虹”神剑的“梅香剑”;曼妙的身法,乍看过去好像足不点地,身体有若弹丸般
在空中飞快掠过,却丝毫不带风声,仅仅那衣袂微微带着扬起来而已!
  山坡上静悄悄的,偶而一两丛树木交杂生在山坡旁边,婆裟的影儿几乎要遮着整个
山坡——
  蓦地里那树叶款款摇动了一下,一种直觉和一种经验使辛捷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尽管他心中还充满着焦急,但身体仍然不由一挫。
  等到他醒觉自己急停的原因而搜索那丛树木的时候,却发现树中不过空空的一片,
分明是夜风微拂的原故。
  辛捷哑然失笑,行动有如急箭,连点数点,已恢复了最高速度,步履仍是那么安祥,
身形仍是那样曼妙!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但却是杂树丛生,虽然是冬季,但由于南方较为温和,是以树
木并没有枯萎。
  前面便是山坡顶端,辛捷猛提真力,一口气奔到山顶,蓦地里他感觉到气氛有点儿
不寻常,那交错的树木好像多了一点,因为有刚才树叶无风自动的事情,辛捷的警觉提
高不少,定神看去,那些树木分明是从他处移种过来的——
  辛捷虽然游荡江湖仅仅一年有余,但所经历的多半是顶尖儿的玩意,耳闻目睹也有
了不少经验,像这种比较稀见的“瞒天过海”手法,辛捷却能在细察之下,轻易发觉,
实在不易——
  正醒悟间,脚步一挫,不由往左侧踏了一步。
  意外的是踏了一个空,辛捷刚刚醒悟自己是落入陷阱的时候,身子已猛往下落!
  辛捷自然的一踢,在迫不急待之间,硬生生升起半尺。
  双腿连环踢出,仰天斜掠出了陷阱,但也仅离地面半尺而已。“嘿”!辛捷刚才吟
出一声,蓦地身体又是一个跄踉,敢情是被那第二道机关——“绊索”绊了一下。
  “荒山黑夜,不知怎么会有如此伏兵,设计出这样多的机卡来暗算自己?”这个念
头如闪电般掠过辛捷心田,正在努力稳住身子,金刃破空声起处,敌人已乘机发出暗器。
  辛捷辨别风声,已知发暗器者内力特强,正待跃起躲避,只闻“哄”的二声,肩头
和大腿上已各中了二枝暗器,原来那暗器直到距他三尺之地才让他听出声音,是以连辛
捷这等身手竟着了大道儿。
  辛捷自出道以来,尚未如此栽过,竟在尚未看见对手影儿的时刻里,便吃了暗亏。
  二枚暗器使辛捷宛如刀割般刺病了一下,怒火上膺,闪目一瞥,却不见一个人影儿。
  “敌暗我明”,辛捷心中竟升起一种从未有的紧张,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真
有“四面楚歌”的处境了。
  “逃”!一个念头陡然闪过辛捷的脑际。
  他可以感觉出所中的暗器虽然没有毒,却打得很深很深。而对手的手法,又异乎寻
常的好。暗器带起的风声竟能在进入三尺以内才能察觉,这种手法,江湖上可能是极少
可见的了。
  辛捷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足上用力,身子突然一掠,直向左侧林中窜去。他并非愚
蠢之人,明知敌人必是四用密布,但仍冒险一试——
  果然不出所料,那密林中回过去的是迎头而击的一把暗器。
  幸好是有了准备,辛捷在空中一仰,身子竟在电光火石间水平倒射而出,方向却是
和刚才直奔的正反面,这种身法也只有绝传的“诘摩步法”才能够作得到的!
  那把暗器来得好快,辛捷的身子和地面已成平行,饶是这样的角度,仍让一头暗器
在鞋底上划了一下。
  辛捷这个方法纯粹是试探的,身子刚才窜向右方,林中蓦地一声断喝,一股掌力急
奔而至。
  辛捷挥动双臂,猛觉一阵刺痛,肩胛上的那粒暗器竟使得他左手有如虚设。
  他奋力一掌回敬过去,但威力却像是减弱了一二分。
  二股狂飚一触,辛捷顿感不支。
  有如一支棍子打下来一样,辛捷被别人的掌力打了一个转儿,“砰”的一声跌在地
下。
  辛捷早在提掌回敬之时已知自己非退不可,但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自己急迫间一挥
之下,竟也把对手打了一个跟斗——这是由于林中一阵暴响和呻吟而知的!
  试探的结果知道了,那就是——
  敌人竟在这荒山上设下了十面埋伏!
  而且,还像是非要取得自己性命才甘心!
  ——辛捷知道逃跑是绝不可能了,伤口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正在没有应付之策,蓦地里——
  树叶儿簇簇一阵乱晃,出现了七八个人影。
  月光下,照得分分明明,为首的人,竟然是辛捷不共戴天的仇人“海天双煞”焦氏
兄弟。
  自从辛捷下山以来,已经两次逢着“关中九豪”的头子“海天双煞”,尤其是在龟
山一役,辛捷曾被对方打下万丈深崖,见面之下,自是分外眼红。
  焦氏兄弟脸上表情漠然不惊,敢情他们早已导知那“梅山民”并没有被击毙崖下的
消息了。
  辛捷心中既怒且惊,闪目望去,那一堆人影中有好些熟人,
  看样子正是东山再乍的关中九豪。
  九豪的工夫,辛捷多半领教过,假如是对方以一对一,甚至以二敌一,辛捷都可以
稳持不败,但是现在对方是九个人,而且自己又在尚未交手前便受了重创,又一阵不祥
的阴影闪过辛捷的心田。
  焦氏兄弟一瞬不转的注视着辛捷。
  好一会焦化才自言自语道:“长得好像!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呢。”
  微微一顿,接着阴森森地道:“你可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
  辛捷默然不语,他是绝顶聪明的人,已经醒悟——
  原来当日在龟山绝顶,辛捷临被打下山顶时,曾被揭去面幕,双煞在急切间,也不
能辨认,但总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事后辛捷击败勾漏一怪翁正,名声大振,双煞自然也
听到,由于辛捷是姓“辛”,提醒双煞这孩子酷似从前的伙伴“辛九鹏”,双煞详细分
析之下,已知当年这孩子竟没有从牯牛上跌死。
  双煞的心肠原本毒辣,决心铲尽后根,是以设下十面埋伏,等候辛九鹏的后代来临。
  辛捷思考再三,强忍下数次准备拼命的冲动,自知今日必定有死无生。心中一横,
高声道:“海天双煞,你们既明白,嘿,还不纳命!”
  说到最后,声音已微颤抖,想是愤怒已极!
  “呛啷”一声,辛捷已把佩剑持在手中,低头一瞥,只见手中长剑虽然在月光之下
闪闪有光,但却远不及那“梅香宝剑”,
  想起那梅香剑,心中不觉一阵茫然,忖道:“这一场是死多生少,梅香剑是永远再
见不到的啦!”
  他恼恨的一哼,龙吟般一声长啸,顿觉豪气干云,存下了破斧沉舟的决心,也暂时
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冷冷道:“啊,一共是七个人,姓焦灼,九豪还有的人哩?”
  焦化长笑一笑道:“咱们七个人还不够要你的命么?”
  他果然阴毒无比,丝豪不被辛捷所扣。
  辛捷朗朗一笑道:
  “上吧!”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是了,一定是那只鸽子,准是双煞用来
召集同伴的,被我打下,果然是少了一个晓月寒心掌,不知还有一个呢?”
  心念才动,那山左双豪中的林少皋不声不响,已是逼身攻来。辛捷眼观四路,耳听
八方,那容林少皋迫近,手中兵刃破空之声斗盛,竟似全力而为——
  辛捷腿上不便,幸好是左肩受伤,于是他右手长剑一挥,一声不响地疾刺而出,林
少皋虽然先动,却仍抢不了先机,他怒吼一声,斜跨半步
  ——
  辛捷铁腕一挫,长剑一卷而出,剑尖连闪,分刺对方五人。
  焦氏兄弟见他剑法精奇,双双猱身而上,其他几个也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个个
都曾身经百战,一见双煞动作,立刻各自占据住最有利的位置,更不出声,一齐抖出兵
器,合围而上——
  显然的,他们是非置辛捷于死地不可了。
  新关中九豪的兵力比之旧九豪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竟齐以兵器合攻一个敌人,这
不能说不是武林“壮举”了吧。何况,对手只是一个年仅二十的青年呢。
  辛捷早就不存生望,竟然毫无畏意,长剑一挽,一动招就是平凡上人的绝世剑法—
—大衍十式。
  众多的兵器齐挥发出的破空之声鸣然作响,这对辛捷来说,不仅是感到敌人的功力
的深厚,而且更是一种惨厉的心理威胁。
  但是,忽然嘶的一声尖锐的响起,辛捷剑尖上发出的剑气竟将所有的破空之声压了
下去,他手上的长剑极快地在前后划出一道光亮的弧度,铮然而出,仍是大衍十式的首
招——“方生不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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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九豪多半见过这一招,差不多每个人都回去苦思过对这招的破法,虽然没有想出什
么妙招,但各自都想到防守之策,这时见辛捷这招施展出来,一时各人都施展了自己的
心得——
  然而,平凡上人何等人物,这方生不息乃是大衍十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变化细微
繁多,强如辛捷此时也未见得能百分之百地领悟,又岂是他们几人所能解破?只听嘶嘶
剑气声一高一低,惊叫声起,千手剑客陆方肩上已中了一剑,而长天一碧白风的衣袖也
被三尺青锋削去尺许。
  辛捷暗道一声可惜,若是腿上不伤,此时乘胜追击,至少能收拾其中一人。
  呼呼两股凌厉无比的掌风袭向体后,辛捷不用看就知必是海天双煞,他身子都不转,
反手就是一剑,剑式似慢实快,飘忽不定,正是大衍十式中的“物换星移”。
  焦氏兄弟功力再深,碰到这等奇绝天下的剑式也是一窒,辛捷变招迅速,“物换星
移”才发出一半,剑光倒卷又攻向左面的林少皋,剑托一扬,却封去左面摘星手司空宗
的偷袭。
  寒天一碧白风大喝一声,单掌劈出,海天双煞也乘机配合攻出一掌,三股绝强的掌
力逼得辛捷跑跟退了两步。
  林少皋和陆方兵刃双挥乘机而进,辛捷冷哼了一声,剑走偏锋,竟是虬枝剑法中的
绝招“冷梅拂面”——
  “冷梅拂面”又奇又快,辛捷更是毫不留情,千手剑客陆方愕得一愕,剑气已自扑
到,正惊慌间,急闻辛捷又是冷哼一声,长剑却飞快的收回。
  原来海天双煞雄厚的掌力又逼得辛捷放弃绝好机会,收招自保——
  但是只缓得一缓,辛捷的大衍十式又已施开,剑式绵绵而出,任九豪猛攻,一时却
还挡得住——
  但是辛捷渐渐感到剑上的压力愈来愈重,他嘶嘶的剑气也愈来愈弱,虽然弱,但他
还得拼力将真力贯注,因为只要剑气一过,虽然他会感到较为轻松,但是敌人立刻会欺
身近到肉搏的地步——
  辛捷感到伤口也愈来愈痛了,他拼力斜劈出两剑,他心道:“这样地下去除了死没
有第二条路,我索性拼命干他一个算一个——”
  心念既决,他长笑一声,心中反而坦然,他暗中祝祷:“爸妈,佑孩儿杀仇!”
  长剑挥出全是虬枝剑式中的进手招式,而且专找海天双煞下手——
  他这种拼命打法,招式又诡奇无比,关中九豪竟然阵势一乱,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穿
过他的脑海——
  “逃!”
  他“冷梅拂面”、“梅花三弄”一齐攻向海天双煞,身体却陡然后退,强忍着腿上
疼痛,扭身跃起数丈。
  “打!”九豪中的新手“阴风神镖”左仲望抖手打出一把暗器。
  辛捷在空中没有听到丝毫破风之声,心料必是九豪摆的空城计,但突然一个念头闪
上心田:
  “方才我中暗器也是初不见风声,莫非这暗器有异常之处——”
  刷的一声,辛捷慌忙地让向地上,果然,一把暗器飞空而去。
  原来这“阴风神镖”左仲望的暗器功夫有一桩特别之处,他发出的暗器利用特殊手
法能够令暗器不带破风之声,直到距敌三民以内却陡然加速,敌人发觉想逃时,已自不
及,辛捷第一次就着了他的道儿才受伤的。
  辛捷虽然拼命滚地躲过了暗器,但是伤口却被触撞得痛不堪忍,他咬紧牙刚站起身,
砰的一声,背上已中了焦化一掌,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一阵发甜,哇的一声吐出
一口鲜血——
  他猛然吸进一气,双脚一挺,竟然挣扎着站立起来,他运气强压住翻腾的血气,真
气贯注剑身,滋地一声,剑气跃然而出,右手一挽,剑光点点弹出,忽地一剑疾刺而出,
半招“寒梅吐蕊”尚末施完一变而为“梅吐奇香”,剑气似乎封他的寻常长剑增了几分
威力,擦的一声,金锤神剑林少皋的剑托被他削去,手背上也划出殷红的一道口子——
  林少皋尚没有来得及退后,辛捷的剑锋已挟着一缕寒光指向焦氏兄弟——
  摘星手司空宗及阴风神镖左仲望双双侧击,那知辛捷全然不顾,剑招斗变“乍惊梅
风”笔直刺向焦化——
  焦化见辛捷这等不要命的打法,不禁微微一呆,辛捷剑式何等速捷,剑光暴长,宛
如手臂突然加长一节一般,波的一下,焦化怪叫一声,左肩已被刺穿一孔。
  然而左仲望的长剑也在辛捷左胸留下一道寸深的口子,辛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鲜
红的血从伤口涌涌而出,在他的衣襟前留下长长的一道,他像一丝感觉也没有,漠然地,
飞快地挥动着长剑,剑式比原先更加凌厉几分,着着存着两败俱伤的决心——
  拼斗愈来愈惨烈,血光纷飞中,辛捷渐渐脱力愈战愈退,渐渐退上了山坡顶——
  月光檬檬,夜色凄然,凉风吹着,虽不像刺骨一般,却也甚是难熬,淡淡的清辉照
着大地,但此时此际却丝毫没有和平温柔的感觉,相反的,竟令人有肃杀的紧张——
  坡顶上,八条人影跳动着,如风般动作再加上时肘尖锐的嘶嘶之声,更增加几分惨
烈的气氛。
  砰然一声,辛捷背上又中了一招,勉强压制的内伤再也控制不住,他晃了两晃,众
人以为他必然倒下,那知他晃得两晃,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迎面千手剑客陆方首当
其冲,被鲜血喷了一头,正伸手抹抓,惨叫声起,已被辛捷当胸一剑贯入——
  辛捷长笑一声,但声音却沙哑而无响,他歪歪斜斜挥剑而上,动作却疾快如风——
  任关中九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见了辛捷这模样,也自倒抽一口凉气,更加
九豪围攻辛捷一人,心中本就有些惴然,因此都是一愕。
  辛捷的长剑却乘着这一愕之间连演绝学,刷地一剑从出人意外的位置刺向焦化、焦
劳,焦氏兄弟被逼得跃身后退,辛捷却瞧都不瞧反手一剑刺中背后的摘星手司空宗,司
空宗狂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辛捷闭住一口气,旋风似地转身扬剑,焦劳狂喝一声,双掌拼全力猛发一掌,长天
一碧白风也同时加上一掌,辛捷凝神引剑一带,打算化开来势,那知他真力已尽,敌人
掌力只化去一半,立刻胸前有如锋击,耳中嗡一声,往后便倒——
  林少皋飞身而下,那知辛捷蓦地一跃而起,左手持剑奋力上挪,剑一离手,旋风似
的一回身,反手一掌拍向残焦劳——
  林少皋全力扑下,正待一拳将辛捷打成肉饼,不料辛捷一剑脱手掷出,两下子都是
全力而发,直吓得他手脚无措,惨号声起,长剑竟贯喉而过,他仍冲出丈余方落在地上!
