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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剑毒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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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六章

  时间倒溯至三百年前;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
  锦州,山海关外,北风怒号,雪花虽然渐渐停了,但是风却是愈来愈劲。
  灰色的天穹,天脚处略呈现乳白色,这关外的冬天,满目的萧然肃杀之情,雪是停了,
但是地上己铺着尺深厚雪,好一片银色世界。
  雪堆后面,蹲着一个小童,年约四五岁,只是他长得细皮嫩肉,眉目清秀,脸圆如球,
却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晴,那模样当真可爱得很。
  这孩子穿着一件又大又破的棉衣,肩上背了一小捆枯柴,一双小手仍不停地在雪中翻拣
枯柴,小手冻得通红。
  忽然他停止拾柴,缓缓站起身来,迎面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噤,他抖擞了一
下,自言自语道:“这雪停了,今晚只怕还要冷呢。”
  忽然他瞪着一双乌黑的阵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原来天空一只黑鹰盘旋着飞了过
来。
  邦应一身黑亮扁毛,头顶上却是雪白,虽然不大,却神骏得很,这种鹰儿乃是辽东所产
最厉害的一种,唤做“海东青”,身形虽不甚大,却凶得厉害,寻常比它大上一倍的兀鹰也
不敢招惹它。
  这小童看它老是绕着圈儿盘旋,心知必有原故,于是爬上那雪堆下望,果然远处有一只
雪白的小兔在跑着,那兔周身雪白,若非是在飞跑,根本分辨不出来。
  那鹰转得两转,忽然双翅一收,身形就如箭矢般冲了下来,那野兔四足一纵,没命狂
奔。
  但是鹰儿计算得极精,下扑之势正好在野兔前面一点儿,兔子往前一逃,正好碰上它的
利爪。
  站在雪堆上的小孩看得不禁叫出声音来,眼见鹰爪就要抓上白兔背上,说时迟,那时
快,忽见那白兔往左一钻,身形却往右一翻,立时背脊垫地,四脚朝天,一双后腿猛然往上
一蹬——
  但闻一声惨鸣,那“海东青”忽然跌落地上,滚了一滚便已死去。
  原来那白免后腿一境,正蹬在鹰腹上,登时把鹰肚子蹬了一个大洞,肚肠流了一地。
  那白兔滚了两滚,也倒下不动了,敢情它肚上也被撕去一大块皮肉,血流如注。
  东北野兔强壮万分,常能借一蹬之势杀死巨鹰,有许多南方人初到北方,听当地猎户说
起这等事来,都不相信,等到亲眼目睹时,不禁一个个目瞪口呆。
  且说站在坡上的小娃儿瞧见这幕情景,就从坡上跑过去,走近看时,发现那白兔身躯微
抖,似乎尚未死去,腹上创口也仍不断流着鲜血。
  他把免儿抓住一看,那兔果然没死,被他一阵摇动,缓缓睁开一双红眼晴瞪着他。小娃
儿见那兔通体雪白,肥头大耳,模样十分可爱,那双红眼睛中似乎流露出一股疼痛的神色,
又像是在乞求帮助,不禁怜悯之心大起,忙从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巾把白免伤口包住。
  但那创口伤得极深,虽用手巾包住,但是仍止不了血,那白兔愈来愈是萎缩,双耳垂
下,眼晴也缓缓闭上,眼看是不成的了,小童不由慌乱的手脚,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近处山峦上缓缓走来一人一骑。
  那马通体雪白,并无一根杂毛,极是神骏,口中不时吐着一团团白气,马上坐着一个老
者,这老人方头大脸,面如重枣,却是红润异常,白眉白髯中透出一丝慈祥可亲,但奇的是
慈蔼之中又令人感到不怒而威。
  老人勒马爬上小重方才立足的小坡,停下马来四百眺望,只见不远处“山海关”在淡淡
雾气中巍然耸立,靠近地面处因雾气较浓,已是欲现犹隐,城楼上横额,却是清清楚楚可
见,“天下第一关”五个字龙飞风舞,气势磅礴。
  老人凝目看了一会,忽然双目精光暴射,过了一会又长叹一声,他自言自语道:“我一
生从没有踏进此关半步,这一去,不知——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回来,唉,风柏杨,你千万不
要把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啊!”
  他一低头,蓦然瞧见坡下小童抱着一只白兔的情景,不由轻咦一声。
  那个娃儿,抱着一只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白兔,在身上乱抓乱摸,却没有一件东西管
用。
  忽然,他瞧见左面雪堆中露出一个嫩绿色的小尖儿,他不禁大喜,连忙一把将雪抓开,
果然露出一株小草来。
  小童把绿草拔将出来,看着根部的黄色大笋,不禁喜道:
  “啊,这土参好大——”
  这种土参在东北到处都是,是以小童一见就认得,这土参根中的汁水最能止血长肌,江
湖郎中的刀创药中多掺有这东西。
  小童把那土参拿在手中用力一捏,那知这土参根儿硬得异常,竟是捏它不破,他低头一
瞧,小白兔双眼已紧紧合上,心中不由大急,一把将土参放在口中,用牙齿用力一吱。
  “咔”一声,壳儿破裂,里面一包甜汁全注入小童口中,他正待吐将出来,忽然右面一
个焦雷般的声音:“兀,你这小鬼”
  他骤然吓了一大跳,“咕”一声,一口汁水全给喝下了肚,他只觉一股清凉无比的汁水
顺看喉管直流下去,他猛可一惊,也顾不得看右面是什么人在大叫,低头一看,幸好壳中还
有一点水汁,连忙倒在白兔的伤口上,用毛巾包着。
  这东西真灵验无比,一会儿,免肚上不仅流血全止,而且立刻生出一层油皮来。
  他一心照料小兔,竞将方才右边那声大吼给忘了。过了一会,手中兔子一阵抖动,白免
缓缓睁开眼晴,四面瞧了瞧,像是悠悠醒来的模样。
  小娃儿不禁大喜,轻轻将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慢慢站了起来,忽然用嘴轻轻在小娃儿
手背上擦了两下,缓缓离开。
  小童满心喜欢,低声道:“小白兔,再见。”
  那白兔又回头来,睁着红眼晴对他望了两眼,匆匆跑去。
  白兔走了之后,他陡然想起方才那一声大吼甚是出奇,连忙往右边下看,只见白雪遍
地,一丝人影也没有。
  他心里暗道一声奇怪,却也没有再去想它。
  他缓缓坐下来,坐在一节松木上,用手无聊地把雪花拨开,不一会,便拨开尺方的一块
泥地出来,泥地上铺着两块青砖,青砖当中成了一条狭沟,那些拔开的雪花受他手上的温热
渐渐溶化,于是一道水缓缓注入狭沟中。
  他呆望着那狭沟,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年纪虽小,但是感情却极是丰富——虽然只是一些稚气的情感,世上的万事万物,他
都觉得极为可爱,常常望着一朵白云,他会呆看上一个多时辰不觉厌倦,过了一会,他又深
深爱上一朵半开的蓓蕾。

  这时他心中乱想着:“老师上次说隋炀帝开了一条运河,害死成千成万的百姓,嗯,那
运河一定大极啦……”
  “这便是我的运河——”他望着青砖中的小水沟,“哈,谁也得乘船才能过得去——”
  这时青砖上忽然爬来一只蚂蚁,从一小段松针上轻轻爬到“对岸”,小重不禁乐得笑了
起来,他暗道:“对,这是桥,哈,蚂蚁儿过桥。”
  他似乎为那蚂蚁也把这“水沟”当做“运河”而欢甚。
  这时他忽然想道:“大人的心里真奇怪,许多小虫小蚁都知遵守的法则,他们却是不肯
遵守——”
  “呼”一声,一个“大人”的腿跨过他的“运河”,停在他面前。
  他略带惊慌地抬头一看,只觉一个面色红润的老者微笑站在他面前。
  他微微有点责怪这老伯不遵守他“运河的规则”,但是当他看到老人皤皤白发时,他不
禁觉得自己责怪他十分不应该,只好歉然一笑。
  那老人慈祥地道:“娃儿,你玩得真开心是吧?你可知道方才你险些就丢了一条小
命?”
  小童不禁一怔,道:“什么?”
  老人笑道:“方才你把那‘千年参王’放进嘴里去时,可曾听到大吼一声?”
  小重道:“听到,听到,不过什么是‘千年参王’啊?您是指那枝土参么?”
  老人笑道:“哈,世上哪有那么大的土参?你竟不知道……唉,可见天下事冥冥中自有
注定,这等奇宝实注定要落入这娃儿之口,任谁也无法阻止,方才那‘金毛神猿’白丕见宝
起歹意,结果不但宝物没有到手,反而吃我百步神拳送了命,唉。”
  小童虽然听不太懂,但他天性聪明,脑筋一转,道:“伯伯,您是说,方才那大吼一声
的人想来害我,结果反让伯伯打死了是吗?”
  老人笑道:“嗯,你这娃儿真聪明。”“说着指了指右面雪堆后。
  小童跑过去一看,只见雪堆后果然躺着一个汉子,瞧那模样,已是死去多时,只因正倒
在雪堆后,是以方才没有看见。
  小童瞧了一会,低声道:”你这人真是的,要吃那土参早点告诉我不就得了,反正那白
兔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干么要偷偷摸摸的……
  那老人不禁一怔,柔声道:“你是说我不该杀他?”
  小童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老人呆得一呆,忽然仰天长
笑,跨上白马,抖缰而去。
  小童怔了一会,忽然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下直冒上来,霎时身如醉酒,头昏脑胀,
“扑”的坐在地上。
  老人骑马走出几步,忽然回头一望——
  这一望,端的值得一书,只此回头一望,从此就决定了今后五十年武林的大势!
  老人望见小童面红如醉,心忖道:“千年参王的效力发作了,我现在虽有要事,但若不
助这娃儿一力,岂不是好生可惜了这武林奇宝?”
  手中一动马缰,回到原处,伸掌按在小童腹上。
  小重只觉一股暖流从老者掌中传出,将自己腹内热气引人四体百骸,登时觉得舒畅无
地,但是浑身一丝力也用不出。
  过了一会,老者收掌道:“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我叫高战。”
  老人望了他一会,从杯中掏出一张纸来,丢在小童身上道:“这纸上画有几个人像,你
以后好好照着练练,包管有你好处。”
  高战想说两句感激之话,但是全身软棉棉的,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像是没有了。
  老人从马背包囊中拿出一块毛巾,盖在他身上,想说什么,却止住口,过了一会道:
“好好睡一觉吧。”
  反身跃上马,一拍马臀,马蹄扬起阵阵雪花去了。
  高战看那毛巾微微放亮,也不知是什么毛织的,盖在身上又轻又暖,毛巾中央却用细线
绣着一棵大柏树,一棵大杨树,枝态扶疏,极是生动。
  忽然眼晴觉得微酸,一合眼,缓缓入睡。
  这阵时间,老人骑着白马巴到了山海关前,不知怎的?他缓缓放慢了马,像是不愿入关
似的。
  蓦然,他像是忽地惊起,仰首看了看雄伟的城楼,暗道:“风柏杨,风柏杨,你是畏怯
么?那无恨生虽则名满天下,难道我边塞大侠就真怕他不成?”
  他猛然回头,只见远处高山接天,顶上白雪隐在云雾之中,白雪茫茫,好一片牧野风
光,朔风吹来,触面生寒,想到自己雄踞关外垂卅年,不由昂然自语:“风柏杨,你昔日威
风何在?”
  于是奋然一掌拍在马臀上,得得得冲入天下第一关。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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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七章

  初冬时分,原野上一片肃杀。
  一弯流水,枯寂向东流着,一棵冲天的榆树,虽然树叶尽落,可是枝干有如横生蟠龙,
气势甚是雄伟,树后,是个百十家的小村落,因为村前有这棵千年大榆树,所以唤做“榆
庄”。
  清晨,天色很是清朗,远处的山清清楚楚的一目了然,在村首一家小茅屋,跑出个小男
孩,唇红齿白,长得非常俊俏,看来也不过七、八岁,两只小手提着水桶,走到井边。
  他穿得很单薄,也不见话出寒冷之态,放下绳子,很轻松便打满了两桶水。
  他见天色尚早,村里还没有人起来,把水倒入厨房内的水缸,便走出坐在榆树下,面对
着尚未从山头爬出的太阳,一心一意练起内功来。
  等到运气一周后,但觉遍体温暖,舒适已极,心中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个传他这套工夫
的老人。
  “他是多么令人亲近呀,他老人家脸上虽然很是严肃,可是,可是……可是怎样我也说
不出来,除了爹,只怕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人。”他想到那老人满脸正气,不由愈觉心
折。
  “要是我们不搬走的话,他答应回来还要教我武功哩!”
  他正在回忆三年前的往事,忽觉脸上一凉,他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回过头来,抱着一
头大黄牛的头骂道:“老黄,又是你,坏东西。”
  那头老牛,身体虽很庞大,可是乖巧已极,是以乘着小男孩正呆呆出神时,悄悄走到他
身后,舐了一口。
  小孩与牛很是亲热,老牛让他抱着头,不住的用舌去舐他,男孩突然翻身骑上,叫道:
“老黄,咱们到田里去。”
  “老黄”似乎完全听得懂孩子的话,微微摇那颗大头。
  孩子道:“怎样,你还没有吃过干草?”
  老牛点点头。
  孩子道:“那么我们一同回去吧。”
  那孩子骑着牛,慢慢走向茅屋,忽然里面传出一阵苍老的叫声:“战儿,怎样这早便起
来了。”
  那男孩闻声急忙翻身下牛,跑进屋里,对睡在床上中年病汉低声道:“爸,你病好些了
吧。”
  那病人摇头叹道:“战儿,我这病难好了,大夫说我是虚火上升的大热症,其实他那知
我这是几十年来的老毛病。战儿,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老实告诉你,爹年青时有一次
在战场中负伤,腰部中了敌人的药箭,箭头始终没有取出,是以腰痛时发,这次发作甚是厉
害,只怕……只怕……”
  战儿急忙阻止,柔声安慰道:“爸,您千万别乱想,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病人长叹一声,缓缓道:“唉,你年纪这么小,我真是不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
在九泉下怎么能向你妈交待?”
  战儿觉得室内空气沉闷,父亲这几句话令他心痛如绞,强忍着眼泪道:“爸,我去烧早
饭。”
  他父亲突然问道:“咱们田里的高粱全部收完了吗?咱们欠别人的粮食,可要先还
清。”
  战儿道:“欠隔壁林伯伯,后面李大叔都还啦。”
  那人满脸慈爱,凝望着战儿走去准备早饭,不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这点年纪,如
果是生长在富贵之家,正是无知无邪,嬉戏终日,绕在父母膝旁撒娇使赖的黄金年华,可是
战儿呢?不但要管田里的事,又要服侍我这病人,唉,生而贫苦,那真是十分不幸的。”
  喝过几碗高粱粥,战儿骑上“老黄”,又往田里去割最后一块高粱,他小手握着镰刀,
运用如飞,每当他割完一把,“老黄”便把叶子嚼断吃去。
  太阳渐渐出来了,战儿累得满头大汗,阳光照在黄金投的高粱米上,令人有一种丰足的
感觉,战儿仰望着耸高的长白山,在碧蓝的苍穹中班立着,真分不出天高还是山高,心情不
觉悠然神往,低头看着脚旁成堆的黍米,自觉劳苦没有空费,很感安慰,但他一想到父亲久
病难愈,又不禁悲从中来,自己也分不出心中是忧是喜。
  他休息了一会,便把高粱米装进布袋,忽然身后一个甜脆的声音叫道:“高战,你替我
作的文章呢?老师说今天不交,就要挨手心哩!”
  高战回过头,看着身后那稚气满脸的小姑娘,歉然道:“啊,这几天真是忙极了,天天
上田里作工,真……真对不起,我竟忘掉要替你作文,等我收拾好,这便替你作。”
  那小姑娘很不高兴,双颊涨得通红,嗔道:“哼,不作就不作,谁稀罕了。”
  高战心内很感惭愧,低头不语,小女孩又道:“上次汶姐要你作,早上告诉你,你下午
就作好送去,我老早就告诉你,你竟不放在心上,哼,你记得好了。”
  高战想开口辩护,可是转念一想,她责备自己的句句都是实话,所以不知如何启口。
  他天性极为柔和正直,年纪虽小,别人待他的好处,他时时铭刻在心中,别人骂他恼
他,他却并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多么艰难危险的事,只要是别人要求他,他从来未曾拒绝,
都是尽力而,因为他不愿伤害任何人——甚至任何小动物,他爹常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他比女
孩儿心地更慈祥。
  那小姑娘见他久久不语,不禁有些懊恼,但又不便示弱,便道:“你倒先生气了,好,
你赶快去作吧,待会我到你家去拿,我还要自己抄一遍,老师认得你的字呵!”
  说罢,瞟了高战一眼,温柔一笑,转身便欲离开。
  高战想到自己还须到镇上去抓药,正想告诉她,但一看到她充满自信的小脸,淡淡的阳
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简直好像透明了,令人有一种出尘的感觉,便住口不说了。
  他轻吁了一口,装满了二麻布袋,骑上“老黄”,一步步走回家去。
  坐在宽宽的牛背上,凉风吹来,高战又想起昨夜的梦境……
  “妈在云端里,她全身裹着一层厚厚的彩虹……她向我招手,我努力……努力想看清楚
妈亲爱的面容,可是那可恶的彩云,竟把妈整个脸笼罩着,只能看出一个轮廓,我真想跳上
去抱妈,妈向我摇摇手便消失,我一急,就醒来了。
  我五岁时,妈离开爹和我,我还以为妈是睡着了呢!如果……如果那时我知道今后再见
不到她,我……我定要多瞧她几眼,在我心中留下比较深的印象。”他想:“我每次作梦,
梦到妈都看不清楚她的面孔,我仔细回忆也只得到二个模糊的影子,妈,你哪一天能让我在
梦中看得清楚一点呢?”想到这里,不禁鼻头发酸,真欲放声一哭。
  他轻步走到父亲床边,见父亲沉沉睡着,略略放心,便提笔替那小女孩作文。
  原来高战一家本是山西望族,家中代代都是执戈卫国的武将,先祖高宠更是大宋精忠岳
元帅手下第一员大将,当年曾以一枝长戟连挑翻金人十二辆重革华车,端的成震天下,力尽
殉国之日,岳元帅如失左右手,后来传到商战父亲高云,他眼见满清野心显露,想要吞并我
中华大好河山,便怀着满腔热血,仗着家传“无敌戟法”,投身辽东经略熊廷弼大帅度下,
充当一员参将,那熊经略雄才大志,文武双全,原是为国家干城,经营辽东,清兵不敢越雷
池半步,无奈大明气数已尽,君主昏庸,重用小人,熊大帅三启三罢,受尽奸人牵制,盛京
一战,王化贞坐而不救,终于被清兵个个击破,熊廷弼被执至京问罪,高云眼见忠义之士不
是冲锋陷阵为国捐躯,就是被奸臣横加迫害,原来颇有中兴的局面,到头来烟消云散,不由
万念俱灰,只身返乡,娶了一房媳妇,种田度日。
  高云妻郑氏,是温柔腼腆的一个美人儿,体态甚是薄弱,可是才名甚著,诗、辞、歌、
赋、棋、琴、书、画样样都很精通,高云中年而娶,娶得如此一个才女,自是百依百顺,郑
氏也很崇拜夫君,夫妻间相敬如宾,伉丽情深。不料就在高战五岁时,天妒红颜,郑氏撤手
离开她亲爱的夫婿稚子,高云经此打击,心如死灰,把妻子葬了,为免触景伤情,便携带着
高战,出关开垦,他知关外兵荒马,就在山海关附近买了一块田,种下高粱大豆,可是他天
性豪侠仗仪,有一次失手打死一个欺压良民的官军,自知关内关外不能立足,这便带着高
战,远走长白山下。
  高战写完文章,摸着床头的钱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吩咐“老黄”不要走
远,那头老牛对他非常依恋,口中连叫,似乎要跟着他去。
  高战连连摇手,那老牛性己通灵,突然伏下身来,口中咬着高战的衣服,示意骑上,高
战无奈叫道:“我要赶紧跑到镇上去抓药,你走得那么慢怎么行,等会到镇上,人家都收市
了。”
  那老牛吼叫两声,好像甚不服气,高战只得骑上,“老黄”四脚一立,如飞跑去。
  高战心中大感惊奇,因为平日“老黄”性子温良,拖车犁田都是慢吞吞,可是它气力很
长,所以一天工作下来,比别家的牛并不逊色,想不到“老黄”还有这好脚力。
  “老黄”跑得虽快,可是高战坐在背上,平稳已极,心中对这老友,又伶又爱,双手抓
着它的角叫道:“‘老黄’你慢些跑,不然,会太累了,便不能跑回。”
  “老黄”低叱几声,算是回答他的好意,脚下却丝毫不停,不一会,便跑进市镇,这才
放慢脚步。
  镇中人远远见一人一牛如飞跑来,都惊呆了,大家都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善跑的牛,等到
走近,老黄放慢,这才看清楚,原来牛背上骑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俊童,那牛体形特大,孩子
坐在它背上,显得大小不相称,甚是好笑。
  高战觉得大家都在注视他,很不好意思翻身下牛,他怕镇人逗惹“老黄”,引起它牛脾
气吓人,便把它拴在路旁树上,老黄对它小主人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很感不满,抬起大头,
怒目向四周看了一眼。
  高战买了一包草药,用掉最后一块碎银,心中感到很是凄惨,想到爹的病,以及爹那种
绝望的眼光,高战虽然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可是那种阴暗,漠然的眼神,似乎有一种直觉
告诉他,爹的病是不会好的了,更大的不幸正慢慢的降临。他从小就在艰苦中奋斗,对于作
活,可真是一把好手,对外对内也能井井有条,可是倒底年龄太幼,不时还会表露出一种可
贵的童心,可爱又可笑的孩子气,他爹的正直慷慨,他妈的慈柔可亲的性格,都一股脑儿到
他身上,是以他见别人富有也不感羡慕,对于自己的穷苦并不觉得可耻,村中最有钱的林家
二位小女孩,都和他玩得很融洽,他并未感到丝毫自卑的心理,在他小小心灵中,觉得为父
亲牺牲一切都是应该的,在他小小心灵中,包容着像海一般的爱,将来有一天,他会以爱来
对待每一个人。
  他熬好了药,林姑娘跑来取那篇文章,高战道:“请你告诉老师,我最近不能去上学
堂。”
  林姑娘笑道:“好,老师天天夸你,要我们大伙儿都跟你学哩!”
  高战红着脸道:“你别捧我,你下次要作什么,我一定早早做好。”
  林姑娘听他柔声说话,想到自己早上对他无礼,很感惭愧,便拉开话题问道:“高伯伯
病怎样了?”
  高战黯然,低声道:“爹的病还是那个老样子,不知哪天才会好。”
  林姑娘柔声安慰道:“你别急,总有一天会好的。”
  接着又道:“喂,我走啦,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被老师知道要挨手心的。”
  高战见她脸上神情轻松活泼,不由也被她感染,心中快活了一些,笑道:“你挨过老师
的板子?”
  林姑娘点头正色道:“上次我背书背不上,哼,这件事你明明知道,还要装傻,喂,你
连我姐姐都不要讲,知道吗?”
  高战听她以大人口吻吩咐,很感到好笑,故意道:“假如告诉你姐姐了呢?”
  林姑娘正想离去,闻言嗔道:“高战,你敢么?”
  高战耸耸肩,不再言语,内心却想到:“我为什么不敢?”
  冬阳斜斜地晒着大地,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嫩毛小鸡,懒洋洋的走来走去,不时用爪刨
土,寻些虫豕蚂蚁,喂给小鸡吃。
  高战心中非常空虚,看了一会,自觉无趣,便回到屋中,取了书本,坐在人榆树下,朗
朗的读了起来。
  整个冬天,就这样沉沉闷闷过去,下雪后孩子们的雪战,雪后的围猎,高战都没有参
加。父亲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奄奄一息,高战每天拼命去我些零工作,赚钱来替他父亲
医病,人家见他年幼,部准备纷纷解囊,送他一些银子,可是他一想到爹爹正直刚正的性
格,谆谆的教训,便不敢接受,仗着力大身轻,什么粗活他也去干。
  苦难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一天傍晚,天上彤云满布,正要下大雪的征象,高战骑着“老
黄”回来,发觉父亲已经昏迷过去,他大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抱着父亲的头痛哭。
  他哭了一阵,高云神智渐清,自知不久人世,很吃力道:“战儿,别……哭……哭了,
爹……真怕……真怕支持……不住,在你……回来……回来前就……就……要去了,现
在……现在总……算好,咱爷儿俩……还可以……见一面。”
  高战哭道:“爹,你不会死,您不会……不会死的。”
  高云喘息一阵,强忍着腰间的剧痛,惨然道:“爹也知你年纪太小,可是爹实在不能支
持下去了,战儿,爹今后不能再照顾你啦,战儿,听话,千万别再哭了,爹还有话给你
说。”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感到精神突然振奋起来,高战见父亲脸上红暴时露,喜道:
“爹,你好些了,你息息吧!我去找医生去。”
  高云知是回光近照,便正色道:“战儿,你才八岁,今后一个人浪迹天涯,一定要时时
刻刻记住爹的话,我们高家世世代代忠义传家,你必须要做一个轰轰烈烈的人。你年纪小,
有时难免善恶不分,但只要记得爹一句话:待人厚,刻己薄,心存忠厚,为善最乐。战儿,
你懂爹的意思吗?”
  战几天性淳厚,心中虽然不甚了解,但不忍令父亲失望,点头道:“爹,你放心,战儿
全懂了。”
  高云柔声道:“爹传你的高家七七四十九路无敌戟法,你再演一遍,战儿,使去把长戟
拿来。”
  高战虽不愿片刻离开父亲,可是又不敢违背,只得快步去取,只见他一只手拿着前半段
戟身,另一手拿着戟斡,双手一合,卡察一声,便合在一起。
  原来这长俄制作甚是精巧,平日可以折为二节,以便携带,而且前半段可当刀斧使,在
短兵相接时,最是适用,如果遇到冲锋陷阵,只消一按机簧,便成长兵,成为马上利器,那
戟锋从南宋已来,不知饮了多少人血,是以淡淡发出一层血光。
  高战强忍心中哀痛,站在门口一招一式舞了起来,高云撑起身来,凝神注目,待到高战
使完四十九招,他再也支持不住,双手一松,又倒在床上。
  高战急急走到床边,把长戟向床头一放,正待发话,他父亲喘息道:“战儿,你天资很
好,学起武来成就不定比爹高得多,在……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学武……
学武……比……比学文要好,我……死……死了后……你……你把……一切……一切都卖
了,回……回到老家……老家……去,如果,能……能再碰到……再碰到那传你内功的奇
人,就……跟他……跟他去学功夫,将来……好为国家做一番……大……事。”
  高战眼看父亲愈来愈不成了,心内不知所措,只有强忍眼泪点头答允。隔了一会高云又
道:“战儿,你……走近些,让……让爹再瞧瞧。”
  高战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他父亲伸出两只无力的手,捧着高战的头,目光中流露
着千般慈爱,喃喃道:“战儿,爹要……爹要去了,你好小,好小啊!”
