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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七星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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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8 22:58: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一章 小星星亮晶晶


  “小星星,亮晶晶,天上星多月不亮,地上人多心不平。”
  秋夜,繁星,一个小男孩,两个小女孩,三个孩子只有一条心,也只有一颗星。
  一颗很小很小的小星。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一条心变成了三条心,可是他们还是只有一颗星。
  还是只有那一颗很小很小的小星。
  长大了的孩子后来又老了,有的甚至已经死了,有的人虽然没有死,心却已死了。
  他们的那颗星却是那么小那么小,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因为这颗星没有感情,没有生命,既不懂怎么去爱,也不懂得怎么去恨,所以既不会
变,也不会老。
  因为这颗星只不过是用一个从海滩上捡来的贝壳做成的。
  可是当一个已经老了变了的人,一个心虽已死人却还没有死的人,忽然看到这颗永远不
变的小星时,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
  除了他们自己外,还有谁知道?


  四月十九,黄昏前后。
  天上的星光还没有升起,元宝手里却已现出了一颗星。
  一颗用一种很美丽很珍贵的贝壳做成的星,背面还雕着很美丽的花纹和两行字,显然是
一双很灵巧的手细心雕成的。
  海洋中有一些珍奇的贝壳就橡是珠宝一样,光采和色泽永远都不会消褪。
  这个贝壳看起来虽然还是和当初被那双灵巧美丽的手从沙滩上拾起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毕竟只不过是个贝壳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所以萧峻又忍不住要问:“你给高无绝看的就是这颗星?”
  “是的。”
  “看到了这颗星,你出手点住她穴道时她就被你点住了?”
  “是。”
  “难道她一看到这颗星就忽然变得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也不是这样子的,”元宝说,“只不过一看到这颗星之后,她的手就抖了起来,全身
都抖了起来,只可惜我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也不知道当时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当时她脸上是不是还戴着这个面具?”
  “是。”
  “那么她怎么能看得见?”
  元宝笑了:“你实在是个很细心的人,最少你自己认为你自己很细心,连一点点小事都
不肯放过。”元宝又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其实并不是这么样一个人。”
  “哦?”
  “你真的以为高天绝戴上这个面具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元宝说,“那么我怎么能戴
着这个面具走到这里来,而且还看得见你的神情?”
  他告诉萧峻:“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想像中那么细心,你就会发现这个面具上虽然没有
眼线,却有两个比针眼大一点的小洞,用两片磨得很薄的水晶片嵌在上面,在面具的银光闪
动间,恐怕也只有我这样绝顶聪明的天才儿童才能发现了。”
  萧峻只好闭着嘴。
  “能够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人是天才,如果不让自己看到别人,那就是笨蛋了,”元宝
在叹气,“你想想看,高天绝怎么会是这种笨蛋。”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不但弟子最多,品质也最杂。
  现在他们新设刑堂,决心整顿,刑堂堂主不但日理万机,而且一定要有明察秋毫的智
慧,毋枉毋纵的判断力。
  可是在这个好像只吹牛会傻笑故作可爱状的小鬼面前,这位一向自负的萧堂主时常都会
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元宝却偏偏还要问他。
  “你看不看得出这颗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能让高天绝变成那样子?”
  “我看不出。”
  “我也看不出。”元宝说,“因为你不是高天绝,我也不是。”他很正经地说,“这颗
星在我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个孩子们用贝壳做成的玩物而已,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却好像
有种神奇的魔力。”
  “某些人?”萧峻问,“某些人是哪些人?”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元宝说。“现在我只知道这颗星用来对付高天绝是绝
对有用的,比世上最可怕的武器都有用。”
  这已经够了,凭这一点,这颗星已经可以算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对某些人来说,这颗星甚至比那颗可以“点铁成金”的星更珍贵。
  “所以现在我只问你,你接不接受我这个赌注?”元宝说。
  “我接受。”
  元宝藏起了这颗星,戴起面具,用黑巾包住头:“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到哪里去?”
  “当然是去找李将军。”
  “你能找得到他?”
  “当然能找得到,而且非找到不可。”元宝说,“否则我这颗星岂非要输给你了?”
  “他在哪里?”