  天残焦劳见辛捷垂死挣扎,一掌无力地拍来,单掌微立,就打算化去来势,那知这
掌乃是辛捷最后功力所聚,看似无力,其实内劲含蕴,拍的一声,焦劳怪叫一声,倒退
丈余,掌骨竟险些被震断!
  然而辛捷终于哄地倒下了——
  可笑关中九豪七人围攻辛捷,竟然被击毙三人,其他几人也受了伤,虽然辛捷也倒
在地上,但是这代价不能说不大吧!
  海天双煞惊怒地互相看了一眼,龟山顶双战辛捷时,辛捷虽然功力高强,但仍是被
两人逼下悬崖,数月不见,辛捷功力竟又增进了许多!
  辛捷倒在地上,其实心中十分清醒,只是他的体力已无法支持他站起来,他贴在地
上的耳朵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不知是焦劳还是焦化,反正是愈来愈近了……
  他想:“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我必挣扎着在天灵盖上猛击一掌,免得落入他们的手
中——”然而,他连弯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死,就要降临了。
  他的头脑变得异常冷静,忽然那些熟悉的影子一一浮过脑海,父母的大仇,梅叔叔、
侯二叔……一切都完了……
  最后,他想到了吴凌风——那个使他感到天伦之乐的吴大哥,于是他又想到了那美
丽的苏惠芷——
  他想到苏姑娘朝夕倚窗,在滚滚黄尘中等候他们的归来
  ——当然他相信主要是为了吴凌风的缘故——但是他们曾亲口答应一定要回去见她
一面,亲口答应的啊!
  他想到苏姑娘莹亮的泪珠从窗口滴落尘土……
  “吴大哥死了,如果我一死,她将等一辈子了,她一定会等一辈子的!”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欲望冲上辛捷的心田,他用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
  辛捷,你不能死,你活在世上既说不上忠,更说不上孝,这个‘信’字好歹要守啊,
辛捷啊,你不能死!”
  脚步更近了,那是天残焦劳!
  蓦然——
  辛捷像是全身触了电,呼地一声一跃而起,身体已如一支箭般射向坡下——
  众人只见一条黑影在空中不借力地飞腾三次,就滚落入黑暗中。
  众人惊于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奇轻功,更惊于垂死的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们的经验只能找出一个理由:人死以前回光返照往往有惊人的力量产生,辛捷滚
了下去,但必然立刻地死去的——不可否认,他们是有一些自我安慰的。
  海天双煞飞快地追了下去,但是黑夜森森,不见辛捷的“尸首”——当然,他们仍
是宁愿说辛捷滚下去必然死去了。
  天残焦劳仍不服气,施展轻功在周围寻了一遍,却始终不见辛捷的“尸首”
  这时坡顶上长天一碧白风忽叫道:“老大,下面有人来了——啊,这家伙好俊的轻
功——”
  焦劳闻言大吃一惊,心想若是让人把关虫九豪现在这副狼狈像看去的话,以后也不
要想混下去了,赶紧对兄弟打个手势,跃上斜坡。
  居高下望,只见一条人影正以全速赶了过来,那人轻功好生了得,一跃数丈而且丝
毫不见急促,一派安详潇洒之态。
  焦劳心道:“此人功夫极为了不起,样子却甚陌生,此时深夜赶来,多半是敌不是
友——”
  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以及伙伴伤疲之态,略为沉吟,沉声道:“走!”
  山坡下,经过一片荆丛乱石,直达一条小河旁,沿坡虽然怪石参差,荆棘遍地,但
是河畔却是凄凄芳草,虽然是寒冬,但却不见枯黄,这证明了野尘草的强悍抵抗力。
  河畔,躺着一个身躯,他满身衣衫挂得破碎不堪,鼻上也全是伤痕,敢情是从那些
荆棘中滚下来的吧。
  他,一动也不动,怕是——
  不,他没有死,他是辛捷,他有超人的生命力,他的精神意志常支持着他做到常人
无法做到的事——
  不过,他虽还有一丝气息,但是那是何等微弱,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内伤,他虽
没有断气,但是已渐渐步向死亡了。
  此刻,他的神智清晰得异乎寻常——也许是由于肉体完全麻木的原故吧。
  他不想父母,也不想梅叔叔,更不想其他,他脑海中全是刚才那场惨烈的拼斗,每
一招每一式他都能清楚地记得。
  他的思想恢复了敏捷,也许比平时还要敏捷一些,那些凶狠的招式一一浮过心圈,
忽然他想起大衍十式中那些熟悉的式子,他的心头一震,许多奇妙的地方此刻他突然领
悟了,也许凶狠地拼斗后加以潜心的思索和回忆,帮助他启开了无数神妙之门,他丝毫
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那些神奇的变化和新发现占据了他全部嗜武的脑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自语:“若是早一些想到这些,此刻局面也许要不同了——
啊,这大衍十式真是妙极——”
  显然,他又多悟到了许多这天下第一奇人毕生绝学中精奥之处,换句话说,他的剑
术又更精进了——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除非他用“朝闻道,夕死可矣”来安慰自己……
  不论怎样,他是渐渐地死,渐渐地枯萎了……
  山坡上,海天双煞等离开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刷地一声,一条人影飞跃上来,那份轻灵潇洒比之方才离开的海天双煞都有过之而
无不及——
  他愕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他手中握着一段红色的缎带,那是他从一只鸽子上取下
来的——这也是九豪只到七豪的原因了。
  他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明亮的阵子闪出智慧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代表着正
直而坚毅,那俊美元比的面庞在淡淡月光下更加显得秀逸不群。
  他,竟是跌落泰山日观峰下的吴凌风!
  他不解地坐在一棵树下,望着地上的尸首,他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经历,真是不
免有两世为人之感,他轻轻长叹了一声,那叹声中除了茫然,还有一丝感激上苍的情意
——
  且说那天吴凌风与金欹互抱滚下悬崖,凌风自量必死,但在死之前,必须先杀死金
欹,才能瞑目,于是他悄悄地松开了右手,猛然向金欹太阳穴砸去,那知金欹也与他一
般心思,二拳在空中相击,这原是二人致命的一击,非同小可,凌风只感到气血翻腾,
那只抱着金欹的左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右手更是疼痛欲裂,二人身体一分开,凌风
觉得下坠之势更疾,向下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有多深,他不顾疼痛,双手向
崖壁乱抓,想攀抓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甚至一根小草也好,突然,他觉得脚下踏实了,
在这生死关头,他不加思索的借为向上一窜,略稳下落身子,再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充
满了侥幸与感激之情。原来,刚才他只注意崖壁上面有没有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根本没
有在意到脚下情况,此时低头一看,只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从石中横生出来,他在
绝望中忽逢一线生机,精神大振,借着上窜下力,稳住下坠之势,轻飘飘的落在树干上,
他明白自己是暂时得救了,心情一松,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喉头发甜,再也忍耐不住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心中明白先前与金欹相击,震动内脏,刚才死里逃生,不
但不及运功制止伤势恶化,反而妄用真力,无异火上加油,伤势定然加重,当他坠下悬
崖时,原不存生念,但此刻既已得救,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他赶紧闭起双目,摒除杂思,
一心一意运起内功来,但是一口真气却郁集胸中,始终提不上来,他试了几次,都没有
成功,灰心的叹了口气,右手的疼痛,也愈来愈增加。
  雾气愈来愈浓,他感到天色也渐渐暗了,寒风呼呼,时而如虎啸龙吟,时而如郁妇
夜泣,凌风施展千斤坠,稳稳的坐在树上,身子如黏在树枝上一样,随着树枝起伏摇摆,
他的心情也像树枝一般起伏不定……儿时的情景清清楚楚的浮在眼前,那个桥下的流水,
那路旁的小茅屋,屋旁四周柔软的小草,那儿正是他每天下午躺着休息,仰视飘渺白云
的好地方,炊烟渐渐升起来,盘旋着,盘旋着,微风吹散了袅袅轻烟,小茅屋门开了,
慢慢地现出了一张娇美的小脸,像苹果一样红的双颊,像小星一样亮的眼睛,一跳一跑
的向他奔来,脑后的小辫子一晃一晃,脸上挂满了稚气的笑容。跑近了,他赶紧一跃而
起,牵着那双温柔滑腻的小手,奔进小茅屋,温雅美丽的大娘,总是坐在桌旁对门口的
椅子,微笑的望着他俩,桌上放着一两样热气腾腾的小菜肴。这两月来,他流荡江湖,
不知吃了多少名菜,可是与大娘烧的菜一比,却都是索然无味……
  夜深了,他身上感到一阵寒意,想到眼下身受重伤,陷于绝地,居然还有心思去想
大娘烧的菜,不觉失笑,他正准备运功御寒,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一时胸中受用无比,
脑中也渐渐宁静。他用力嗅着,只觉得血气不再汹涌上冲,真气也渐渐通畅,他心中明
白一定是那股香气的功用,但他因舍不得就此停嗅,所以并没立刻去找香气的来源,闭
上了双眼,作起吐纳功夫,当真气豁然在全身游行一周后,胸中舒畅无比,右手伤痛也
大为减低。他张开了眼睛,找寻香气是从何处发出,举目一看,大感惊奇,原来光秃秃
的横生枝干,此时突然生出两片翠绿小叶,小叶中间夹着一粒朱红果实,风向他坐的方
向吹来,香气愈来愈浓,那粒果实也愈来愈红,凌风正想这必是灵药异果,当下攀着树,
向枝前移动,他生怕树干尖端太细,吃力不住,移到距果实五六尺远,不敢再向前进,
松开右手,左手抓着树干,向前一荡,右手正好抓住果子,摘了下来,此时树枝受力一
振,已是摇摇欲折,凌风屏神凝气,又慢慢回到主干,看看手中的果实,红得十分可爱,
还在继续长大,凌风心中很奇怪,凝目注视,过了一会,果儿不再长大,忽然破裂,一
股果浆喷了出来,凌风急忙张口吸接,入口但觉清例绝伦,再看手中果子,己经只剩下
一层薄皮,可是仍然香郁非常。他舍不得丢掉,正在想装在什么地方比较好,无意之间
在口袋中摸索到小小的玉瓶,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顿时使他呆若木鸡,心中感到一
阵冰凉,一种绝望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房,一时间,他脑中像一块白纸一般,什么都
不想,过了一会,千思万想一齐在脑海中浮起……
  他清晰的记得,那年,他九岁那年的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他与一群小朋友,一
道在小溪中玩水,他一向胆子就很大,率领着那群孩子游向上流。他们从小就在溪中嬉
水,所以水性都不错,大伙儿愈游愈远,忽然,一条金色小鱼,跳出水面,他赶紧向前
一冲,想要接住,可是慢了一步,小鱼又入水中。他心中不舍,立刻潜下水面,看见小
鱼就在前面不远,他闭住气,悄悄地伸手一抓,那知那金色小鱼,侧身一闪,不但不逃,
反而迎上来便是一口。他心想给这种小鱼咬一口也没
  什么要紧,当时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阵麻,那条明明己经被抓紧
  的小鱼,又从他手中溜走,他秉性坚毅,锲而不舍,准备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再潜
上去抓,当他露出水面时,他立刻发现,整个右掌都变成黑色,一条右臂全部麻木。他
知道一定是方才那尾小金鱼身上有剧毒,当时急忙上岸,也不及告诉同伴,飞奔回家,
跑到半路,头愈来愈昏,他咬着牙,拼命支持,当他跑到离家门五六步的地方,被小石
一拌,再也支持不住,大喊一声便昏倒了。
  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神志始终不清,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清醒过来。他睁起
无神的眼睛,看见大娘和阿兰两双红肿而疲倦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还有那位朱夫子——
私塾里的佟哄先生,脸色凝重的沉思着。
  “水”从他喉管里吐出一个字,浑身无一丝力气。只见大娘阿兰朱夫子脸上都现出
了笑容,阿兰那双大眼突然之间明亮起来,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怜、自伤。他心
中一阵迷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也凝看着她。忽然,阿兰脸色大变,俯倒床旁,他
心中一急,便又昏了过去。
  他一天天的好起来,他知道阿兰也病倒了,朱夫子每隔一天便来看他们一次,每次
朱夫子从阿兰床旁探过脉后,脸色都很沉重,大娘也终日忧伤愁苦,他心中明白一定是
阿兰病势愈来愈重,但自己全身如脱节一般,一动都动不了。他屡次问大娘阿兰的病况,
大娘都安慰他,告诉他不要紧。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听到大娘与朱夫子在轻声谈话,
他本想翻过去再睡,忽然他听到朱夫子他们在谈阿兰的病势,他立刻凝神偷听。
  “我瞧阿兰这孩子多半是中了金蛇毒,但是她怎么会中毒,倒是令人难解。”朱夫
子说道。
  大娘接口道:“如果真是中了蛇毒,难道除“血果”外,别无他法医治吗?”
  朱夫子道:“这蛇原是天下三毒之一,中毒者,不出八时辰,全身时痛时痒,难过
非常,任你定力多强,最后也忍耐不住,自求了结。而且最厉害的是此毒非旷世难逢的
‘血果’将其毒性托住,泻出体外,其他任何仙丹也难奏效。”
  大娘硬咽说道:“你瞧阿兰还有救吗?”
  朱夫子长叹一声道:“那日我那小半瓶血果汁,全给凌风服下,也是见他毒势沉重,
一时心慌意乱,其实这种灵药专克天下各种蛇毒,只消数滴,便已足够,我瞧那日阿兰
可能是一时情急,用口去吸凌风手指上的伤口,后来自己知道中毒,但强忍着,她怕血
果汁不够,如果我们发觉她中毒,分一半给她服用,也许会耽误了凌风的病势,唉!这
孩子对凌风一往情深,竟舍命救他。
  我现在用药将她毒势逼住,并使她昏睡,以免受各种痛苦,等明儿全身毒气都集中
在一起,我再用针炙刺穴,将毒从七窍逼出,好在她中毒不太深,也许有几分希望。只
是……只是一双眼睛恐怕不保了。”
  大娘低头抽泣着……
  十多年了,那夜朱夫子与大娘的对话,凌风还是一字末忘。长日凝思,深宵梦回,
他没有一刻不在盘算着如何找寻血果使阿兰复明。
  如今自己坐的这棵树不正就跟朱夫子所说血果树一样吗?
  可是,那百年一结的血果呢?
  他自惭自责,怒天怪神,口中喃喃咒道:“吴凌风,吴凌风,你这自私的东西,为
了救自己的内伤,竟忘记了这十年来刻心铭骨的大事,你这卑鄙怕死的家伙,你这忘恩
负义的混蛋!”他愈骂愈是伤心,不由放声痛哭,哭了一阵,悲愤之情稍减,想道: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呢?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待我如子的大娘,
可是我却累得她独生爱女双目失明,我日夜费心寻求血果,可是,却这样的被我糟塌,
难道我命运是这么不祥,凡是待我好的人都要遭到灾难吗?”
  “朱夫子说我父亲一生仗义疏财,行侠除奸,可是到头来,依然不免命丧荒山,尸
骨无存,这难道是所谓‘天道无亲
  ,常与善人’吗?”