  高战感到父亲双手渐渐松开了,口唇颤动,像是要说什么,高战哭道:“爹,你要说什
么?”
  “国破……家……家亡……忠……孝……忠孝……圣贤……之……家法。”
  高云用尽力气,从喉咙中吐出这句话,眼睛一闭,撤手而逝。
  好长一段寂静,高战呆呆望着过去了的父亲,他不相信那是真的——然而那毕竟是真的
死。这是千万年来,从无人超越的大限,多少盖世来杰到头来总免不了屈服在这无法过过的
关口。
  他感觉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正向无底的深渊中坠落,亲爱的人儿,一个个
忍心的离开他,而且,走得远远的,使他永远无法再追得上。
  他年纪虽幼,可是情感极是丰富,母亲死时,他还不值得悲哀,以为母亲是睡着了,可
是,如今他心底敬爱的爹又搬手而去,这种悲痛沉重的打击,直使他不知所为,连哭都忘记
了。
  他仿佛听到了九天之上有阵阵哀乐传下来,是那么悠扬,那么遥远,刹时间,从他心底
的深处也讯起了低沉哀痛的旋律。
  一切都是真的,他用力揪了一下大腿,证实了那不是梦境,父亲苍白被病折磨而枯瘦的
脸上,虽然两目闭得紧紧的,可是还流露出一种正直不屈和大无畏的神色,他飞快的瞥了一
眼,原来就深刻在脑海中的印象,又像再重新刻画一遍,更清晰,更深刻了,十年,廿年,
在他有生之年,父亲的音容那将不再会被时光之流冲淡,光阴,只能加深它的。
  蓦的,背后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双肩,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高贤侄,死者已去,你这样
哀痛最是伤身,你爹在地下也会感到痛心的。”
  原来林家二姊妹本想这高战去捉蟋蟀,她俩站在门口试了两声,高战有如未闻,姊妹两
心中大奇,伸头广看,只见高战坐在床边,目光痴呆,良久也不见他眨一下,不禁大惧,匆
匆忙忙去告诉爹爹,林老爷一听,心内了然,他感到很是凄惨,高战在这“榆庄”,没有一
个人不喜欢他,林老爷更是爱他得紧,是以急忙赶来劝慰。
  高战转过头一看,三双温柔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心内突感温暖,像是即将溺死伪人,
突然攀附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抱着林老爷,再也按捺不住,哀哀痛哭起来。
  林老爷看着怀中俊秀的孩子。两跟红肿,脸上涕泗泅横校,心内又怜又爱,他知道这一
哭对高战有益无害,可以把那郁积在胸中哀伤全都发泄,所以只是任他哭去。
  那林氏姊妹,平日虽然胆大心粗,此时见高战哭得哀哀欲绝,也不觉流下同情之泪。
  良久,高战觉得胸中比较松畅,便收泪道:“林伯伯,爹叫我在他死后,回到老家山西
去,小侄有个计较,想将爹爹尸骨运回家乡,与娘合葬在一起。”
  林之爷道:“山西离此,千山万水,你年纪这么小,还要护送高老弟的灵棺,真是谈何
容易。”
  高战凄然追:“先父也料到此,他吩咐我将他遗骨火化,用坛子装了,这样带到山
西。”
  林老爷道:“入关的路最近可不大宁静,盗贼散兵遍地如毛,你一个人孤身步行至万里
外,只怕很是艰难,依我看使不如把你父亲葬了,就住在我家,等长大些,再回故乡不
迟。”
  林氏姊妹中大姊林汶道:“高大可,你留下和我们一块儿读书玩耍不好么?”
  小妹妹林玉也劝他留下。
  高战毅然道:“多谢林伯伯及二位姑娘的好意,先父曾经吩咐我要出外磨练,访师学
武,所以小侄不敢。”
  林伯伯赞道:“好孩子,有志气。”
  林玉瞪他一眼,似乎怪他不识好歹,林汶瞟了他一眼,露出黯然的神色。
  他心一软,但又想起父亲临终的嘱咐,心内暗自发誓道:“高战啊,就是千山万水,千
刀万箭在前,你也要把爹的骨灰运到家乡去。”
  林老爷见他忽露凛然之色,知他意已决,便不再言语,带着姊妹二人离去。
  高故心中盘打,父亲的话又飘到耳边:“把一切东西都卖了……”
  他的思想突然变得很散乱,家中除了三间破茅屋,几百斤高粱外真是一无所有了,唯一
值钱的是什么?他努力去避免想这个问题,所以思想突然变得很觉漫散,然而最后思想的焦
点又落在这个问题上。
  “只有‘老黄’,才值得些钱。”他最后喃喃自语道,“可是,‘老黄’跟着我们已经
四五年了,它辛辛苦苦工作,载重负荷,从来没有半点反抗,我……我怎么忍心呢?”
  他觉得心房像给针刺了一下,对于自己这种卑鄙的想法很是惭愧。
  “再怎样,也不能把‘老黄’卖了。”他下了决心。
  “老黄”正在茅屋四周走来走去,一颗巨大的牛头不时伸进窗口,注视着沉思的小主
人,显然的,对于老主人的死,以及小主人的悲哀,它心中都明白得很,只可惜不能说话安
慰,所以显得很急跺,最后忍不住了,低吼两声。
  高战闻声跑出,抚摸着“老黄”,心中真是怜爱万分,“老黄”伏下身,亲昵的舐着高
战的脚。
  火光熊熊,高战注视着父亲的遗体渐渐消失,感到此生再无所庇荫,前这茫茫,不由又
惊又痛。
  火光中,他至爱的人最后变成一堆灰,他看看四周村人都带着惋惜沉痛的跟光,不禁默
默祈祷道:“爹,你安心吧,好人总是不寂寞的。”
  人们渐渐离去,他站起身来,把骨灰放在坛子内,回头一看,“老黄”牛眼中也闪着晶
莹的泪光。
  高战把茅屋及一切东西都卖了,可是只够他偿还父亲在生之日所欠的医药费!那是他一
直瞒智父亲借的。
  别人虽然不要他还,可是他一想到父亲平日不求人的性儿,觉得自己不能有碍高家门
户,再大的苦难,也要一个人去承担,所以他善意的拒绝了林伯伯的赠金。
  牵着牛,他一步一步走离“榆庄”,大家看着他矮小的身形还不及“老黄”高,都不禁
惨然,摇头叹道:“唉,这孩子。”
  高战回过头,林家还未离开,林伯伯和他两个女儿挥着手,他突感心酸,眼角浮起泪
珠,但转念想到父亲常常说的一句话“丈夫流血不流泪。”赶紧收泪,再不回头,愈走愈远
了。
  林汶、林玉看到高战身形消失在原野上,想到高战平日对自己的诸般好处,忍不住双双
哭了起来。
  林伯伯道:“乖女儿,别哭了,咱们回去吧。”
  林玉止泪问道:“爹,高……高大哥要几时才回来。”
  林伯伯声安慰道:“乖女儿,你高大哥是个极有志气的孩子,心地又慈善无比,将来一
定会成了不起的人。”
  林汶低声道:“他……他会不会恨我和妹妹呢?我们平常……平常待他很凶,很不
好。”
  林伯伯呵呵笑道:“好孩子,你既然后悔待人家不好,那么从今以后,对于你的朋友便
不能再任性了,免得别人走后,你又悔恨自己。高贤侄年龄虽小,可是气度宽宏,他怎会记
在心上,也许你们平日的恶作剧,会使他永远怀念哩!”
  林家姊妹红着脸听他爹温和的教训,林老爷感到很奇怪,平时刁钻的二丫头也一言不
发,低头听训,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脸上不由拓出神秘的笑容,暗道:“孩子事,孩子
事!”
  且说高战离开“榆庄”,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他不敢再事逗留,因为那样他怕会改变自
己的决心,他牵着“老黄”,不知不觉越过了几个不坡,回头一看,一大片起伏牧野,无边
无涯,“榆庄”渐渐消失了,只有那棵冲天的榆树的树尖,还可隐约的看见。
  他跨上牛背,依依不舍的望望长白山,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山头积雪,在阳光下还
闪出千百道刺目的光茫,象征着关外富丽和雄壮。
  他突然想起牧童在原野上的歌声,那歌是:
  “长白山,长白山,高高连天檐,
  连天檐,接天渊,长白黑山间,牧野万里永无边,
  日儿已下!牛啊!羊啊!快回来啊,
  回到长白山下,那儿才是你的家,那儿才是你的家。”
  歌声是多么亲切,高战想到那里,不由自言向语轻轻地道:“别了,长白山,‘榆
庄’,善良的伯伯叔叔们!”
  高战行了数日,盘缠己经用尽,这日天已近晚,附近又无人家,他只有饿着肚皮和老黄
找一处山洞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继续前走,走到正午,也不见人家,头脑饿得微微发
昏,幸亏他幼时误服“千年参王”,又在自已不知不觉中练就关外正宗内功,所以勉强支持
的住。“老黄”也是焦急不安,它不时去找些它认为量鲜美的嫩草,放在小主人面前,示意
要高战吃,高战只有苦笑的份。
  “老黄”大慨心中奇怪小主人的行动,它想这样鲜嫩的东西不吃,而要挨饿,“人”真
怪,它心中愈来愈焦急,发足狂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面有一处人家,高战心中大
喜,跑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高战心中大感失望,知道主人定然外出,就绕到屋子后面
去找主人,只见绿油油一大片蕃薯田。
  他饿得发慌,不暇细想,奔了过去,看看四边无人,就伸手抓了两只,这时正是春天,
蕃薯插下去不过一个多月,所以只有拳儿那大,他心想聊性于无,又想到幼时在地上挖泥
灶,烤红薯的香甜之味,不觉食指大动,伸手人怀摸取火种,忽然无意中触着父亲的骨灰
坛,不禁心凉。
  爹的正直容貌又浮了起来,爹的谆谆教训也飘到耳边……“待人厚,刻己薄”
  他考虑了半天,肚子实在饿得紧,心想:“这么多,我只拿两个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又想到老师讲的刘备在遗嘱中的两句话:“毋以善小而勿为,毋以恶小而为
之。”
  一刻间,他像被重重击了一下,赶快把拨出来的蕃薯埋了,对适才的行为真羞愧得紧。
他举目一望院子一片青翠的田地外,没有一个人,心中略略放心,便牵着“老黄”再往前
去,“老黄”睁大牛眼,带着疑问责备的目光望着小主人。
  高战轻轻摸着“老黄”,柔声道:“‘老黄’,那足人家的东西,我们不可以随便取
哩!”
  走了一会,前面是一条清澈小溪,高战心想:“这河里的鱼可不是有主之物了吧!”
  他脱去上衣,钻进水里,此时隆冬初过,溪水足从山上溶雪流下,是以冷凛透骨,高战
仗着体质素强,用内功闭住气,在溪底摸来摸去。
  好半天,他水抓着一尾鲤鱼,连忙用手紧紧捉牢,翻身上岸。
  那鲤鱼有斤多重,高战心中大喜,自忖可以饱食一餐,可是当他拨出小刀正想杀鱼去
鳞,看见那鱼眼旁有一两滴水珠,双目突起,死命挣扎。
  他突然心一软,想道:“这鱼也会哭哩!真可伶,不知有没有父母?”
  他因为太多的爱心,所以往往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可笑的同情心,此时一见鲤鱼眼旁
的水珠,竟以为是泪珠,再也忍不起心下手杀它。
  他轻叹一声喃喃道:“鱼儿,你可妥当心啊,再被人抓到,可就不肯放你了。”
  说罢手一松,水花四溅,那尾鲤鱼己潜到深水去了。
  他感身上有些冷,就靠在溪边大树下,望着悠悠白云,竞睡去了。
  忽然,他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惊起:“爹,你瞧他多可伶,我们把干粮分一半给他好
么?”
  高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头戴翻起的羊皮幅,手中牵着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
女孩,头上梳着两只辫子,脸色红红的,娇憨极了,二人就站在身旁不远。
  老者道:“小弟弟,你冷不冷,饿不俄?”
  高战见他语气亲切,点头道:“老伯,你可知附近有人家吗?我……我……”他本想告
诉老者自己已饿了一天一夜,但却羞于出口。
  那老者道:“这几十里内的确人烟稀少,我看你年纪小小,孤身出门,一定有什么要紧
的事。”
  高战点头,便说出自己要送父骨回乡,那老者吃了一惊,道:“山西高此何只万里,你
一个人行路实在太危险了……”
  那小女孩接口道:“喂,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爹办完事,咱们再一起入关可好?”
  高战摇头,柔声拒绝她的好意,正待告别,那老者沉一会道:“小弟弟,你先把这包干
粮带去,否则这方圆百里无人,你还要挨饿哩!小小年纪孝心可贵,我本当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目下实在是身有要事,无暇分身。”
  高战见他完全以长辈态度真诚对待自己,心中很是感动,知道自己再要推辞,必定惹起
他不快,便双手接过一包干粮,称谢道:“不知老伯贵姓?”
  那老者道:“我姓方,是关外方家牧场主人。”
  高战道:“我叫高战,将来重回关外一定来看伯伯。”
  那女孩喜道:“喂,你说话可要算话。”
  高战点点头,老者似乎有急事,撮口长啸一声,两匹马一大一小从草原中如飞跑来。
  老者骑上马,回头看到高战从树后牵出一头牛,牛角上挂着一个小小用毛毡捆成的包
袱,仔细一瞧,上面绣着一棵杨树,一棵柏树,不由大放宽心,忖道:“这孩子原来和风老
哥有关系,我倒是多虑了,就凭风大哥这标识,关外绿林谁敢不乖乖放行。”
  一拍马,带着那小女孩疾驰而去,风声中还断断续续传来小女孩的嘱咐声。
  高战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吃完以后,心中不住盘算着,他想:“这去山西还不知有多
远,现在身无分文,怎样可以到达呢?”
  他又想到卖牛,但立刻被自己制止,心内暗骂自己道:“高战啊,高战,你怎么老想到
去出卖你自己忠实的朋友,你这卑鄙的东西,真是猪狗不如。”
  但是一个念头突然闪起:“是父亲骨灰重要,还是‘老黄’重要,照这情形,不把‘老
黄’卖了,怎么也不能回到家乡,‘老黄’,我是一天都不愿意离开的,如果卖掉,我在这
世上就更孤零零了,我悲哀也没有地方讲,我可能会伤心死的,可是,可是爹的骨灰怎么办
呢?”
  他觉得这个间题好生难以决定,想到‘老黄’和自己的感情,现在必须人牛相离,不觉
心碎了。
  最后,他终于决定了,俊脸上闪过一阵惨痛的神色,他想:“这是爹最后的愿望,如果
我都不能做到,那么我还能算是人吗?爹爹,你放心吧,战儿决不违背你一句话。”
  他跳下牛背,用脸轻轻擦着牛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随即强忍住,低声说道:
“‘老黄’,咱们不久就甚分别了。”
  老黄见他很是悲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跟着问吼几声。
  又走了数十里,到了一个大镇,高战狠着心,去找了一个牛贩来看牛。
  那牛贩东摸摸,西拉拉,似乎很感满意,“老黄”看看牛贩,又望望伤心的小主人,心
内便已明白,一颗大头也裴哀得垂了下来。
  牛贩和高战议定价钱,便回家去取,高战抚摸着牛腹,轻轻解下挂在角上的包袱,不知
说什么是好。半晌,“老黄”抬起头来,凝目看了高战一眼,那眼光高战理会得到,是充满
了怜悯宽恕的意思,那好像说:“小主人啊,我不怪你,只是我‘老黄’不能再替你做事,
不能再保护你了。”
  高战忍不住热泪冲出,抱着牛头哭道:“‘老黄’我真对不起你,可是为了爹爹的骨
灰,我只有这样做啊!‘老黄’,我心里比你更难过的呀。”
  “老黄”摇播头,悲鸣一声,回头舔去高战的泪水。
  高战硬咽道:“‘老黄’,我不哭,我不哭,爹说过男人不该随便哭的。”他虽口中说
不哭,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潸然而下,他又要抱牛,又要拭泪,弄得手足忙乱。
  突然老黄欢叫一声,抬起头来看看正在狼狈的主人,似乎它已想通了什么。高战见它突
然欢喜,不禁大奇,正在此时,那牛贩子取银归来,他把银子交给高战,就用绳子捆“老
黄”。
  高战眼见“老黄”服服贴贴被牛贩带走,但不时回过头来,并无悲戚之色,他心中愈想
愈不忍,不由也跟着牛贩和“老黄”
  走出镇外。
  “老黄”忽然长鸣一声,像是向小主人告别,然后就不再回头,步步走远了。
  暮色苍苍,“老黄”和牛贩在地平线上遥远处只剩下两个黑点。
  风起了,吹得“青沙帐”沙沙作响,高战喃喃道:“‘老黄’,什么痛苦都由咱们俩来
担当吧。”
  他感到颊上一凉,心中暗暗地道:“高战,高战,你可千万别再哭了。”
  天际现出几颗小星,大地一片寂静,又有谁来安慰这失望伤心的孩子呢?
  春天,河畔杨柳抽出新枝,田间插上了绿油油的豆苗,微风吹来,如波浪般起伏着。
  从田间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戴着尖顶的笠帽,自言自语道:“好新鲜的空气。”
  他放下荷锄,把签帽推向脑后,露出整张脸来,但见他皮肤白润,丰朗如玉,甚是俊
雅,完全不像农夫模样。
  他从背后口袋中摸出一本书,专心一意的读着书。
  他见天色还早,“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他一边念着,心中
却幻想着江南风光。
  “江南风光如画,端的一个好地方、我迟早要去游历游历。”
  他想到此处,就放下书本,匆匆跑近村里,迎面碰着一位白发老翁。问他道:“田里的
事都好了吗?”
  少年点头道:“野草都拔光了,地也整啦。”
  老翁望若他的生机蓬勃的背影,皱纹满布的脸也展开了,笑容时露,似乎在回忆着年青
时代的往事,心中默默赞道:“好勤快的小伙子。”
  那少年跑进屋里,从床底下摸出七八个朴满,有的是笑口憨然的娃娃,有的足肥肠大肚
的老猪,少年又在枕下乱翻,翻出一大堆零零落落的纸片,上面尽是写的某年某日存了多少
钱,他很快地看了一遍,又仔细算了一遍,心道:“这帐本上记着已有一百廿两银子,如果
没有记错,那么就够了。”
  他耐心的把朴满一个个敲破,立刻地上堆起一大堆碎银,都是一两多重一小块一小块
的,他点了一下,和自己所记差不多,不由心中大喜,忖道:“我终于积满了我希望的数
目,我游历天下的目的即将达到了。”
  他从窗口远望出去,一批批农夫这时才都荷锄上山,想到自己这十年来砥手胼足,勤奋
不已,不但愿望即将达到,而且爹爹所传的“高家戟法”练得出神人化,那慈祥老人传授的
内功也精进不少,走起路来,但觉轻快已极,丈余的墙也能一跃而过,不禁十分自得。
  门口的桦树长得枝叶茂盛,高大挺直,他回想初返故乡时那树还没有自己高,转眼间,
十年就过去了,自己也从小孩变成大人——他想他已是大人了。
  想到此,心中有些安然,抬头一望,旭日初升,气象万千,奋斗之心油然而生,喃喃
道:“高战,爹爹要你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岂能永久终老是乡呢?”
  洛阳道上,春意盎然。
  天色已暗,一匹瘦马从大追疾奔而来,上面坐着一个挺秀少年,那马像是从远处奔来,
不住喘息。
  少年心中盘算一会,心想城门多半已关、今晚是别想进城了,看看不远之处有个山神
庙,灯火微弱,就拍马上前。
  待到走近,只见庙门半开,轻步上前,正想招呼庙僧,但探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庙内阴气森森,蛛丝四布,墙角边放者好几具棺木,一个老者背门而坐,男后一个
黑汉,手执钢刀,满脸杀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老者,他每向前一步就停下一次,看看
四周及老者动静,看来对老者怠惮已极。
  那少年一惊之下,几乎失声叫出,看到那杜汉俞走愈近,老者似乎仍未发觉,眼看杜汉
举起钢刀就要迎头劈下,一急之下,不暇细想,拔出背后短戟,纵上去施出“无敌戟法”中
“举火烧天”对准下砍刀势一格。
  砰然一声,壮汉手中钢刀齐腰而断,前半截刀锋仍然向老者当头落去,少年急忙短戟一
挺,一招“后羿射月”把刀尖打飞。
  他大显身手连施绝招,好不容易救了老人一命,心中正自得意。
  耳中却听到一声怒叱:“谁要你多事。”
  他呆了一呆,见那老人不知何时己转过身来,壮汉站在老人身旁,手中还拿着半截刀,
作势欲砍,只是脸上神色痛苦已极,双目圆瞪,呆如木鸡。
  那少年心地慈软,只道是自己用力过猛,徒伤了壮汉的筋骨,心中大感歉意,柔声道:
“这位大叔你干吗要暗算老伯伯,我一时收手不住,震伤了你哪里了?”
  那老者冷哼一声,很不耐烦道:“小鬼,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待我收拾了这贼子后,再
来领罚。”
  那少年忖道:“也没有见过如此横的老人,替他解了围,倒怪起我来。”
  他天性平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骂人的话,就依言走开。
  老者上前一步,对准那杜汉背上一拍,冷冷道:“我道洛阳三霸在江湖上总算有点万
儿,不料尽是偷鸡摸狗之辈,不错,你两位兄长都是我宰的,你要报仇,老夫就成全你。”
  壮汉嘶声叫道:“老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过乘老爷与那个贼交手时,突施暗
算,今日你家爷爷与你拼了。”
  老者脸上突露微笑道:“你这厮自以为聪明,在老夫酒中弄了手脚,他不想想老夫是何
等人,岂能被区区蒙汗药迷倒,贼厮鸟,你瞧仔细了。”
  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水箭从指尖射出,端端正正注入供桌上一只锦壶中,酒香四溢。
原来老者已用上乘内功把体内药酒从指尖迫出,那壮汉似乎惊呆了,转身就逃。
  老者哈哈长笑,笑声方敛,喝道:“我天煞星君手下从无逃生之人,岂能在你这坏胚身
上破了规矩,瞧你平日虽然作恶多端,但为人倒也爽直,与你一个痛快便了。”
  说罢双手虚空抱拳,向前一送,只听见一声闷哼,壮汉在丈余外向前倒去。
  那少年虽不知老者用了什么功夫,能使一丈开外的敌人受创萎顿,但他怕老者再下毒
手,急忙窜出,高声道:“老伯伯,他既然没有杀伤您,您就饶他一命吧。”
  那老者自持身份,也不答话,冷冷瞥了少年一眼,垂手走开。
  少年走近壮汉,一摸手脉,已是冰凉,心中大惊,想到适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汉。转
眼就死在老者一举手之间,不禁很感同情,对于老者有些不满。
  他开口问道:“老伯伯,你到底和他有什么仇,一定要杀他呢?”
  老者头也不回,不理他所问。少年又道:“他虽然暗算你,这是他不对,可是你本事这
么大,就是放过他,他也不能伤你……”
  老者似乎很不耐,厉声道:“你再噜嗦,连你也宰了。”
  少年抗声道:“你本领虽大,可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胡乱杀人,人家见着你都像见着
阎王一般,也不见得是威风呀!”
  老者回头斜眼瞧了少年一眼,只见他一刻间忽然大义凛然,稚气全消、脸上无丝毫畏惧
之色,不觉心折。
  那少年又道:“现在他既然已被打死,咱们便把他葬了吧,免得放在这野外,被野狼拖
去吃了。”
  老者突道:“娃儿,你叫什么,你师父是谁?”
  少年道:“我叫高战,我没有师父。”
  老者想起他方才硬架洛阳三霸老三“玄玄刀”谢长义一刀,内力甚是充沛,看来至少有
廿年的火候,但他年纪最多不过十七、十八岁,只道是名门高弟,自幼习武,不想竟然没有
师父,当下问道:“那么你内功是何人传授?”
  高战从小不打诳语,便把年幼时巧遇白发老人,雪地误食千年参王的事说出。
  那老者沉吟不语,高战乘机溜出,用戟掘了一个大洞,把壮汉抱去埋了。
  他走回庙内,那老人仍在沉思,高战以为他在后悔方才杀人,接受了自己的劝告,于是
柔声安慰道:“老伯伯,您别后悔啦,一个人气的时候,就会不管一切的做出任何事来,我
有时也气得用石子打死偷食的黄鼠狼哩!”
  那老者听他说得天真,不觉失笑,自已卅年前,纵横湖海,是一个人人惧怕的老魔头,
想不到卅年后,重出江湖,竟被一个娃儿便软并施,弄得没做手脚处。
  老者仰天长笑,声如龙吟,拍拍高战肩膀道:“娃儿,真有你的,我老人家服你啦。”
  高战道:“老伯伯,您别生气。”
  老者细瞧了他两眼,喟然叹道:“灵钟于斯,秀发乎外,慈而厚,宽而甫,领袖群伦,
非子而谁,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高战听他忽然悼文,大为不解,便道:“老伯伯,你刚刚使的是什么功夫,可以把人家
制服得一动都不能动?”
  老者知道高战只学会一套家传戟法及一身上乘内功,其他武技是一慨不懂,是以连点穴
都看不出,便笑道:“娃儿,你瞧那手功夫怎样?”
  高战道:“真帅极了,老伯伯,你本事真大,一掌可以打死一丈外的人,晚辈只要有您
一半功夫就好啦。”
  老者呵呵笑过:“小子,您嘴真甜,我老人家就把这手传了你吧!”