  “当然是在这条船上。”
  萧峻又没有话说了。
  就算他已经完全相信元宝说的活,相信李将军还没有死,相信高天绝一看见那颗星就被
元宝点住了穴道,就算他什么都相信,他也不能相信李将军还在这条船上。


  船上已燃起了灯光,底舱下也有灯,却连一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因为这位不是高天绝的高天绝下到底舱来时,曾经吩咐过:“所有的人都上去,谁也不
许下来。”
  这句话虽然是元宝说的,但是和高天绝亲口说的话同样有效。
  因为他头上的黑中,脸上的面具,身上的斗篷,脚上的靴子,每一样都象征着一种神秘
的力量,一种不可抗拒的权威。
  这种权威和力量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
  从来也没有人想像到有人能把这些东西从高天绝身上“拿”走。
  底舱的面积远比任何一个没有到这里来过的人想像中都大得多,最下面还有一层主舱。
  空舱里什么都没有,可是没有这层空舱,这条船恐怕就浮不起来了。
  空舱里如果堆满东西,这条船恐怕也会沉下去。
  就因为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所以它才重要,远比任何一间舱房都重要。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底舱下大概有十来间舱房,有的住人,有的堆放货物粮食。
  元宝带看萧峻一间间舱房去找,虽然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找到,但他却还是充满信心。
  “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李将军会在这条船上。”元宝说。
  萧峻承认,元宝又问他一个很绝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相信?”
  萧峻想了想之后才能回答:“因为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谁都不会相信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绝对不可能躲到这条船上来?”
  “是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元宝微笑,“现在你的想法,就好像前两天你们都想不到我们
会躲在济南的大牢里一样。”
  萧峻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像李将军那样的人如果要躲起来,当然要找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萧峻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怎么能上得了这条船?”
  元宝故意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元宝说,“船上到处都是人,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连半个
瞎子也没有,李将军既不会隐身法,又不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变成只苍蝇飞起来。”他又
故意叹了口气,“看来你的想法才是对的,他的确上不了这条船。”
  “所以他绝不可能在这条船上。”
  元宝叹着气,喃喃地说:“幸好你不是,幸好你不是。”
  “幸好我不是什么?”
  “幸好你不是李将军,李将军也不是你。”元宝说,“否则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也输
了。”
  “难道你还是认定他在这条船上?”
  元宝不回答,却将底舱下的甲板上一个钉着铣环的暗板拉了起来,悠然道:“你最好还
是自己下去看看吧。”
  下面就是空舱,没有人,没有货物,没有灯光,什么都没有的空舱。
  萧峻迟疑着,终于还是找来一盏“气死风灯”,跃下了空舱。
  然后他怔住了。
  空舱的角落里,居然真的有一个人。
  这个人居然真的就是经过那个诈死不成的亿万富豪孙济城和那个逃奔后又回到济南的吴
涛两次化身后才出现的三笑惊魂李将军!
  萧峻站在他面前,就好像在做梦一样,这实在是件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李将军斜倚在那里,身于半坐半卧,背靠着墙,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坐直。
  那一剑虽然没有真的刺入他的心脏,他的伤势看来却还是不轻。
  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还是炯炯有光,看到萧峻的时候脸上居然还露出了微笑,一种仿佛
很安慰、又仿佛很难受的微笑。他忽然问萧峻:“元宝呢?”
  元宝也下来了,随手关起了那块暗板,故意装出高天绝走路的样子,慢慢地走到李将军
面前。
  他确实有点天才,学起别人的样子来,确实学得很像。
  “元宝那个小王八蛋已经被我杀了喂老王八去了。”他故意说,“你再也看不到他
了。”
  李将军却早已在笑:“一个人怎能自己说自己是个小王八蛋?”他说,“我们是朋友,
如果你是小王八蛋,我是什么?”
  元宝也笑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向李将军,“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因为我躲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在想,如果有人能找到我,一定就是你这个小元宝。”
  元宝立刻拼命点头表示同意。
  “除了我之外当然没有别人,像我这样的天才本来就没有第二个。”元宝叹着气,“有
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能不佩服自己。”他忽然用力拍了拍萧峻的肩,“你也不能不佩服我了
吧?”