  “我母亲——大娘最佩服的人,是北方最有名的才女,诗、歌、赋、棋、琴、书、
画、女红、烹调,无一不精,天资敏捷是盖世的天才,可是她,她在生下我之后,便悄
悄离开这个世界,难道世上愈有灵性的东西便愈不长久吗?”
  “朱夫子在我病好后,他就告诉我身世,从前大娘骗我说父母发愿在泰山金光寺中
苦修二十年,我一直信以为真,一旦听到朱夫子说我父亲命丧歹徒之暗算,真是如雷轰
顶,我渴望着再过几年,便可看见爹妈亲爱的面容,可是我的希望粉碎了,代替的是复
仇的怒火。朱夫子是爹的师兄,他告知爹的仇人是谁,只尽力教我武艺,他常自叹天资
太差,学艺不精,为恐耽误我的前途,他只教我本门基本功夫,可是大娘有一天突然拿
出了一本册子,交给朱夫子。他一看之下,大为惊奇,便教我照着书上所写去练,他自
己在旁指点,他说那是我父亲——他们三师兄弟中武艺最高强的,一生武学的结晶,我
日夜练功,读书来打发我的日子。”
  “我甚至不敢看阿兰一眼,那副失去光辉的秀目,虽然依旧是那么美丽,然而,在
它后面却是永恒的黑暗,我发誓,只要阿兰能复明,我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抛
弃,甚至是我的热血,我的头颅。”
  “阿兰愈变愈温柔了,她不再和我斗气,只是温和地开导我,劝我不要将此事耿耿
于怀,将来总有一天可以找到灵药,我虽知希望渺茫,可是也渐渐安心一些,用心练
武。”
  那天,当我告别师父,及大娘母女时,阿兰的眼中充满泪水,她勉强一笑道:‘大
哥,你初入江湖,一切要小心,报父仇第一,血果找不到便算了。’
  “我当时凝目看她,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阿兰,我知道,你虽看不见我,可是你一定感觉得到你大哥他想把全部爱怜从他
那拙笨眼光中注给你。”
  “阿兰收了悲容,甜甜一笑道:‘好啦!大哥你上路吧!’
  这一笑,如百花怒放,娇媚万状,柔情款款,我当时看得痴了,久久呆立不忍离
去。”
  “阿兰!阿兰!我发觉了生命的价值在有些时候,也会比不上一个深情的微笑哩!”
  “你要我死,我难道偏会说不吗?”
  “师父交给我一枚玉瓶,他再三叮嘱,倘若找到血果,立刻放入玉瓶中,血果便会
自动化为浆液。”
  “我提起了勇气,怀着希望,背负着长剑及小囊,逢山过山,逢水涉水,飘泊在名
山大川及诡诈千端的江湖中,血果没寻找,父仇未报得,但幸运的结识了一位肝胆照人
的兄弟——辛捷。一个天真,豪放,倔强的孩子,虽然他比自己只小了半岁,可是却孩
子气得很哩!”
  “好不容易,在泰山大会上,看见了仇人,那名重武林的仇人,正要拼命报仇,可
是,那可恨的丑八怪,那疯狂的丑八怪,不分青红皂白抱着我一起滚下悬崖。哼!这该
死的东西,现在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罢!”
  他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天色已是大明,火轮般的太阳已爬上了山巅,山腰四周的浓
雾慢慢被蒸散,金色刺目的阳光,穿过云雾,淡淡的洒布在凌风俊秀面孔上,只见他脸
色时而凝重沉毅,时而激动痛苦,时而凄凉缠绵,时而幽然神往,最后他一跃而起,仰
天一阵长啸,轻盈盈的立在树干上。
  原来刚才他经过一场激烈的理智与感情的斗争,当他想到灵药已失,阿兰绝望的神
情时,热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想涌身向下一跳,可是当他抬头一看,云雾渐
渐消融,红日光芒万道,突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云雾虽浓,但是在太阳的光茫下
总是会消散,我命途多难不也像满天乌云浓雾吗?可是我命运中的太阳是什么呢?啊,
是了!那是要靠我自己奋斗,我自己努力,我自己挣扎的勇气,那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阳
啊!”
  “师父常说古来成大功立大业者,往往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受这样一点挫
折,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天资敏悟绝伦,此时一经想通,再无疑义,他性子沉毅,一经决定,就是刀山枪
林在前,也不会半途而废。
  他凝神盘算了一下,自忖凭自己的功力,就算上面有攀附的东西,恐怕也难以猱身
而上,目前只好想法跃上,他提起一口真气,觉得运用自如,又不放心的挥动右手,发
觉疼痛全消,他微微笑了笑,心中明白这必定是血果的效用。
  他想:“先仔细看看下面形势再说。”于是,施展倒挂金帘,整个身子向下,一双
脚却牢牢挂在树上,下面的雾气被日光蒸融了不少,凌风一目了然,估计谷底离树根极
大约七八十丈,自忖:“如果能找到五、六个落脚之处,就可以安全跳下。如果只有两
三可借力处,也只好冒险跃下,身体只怕会震伤哩!”
  他双目来回巡视,终于发现一块突出的小石,大小只容单脚,距离立身之处只怕有
十几丈,他默默祷道:“老天保佑那块石头不要是浮石才好。”
  他将全身劲力运于右手,他想运用金刚指,承担一部分下坠之力,他凝神聚气,纵
身一跳,疾如流星,右手五指使力,抓向崖壁,那尖逾金石的崖石,竟也被他抓出五条
不浅的指痕,当他距离那块百头远有三四丈时,他在空中看准目标,双腿一缩,翻了一
个筋斗,以缓下坠之势,然后轻飘飘单脚点石,待他感觉到那块石头非常牢固,才将重
心下放,施展“金鸡独立”稳住身体。
  凌风换了口气,再往下看,只见云雾更薄,景物清晰非常,最奇怪的是,每隔十几
丈就有一块大小一般的突出小百,好像是人工造的一样,凌风暗想:“从上下跃,每隔
十多丈一块小石远可勉强以供身体借力,可是如果从上下窜,这十多丈距离却非小可,
这石块分明是人为的,天下难道有如此高手?”
  他急于脱险,无暇多想,当时如法泡制,连续几跃,已到谷底,只见遍地怪石磷磷,
地形极为崎驱,三面全是高峰,只有南面是一个缺口,他施展轻功,奔了过去,发现一
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沿着小路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地势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翠绿
的竹林。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穿过竹林,忽然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凌风凝神听去,原来是
在朗读南华经,语声铿锵,如金石相击,断句圆润,如珠落玉盘。凌风不由听呆了,暗
忖:“此人发音虽小,却是清越已极,语音穿过风声籁籁的竹林,不但不被吹散,听起
来反有如就在面前,必有绝顶内功。”
  他好奇的闪入竹林,循音而去,转了半天,声音愈来愈远,前面歧路越来越多,他
不禁悚然一惊,想道:“莫非是陷入什么阵哩!”定下神来了仔细观望,每棵竹树似乎
都是一般距离,每八枝竹占住八个方位,围成八卦形,心想:“这怕就是师父常说的八
卦阵了,此阵原为武候所创,绝传已久,难道天下竟有人识得?”转念又想道:“这必
为此间主人为防外敌所布,如果主人怨我妄入竹阵,任我困在阵中不加指点,只怕不易
闯出了。”
  他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身子一屈,一个“一鹤冲天”,拔了起来,他原想纵
上二、三丈,再用双手抓着竹杆,攀猱而上,那想到一拔之下,身体猛升至五丈左右,
己经接近尖梢,他心中大为惊奇,也不暇细想,右手在竹支上一借力,身体再上升三、
四尺,双脚站在尖端上。
  他举目一看,周围数百方丈全是高矮一样的竹子,竹林的尽头是一片翠绿的草地,
草地中央,有一块如平台般的大石,那块大石通体雪白,光滑无比,上面放着一本书,
一支玉萧。
  凌风心想:“刚才读书的高人,离我立身之处不过二三十丈,可是我在竹林中穿来
穿去,也不知跑了十几里,竟然走不出这百十根竹阵,看来这阵法非常厉害,如果我从
竹尖上跃过去,只消
  几窜,便可冲出。”
  但是他再仔细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每支竹子与邻近竹子都相隔七、八丈,凌
风自信可跃四、五丈,这样是他刚才上纵时,功力大增给他的信心,可是要想从软软的
竹尖顶一跳七八丈,那是万万不可能,他正在沉吟设法,突然身后一个苍劲温和的声音:
“傻孩子,赶快下来,随我走。”
  凌风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丈外站着一个清奇老者,一身书生打份,满身书卷气息,
凌风只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中对这老者竟是十分依恋,十分信任,也不管他有无恶
意,依言跳了下来。
  那老者见他从五丈竹尖落下来,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不觉暗暗点了点头,满脸
笑容道:“孩子,你功夫不错呀!你师父是谁?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呀?”
  凌风仔细打量那老者,只见他方额挺鼻,虽然两鬃花白,可是脸上细皮嫩肉,却还
显得出他年青时的英俊不群。凌风愈看愈是敬爱,心中不想骗他,恭身答道:“弟子姓
吴名凌风,是神医侠朱敬文徒弟。”
  老者吃了一惊道:“朱敬文是你师父?这孩子一心精研医道,功夫却不高明,你刚
不表演那手‘平沙落雁’,你师父也没那么美妙呀!”
  凌风心想:“师父年纪和他也差不多,他怎么喊师父孩子呢?”他听到老人赞他,
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答道:“弟子功夫是依着先父所遗留下的著作练成的,师父只
在旁指点,弟子从未见师父施武功。”
  老人沉吟一会奇道:“你爹爹怎会知道本门功夫呢?啊!你姓吴,你爹可是吴沼
云?”
  凌风凄然点头。
  “他!他怎么会死去呢?”
  “家父因名望太高,受武林一般小人妒恨,被崆峒掌门厉鹗,武当派紫阳道人,峨
媚苦庵上人,点苍高手谢星联手暗算,命丧荒山。”凌风悲愤道,他现在已不将昆仑卓
大侠视为仇人了。
  老人脸上一阵激愤道:“好,厉鹗这小子,他师父临终时还托我照顾他,哼,我三
十年不出江湖,这小子竟敢杀害我师侄,这笔帐倒要算清楚,哼,也顾不得他师父清虚
子的交情啦。”
  凌风刚才听这老者的口气,心中已隐然明白这老书生必是本门中老前辈,此时听他
如此一说,心中更无疑义,寻思:“朱师父常说,太极门传到他自己师父一代,门户大
光,出了两个盖世奇才,就是爹的师父和师叔,两人不但武功绝高,医术之妙,直可媲
美华佗,眼前此人只怕就是东岳书生云冰若哩!”当下翻身下跪,叩了两个头道:“风
儿给师叔祖叩头。”
  那老者哈哈大笑,双手一挥,凌风只觉一股大力一托,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老人道:“孩子,你怎么知我是你心中所想的人?”
  凌风答道:“刚才弟子听师叔祖话中,明明是本门一位老前辈,您老人家打扮与师
父所说又是一样,所以弟子才敢肯定。”
  老人微笑赞道:“好孩子,真聪明,你长得可不像你爹哩!”
  凌风一生下来,母亲便撒手而去,三岁时,父亲一去不返,他脑海中根本没有母亲
的印象,父亲音容颜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这是他一生的大恨事,此时老人无意提到,
凌风心情大大激动,神色凄然欲泣。
  老人发觉凌风神色不对,心知触动他伤心之事,心中甚是歉然,柔声道:“好孩子
别伤心,爷爷教你一套功夫,把这批奸贼全宰了。”
  凌风这几日来心中受尽煎熬,此时听到慈祥可爱的老人,亲切的安慰,再也忍耐不
住,扑到老人怀中,大哭起来。
  东岳书生云冰若这卅年来没有踏出泰山一步,终日只与清风为伴,明月为友,此时
怀中抱着一个俊秀的青年,心中愈想愈爱,口中又反复地说道:“好孩子别哭,乖孩子
别哭,爷爷替你报仇啦!”
  凌风哭了一会,用双袖擦了擦眼道:“爷爷,你瞧风儿武功可不可以练到……练到
与我爹一样?”
  他想到辛捷那日在泰山大会威风凛凛,原想问可不可以练得和辛捷一样,可是转念
一想:“爷爷可不认得辛捷呀!”
  东岳书生实在爱凌风极了,不加思索接口道:“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怎么会跑
到这来呀?”
  凌风当时把他如何参加泰山大会,如何坠崖,如何得救,如何误食血果,一一说了
出来,他天资敏捷,措辞得体,形容得有声有色,老人眯着眼,津津有味的听着,当他
听到凌风巧食血果,脸上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笑容。
  老人道:“孩子,你福缘真是不小,这棵血果树是百年前一位龙前辈费尽心血培养
出来的,此人天性酷爱花草,他知此树千年一结实,自己寿数有限,原本不存专为己有
之意,只是炫耀自己栽花植树的本事而已。我道这树还要半月才结果,那时再来守护,
想不到会提前十来天,只怕是此树吸收你纯阳之气,提早成熟哩!种植此树的前辈,原
是我太极门中死对头,他大概再也料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仙果,竟被太极门一个小
徒孙不知不觉的享用了,哈哈!”
  他回头一看,凌风满脸凄惶懊丧后悔之色,心想:“这孩子心地厚道,服食此种天
地灵气所种的仙果,原是天下武学养气之天,梦寝所求的事,他巧食此果,不但毫无喜
色,竟后悔不该取食,使我空手无获。”
  他爱极凌风,处处向好地方想,其实凌风一方面固然是心内惭愧吃了师祖守候的灵
果,主要还是想到灵药再难求得,阿兰双目复明,希望非常渺茫哩!
  老人微笑道:“我原在无意中发觉此树,并非有意守待,你也用不着不安。”
  凌风心内讪讪,他从不撒谎,扭怩答道:“风儿想到另外一件事,心中很是懊悔。”
  凌风抬头一看,老人证注视着他,脸上充满急切欲知之情,当下便把阿兰双目失明
的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无意服食血果,希望毁灭时,不禁又是凄
然欲泣。
  老人很是感动,沉思了一会道:“目下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金蛇之毒确是非同
小可,嘿,你瞧我真老糊涂啦!在这竹林中你耗了名半天,来,随我到我住的山洞去。”
  凌风跟在老人身后,左穿右转几下就走出竹阵,心中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径,两人走
到那块巨百旁,老者指向那石后道:“这就是我居住三十年的山洞了。”
  凌风绕过那块高达二丈的大石,只见一个圆圆的洞石,光线甚是昏暗,二人走进山
洞,凌风觉得地下甚是干燥,全是白色岩石,洞中陈设简单,一张石床,几张石椅。凌
风想道:“在这弧寂的山谷,在这暗淡的山洞,度过了三十年漫漫的光阴,云爷爷为什
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老人道:“风儿,你一日一夜没休息,先到床上去睡一觉再说,待会醒来如果饿了,
就从此洞向前走,一直通到后山腰,那儿遍山遍野全是鲜枣。爷爷也要去练练功啦。”
  凌风此时心情一松,立刻感到有些疲倦,当下依言去睡。
  凌风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一跃下床,走出洞口,只见云爷爷正坐在大石上
仰望天边的白云,神态非常悠扬,他不敢惊扰,想道:“我何不到后山去瞧瞧。”
  他又跑进山洞,向前走了一会,渐渐开朗起来,转一个弯,突然光线大明,原来已
到尽头,凌风探头一看,原来外面是斜坡地势,青丛丛的长满了枣子树,每棵树上挂满
了红澄澄的枣儿,有的竟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凌风大为惊讶,从斜坡走了下去,只见坡
度愈来愈是倾斜,最后走到边上,竟又是陡直悬崖,他心中想道:“我以为已经到了山
脚底,却不知这个谷底原来还是只在山腰中,也不知是哪年,鸟儿含着的枣子核掉在这
坡上,终于繁殖成林。”他检着大的枣子,来了满满两捧,奔回山洞。
  突然一阵婉转的萧声飘了起来,凌风凝神听了一下,但觉萧声凄凉,似乎天下不如
意的事情都一齐临头,凌风再也忍耐不住,足下用劲,窜上大石,伸手抱云爷爷说道:
“云爷爷,别吹啦。”他手中原抓满鲜枣,此时两手一松,全部落在大石上。
  云爷爷哈哈一声大笑,移开口边玉萧,柔声道:“好好好,爷爷不吹了。”
  凌风道:“爷爷,你吹得好生凄苦,你心中悲哀,说给风儿听好么?”