  高战大喜,连忙跪下,老者伸手一扶,不由吃了一惊,忖道:“这娃儿体内真力不弱,
虽说是千年参王之功,可是小小年纪有此成就,那么传他内功的人,一定是罕见高手了,我
虽隐居廿余多年不问江湖中事,可是天下除了‘东海三仙’,‘南北二君’外,难道还另有
高手不成。”
  原来他昔年确是叱咤湖海的好汉,是以除了“三仙”,“二君”,他以为宇内再无高
手,他隐居廿余年,此次重入江胡,竟不知近年来江湖上出现了许多一等一流的年轻剑客。
  他伸出右掌,按在高战肩上,内力缓缓而发,只觉高故体内真力一收一抗,力道一次此
一次强劲,不觉恍然大悟,忖道:“天下内功能收发并施的敢说只有关外盟主风柏杨一派,
照此看来,这老儿功力深厚,决不在我之下。”
  老者道:“娃儿,我这门点穴手法,与各派大是不同,日后你施展时千万小心,一旦被
人识破,我昔年仇人多得不能计数,那你可麻烦啦!”
  高战点头答应,那老者当下在灯下就把人身各种穴道的位置仔细的讲了,并传了点穴手
法,高战悉心学习,苦练了半夜,老者己呼呼睡去。
  高战自觉手法纯熟,也伏着供桌睡着了,待他醒来,老者已走,他见天色大明,就骑着
瘦马进了城。
  高战走进一家小店,要了早饭,他左边桌子是两个江湖汉子,一高一矮,边吃边吹,谈
得兴高采烈。
  那高汉子道:“老五,你瞧咱们瓢把子有无把握赢过河朔双雄?”
  矮汉咬了一口大饼,含含糊糊道:“别说河朔双雄,就是崤山七煞,兄弟七人,个个都
有一身绝艺,岂是好惹的。”
  那高汉道:“听说洛阳三霸老大、老二都给人宰啦。这样咱们瓢把子少了两个强敌,倒
是好消息。”
  矮汉道:“老六,你别高兴,你想想看人家洛阳三霸功夫可不含糊,在一夜之间让人神
不知,鬼不觉给废了,此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如果此人出现,咱们河南好汉只怕没一人
是对手了吧!”
  那高汉道:“昨晚‘济南大豪’,‘秦岭双侠’都到啦,这次北方绿林大会,总瓢把子
大位倒底落于谁事尚不可知哩!”
  短汉道:“老六,走啦,下午竞技大会就开始,咱们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两人付了帐,大摇大摆走出小店。
  高战心想:“洛阳三霸中老三,昨夜也死在城郊古庙,这些江湖汉子,一生争强斗胜,
到头来命丧荒郊,是又何必呢?真是笨得很呀。”
  转念又想到:“这北方英雄大会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我何不去见识见识,相机劝劝大
家,不必自相残杀,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失身绿林,如果只知杀人以逞,分赃以富,那真是
永坠地狱了。”
  高战打定主意,就匆匆忙忙跟上前去。他天性实是淡泊。处处往好处想,胸中尽是些善
良可爱的念头,把别人都想成和自己一般,其实“名”“利”当前,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
跳越不顾呢?
  他追到两个汉子身后,道:“两位大哥请留步,小弟有事相问。”
  高、矮二汉果然止步,回头一看正是适才在酒店中相遇少年,不由微感错愕。高战又
道:“小弟适才听两位大哥谈起绿林大会,真是向往得很,不知两位可否带小弟去见识一
番?”
  那高汉见他身上穿得朴素,但长得唇红齿白,很是可爱,他本是直性汉子,见高战谦和
有礼,先生几分好感。闻言答道:“这有什么不可,这绿林竞技大会在咱们庄里举行,各路
英雄都己聚集,下午就要开始,老弟,你是哪一派门下呀?”
  高战不善说谎,只得支吾其词,拖开话题道:“小弟生性好武,只是未遇名师,所以学
得几手庄家把式。”
  那高汉子知他不便说出,也就不再相问,三人一行,向城东走去。
  走了一刻,来到一座大院落前,只见门口两尊石狮,大门是黑漆镶金边,甚是气派,门
前站着几个壮汉,像是接待来宾。
  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书生,面貌温文,望了三人一眼,对矮汉子道:“吴舵主,这
位老弟是哪家英雄门下,长得好俊呀!”
  高战脸一红,抱拳道:“小可高战,想来见识北方绿林英雄大会。”
  那书生道:“好说,好说。”
  说罢又去招呼新来客人。
  高汉子道:“高老弟,那中年书生就是咱们主人长子,人称‘铁剑书生’林冲,高老
弟,你待会向右边那间院落去。自有人招呼你住宿,咱们下午见。”
  高战见他很诚恳:“心想此人虽是绿林,但还不失为是条正直汉子”,便依言走到右边
院落,穿过拱门,又是一番天地,只见假山喷泉,花开如织,鲜草如茵,如人仙境,心中暗
暗忖道:“这庄主端的有钱,只是如果来之不义,那么虽然富丽豪华,只怕心中也未必快
活。”
  原来这庄落唤着“月云山庄”"。主人风云剑林骧原是伏牛山绿林大豪,与当年关
中“黄丰九豪”齐名,后来武林大侠“河洛一剑”吴诏云崛起,吴诏云倒也敬重林骧是条汉
子,虽则投身绿林,但一生未犯淫戒,手下也多能严守绿林道义,是以对他并不干涉。
  可是有一次,林骧手下有一名得力头目竟劫了一位朝廷告老清官,而且把全家老小十口
斩绝,吴诏云得知后心中大怒,单身只剑来到追云剑大寨,声言要林骧交出那名头目。林骧
当时知屈在己方,可是自付实力坚强,又受左右蛊感。那河洛一剑吴诏云,也是年青气盛,
言辞过激,两人终于说翻,动起手来。
  “河洛一剑”当年是威震北方年青大侠,功力之高令人不可捉摸,林骧手底虽也不弱,
但比起河洛一剑,到底差了一筹。当吴诏云施出断魂剑法中连环三绝式“无常把叉”“鬼王
问路”“点点磷星”时,一个收手不住,刺伤林骧右肩。
  风云剑林骧从此再无面目在江湖上混,他交出那杀人头目后,就解散大寨,带着家小亲
信,隐居此处。
  河洛一剑吴诏云,经此一役,单身挑翻雄据伏牛山于余年之林骧,声名更是如日中天,
终于惹起中州五大剑派,联手出击,命丧天绅瀑前。
  风云剑林骧虽说退出江湖,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还不时和江湖绿林互通声息。此次
河南全省绿林大会决定在他庄中举行,远近绿林都尊他一声老前辈,他这人天生好名,见大
家都给他面子,自然乐于接受。
  且说高战被右院管家安置在最后几间屋中,他倒也不在乎,只见右院都是年青人,但一
个个不是骄气凌人,就是暴戾之色上脸,心中很感不耐,忖道:“这般人多半仗着父亲或者
师父的声名,在此耀武扬威。”
  吃过午饭,他想大会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就漫步到处走走,走了半天,走到后庄,原
来是一片林园,栽满了柳树。
  他无聊的踢着脚下黄土,正待离去,突然听见兵刃叱喝之声,就探身入内。
  只见林中一块空地上,二个青年正在激烈拼斗,一个仗着长剑,一个舞着峨眉刺,杀得
有声有色。
  高战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心想这般人都是一样无礼乖张,但见那使剑的人,剑剑狠辣,
似乎想置使那峨眉刺的人于死命,那使峨眉刺的青年,左右遮架,眼看就要落败。
  高战心中不忍,便窜出大声叫道:“两位住手。”
  那使峨眉刺的,看到有人出面解围,不由大喜,闻声果然住手,使剑的青年想是恨极,
乘势长剑一挺,“毒蛇出洞”,向对手喉头刺去。
  高战又惊又怒,不暇多想,右手一伸,短戟在手,挺身向使剑青年身后劈去。
  那少年正要得手,突声背后风声大作,只有先求自保,高战原不想伤他,见他回剑来
击,就向后退了一步。
  高战道:“两位到底有何大仇,定须生死相拼?”
  那使剑的一言不发,朝着高战连刺三剑,高战左闪右躲,右臂衣襟还是被划破了一块。
  高战大怒,骂道:“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浑人。”
  使剑少年沉声道:“今日就叫你见见。”
  高战心知不能善了,右手一抖短戟,风雷之声立作,那少年见他功力深厚,不敢怠慢,
剑走偏锋,踏中宫,直刺高战两眼。
  高战立刻施展“高家戟法”,横劈直砍,招招力大势沉。
  要知这“高家四十九路无敌戟法”,原是用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是以只是讲求成
猛,说到招式巧妙倒也不见得如何高明,高战自幼服食千年参王,又练就上乘内功,真力深
长,施起短戟,真是神威凛凛。
  高战见久战他不下,心内微烦,自忖第一次与人交手,就不能取胜,将来如何闯荡江
湖,右手力道骤加,连施几招,“霸王扛鼎”,“举火烧天”,“横断大河”,都是硬碰硬
的式子,那持剑少年,见他招式虽不精奇,但招招沉猛无比,自己又是轻兵器,只得连连后
退,不敢硬架。
  高战乘势上前,忽见少年挥剑抵挡,右肋闪动微慢,露出破绽,他不由自主的欺身上
前,左手一进,点了少年肋下“云台穴”
  原来他一边打就想到昨夜在古庙中所学打穴之法,他见教他这门功的老者,能够出手就
把别人制得服服贴贴,心中很是何服,他童心未退,学会了后也想找人试试,此时见对方右
肋露出来,不觉见猎心喜,猱身而上,点了对方肋下之穴。
  忽然背后一声阴笑,高战转过头,只见人影一闪,他正想追上去,但见那少年痛得冷汗
直流,心中大是不忍,记起了老者告诫的话,不觉十分后悔。
  他走到那少年身旁,竟不知如何下手解穴,原来老者只传了他独门点穴手法,就匆匆离
去,是以高战也不知如何解救,那少年痛得脸色发青,高战大急,苦思昨夜老者拍开壮汉穴
道的手法,但只记得老者向壮汉胸前一拂,他心想:“与其坐在这儿干着急,倒不如试试
看。”
  于是他就向少年胸前击掌掌拍去,他不敢用劲,怕伤了少年内脏。
  那少年还道他是有意戏弄,直气得眼中哎火,原先那使峨眉刺的少年,站在旁边,似笑
非笑的看着。
  得到高战拍到“章台穴”时,那少年突觉全身血脉流通,四肢己可活动,他天性阴沉,
一言不发,运尽全身功力,一掌向高战头上击去。
  高战还在一掌掌试着替他解穴,怎料他突然含愤击出,幸亏他自幼练就上乘内功,反应
甚是敏捷,头一偏,身子向后一倒,总算闪过主力,可是肩上却挨了一下,退后几步这才站
稳。
  高战因无意中点了他的穴道,心中很感抱歉,虽然左肩挨了一掌,疼痛非常,也不在
意,转身便想离去。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少女,高战望了一眼,觉得明艳极了,那少女走近,看看场中两少
年,嗔道:“你两个又在打架了?”
  那两人对少女极为敬畏,闻言慌忙同声辩道:“我们是切磋武功,蕾师妹,你可千万别
多心。”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还要混赖,爹刚才都看见了。”
  使剑的少年急道:“蕾师妹,请你赶快向师父求求情吧!他老人家最肯听你的话。”
  那使峨眉刺的少年惶急之色也溢于言表,他本是胸无成竹,此时急不择言,道:“小师
妹,我……我和大……大师兄是为你才动手的呀……”
  被唤着“蕾师妹”的少女,闻言羞不可当,高声叱道:“二师哥,你再胡口乱说,我去
告爹爹。”
  “二师兄”大惊失色,不住陪笑央求,使剑少年问道:“小师妹,师父当真生气么?”
  少女点点头道:“我从来没见过爹发这大脾气。”
  高战听了一会,心想这两个少年对他们自己的师父怕成这个样子,真是好笑。便慢步走
开。
  那少女忽道:“你别走,待会爹爹罚起人来,你也有份。”
  高战心中不服,忖道:“你爹爹是什么人,我干么要受他管。”
  但他天性处处让人一步,是以并不还口,耸耸肩,反身作个鬼脸,就走出林外,逗得那
少女掩口而笑。
  高战只见庄中人一群群走向广场,心知绿林大会即将开始,也就混在人群中,走到广场
上,找了一处坐下。
  场中,一座大台,凡是在北方绿林独当一面有头有脸的好汉,都坐在台上,台主正是本
庄主人风云剑林骧,这时慢慢站起身来,向四周一拱手,群豪立刻住口凝神而听,整个广场
都静了下来。
  风云剑林骧干咳了一声,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汉,今天是咱们北方英雄大会开始的
日子,承各位瞧得起在下,借敝庄举行,在下招待不周,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群雄七嘴八舌纷纷谦谢,林骧接着道:“咱们平日分散各地水陆两道,很难有机会会
面,今儿乘此聚会,大伙儿切磋切磋武艺,真是一大快事,俗语说得好:‘英雄出少年’,
各位老弟待会大显神通,也教自命侠义道的知道咱们绿林中也大有人才。”
  群雄轰然叫好,林骧又道:“如果各位无异议,在下就宣布大会开始。”
  群雄点头称是,林骧道:“不知哪位英雄先下场表演。”
  忽然坐在第一排一个五旬老者挺身而出,走到台中,沉声道:“诸位寨主当家,兄弟有
个重要消息,关系咱们整个北方武林命运。”
  他说到此,停了一停,向四周扫了一眼。众人都识得这五旬老者是名震大河南北的山东
济南大豪姬本周,此人一身功夫神出鬼没,家居济南城外,表面看来似个大富翁,其实是个
独行盗。
  济南大豪继续道:“各位如果不善忘的话,总还记得廿多年前,专门与道上朋友作对,
手黑心辣的‘天煞星君’吧!此人当年突然失踪,这廿多年不见踪迹,江湖上传闻其人已
死,可是依兄弟看来,此人并未死去,而且最近已然重入江湖……”
  群豪相顾失色,纷纷交头接耳,济南大来缓缓又道:“诸位想想洛阳三霸兄弟三人何等
功夫,老大、老二竟在一夜间被人废了,听说三霸中老三玄玄刀谢长义,发暂报兄长之仇,
昨夜跟上了杀人的主儿,到现在还不见归来,只怕又是凶多吉少了。依在下看来,杀人的定
是那老魔头。”
  群来心内大惧,各人心中都想到如果那魔君再出江湖,整个北方绿林只怕再难安宁,那
与“天煞星君”昔旧有梁子的寨主,更是惶惶不安。
  高战心中一凛,想道:“昨晚在古庙中杀死洛阳三霸老三的正是‘天煞星君’,看来这
般人都和他有深仇大怨,适才无意中露了一手他老人家传的点穴手法,莫要被人识破,找到
我头上来。”当下抬头凝神注意。
  忽然济南大豪左边的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朗声道:“姬兄见解端的高明,只是就凭洛阳
三霸遭人杀死为证据,推断那老魔头重出江湖,未免过于武断。”
  原来这中年汉子是崤山七煞中老三,与山东济南大豪素有梁子,此时听到济南大豪危言
耸听,不觉十分不耐,他年纪才四十多岁,当年初出道,天煞星君即已隐去,是似对天煞星
君认识不深,看到大家怠惮已极,心内有气,就起身反驳。
  济南大豪冷冷道:“兄弟虽然是个草包,但也知出言谨慎,决不敢冒充逞能。”
  众从都知崤山七煞中老三无敌神拳朱复君是个草包脾气,闻言不由哄堂大笑。
  无敌神拳虎吼寸声,叫道:“你干吗骂人。”就要冲上前去,崤山七煞老大夺命双笔急
忙喝止。
  济南大豪接着道:“兄弟虽未看到老魔头本人,可是却亲眼见到老魔头弟子,施出考魔
独门手法。‘秀骨打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济南大豪接着道:“此人年纪青青,功力已是不凡,现在就混在
台下,依兄弟看,多半是天煞老魔派来卧底的。”
  高战心中大惊,自觉山东济南大豪两道目光有如利剑,停在他面上,赶快把眼光移开,
装做不在乎模样。
  群豪哄然而起,纷纷叫道:“是谁,是谁!先把这小子抓起来,等老魔来,咱们联手把
他一齐废了。”
  济南大渡正待开口,高战心知此时不逃,待会大家一围上,可就跑不了了,一摸背后兵
刃。从人丛中穿出,拔腿就走。
  只听见耳边一声冷笑,济南大豪从台上飞身越过自己,横拦在前方高战一戟劈去,济南
大庆也不闪让,头一低,猱身而上,反手擒拿,要空手夺高战兵器。
  高战心中大急,右手短戟尽是进攻招式,左手配合天煞星君所授独门点穴手法,济南大
豪的武功虽高,但对高故左手怪招,甚是怠惮,一时之间,也不易取胜。
  这一耽搁,群豪都围了过来,高战心内微怯,一个失手,短戟几乎被对方夺去。
  高战愈战愈是胆怯,眼看高手林立,虎视眈眈,自己一个也不打不过。
  他这高家戟法招式并不巧妙,全靠力道沉猛,此时他勇气丧失,自是威力大减,那济南
大豪似乎不愿伤他,出掌蓄力不发。
  济南大豪连施绝招,高战短戟被他力道所迫,竟然递不出去,眼看圈子愈逼愈小,济南
大豪右掌突击高战天灵穴,高战向左一闪,济南大豪左手一伸正按住高战胸口,叱声道:
“小子,快放下兵器。”
  高战知他内力一发,自己心脏立碎,眼时情势确是险恶已极。但一想到父亲生平宁死不
屈的性格,此时万万不能屈服,败了高家声智,拼着被他打死,也不能放下高家祖传兵刃。
  他算计已定,奋不顾身,双足运劲,倒纵一步,那山东大豪想不到高战倔强如此,他本
无杀高战之意,掌劲一吐,立刻又运功活生生收回,铁青着脸道:“小子,老夫瞧你年纪青
青死了未免太为可怜,快放下兵器,说出你师父在哪,我也不为难你。”
  高战心中忖道:“你分明是怕那老伯伯,何必如此卖好。”
  他逃出济南大豪之掌,望望四围高高矮矮站满了许多绿林好汉,想到父亲说过高家战法
对于冲锋陷阵是管用,便立刻抽出背后戟杆,和右手所执戟身前半一合。
  他打量一下,想从敌人较弱的地方冲出,突然发觉一双充满飞身一脚,向高战戟杆踢
去。
  高战长兵挑出,不及收回,倒退半步,无敌神拳乘势直下,左手二指“驱龙探珠”,向
高战双目点去,右手化拳为掌,直向高战胸前按来。
  高战一低头,眼见敌人掌已递近,闪避不及,当下猛扬一口真气,右掌拍出,“砰”然
一声,各自后退数步。
  群来见高战小小年纪,内力如此深湛,竟能与以力道威猛著名的无敌神拳不相上下,不
觉纷纷叫了声“好”。
  无敌神拳羞愧难当,适才他虽未用出全力,力道却也发出七八分,他本是草包脾气,一
怒之下,也就顾不得老大夺命双笔告诫他不要伤高战的话,只见他出拳如飞,招招击向高战
要害。
  高战经过方才一对掌,信心大增,把长戟舞得不透风,那无敌神拳功力高强,也不敢太
过逼近。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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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4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群雄自持身分,不屑出手合战一个少年,只是围在四周,指指点点,防他逃走。
  无敌神拳久战不下,心内烦燥已极,突然招式一变,身形东倒西歪,施出生平仗以成名
的“醉八仙拳”,高战见他招式怪异,有如醉汉,心内正自琢磨,出手不由一慢,竟吃对方
将戟杆抓住。
  无敌神拳大甚,正要运劲硬夺,忽然背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各位这大年纪,何必与一
个孩子过不去。”
  群雄回头一瞧,只见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个青年儒生,群雄刚才虽在瞧热闹,可是身后
来了一个人,大家竟然没有发现,此人轻功之纯,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青年儒生平和地道:“这孩子也没有得罪各位,各位如有本事,何不去找教他武功的
人。”
  群豪听他在旁观望已久,对于此事全然明白,各人想到自己不敢去找“天煞星君”较
量,竟然群起对付他的徒儿,不禁都有些羞愧。
  高战见有人替他解围,心中好生感激,眼光不由转到那青年儒生面上,只见他挺鼻星
目,俊美绝伦,只是举止之间,都带有一种深刻痛苦的表情,高战望了两眼,不知怎的,几
乎想出言安慰他,忽觉手中一紧,长戟被对方夺去。
  高战一定神,正要上前抢戟,那儒生忽道:“这位寨主武功端的不凡,瞧在下面上,请
将兵器交还给这位小弟,放他走路可好?”
  无敌神拳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干吗要听你话。”
  那青年儒生道:“在下既是冲着这位小弟而来,各位要是不放,那么在下只有——”
  那边济南大豪蓦然想起一人,接口问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儒生道:“在下姓吴,草字凌风——”
  此言一出,群豪哗然,须知当年吴凌风出道以来,短短几年中,轰轰烈烈做了几件震动
江湖的大事,泰山大会中仗剑大战天下第一剑厉鹗声名扬天下,只因他名气虽大,但并不常
在江湖上露脸,近十年来更不见踪迹,是以当年济南大豪姬本周虽也参与泰山大会,一时之
间却也想不起来。
  无敌神拳见老大夺命双笔连施眼色,知道这主儿可不好惹,心中虽是不服,但不敢违背
老大的意思,运劲将戟向吴凌风掷
  来了待到戟已出手,这才喝道:“在下遵从吴大侠之命,吴大侠,留神了。”
  那戟本是重兵器,被他运力一掷,力道非同小可,众人只见吴凌风望都不望一眼,等到
长戟飞近,伸出双手一合,长戟就到手中。凌风谢道:“这位寨主给在下面子,在下在此谢
过了。”
  转身对高战道:“这位小弟,大家答应不再为难你了,你赶快走吧。”
  高战虽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心中不知怎么竟对他十分依恋,便走近接口回答道:“大
叔,咱们一块儿走。”
  吴凌风凝望高战一眼,微笑道:“我要上长安去,你到哪儿?”
  高战见他一笑,脸上凄苦之色大减,那绝美容光中又现出一种飞逸的神情,不觉大感高
兴,说道:“吴大叔,我左右是游历天下,增长见闻,也没有一定去处,您就带我上长安
吧。”
  群豪见他两人一问一答,全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不禁都感到难堪,那追云剑林骧盯
着吴凌风左看右看,忽然厉声道:“你是断魂剑吴诏云什么人?”
  凌风见他出言不逊,正待发作,但转念十想:“这追云剑一定和爹昔年有梁子,现在爹
墓木已拱,什么仇恨都可以解除了,我何必再得罪于他,唉,世上的恩怨情仇是永远缠绵不
断的。”
  他不由又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心中更觉索然,这十年来,他一直在生死边缘煎熬,昔日
少年豪情,已大部磨减,便和声道:“追魂剑正是先父,不知庄主有何指教。”
  追云剑林骧愤然长笑,久久不断,笑声中充满了杀气,令人毛骨悚然,笑毕凄声道:
“好,好,你是吴诏云的儿子,吴诏云,吴诏云,你竟先我而去,咱们之间的帐可没有算清
啊!”
  高战心中微感寒意,抬头一看吴凌风,只见他似乎在沉思什么,心神俱醉,全然没有注
意林骧所言,便叫道:“吴大叔,你有什么事待会再想吧,人家要我你报仇哩!”
  吴凌风心中一惊,昔日温馨和惨痛的往事像轻烟薄雾一般从脑海中逝去,正色答道:
“林庄主,先父已过世,从前有什么对不住庄主的,在下在此向您道歉。”
  忽然从林骧身后站出一个中年书生,冷冷道:“你倒说得轻松,家父背年拜吴大侠父亲
一剑之赐,数十年来日夜不敢稍忘如此大恩,今日正好乘此机会,由咱们后一辈来了结。”
  凌风见林班长子“铁剑书生”林冲挺身而出,知道不能善不,他在泰山伴着太极门祖师
雪若冰苦修十载,不但剑法精进,而且对于世间一切都看得更加深刻,对于江湖上争强斗
狠,已经大大不感兴趣,是以对方虽则一再相逼,还在犹豫不肯出手。
  林冲又道:“如果吴大侠认为不屑与在下比划,那么在下也不必自讨没趣,吴大侠你只
管走,只是……只是——”
  济南大豪姬本周微微摇头,叹道:“姓林的也太过分,姓吴的当年何等威名,他一再给
你面子,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逼他出手?”
  他举目一看,身旁爱女只是凝视着先前和自己动手的少年,目光中洋溢着万般柔情,再
看看那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自己女儿,只一心一意望着吴凌风,握着吴凌风的手站在他身
旁,不觉大是气恼,怒哼了声。
  高战见吴大侠被人欺侮,他一向平和的脾气,突然之间激动起来,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对
着林冲,叫道:“只是怎样,你有种就说出来。”
  高战忽然感到吴大叔手心一抖,像是决定了一件大事,只听见吴大叔轻叹一声道:“既
然如此,那么在下只有接招了。”
  林冲冷然一笑,反手拔剑,左手一领剑诀,就欲进攻,但见吴凌风双手空空,似乎满不
在意,不由怒道:“阁下怎不拔剑?难道我林某人不配与阁下比剑么?”