  萧峻还好像在做梦一样,呆呆的看着李将军。
  ——这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如果真的是他父亲,为什么要抛下他母子两个人?让
他的母亲含恨面死,让他一直活在痛苦里?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现在还活着,他虽然做错了总算还没有铸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
  萧峻看着这个又陌生又亲近的人,心里也不知是恨是爱是悲是喜。
  元宝却开心极了。
  “谁也想不到你能上得了这条船的,”元宝说,“除了我之外,谁也想不到你用的是什
么法子。”
  “你怎么想得到的?”李将军问。
  “看到那些下水打捞你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穿的水靠时,我就想到了。”
  那些人下水时穿的都是紧身的鱼皮水靠,把全身上下连头发都套在里面的那种水靠。
  现在李将军身上穿着的就是那种水靠。
  “那些人水底下的功夫虽然不错,你虽然受了伤,可是要对付其中一个还不困难。”
  李将军微笑:“那实在简单极了。”
  “把那个人身上的水靠脱下来穿在你自己身上,把那个人藏在湖底的淤泥水草里,再混
在那些人里面溜上船,乘着大家换班时的那一阵混乱,悄悄溜到这里来。”元宝说,“那时
候天还没有亮,水底下和水面上都是暗暗的,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要做这些事都不会太困
难。”
  李将军带着笑容叹了口气:“现在连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只有一点佩服?”元宝好像很惊讶,“我本来认为你最少也应该有七八九十点才
对。”
他居然又强调,“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这么样佩服我的,绝对一定。”
  这样子说法实在未免有点过份了,但是他既然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
  所以连李将军都忍不住问:“绝对一定?为什么绝对一定?”
  元宝的回答更绝:“因为你的眼睛没有瞎。”
  “我本来就没有瞎。”李将军对他的回答也显得有点莫测高深,莫名其妙,“眼睛瞎不
瞎跟我佩不佩服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元宝说,“你的眼睛既没有瞎,就应该看得出我身上这一身打扮本来
是谁的。”他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要从高天绝身上把这些东西拿来,绝对不是件容易
事。”
  “这些都是你从她身上拿下来的?”
  “每一样都是。”
  “你怎么样去拿的?”
  “我只不过让她看了样东西而已,”元宝说,“她只看了一眼,就被我点住了穴道,所
以我就把这些东西拿来了。”
  李将军看着他,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也和萧峻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一样。
  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会相信,所以李将军又忍不住要问:“你给她看的是什么东
西?”
  “是一颗星。”元宝说,“一颗小小的星。”


  元宝身上总是带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看来都是些不值一文的破铜烂铁,他自己却
当作宝贝,连看都不让别人看。
  这次他本来也并不是一定要把这颗星拿给李将军看的,但是他不等李将军开口,就先拿
了出来,而且送到李将军面前,好像生怕他看不清楚。
  “就是这颗星,”元宝说,“这颗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却好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
  李将军的神色已经变了。
  元宝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神色已经变了,就好橡高天绝一样,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
就已经变了,就好像忽然有人将一根又尖又细又长的尖针,一下子刺到他心里去了。
  这颗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用贝壳做的玩物而已,就算掉在路上,也很少有人会去捡的,
如果你拿它送人,也会被人丢到阴沟里去。
  可是在这位纵横江湖、不可一世的大笑将军眼中看来,这颗星却好像已经经过了九天十
地四方八界诸神诸魔的祝福和诅咒,已经变得比世上所有的珍宝都神奇珍贵。
  他伸出手,想去拿这颗星。
  他的手已经在发抖,也和高无绝一样,一直抖个不停。
  这次元宝当然不会乘机点他的穴道,却远远地退开了。
  “这是我的。”元宝笑嘻嘻地说,“大人不可以抢小孩的东西。”
  “这不是你的。”李将军连声音都已因悲痛激动而嘶哑,“我知道不是。”
  “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已经变成我的了。”元宝说,“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拿走。”
  “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那就是我的事了。”元宝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可以替自己保守一点小小的秘密?”
  李将军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果然是龙家的人,”他忽然问元宝,
“你排行第几?是老八?还是老九?”
  元宝不回答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龙家的人?”“因为我知道这颗星绝不会落
在别人的手里。”李将军说得极肯定。
  元宝也不再否认,只问他:“如果我不是龙家的人,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把这颗星抢走
了?”
  李将军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如果你不是龙家的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绝不容这颗星落在别人的手里。”李将军忽然又问元宝,“你肯不肯把它换给
我?”
  “换什么?”