  云爷爷摸着凌风的头笑道:“爷爷哪有什么心事,你可别瞎猜,来!咱们一齐来练
功吧!”
  凌风见他满脸笑容,可是眼角上却是潮润未干,想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同情之心
油然而生,说道:“爷爷,待风儿办完事了,便来这儿陪你。”
  云爷爷打趣道:“那你的小媳妇儿呢?”
  凌风忸怩道:“她…她也一起来。”
  云爷爷道:“那这儿可热闹啦!哈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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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 十 章

  云爷爷随又正色道:“本门武功,最重悟性,你天资聪敏,那是一定能学好的,你
又巧食血果,内力大增,练起功来定可事半功倍。我现在以本门上乘武功传你,你可要
答应我决不用我传的功夫滥杀一人。”
  凌风肃然道:“弟子决不敢违背爷爷的话。”
  云爷爷道:“当年你爹爹出道时,我师兄因他功力不足,相约十年之后再传他太极
镇门之宝‘开山三式破玉拳’,不意师兄在你爹离开师门五年后,竟然撒手归天,后来
我也隐居此处,所以你爹爹始终没有学到,当年你爹爹如果学了这套拳法,虽不见得能
稳胜厉鹗那批臭小子,自保却是有余,唉!我今日传给你吧。”
  他接着又道:“江湖上一般人都以为太极门武功是讲究‘以静制动’,殊不知本门
最厉害的功夫,是一套刚猛绝伦的拳法,风儿,你瞧仔细了。”
  东岳书生云冰若当下就在大石上一招一式演了起来,他这套破玉拳原是走刚猛路子,
凌风目不转晴的注意着,只见云爷爷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拳风虎虎,凌风虽站
在五六尺外,也觉一股很大的压力,几乎使他立身不住,东岳书生施到第八招时喝道:
  “风儿,你瞧我身法。”
  只见他势子突然变缓,左手逢招拆招,变为守御之势,右手斜劈出去,身子跨前一
步,右手倏的收回,平胸推出,推了一半,忽然向右划了半个圈子,大喝一声,双掌合
力猛然向前推去,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丈方外,一棵碗口竹子,连根拔起。
  凌风见云爷爷施展“开山三式破玉拳”,神威凛凛,不觉心神俱醉,心想:“即使
遇到三四高手围攻,我只要施展那最后三式,必然无坚不摧,冲出一条血路,那是不成
问题了。”
  云爷爷收招道:“这拳法最是简单,那最后开山三式,‘导流平山’‘愚公移山’
‘六丁开山’,是连环势子,力道越来越是威猛,待到左右双掌合力平推,当今天下能
硬接这招的只怕没有几人了,哈哈。”
  凌风见他满脸自负之色。刚才立足之处,现出两个淡淡的脚印,不觉骇然,心中对
云爷爷的成就,也欣喜得很。
  凌风道:“云爷爷,风儿练一遍给你看。”
  凌风悟性原高,而这套拳法招式又是简单得紧,虽是只看了一遍,一招一式却能丝
毫不差的施出来。
  云爷爷乐得呵呵笑道:“好孩子,真难为你了。我去准备一些吃的。”
  凌风忙道:“让风儿去。”
  云爷爷道:“好好练习吧,那开山三式力道运用最是巧妙,你多练几遍,自己体会
体会吧!”
  凌风心内感激,专心一致的又重头练起,这种硬拼硬的拳法,原是极耗真力,凌风
练了十余遍,精神却愈来愈是旺盛,心想:“这血果确是天下至宝,我在一日一夜间功
力竟精进如此。”
  云爷爷左手中拿着一文蜡鹿腿,右手提着一瓶枣子酒,轻步走出山洞,只见凌风身
形稳若泰山,出拳如风,姿态极是美妙,分明是一个内家高手模样,可是抬头一看,那
张俊脸却又透出稚气的神气,心内暗暗想道:“这真是一支武林奇葩,那阿兰只怕也是
万分惹人怜爱哩!”
  他爱屋及乌,心下对阿兰竟也十分关心爱护。
  云爷爷一跃上了大石,凌风转身相迎,二人坐在石上,边吃边谈,极为融洽。
  云爷爷忽道:“我瞧你体态轻盈,极是适合练轻功。从前我在江湖上走动时,有一
次偶而救了一个西藏僧人,当我击退三个围攻他的高手,回首来看时,那密宗僧人却已
因伤势沉重奄奄一息。他很感激我,瞧我不像坏人,便从怀中取出一本梵文秘籍送我,
当他苦撑着告诉我,这本秘藉载着修练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功的方法,原是他师门至宝时
再也支持不住,瞑目死去。我起初也不在意,自付天下各派轻身功夫都是大同小异,后
来隐居此地,发现落脚借力的小石,每一个隔了十几丈左右,心想,任是盖世轻功,一
纵向上之势,至多不过七八丈,可是这些小石,明明是前辈练轻功所置,这种一跃十几
丈的轻功,只怕是另外一种功夫哩!我又转念想到那密宗僧人的密笈,当下苦心精研,
苦于不识梵文,瞧来瞧去也看不出什么道理。你天资聪明,巧食血果,待会我把密笈赠
你,说不定你能悟出其中道理,练成这超世绝俗的功夫哩!”
  凌风道:“爷爷待我真好,我也不知要怎样报答。”
  云爷爷笑道:“报答吗?那也不必,只要你小媳妇儿烧两样菜给我尝尝。”
  敢情凌风在云爷爷面前夸过阿兰母女烹调手艺天下无双哩!
  两人就这样在谷底一教一学精研武功,高明师父碰上乖徒弟,越教兴趣越是浓厚,
云爷爷把自己几种上乘功夫都倾囊传授,凌风却也能全部接受。
  一天晚饭过后,凌风坐在石上调息己毕,心内一尘不染,灵台之间极是清净,他抬
头一看,天边一轮满月,想道:“泰山大会到今天,只怕快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好快
呀!”
  凉风轻拂过他的俊脸,他站起来一振衣襟,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方巾儒服,不由暗暗
好笑,心道:“云爷爷这套衣襟穿起来甚是得体舒适,看来他老人家年青时,很讲究穿
着哩!”他轻跃而去,衣带迎风飘曳,自觉甚是洒脱。
  突然,一阵低沉的泣声,从竹林中传出。凌风此时内功精堪,耳目极是灵敏,仔细
听了一下,立刻发现那是云爷爷屏气暗泣。他心中想道:“事情终于爆发了,我瞧爷爷
这几天愈来愈是不乐,唉,不知是什么事,爷爷不知为了什么,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埋
葬在这孤苦的谷里。”转念又想道:“卅多年了,什么痛苦也应该渐渐淡忘了。”
  他越听泣声越是悲凉,想到云爷爷的慈祥,竟然受到这般折磨,鼻头一酸,也不禁
流下泪来。他飞奔入林,顺着泣声,轻步跑到云爷爷背后。只见云爷爷埋头胸前,后背
一起一伏,正在伤心抽泣,全没注意他走到身后。
  凌风忍耐不住,硬咽道:“云爷爷,你别伤心啦,你心中有事,说给风儿听,风儿
替你解忧。”
  云爷爷悚然一惊,饮泣,双袖擦泪。
  凌风柔声劝道:“爷爷,卅多年了,有什么事,难道你还不能忘怀吗?”爷爷没有
回答,月光照在他脸上,凌风觉得突然之间爷爷苍老了不少。
  过了一会,云爷爷忽然激动道:“风儿,世上的痛苦原是没法比较,没法形容的,
只有你亲身体会,你亲身领受,才能辨别它的苦味,风儿你懂吗?真正的痛苦你是永远
忘不了的,你只有努力学习与它共存,风儿,风儿,你明白吗?”
  凌风心中虽然不甚明白,但见云爷爷满脸期待之情,不忍拂他之意,当下点头答道:
“风儿已明白了。”
  云爷爷感情渐渐平静,神色悠远慈祥。忽然转头道:“今天是八月初几?”
  凌风刚才看过刻在竹杆上用以代历的刀痕,答道:“八月十四。”
  云爷爷道:“你来了一个月啦,我压箱底的武功都传给你了,你还有许多大事未办,
明天过了中秋,你出山去吧!报完父仇,你可千万别忘记把阿兰带来,让我瞧瞧她的眼
晴。”
  凌风与他虽只相处一月,可是对他非常依恋,然而想到自己身上大事,硬起心肠:
  “爷爷,风儿一定来陪你。”
  云爷爷道:“好啦,天色不早,你也该歇歇了。”
  凌风依言进洞,躺在用树枝竹叶铺起的床上,心中思潮翻滚,爷爷的话似乎又飘到
耳边:“真正的痛苦,你是永远不能忘怀,你只有学习与它同在,与它共存。”“假如
有一天……有一天那阿兰与我永别,我……我可有勇气活下去吗?我可有勇气与这无穷
尽的痛苦共存在这世上吗?”“不,决不会的,老天爷,老天爷,我知你不会对我这么
残酷的。”
  他虽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天早上,凌风强忍悲伤,辞别云爷爷。他一再要求云爷爷不要再伤心,到谷外
去游山玩水,爷爷只是微笑的摇头,反复叮嘱凌风叫他早日把阿兰带来给爷爷看。
  凌风收起感情,飞步出谷,当他正跑到路旁时,云爷爷施展上乘轻功追了过来,手
中拿着一个小瓷瓶。凌风住足道:“爷爷,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云爷爷道:“你师父医术虽高,却是食古不化,虽能对症下药,却不善触类旁通,
那日阿兰身中蛇毒,他只想到用药将毒托出,却忘记以毒制毒,金蛇之毒与娱蚣之毒,
正相克制。我现下想出这法子,只是阿兰双目己盲,也是枉然。这瓶中装的是万年温玉
所孕育的灵泉,是我昔年费尽心血在雪山头寻获,功能生肌去腐,起死回生,瓶内一共
只剩十滴,你可要珍惜使用。”
  凌风接过谢了,再向云爷爷告辞,然后施展轻功,再不回头,径自奔向谷外。
  他疾奔了一阵,心内盘算道:“我与阿兰约他一年之后再回故乡,现在还有半年左
右,何不先上崆峒,找厉鹗那老贼试试云爷爷教我的高招。”
  他主意既定,到了一个大镇,问了去崆峒山的路途,赶了过去。
  这日他路过陕北,天色已近昏黑,他见路径渐渐崎岖,又不见村落,心中正自焦急,
突然一只绝大白鸽从他头顶飞过,他见那白鸽甚是神俊可爱,当下童心大起,追上前去,
一掌向空击去,那鸽儿飞得本低,此时受此劲道一击,昏落下来,凌风见鸽子足下系着
一块红缎,心中大奇,他解开带子,展缎一瞧,脸色立变。
  他喃喃自语道:“哼,又是这两个该死的东西,不知这群败类又要干什么伤天害理
的事情,哼,叫我吴凌风撞着可要伸手管一管。”
  原来那红缎上画着两个可怖的骷髅头,正是海天双煞的信号。
  凌风心道:“这海天双煞武功确是非同小可,也不知撞着什么样厉害的敌人,竟发
号救求援,想召集九豪共同对付。”他忽又想道:“海天双煞是辛捷弟的杀父仇人,不
要是捷弟寻上门去,相约拼斗嘿!”他想到辛捷的武功高强,觉得此事很有可能,内心
大是关心。
  他寻思道:“捷弟武功虽高,但也难敌九豪的围攻,我得赶快去帮助他,杀一个痛
快。刚才鸽儿从南飞来,说不定他们就在南面山上决斗哩!”
  他立刻施展“八步赶蟾”奔向南面的丘陵,天色已经全暗了,前途遍地荆棘,无路
可通,凌风一提气展开上乘轻功,身体几跃之下,己经奔到山脚,耳中急闻兵刃交击声,
他急中不暇寻找上山之路,看准落脚之处,直拔而上。
  凌风爬到半山腰,耳中兵刃之声渐渐疏落,最后嘎然而止,心知胜负己分,不由大
急,只见几条黑影向山那边一闪而逝,他足下加劲,窜到山顶。
  那真是一幅零乱惨残的情景,三个尸体横陈在山坡上,其中一个死法很是奇特,一
柄长剑直贯咽喉,凌风上前仔细一看,认得正是九豪之一神剑金锤林少皋,其余二人,
他也认得,一个是千手剑客陆方,一个是摘星手司空宗……
  夜,静了,静了,树枝上的乌鸦不再吱吱呱呱,怕是走进梦乡了吧!
  吴凌风坐在树下,沉吟了一会,他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势,忽然一个念头浮起,他想:
“能够手刃三豪的人,江湖上只怕不多,一定是捷弟干的,可是长剑出手,原是拼命同
归于尽的招式,捷弟不要……不要有什么不测哩!”
  他越想越是心寒,跑到山坡的那边,仔细察看。这天晚上,天色极是阴暗,月儿躲
在云里,他沿着山坡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荆棘。
  凌风踱来踱去,眼晴不放过每样可疑的东西,他巧食血果,目力大是增进,忽然他
发现有一处荆棘特别零乱,似乎曾被重物践踏,心念一动:“捷弟那种倔强的性儿,只
要借得一口气在,也会挣扎逃生,不肯落于敌人之手,多半是负伤滚下,刚才那几条黑
影,恐怕是‘关中九豪’余孽,搜索捷弟未获,又见我飞步入山,这才相偕离去哩!”
  他天资聪敏,确能处处料事如神,此时断定辛捷就在山坡附近,当下打点精神,跃
身而下。
  凌风顺着零乱的荆棘向前走,走了一阵,只见前面荆棘更密厚,再也找不出任何痕
遗迹,他心中正自盘算,忽然一阵急促低沉的呻吟声,从右前方传来。
  凌风再无疑意,不顾密密的荆棘,循声找去,忽闻水声漏漏,市面竟是一条小河。
他挥动长剑,清除阻碍,只见在乱草堆中,躺着一个人。
  凌风上前一看,那人正是辛捷,神智已是昏迷,满身伤痕。
  他急忙俯身一探,只有心房还在微微跳动。
  凌风心中大是伤痛,眼见这情逾手足的义弟生少死多,内心真有如五内俱焚。他原
是不轻易浪费感情的人,但是一旦付出情感,那便是终生不渝了。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到云爷爷那瓶万年灵泉,立刻伸手从怀中摸了出来,心想:
“捷弟虽是浑身伤痕,但都不是致命之击,目下呼吸微弱,定是受了沉重内伤,而且失
血过多,他不加思索,拔开瓶盖,挑开辛捷咬紧的牙关,倒了三滴下去。
  他收起了万年神泉,细瞧辛捷的伤势,心内更加伤痛,只见掌伤,刀伤,暗器伤,
荆棘割破的伤痕,布满了辛捷的全身,凌风硬着心肠,用剑割开伤口附近己与血浆沾黏
的衣衫,他心中想道:“不如乘现在捷弟未醒前,替他洗涤包扎,免得他多受痛苦。”
  凌风解开包裹,取出一个大杯,飞奔到小溪边,盛了满满一杯清水。
  他运力撕碎包裹中换洗的衣衫,当下就细心的替辛捷裹伤,等到包完了伤口,凌风
又伸手到辛捷鼻端,只觉还有些微微呼吸,稍稍放心。
  月儿急而露出了乌云堆,凌风但见辛捷面色惨白怕人,简直就像死去一般,想到辛
捷昔日潇洒风流的模样,不觉心如刀割。
  想道:“我与捷弟分手不到两个月,世事变迁却是这么大,难道在我命运中,除了
生离,便只是死别了吗?”