  凌风轻声道:“在下就凭空手与少庄主玩玩。”
  他此言表面上说得甚是轻松,其实对于林冲可说蔑视已极,他见对方愈逼愈紧,不禁激
起来情,心想反正不能善罢,倒不如显点威风给你们瞧瞧。
  “铁剑书生”林冲为人城府极深,听到凌风狂言,不但没有气昏,反而忖道:“这厮自
持功力商强,我何不拣个现成便宜,我为父亲雪耻,别人也不会耻笑。”
  盘算已定,叫道:“吴大侠,看剑。”
  长剑一挥,舞了一个剑花,突地向前一挺,直刺凌风面门,凌风身子不动,头往左偏,
闪过一招,笑道:“好一招毒龙出洞。”
  铁剑书生林冲一言未发,长剑招招击向凌风要害,凌风微怒,暗道:“这厮不识好歹,
今日之事不露点真本事,只怕不易脱身。”
  忽然林冲一剑向凌风小腹刺来,凌风瞧得仔细,一脚踩住长剑,身形微动,两指向林冲
双目点去。
  林冲见对方招式快若闪电,双指已近自已面门,不由大骇,只得松下右手之剑,向后一
窜。
  凌风弯身拾剑,忽闻背后风声,一转身举剑相架。原来风云剑林骧见自己儿子一出手便
被仇人把剑夺去,心中又惊又急,顾不得江湖道义,突施偷袭。
  凌风与对方硬接一剑,觉得风云剑内力充沛,不敢轻敌,立即展开“断魂剑法”,右手
连施绝招,左手施出“开山三式”破玉拳,连绵不绝。
  林骧凝神接招,眼见对方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比起当年吴诏云有过之而无不
及,不由心内大骇,微一疏神,右肩闪动略慢,对方长剑向肋下刺来,连忙后退。惊魂甫
定,但见眼前寒星点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招架,只得举剑护住门面,忽觉右手一麻,
长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去。
  原来吴凌风见他路出破绽,立即乘势直上,运起内力,把一招“点点磷星”施得顾盼生
姿,直如满天剑幕,那风云剑果然不知所措,凌风剑锋一挺,刺中他右臂肩肿穴。
  风云剑举目看看四周绿林好汉,一个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想到当年就是败在这两招
上,自己精研几十年,仍然无法破去,不由羞愧难当,真欲横剑自刎。
  凌风回头一拉高战,向群豪挥挥手,几个起落,越墙而去,群豪见他不数招就将风云剑
父子击败,不由相顾骇然,再也没有人敢出手相拦了。
  且说凌风带着高战跳过墙头,高战见他拉着自己毫不费力一跃而翻过三丈的高墙,心中
真是佩服极了,便道:“吴大叔,您轻功真好,您真了不起。”
  凌风见他满脸羡慕之色,笑道:“难道武功好就了不起么?”
  高战点点头,忽又摇头道:“如果只是武功好,那么当然没有什么了不得,可是像大叔
这样,功夫既高,又处处让人一步,那才叫真正了不起哩!”
  凌风心头一震,想道:“这孩子心地慈祥,是非善恶分得极是清楚,瞧他小小年纪,功
力已是不凡,日后必成大器。”就正色道:“小弟弟,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以武力压服别人才
算威风,像刚才的事,我给他们机会……我给他们机会可以不必动武,而大家都保持尊严,
可是……可是他们却逼着我。小弟弟,真正的尊严并不靠武力来保持。”
  高战心中大是感动,他天性和平淡泊,这番话自是极为爱听,叫道:“吴大叔,战儿听
你的话。”
  抬头一看,只见吴大叔两眼望向远处,夕阳余辉正照着他的脸,神色非常庄严,高战心
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问道:“吴大叔。你认不认得那济南大豪。”
  凌风一怔,答道:“听说他是一个千里独行盗。”
  高战又问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凌风摇头道:“听说此人劫富济贫,倒也不失是条汉子,你问这个干吗?”
  高战脸上微红,他不善撤谎,讷讷不知所对。
  凌风瞧了他一眼,见他忽然满脸忸怩,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
  两人一路上相处极是融洽,高战见吴大叔总是郁郁寡欢,就想尽方法来替他解闷。
  这日早上两人进了长安城,高战见吴大叔愈来愈是凄苦,心中也感到如大石压在胸头,
很不快活。两人落了后,吃过早饭,凌风忽道:“小弟弟我教你一套功夫,明儿咱们就要分
手啦。”
  高战又喜又惊,脱口问道:“吴大叔,你到哪儿去?”
  凌风黯然不语,良久才说道:“我……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看老朋友。”
  高战道:“你还回来瞧我吗?”
  凌风见他对自己情深如斯,也不觉有些凄然,笑道:“你行走江湖,我们日后当然有再
见的机会,好,咱们先来练功。”
  当下凌风就把太极门震门之宝开山三式破玉拳传给高战,高战天资颖悟,内力深湛,又
吃了“千年参王”,是以练功夫都是事半功倍,凌风见他在短短半天内,能把这套拳法精
义,全然领略,也不由心中暗赞。
  高战在室中练了几遍,便坐在床上思想其中奥妙,当他想到精微之处。不觉心神俱醉,
跳下床来,双手左右向空各画半圈,蓦然一合,平推出去。
  这正是开山三式中的最后一招“愚公移山”,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如果练到顶点,端
的天坚不摧,高战双掌推出去一半,突然想起这是室内,这一招施出,只怕连房子也要击
垮,慌忙一懈功,下盘运功,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总算没有前倾跌倒。
  他想:“我何不到野外去练练。”看看吴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道他出外散心,也
不在意,信步就往城郊走去,出得城门,走了半晌,只见前面一处丘陵,就在山脚下驻足反
复练习,刹时掌风呼呼,高战自觉招式愈来愈熟,力道也愈来愈沉,不由大喜。
  练了很久,额角见汗,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忽然一条火影从他身旁晃过,高战定神一
看,正是吴大叔,手中提着一对香烛,低着头如飞而去。
  他正想出言招呼,但是吴大叔脚程太快,竟来不及叫喊,高战也赶忙翻身站起来,向吴
大叔去路追去。
  追了一会,也不见吴大叔影子,心中正感奇怪,蓦的一阵低沉如梦的声音随风飘来,高
战循声向左跑去。只见吴大叔背向着他,坐在前面不远一处坟前,口中喃喃低语,高战凝神
去听。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高战心想:”吴大叔说要去会老朋友,原来他的朋友已经死去,难怪吴大叔那么不愉
快。”
  山风籁籁,景色很是凄凉。
  渐渐的,吴大叔声音微高,似乎是在与人争辩,高战不由又走近些,只呀见他道:“阿
兰,阿兰,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你难追还不明白吗?我天天晚上作梦梦到你,你总是一句
话不说就走开,阿兰,你还气你大哥吗?”
  声音凄凉,像是从心底倾诉而出,高战想道,“吴大叔和谁在讲话呀?”
  吴凌风又道:“阿兰,十年了,大哥有哪一天不在想你,又有挪一天是快活的?我天天
都在想你为什么忍心离开我,可是,可是阿兰,你大哥真笨,怎么样也想不出来……大哥要
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甚至于杀我,我也是甘心情愿,可是你这么一走,剩
下的无边痛苦,要你大哥一个人承担,阿兰啊,大哥的心都碎了……”
  高战听他如怨如诉,心中一寒,咐道:“原来吴大叔是和墓中人说话。”
  接着凌风反反复复诉说自己的寂寞痛苦,高战听了甚是同情,心想:“这世上的人快活
的倒是少,痛苦的可是多得很,要是我能够尽解天下人的痛苦,那么就是要我死掉,我也是
愿意的。”
  高战突见吴大叔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暗淡地天际,那月光中是绝望,阴暗和刻骨的苦
痛,高战望了两眼,只觉他一切都显得那么深刻,那表情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使人终身刻划
在脑海中。高战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浅薄。
  吴凌风忽然转身道:“小弟弟,出来吧。”
  高战依言跳下,心中暗佩吴大叔功力深厚,即使在悲哀中,却也能顾及四周。
  凌风也不言语,高战一看那幕碑上写着:“兰姑娘之墓”墓旁有一对石狮,在这荒山中
显得十分威猛。也可以看出这筑墓人的苦心。
  高战劝道:“吴大叔,咱们回去吧。”
  吴凌风一呆,口中茫然喃喃道:“归何处,归何处,天涯无际,何处是乐土……”,于
是对高战一挥手,漠然的瞥了四周一眼,施展上乘轻功,飞快的走远了。
  高战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凌风背形消失在山林间,但觉天地悠悠,不如意的
事都陡然涌上心头,父母亲爱的音容和永别时的惨景也浮在眼底,直欲放声一哭……
  且说高战望着吴大叔背影消失,心内百感交集,他想:“吴大叔是情深义重的人,这坟
里的姑娘一定是他心中最爱的,唉!吴大叔那么英俊正直,老天爷却惨酷的把痛苦降在他身
上。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他感到有些激动,坐在墓旁想,非常飘忽,突然一对明亮的大眼晴仿佛在他眼前浮走,
高战心中蓦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关心和亲切。
  “她现在不知在哪里,那天我匆匆忙忙随吴大权跑掉,也没有多瞧……多瞧她一眼。”
他想到此,脸上微红。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父亲却是一个绿林大盗,如果她父亲是个人人
敬仰的大侠,那可有多好呀!”他胡思乱想,一块树叶落在他脸上,打断了遐思,微惊之
下,不觉失笑:“我真好没由来,她父亲是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他抬头一看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山里一片寂静,高战有些索然,不再逗留,下山返
店。
  且说吴凌风祭过阿兰后,徘徊在墓边,悲不可抑,他这十年来陪着他师叔祖东岳书生灵
冰若在泰山幽谷中,除了练武,就是精研佛理,他天资颖悟淡泊,对于一些大乘佛理都能领
略,可是对于阿兰志死却是不能释然,每一念及。心伤欲断,每年到了阿兰自杀的日子,他
都偷偷地下泰山,到长安城外阿兰墓上回忆昔日的温馨,陪伴一下永远活在心中的旧侣。
  这日他在墓上向阿兰倾诉自己的痛苦,明知高战在旁偷听,但他一心一意沉醉于往事,
是以起初并未叫破。后来叫出高战,听到高战柔声安慰,他此时情感之弦已经脆弱到一触可
断,闻言眼泪几乎流出,知道此处不宜再留,为免被高战看见自己的流泪,就飞奔而去。
  他跑了一阵,心情略略平静,忖道:“我这十年苦修真是白费了,每年下半年我读佛经
进境甚快,并无滞凝,可是一到冬末春初,我虽身在泰山,可是心却老早跑到长安来,读起
经来,滞而不通,而且这情形愈来愈是显著,看来再过几年,我得搬下泰山,到此卧夜相陪
了。”
  他转念又想道:“云爷爷说过真的痛苦是永远不会忘掉的,永远无法比较的,我这一生
既然忘不了过去的痛苦,在未来的日子何以自虑呢?念经并不能减轻我心灵的担负,时间并
不能冲淡我的记忆,佛劝人把生死哀乐都视做飘浮的轻烟,可是我却办不到,佛门虽广,看
来也渡不了我这无缘的人。”
  他思潮起伏,不想走错路头,进入丛山中,他见路途愈来愈是险峻,也不在意,放开脚
步,往高处窜去,翻过一处山坡,只见地势豁然开朗,一位茅屋依坡而立,景色真如图画一
般。
  凌风心中大奇,暗忖道等地方也有人家,多半是高人隐士,就走上前去,只听到一阵阵
琴声随风从屋中取出,音调铿锵,充满了欢乐之情,凌风听了一刻,知道在弹一曲“之子于
归”。心想:“这人心中的感觉,完全从琴声中表露出来,少男少女于归之喜真是人间之大
乐。我何必打扰别人的欢乐!”
  他正想离开,忽闻琴声一变,宛如秋尽冬来,一片肃杀,又如天涯孤客,对月杯乡,戛
然长叹。
  突然琴声一止,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无情最是有情,……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
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
  凌风听得一震,想到情爱缠绵之乐,生死离别之苦,不由得痴了,心中只是反复嚼味着
那句话,十多年来耿耿于胸中的事似乎辖然而通,再无疑义,口中喃喃道:“情是何物,情
是何物,佛祖并没有叫人们忘情,他自己就是怜众生之苦而牺牲一己之安乐,难道这不是有
情的表示?我,我到东海大戢岛去找那平凡大师剃度归依吧。”
  但他随即想道:“平凡上人无拘无束,何等自在,他老人家天性恢谐,久居海外,只怕
连剃度规矩都忘光了。我此去找他,一定不得要领,倒不如到少林寺去。”
  他盘算已定,胸中顿觉开朗,往嵩山而去。  且说高战在长安游览了几日,长安
自古以来就是历代群王建都之地,文物气势自是不凡,高战足迹遍踏名胜古迹,兴致极高。
  这日他从郊外归来,已是夕阳西下,威阳古道来往之人如梭,高战想超元人曲中“古
道、西风、瘦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两匹骏马迎面缓步而来,高战但觉眼前一亮,原来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旬左
右,挺身骑在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种高傲神色,身旁另骑上是位全身雪白罗衣的姑
娘,体形纤弱,眉目如画,不时指指点点找话和那青年男子谈笑。
  高战见这对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两眼,那男的似乎觉了,眉头一皱,待到走近高
战,右手马鞭漫不经意一挥,直向高战劈面抽来,高战万万料不到对方突然发难,头一偏伸
手去抓马鞭,哪知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战右手卷去,高战不及躲避,右手吃他马鞭卷了
几圈,那青年一用劲原想把高战带到场中,让他摔一个跟斗,想不到对方稳稳立在地上,并
未被自己卷起分毫,不由大怒,运起内劲,只听见卡察一声,马鞭齐中而断。
  高战心中想:“这样的人品,怎么脾气风度这么坏,无缘无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还想发威,马上的姑娘连忙摇手,低声埋怨道:“你一路上惹事还不够多
么?咱们快赶一程,否则你师父又要怪你迟到啦。”
  声音温柔悦耳之极,高战突然觉得在这么柔顺的姑娘面前争强斗狠,真是十分不恰当的
事,便把右手所执半截马鞭掷回马上青年,转身离去。
  那青年对于姑娘的话并不听从,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双贼眼清溜溜的乱瞧人,你当
他是好人么?你别护着他,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少女柔声道:“这是大路土,你要大家围上来看彩吗?好啦,好啦,听我话,待会我唱
歌给你听。”
  高战本已离去,听他一再恶言相对,而且是当着少女面前骂自己,他一向心平气和的心
田,突然愤怒起来,立步怒目而视。那青年一向是在师父百依百顺下过日子,从来没有吃过
半丝苦头,想不到初出江湖,就连一个毛头少年也奈不何,而且马鞭给他拉断,真时奇耻大
辱,他本想大肆发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劝,只得快快息怒。此时一见高战竟敢怒目以待,不
由正中下怀,侧身对少女道:“师妹,这小子分明是来找麻烦的,你别拦阻我,让我试试师
父的新招。”
  高战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喊道:“娃儿,别和这种不知好歹
的人一般见识。”
  高战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目的高大老者,庄严中透出和睦,令人肃然起
敬,高战觉得甚是面熟,但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马上青年,脸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虽则狂妄异常,但似乎被老人
目光所慑,不由自主低下头来。老人忽道:“你去告诉你师父,方家牧场十条人命,丐帮护
法金老被打成重伤,这两笔帐我风柏杨自会找他清算。”
  那青年抗声道:“家师就是要见识见识风大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策。”
  老人喝道:“小子无礼!”喝声方毕,也不见他用劲,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了马上青
年两记耳光。
  那青年自觉对答得体,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来,飘忽已极,他连忙东闪西
躲,竟然没有躲过,还是挨了两下,脸上立即红肿,牙根也被打松。
  他身旁少女大感伤心,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迹柔声安慰,他用手一
格,粗声道:“你别管我,我和这老贼拼命。”
  老人沉声道:“就凭你一路上横行无礼,欺凌弱小,就该好好给你吃点苦头,还不快给
我走。”
  那青年口中虽然强硬,心中却是畏惧,自忖如果再不走开,真的惹怒对方,苦头吃得更
大,但是这番受辱,胸中一口恶气万万忍将不下,骂道:“你有种就去找我师父去,在我们
后辈面前显威风,算哪一间好汉?”
  风柏杨哈哈笑道:“骂得好,骂得好。算你有种,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岂能披上以大
欺小之名,好啦,你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顾性命的骂将出来,此时一听对方口气,并未发怒,心中如释负重,再也
不敢逗留,一拍马和少女如飞驰去。
  高战心中蓦然记起老者,感情大为激动,抱着老人欢声道:“老伯伯,原来是您,战儿
天天想你想得苦啦,爹爹临终时还叫我找您去学武功,老伯伯,你这十多年在哪儿去了,老
伯伯你!你头发更白啦,战儿几乎认不得你了。”
  高战自从父亲死后,万里孤身回到家乡,虽则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没有骨肉至亲的温
暖,这时一见老者竟是幼年传授自己内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至突逢亲人,抱着老者语无伦
次的说个不休。
  老者(风柏杨)伸手抚着高战的头道:“娃儿,你真长大啦。”
  高战只是讲着这十多年来自己的经历,老者听他说到遇着“天煞星君”,并且学了一套
“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娃儿,你可知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吗?”
  高战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对战儿倒是不坏,我骂他胡乱
杀人,他不但没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风柏杨道:“你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关外就听说北方有这么一个人,生平不分善
恶,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动手就要杀人,那时我就想会会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哼,
想不到这厮竟我上门来,将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伤,又将关外最大的方家牧场主白山剑
客方平全家十口杀了。”
  高战突然一个念头闪起,心中一痛,急问道:“老伯伯,你说的是真的么?那方……方
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还答应过将来回关外去看他父女的。”
  风柏杨柔声道:“娃儿,你认得方平么?”
  高战想到自己在绝境中蒙他父女赠送干粮的往事,方老伯慈祥关切的话,那小女孩两只
晃动的小辫子,一时之间都浮在眼前,他本是个情深义重的人,想起方氏父女的恩惠,只觉
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风柏杨见他不言语,脸上恩怨表情一闪而过,双颊苍白,两眼喷出火花,整个人都变
了,温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风柏杨看了两眼,心中极不愿意见他发狠的表情,忖道:
“瞧他痛心这个样子,一定是和方家关系很深,这孩子天性极为厚道,人又聪明绝顶,异日
必成大器。他胸中尽是美好的心思,如果他发觉世界上的罪恶是这么多,那么他十定会伤心
失望,甚至会政变善良的天性,我要开导他一番。”
  风柏杨正想开口,忽见高战脸上愤怒之色尽褪,两眼黯淡的望着远处,神色很是颓丧。
口中反复说道:“天煞星君,你骗我,你骗了我,你干吗要杀死我方伯伯。”
  风柏杨见他失望已极,知道他善良天性战胜了汹涌的狠恶念头,不由松了口气,正色
道:“娃儿,是非善恶之间原是极难分清,那天煞星君天性本极偏激,又加上当年一段伤心
往事,是以养成他痛怨天下人的变态心理,娃儿,正邪自古不能并存,除恶即是行善,你除
去一个恶人,也许就是拯教了千百个善人。”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高战心中大大通悟,原来高战天真无邪,心中一直以为天煞星
君那夜在古庙中接受了自己的劝告,想不到天煞星君竟然变本加厉,杀害了自己的恩人,他
有如被人当头重击一棒,又如受人欺骗玩弄,胸中先是怒火燃烧,接着是痛苦失望。
  高战道:“老伯伯。战儿听你的话,我跟你去学功夫,等到武功练好,便去打天下坏
人,逼他们都学好,如果他们还要坏下去,我就把他们杀……杀掉。”
  风柏杨哈哈笑道:“好孩子,说得好,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高故就和风柏杨走进城内,到了高战投宿的小店,两人吃完晚饭,高战替风柏杨倒了一
杯茶,这一老一小就在室中闲聊。
  高战忽然问道:“老伯伯,方家牧场被老魔给毁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进出吗?”
  风柏杨沉重地道:“只有方场主的独生女儿因为回她外婆家,事变之日不在场内,得以
幸免,这事我老人家即已包揽下来,迟早要还他一个明白。”
  高战想到十年前在途中新遇的小女孩,那时是多么娇憨幸福,如今却成为孤女,那小女
孩嘱咐自已有空去看她,言犹在耳,可是如今她却已是家庭破碎,父母双亡,世事的变幻,
真是太快了呀。
  高战道:“方伯伯的女儿心肠真好,她现在在哪儿,我答应过要去看她的。”
  风伯杨道:“她现在还在外婆家,她外祖父是山东金刀老大,昔年饱是威挺北方的武
师,娃儿,你知道我入关来干吗?”
  高战摇头,风柏杨又道:“娃儿,那年你在雪地里误食千年参王,要知道这种天地间灵
药,正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是内功高明的人,吃下去足可抵上一甲子苦修之
功。”
  高战插口道:“老伯伯,我从小就天天照着您给我的图上所载去练,您说那千年参王可
抵一甲子功力,我怎么被济南大豪一伸手就打败呢?”
  风柏杨道:“娃儿,你性子温厚,心无旁念,正是学习内功上上人材,你今日成就已然
绝不在江湖高手之下,只是你对武功招式一概不懂,所以会被人一出手就制住。”
  风柏杨接着道:“我当时一见到你,真是大吃一惊,我走遍关外也不见有和你根骨一样
好的人,我生平收了两个徒儿,却都是中上之质,后来又教不一个记名弟子。此人天分虽然
较高,可是与你一比,却是大大不如。”
  高战听风伯伯称赞自己,很感不好意思,想要说一两句谦辞的话,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
出来。
  风柏杨又道:“咱们练武功的最欢喜的事莫过于能找到一个聪明听话的徒弟,我承继着
关外天池派一脉,称霸关外卅余年,可是我两个徒儿,受天资所限,连我一半功夫都学不
到。”
  “当日你误认千年参王为土参,想替小白兔疗伤,可是受‘金毛神猿’一声大吼,吓得
把含在口中参王浆液全部咽进肚里,这是天意,老天爷要成全你,任谁也无法阻拦。”
  高战听他娓娓追着儿时的往事,心中很感有趣,笑道:“是啊,是啊,要不是金毛神猿
大喊一声,我可把这灵药给糟踏了。”
  风伯杨道:“我当时因为身有急事,此事关系着我边寨大侠的威名,我是天池派掌门,
岂能袖手不管,而且对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商手,名震寰宇,我不敢决定此去能不能安然归
来,所以我决定先给你一卷内功图解,让你自己先扎好根基,以免白白浪费灵药功效,如果
我能安身返回关外,再来寻你,传授我天池派功夫。”
  高战忍不住问道:“老伯伯,你对手比天煞星君武功还高么?”
  风柏杨烹点头道:“天煞星君功力虽高,可是我还有把握能够应付,可是对于此人,却
是毫无信心。”
  高战是小孩心性,心中不服,就冲口道:“难道是三头六臂之人?师父,他叫什么
呀?”
  边察大侠风柏杨,折高战改口叫自己师父,不禁大乐,一抚长须,笑道:“乖徒儿,问
得好。”
  原来他心中爱极高战,知道高战如果拜在自己门下,将来成就一定在自己之上,关外一
派武术,就要靠他发扬光大。他不好意思开口说出要收高战,只有一再暗示,但见高战仍然
喊自己老伯伯,心中不禁微急,其实他哪知高战对于武林规矩一窍不通,认为喊老伯伯和师
父根本就没有分别。
  风柏杨道:“天下武林中名望最高的是‘三仙’‘二君’,三仙是居于海外,成名都已
在一甲子以上,二君是关内南北称雄,不过为师看来,二君名头虽大,真正本领却在三仙之
下,三仙悠游海外,往往几十年不覆中原,可是偶一露面,必然有超世惊俗的表现,是以江
湖上对于三人愈传愈是神奇,竟有人认为他们已成为金刚不坏之身,长生不死。”
  风柏杨略一停歇,喝了一口茶,高战听得津津有味,催促道:“师父,您老人家在关
外,他们三仙是在海上,相隔几万里,怎么会结仇的呀?”
  风柏杨叹了口气道:“战儿,你大师兄铁青原艺成之后一向在关外经营皮货,他为人憨
直,口不遮言,在一次酒后,自称关外武功天下无双。他同伙商人也一再吹虚,就激起和他
们一齐喝酒的关中镖局镖头们不满,你大师哥起身和他们打赌,扬言只用双脚,就能把他们
七八个镖师踢翻,那些好事的人一再凑趣,结果双方终于动手,你大师兄果然凭着我天池绝
技‘迷踪脚法’,不数招便把那些草包镖师锡倒。”
  高战大感兴奋,叫道:“师父,大师兄真威风啊!”
  风柏杨微微一笑:道:“你大师正在洋洋得意,突然绿光一闪,一个小小物件直向他
‘云台’穴打来,来势疾如流星,你大师兄向右一闪,竟没闪过,卫中右腰间“笑软”穴,
当时酸痒难熬,不由自主地哈哈狂笑起来。他伸手一拔,原来腰间所中的物事竟是一根松
针,众人只道你为师哥得意忘形,却不知已经遭到暗算。”
  高战不禁骇然,心想一根轻轻的松针,竟然可以当作暗器来伤人,此人功力只怕真在天
煞星君之上,当下不假思索便道:“师父,暗算师哥的人是您说的那个对头了?”
  风柏杨点头赞道:“徒儿,你真聪明,你大师哥强忍酸痛,自行推宫过血,忙了好半
天,总算把穴道解开,上前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四、五丈外一棵松树中,端坐着一个人。你
师兄的脾气是有名的火爆,明知此人能在四五丈外把一根松针弹出,而且力道强劲,认穴奇
准,功夫已然出神入化,他自己真是万万不及,可是仍然忍不住气,破口怒骂起来。那人待
他骂了几句,身形微动,飘然下树。
  ”你大师哥骑虎难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了出去,那人也不言语,一脚伸向你师兄下
盘踢去,你师兄退后一步,哪知他突然变踢为钩,你大师哥就被他劈面拌倒。那人冷冷道:
‘关外天池武功不过尔尔,你这厮自吹脚法天下无双,其实下盘如比稀松,这样看来,风老
儿也是浪得虚名之辈,教出如此脓胞。’”
  高战叫道:“他敢侮辱师父,待我学好本事,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替您出气。”
  风柏杨笑道:“乖徒儿,你有这番志气,师父高兴得很。你大师兄听他骂我,也是气愤
填胸,拼出性命和他搏斗,但是功力相差太远,不数招又被点中穴道,他当众把你大师哥羞
辱一阵,再解开他穴道,准备飘然而去,你大师可穴道一解,又如一头疯虎一般,没命的缠
着他。他一怒之下,出手渐重,把你师哥饱打一顿,连头发都被他抓去大半。
  “那人临走时自被是东海无极岛主无恨生、扬言你师哥如不服气,尽可回去把师父请
来,他在无极岛上候教。你师哥受了这大侮辱,自是无法在江湖上再混,便回到锦州向我哭
诉,我知你师哥草包脾气,一定是他出言狂妄,自取其辱,就罚他面壁三年,不准外去,重
练本门内功。我生平从未踏入山海关半步,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我天池派威望,那无
恨生既然指名挑战,为师如果再要畏缩不前,那么我天池派数百年在关外威名。就要毁在为
师手中。”
  高战接口道:“所以师父因此来不及教我,只留下内功图谱,就单人匹马往东海去找那
无恨生较量了。”
  风柏杨点头道:“为师老早知此人成名已久,功力盖世,驻颜有术,已是仙佛中人,却
没想到他对于‘名’之上字,竟然也参悟不进,后来打听得知他因爱女失踪,出岛久寻不
获,心中烦燥。所以一路上也不知道折辱了多少武林同道,几乎掀起中原武林大波。”
  高战道:“他女儿离家外出,他找寻不到就拿别人出气,师父,我瞧他和天煞星君一
样,也不是什么好人。”
  风柏杨道:“无恨生原是寒门书生,他读饱经书,却是连番落第,多次刺激下性情自是
偏激,他当年一怒之下驾舟飘泊大海,来到无极岛,巧食一颗千年朱果,又得前辈隐侠遗下
神功秘笈,自此功力突飞猛进,容颜常葆,与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小戢岛主慧大师并称‘世
外三仙’。”
  高战听师父讲起武林掌故,觉得津津有味,想到无恨生只身飘泊海外,练成绝世武功,
心中很是佩服他的毅力,对于无恨生恶感大减,忖道:“想那无恨生当年一定是考试失败,
身上又穷,被逼得走头无路,这才冒险出海,但是终凭他勇气毅力,成就为举世闻名的人,
看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是不错的。我高战虽然父母早亡,可是遇到的人,
没有持我不好的,就是那天然星君老魔头也不例外。我在这样好的环境下,如果不能成就一
番大事,真足愧对父母生我一场了。”
  风柏杨见高战脸上突然闪过振奋的之色,使那本就俊美的脸上,又多添了一丝英雄本
色。使愈看愈爱,情不自禁的伸手摸摸高战的脸,他此时对高战的心情,已由严师化为慈
父,心中忖道:“我风柏杨半生孤苦,无儿无女,想不到在这垂暮之年,收得如此一个乖巧
徒儿。”
  高战生听得起劲,见师父突然停住不讲,摸着自己,眼中尽是慈爱,他急于要听下去,
催道:“师父,后来怎样了?”