  “随便你要换什么,”李将军说,“黄金白玉珍珠翡翠,随便你要换什么都行。”
  元宝笑了:“你明明知道我不肯换的,这些东西既不能穿,又不能吃,送给我也不
要。”
  李将军说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世人求之不得的,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都在为
这些东西勾心斗角流血拼命,可是在元宝眼中看来,却好像连一文都不值。
  李将军又叹了口气:“不错,我也知道你绝不肯换的,龙家的子弟又怎会把世俗的珍宝
财富看在眼里。”
  “所以我看到你果然还没有死的时候,心里真是开心得很。”元宝说笑道,“因为你如
果死了,这颗星现在就已经是别人的了。”
  “为什么?”
  “因为我刚才跟这位萧堂主打了一个赌,”元宝说,“赌的就是这颗星。”
  “你们怎么赌的?”
  “刚才他一直很难受,因为他一直认为你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你怎么说?”
  “我就告诉他,你是绝不会死的,”元宝笑得更愉快,“纵横一世的三笑惊魂李将军,
怎么会这么样随随便便就死了呢?”
  李将军的神色忽然又变了,变得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忽然发出了光,秋夜寒星般的光。
  元宝又在拍萧峻的肩。
  “现在你已经输了,所以这颗星还是我的。”元宝笑嘻嘻地问萧峻,“你有没有忘记你
输给我的是什么?”
  萧峻沉默,李将军却忽然说出了很奇怪的话。
  “他没有忘记。”李将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是他也没有输。”
  “他没有输?”元宝觉得又吃惊又好笑,“输的难道是我?”
  “不错。”李将军说,“输的就是你。”
  元宝又笑了,笑得弯下了腰。
  “我简直要笑死了。”他说,“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
  “哦?”
  “如果我告诉别人,三笑惊魂李将军居然也会帮他的儿子赖皮,江湖中也不知道有多少
人会活活笑死。”元宝说,“如果要把被你笑死的那些人都运来给你看,就算用五百辆八个
轮子的大板车去运,最少也得运三天三夜。”
  他好像已经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好像已经真的快要被笑死了。
  李将军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神情反而比他面对强敌时更严肃沉重。
  等到元宝自己也觉得不大好笑的时候,李将军才慢慢地说:“江湖中如果有人知道这件
事,当然有人会死,如果有一个人知道,就死一个人,如果有一万人知道,就要死一万人,
但是我保证他们绝不会笑死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因为这件事并不可笑。”
  元宝笑不出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李将军,“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我输了。”
  “因为输的本来就是你。”
  元宝看看萧峻,又看看李将军:“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他是的。”李将军黯然道,“他是我骨中的骨,血中的血。”
  “难道你已经死了?”元宝又问,当然是故意问的。
  “我还没有死。”
  “那就奇怪了。”元宝说,“你明明还没有死,我怎么会输呢?”
  “因为我虽然还没有死,李将军却已经死了,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元宝吓了一跳。
  “李将军已经死了?难道你不是李将军?”
  “我不是。”
  元宝怔住了。
  他吃惊地看着这个正在被天下英豪追杀,被大家认定了是李将军的人,又看看萧峻:
“高天绝亲口告诉我,他是李将军之子,”元宝说,“我相信高天绝是绝不会说谎的。”
  “她不会。”
  “那么他确实是李将军的儿子?”
  “他是。”
  “你刚才是不是也告诉过我,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是。”
  “我看你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可是你实在把我弄糊涂了。”元宝苦笑,“你能不能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本来并不是件很复杂的事,只不过你自己要把它想得这么复杂而已。”
  “哦?”
  “每个人都有父母的,父母并不是一个人。”
  元宝终于明自了,却还不能相信:“难道李将军是他的母亲?”