  夜凉似水,风声如啸。
  天渐渐亮了,凌风揉了揉一夜未合的眼睛。
  这一夜,他不知探了辛捷几次鼻息,辛捷仍然是昏昏迷迷的。他原是不信任迷信的,
可是在这荒山里,面对着这奄奄一息的人,他在不觉中对神鬼力量起了依赖之心,他默
默祷道:“老天爷,你把捷弟造得这么十全十美,你总不会抛弃不顾他吧!”
  忽然,辛捷发出了呻吟声,身子动了两下。
  凌风大喜,俯下身道:“捷弟,你可好了一点吗?”
  辛捷嘴唇颤动欲言可是始终没有开口。
  凌风柔声道:“捷弟,你好好休息吧,你伤势一定会好的。”
  辛捷点了点头,又昏了过去。
  辛捷时昏时醒,凌风整天守在身边,不敢远离。
  到了傍晚,辛捷突发高烧,神智迷乱,梦中胡言乱语,凌风见他呼吸渐渐粗壮心下
略安,心知必是伤口化脓,想道:“云爷爷说过这灵玉神泉,是治内外伤的无上圣药,
我用这灵泉水去洗他化脓的伤口,一定甚是有效。”他匆忙的跑到溪边,挠了一杯水,
摘了两滴灵泉液,解开辛捷身上包扎的布条,沾着水慢慢拂洗着。
  辛捷只觉身上一阵清凉,睁开大眼,直视凌风。
  凌风见他睁开了眼,心中大喜,但又见眼光迟呆,似是不认自己,忙道:“捷弟,
我是你大哥,你的大哥呀,别费心思,好好养伤!”
  辛捷口中喃喃,声音甚是低沉,凌风知道他有要事要讲,当下凑近凝神而听。
  “梅……龄……侯二叔…方少碧……死了……死了。”
  凌风一怔问道:“谁死了?”
  “海……海……是……是这样……跳下去的。”
  凌风劝道:“捷弟,你别胡思乱想啦。”
  “是这样……这样跳下去的,我……”我眼睁睁,看到波浪……波浪卷没了……”
  凌风忍不住又问答:“谁跳海呀!”
  “方……方少碧……我……我……原是很喜欢她,很喜欢呀!”
  凌风见他满脸凄怆缠绵,心内已明白大半,接口道:“方少碧是一位姑娘,她投海
自杀了吗?”
  辛捷想了半天,点了一下头。
  凌风柔声安慰道:“那方姑娘,定然得救了。”
  辛捷茫然摇摇头,一颗泪珠流到颊边。
  凌风心想:“我平日见捷弟天真顽皮,知道他无忧无愁,想不到竟也为‘情’所苦,
唉!这世上真是痛苦得很哩!”
  他见辛捷又沉沉睡去,心下大安,继续替他洗涤。凌风这灵泉洗伤的主意,原是情
急之下“急乱投医”,不料正是对症下药,那万年温玉灵气所孕的泉水,只消一滴,便
能起死回生,生肌去腐,用来洗拂伤口,消肿去脓之功,确是神妙无比。
  次晨,辛捷神智已是清醒,烧也完全退了,凌风身边所带干粮已经吃尽,他见辛捷
伤势大概不会变恶,当下便用布条把辛捷背在后背,赶到一个大镇。
  吴凌风落了店,照护辛捷睡好,自己也因连夜疲劳而熟熟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凌风从熟睡中突然感到被一阵热风吹醒,他陡然一跃而起,只
见正是辛捷在身旁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他不禁大喜叫道:“捷弟,你好了吗?捷弟你—
—你真顽皮,才好些就起来胡闹,还早哩,快去躺一会——”
  辛捷嘻嘻笑道:“还早哩?你自己看看——”
  凌风抬头一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不禁暗骂自己一觉如同睡死了一般。
  辛捷却料知自己的性命必是吴大哥所救,而他必是为照料自己而彻夜未眠……
  凌风见辛捷目光炯然,精神健旺,除了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之外,竟似已经痊愈,心
头更是大喜,叫道:“捷弟,你——”
  敢情他发现辛捷正在低首沉思,不由一怔道:“你在想什么事啊?”
  “大哥,你——你待我真好,我在想,我辛捷的出生时辰必然怪极,否则世上对我
好的人怎么如此之好,而对我坏的人也如此之恶?啊——你瞧我想糊涂啦,还没有问你
怎么会遇上我的呢?那天和那该死的金欹一齐滚下山崖,我只知道你必是完啦,我曾为
你——”
  他本是说“为你大哭一场”,但立刻想到这话说出不甚光采,是以停住了口。
  凌风倒没有注意这些,他赶紧将自己的奇遇告诉了辛捷,说到妙处,辛捷不禁喜得
连声叫好。
  凌风说完后,辛捷笑道:“那云爷爷的模样必然极是慈祥,哪日我也去瞧瞧。”
  凌风道:“你倒说说你怎会被关中九豪伤成这般模样?若不是靠云爷爷的灵药,此
刻只怕——”
  辛捷冷笑道:“关中九豪真不愧挣得了很大的名头,以众凌寡自是上策吧!下次我
碰上了,哼——”
  接着就把自己斗勾漏一怪,失剑,遇九豪围攻等事一一说了一遍。
  凌风笑道:“捷弟,恭喜你啊,‘梅香神剑’这外号敢情好。”
  辛捷叹道:“可惜梅香剑已被盗去啦,只待我明日略为恢复,就立刻上崆峒去大闹
一场——大哥,你也要去也好清清一旧帐。”
  次日,辛捷竟然已痊愈,他正在床上暗自行功,凌风己推门进来,见辛捷面色已恢
复血色,不禁又惊又喜道:
  “云爷爷的灵药端的妙绝,捷弟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流那么多的血,竟然两天之内
就完全恢复,不过捷弟,你还是休息一下较为稳当。”
  二人在镇中住了五天,辛捷嚷着要走,于是两人结帐启程。
  辛捷忽然道:“大哥,咱们先暂时不到崆峒去——”
  凌风奇道:“怎么?”
  辛捷道:“咱们不是答应那苏姑娘要去看她一次么?我想厉老贼既是崆峒一派之掌
门,咱们随时去找他,他总不能缩头不见,是以怕还是先去山东看看苏姑娘——”
  凌风一听到苏姑娘,立刻想起那绝美的苏惠芷,苏姑娘那清澈的眼晴立刻浮在他眼
前。他暗道:“苏姑娘那双眼睛真像阿兰的啊,可是阿兰已经失了明——
  我曾为苏姑娘那双眼睛而偷偷对她有了好感,而她也似对我寄出了不寻常的感情,
然而这些日子来,当我出死入生的时候,我只能想到阿兰,其他甚么都想不到,难道……
难道我真不喜欢苏姑娘吗?……啊,她那眼晴,那绝世的美艳……凌风啊,你千万不要
弄得不能自拔啊——”
  但是他又想到:“我是该去看她呢还是不该?我去看她对她是好还是坏?不过,我
曾答允过要去看她的,我总不能对一个女子失信吧?”
  于是,他们一同走向山东。
  商邱,这古城中充满着商业的气息,早上的阳光从街道上照过去,全是一排整齐的
店坊招牌,显得一片升平景气的样子。
  然而路面却是不太好,黄土的路面上偶而一辆马车走过,就扬起蔽空的黄尘,久久
不散。
  吴凌风和辛捷从城外仆仆风尘地赶了进来,他们看准了一家饭店,拍了拍身上的灰
尘,匆匆走了进去。
  一落座,他们就叫了客饭,敢情他们赶路连早饭都没有吃。
  那店小二端了菜饭上来,朝着两人身上的佩剑打量了一番,一抬眼见辛捷正瞪着他,
吓得忙陪笑道:
  “两位英雄可是接了武当赤阳道长的邀请要上奎山的?”
  辛,吴二人不觉一怔,辛捷问道:“你怎么知道赤阳道长?上奎山干么啊?”
  那小二呵了一声道:“原来二位爷还不知道呀,这事端的是轰动天下哩——”
  辛捷忍不住问道:“什么事要轰动天下啊?”
  店小二道:“这几天成千的英雄好汉都路过咱们这里赶往奎山,小的是听几位英雄
在这店里谈天才知道的,说是那赤阳道长发了请贴邀请天下英雄聚集奎山,说要合力对
付两个什么西方夷族来的人物,我说这就怪啦,两个外国蛮子来了也要惊动这许多英雄
好汉去……”
  辛捷听得不耐,问道:“是什么样的蛮子啊?”
  店小二原是要卖弄自己见识的意思,其实对真相也不甚了解,这时辛捷一问,他忙
着抓头搔脑,不知回答,忽见门口一个武林人物走进,忙叫道:“小的还是听这位爷说
的呢,你们问这位爷他准知道得清楚。”自己却一溜烟地跑了。
  那人听小二的话,不觉一怔,及见辛捷和吴凌风二人气质轩昂,忙一抱拳道:“阁
下有何事想问在下?”
  吴凌风忙起身,轻描淡写地道:“咱们在说那两个外国蛮夷的不识好歹——”
  辛捷不禁暗赞吴大哥答得妙极。
  那汉子果然以为辛吴二人也是要上奎山的,遂道:“是啊,咱们这次要是赌斗输了,
那么中原武林人物可就永远翻不得身啦——”
  辛吴二人装得似乎早就知道,不甚惊讶的模样,那人续道:“试想这两个蛮子要咱
们中原武林公认他们的什么‘金伯胜佛’为武林盟主,还要十五位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
跟他们回去朝拜那‘金伯胜佛’,这等气咱们怎么受得住?不过这次见赤阳道长那郑重
的情形,只怕这两个蛮子功夫高得很哩——”
  辛捷心中暗怒,口中却漫应道:“这两个蛮子想必是出身野蛮之帮,否则怎么如此
欺人太甚?”
  他们两人聪明无比,答得真像是要上奎山的人一般,那人果然道:“这两个蛮子是
从天些来的,他们还说,‘听说近几十年中原最了得的一个是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个是
七妙神君梅山民,可惜这两人死了,否则也好叫他们见识见识天竺的武艺。’唉,真可
惜这两位奇人死了,否则倒好叫这蛮子见识见识中原的武艺哩!”
  两人听得心中更怒,口头却支吾了几句,就会帐而出。
  到了路上,辛捷道:“这两个天兰来的蛮子好横,咱们索性到奎山去让他见识见识
河洛一剑和七妙神君的功夫。”
  吴凌风道:“咱这几日赶路打山路小径里走,出了这么一桩大事竟不知道。”
  于是两人打听了奎山的路径,一路前往。
  奎山上,金碧辉煌地矗立着一所大道观,屋檐参差。瓦椽比邻,乃是武当派在北方
最大的一所道观,正中“无为厅”中几百人正热闹地谈着,这些差不多都是武林知名之
士,接了武当掌门赤阳道长的邀请赶来的。
  上山的路上也还有许多好汉陆续赶到,辛捷和吴凌风就混在人群中,跟着大伙儿上
山。
  事实上,天些来的夷人并没有说要中原十五个大名家跟他们回去朝拜,只是说了五
大剑派掌门,而赤阳道长硬把关中九豪和关外三省盟主“边塞大侠”风柏杨一齐拉上,
凑成十五人,是想激起天下武林同仇敌情之心,免得天丝怪客专门对付五大剑派。
  他虽知“边塞大侠”风柏杨在关外另成一派,与中原素不相干,必不会前来,但心
想如能拉上关中九豪也就实力大增了,但他那里又会想到关中九豪已被辛捷一战拼得死
伤连连,九豪只剩下了六豪了哩!
  辛捷的上山并非要为五大剑派助拳,主要还是因为天竺来人狂言不惭,辱及河洛一
剑和七妙神君,而且他心想五大剑派必也聚于一厅,到时正好一了旧帐,免得自己再四
处奔波。
  不一会,大伙见都进了“无为厅”,辛捷眼尖,早见台上坐着武当的赤阳道长、峨
媚的苦庵上人和那点苍的落英剑谢长卿,却不见盗了梅香剑的厉鹗。
  吴、辛二人混在群众中,拣了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立定,见四周乱哄哄的,无人注意
他们,辛捷这才道:“大哥,方才上山时你可看见一条人影在山下疾奔而来?”
  凌风道:“是啊,我瞧那人轻功俊极,只是方才不便说话,所以没出声。”
  辛捷低声道:“我瞧那人影九成是那‘武林之秀’——”
  凌风曾听辛捷说过“武林之秀”及少林和尚糊里糊涂地和辛捷过招的事,心道:
“难怪这‘武林之秀’能和辛捷斗个旗鼓相当,看来轻功果然了得——难道他也是赤阳
道长请来的?”
  他自服血果以来,轻身功夫最是大进,这一路来曾和辛捷赛过脚程,竟和辛捷的
“暗香掠影”绝技相差无几,辛捷也为他这种千载难逢的仙缘庆幸不已,然而他怎知凌
风曾为服下那血果险些自责寻死哩!
  忽然,一个青年道士跑来,想是武当门下的弟子,他对赤阳道长说了句话,赤阳道
长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静一静。”
  他的内力甚强,声音如洪钟般盖过众人嘈杂之声,群豪立刻静了下来。
  只见他接着道:“天竺高手已经到临——”
  “无为厅”上顿时肃静下来,赤阳道长举手一挥,门下两个青年道士走到厅门口,
大门一开,两个巨人冲了进来,众人看时,只见这两人好不庞大,前面一人上身奇长,
怕不有五六尺之长,再加上双腿,全身几乎就有丈余,后面一人虽然也是身高膀圆,但
是身着一袭儒服,更加白面无鬓,是以显得文雅得多。
  当先壮汉身上穿得不伦不类,但头顶却是一颗和尚光头,他迸来以后就引颈四顾,
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但是他的眼光四处一射之后,面上忽然露出失望之色,转首对后
面的“儒生”道:“阿喜米,估什摩诃尔,乌法各各哩查。”
  声音有如破锣,众人都感一阵耳鸣,功力浅的只觉耳中嗡嗡直响,好半天听不见别
的声音。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用手往前一指,示意要他到前面仔细找一找。
  这壮汉果然前行挤人人丛,东推西撞,被撞者无不仰天翻倒,呵呵叫痛,那壮汉却
似没事一般,依然在人群中东穿西穿,毫无礼数。
  渐渐那壮汉走到吴凌风身旁,吴凌风暗中一哼,真力贯注双腿,那蛮子走到身边,
照例地一撞,那知明明撞着吴凌风的身躯,却如撞大一堆棉花,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收
劲而退,忽感一股柔温的劲力反弹上来,他怪叫一声,宛如晴天一个大霹雳,硬硬推出
一掌,那知那阴柔之劲突然又消于无形,大个子冲出两步才稳稳站住。他睁着怪眼狠狠
盯住吴凌风——
  辛捷一看就知吴大哥已把太极门“以柔制刚”的要决应用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了,心
中着实为他欢喜,不禁高声叫好。
  凌风对他回视,二人相对一笑,友情的温暖在两人这一笑之间悄悄地透入对方的心
房。
  那“儒生”呵呵大笑道:“不料中原还真有些人材呢——”他的汉语竟是十分流利。
  当他的眼光落在吴凌风的脸上时,不禁怔住了,他暗中自语:“想不到中原竟有这
般俊秀人物——”他一向自以为英俊清洒,在那蛮夷之邦中自然是有如鹤立鸡群,但是
与吴凌风这等绝世美男子相较之下,那就黯然失色了。
  那“儒生”一招手叫回那蛮子,朗声道:“咱们兄弟久慕中原武学,今日中原豪侠
齐聚一室,正好令咱们兄弟一开眼界,同时,咱们愿意在这里候教两场,只要咱们败了
一场,我兄弟两人立刻掉头走路,要是我们二场全胜,哈哈,下面的话早已告诉武当赤
阳道长了——”
  座中群豪耸然动容,虽然心中怒极,但见那个夷人分明武艺绝高,否则岂敢口出狂
言?