  风柏杨微笑继续说道:“无恨生成名以后,总觉自己年幼时所受折磨太多,是以行事率
性而为,但求自己之所喜,但虽如此,对于善恶分明,犹不失书生本色。”
  “为师入关以后,就直奔东海无极岛去,哪知一到岛上,却扑了个空,那天恨生已与平
凡上人、慧大师三人联袂赴天竺,应恒河三佛之约,作第二次华夷之争去了。那日无恨生留
言石上,为师上前仔细一看,登时凉了半截。”
  高战急问道:“怎样?”
  边寨大侠道:“那石上字迹是无恨生用手指施展金刚指写的,用指刻石原本不难,可是
那石上字迹不但能笔走龙蛇,而且每笔每划深浅完全一样,这就难到极点,为师自忖不能办
到,便也就留书石上,约定三年后再来拜访,就返回辽东苦练‘先天功’,想要在三年之后
功力能与他相抗衡。
  三年之后,我依言又到无极岛,那无根生与他妻子都在岛上,为师说明来意,无根生也
不多说,招手就引我到岛后去。原来无极岛虽是海外荒岛,可是风光如画,他跑到一座山峰
边对我说道:久闻大侠‘百步神拳’及‘先天功’是关外二绝,此峰唤做雪岭,峰巅终年积
雪,小生就在峰上领教关外武学。
  我见他态度傲慢,并无丝毫怀谦之意,心内也觉甚怒,便不跟他多说,随着他直往绝岭
翻去,无恨生轻功端的高妙得紧,一起一落就是十来丈,为师心想莫要在未比划前就丧了锐
气,一提气也施展平沙落雁身法,与他首尾而行,他见始终不能丢开我,身形越加越快,不
消片刻,都一齐翻上绝岭。”
  一路上,为师的平沙落雁身法己使至十二成,始终足和他不先不后,首尾相行,来到雪
岭,却见这插天拔云、地势奇险的山头上,却是一个方圆很大的平顶,峰顶上积雪溶溶,到
和关外的风光略同。
  那无恨生来到顶上,冷冷对为师道:这方平顶,尚足咱们施展吧?
  我对他这种冷漠自骄的态度始终不能释然,当下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后来两人议定先在拳法上见个输赢。那无恨生果是豪勇,立刻施出绝顶功夫,和为师对
折起来。
  开头数招,为师有意采取硬碰硬撞的招式,不管他招式变化的虚实,鼓足内力以百步神
拳一连对他虚撞三拳,他倒也不敢大意,对挡了这三式。
  咱们这一相搏,我心中有数,无根生内力造诣之深,实为平生所仅见。
  而无恨生却是不肯放松每一个机会,紧接着便虚空攻向为师一十二招,他这一十二招可
真非同小可,乃是他近年来方悟出的掌法,不但在内力强撞方面,就是在招式变化方面,也
无不精细入微。
  这样为师立刻和他以快搏快,瞬息间便折了一百多式。蓦然,他振声长啸,手上攻势陡
的一挫。
  为师当时身形始终和他相距四五尺,虽说是以快搏快,但用以攻敌的却都是百步种拳之
类,虚空对掌。
  他攻势一挫,为师神拳之式大震,一连老拳,鼻形己欺近约有三尺,无恨生却不进不
退,双手合抱有如太极,忽地一合,但闻呼的一声,这一式好生奇怪,内力从这一合之式,
悉数涌出,劲风激荡处,竟发出风雷之声。
  为师万料不到这无恨生的内力果然已达‘玉玄归真’的地步,百忙中,神拳陡走险招,
一上一下,使出我有多年不用的杀手招式:‘奔电入雷’来。
  这一式一出,为师内力付之一掷,头上须发齐举,内力沉重如山,同时间里,身形却弧
形后退,为的是留下退路。
  一触之下,无根生身形一震,为师后退身形也是一跋,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双足飞
起,左右连环,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
  好在为师先前便留好退路,左右闪荡,再加上手上内力不断疾涌而出,才将无恨生这惊
天动地的连环攻势阻下。”
  说到这里,风柏杨神情似乎一震,声浪也提高好多,想是说到紧要之处,触动豪气,目
中神光暴射,瞥了高战一眼,但见他专心的聆听着,脸上流露出似乎是为师父避过的这一险
招而放心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长吸一口气,又道:“无恨生见为师化解开他疯狂的攻
势,不由为之一怔。为师心忖自己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不由雄心勃发,双掌一合,虚空推
出,随着双拳交错颤动之下已用出于多个绝招,招招袭向他胸腹各大要穴,无恨生身形左右
一晃,蓦然后退一步,右手同时一拂,闪电般一沉一抓,竟便他名震天下的“拂穴”手法来
破解为师的攻势,数招过后,他后退数步,长声道:暂住!暂住!关外武学果是不凡,百步
神拳已领教过……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为师可知道他乃是因为平生绝招仍奈何不了为师,是以自知拳
招上胜负绝非短间可辨,同时为师也深知要胜得这无恨生,也万万不易。
  是以接口道:自古道‘喧宾不夺主’,张大侠尽管划下道来,老朽无不奉陪。
  无恨生略一沉吟,说道:小生不自量力,愿讨教风大侠的‘先天气功’……
  我长笑一声,答道:好说!好说!
  同时我心中也忖道:内力的比武,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取巧,今日风柏杨一世成名,便要
凭此广战了。
  这次又是那天恨生先出手,他身形腾空,右手一掌印来。为师从他身形上看来,便知对
方内力业已发动,左掌虚空而立,右拳一翻,猛吼一声,一式‘玄符急掷’,斜捣而出,用
的却是‘云槌’力道,三分发,七分收。
  果然,一触之下,无根生猛然一带,为师‘云糙’力道也自发动,‘呼’的一声,两人
身形各自平平后移开去,同时手上原式不变,己较上了内劲。
  瞧那无恨生,原来立身的雪地上,白皑皑的一片,竟连一丝一毫的印儿也没有留下,须
知他这一掌发出怕有千斤之力,立足之地却连印儿也没留下。此人的内力造诣可真深不可测
了。
  为师急忙俯眼察看自己立足的地上,却也未曾留下一丝淡淡的印痕!心中一宽,手上不
却敢大意丝毫,全力催用内家力道对敌。
  僵持了一会,为师蓦然心生一计,内力陡然一松,无恨生重若山岳的掌力立刻反击回
来。
  为师猛喝一声,右手一沉一震,掌力加上这一冲之力,无恨生支持不了,身形不由离地
而起,呼的向后掠去。
  无恨生吃了一惊,百忙之中,左手一带,身形呼的一声,又掠回原来停足之地,为师一
招得手,猛运一口真气,抵住无恨生含怒的反击。”
  说到这里,风柏杨驭然停下话来。
  高战在一旁听得正是眉飞色舞,全神贯注,风柏杨这一停顿,高战不由诧异,却又不敢
插口相间。望着风柏杨,只见他双日中神光凛凛,白臂微微而动,像是正值撮着当日神勇的
情形,高战看得不由豪气大发,雄心勃起,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风柏杨莫然回醒,接口道:“好!好!为师这就继续道来……”
  原来当日风柏杨和无恨生比试内力,两人心中有数,内力造诣确在伯仲之间,虽说有差
别,也不过只是极其微小的程度,是以两人明白不出奇招,这个僵局却是打不开来。
  风柏杨一掌得手,无恨生全力反攻,风柏杨但觉手心一热,虎吼一声,内力涌出,一抵
之下,蓦然感到劲力一空,心中连唤:“糟了,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劲力一收,再呼然一劈,也借此
一冲之力,登时把风柏杨身子击得一震,斜掠开去。
  无恨生哈哈一笑,风柏杨心中悔道:“好不容易才出奇计抢得了先机,却让他用一模一
样的手法平反败局,说不得只有挺而走险了。”
  他可真不敢断定自己是否可以挺住这个大险,但见他长嘿一声,悉数吐出胸中混浊真
气,借这吐气开声之间,身形一沉,又自长吸一口真气,左右双掌一合之下,滴溜溜向侧一
偏。
  无恨生何等功力,掌力之雄,举世难与匹敌,适才又借这一冲之力,却让风柏杨运用太
极门中最初步的“黏”字诀给化了开去,这倒是无恨生所始料不及的。
  但风柏杨这个险倒也冒得太大,只觉胸口一窒,眼中微黑,猛然一叱,发动自己几十年
浸淫的内家力道,猛地一圈再吐。
  这一式传为打力的招式虽是通俗寻常,但在此时使出,险则险矣,倒是适当不过的一
招。
  “呼”的一声,风柏杨内力尽吐,不但发出雄浑的单力,而且连对方千斤之力也一齐反
推回去,声势之猛,无可匹敌。
  无恨生万料不到对方大胆如此,嘿然低哼一声,身形有若行云流水,弧形后退。同时间
里,双掌已在脑前来回交错了十余式,每一式都是内力外涌,才堪堪接着风柏杨这一掌,脸
上不由一红,哼然道:“好掌力!”
  蓦然,无恨生双掌交相一圈,猛然一吐。
  别看这一掌,乃是无恨生内身功力集聚“玉玄归真”之内家绝顶力道,也己发出。
  风柏杨知道胜败乃在此一举,仰天一呼,双掌握拳,缓缓推出。
  “轰”一声,两人盖世高人掌力一触,有若雷动万物,劲风激荡处,卷起漫天雪花,但
是两人都是凝坐如山,动也不动。
  无恨生嘘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口真气,一种先天的本能在他体内飞快运行,功力也不断
涌出。
  风柏杨双目微闭,暗运几十年的修养,来抵抗对方有若春蚕吐丝,绵绵不断的攻击!
  无极岛上。
  雪峰之巅……
  白茫茫的一片,使得这个小小的天地似乎含有一股圣洁不可侵犯的味道。
  微风开始送拂了,雪地上,出石间,寒凉刺骨。远方,在苍弯的尽头和包围着小岛的大
海茫茫相接,并分不出哪里是水,那里是天。
  有海鸥自远方来,孤然鸿叫数声,盘旋而去。
  雪岭之岗,孤立岛中,若是立于其上,披上一袭白袍,遥望无边天水。拂面微风,再加
上银白的积雪,这是何等仙境?然而,在这无边景色之中,却酝酿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蓦然,雪岭奇海的山道上,竟尔又出现一条人影。那个人影动作好快,那消几点,便渡
过各个险阻,安然来到岭巅。
  峰巅平顶上,两个盖世大侠仍然作内力的拼斗,那人影来得近了,原来是一个中年美
妇。
  无恨生和风柏杨虽是拼试着内力,但仍是耳听八方,这美妇才上峰来,两人都惊而相
视。
  无恨生不由惊道:“七娘——怎么你……”
  那妇人五是无恨生的妻子,一代巾帽英雄缪七娘。
  缪七娘笑着摆摆手,打断无恨生的话头,向风柏杨裣衽为礼,道:“妄身特来为风大侠
和外子掠阵,想两位拼斗如此之久,必然需要进些食物吧?”
  她可想得周到,反手把挂在身后的一个食篮取下来,揭开食盒,原来是几盘精致的小莱
和几斤美酒。
  风柏杨哈哈一笑,道:“风柏杨先此拜谢了——”
  无恨生也笑道:“好说,好说,风大侠哪里的话——”
  他们虽说着笑话,但手中内力却分毫不减,是以两人勉强分神说话,都不得不立刻收
住。
  缪七娘在一边看得微微一笑,心中却惊道:“这风老儿的内力竟是如此精深?”
  口中却道:“两位且暂一住手,先吃一顿再说。”
  无恨生哈哈笑道:“咱们边打边吃也成——”
  说着提气对准放在左侧的一杯酒儿张口一吸,“呼”的一声,那杯酒已入水箭般射入他
口中。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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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4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风柏杨那肯示弱,洪声笑道:“那就谢谢啦——”
  也是张口吸尽一杯美酒。
  缪七娘大吃一惊,可说不出话来。
  须知他们两人都在以绝顶内力拼斗,心神早已专注,此时又拼着分神用内力去吸那些美
酒,这样一心两用,假如他们没有用功倒也罢了,但他们现下乃是以全身功力相搏,一个把
持不定,说不定立刻得受深重内伤!
  风柏杨喝得几口美酒,忖道:“今日之事,不分出胜负,只怕不能了结,无恨生既然要
见识我先天气功,我就施出来给他瞧瞧。”
  风柏杨心意一决,长啸一声,如老龙清吟,久久不绝,说道:“岛主留意,在下显
丑。”
  无恨生哈哈大笑,声音愈来愈高,到了后来,直如冲霄流星,声量宏伟,震动四周冰雪
乱飘。
  风柏杨心道:“无极主悠游世外,可是争强斗胜的性儿仍然盛得紧,我无意间长啸一
声,他就不服气,这阵大笑,分别是显示内功来的。”
  边塞大侠不再多言,蓦然身形向后倒窜,和无恨生相隔丈余坐了下来,双手握拳相合。
  无极岛主无恨生知他要以关外绝学“先天气功”相拼,不敢丝毫大意,一提真气,双掌
合什、也盘坐下来。
  忽然风柏杨双拳缓缓向空虚发,宛如推动千钧重物,发须皆张,无根生双掌分开,向前
拍出,看似轻飘飘的,其实已经藏自己性命交修一甲子的上乘内功。
  两股力道在空中间一撞,风柏杨拳风虽厉,可是竟被无恨生所发阴柔气功化解。
  风柏杨喝一声好、也不见他作势,身子凭空前起,双手连发七拳,无恨生不肯稍稍示
弱,身形也向前进,快若闪电的也拍出七掌。
  两人这一换招,只看得在旁的缪七娘花容失色,她虽知自己丈夫武功高极,可是她从未
见过他施出如此绝技,要知凭空渡虚,全凭一口真气,守受外力,立即落地,两人不但能哆
发劲攻敌,而且能在对方猛烈内力攻击,依然前飞,这种内功修为,已到炉火纯青,一口真
气可以数用了。
  缪七娘心道:“这关外来的野老头,功力真的如此高强。”她心中不禁有些为丈夫担
忧。
  此时两人只隔微尺,无恨生微微一笑,推出双掌,接上风柏杨的双拳,两人脸上神色突
变凝重,缪七娘一看四只手两拳两掌胶黏在一块,丝毫不动。
  缨七娘心中大急,知道两人正以上乘内功相拼,这种比法,毫无取巧可言,比到最后功
力弱的一方,不死即伤。
  风柏杨见自己无坚不摧的先天内功,一次次发将出去,对方功力并未半点不济之色,心
神一烦,忽觉对方一股阴柔力道,顺着自己双拳传上,不由大吃一掠,连忙将功力发出十二
分,这才挽回危势。
  缨七娘只见风柏杨脸上愈来愈红,自己丈夫脸上愈来愈白,心知胜负即分,她在未嫁无
极岛主以前,原也是个大大有名的女侠,什么场面风浪也见过闯过,可是此时竟然掉转头
去,不敢再看。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雪岭那边走上一个老和尚,缪七娘一见,心中大喜,高声
叫道:“平凡大师,请快来啊。”
  原来那老和尚正是东海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走到二人身旁,呵呵笑道:“两位老弟,听我一言。”
  无恨生见平凡上人来到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再比下去,风柏汤也是一般心思,两人一撤
真力,双双站起,互相一揖。
  风柏杨一见自己坐下雪花己融了一半,无恨生适才所坐雪地处,依然是完好无损,心知
这一较量,自己已输了半筹,他是名杨天下的大侠,岂能混赖,当下向三人作了一揖,对无
恨生道:“岛主手下留情,风某心内自知,只是岛主英风高人,风某向往得紧,十年之后,
再来岛上请教。”
  无恨生笑道:“风大侠功力盖世,小生也自仅服得很,天涯虽大,知己却少,得一知己
夫复何传,十年之后,小生设酒岭上,恭候大驾。”
  原来无恨生生平未逢敌手,此时见风伯杨正气凛然,功力高绝,竞生相惜之心,以他那
种伶傲脾气,竟然对风柏杨客气起来。
  风柏杨无脸再留,转身下岭,重返关外。
  边塞大侠风柏杨一口气把当年大战无极岛主的事说了一遍,高战只听得心神俱醉,心中
对于师父威猛无比,无恨生的洒脱无滞,实是钦佩之极。
  高战道:“师父,你现在就是去赴十年之约吗?”
  风柏杨点点头,高战又道:“战儿也跟你去。”
  风柏杨道:“你到杭州等我,我这次赴约,心中并未存争胜好名之心,倒想和那无恨生
结交。他那无极岛从不准外入踏人,我昔年答应一人赴约,你虽是我徒儿,带去却也不
便。”
  高战心中不悦,但他不敢和师父顶嘴,只得答应不去。
  且说高战遵照师父边塞大侠风柏杨的吩咐,动身前往杭城等他,高战心中虽然很想跟师
父去见识一下无极岛主无恨生,可是风柏杨再三阻止,他只有快快启程。
  他从家乡出外,原来准备游历天下,所以买了一匹瘦马,可是上次在绿林大会匆匆忙忙
随着吴凌风走了,是以马也未及带出,现在要远行天涯,便感十分不便,他看看怀中自己辛
辛苦苦积储的银子,渐渐减少,想到横直有三个月时间,一横心就决定步行走去。
  他一路上浏览风景,心情倒也十分畅快,只是在夜半梦回之时,那山东大豪女儿的如花
的笑靥,款款情深的眼光,还不时会浮上心头。高战不知下了几次决心,不再想她,可是每
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会感到寂寞,仿佛有个很亲切的人在远方,自己无法和他相会。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炎热,高战每日天傍晚赶到一个地方住下,吃过晚饭后,总爱
浴看清凉的晚风,到处遛达一番,有时,他会站在树旁瞧着孩子们用长长竹杆去捉“知
了”,直到孩子们每人手中都捉了一只,兴教冲冲的回家去,他才跟着离开。
  又有时他站在柳荫下,望着滔滔的黄河,永无歇止的向东流着,偶而有一两尾肥壮的鲤
鱼,跃出水面,跳跃着,跳跃着,于是儿时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现了,儿时的种种趣事一间
而过。高战真忍不住想跃下水去抓鱼,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扮,立刻兴趣就消失了,于
是他深切的领悟到只有光阴——失去的光阴,那是永远无法追回,纵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却
也不能把自己可爱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么只有从片断的回忆中,追索一些残余的痕迹。
  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吱吱孤孤的有说有笑,高战回头一看,登时
心中冰凉,略一沉吟,就闪身人群中。
  原来他一眼看去,背后正是济南大豪之女,这异地相逢本是很欢喜的事,只是在她身
旁,却站着个俏俊少年,两人神态亲密,满心欢愉,仿佛是多年情侣。
  高战在黑暗中偷看两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紧,那宽广慈和的胸怀,一瞬间突然变得狭
窄起来,只觉如火烧身,烦燥心伤。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都突然成为想不透的死结,于是,
他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欢乐,还有永恒的悲凉。
  “吴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战想:“他的青春、事
业,都将陪伴着无穷尽的痛苦,渐渐在这世上磨灭,如果他不遇着兰姑娘,那么他这一生一
定如上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想到天,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天际片片火烧云,还有几颗小星顽皮的眨着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战有些冷,情绪如怒涛起伏,一次次冲向他内心的深处,他觉得有
些支持不住了,自怜的笑了笑,悲哀的耸耸肩,忖道:“我从小随便什么心爱的物事,都可
以毫不考虑地送给小朋友,随便什么爱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啬的分给大家,我只道世上没有什
么值很争夺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谁人拿去,我也不会珍借,可是,……可是世上原来还有
一件东西,那是无法与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高战突然想起已是十五,离开师父约期只有半个多月,心中一惊,
想起师父慈祥正直的风格,自己有负他殷殷的期望,不由大感羞愧,精神一振,斩钉截铁的
说道:“高战啊,你要光大关外武术,你要拯救生民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能再胡思乱想
了。”
  然而他好像听到心中一个更为坚定而低沉的声音:“高战啊,你将永远也忘不掉那位姑
娘的。”
  这一夜,高战反来复去终是不能成眠,那日在风云剑林骧庄中被围,高战在绝望中看到
了希望,是以虽则身处危境,并不觉丝毫畏惧,高战想道:“她用关切的眼光望着我,原来
只是怜悯我,如同我幼时常常可怜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倒误会以为她待我好,哼,我高战
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需要人可怜我?”
  他想到此,怒火渐渐升起,更是睡不着觉,推开窗子跃出院外,只见皓月当空,夜凉如
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情渐渐平抑下来。
  高战以为日后海阔天空,永远不会再碰着她,然后他整天将为练功夫,行侠仗义而忙得
不可开交,那么就能把她的影子淡忘,可是,他却想不到第三天他们又在路上相逢。
  济南大豪的女儿,从很远就看见高战,她拍马追上前去,欢声道:“喂,你还认得我
吗?”
  高战蓦然一惊,看看她身旁无人,心中略感欣慰,点头答道:“那日小可被围,大家都
想杀之而快,只有姑娘……姑娘关心……”
  那少女聪明已极,打过他提说些什么,脸上一红,嫣然笑道:“喂,我不和你说这个,
知道我离家跑出这么远干吗?”
  高战心想:“还不是和那少年出来游山玩水。”他此时突然变得多疑易怒,想到此,不
禁十久索然。
  那少女见他不答话。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大奇,问道:“你想什么?干吗不答我话。”
  高战淡淡道:“小可并不知姑娘出外何事,是以不敢妄自猜测。”
  那少女听他出言冷漠,心中一酸,咐道:“我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骗得爹爹相信,我
若不是想见你,难道是真的为着游山玩水而离家么?”
  她很觉气苦,虽是个千伶百巧的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讲。
  高战感到气氛沉闷,便向少女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关心,小可就此别过。”
  少女眼眶一红,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上次英雄大会,你和那中年儒生一走,大家决定
要联手对付你师徒两人吗?”
  高战昂然道:“‘天煞星君’并不是我师父,他们如果怕了那老魔头,不敢找他,想要
杀我出气,哼,这般强盗头儿我也不怕。”
  那少女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她心中想到:“原来他瞧不起我爹爹。哼,我爹爹才是真正
大豪杰,一生劫富济贫,活人无数,这小子……这小子……要是这话给爹爹听见,不饱打他
一顿才怪。”
  她愈想愈是愤怒,脸色由自激红,抬头一看高战,只见他失魂落魄一般,心下一软,柔
情顿生,头脑一转,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喊称喂呀?”
  高战一时激愤,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她父亲也是独行大盗,心中大为后悔,又见她脸色
惨白,想要安慰两句,但也拉不下脸,所以很是狼狈。
  高战答道:“小可高战。”
  少女又道:“我叫姬蕾。”
  高战道:“我师父叫我到杭州去,现在约期己近,我得加程赶往。”
  姬蕾奇遁:“你师父既然不是天煞星君,那么到底是谁呀?”
  高战道:“我师父是边塞大侠风柏杨。”
  姬蕾摇摇头道:“我怎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他本领大不大?”
  高战道:“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当世我不出几人,就是人人畏若蛇蝎的天煞星后,我瞧
也不是他老人家对手。”
  姬蕾伸伸舌头,笑道:“那你师父本领真大的很,高——高大哥,难怪你本领也不小,
那天无敌神拳都奈你不何。”
  高战听他喊自己“大哥”,心中一甜,妒恨渐消,就道:“我师父并没有传我什么,他
只教了我一套内功,如果我学会他老人家工夫三、四成,那批——那批人又岂能拦得住
我。”
  他偷眼一看姬雷,脸上白中透红,真是美丽极了,正专心一致听自己讲话,心中不禁暗
喜。
  姬蕾道:“高大哥,你也是从关外来的,我听爹爹说关外遍地牛羊,山高水深,真是壮
丽之极,几时你带我去玩玩好吗?”
  高战笑道:“你爹爹恐怕要打我哩!”
  姬蕾正色道:“我爹最疼我,我要求他的事,从来没有不准的,他如果还要打你,我就
不理他,他最怕我不理他哩。”
  高战大为感动,柔声道:“你待我真好。”
  姬蕾脸上一红,心中却是一甜,低着头道:“高大可,你带我到杭州去玩。”
  高战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父要带我回到关外去学武功的,你跟去有什么意思?”