  “是。”
  “难道李将军是个女人?”“是的。”
  元宝又怔住了。
  名震天下的三笑惊魂李将军竟然是女人,这实在是件令人不得不吃惊的事。
  虽然至今还没有人看见过李将军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男是女,可是在大家
心目中,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是个女人。
  在江湖好汉们心目中,女人永远都是弱者,永远都比不上男人的。
  “李将军是他的母亲,你才是他的父亲。”元宝叹着气,“这一点我总算已经明白
了。”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元宝说,“我越来越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能够配得上李将军的男人,当然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你的武功,你的豪气,你的胆色,你的机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你。”元宝说得很诚恳,“如果你是李将军,那就不奇怪了,因为在我想像中,李将军本来
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人。”
  元宝又叹了口气:“可惜你不是李将军,所以我越想越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如果你不是李将军,你是谁呢?”元宝说,“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你这么样
一个人,你这个人好像根本就不该存在的。”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该存在的。”这个人黯然而笑,“因为我本来早已应该死
了。”
  “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郭地灭”这个人说,“我就是十六年前就已经应该死了的郭地灭。”


  郭地灭和高天绝是夫妻,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一对夫妻。
  他们和李将军本来应该是死敌。
  “天绝地灭”以追捕天下所有漏网的盗匪为己任,也不知道有多少仗着一身武功逍遥法
外的巨盗死在他们夫妻手里。
  三笑惊魂李将军纵横江湖时,也正是他们夫妻的声名达于巅峰的时候。
  江湖中人都知道:“天绝地灭”是绝不会放过李将军的,如果不能使这个巨盗中的巨盗
伏法,无疑是他们夫妻的遗恨。
  所以江湖中人都在等着看他们之间龙争虎斗的一场好戏。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谁也不敢确定。
  后来“天绝地灭”的组织忽然瓦解了,郭地灭忽然自江湖间消失,每个人都认为他已经
死了,而且一定是死在李将军手里的。
  所以这一次高天绝复出,每个人都认为她是为了李将军而来的,为了替自己的丈夫复
仇,无论她用多恶毒的方法对付李将军,大家都不会觉得意外。
  想不到她要对付的这位李将军并不是李将军,而是她的大夫郭地灭。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李将军而是郭地灭,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高天绝也是一
定知道的。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丈夫当作誓不两立的仇人?
  郭地灭怎么会没有死?怎么会和“天绝地灭”的死对头李将军生下个孩子?
  收养萧峻的丐帮前任帮主任老先生,为什么要对萧峻说他母亲就是被李将军害死的?
  郭地灭在天下英杰的追杀围剿中,为什么还要承认自己就是李将军?
  他的行踪是被谁透露的?
  十七年来,从来没有人能找得到他,为什么忽然在一夜之间全都找到济南来了?
  这些事谁能解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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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8 22: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二章 一个故事


  四月十九,夜。
  空舱里空气渐渐混浊,因为这一层空舱已经在湖面下,是绝不会有一点通风之处的,如
果有一点空隙,湖水就会灌进来,船就要沉了。
  但是元宝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里的空气,而是郭地灭这个人。
  有关这个人的每一件事,本来都应该是不可能会发生的,当然也没有人能解释。
  元宝却不服气。
  他一直在想,想找出这些事的解答,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找不出一点头绪来。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头,”他忽然问郭地灭,“你看不看得出它已经变了?”
  “我看不出。”
  “可是我知道它已经变了,变得比平时大了三倍。”元宝苦笑,“我的头虽然本来就不
小,可是现在我一个头最少也有平时三个头那么大,简直已经变得头大如斗了。”他又问郭
地灭,“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头为什么会忽然变大?”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不通。”元宝终于承认,“有关你们夫妻父子的事,我完全想不遁。”他捧
着自己的脑袋,“本来我自己还认为自己蛮聪明的,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什么我想不通的
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你们的事,我的脑袋马上就会发胀,胀得又大又重,重得好像连我的
脖子都快要被它压断了。”
  “你本来就不该去想的。”郭地灭说,“这本来就是件应该永远湮没的秘密,除了我们
三个人之外,谁都不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个秘密就像是把凶刀,是会伤人的。”郭地灭说,“如果有人将它发掘出来,
不但会伤害到我们,也会伤及他自己。”
  “你们三个人是哪三个人?”元宝又问,“是不是李将军、高天绝和你。”
  “是的。”
  “可是现在你一定要让另外两个人知道才行,”元宝说,“因为这两个人有权知道。”
他好像生怕郭地灭会弄错,“我说的这两个人,当然就是我跟你的儿子。”元宝说,“每个
人都有权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
  “你呢?”郭地灭问元宝,“你为什么也有权知道别人的秘密?”