  台前的赤阳道长对座旁的苦庵上人和谢长卿道:“今日是咱们五大剑派生死存亡的
关头了,若是我们几人败了……唉,不必说了。”
  赤阳道长想到自己一生行事,颇做了几件不光不采的事情,难道堂堂武当一派就要
因此而断送?
  峨媚苦庵上人低首宣了一声佛号,凛然道:“说不得咱们只好把几根老骨头拼上了,
咱们添为武林五大宗派掌门人,若是不身先士卒,只怕要令天下好汉齿冷——”
  点苍的落英剑谢长卿似乎心事重重,始终不见他开口。
  赤阳道长道:“厉兄怎么还没有来,否则凭他那手崆峒神剑当可打头一阵,挫挫他
们的锐气。”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大声道:“第一场由我师兄加大尔出阵,中原英雄哪位出场?”
  他内功果然深厚,一字一字说出,震得屋瓦簌簌而动,众人都是行家,一听就知他
虽是那蛮子的师弟,功力只怕犹在加大尔之上。
  赤阳道长见崆峒厉鹗始终不曾赶到,心中焦急,又不好意思叫苦庵上人出阵,一急
之下,只好准备亲自出阵——苦庵上人一把扯住他的道袍,低声道:“还是让老衲去接
这蛮子几招吧,道长和谢贤侄请为我掠阵。”
  赤阳道长叮嘱道:“此役关系非同小可,上人千万不要存客气之心。”
  苦庵上人更不答话,缓缓站起步入大厅,口中道:
  “贫僧峨嵋苦庵,愿接这位加施主的高招。”
  他声音虽小,但却令全场每个人耳中听得一清二楚,显示老和尚内功修为确是不凡。
  那高壮蛮子加大尔一见苦庵上人,神色一变,并反问他师弟道:“各希米尔,雅华
巴拉可耶?”
  他师弟也打量了苦庵一眼,摇了摇头道:“弗希哩,希阿罗峨嵋更巴。”
  蛮子脸上又露出失望之色。众人只听懂“峨嵋”两字,只依稀感觉出那加大尔乃是
向他师弟说一件有关苦庵上人的事,而他师弟却是回答了否定的答案。
  群雄都知这一战乃是有关天下武林的兴亡前途,无不全神贯注,而且每个人都希望
苦庵上人一拳得胜,尽管众人中也有和五大剑派有梁子的,但是在此利害相同的情形下,
就都希望苦庵上人快快得胜了。
  苦庵上人走至加大尔面前,合十为礼,双目凝视对方,全神贯注以待。
  那加大尔更不打话,暴吭一声,当胸就是一拳打出,他那吼声才出,拳风已到,而
且凌厉之极。
  苦庵一听他拳风就细加大尔完全是外家路子,但是劲道之强端的平生仅见。
  苦庵上人在五大剑派中原以内力修为称著,平生大小拼斗不下百余场,像加大尔这
等强劲的力道还是第一次碰到,当下身体不动,双拳走弧线直点加大尔关节两旁的“锦
带穴”——
  哪知加大尔貌似粗豪,变招速捷无比,呼地一声,单臂下沉,一沉之下又立刻上挑,
硬迎苦庵上人的夹击之劲——
  加大尔又是暴吼一声,苦庵上人只觉双臂一震,连忙横跨半步,化去敌势,心中却
惊异已极!
  不说苦庵上人,就连一旁的辛捷及吴凌风也大吃一惊,辛捷暗道:“这夷人分明纯
是外家路子,怎么那刚强之劲中却带着一丝极为古怪的阴柔之劲?一合之下威力大增,
这倒是奇了,难怪人说夷人武功大异中原,看来此语诚不虚。”
  吴凌风低声对辛捷道:“这蛮子武功大是古怪,只怕苦庵上人接不下百招。”
  那边又是一声震天大吼,挟着呼呼拳风声,敢情加大尔每打一拳必发一声大喝。直
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苦庵上人心道:“与其受制于人挨打,不如拼着用内劲和他抢攻。”
  心念一决,当下一声长啸,双拳一错,展开峨嵋“青桑拳法”,着着用上真力,和
加大尔抢攻起来。
  倒底是姜老而弥辣,他这轮抢攻的是明智之举,一时拳风掌影,二人斗个难分难舍。
  辛捷暗道:“只有这种经验和临敌机变,是师父无法教的——。”
  那加大尔似乎没想到中原高手真有一手,他愈打愈是心喜,脸上露出笑容,掌势却
越来欲凌厉,那吼声也变得更响更密,真是势比奔雷,好多人忍不住要用手蒙住耳朵。
  苦庵上人脸上始终镇静得很,拼出数十年修为和他抢上风,心中却渐感不妙——
  赤阳道长心中暗惊道:“这夷子拳脚好生厉害,幸好我方才没有下去打头阵,否
则……真不堪设想,咱们五大剑派中实在也只有苦庵上人能支持得住——。敢情赤阳道
长和剑神厉鹗都是长于剑术而疏于拳掌。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始终神态自若地看着中原群豪,对那边疾斗瞧都不瞧一眼,似乎
早就料定胜券在握。
  刚刚拆到百招上,那加大尔大喝一声之后又怪叫一声,大约是汉语“着!”的意思
——
  只见他一拳从出人意表的古怪地方打出,眼看苦庵就将不敌,厅中群豪大惊失声—

  但苦庵上人数十年功力非同小可,峨嵋“神行迷踪步”也是武林一绝,只见他连踩
迷踪,只能避过!
  加大尔停手不攻,咦了一声,又是一招怪招拳施出——
  苦庵上人连连倒退,但却仍是勉强避了开去。加大尔又是大咦一声,才挥拳而上—

  一连三招,加大尔咦了三声,似乎苦庵上人早就该败的样子,苦庵上人不禁又急又
怒,但加大尔招式委实太怪,莫说发招还击,就连自保也成问题。
  大约是第一百一十招上,加大尔仍是咦了一声后,脚下却抽空连扫三脚,苦庵拼命
一闪,虽然躲开了去,但擦的一声,襟上僧袍被撕下一大幅。
  群雄一声惊呼,但立刻变得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心都如压上了千斤铁块。
  苦庵上人铁青着脸,缓缓道:“这一场贫僧认输——”
  加大尔听不懂汉语,又听众人惊呼,以为苦庸仍不服输,竟气得大叫一声,全力对
准苦庵当胸一拳——
  苦庵新败之际,神不守舍,等到发觉时,已自不及闪避,眼看加大尔这一招惊天动
地之拳劲就要着实打中——
  群雄发出一片怒吼声,根本听不出是骂什么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厅门被人一脚踢开,一条人影如飞而至,呼地凌
空挥出一掌,迎向加大尔的一拳——
  砰一声闷响,加大尔竟被震退两步,那人乘一震之势退飞出丈余落在墙边!
  众人定眼看时,只见来人是个英挺青年,大部分人都甚感眼生,一部分人却大呼出
口:“武林之秀!”
  来人正是新近名满江湖的武林之秀孙倚重!
  众人立刻爆出一声震天价的叫好声,虽然第一场是苦庵输了,但孙倚重这一掌似乎
使众人出了口鸟气似的。
  那些不识孙倚重的人都不禁窃窃私议,他们不料武林之秀的功力如此之高,而人却
如此年轻。
  吴凌风未见过孙倚重,悄悄对辛捷道:“这武林之秀功力的确深厚!”
  辛捷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和他交过手——”他想起那莫明其妙的一场打斗,真
恨不得要现在就上去向孙倚重问个清楚。
  那“儒生”压制住加大尔的怒火,朗声道:“方才第一仗大家有目共睹是敝师兄胜
了,现在就由在下金
  鲁厄向中原英雄讨教第二场——”
  说罢也不见他作势用劲,身体陡然飘起,直落在七丈之外的大厅中心,落下时轻如
落叶,但当他一步跨开时,青砖的地上竟现出两个半寸深的足印。
  众人忍不住惊叫出声,无一人再敢出战,赤阳道长和谢长卿互望一眼摇了摇头,一
无可施——
  莫说他们,就连辛捷也自觉办不到这手功夫,而这金鲁厄年纪看来不过三十,不知
怎地竟有这样深功力?难怪他狂骄如斯——
  金鲁厄一连叫了三次,中原英雄竟无人能出战,他不禁更是气高趾扬,得意万分。
  辛捷愈瞧愈不顺眼,正待舍命上前,忽然刷的一条人影飘向中厅,朗声道:
  “在下孙倚重向金英雄讨教几招。”
  武林之秀方才那掌震加大尔的一手十分漂亮,那知金鲁厄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对
手!”
  接着又加一句:“你和加大尔斗斗倒是一对儿!”言下自负已极。
  孙倚重又惊又怒,他也自知不是金鲁厄对手,而且自己身上还负着天大的责任,想
到这里不禁进退两不得,大是尴尬。
  辛捷热血上涌,又待挺身而出,忽然一个极为和霭可亲的声音:“好啊,娃儿,终
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那声音极是低弱,但是全场每个人一字一字听得无不清晰之极,把一些其他的声响
全部压了下去,不禁都是一惊,齐转过脸来一看,只见一个白臂老者笑眯眯地在辛捷身
后。
  这老者红光满面,笑容可掏,白髯己纷纷变成米黄色。众人对这老者皆甚陌生,显
然不是原在厅中的,但是放着这大厅一人在,竟没有一个人瞧见他是怎么进来的。
  辛捷却是大喜望外,原来这老者竟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又催道:“娃儿,快跟我走啊!”
  辛捷不觉一怔,心道:“你要我到哪里去啊?”
  平凡上人见辛捷的模样,忽然道:“我那大衍十式最近又创出一招来,极妙不可言,
你快跟我去,我好教给你。”
  辛捷嗜武若狂,与关中九豪一战之后,又领悟了不少诀窍,闻言自是大喜——
  旁的人却弄得莫明其妙,只见老头子嘴唇微微运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原来平凡
上人施出了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
  但是辛捷立刻想到这场中原武林胜负之争尚未了结,于是对平凡上人道:“晚辈尚
要待这里的事打发了才能——”
  平凡上人急道:“这里的事有什要紧,你跟我走啊,否则我老儿可要输给那慧大师
——”
  大概是他想到说漏了嘴,连忙停住,但辛捷已大感奇怪,怔然望着他。
  众人只见平凡心人嘴巴连动,辛捷却脸色时喜时怔,不禁更加糊涂。
  平凡上人想是急得要命了,竟忘了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大声嚷道:“这里的事
有什么要紧啊?”
  这下子众人可听清楚了,那金鲁危本就不耐平凡上人的打扰,这时冷冷接道:“老
匹夫不知深浅,胡言乱语些什么?”
  平凡上人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闻言不禁奇道:“你再说一遍。”
  众人见他模样古怪,都不禁失声大笑,金鲁厄大怒道:“我说你这老匹夫胡言乱语,
还不给我滚开?”
  平凡上人道:“我老人家看你像是有急忙的事,你且说给我听听。”
  这时忽然一人惊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
  众人低头一看,一齐惊叫起来,原来地上被金鲁厄踩陷下去
  的两个脚印这时已恢复了原状。
  平凡上人却嘴带笑容,一语不发。
  众人虽不知这是什么功夫,但都知这比金鲁厄踩陷青砖又不知难了几倍。
  金鲁厄也是大惊失色,心想:“今番完了,不料中原有这等奇人,分明气功已练到
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他原是奸猾无比的人,心中一转,暗道:“看他年龄,辈份必然极高,我且激他
一激。”
  当下改容道:“刚才言语冒犯,尚望前辈多多包涵,敝师兄弟此次奉师命前来完全
是欣慕中原武学,敝师兄弟和这些好汉已定了比武之约,原是——”
  众人听了各各大惊,心想:“这两个夷子已是这等难惹,原来他还有一个师父!”
  平凡上人却喜道:“原来你们是要比斗的,那敢情好,快快打给我老人家看。”
  金鲁厄大喜道:“那么咱们请老前辈指正——”心中却道:“这样一来,这老鬼是
不好意思动手的了,只要我胜了这一仗就是大功告成。”
  当下大声又向群豪挑战一遍,赤阳道长竟然不敢应战。
  那武林之秀却陷入深思中,低头不语。
  辛捷眼中显出凛然之色,他正要动步,吴凌风悄悄问道:“捷弟,你要上去?”
  辛捷毅然点了点头,吴凌风低声道:“捷弟,还是让我试试——”
  平凡上人的密音又传入辛捷耳中:“小娃儿你自信打得赢?那蛮夷武功强得很呢。”
  辛捷低声道:“晚辈自忖不是对手——”
  平凡上人怒道:“你再说一遍——”
  辛捷道:“晚辈自感恐非对手。”
  平凡上人问道:“我老儿是否曾教过你武艺?”
  辛捷道:“前辈成全之恩晚辈永不敢忘。”
  平凡上人道:“这就是了,你算得我老人家的半个徒儿,你想想平凡上人的徒儿能
不如人家么?”
  辛捷瞪然不知如何回答。
  平凡上人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原意,神秘地笑道:“娃儿,我看你真气直透神庭,
功力似乎比在小戢岛时大有进展,你用全力打我一拳,试试你倒底有多少斤两?记住,
要用上全力——”
  辛捷不知他是何意,只知道他真要试试自己是否敌得过金鲁厄,当下力贯单掌,尽
力打出——
  碰地一声,平凡上人双肩竟是一摇,险些立足不住,他不竟大喜道:“成了!成
了!”
  辛捷以为他是说自己能和金鲁厄一抗,不禁大奇。
  而更奇的则是旁观的群豪了,他们听不见平凡上人的传音入密,只见辛捷时惊时怔,
又打了平凡上人一掌,真是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那浑蛮子加大尔不耐已极,问道:“希里沙,加巴罗也胡亚?”他的意思是:“师
弟,这老鬼在干什么啊?”
  平凡上人似乎懂得他的话,闻言大怒道:“丝巴井呼,格里摩河而星基。”
  他说的竟也是蛮人的语言,金鲁厄不由大急,因为平凡上人是说:“你敢骂我老人
家,我要教训你。”
  金鲁厄忙用汉语道:“老前辈歇怒,家师曾一再叮嘱他不可开罪中原前辈高人,他
是浑人,前辈不要计较。”
  他言下之意不过是提醒平凡上人乃是前辈高人,那就不能以大压小。
  平凡上人道:“他欺我中原没有人懂得梵语,啊,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大压小,好,
好,你方才不是在挑战么?我马上要我徒儿应战。”
  说着对辛捷招招手道:“娃儿,来,我教你一手。”
  辛捷不禁大喜,走上前去,平凡上人又用传音之法将自己新创的一记绝招教给辛捷。
  辛捷听得心跳卜卜,因为这招真是妙绝人寰,而且与那原有十招密切配合,威力更
是倍增。那知教了一半,平凡上人忽道:“有人在偷听呢,我老人家索性告诉他,看他
又怎能耐何你?”