  姬蕾不乐,嘟嘴道:“你不带我去,难道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了。”
  高战好生为难,忽然想起数日前和她同行的少年,他正想开口相间,但随又忍住了。
  姬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心中有点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平素骄纵小气
的脾气,在这少年人面前竟然一丝也不发作,她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温柔。
  姬蕾道:“我有一个主意儿,咱们一起赶到杭州去,在那儿玩上几天,等你师父一到,
你走你的,我就回家去。”
  高战道:“你一个人从杭州回济南,这一路上并不安宁,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姬蕾道:“我如果碰到坏人,只要说出我爹爹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高大
哥,咱们这就启行吧。”
  她见高战关心自己,很是安慰。
  高战无奈,只得允许。姬蕾忽道:“高大哥,你等等。”
  高战一怔,她一勒马向前跑去,不多时牵来一匹骏马,对高战道:“你看这马怎样。咱
们要先你师父赶到杭城,所以我就替你去选了一匹好马。”
  高战见那马高大神骏,知非凡品,心想就是倾囊也未必买得起如此好马,他天性本极豁
达,接过马鞭,纵身骑上,口中连道:“好马,好马,姬姑娘,真谢谢你啦。”
  姬雷听他依然姑娘长姑娘短的喊,心中本有些不乐,但是听到高战对那匹马赞口不绝,
不禁十分得意。
  两人行了数日,己经走近河南江苏边境,高战把关外风俗景色,都详细的讲给姬雷听,
姬雷听到长白山上终年积雪,松花江浩浩荡荡,心中十分向往。
  姬蕾道:“我从小时候就住在城里,什么都看不见,真是闷极了。”
  高战笑道:“关外最有各的还是一望无际的青沙帐。”
  姬蕾问道:“什么是青沙帐呀!”
  高战暗笑,心想青沙帐北方到处都是,只不过没有像关外那样连绵数里,这姑娘真是城
中人。
  姬蕾见他含笑不答,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懂当然要问。”
  高战答道:“青沙帐就是高粱田呀,因为连延一大片都是青绿绿的,所以就叫青沙
帐。”
  姬蕾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名字倒好听,喂,高大哥,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没有?”
  高战点点头,姬蕾又道:“你说那青沙帐一望无际,那么玩起捉迷藏来到是个躲藏的好
地方。”
  高战见她满脸天真,不由失笑,姬蕾问道:“怎么,难道不可以么?”
  高战微笑道:“可以可以,只是你一躲进去别人固然找你不着,你本人恐怕也难得出来
了。”
  姬蕾摇头道:“真的这么厉害么?我不信。”
  高战笑笑不答,忽然指着前面道:“翻过这山,就是江苏境内了。”
  此时日正当中,两人都觉很闷热,把马拴在树上,就在树下休息,高战对姬雷道:“前
面水声瀑瀑,必然有泉水流出,我去打点水来,你坐这儿歇歇。”
  姬蕾虽连日赶路,她不像高战自幼练的上乘内功,又食千年参王,是以身体很是疲劳,
就依高战的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她等了半天,她不见高战回转,心中忽然烦燥起来,也就起身向林中走去。
  她想不到林中棘刺蔓生,她父亲虽是大行家,可是她自小不爱练武,所以连他父亲功夫
一成也没学到,此时见路上遍地都是棘刺,竟然无法举步。
  她略一沉吟,只觉心中愈烦,仿佛大祸既临头,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她心一震,想道:
“难道是高大哥遇险了?”
  想到此,再不犹豫,就展开轻功,踏著棘刺前进,她轻功甚是低劣,一纵不过一、二
丈,而且步法又不准确,那小径原是崎呕不平,可是因为植物丛生,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突起
凹下,姬苗往往一纵,正好落在坑内,此时又是夏天,她衣服本就单薄,所以全身都被剖
破,手上更是鲜血淋漓。
  姬蕾感到汗水浸在伤口上,火辣的刺痛愈来愈加重,她举目一看,长途茫茫,根本还看
不见一个尽头,她心中一沉,接着一种无比的振奋充满了她全身血液,因为她仿佛听到她高
大哥正在呼救,因为她仿佛看到她高大哥正遍体鳞伤的望着她这边,等待她来救待,于是,
她鼓舞起来,超人的勇气支持着她,她忘了自己平日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也忘了他高大哥是
何等功夫,如果他都无法脱离危境,自己又怎么成呢?她只坚定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前进。
  好长的路哟!水声虽然很近,可是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原来那林中路途曲折,东弯
西转,加上野草横生,明知就在前面不远,可是走起来却走上半天。姬雷觉得伤口发麻了,
她咬紧牙根,继续前进,忽然水声如雷,天色一亮,柳暗花明,前面是一处大瀑布。
  姬蕾见目的地己达,心中一松,几乎当场裁倒,她连忙一扶身旁小树,定了定神,举目
向下一看,只觉目眩胆寒。
  原来那瀑布下是个深不见底的绝谷,谷中水气迷朦,如烟如雾,也不知倒底有多深,突
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她心头,她吓得哭了起来。
  她是山东济南大豪的独生女儿,从小在父母百般呵护下长大,几曾通过这般险恶之事,
此时荒山之中,高大哥又不在身旁,她愈哭愈觉孤单。她哭了一会,忽然发觉瀑布边上步迹
杂乱,极像是有人坠落的模样,再四下一看,只见一块突起大石上,有一件破烂不堪的外
衣,那正是高大哥所穿的,她心一沉,忘记了哭泣,但觉胸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良
久,她心念一定,忖道:“我再仔细四周瞧一遍,如果仍然找不到高大哥,那么他多半是失
足悬崖了,我也就跳下去陪着他吧。”
  她父亲济南大豪姬本周虽然失身绿林,却是热血汉子,性情中人,一生之中为人之处大
是多于为己,为答知己,抛头颅,洒热血,在姬本周认为是理所当然,不必考虑之事,姬蕾
年纪虽少,却就遗传他父亲那种痴情任性的性儿,是以她和高战认识虽然不久,可是他在她
心目中已成偶像。
  姬蕾心念一决,再无旁思,她此时情已成痴,头脑大是昏乱,处处往坏处想,站起来,
便在四周查找,找了半天,并不见蛛丝马迹,她心中愈来愈凉,来回在瀑布周围哭喊着高战
的名字,那空谷回音,冷冷不绝,一时间整个林间各处都是呼喊高战的叫声,此起彼落,流
水之声虽大,却也掩盖不住。
  夕阳余辉照在那瀑布激起的水珠上,幻代成五颜六色,天边碧蓝,景色端的壮丽,姬蕾
已是精疲力尽,她下定决心,再喊一次,如果高战再没有答复,她就也投身深渊,她鼓足真
气,叫道:“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良久,她听到从遥传的地方传来同样叫声。
  “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那声音似从天上来,一刻间,姬雷突发奇想,她想:“大哥怕已到天上了罢。”
  那呆呆望着天际,胸中一片空白,不自由主的一步步走近绝崖,低头一看,不觉感到害
怕。
  她想:“我如果这样一跳,就可以和高大哥见面,可是爹爹妈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呢?”
  向晚的微风吹得她身带飘曳,如果有人此时经过,只当是嫡凡仙子,临深渊飘然而立,
谁又想得到这可怜的少女,正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呢?
  姬蕾又想:“如果我不跳,那么日后欢乐便和我不再有缘,流向心中的眼泪将无法度
量。”
  忽然她听到一声奇异的声音从瀑布下传来,她循声一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眼晴,她用
力睁眼,仔细再看,登时欢喜无限。
  她这大悲大喜之间,人却再也支持不住,萎顿倒地,身形离开悬崖也不过半尺左右。
  她本想纵声欢呼,但玄看下面情形,不禁心惊肉跳,疑云大生,只见高战背着一个女
子,手足并用的从悬崖下攀登上来,她心知她如果高声一呼,引得高战心神一疏,就很可能
失足滑下,是以忍著满腔疑心,眼睁睁的盯着高战渐渐上升的身形,高战内力虽然深湛,可
是背后背负着一个人,这何上攀登,
  最是耗费真力,是以每爬数丈,就得休息一会,那悬崖本深,他专心一意的爬了半晌,
也只爬到半腰。
  姬蕾仔细一看,心中渐渐安定,原来那悬崖虽然陡直,因为水流日夜冲击,每隔不远就
有凹凸可借力的石洞和岩石。
  她心情既定,忽然妒意大盛,忖道:“这女子不知是何人,高大哥这样不要命的救她,
哼,他显然并不把我放在心上,否则,否则,就不想想我孤身等待着他,他却冒生命危险去
救不相关的女孩子。”
  她看看太阳渐渐向西偏去,那瀑布的水声也愈来愈小,心中不由大奇,她就跟着太阳的
影子向西走去,只见西边的流水却如千军万马,声势雄壮,不觉仿佛大悟,忖道:“这瀑布
的流水是随着太阳的影子移动的,那么早上东边水大,下午西边水大。高大哥一定要为了救
那女子,坠身谷中,这崖中怪石磷磷,高大哥定是抓住了附身的石块,可是因为水势太大,
一直不能上爬,想不到这瀑布其怪,不然,高大哥可就完了。”
  她天资是绝顶聪敏,此一推测,竞中十之七八,她回身一看高战,似乎真力不继,上升
速度愈来愈慢,突然一失手,姬蕾双眼一闭,不敢再看,但是过了一会、并没有惊叫之声,
她睁开眼晴只见高战抱着一块尖石,不停的端息着。
  她心中大痛,对那女子真是恨之如骨,正自盘算如何使高大可早脱险境,高战又开始慢
慢回上爬。
  “还有四丈,老天爷保佑,三丈半,三丈,两丈……好马上就要到了。”姬蕾喃喃道,
她感到手心一凉,原来双手早己汗透。
  姬蕾看清那女子的背影,只觉甚是苗条,她妒念早生,只是适才一阵惊险,心无旁顾,
此时见高战崖顶只有几尺,心中想道:“我且躲在旁边,看看这女子倒底和高大哥是何关
系,值得如此舍命救她。”
  她见高战终于上了崖,就闪身林内,注意他们的行动。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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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4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八章

  姬蕾满怀妒意闪身入林,只见高战手中仍然抱着那位姑娘,向她这边走来,姬蕾以为高
战已然发觉自己藏身之处,心想反正不能偷听他们讲话,正想现身相见,忽见高战好像疲倦
极了,轻轻把手中少女放下,他自己也坐下来休息。
  那少女道:“高大哥,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陪我回去吧,爹爹见我久久不回家,一定
急坏了,呃,你也该换件衣服。”
  姬蕾心中一震,忖道:“原来她和高大可是旧识。”
  高战摇头道:“我还有个同伴在林外等我,我去告诉她一声。”
  那少女道:“不用这么忙呀!从这瀑布边转个弯儿就是我家,咱们先到家去,你换件衣
衫,休息一会,再去把你朋友带来不好吗?”
  高战不语,他自忖此时筋疲力歇,实在难以渡过那荆满布的树林。
  少女忽然柔声道:“高大哥,你舍命救我,我心中自然感激,自从……自从你走了以
后,我们全家都惦念着你,前天咱们谈起你,妹妹还在后悔待你太不好,我……我从前也对
你很凶,你还想我们不?”
  高战激动地过:“林……林姑娘,你们待我有如一家人,我岂不知,我原想武艺练成,
再回关外瞧你们,想不到会在此地相逢,林伯伯好吗?”
  少女低声道:“高大哥,你从小喊我什么,现在就叫我什么,爹爹因为受不下鞑子的怨
气,这才背井离家,来到关内,想不到这北方到处流寇作乱,无处可以安居,所以只有隐居
此处,自己开辟了几亩山田。”
  高战问道:“你妹妹还是那样……那样顽皮么?”
  少女笑道:“你想她会变乖吗?”
  少女又道:“高大哥,你本事已经够大啦,你刚才背着我从谷底攀登、我虽然看不懂是
什么功夫,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了不起的武功。”
  高战心知她对武功一窍不通,微微一笑,少女接着道:“你既然已练好武艺,就别到处
乱闯,和我们住在一起可好?大哥,这些年来,我差不多每天,……每天都在想,从前咱们
在一起玩是多么……多么快乐,我……我……”
  她愈说愈低,高战心中大奇,抬眼一看,只见她脸上悠然神往,心中不由一动。
  姬蕾躲在树后,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到那少女突然吞吞吐吐,便轻轻拨开树叶,偷瞧一
瞧,但见那少女红晕时露,喜气洋洋,似乎正在向往着幸福的未来。
  姬蕾本是个千伶百巧的人,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儿,对于这种女儿心事如何不明了,当下
不由大为震动,心想:“这丫头原来是大哥幼年伴侣,看她那模样分明是喜欢上大哥了。”
  姬蕾几乎想挺身走出,但是一种无谓的直尊心却阻着她,她想道:“我心中只有大哥一
人,我倒要瞧瞧大哥心里是否只有一个我。”
  那少女见高战呆呆听着,似乎无动于衷,不觉有些恼怒,姬蕾看在跟里。心中暗喜。
  少女忽道:“咱们赶快走罢,你换了衣服就去找你的朋友,别让他久等了。”
  高战休息了一刻,己经渐渐恢复,他看看自己衣衫破破烂烂,心想这个样子给姬蕾看见
不大好,就扶起少女,向前走去。
  姬蕾看到两人转了个弯就消失了,心中忽感孤单,她虽知高战马上便会归来,可是不知
怎的,老是局促不安,望着既将垂黑的天际,胡思乱想起来、
  她先想到济南城外这华丽的庭院,一条植满翠竹的幽径,直通到一小巧的楼房。
  “尽管是仲夏边际,那小楼仍然清凉如秋,微风吹来,花香阵阵,阳光透过碧纱,淡淡
的晒布,那影色真像水晶宫一般。”
  她想,“我就在那度过了十多今年华,爹爹教我武艺,妈妈教我念书,青儿那小鬼精灵
丫头,成天陪伴着我,挖空心思来说笑讨好,生活倒也过得很不寂寞。”
  水声愈来愈远,天际出现第各颗小星,姬蕾知道大阳已经下山,她目不转瞬的看着前
面,口中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呢?难道他真的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胸中妒意澎湃,忖道:“刚才如果我再找不到他,就几乎涌身一跳,可是……可
是……,就是久别叙旧,也得先告知我一声,免得让我久等挂念呀!”
  她几乎想转身离去,然而心知此事关系着自己一生,心中暗下决定!
  “当听不到水声的时候,如果大哥再不来,那么我便走吧,这个身子,就在江湖上飘泊
算了。”
  忽然两只小松鼠从树上溜下来,贼眼灼灼的注视着她跟前的一枚松子,姬蕾轻轻的把松
子向松鼠抛去,看到它们争夺着,不由又想起幼时的玩意儿。
  “我小时候最爱玩斗蟋蟀,我的蟋蟀总是最厉害的,附近孩子的蟋蟀没有一个打得赢我
的,因为那是两个师哥从山上捉来的,大师哥,二师可比我都大五、六岁,他们从小就对我
好,我说什么要什么,他们都是百依百顺,千方百计替我找来,可是我不喜欢大师哥那种阴
沉性格,二师哥那种暴燥脾气,倒是三师兄和我比较玩得来。”
  月亮从山巅露了出不,栖林的归鸟吱吱地叫着,打被了四周的寂静,姬蕾从幻境中回到
现实,细听着还有些许水声,心下略安,又从现实跌入回忆。
  “我嚷着爹爹带我出去见识,爹被我磨得没办法,就带我去参加北方绿林大会,这是我
第一次出家,就碰到了高大哥,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日后再也忘不了,我不管他是否
爹爹敌人的徒弟,我只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很亲切,甚至于想时时刻刻照顾他,尽管他或是
我们的仇人,可是那也没有办法啊。”
  “我说我要出外游玩,爹爹就叫三师兄陪我,其实我是想找高大哥,我用计骗开三师
兄,真凑巧,在路上竟然碰着了。”
  “咕,咕”。
  猫头鹰凄厉的蹄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微弱的水声,姬蕾也听不到了,她感到心往下
沉,妒怨完全化为幽怨,心道:“原来高大哥是嫌我爹爹的,他这样忍心对我,就是因为我
是一个强盗头儿的女儿啊!”
  她希望奇迹出现,可是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登时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大
哥,水声听不见了,水声听不见了,我要走了。”
  夜,林中除了那该死的猫头鹰偶而的啼声外,一片寂静,栖枝的归鸟,都己走入了梦
乡。
  一条黑影慢慢从远处走进林中,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着,不时发出“沙”
“沙”的声音。
  走近了,手上拿着松枝火把,微弱的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甚至有些发青了。
  “沙”,“沙”,“沙”。
  脚步声渐渐远了,显然是走出了树林。
  “姬蕾!姬蕾!”
  一阵急促的声音传入林中,惊起了正花甜睡中的乌鸦。立刻地破坏了宁静的大地,整个
林中“呱”“呱”之声,此起彼落。
  林外,月色朦胧。
  大树下,一匹雪白的骏马旁站着适才从林中走出的黑影,他扶着树干,脸上更加惨白,
摇摇欲坠。
  “劈劈”“拍拍”,火苗发出单调的爆声,那马边的少年满脸焦急之色,口中喃喃道:
“她到哪儿去了,这山路叉口极多,很容易迷途,她初次离家,如果迷入山中,就不易走
出。”
  他突觉胸口一阵疼痛,心知适才焦急赶路,又震动了内伤,于是深深吸可气,忍住痛,
细思着目下情况。
  他想:“姬姑娘多半是久等我不来,到处去找我而走失了路,这山连绵百里,叫我何处
去寻她呢?”
  他有些后悔,忖道:“如果我一登悬崖,就先去告诉她,那么这事便不会发生,可是,
这样我就连林伯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哼,那厮虽然厉害,我终于把他逼下绝崖。”
  一阵清风吹来,从马鞍上吹下一张纸,他连忙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何必
相识。”
  他呆呆的瞧着那绢秀的字体,知道正旭姬蕾所写,心中反复思量着其中的意思,但觉眼
前一片茫然,又一个亲切的人儿遥遥离开了他,那情景正如同爹爹离开他一样。
  不知多久,他手中的火把熄了,大地显得更阴森黑暗了。
  杭州城外。
  三匹马从官道入城,只见前面一匹马上是个俊秀少年,双眉微皱,满腹心事,后面跟着
一对姑娘,身着素衣,也是一言不发。
  那年幼的姑娘忽道:“杭州终于到啦,这几天赶路真累死人。”
  少年闻言接口道:“玉妹说得不错,咱们就去落店休息。”
  他反身看了那年长的姑娘一眼。似乎是征求她同意,那年长的姑娘温柔一笑,点点头
道:“正是,高大哥我瞧休内伤愈,应该好好养歇一阵子。”
  那高姓少年见她柔声关切自己,心中甚是感激,心念一动,又想起另外一个人。
  年幼的姑娘道:“咱们先吃饭,现在已经过午了。”
  三人走进路旁一家酒楼,在楼上拣了个凭窗位子,要了莱饭。
  正吃间,忽闻啼声得得,那高姓少年向下一看,只见一匹全黑的小马如飞赶来,到了酒
楼面前然而止,上面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一按马背,轻飘飘落飞马来,姿态美妙已极。
  高姓少年不由赞道:“好身法。”
  那童子闻声向上一瞧,但见一个俊雅少年向自己微笑点头,心由很是得意,口中吩咐堂
倌喂马。也走上楼来,向高姓少年一拱小手道:“请教这位兄……兄台高姓大名?”
  那年幼姑娘见他比自己还小一两岁,虽然老气横秋的学着大人言行,可是满脸稚气,再
怎么也装不像,不由嗤然而笑。
  高姓少年幼居关外,对于马匹好坏鉴别能力甚强,适才一见童子的坐骑浑身并无杂毛,
黑亮亮的有如锦缎,知是百年难逢的“龙驹”,心想这童子定是大有来历的人,忙道:“兄
弟姓高名战,这两位是在下朋友,林汶林玉姑娘。”
  那童子向林玉看了一眼,只见她满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心想:“你笑什么,像你这般弱
不禁风的女孩,我只要一个指头儿就能推倒。”
  他本想发作,但是一想自己是出江湖行侠仗义的,岂能和一个女子争闹,如果被人传
出,自己这几个月所闯的一点万儿可就毁啦。
  高战吩咐堂倌添了一副筷子,笑着对童子道:“咱们一见如故,我年纪比你大几岁,就
喊你一声小弟可好。”
  那童子听他说得诚恳,而且对高战甚感投缘,便不再矜持,点头道:“高大哥,这样最
好。我叫……我叫……”
  他忽然想到一事,便住口不说。
  林玉见他齿白唇红,眼睛又大又亮,秀美绝伦,倒有七八分像书上财神爷座下的散财童
子,心中对他颇有好感,但看他自高自大,好像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不觉甚是气恼。她
一向娇生惯养,人人让她几分,虽则连过变故,脾气并未改变,哼了一声道:“你叫什么,
怎么不说呀?我想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客。”
  童子着了高战一眼,高战忙道:“我这位小妹最爱开玩笑,小弟,你别介意。”
  童子微微上笑,也不接口。
  高战心道:“这童子虽然童心未泯,可是举止之间,气度浑宏,定是名家高弟。”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那童子年纪虽小,对于武林知识却极是丰实,他口才又好,把一
些江湖趣事说得有声有色,林玉听得津津有味,有好些地方她不懂,但终于赌气没有开口发
问。
  林汶见高战有说有笑,脸上阴翳尽除,心中也觉开朗,不时加上一两句赞叹的话,无不
恰到好处,那童子对她大起知己之感,说得更起劲了!
  童子忽道:“高大哥,我瞧你内功精湛,一定是从小就练上乘内功了。”
  高战一惊,笑道:“小弟,你怎知道?”
  “爹爹说过凡是练就上乘内功,太阳穴并不突起,只是全身筋骨有一层淡淡油光。大
哥,你身上正有这种油光。”
  高战大为佩服,童子又道:“爹爹说我要十六岁才能练到这个地步,如果内功能够练成
这样子,学起什么功夫都简便极了。”
  林玉叫道:“别老气横秋的瞎吹。”
  童子不理,忽然问过:“高大耳。你是从北方来的?”
  高战点头称是。
  童子又道:“你们一路可听说过一个鼎鼎大名的大侠,梅香神剑辛……辛捷吗?”
  高战摇头道:“北方武林最近此现了个大魔头,叫天煞星君,人人谈虎色变,我倒没听
到说什么辛大侠。”
  童子甚感失望,双颊胀红道:“那么有一个……有一个仗义疏财的小侠金童辛平,你一
定听说过了。”
  高战见他满脸渴望之情,不忍使他失望,正在盘算如何答复、林玉却不管一切说道:
“没有,没有什么梅香大侠,什么金童辛平,咱们都没听说过。”    那童子又失望又
伤心,嘟起小嘴,很不高兴,忖道:“这些人真是孤陋寡闻,什么都不知道。”
  便站起身来,对高战道:“小弟还有一点事情要办,这就离开杭城,大哥你……你们如
果哪天到四川来,千万要到沙龙坪来找我,咱们可以好好玩玩。”
  他本只想约高故一人,可是一想温柔的林汶,真像大姊姊一般待他,便追他们一齐儿
去。
  林玉呆呆看清他前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是气,也不是愁,半晌,才对高
战过:“这个小孩准是野娃儿,跑来跑去没一刻儿安静,大哥,你看他说了半天,连自己的
名字也没说出,真是不懂礼貌。”
  林波轻轻一笑,说道:“小妹,你想知道他名字是不?”
  林玉啐道:“呸,谁要知道他名字,希罕了。”
  高战听她姊妹口角,不由好笑,偷眼一瞧这个自小就顽皮大胆的小女孩,只见她晕生双
颊,心内恍然大悟,情绪不由也轻松起来。
  高战忽道:“汶姊,明天师父要来啦,我就要跟他老人家返回关外练武,你们姊妹当真
要跟我们去锦州?”
  林汶凄然道:“咱们姊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如果你师父不答应带我们去,那么我们只
有在江湖上倒处飘泊啦。”
  高战听她说得悲苦,想起她爹临终的嘱咐。激动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独自在
江湖上混,师父慈祥无比,我想他一定会答应,汶姊,你放心。”
  林汶甜甜一笑道:“我老早就放心了,高大哥,你从小就处处爱护着我们,决不让我们
姊妹有丝毫损害。”
  高故微微一笑,抬头一看,只见林汶罩往情深的说着,心内不觉一凛,又泛起丝丝苦
味,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喜欢姬蕾,可是她却不辞而别,到底是怎样得罪她,到现在也不明
白,心中大感索然无味。
  三人落了店,高战寻了一个店小二,问明去六合塔的路途,便对林氏姊妹道:“师父约
我在六合塔会面,我先去看看。”
  林玉抢着道:“大哥,我也去。”
  高战奇道:“你不是说累死了?现在有休息又不休息了。”
  林玉道:“我现在不提了可不可以?”
  高战无奈,只有带着她骑马而去。
  那六合塔在杭州郊外,濒临大江,作八角形,气势极为雄壮,高战拐着林玉的手,登上
塔顶,举目一望,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江就在足底,田亩小如棋局,清风吹来,直欲乘风
归去。
  林玉闭着眼不敢往下看,高战眺望良久,不觉心旷神怡,走下塔来。
  两人骑马归店,林玉见高战默然不语,眼角似有重忧,便道:“高大哥,你心里在想什
么?干吗这般发愁?”
  高战摇头不语,林玉又道:“高大哥,我告诉你一件事。”
  高战问道:“什么?”
  林玉压低嗓子,神秘地道:“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
  高战心中大奇,点头答应了。
  林玉悄然道:“你知道不,姐姐很是喜欢你。”
  高战一惊,摇头道:“你别瞎说。”
  林玉板起面孔,正色道:“我当然不瞎说,自从你离开榆庄后,姊姊就很少真正快乐
过,她常常一个人跑到那裸大榆树下,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又跑到我们从前三个人一块玩的
地方,流连徘徊,连我也不理,我本来以为人长大了就会变成这样,现在我可明白啦,她是
在想你哩!”
  高战很是感动,想到自己孤苦无依,但到处受人眷顾,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执着林玉小
手道:“你们姊妹都是最好最好的人。”
  林玉道:“那么你干吗整天愁眉苦脸,害得姐姐乱猜,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要偷偷哭
几次哩!”
  高战问道:“她哭什么?”