  “因为现在我已经不能不知道了。”元宝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心里也会难受
的。”
  他其实连一点理由都没有说出来,但却说得好像有一百种理由一样,而且说得理直气
壮。
  “而且我手里就算有把凶刀,也不会用来伤人的。”元宝很愉快地说,“就算那真的是
把凶刀,到了我手里也会变成大吉大利:“郭地灭看着他,又看着一直木立那里的萧峻,忽
然叹了口气:“好,我告诉你,”郭地灭对元宝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可以永远隐藏
的秘密,现在也好像已经到了我应该把这秘密说出来的时候。”
  元宝也在看着他,神情忽然也变得十分严肃诚恳:“你只管说出来,我保证你绝不会后
悔的。”
  他们互相凝视着,心里好像已经有了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体会出的沟通与承诺。
  他们都知道对方已经完全能够了解自己的意思。
  所以郭地灭就说出他的故事。


  多年前,一个顽皮而好动的孩子在荒山中迷了路,在那座荒山里迷了路的人,不是被虎
豹当做了一顿盛餐,就是被活活地饿死,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来。
  这个孩子的运气却特别好,因为他在无意中闯入了一个神秘的山谷,遇见一对年纪跟他
差不多的姐妹,就像是天仙般的美丽。
  她们不但救了她,而且还将他带回家去。
  这个孩子当然也是个非常聪明非常可爱的孩子,而且非常会讨人欢喜。
  这是他从艰苦的生活中训练出来的。
  他本来是个命运极悲惨的孤儿,可是从那一天之后,他的命运就改变了。
  因为那一双姐妹的父亲,是位隐居已久的异人,一身神奇的武功已入化境,只因为受妻
的惨死,才遁世埋名,隐居到这座荒山里。
  他接纳了这个孩子。
  他看出他的两个女儿都很喜欢这个孩子,也看得出这个孩子的绝顶聪明。
  这一双姐妹虽然同样美丽,可是脾气却完全不同,姐姐温柔文静,妹妹争强好胜,而且
常常会发一点小脾气。
  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懂得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们姐妹两个人都很开心。
  在一种一定要艰苦挣扎才能生存下去的生活中,每一个人都不能不努力学习这一类的
事,何况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还不满十几岁的孩子。
  每个孩子都有长大成人的时候,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虽然没有人教过他们,可
是他们也已经懂得一点男女间的事。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用不着别人教的。
  父亲的年纪已老,显然已经准备要这个长大的孩子做自己的女婿。
  这个孩子也明白这一点。
  他虽然一向对骄纵任性的妹妹千依百顺,但却只有文静温柔的姐姐才是他的意中人。
  这时候,姐姐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这些事她当然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这一对虽然还没有名正言顺的成亲,却已两心互许的年轻人就在一个温柔的夏夜里
结合了。
  这本来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故事,就像是最美丽的神话一样美丽。
  可是后来的转变,却使得他们三个人都后悔痛苦了一生。


  听到这里,元宝已经忍不住问郭地灭:“这个孩子就是你?”
  “是的。”
  “那个姐姐呢?是不是李将军?”
  “是的。”
  姐姐是将军,妹妹无疑就是高天绝了,亲生的姐妹怎么会变成了死敌?
  文静温柔的姐姐怎么会变成纵横江湖的大盗李将军?
  元宝当然又忍不住要问:“后来呢?”他问郭地灭,“后来怎么样?”


  后来父亲渐渐老了,看来远比他实际的年纪更苍老得多。
  因为他太孤独太寂寞,对往事的追忆怀念太深。
  这些事本来就最容易使人苍老衰弱。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就在他妻子的忌辰那天晚上,他喝了一点用山果酿成的烈酒,
比平时多喝了一点。
  那天晚上他就倒下去了。
  每个人都会衰老病死的,何况是一个对生命本来已经无所留恋的人。
  可是他在临死的时候,却对那个孩子说出了一个愿望,最后的一个愿望,最后的一个要
求。
  他要这个孩子娶他第二个女儿,要这个孩子答应终生保护她。
  这不是因为他的偏心,而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两个女儿了。
  他这么样做,只因为他知道他的小女儿外表虽然比姐姐强,内心却是脆弱的,经不起折
磨,也受不了打击,如果没有一个又有智谋又有力量的男人保护她,她很容易就会变得消沉
崩溃。
  这个孩子无疑是最适当的人,而且一向对他的小女儿温柔体贴无疑已互相爱慕倾心。
  所以他认为自己作了个最明智正确的决定,却不知这个决定竟使得他两个女儿都痛苦终
生。
  ——一个寂寞的老人,又怎会完全了解年轻人的心事?