  金鲁厄果然面红耳赤,原来他正是用上乘内功摒除杂念,想收听平凡人人的话,却
被平凡上人一语指破。
  接着平凡上人就当面大声将那半招传给辛捷,其他每人虽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是一
丝不懂,辛捷却是喜上眉梢,字字牢记心田。
  教招既毕,平凡上人道:“娃儿,好好打一架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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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36: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那金鲁厄虽觉平凡上人武功深不可测,但他就不信自己会打不过辛捷,是以大刺刺
地道:“咱们比兵刃还是拳脚?”
  辛捷却是偏激性子的人,他见金鲁厄的狂态,索性不理他,抖手拔出长剑,呼地当
胸就刺——
  金鲁厄不料中原也有这等不知礼数的人,不禁勃然大怒,呼地一声,从腰上褪下一
根软索。
  众人见辛捷上去接战,不由议论纷纷,不知是谁传出此人就是新近大败勾漏一怪的
“梅香神剑”辛捷时,更是全场哄然了。
  赤阳道长等人先未看见辛捷,这时却是面色大变,又怕辛捷得胜,又希望辛捷得胜
——他们也知道辛捷化装七妙神君的一段事。
  金鲁危那根长索乌亮亮地,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竟是能柔能刚,厉害之极。
  辛捷一上手就是大衍十式的绝招“月云潭影”,只见万点银光袭向金鲁厄周身要穴
——
  金鲁厄一抖之间长鞭变成一根长棍,一横之间连打辛捷腕上三穴,他内外兼修,比
起加大尔来更是厉害得多,长索顶端竟发出呜呜异响——
  辛捷大吃一惊,心道:“我自小城岛奇遇之后,功力大增,剑尖己能随意发出剑气,
但要想如他这般用一根软索发出剑气,却是万万不能!”
  心中一凛,连忙收招换式,那金鲁厄何等狡诘,长索倒卷,乘虚而入——
  高手过招,一丝分心散意也能影响胜负,辛捷一着失机,立刻陷入苦战中。金鲁厄
招式之奇,确是世上无双,只见他那长索时鞭时棍,时剑时枪,忽硬忽软,忽刚忽柔,
更兼他内力深厚之极,索头不时发出呜呜怪响;辛捷完全处于被动!
  吴凌风对这捷弟爱护备至,这时见他陷于危境,不禁双拳紧捏,冷汗直冒。
  全场众豪也都紧张无比,因为这是关系武林兴亡的最后一战!
  金鲁厄怪招百出,更兼功力深厚,辛捷若不是近来功力激增,只怕早已败落!
  在这等完全下风的形势之下,辛捷硬硬到拆十五招,第十五招才过,平凡上人忽然
叫道:“这蛮子到底不成材,刚才若是改变鞭法,早就胜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怎么这老儿又帮起蛮子来啦?内中有几个自作聪明的窃窃私语道:
“必是方才辛大侠打了这老儿一掌,这老儿就帮那蛮子,希望蛮子得胜。”
  只有辛捷本人一间此语,宛如当头棒喝,心道:“平凡上人明说指点这金鲁厄,其
实是指醒我不可墨守成规,早应改变战术,嘱,对了,我今日怎地如此拘泥墨守?”
  念头一闪,他手上已是变招,只见他长剑从左而右,剑尖颤抖,丝丝剑气连绵不绝,
正是大衍十式中的绝妙守式“月异星邪”,辛捷待剑尖划到半途时,突然手腕一翻,剑
气斗盛,磁的一声长剑偏刺而出,已变成了“虬枝剑式”的“乍惊梅面”——
  这一招正是辛捷受了平凡上人提醒后,将大衍十式和虬枝剑式融合使用的绝着,威
力果然倍增,金鲁厄咦了一声,连退两步,鞭端连发三招,才把辛捷的反攻之势化掉!
  然而这一来,辛捷总算脱出危境,他也倒退一步,猛吸一口真气——
  金鲁厄一抡长索,直点辛捷门面,辛捷上身向左一晃,身体却往右闪了开去,呼的
一声,金鲁厄的长索就落了空——
  “无为厅”中爆出震天价的喝采,辛捷这招着实是妙得很,正是“暗香掠影”轻功
绝技中的式子——
  然而,金鲁厄却乘着落空的势子,身子往前一冲,手中却猛然发劲,“劈拍”一声,
长索被抖将回来,笔直地往后打出,却是一丝不差地袭向辛捷的咽喉要穴——
  这一招怪妙兼具,乃是金鲁厄得意之作,暗道:“这小子就算躲碍开,也必狼狈不
堪了!”
  敢情此刻他对辛捷已不敢过分轻视。
  那长索端顶发出呜呜怪响,疾如闪电地点向辛捷,那知长索收到尽头,劈拍一声,
仍是落了空!
  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辛捷是怎样闪躲过去的,只觉眼花缀乱,辛捷己换了位置——
  连平凡上人都不禁惊咦一声,他见辛捷方才闪躲的步法像是小戢岛主慧大师的得意
绝学“诘摩神步”——他并不知辛捷已得慧大师的青睐,学得了这一套绝学。
  辛捷好不容易等到这样的机会,他腕上奋力一震,剑气声陡然盖过长索所发呜呜之
声,一招“冷梅拂面”已自使出——
  普通二流以上的高手过招就很少有“招式用老”的毛病出了,因为“招式用老”之
后的结果,即使不败也狼狈不堪,高手过招,六分发四分收,终不令招式用老,金鲁厄
是因对自己这一招太过有信心,以致着了辛捷的道儿!
  当他拼力定住身躯之时,辛捷的剑子己疾刺而至,他不禁开声吐气,长索抡得笔直,
如流星般直点辛捷腕脉,以攻为守。
  辛捷岂能放过此等大好良机,手腕一圈,一面躲过了金鲁厄的一点,同时一股柔劲
缓缓透出,脆硬的长剑竟随势一弯,寻即
  叮然弹出,剑尖所指,正是金鲁厄肋骨下的“章门穴”!
  这一下连辛捷自己都感震惊,这股柔劲用得妙出意表,心想自己功力近来真是大进,
不禁信心陡增,长啸一声!
  金鲁厄见辛捷这一圈圈得极妙,竟然不顾辛捷的长剑,手上劲道一改,原来抡得笔
直的长索竟然呼地卷上辛捷手腕——辛捷作梦也料不到金鲁厄会有这一手,他只好再度
施出诘摩步法,身形如一缕青烟般后退两步。
  “拍”的一声,长索顶端倒卷回来,侥是辛捷退得快,腕上衣袖竟被卷裂一大块。
  辛捷不禁暗中发怒,怒火代替了畏惧,他身子一晃,屈身直进,剑光点点,全是进
手招式。
  金鲁厄怒吼一声,长索招式又变,这次竟比前两次还要古怪,鞭声索影之中隐隐透
出一丝邪气。
  然而辛捷此时却是凛然不惧,他手上“大衍十式”和“虬枝剑式”互易而施,脚下
配合着“洁摩神步”,这三件海内外奇人的得意绝学配合一齐施出,竟令金鲁厄空具较
深的功力而无法抢得上风!
  先前五十招内,辛捷犹觉有些地方不甚顺手,五十招后,渐渐地愈来愈觉得心应手,
流利无比,两种剑招一分一合之间,威力绝伦,辛捷愈打愈放,举手投足之间,莫不中
肯异常。
  金鲁厄愈打愈惊,一咬牙,将长索上灌注十成功力,打算以硬取胜!
  厅中群豪不知辛捷已渐入佳境,只觉金鲁厄索上啸声愈来愈响,暗中替辛捷担心不
已。
  赤阳道长,苦庵大师相对骇然,不料月余不见,辛捷功力竟增进如此,希望他得胜,
又不敢想他得胜以后的后果,心中顿时矛盾起来。
  匆匆百招己过,辛技仗着剑法神妙,硬抵住金告厄汹涌的内劲,他自觉越打越称手,
虽然要想取胜并不是简单之事,不过他此时根本不曾想到这些,他只暗暗喜道:“若不
是这场恶斗,我那能这么快就融会贯通起来?”
  尽管金鲁厄声热汹汹,但匆匆又是百招,辛捷依然没有败落,厅中群豪这才看出一
些端倪——
  渐渐辛捷发现金鲁厄手上攻势虽然猛极,但是下盘却似极少作用,想到这里,心念
一动:
  “对了,这金鲁厄全身功夫之中,下盘乃是他较弱一环,而我的‘诘摩步法’神妙
无比,正应以己之强对彼之弱——”
  这时他手上是一招“方生不息”,乃是大衍十式中最具威力的一式,但是辛捷足下
一滑,躬身而施,直取金鲁厄下盘,这一招变形而使,威力大减,然而所攻之处乃是金
鲁厄下盘,竟将他逼得倒退三步。
  辛捷手上的“方生不息”正要换式,忽然想到平凡上人方才临敌所授的一招,当下
心头大喜,暗道:
  “妙啊,原来平凡上人第一眼就看出了金鲁厄的弱点,才传我这一招,这一下可要
你难逃一剑——”
  心中大喜,手头因分心略为一慢,刷的一声,衣袖被长索卷去尺许一大幅,他连忙
施出诘摩神步倒退数尺——
  众人见辛捷吃了亏,脸上反倒显出喜容,怪哉!只有平凡上人笑嘻嘻地背着双手,
暗暗称赞辛捷孺子可教。
  辛捷左手剑诀一扬,右手长剑平挽剑花,嘶的一声直取金鲁厄的“期门穴”——
  一连三招,辛捷全是“大衍十式”的招数,金鲁厄见他突然从偏奇之式变为严正之
态,不曲得一怔。
  辛捷一连十招全是大衍十式的招式,他将被关中九轰围攻后悟出的心法渗入使用,
果然威力大增,金齿厄急道:“他这套剑法虽然高明,本来我尽拦得住,怎么一下子又
多出许多变化来?”
  刷刷一连三招,辛捷全向他下盘攻去。金鲁厄道:“完了,又给这厮看出我的弱点
了——”连忙倒退两步。
  辛捷长剑一横,突然化做一片光幕罩向金鲁厄的下盘,正是平凡上人方才所授的一
招!
  金鲁厄长索下扫,真力灌注,忽听辛捷大喝一声:“着!”剑光才收,他肩头已中
了一剑——
  众人只见剑光连闪,身形乱晃,然后听见辛捷舌绽春雷地一声:“着!”。接着人
影陡分,辛捷单剑横胸,金鲁厄肩上衣衫破碎,鲜血长流。
  过了半晌,厅中暴出震天雷鸣,众人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金鲁厄脸色铁青,一把抓住加大尔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去了,“无为厅”中又爆出
轰天彩声!
  辛捷打败了金鲁厄,反而心中一阵迷糊,他下意识地插上长剑,茫茫看着狂欢的众
人……
  平凡上人笑眯眯地道:“娃儿,这下可真扬名立万啦——啊,险些把正事忘啦,快
走——”
  也不待辛捷同意,扯住辛捷手臂,如一只大鸟般从众人头上飞过,穿出大厅——吴
凌风急叫道:“捷弟——老前辈请等一下——”
  急忙跑出厅门,平凡上人和辛捷只剩下一个极小的背影了。
  吴凌风对捷弟爱若同胞,虽知那老者多半就是对辛捷极有青睬的平凡上人,但仍是
十分焦急地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他没想到自己的轻功怎能和平凡上人相比,也忘了厅中的杀父仇人——苦庵及赤阳,
心中此时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追上他的捷弟,至于追上之后是为了什么,他也拿不定主
意——
  凌风见那老僧拖着辛捷,身形微微数纵,便在几十丈外,他竭力赶了几步,自知赶
不上,心下正自无奈,忽闻背后风声呼呼,一条人影和他擦身而过,身形疾如流星,正
是刚才在大厅上硬接那番邦汉子一掌的少年——武林之秀,凌风内心暗惊:“我吃了血
果,轻身功夫才突飞猛进,我知道除了捷弟外,很难再有人能与我并驾齐驱,想不到这
少年,年龄也不过大我几岁,不但内功深湛,轻功竟也如此了得。”
  他内心不服,当时也提气飞奔,追了一会,只见那少年颓然而回。
  那少年见了凌风突然又追来,他没追上平凡上人,正生一肚子闷气,沉脸喝道:
“你跑来干么?”
  凌风见他长得嫩皮细肉,甚是滑稽可亲,拉面皱眉,但脸上仍然笑意,毫无威严,
不由对他颇有好感。
  凌风是少年心性,他对那少年虽有结纳之心,但口头上却毫不示弱,当下轻松道:
“我原以为你追上了那老和尚和我捷弟哩!”
  那少年听他出言讥讽,怒道:“怎样,你想怎样?”
  凌风恼他出言无状,故作悠闲道:“也没怎样。”
  那少年大怒道:“好狂的小子,在下倒要领教。”
  凌风笑道:“领教!”
  那少年双手一握拳,从胸前平推出来,凌风识得这是少林绝手百步神拳,当时不敢
怠慢,施展开山三式中“六丁开山”一式迎击上去,二人原本无意伤害对方,所以均未
施出全力,拳掌相碰,各扫退后两步。
  凌风赞道:“好功夫。”
  那少年心里也自暗佩凌风功力深厚,他见凌风赞他,敌意不由大减,当下便道:
“在下身有急事,无暇逗留,他日有缘,再领教阁下高招。”
  他说完话,也不等凌风回答,径向原路疾奔而去。
  凌风对他原无恶意,当下也不拦阻,忽然想到杀父仇人还在厅上,立刻飞奔而回。
  他窜进大厅,只见空空的只有几个无名之辈,原来他刚才这一逗留,中原诸好汉都
走得差不多了,他扫了两眼,不见仇人踪迹,心想:“我的仇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他
日我登门问罪,他们必然不致躲匿,还怕找不着吗?”转念又想道:“刚才那老僧武功
深不可测,与捷弟又似相识,只怕多半是捷弟常讲的海外三仙之一平凡上人,看他对捷
弟甚是欣赏,这一去不知又要传授捷弟多少绝学哩!”
  “我答应过苏姑娘要去看她,倒也不能失信于她。”
  他盘算已定,便启程赴约。
  当他走到山东境内,只见沿路都是扶老携幼,背负重物的人,一脸疲乏神色,像是
逃难避兵的模样,内心很奇怪,心想当今天下清平,怎会有兵燹之灾,终究找到一个长
者询间原因。
  那老者听凌风也是本地口声,知他才从他乡返乡,叹息道:“月前几场急雨,黄河
水量大是增涨,终在方家村冲破河堤,淹没了全村,俺家乡离方家村不过百十里,这才
带着家小……”
  凌风不待他说完,焦急问道:“老伯,那林村怎样了?”