  林玉道:“她见你不快活,心里自然也不开心,便很容易想到爹爹的惨死,那就忍不住
要哭了。”
  她说到此,眼眶一红,高战连忙安慰道:“别伤心,别伤心。”
  正在此时,迎面一马飞驰而过,高战看清马上的人,心中大震,便对林玉道:“你在此
等我一会。”
  一拍马,也疾驰追去,林玉心中大奇,也没看清来人,但她素来胆大心粗,对事不爱多
想,就在路旁等候。
  且说高战如飞赶去,原来他内功深湛,目力极强,看清快马而过的正足自己长日凝思,
夜半梦回,无一刻或忘的意中人姬蕾。他心情砰然而动,暗忖只要追赶上她,就可问明真
相,他打定主意,任她责骂,绝不回口便是,虽然他并不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那前面马上正是姬蕾。
  其实她早已发现了高战,她见高战又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并骑谈笑,心想从此不愿再见这
个负心人,所以飞快跑过。
  原来她那夜留书而行,真是柔肠寸断,想到高战负心无良,真恨不得就此死去,骑着马
竟不知向何处去,乱闯乱走,也来到杭城。
  姬蕾听到后面蹄声渐近,心知只要被高战赶上,那么在他那张诚恳的脸孔下,自己再也
硬不起心离开,日后不知要受多少欺骗,一狠心,一连连扬鞭,催马疾行。
  这两骑一前一后疾若流星的跑着,高战眼看愈追愈近,心下正喜,忽然斜径里反冲出一
骑,马上人高呼:“采花贼,采花贼,快替小爷留下。”
  喊声方毕,已经挡在商战面前,高战急忙拉鞭止马,但疾行之势非同小可,那马甚是神
骏,长啸一声,多形直立而停。
  高战心中正没好气,但向前一瞧,登时啼笑皆非,原来正是午间在酒楼上结识的童子。
  那重子满面羞愧道:“高大哥,我以为你是……你是采……花贼。”
  经过这一打扰,姬蕾己经走远了,尘土扬天,只看见一个小黑点。
  高战苦笑道:“小弟,真不凑巧,只差一点儿就赶上了。”
  那童子道:“不要紧,不要紧,你骑我这千里龙驹,就算落后十里,也能在一个时辰内
赶上。”
  他心含歉意,于是不加思索便想把龙驹借给高战,他可没想到这千里马是父亲化了无穷
心血得来,岂能轻易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高战心中忖道:“她既然不顾见我,我就是赶上去见面,也只有徒增两人的痛苦,罢
了,罢了。”
  高战道:“多谢小弟,不必了。”
  童子道:“别谢!别谢,我听店里小二奇谈起最近杭州有一名少年采花贼,我远远看不
清楚,只道一个大男人追赶一个女人,多半就是小二可所说的采花贼,所以……”
  高战接口道:“所以就激起你侠义心肠,驱马往援了。”
  那童子脸上通红,高战笑道:“小弟,别介意。”
  童子快快笑道:“我没介意。”
  其实这童子根本就不值“采花”是什么意思,他偷偷出家,就是想扬名立万,一路上倒
也做了几件救贫扶弱的义举,心下大是自得,只道江湖生人人均知。这日听小二再高谈江湖
异闻,说到杭州出现个功力绝高的采花淫贼,人人怨之入骨。却是奈何不得,他本是侠义天
性,便计划下手替民除害,他原想问问什么叫“采花”,可是自持身份,怕被别人讥笑不懂
事,心想爹爹说过淫贼就是对女子无礼的人,于是就出城查访。
  高战问过:“你事情办完了?”
  童子一怔,笑道:“我是去送一份礼物给雁荡大侠,待会我还得去喝他生日酒,大哥,
你也去好吗?”
  高战道:“我不识得雁荡大侠。”
  童子道:“没关系,我也不识得他,听说此人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他这次做六十大
寿,并且声言封刀退出江湖,这附近几省武林名家差不多全请来了,咱们一定有热闹好
瞧。”
  说话间,己走近林玉等待的地方,林玉看到那童子,又跟高战回来,心中大喜,却不露
于形色。
  林玉笑道:“高大哥,你原来是追他回来呀。”
  童子摇摇头,对高战道:“咱们这就去吧,去迟了恐怕没热闹可瞧啦。”
  林玉问道:“去哪里呀?”
  高战便说给她听,林玉嚷着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高战正要开口阻止,那童子却道:“好啦,大伙儿一起去。”
  林玉听她帮自己,很是高兴,向童子点头一笑,表示赞许。
  三人回店告诉林汶,林波天性腼腆,最不喜欢乱哄哄的热闹,就推说疲倦,在店中休
息。
  一路上,童子一边领着路,一边侃侃而谈。
  童子道:“雁荡大侠和抗州贾侠是生死之交,所以贾侠就替他在杭城设下寿宴,这贾侠
是本城第一富户,独霸苏杭绸丝一业,端的有钱。”
  高战赞道:“你懂得真多。”
  童子得意笑道:“我没事就磨着爹爹和梅公公给讲故事,我爹爹在全国各地行侠,一年
只有过年那几个月在家,他对于武林中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林玉正待问他爹爹是谁,忽然一个壮汉骑马走到面前,一拱手道:“三位可是替雁荡大
侠秦老爷子祝寿来的。”
  高战连忙拱手答道:“正是,就请壮士引见。”
  那壮汉道:“好说,好说。”就引着三人向左走到一家庄院前,转身对高战道:“主人
就在大厅宴客,在下还须接引客人,就此告辞。”
  高战谦辞了几句,三人一同走进大厅。
  只见大厅里灯火辉煌开百余桌,四周点着红色运明的大烛如手臂,那火馅极亮,却没有
一点黑烟,烧起来还发出阵阵檀香。
  童示惊道:“这是玉门檀香烛,我家里也有,爹爹说此烛名贵非常,历年来都是贡物,
这贾侠真是富有无比。”
  三人被安置在厅角一桌少年人席上,这桌主人是贾侠弟子,大家互通姓名,追声久仰。
那童子见高战在旁,似乎不愿说出名字,沉吟了一会,才自道叫做张平。
  这时酒席尚未开出,群雄谈笑喧杂,高战只见这厅宽敞之极,虽则摆于百余席酒,中间
还空下一大块,那正中放了一桌用红绒铺着,上面放满了礼物。
  正喧闹着,忽然第一排中间一席站起一人,高战一看,见他肥头大耳,衣穿缎子长衫,
先干咳了两声,然后发言道:“诸位老少英雄悄静,请听在下一言。”
  声量宏伟,中气充沛,众人果然止住谈笑,高战心中暗惊,忖道:“这人看来土头土
脑,但是内力甚是深厚,只怕就是此间主人。”
  那人接着道:“今天是咱们秦老哥哥六十大寿,又是老哥哥封剑退隐之日,咱们秦老哥
一生闯荡江湖,上对天,下对地,中对武林尊幼,绿林豪杰,端的可称得上‘仁’、
‘慈’、‘忠’、‘义’四字,今朝既是老哥哥的好日子,我做兄弟的有幸能够替秦老哥做
寿,真是平生快事,各位千里而来,招待不周之处,只怪我这做商人的小气,斤斤计较,可
千万别说我这老哥不够意思。”    众人轰笑叫好,高战心想:“此人果然是贾侠,瞧
他一身功夫,却能深藏苦虚,这种气度的确非凡。”
  贾侠又道:“座中诸位定有闻名而来,连我这老哥哥面都没见过的人,现在就请寿星向
各位说几句话。”
  他方说毕,同桌首席站起一个老者,五短身材,头顶全秃,眉毛又长又白,红光清面,
真有点像那南极寿星,高战向身旁一看,只见林玉聚精会神的听着那童子说,两人已然甚为
融洽。
  那老者离席走到厅中,先向四周作了一个罢圈揖说道:“老朽呈各位关怀,真是感激不
尽,老朽无法报答诸位,待会诸位多吃点,多喝点,就算看得起老朽。”
  他本呐口舌,此时心中激动,更是结结巴巴,好不容易交待完毕,众人听他说得虽然似
通不通,但语气诚恳,不觉欢然叫好。
  雁荡大侠又道:“老朽是个粗人,一生行事只知道凭良心而为,想老朽何德何能,怎配
称大侠,从今以后,这江湖上朋友送给老朽好玩的外号‘雁荡大侠’,就还给大家,俗语
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希望座中各位少年英雄,将来不但能在江南雁荡称侠,更能出几
个中原大侠,神州大侠。”
  众人见他突然流利起来,不禁都感奇怪,只有贾侠暗暗好笑,敢情他老早就替这位生死
好友准备好讲词,可笑这位老哥哥先前激动不已,竟然随口说了一大段。
  雁荡大侠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坐下诸少年更是激奋无比,齐声鼓掌叫道:“多谢秦老
爷子鼓励。”
  众人都是武功高明之士,这一拍掌,声如雷击,直冲霄汉,令人振奋不已。
  林玉悄悄对那童子道:“你瞧这位老伯伯多么受人爱戴,一个人如果能被人这样尊敬,
就是什么都没有,那也该满足了。”
  童子点点头道:“爹爹说雁荡大侠是条好汉子,看来果然不错,只是他武功虽高,行事
正派,可惜胸无点墨,气度就不能跟吴伯伯和爹爹比。”
  林玉道:“你爹爹当真这么了不起么?”
  童子正色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林玉见他神色突变凛重,不敢说笑,一句到口边的话又缩回去,便道:“我爹爹他也是
个了不起的人。”
  童子道:“你爹爹在哪里。”
  林玉凄然道:“被坏人打死了。”
  童子一惊,抓住林玉手道:“是谁?是谁?我替你报仇。”
  林玉低声道:“那坏人被高大哥打下绝崖去,多半己经死啦。”
  童子道:“如果还有坏人欺侮你,我替你打。”
  林玉嫣然笑道:“谢谢你啦。”
  原来那童子年龄虽幼,天性却是极为随和,他口才又好,和他谈起话来,真是妙趣横
生,令人有醇然之感,虽然有时会来上几句童言童语,可是无伤大体,使人听得更是有趣。
林玉起初对他只是赌气不理,后来听他滔滔言谈,心中再也按耐不住,也和他大谈起来。
  此时酒菜已经搬上,这杭州的饮食是天下一绝,这番贾侠为老哥哥做寿,当然是遍请名
厨名菜,那酒也是卅年“女儿红”陈年花雕,只吃得众人眉开眼笑,各自赞美不绝。
  雁荡大侠秦斌看看酒宴将阑,就走向堆着礼物的桌上,一件件拆开,每取出一件礼品,
就向送礼的群侠再三言谢。
  刹时间桌上宝光辉映,有尺许的大珊瑚,有鸽卵大的珍珠,真是美不胜收,雁荡大侠老
怀大畅。
  贾侠站在他身旁,替他整理,脸上淡然而笑,人似乎把这宝物并不放在眼里。
  雁荡大侠看见桌角上有一个包红缎包的大盒子,他伸手一提,只觉轻若无物,心中大
奇,一看红缎上写着“雁荡大侠大寿之喜。晚辈金童辛平拜”。
  他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人,心道只怕是江湖后辈送的,就打开盒盖,“呼”的一声,跳
出一物。
  雁荡大侠身形一撤,闪过盒中之物,正自忿怒,不知是何方仇人想暗算自己,但转眼看
看贾侠,只见他满脸笑容,众人也是面有喜色,低头一瞧,原来盒中跳出来之物是个胖胖的
铁娃娃,拱起小手向大家唱着肥喏,心中也乐了。
  那铁娃娃是机簧所控制,不久就停止了,雁荡大侠心想送这礼的是叫什么金童,看来此
人孩子气得很,倒是名符其实。
  高战开心一笑,林玉觉得那娃娃很是好玩,便对身旁童子道:“那胖娃娃真可爱。”
  童子脸上不动声色,但却掩不住喜气洋溢,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了不得,我家里也有
一个。”
  林玉好生羡慕,但想到这玩意儿定是童子心爱之物,就住口不说,这可算是她第一次为
别人着想哩。
  贾侠忽道:“兄弟月前偶而得到一样稀世宝物,本来想要献给我这位老哥做为寿礼,可
是我这老哥侠义胸怀,他说他既已决定退隐,这个事物用不着,不肯接受,并且建议作兄弟
的赠送给一位行侠仗义的豪杰,作为他济世救人之用。”
  众人听他说了半天,并未说出宝物名称,但均知贾侠富可敌国,他口中的稀世宝物自是
非同小可,不由都侧耳倾听。
  贾侠接着道:“试想江湖上豪侠比比皆是,而这宝物只有一宗,俗语道,‘宝各有
主’,如果这宝物为一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所有,自然是人物相得益彰,造福江湖,但如果是
落入奸人之手,却是大大委曲了这宝物。像兄弟这种商贾,唯利是图,刻薄成性,自是不配
拥有,常言道:“匹夫何罪,怀壁其罪。’兄弟如果妄想霸有此宝,不但未能造福生民,只
怕连命儿也保不住。”
  高战心中暗笑,忖道:“此人口舌便利,但是胸襟开阔,端的是个异人。”
  众人中有些少年,己经按耐不住,纷纷问道:“凌老前辈,倒底是什么宝物,有这么名
贵。”
  高战心想此人原来姓凌,贾侠道:“这是江湖上传闻失落百年的‘风雷水火宝珠’。”
  座中一般少年,因为年轻,所知有限,倒还罢了,那些武林前辈,却都大吃一惊。原来
此是古来交趾国进贡之物,后来不知何年何月经过多次战乱,自宫廷流入民间,便一直为武
林中人视为至宝,百年前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灵云和尚所得,穿在一串念珠中,终日挂在身
上,后来少林寺遭遇大变,三大高僧纷纷离寺而去,其中第二位高僧灵空,即是东海大戢岛
平凡上人。
  相传该珠能够避火避水,并已深具灵性,能够预卜吉凶,告警主人,还有一项最大好
处,就是善解百毒,任是中了天下至毒暗器,只消将该珠滚过伤口,就就能吸出毒素。
  众人纷然耳语,虽然都部是江南武林名家,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可是一听此珠,心中都
不禁砰然心动。
  贾侠又道:“今日在座各位,仁心侠行自是不必兄弟多说,说功夫么,又都是江南顶儿
尖儿的好手,所以兄弟胡乱想出一个主意,兄弟原来是送绘秦老哥,他老兄孤苦半生,最爱
护英俊不群的后辈,待会就请座中年在廿以下的小兄弟们,各自露上几手,再由我这老哥评
定,功夫最奇妙高强的,就是风雷水火珠的得主。不过今日是老哥哥的大喜日子,咱们可不
便动手过招,如果有个失闪,须得大家面皮不好看,所以只希望各位在这练武厅中,各自单
独演上几招。”
  众少年都是一番跃跃欲试的神色,他们并不清楚那宝珠可贵之处,是以大家的心思都是
想在这大众广庭之下扬名露脸。
  林玉悄悄对高战道:“大哥,你也去。”
  高战摇头道:“我那点功夫,别献丑啦。”
  林玉又对身旁童子道:“你呢?”
  那童子笑笑,正色道:“这风雷水火珠我听爹爹说过,其中隐藏了很大的秘密,谁得着
了,只怕将来大有麻烦。”
  此时贾侠已经吩咐仆人将酒肴收起,大家围在大厅一边,中间空出很大一块地方,这时
有人抬进兵器架,放在两旁。
  忽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跃出,向大家一揖,朗声道:“晚辈蒋南献丑,请各位英堆指
教。”
  高战见他得猿臂蜂腰,甚是英挺,不觉颇生好感,那少年从兵器架中取来一根镔铁长
枪,猛吸一口真气,一抖枪杆,徒起枪花,就在厅中舞了起来。
  但见他越舞越酣,渐渐身形难见,遍体白光绕身,有如梨花纷纷落地,好看已极,林玉
不禁眉飞色舞,轻轻叹道:“这枪法真是好看,我也想学学武艺。”
  童子道:“这倒没有什么厉害,等会才有厉害的呢。”
  高战心想:“这枪法虽则好看,其实轻灵有余,沉猛不足,交起手来,并不管用,比起
爹爹所传‘高家戟法’差远了。”
  他本人也是使用长兵,是以对少年枪法一招一式都留心观看,忽见少年身形一滞,手中
长枪顿时慢了起来,东挑西刺,全然不成招式,高战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其所以然来,但是
只觉一股劲风从枪尖发出,直吹得四周大烛晃晃欲灭,心知这定是一种极厉害的枪法。
  那少年突然长身前穿,疾如闪电,虚空连刺六下,众人感到光线一暗,原来少年面前丈
余六根檀香烛已被他枪上所发劲力吹熄,众人正要叫好,少年回手一刺,长抢脱手,身子也
跟着一转,向后疾行,只听见呼的一声,又熄了一根大烛,那少年手执长枪,气势雍容的站
定。原来那少年身形疾如流星,竟然赶在长枪之前,待到脱手长枪打熄大烛,就伸手握住。
  雁荡大侠高声叫好,连道:“芜湖银枪蒋名不虚传,好一招‘云龙六现’呀,蒋兄有子
如此,足可自豪。”
  人群中走世一个五旬左右老者,连声谦虚对雁荡大侠道:“多谢秦兄谬赞,犬子自幼习
武,在这枪上实有廿年工夫,秦兄你看还过得去么?”
  雁荡大侠:“好得很,好得很。”
  高战心中也很佩服,心想这少年年纪十七八岁身手已不凡,虽然比不上自己内力造诣,
发出招式隐隐有风雷之声,可是能够扑灭烛火,功力也自不错了。
  众少年相继施展师门或家传绝技,这些人的师长都是江南武林有来历之人,一时之间,
大厅中奇技迭出,采声四起,做长辈的见自己弟子都能不负教诲,替本门增光露脸,心中都
高兴得很,对于那彩品风雷水火宝珠,倒不太关心了。
  这时厅中献技的是常州千手大士之徒,这千手大士暗器功夫是天下一绝,年青时靠着满
身各式各样的暗器,会过不知多少英雄,从来没有输过,闯下千手大士外号,后来看破世
情,削发为僧,别人就改称他为千手大士,他出家以后,对于昔年所用比较阴毒暗器一概抛
弃,可是对于放发暗器功夫却是愈来愈精,为恐绝技失传,就收了一个小徒儿,倾囊相传。
  千手大士幼徒,向囊中一抓,两手握满金针,但见他双手连扬,一根根金针破空而去,
相继穿赴烛火,那金针体积甚小檀香烛火力极强,一烧即红,只听到嗤之声不绝于耳,片刻
之间,在墙上钉下了八个大字:“秦老爷子华诞大喜”。
  那金针烧得通红,钉在墙上闪耀着淡淡的光焰,壮丽十分,雁荡大侠抚髯大乐,呵呵笑
道:“真难为千手大士教出如此乖巧徒儿。”
  众人都觉这花样新奇有趣,真亏那少年挖空心思想出,那小小的一根金针,千手大士徒
儿竟能根根穿过火焰,深深钉入楠木壁上,这手法,内劲造诣也是非同小可了。
  众人见雁荡大侠甚是欣赏适才一幕,都不由暗忖,这小子恐怕要得到采品,正在此时,
闪出一个廿七、八的青年,满脸透着机伶精悍之色。
  那青年向大家行了一札,走上前去,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文青剑,一言不发,一领剑诀,
就开始表演剑术。
  青年右手一伸,手中长剑挥了半个圈子。蓄劲不发,蓦地连变数招,一吞一吐,化作万
般剑影,众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但觉剑气森森,竟然看不出长剑究竟要对向何方,仿佛每
个方向都可到达,不由相反骇然,各自忖道:“这厮年纪轻轻,剑式即是这般怪异,不店说
下面还有滔滔不绝的攻势,就是这起手一招,自己也难以应付。”
  那青年一招己毕,即收手道:“晚辈姓余名志达,生平嗜武若狂,这剑式是晚辈无意中
从一高人处学得,晚辈走遍大河南北,向各地名家请教,此式倒底是属于何等招术,晚辈好
学全这套剑法,均不得要领而回,这才单身到达江南,听说江南群侠都聚集在此为秦老前辈
祝寿,晚辈斗胆求教,各位都是武学大家,定能为晚辈释疑。”
  语词诚恳,不含丝毫恶意。
  林玉身旁童子脸色一变,对林玉道:“这是爹爹剑法,我倒要问问他是从何学来。”
  他正想开口发问,蓦地“碰”,“碰”两声,厅中离地两丈左右窗子被人击碎,飞进一
个老者。
  高战定睛一看,心头一震,忖道:“天煞星君目莫要是找我来的,他徒儿被我打下悬
崖,生死不明,这事如果老魔得知,我可不得了。”
  那老者寒着脸,大喇喇的走到厅中,对着贾侠道:“你那风雷水火宝珠快快拿来。”
  贾侠嬉皮笑脸道:“这宝珠如果是区区的,自然应当送给前辈,只是现在宝珠己不是区
区之物了。区区已送给天下英雄了。”
  老者怒道:“我寻访半月,得知这珠落入你这所手中,谁和你噜嗦,乖乖结我老人家献
上来。”
  众少年先前见他大喇无礼,心中早已忿然不服,此时见他横蛮不讲道理,众口不约而同
喝骂起来。
  那老者似甚不耐,他见厅上少年,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想到自己徒儿奄奄一息,不觉
更感烦燥,厉声对贾侠道:“给是不给?”
  贾侠见他从破窗飞来,身法非常怪异,心中已存戒备,他一生玩笑已惯,虽则严阵以
待,口中却是不住说笑道:“这宝珠是我老哥哥赠送给天下英雄们的彩品,老英雄功夫虽然
盖世,只可惜,只可惜年纪大了一点。”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大笑,高战心知要糟,果然老者阴笑一声,身子一动,口中喝通:
“小子找死。”
  一掌就向贾侠当胸按去,贾侠自付内力不弱,右掌向外画了半圈,呼然拍出。
  那老者这一掌虽然看来平平无奇,其实己经蕴藏着“小天星”内家真力,两掌一交,贾
侠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四五步,跌倒坐地,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老者上前一步,点了他胸前穴道。正想逼着贾侠交出宝珠,忽然背后风声大作,他头也
不回,身形一沉一掠,已然闪身袭击他的人身后,伸脚一踢,把敌人正面踢倒。
  群侠见他一招“脱袍换位”,身形快如鬼舵,那贾侠雁荡大侠是何等威名,竟被他轻描
淡写双双打倒,此人功力真可谓深不可测了。
  老者冷冷道:“谁不服气,就滚上来。”
  群侠虽知不是敌手,但却忍不下这口鸟气,又有数人出手,不数招都被老者点中穴道,
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痛得冷汗直流。
  高战自忖自己出手不致这般不济,正在沉吟,那童子天生侠义心肠,看到老者点穴手法
阴毒无比,不顾一切就要下场拼命,忽然一只温软滑腻的少手抓住他的手,一个温柔的声音
道:“别生气,别鲁莽,这老头子厉害得紧。”
  童子一看林玉,只见她满脸关注之色,心中一软,悄悄道:“你别担心,我用爹爹教我
的剑法,再不济也自保无害。”
  林玉见他一脸大无畏的神色,不知怎的,她竟不能再开口劝阻,便道:“那么你和高大
哥两个人联手,一起打他。”
  童子点点头,正要进高战一块儿下去和老者比划,忽然叱喝之声大起,原来芜湖银枪蒋
君山挺着长枪,银光闪闪裹着老者大战起来。
  老者空手凝接了几招,觉得蒋家枪法甚是精妙,其中包罗万象,融会了“杨家枪”“岳
家枪”的厉害杀手,他不愿久事纠缠,呼呼连发三掌,逼退蒋君山,转身取了一只长剑,踏
中宫,走偏锋,连刺几剑,银枪蒋君山只得倒退不已。
  老者冷嗤一声,一剑平推而上,蒋君山开声吐气。运尽生平力气,枪杆直击剑身,他暗
忖自己这长枪是有名的重兵器,重达四十余斤,再加上这次击下的力道,老者功力再深,也
不能以轻轻的一只剑去硬接。
  那知老者右手突然一翻,长剑反而压在银枪之上,他这变招快若闪电,人只见他剑身黏
着枪杆,连转几个圈子,银枪蒋君山再也把持不住飞长枪脱出而飞。
  老者哈哈长笑,  笑声方毕,一声喝“打”,但见漫天暗器,破空而来,敢情是千手
大士动上手了。
  老者举起剑在空中划着圈子,脚下踏着八卦方位,髯须皆张,那童子对高战道:“这老
头要用剑气破去暗器。”
  那暗器虽多,可是不到老者身旁数尺,不是被剑挡回,就是被剑上所发缕缕锐风吹歪。
  千手大士一边收去挡回暗器,一边仍然不停的继续发出种种暗器,铁莲子,金针,袖
箭,飞刀,源源不绝向老者打去。
  老者心想:“这厮两手能够放出百般暗器,端的也算是个奇人,今日索性显点本事,好
让这些井中之蛙,大开眼界。”
  他真力猛发,长剑竟然发出一阵清越的呼啸声,那童子喃喃自语道:“不知爹爹能不能
制服他。爹爹到处行侠,我想一定有一天会撞着他的。”
  林玉柔声道:“一定能的。”
  童子奇道:“你怎么道?”
  林玉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不过我总是觉得你爹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大英
雄。”
  童子很是高兴,情不自禁的握着林玉双手连摇道:“你真好,我起初以为你是一个一
个……”
  林玉接口道:“一个又小气又刁钻的淘气姑娘。”
  那童子讪讪一笑,耳中听到剑啸之声愈有愈响,渐渐盖住了暗器破空之声,举目一瞧,
但见千手大士发出的暗器一到剑影所包的地方,就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老者挥动员长
剑,脸上笑意时露,似乎对于自己的功力,甚感满意。
  童子想:“这是万流归宗的上乘内功,此人倒底是谁,怎么不曾听梅公公和爹爹说
过?”
  千手大士一摸身上空空,五六袋暗器都已发完,竟然未能奈何敌人一根毫毛,心中不禁
感到一碎茫然,他出家已久,嗔念早除,拱手对老者道:“阁下端的是老衲生平所会第一高
人,老衲败得心服口服。”
  老者一吐气,只听到滑喇一声,大批暗器坠地,原来适才那些暗器竟被他透过真力的宝
剑吸住。
  老者高声道:“你也是我天煞星君生平所会第一奇人,满身破铜烂铁。”
  老者自报称号,他一生只在北方行走,是以名头虽大,江南群侠并没听过。
  高战低头一看,那些暗器种类虽多,但每一种都是尖锋折去,心想这老和尚大概不愿妄
开杀戒,但对自己的绝技又不忍弃而不精研,是以想出这个法儿,这暗器就算打中了,也不
能打死人。
  天煞星君环顾群侠一眼,纵声叫道:“江南武林如此脓胞,秦老头这点本事,也配称什
么雁荡大侠,天下大侠的脸被你可丢光了。”
  千手大士心中不服,忖道:“如果我用早年未出家前的火器打你,你就是武功再高,也
被烧得像红袍将军一样满地乱滚。”
  群侠见他武功太高,如果妄自上前,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便都默默不语。
  天煞星君上前到贾侠跟前阴阴道:“宝珠呢?你这厮再不干脆,我老人家可要叫你吃点
苦头,待会生死不得了。”
  贾侠嘶声道:“好贼子,要杀要刮,听由尊便。”
  童手激起义愤,对高战道:“高大哥,咱们俩一起斗斗这老头。”
  高战也是忿忿不平,点点头,正待和童子一起跃出,忽然背后被人一拍,高战一回头,
登时大喜过望,忙道:“师父,您快出手制这老魔吧。”
  原来身后正是名满关外一代大侠风柏杨,他悄悄走进厅内,众人都在瞪着天煞星君看他
如何处制贾侠,天煞星君一心在逼贾侠交出宝珠,是以,大家都没发觉。
  风柏杨道:“战儿,不用急,马上就有人来制他。”
  童子见高战喊他师父,又见他庄严威猛中透着亲切,心知定是高人,但他不便露出身
份,便瞧了风柏杨几眼,充满了敬仰之情,风柏杨向他点头笑笑。
  高战急问道:“师父,你说的是谁啊?怎么还不出来?”