  老者道:“客官是问高家村西五十里的林村么?如今只怕已是汪洋一片了。”
  凌风向老者道了谢,足不稍停向东赶去。
  他想到大娘母女的娇弱,遇到这凶猛天灾,只怕凶多吉少,内心有如火焚,也顾不
得白日之下引人注目,施展轻功,发足飞奔。
  他从早跑到傍晚,中午也不及吃饭,只见路上难民愈来愈多,心内愈觉懊热,待他
赶到距林村仅有百余里,一问难民,才知林村周围十里于昨夜淹没。
  凌风一听,有如焦雷轰顶,他呆呆的什么也不能想,他强制自己的伤痛,想着援救
阿兰母女的法子。
  他寻思道:“那个茅房本是依着山坡连筑的,地势甚是高亢,如果爬在屋顶上,大
半日之间,水怕也淹不到。林村既已淹水,陆路是走不通了,不如就在此雇船。”
  他出高价雇了一个梢公,划了一只小船,溯水而上。
  此时水势甚是湍急,那梢公费尽力气划去,船行仍然甚慢,凌风内心大急,当时向
梢公讨了一只桨,运起内力,划了起来,那小船吃他这只桨不停地拨水,果然前进神速。
  行了三个时辰,已是午夜时分,那梢公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坚持靠岸休息,
凌风也不理会他,一个人操桨催舟续进。
  又行了一会,水面突然大宽,原来水道也分不出来,只是茫茫的一片汪洋,凌风心
知到了洪水为患的区域,距离林村已是不远,奋起神力,运桨如飞。
  他见沿途村落,都已淹没,很多村民都爬到树梢或屋顶上,手中点着火把。众人见
凌风小船经过,纷纷摇动火把,嘶声求救。
  凌风想到阿兰母女身处危境,当时硬起心肠,只作没有听见。
  愈来愈近林村了,他心中也越来越是紧张,手心上出了一阵冷汗,他想:“只要……
只要爬上屋顶,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小船驶进林村了!
  凌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腔,他举目四望,那是一片无际的水面,整个林村的建筑
物,都被淹在水下,只有小溪旁几株梧桐树,还在水面露出了树尖。
  他内心深处感到冰凉,他狂奔操舟一日一夜,内力消耗已尽,此时支持他身体的
“希望”,又告幻灭,只觉全身软弱,再也提不动大木桨,“砰!”的一声,木桨落到
木板上,人也委顿倒地。
  凌风自幼失怙,一直视大娘如慈母。那阿兰,更是他心目中最完整,最美丽的女孩,
他们俩,虽然并没有说过一句爱慕对方的话,可是,彼此间亲切的体贴,深情的微笑,
那不胜过千盟万誓吗?
  他天性甚是淡泊,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手刃父仇,寻求血果,使阿兰重见光明,然
后……然后带着阿兰母女,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可是,如今呢?一生的美梦,
算是完全破裂粉碎了……
  凌风只觉胸中一阵火热,接着一阵冰凉,他仿佛听到了流血声,那是心房在流血吧,
他仿佛听到了破裂声,那是心房在碎裂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
铜。”
  是的,在这个世上真是苦多乐少,除了生离、死别、绝望、痛苦,哪还有什么?
  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世上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联了,他的思想进到另外一个世
界……
  “那儿没有愁苦,没有离别,只有欢乐——永恒的欢乐,遍地都是鲜花。那白栏杆
上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托着头,正在想念我,相思的眼泪,一颗颗像珍珠,滴在鲜
艳的花朵上,那花开得更娇艳了。”
  凌风口中喃喃道:“阿兰,阿兰,你别哭,大哥就来陪你啦!”
  他正在如痴如醉,突然,背后有人推他一把,才惊破他的幻境,回头一看,正是那
梢公。
  原来适才他木桨落地,梢公已被惊醒,点了一个火把,爬倒甲板上,只见凌风神色
大变,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痴痴呆呆地坐在船头,正想上前招呼,忽又见他脸露惨笑,
神色怪异之极,口中又是自言自语,再也按纳不住,是以推了凌风一把。
  凌风-惊之下,思潮顿去,回到现实,他苦思今后的行止,但是心痛如绞,再也想
不出什么。
  天色日明,他吩咐梢公顺水划回。
  这顺水行舟,确实快捷无比,不消两个时辰,便到达岸边。凌风茫然下了船,在人
民群中,看过每张面孔,也不见大娘母女,当时更肯定他们已遭大水冲走。
  他万念俱灰,不愿混在乱糟糟的难民中,他只想一个人清静、孤独的回忆。咀嚼昔
日每一个小动作、每一句话。
  凌风避开大道,专拣荒凉的山路,翻山越岭漫无目地的走着,饿了便采几根野菜充
饥,渴了就捧一棒泉水解渴。那山路连延不绝,似乎没有一个尽头,凌风心想:“让这
山路的尽头也就作我生命的尽头吧!”
  他自暴自弃,行了几日,形容是大枯槁,这天翻过山头,只见前面就是一条官道,
通到济宁,心中一惊道:“苏姑娘就住在济宁,我去看她一趟,再去找那几个老贼报仇,
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归依。
  凌风进了城。
  他走过两条街,见到一家黑漆镶金的大门,门口站在两个兵丁,知是知府公馆。趋
前问道:“这可是知府公馆么?在下吴凌风请问苏惠芷姑娘可在?”
  那兵丁见他形容虽是憔悴,衣着甚是褴褛,但挺鼻俊目,仍是一表人才,又听他问
知府义女,知是大有来历之人,当下不敢怠慢,跑进去通报了。
  过了半晌,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凌风恭恭敬敬一揖道:
  “吴公子请迸,小姐在厅上相待。”
  凌风还了一揖,跟着那管家,走了进去,只见那知府府甚是气派,一条大路直通客
厅,两旁植满了牡丹,红花绿叶,开得非常娇艳。
  他才走了一半,苏惠芷已推开门迎了上来,凌风见她笑靥如花,神色高兴已极,数
月不见,虽然略见清瘦,但脸上稚气大消,出落得更为明丽。
  凌风一揖道:“苏姑娘近来可好?我那捷弟本和我一起来看你,但在路上被一位老
前辈叫去,他叫我代向你致意。
  苏惠芷忙一裣衽,柔声道:“吴公子快请进屋,那日一别,我时心牵挂,日日盼您
早来看我……”她说到这儿发觉语病,脸一红,住口不说了。
  凌风瞧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不甘又想起阿兰,心中叹道:“唉!多么像啊!
可是一个这么幸运,另一个却是那么悲惨,老天!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蕙芷见他忽然呆痴,觉得很奇怪,又见他脸色憔悴,不觉又爱又伶。
  她柔声道:“吴相公,您是从淹水地方来的吗?”
  凌风点点头。蕙芷接着道:“那黄河确是年年泛滥,治河的官儿,平日只知搜括民
脂民膏,一旦大水临头,跑得比谁都快。这次大水,如果事先防范周详,总不至于如此。
我义父为此事大为震怒,已上省城去请示了。
  凌风心念一动,正欲开口相间,但苏惠芷却是欢愉已极,口中不断地说别后之事。
  原来那天苏惠芷投奔她父亲旧部永济知府,那知府姓金,原是苏惠芷父亲一手提拔,
见了苏姑娘,自是爱护尊敬,他知苏侍郎一生正直,赤胆忠心为国事忧,竟然命丧贼子
之手,不禁喟然。
  这金知府,虽已年过五旬,膝下仍是虚虚,苏惠芷见她待自己亲切慈祥,又听他时
时叹息自己命中无子,便拜他为义父,金知府只乐得如得瑰宝。
  凌风原意逗留一刻,便要告辞,但见苏惠芷情意殷殷,竟不忍开口。
  苏惠花说了一阵,看到凌风听得很专心,心中暗喜。她忽察觉道:“吴相公,你瞧
我高兴得糊涂啦!您一路上赶来,定是疲倦了,我还唠唠叨叨的罗嗦。您先换换衣,休
息一会吧!”
  她立刻吩咐婢子备水,凌风只得依她。
  凌风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襟,觉得身心轻快多了,但那只是转瞬间的轻松,在他
心灵的深处,负担是多么沉重啊!
  蕙芷待他沐浴出来,引他到了卧室道:“您先睡一会休息休息,等吃晚饭,我再来
喊您。”
  到了掌灯时分,凌风跟着婢女,穿过两道,只见前面是一圆门,那婢女道:“这是
我们小姐住的地方。”
  凌风走进圆门,阵阵清香扑鼻,原来遍地都是茉莉,假山后是喷水泉,月光照在水
珠上,闪闪发光,景色甚是宜人。
  凌风见蕙芷坐在桌边相侍,桌上放了几样菜看,急忙坐了下来。
  他歉然道:“让你久等了。”
  蕙芷笑道:“吴相公,您礼节真重,来,咱们先喝酒。”他说到“咱们”不觉有些
羞涩。
  凌风也没有注意,举起酒来,一饮而尽,那酒甚是清冽。蕙芷却只略一沾唇。
  她殷殷相劝,凌风心内愁絮重重,正想借酒浇愁,一杯杯只管往下倒。
  她自己也喝下一杯,脸上微晕,灯光下,只见她雪白嫩得出水的双颊,透出浅浅的
红色,直如奇花初放,晨露初凝。
  她突然道:“那日我见辛——辛相公喊您大哥,真是羡慕得很,我……我想,有一
天我也能喊你大哥,那才好哩!”
  凌风见他喝了一些酒,神态大是活泼,实是娇憨可爱,只恐拂她之意,便道:“我
也很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子。”
  蕙芷喜道:“大哥,真的么?你也别再叫我苏姑娘长,苏姑娘短的了,我妈叫我小
惠,你就这样叫我吧!”
  她又接着说道:“大哥,你走了后,我真想念你,我天天算着日子,我知道你一定
会来看我的,今早儿,我听喜鹊在枝上呱呱的叫,我便知大哥会来了。”
  凌风道:“小蕙妹子,我……我。”
  蕙芷接口道:“大哥你不用讲,我知道你也在想念我。”
  “我义父,他见我整天不乐,以为我生病了,大哥,我心里担忧,饭也吃不下,大
哥,你不再离开我吧!”
  “大哥,我知道你不愿住在这儿,你要行侠江湖,难道我还会不愿跟着你吗?”
  凌风听他说得一往情深,心中很是感动。那蕙芷坐得离他很近,只觉她吐气如兰,
美秀绝伦。
  他本不善于喝酒,此时借酒消愁,醉意已是甚深,他抬头一见蕙芷正望着他,眼光
中包含着千怜万爱。
  凌风觉得那眼光非常熟悉,他酒醉之下,定力大为减低,凝目看了一阵,再也忍耐
不住,伸手捉住惠止小手,颤声道:“妹子,你真好看。”
  蕙芷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便任他握着,一股热流从凌风手掌,传到她全身,她心中
甜蜜无比。
  她自幼丧母,父亲对她虽然无微不至,可是近一年来,每当一个人,对着春花秋月
时,在心灵深处,会感到莫名的空虚。此时,那空虚被充实了,世界突然变得美丽了,
一切都是那么可爱呀!
  凌风喃喃道:“妹子!”
  蕙芷柔声道:“大哥,什么事?”
  凌风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想……亲亲你的眼睛……”
  蕙芷大为羞急,但她天性极是温柔,眼见凌风满面期待之色,她不忍拒绝,也不想
拒绝。她闭上了眼,领受这初吻的滋味,在这一瞬间,她不再要世上任何东西——一切
都像白云那样飘渺,那样不重要了。
  她觉得凌风只是一次一次亲她的眼晴,心中想道:“他确是至诚君子,但未免太古
板了些。”
  她睁开了眼,只见凌风如醉如痴,心想:“大哥只怕乐昏了。”
  突然,窗外一声凄凉的叹息。
  凌风沉思在昔日的情景中,是以以他这么高功力,竟会没有听见。蕙芷沉醉在温薯
中,只愿宇宙永远停留在此刻,世世不变,哪还会留意窗外的叹息呢?
  世上的事,在某某中似早有安排,如果凌风刚才听到叹息,赶快出去,他这一生便
完全改变了。
  假石山后,坐着一个纤弱的姑娘,在不停地抽泣着,无情的风吹过她挂着泪珠的脸,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是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她抽泣了一阵,心中愤恨渐消,一种从未有的自卑感袭上了心头。
  “人家是知府千金,我只是一个……一个瞎了眼的乡村姑娘,怎能和人家比啊!”
她心想:“大哥,我不恨你,我也不怪你了,我原是配不上你呀!大哥,你不要再记着
我这个傻姑娘了,你和苏姑娘好吧!”她是多么纤弱呀!一生生长在诚朴的乡下,从未
受到欺骗险恶的滋味,此时陡然之间,发觉自己一心相爱,认为量完美的人,竟然骗了
她,移情别恋,心下悲苦,真如毒蛇在一点点啃吃她的心房。
  爱情,终于战胜了一切妒恨,她心想道:“我还是爱着大哥的,只要大哥好,我还
要求什么呢?大哥与那苏姑娘,原是一对佳偶,我又何必参夹其中,使大哥为难呢?走
吧!走吧!把这身子就葬送在那茫茫的世上算了吧!”
  她站起来,缓步走了,月光照着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她虽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但她心想:“从今以后,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了,影子,影子,只有你来陪我了。”
  她渐渐走远了,一个高贵的灵魂,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次晨,吴凌风向苏蕙芷告辞。
  蕙芷知他要去报父仇,也不敢拦阻,凌风正要动身,忽然心念一动,想道:“苏姑
娘干爹是这鲁西八县知府,我何不托他打听打听阿兰母女的下落?”
  当下,他向惠蓝说了,惠蓝听他说到阿兰,满脸深情,爱怜,心中很不好受。
  她沉吟了一会,一个念头闪过,她几次想开口说,但是自私的心理,却阻止了她。
  世界上只有嫉妒自私,才能使一个温柔仁慈的姑娘,突然之间变作一个残忍的女孩。
  蕙芷心内交战,她到底出身名门,自幼受父亲薰淘,正义感极强,她聪明绝顶,昨
夜见凌风后来神色突变漠然,似有无限心事,心下已猜到一两分,此刻听他如此一说,
更是恍然大悟,她明知这一说出,自己一生的幸福便溜走了,可是父亲谆谆的教诲,又
飞到耳边,这一刻,使她真比十年还要难度,心中也不知转了几百次念头。
  最后,她决定了,高贵的情操战胜了。
  她颤声问道:“那阿兰姑娘,可是长得非常小巧标致吗?”
  凌风见她久久不言,似乎在沉思一难解的问题,此时突听出
  语相问,只道她是问明阿兰特征,好替自己寻我,不由好生感激道:“小惠妹子,
阿兰正是像你讲的那模样,请你特别留心一点她双目是瞎的。”
  蕙芷转身对婢女道:“你去叫阿兰姑娘来见吴相公吧?”
  她此言一出,大出凌风意料之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妹子,
你……你说什么?”
  那婢女似也不懂蕙芷的话,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蕙芷。
  蕙芷道:“我是叫你去把小兰请来。”
  那婢女恍然大悟,啊了一声,飞步赶出,凌风再也忍耐不住,跟了出去。
  蕙芷见凌风神色欢愉,关注之情溢于言表,心中觉得一阵绝望,掩脸奔回卧房。
  “她是……什么……时候……时候走的?”
  小芙道:“昨天晚上。”
  凌风问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走?”
  小芙道:“我也不知道,她临走时央我递给吴相公一封信,那管家因她并非丫环使
女,只是老大爷出巡时救回的孤女,所以也不能阻止,就让她走了。”
  凌风急道:“你快把那封信拿来。”
  他得知阿兰还在人间,心中惊喜欲狂,也不暇细想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他完全
忘了昨日酒醉之事哩!他接过信,正想拆开来看,忽然背后一声温柔声音道:“大哥,
你可要好好保重。”
  凌风轻身一看,只见蕙芷泪痕满面,不觉甚感歉意,但他急于追赶阿兰,一时之间
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安慰她。
  他道:“妹子,你待我好,我心里知道,待我追到阿兰,再来找你。”
  苏蕙芷凄然点点头。
  凌风向她一招手,头也不回,径自飞步离去。
  她站在门口,看见凌风的影子渐渐模糊了,内心一片空虚。“我已满足了,那深情
的一吻——虽然他心中在想另外一个人,可是,我却完全满足了。”
  “在日后悠长的日子里,我也不再孤苦了,那真值得我回忆一生哩!我,我……要
继续活下去,生命的路途,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两行清泪,慢慢流到颊边。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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