  边寨大侠风柏杨一指门口道:“战儿,你看那不是来了。”
  高战,林玉,和那童子一齐转头看去,但不见人影,正奇怪间,只听砰然一声,大门打
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一人,众人宛如眼前一花,己自到了厅中,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高战细看那人,只见他年约三旬,面如美玉,英气毕然,腰间剑穗飘飘,凛然生成。
  林玉却见那重子面露喜色,似乎得意已极,问道:“你识得他么?”
  童子点点头,忽道:“我到那边去瞧瞧。”
  也不待林玉回答,就匆匆钻入人群拥挤之处,林玉心中不禁大奇。
  这时众人也看见此人,霎时轰雷般暴出欢呼,大伙儿欢叫道:“辛大侠……快……快救
凌……”
  那人身形一转之间,如鬼魅一般已到了贾侠之旁,天煞星君正要痛施杀手,忽然一只手
不缓不疾地伸了过来,轻轻一把将贾侠扯了开去。
  天煞星君只觉那手一件一缩之间,虽不算快,但是飘忽之至,自己竟是无处下手擒拿,
不禁大惊,正待发话,那人已道:“这位前辈和凌大侠不知有何过节,冲着在下薄面大家说
开可好?”
  天煞星君两眼一翻,怪声道:“小子你姓什名谁?”
  那儒生正色道:“在下辛捷!”
  众人不由自主又是轰雷般欢声大喝。
  天煞星君成名三十年前,那里听过辛捷的万儿,脸色一沉,冷冷道:“乳臭末干的娃儿
也敢称’大侠‘两字,你也不怕被折杀么?”
  辛捷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大侠,十多年来苦修,功力愈来愈精,人却愈来愈谦和,大非昔
日偏激忿世之态,闻言并不发怒,微笑道:“前辈教训得是,像晚辈这点德行那配称大侠两
字。不过……”
  天煞星君喝道:“不过怎样?”
  辛捷双目精光暴射,朗朗道:“不过若是前辈执意滥伤无辜,便是晚辈一招一式不会也
要向前辈请教几招。”
  天煞星君狂笑道:“好,好,不愧‘大侠’两字,我倒要瞧瞧你究竟会几招几式?”
  他心中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子双目精光陡然暴射,可见原先是把精光闪敛,难道
他内功已到了这层地步?”辛捷道:“晚辈这点功夫自然不是前辈对手。”
  天煞星君倒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好说话,怔得一怔,随即喝道:“让开!”
  辛捷剑眉一掀,侃侃道:“晚辈再次恳请前辈手下留情。”
  天煞星君怪声道:“奇了,奇了,我老人家几十年不出江湖,现在沦落到要受小子们的
管束了,嘿,要饶他不难,你且来试几招看看。”,
  辛捷朗声道:“前辈武林先进,晚辈这一点微末功夫,哪敢献丑,不过——”
  辛捷哈哈长笑,大声道:“小可辛捷能向前辈请益,真是何幸如之。”
  天煞星君沉声道:“小子你死而无怨?”
  辛捷猛然吸气道:“这个自然!”
  众人登时发出一声似惊似喜的呼声,轰地退了开去,露出中间空场。
  天煞星君哈哈长笑,那笑声直如有形之物,震得屋宇晃动,众人耳膜欲裂,端的霸道已
极。
  在那如雷笑声中,忽然“叮”一声轻越之声透了过来,只见辛捷右手一挥,寒光霍霍,
梅香宝剑己到了手中。
  十年来,辛捷一身功夫端的是愈来愈纯,手中长剑更是威震天下,“七妙神君”梅山民
当年全盛时期,只怕亦无此时功力。
  天煞星君笑声陡止,面露杀气,双目瞪着辛捷手中剑光道:“好剑!”
  辛捷朗声道:“前辈请亮兵刃。”
  天煞星君大笑道:“老头子虽然一把骨头了,大概还不致于没出息要和小伙子动刀动枪
的地步,小子你上呵。”
  辛捷脸色微变,他自昔日长安一战大破天竺婆罗六奇之后,侠名遍传天下,几曾碰过这
等藐视他的人,他虽多年苦修,性子大异昔日,但是天生豪气却是不减当年,他朗朗大笑
道:“前辈既如此说,恕晚辈放肆。”
  只见他手上一抖,那梅香宝剑叮然一跳,剑尖儿工整地抖成一朵梅花,众豪知道这乃是
辛大侠要用“七妙神君”手创的“虬枝剑法”来对敌的讯号,不由齐声呵了一声。
  天煞星君面上虽狂,暗中已发现对手不好惹,双掌内劲暗蓄,外弛内张。
  只听得“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辛捷剑尖上挟着凌厉的剑气,笔直刺向天
煞星君的“神堂”大穴,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的确是名家风范。
  天煞星君长笑声起,身形一晃而进,左指上取敌目,步法一错,闪过辛捷长剑,右腿起
处,直踢辛捷膝盖。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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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 18:4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天煞星君一出手之下,全是厉害无比的杀着,而且劲道之大,令两丈外的众人都几乎感
到支持不住。
  但见辛捷剑眉一挑,手中长剑化成一片剑影罩向天煞星君右腿,天煞星君正待收腿,猛
闻剑风大锐,辛捷手中的梅香剑己疾逾闪电地偏刺而入,正是“虬枝剑法”中的神妙绝招
“冷梅拂面”。
  这一招专走偏锋的怪招,梅山民曾引为平生杰作,当年大戢岛主平凡上人都曾赞口不
绝,这时辛挺功力犹胜当年,但见剑锋内劲潮涌,吹得天煞星君须眉俱张!
  天煞星君一招失利,连忙倒踩七星步,双掌闪电般封出五招,才把辛捷这招卸在一旁!
  众人呆得一呆,才暴出轰雷似的一声大彩!
  只见天煞星君脸如寒潭,阴恻恻地道:“我道是谁?原来的梅老儿的传人,哼!”
  辛捷心中大奇,心想我这招“冷梅拂面”乃起梅叔叔大战五大剑派之后才悟出的,你这
老儿自称隐退了卅年,怎会识得?
  他脸上霹出狐疑之色,那天煞星君似知他意,冷笑道:“除了梅老鬼这种人,厂天下没
有第二个想得出这种缺德招式,嘿!”
  辛捷正待并口,那天煞星君大喝一声:“吠!看招!”
  双掌一翻,就如一阵旋风般云卷而上,一连七拳打出,招式之诡奇阴毒,端的世上无
双,辛捷倒退三步,正待反击,哪知天煞星君大喝一声,又是七掌拍出,辛捷长剑连演绝
学,仍是止不住倒退同步,霎时厅中众豪不禁大声惊喊起来,躲在人丛中的童子不禁瞪着一
双大眼晴,心中扑扑跳动不止。
  辛捷兄对手这路拳法狠毒阴恶,较之当年天竺武学犹有过之,自己只要一个疏神,立刻
就是丧命当场之祸,手中全力攻了几招,却始终抢不回主动,他心道:“再要是退两步,这
老儿拳法施到中锋,只怕万难扳回——”
  辛捷身经百战,眼光准确无比,果然天煞星君大喝一声,拳势骤紧,呼呼之声有如狂风
暴雨,围观众豪不禁惊呼大作。
  只见辛挺沉着应战,真力十成叫足,梅香剑上的剑气刺耳欲裂,一连十招过去,辛捷勉
力持住不退之势。
  天煞星君心中暗赞,双拳一分一合,十指外挥——
  辛捷知他最厉害的杀着就要出手,自己若是再不能扭转局势,这一战是输定了
  只见他双目精光暴射,开声吐气地大叱一声,梅香宝剑陡然化作千万寒光,霎时剑气嘶
嘶,寒光霍霍,天煞星君猛觉自己百般攻势有如石沉大海,反而自己全身百穴似乎全然露在
敌招之下,他怪吼一声,急退半丈!
  在场众人喝彩之声震天干云,却无人识得这招正是“大衍十式”的起首之式“方生不
息”!
  不过众人中有一部分猛然想起一事,方才那姓余的青年剑客所施的一招正与这招十分相
像,难道那姓余的和辛大侠有关联?
  只见厅中辛捷抱剑如弓,猛吸真气,身形缓缓往左移了两步。
  那天煞星君却是面寒如冰地缓缓向右移了两步。
  辛捷脚才停步,忽然猛可弧形地退回原地,那天煞星君竟也同样飞快退回原地。
  众人虽然不懂,但知道这两人一举一动莫不隐含高深武学之道,忽然广人大叫道:
“瞧,瞧那青砖——”
  众人随着一看,也都惊呼起来,原来那青砖地上,凡是天煞星君所走之地,骇然显出一
个个深达半寸的脚印。
  喝采声中,辛捷身形一长,呼的一声,迎面点出一剑,这一剑点出力道不飘忽,一闪之
下,身形却是右虚左实,一进一退。
  身法之快,但见一个虹光左右摇荡,好不惊人。
  天煞星君情知对手煞手将至,双足牢并,目不转睛,一瞧之下,却见辛捷双足虚怀若
谷,一时竟识不得有何用意。
  辛捷一连向左跺出七步,第七步方一落地,身形陡然一弹,闪电也似掠向右边,却见他
上身一塌,掠向右边之实是虚招,一晃之下,又向左方跺出七步。
  这样一来,辛捷身形一晃之下,已转到天煞星君左使不当之地,天煞星君猛可一叱,霍
地一个反身,面对着辛捷。
  但辛捷何等功力,时机一瞬而过,长剑一领,呼的长驱直人,用的是走中宫,踏洪门的
招式。
  “嘿”,天煞星君双拳一抱,合立当胸,有如太极,闪电间并拳一击而出。
  风雷之声霎时大作,辛捷暴吃一惊,他可想不到这天煞星君拳上的力道竟是如此刚猛,
心知假若自己一剑挑出,真力不及对手,一定要吃大亏,权衡之下,猛可大吼一声,一摆手
中长剑,在胸前布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同时间里,急然定下身形。
  “叮”,“叮”,宝剑振动之声大作,辛捷疾然一挥,身形凌空,一缩之下,将对方如
山内力化解而去、同时百忙中还一连戳出十余剑。
  四周观战的人这时反倒寂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分胜负的时候立即要到了。猛然,辛捷长
剑不断振动,双足左右微晃,猛可虹光冲天而起,一泻之下,左右一阵之摆舞,身形陡然己
侵近三五丈之远。
  “嘿”!天煞星君大吃一惊,他可真想不到这家伙的身法竟是如此神妙,任他名震一
方,纵横天下,身经百战,功力,经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却一丝一毫也瞧不出这等神
妙古怪的身法。
  敢情辛捷已用出世外三仙慧大师所授的“诘摩步法”。
  “呼”一声,辛捷乘他一怔之下,攻出一剑。
  长剑一振,剑尖不断跳动,点出千万剑星,众人但见虹光吞吐之际,竟然全是虚招,霎
时辛捷己渐至天煞星君身前。
  天煞星君猛可疾嘶一声,双拳倾全力击了出——
  辛捷身形陡然弹在空中,劲风激荡处,他长衣纷纷飘然拂起,但在这一刹那间,辛捷自
上而下,发出一式“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
  剑气嘶嘶而过,电光火石间已然突破天煞星君的拳影,点向天煞星君肩头!
  天煞星君面色陡变,全力一塌右肩,总算他见机得早,辛捷一挑之下,但闻吱一声肩头
衣衫被刺破一道口子!
  辛捷身形有若神龙升天,一掠之下,在天空划过一道工整的圆弧,飘飘落在地上,一领
手中剑,清朗的说了声:“承让!”
  天煞星君负手而立,霎时他把胜负之事完全忘去了,头脑中只想到这梅山民的传人怎会
有如此神奇的身法。
  一刹时,他已想遍了自己所会的招式中竞没有不式能够防着这一套古怪的身法,心中陡
然一震,一跺脚,也没有理会辛捷,喃喃道:“罢了!罢了!”
  反身如飞而去。
  登时大厅中升起震天价的喝采!
  辛捷徵皱着眉,轻轻把宝剑插回,对那震天喝采声直如末觉,他眼光从人丛中一扫,明
声道:“小猴儿,还不滚出来?”
  那童子嘻嘻笑着应声跑了出来,扯着辛捷的袖子,大声叫道:“爹,你本领真大。”
  辛捷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在外面混得好呀,也不必回家啦。”
  那童子装得大受委屈的模样,低声道:“我不过稍稍玩了一趟——”    人丛中的
林玉本来见辛捷剑术如神,风姿英爽,心中不由得仰慕不已,忽见那童子跑出大声叫
“爸”,不由恍然大悟,心中想到这小鬼一见到辛捷面带喜色的情形,又想起他曾认真问自
己识不识得一个仗义疏财的小侠辛平的事,不禁笑弯了腰,忍不住跑将出来,笑叫道:“辛
小侠,了不起,仗义疏财——”
  辛平不禁大窘,连忙大声对辛捷道:“爸爸,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辛捷何等聪明,一瞧情形,心中恍然,再也摆不出做父亲的威严,笑道:“辛小侠,你
侠名满天下啦,咱们全听你吩咐。”
  辛平不禁面红耳赤,连忙胡乱道:“这两天,天气可闷得很。”
  辛挺问道:“小猴儿,你送了什么东西就来骗吃?”
  金童子辛平一指桌上个笑口憨然的胖铁娃娃,辛挺真是啼笑皆非,他虽为人之父,但和
爱子所混时,一向毫无严父态度,此进忍俊不住,连道:“好哇好哇,你妈妈给你的十一岁
的生日礼品,他竟送给雁荡大侠,真亏你想得出。”
  这时众好汉都扰上来向辛捷道贺,辛挺自是极力谦虚,辛平乘机溜开,却听高战正低声
向一老者道:“……这姊妹俩家破人亡,我若跟师父去关东练武,怎生安置……”
  看高战双眉微庭,似乎难以解决,当下侠义之心大起,上前道:“我和爹爹就要回家,
林家姊姊不如暂时住到我家里去——我家在沙龙坪。”
  高战一听有理,回头看了看风柏杨,风柏杨想了想道:“如此甚好。”
  高战忙道:“多谢你啦。”
  辛平道:“些微之劳,何足挂齿。”
  高战见他神采飞扬,一副故作老气的模样,再看那辛捷神姿英风,想到自己爹娘已成黄
土,不禁心中一酸。
  辛平便引高战介绍给父亲认识,辛捷细看高战,只见他眉目俊秀,骨格清奇,资质决不
在爱子之下,不禁颇为喜欢。
  高战指着师父向辛捷道:“辛叔叔,这是家师边塞大侠风柏杨。”
  辛捷向风柏杨拱手一揖道:“晚辈才从无极岛来,从家岳父口中得知风大侠英风高义,
真是武林泰斗,晚辈正愁无缘拜识,不意在此相会。”
  风柏杨见他适才身手,心中好生佩服,暗忖此人集数位前辈武功于一身,难怪出类拔
萃,当下连连谦谢道:“老朽虚长几岁,辛大侠不见弃,喊我一声老兄足矣,我在杭城见老
弟年纪青青大显身手,重惩淫贼,真如神龙不见首尾,好生令人叹服,”
  辛捷道:“原来晚辈一切都在老前辈眼中,老前辈的轻身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风柏杨见大事已定,就带着高战向众人告别,并向辛挺殷殷致意,要他转告无极岛主无
根生相待之情。
  高战忍不住回头向辛平及林氏姊妹告辞,只见林汶眼中,泪光晶莹,强忍哀痛,情深款
款的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一心相爱的姬蕾不知如何不告而别,而林汶是幼时游伴,对自己又
是这般情深,心中真是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寒梅怒放,沙龙坪梅林深处,一幢宽敞的平房,门窗紧闭着,凛冽的北风不
停的吹过,大地漫漫地着上了银色的新妆。
  室内,火光熊熊,春意盈然,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正捧起一个酒葫芦,不停地喝着酒,
偶而,一滴酒从葫芦边滴到火盆中,立刻地发出灿青色的火焰,显然,这酒性是相当强烈
的。
  老人身旁坐着一个孩子,心不在焉的读着书,不时地望望灰色的天,银色的大地,和喝
酒的老人的白胡子,然后,轻轻地合上书,叹了口气道:“梅公公,还有三天就过年了,爹
爹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梅公公笑道:“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在江湖行走,就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你这
娃儿,前些日子还偷偷跑出走说要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现在却连爹娘都离不开。”
  孩子脸上上红,辩道:“谁说我离不开爹爹妈妈,我不过想大家在一块过年比较热闹点
儿。”
  梅公公慈祥的道:“对,对,平儿你说得一点不错,喂,你今年过年还敢和公公赌钱
吗?”
  那孩子双眉一扬道:“又有什么不敢?”
  原来这老的正是昔年江湖上名头最响的“七妙神君”梅山民,小的是梅香神剑辛捷的爱
子,金童辛平。
  梅公公道:“平儿,你的小朋友呢?”
  辛平一呶嘴道:“她在跟她姊姊学绣花,哼,我瞧她心野得很,学什么绣花,这一会儿
不知又用断几根针了。”
  梅山民呵呵笑道:“你心不野?还有脸骂别人么?你和她八成儿又吵架了,对么?”
  金重辛平很懊恼的道:“她一天到晚嚷着要练武,练轻功,我就教她最简单的身法口
诀,她又不用心学,昨天我逼得紧了,她就乱跳乱纵几下,结果摔了一跤重的,就不理我
了,梅公公,你看气不气人?”
  梅山民道:“平儿,我教你一个法子,包她和你说话。你跑去说梅公公要讲故事啦,她
是最爱听的,一定会问:“真的吗’?
  你就说:“当然是真的,呃,你不是不理我吗?’她一定笑骂:“我又没和你说话。’
你就说:“好啦,好啦,你到底去不去。’她便会跟你来不再生气,这样,你也不失面子,
不是很好吗?”
  辛平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但口中还强嘴,说道:“她不理我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不在
乎,她再这样无礼,我晚上又去装鬼吓她。梅公公,上次呀,你到朋友家去下棋了,她和我
赌气,我气她不过,晚上穿起白衣,戴上爹爹的人皮面具,做了一个假舌头在她窗口一站,
她吓得尖叫,大喊,总算还有胆子,没有昏倒。”
  梅山民道:“你这不是太胡闹么?你把她吓坏了怎生得了?”
  辛平得意道:“她平常自吹胆子多么大,就是老虎大蛇在她面前,她也不害怕,梅公
公,你猜他吓得喊谁?”
  梅山民道:“一定是喊她姊姊或是喊梅公公了。”
  辛平摇头道:“她大喊:“辛平辛小侠,有鬼呀,你快来救救我呀。’我在窗外心中一
乐,想她平日最不肯叫我辛小侠,这时大概怕得紧,也照样叫了,我就把面具和白衣一脱,
长舌头拔掉丢在梅林中,从窗子跳进,她见我来了,扑上来抱……”
  辛平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心想被一个女孩子抱岂可任意说出,当下就住口不
说了,
  梅山民玲听这一双小女儿吵吵闹闹的小事,心是很感有趣,他心想:“辛平这孩子,任
谁都得顺他的脾气,可是在林玉这丫头面前,总肯吃亏,这对孩子,各人都把最珍贵的情感
付给对方,只是——只是他们都还不明白罢了。”
  梅山民忽道:“平儿,你千万不可每事任意而为,有些事情做错了,可以重做,失败
了,可以鼓起勇气再干,可是有些事,你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失去它,你就终身再得
不着啦。”
  金童辛平似懂非懂,看见梅公公神色奇特,似乎沉思着悠远的从前,心中正感奇怪,梅
山民忽然自已发觉神色有异,连忙呵呵笑道:“平儿,你瞧我真老糊涂了,怎么和你讲这些
没意思的话。”
  辛平道:“梅公公,我不懂得你说什么?”
  梅山民道:“你不必懂的,平儿,雪停了,你快去拣些松枝,晚上咱们把火烧得旺旺
的,公公讲个精彩的故事。”
  金童大喜,他本就闷得发慌,看看雪停天开,就飞快跑出去拾枯枝。    七妙神君
梅山民又跌入沉思……
  “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失去了,便永远失去,像情感就是这种东西,当你第一次付
出去——那一定是全部的付出,如果落空了,那么尽管你有通天的能耐,最多也只能收回一
点点儿,像我这种人,一生只付出去一次,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缪九娘的倩影又从心底浮起,梅山民平静的望着远方,八十多个年头的恩恩怨怨,情孽
纠缠,都一块儿流过胸中,但觉灵台方寸之间,一片清明,但,那只是一刹那。
  “如果没有辉煌的青年,那么年老的时侯便没有什么好咀嚼回忆的。”他想:“我这一
身可算是多彩多姿魄了。”他眼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年青的日子,是被认为名满天下的
怪人,率性做着自己爱做的事,那管别人对自己是敬、畏、僧、恶,自命不凡,挟着几样雕
虫小技,卑视天下悠悠苍生。”
  “中年的时侯,我遇上了缪九娘,在别人对我“七妙真君”的“七妙”中,有“色”这
一妙,其实那是凡夫份子的见解,我到处与女人所混,何曾付下半丝感情,然而当我和缪九
娘结交后,我才发觉茫茫世上还有可寄托自己一切的——包括生命、财富和情感,那就是相
爱的人儿,这是自古以来,世世代代都不变的。”
  他仍然挂着微笑,但是笑意中却多了一种凄凉的味道,白发无风自动,显然是心情在激
动着。
  世人常道:“众口铄金”,那是不错的,就连她也相信我是玩弄感情的魔王,拂袖而
去,梅山民啊梅山民,这也算是你不拘细行,荒唐放荡的报应吧。
  “我在万般绝望下,接受了中州五大剑派的死约会,中了暗算,功力尽失,她误以我
死,哀急成狂,了结残生,于是,我从一个叱咤风云的神君,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
人。”
  其实他那知道当他赴约后几天,缪九娘已发觉两人之间是误会,就想赶回相聚,没想到
江湖上竟然传闻七妙神君梅山民在五华山丧身于中州五大剑派的联手夹击,她当时又急又
悲,心知梅山民定是因为和自己决裂,这才伤心不顾一切的接受五大剑派挑战,她当下便孤
身上崆峒山去我厉鹗报仇,但不是厉钨对手,被厉鹃赶下崆峒山,她天性高傲,受此大辱,
而且又以为梅山民已死,是以失去理智,终日疯疯癫癫而死。
  北风吹散了彤云,看样子雪是不会下了,梅山民心想:“世事的变化岂是人所能逆料,
一个人从超人变成凡人,那心情恰如做了一梦,梦景情最真。然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经
历过这种变化的人,才能领悟以这种复杂的感情啊!”“梅公公,你在干吗?”
  厚厚羊毛门帘开处,跑出一个小女孩,脸颊嫩红,十分可爱。
  梅山民从幻境中惊醒,搓搓手道:“玉娃儿,我老人家在烤火哩!你也来么?”
  原来那女孩正是金童辛平的玩伴林玉。
  林玉踌躇一会,忽道:“梅公公,雪停了,我替你到桥头沽酒去。”
  梅山民笑道:“你这娃儿,又有什么要求我老人家,干脆说出来,别在我老人家面前弄
鬼了。”
  林玉小脸一红,不依道:“人家好心意要替你打酒,你倒骂人家。”
  梅山民怕羞了她,慈祥的笑道:“好呀,你替我沽酒,谢谢你啦,你有什么事,我老人
家一定帮你。”
  林玉想了半天,梅山民不住催促,她才结结巴巴道:“辛平这野孩子,他又气我……不
理,不理人家了。”
  梅山民心中暗暗好笑,咐道:“刚才一个告状的才去,又来一个。”便装得很严肃道:
“我以为他在你姊姊房里和你一块玩,想不到竟然不在,这半天也不知他到哪去了,刚才还
在下雪,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林玉大急,忙道:“多半又是到后面山上去了,那山路本狭小,现在下满了冰雪,又滑
又湿很是危险,我去找他。”
  梅山民道:“且慢,他一身功夫都怕滑倒掉下,你只会毛手毛脚几下,那怎么行呀。”
  林玉坚决道:“不行也得行,梅公公,你也去好不好?”
  梅山民故作恍然大悟,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玉急问道:“怎样?”
  梅山民道:“我一大早就看到辛平这娃儿愁眉苦脸,说什么‘老是给我气受,不理也
罢,还是跟爹爹去闯江湖,似后大家别见面。’我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当时的确是不懂,现
在才明白啦。”
  林玉眼眶一红,低声道:“我并没有和他真的生气呀!唉,他这人什么都敢做的,梅公
公,不要是又跑出家了。”
  “你既不生他的气,为什么要不理他呢?”
  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泪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骗,就道:“小娃儿,别急,别急,
辛平去拣枯枝来烧,他说假使你出来了,请你也一起去拣,他正在梅花丛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细想梅公公刚才骗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恶,就飞奔出去。
  梅山民从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将熄的火中,望着林玉的背影,两支小
辫儿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说道:“这就是人生,小的渐渐长成,老的渐渐衰去,这就样,前
辈的功业成就才会延续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烧着了,满室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香。    林玉必
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泪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骗,就道:“小娃儿,别急,别急,
辛平去拣枯枝来烧,他说假使你出来了,请你也一起去拣,他正在梅花丛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细想梅公公刚才骗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恶,就飞奔出去。
  梅山民从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将熄的火中,望着林玉的背影,两支小
辫儿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说道:“这就是人生,小的渐渐长成,老的渐渐衰去,这就样,前
辈的功业成就才会延续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烧着了,满室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香。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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