  这个孩子是老人一手抚养成人的,怎么能拒绝他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
  姐姐也没有说什么。
  她的父亲并没有看错她,她一向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无论什么样的委屈打击她都能承
受,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她都不会说出来的。
  所以老人死后的第二天,她就悄悄地走了,悄俏地离开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和
唯一的情人。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所以这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已经命中注定没有父亲。


  元宝没有看到萧峻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不忍去看,也不想去看,就算他想去看,也未必能看得清楚。
  因为他自己的眼睛也是模模糊糊的,好像随时都有眼泪快要流下来了。
  他同情郭地灭。
  无论什么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除非这个人连一点感恩的心都没
有,那么这种人也就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也同情那个温柔而倔强的姐姐。
  父亲的遗命她不敢违抗,妹妹的终生幸福她不忍毁坏。
  她也不愿让她的情人痛苦为难。
  除了走之外,她还能怎么样?
  元宝可以想像得到,她走的时候,她的心一定已经碎了。
  他当然更同情那个孩子。
  可是他也知道,妹妹也是无辜的,因为她根本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当然更不会违背她父亲的遗命,因为她也早已将自己默许给郭地灭了。
  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拒绝嫁给一个她本来就在深爱着的人?
  老人也没有错。
  一个做父亲的人,在垂死的时候,为自己的女儿选择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伴侣。
  谁能说他做错了?
  他们都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
  元宝也说不出来了,这种事本来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判断的。
  所以元宝只能问:“后来呢?”他又问郭地灭,“后来怎么样?”


  后来“天绝地灭”就在江湖中出现了,忽然像奇迹般地出现了。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夫妻,也没有人知道高天绝是女的,她不愿让人知道。
  因为她认为女人在江湖中总是被人轻视的,有很多英雄好汉遇到女人时总会先让三分,
有些甚至根本不愿与女人交手。
  她不要别人让她,她要别人怕她。
  “天绝地灭”的威名日盛,绿林中的英豪,黑道上的好汉,栽在他们手里的也不知道有
多少,如果他们要追捕一个人,从来也没任何人能逃脱他们的掌握。
  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在他们声名最盛时,忽然出现的三笑惊魂李将军。
  为了追捕李将军,“天绝地灭”曾经拟订出一个无比周密精确的计划,动员了所有的力
量和人力,而且等了六个月。
  可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他们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竟好像早已在李将军的预料中。
  他们从未见过李将军,可是李将军竟好像对他们的生活习惯非常了解,甚至好像对他们
的思想都很了解。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如此了解他们。
  绝对只有一个人。


  舱里的空气更污浊,郭地灭的呼吸已经很困难。
  他伤在胸膛,他的伤势很不轻,但他却还是勉强支持着说下去。“那时候我们才想到,
这位大笑将军很可能就是高天傻。”
  高天傻,这是元宝第一次听到李将军的真名,也是萧峻第一次听到他母亲的名字。
  郭地灭的神情黯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多年,除了她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
够如此了解我们。”他说,“可是直到那时候为止,高天绝还不明白她的姐姐为什么要和我
们作对。”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有一个人伤心已经够了,我为什么还要让她也伤心?”郭地灭叹息,“何况这种事本
来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不怪你,因为你是局中人,”元宝也在叹息,“当局者迷,这句话能流传至今,多
少总有点道理的。”他又说,“可是我也不明白,当时她既然已经悄悄地走了,既然已经愿
意服从她父亲的遗命,成全你们,后来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那时候我也不明白,因为我也不知道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郭地灭说,“有些结越
打越死,越解不开,有些事也一样,越想越想不开,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后,想法也会变
的。”
  女人的思想,本来就没有男人能完全了解。
  郭地灭说,“所以那时候我想去找到她,单独去跟她谈一谈。”
  “你找到她没有?”
  “我找到了。”
  “你们出动了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为什么你一个人去反而找到她了?”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郭地灭说,“她的思想和习惯我们也同样了
解。”
  元宝忽然叹了口气:“那就糟了。”
  “为什么?”
  “你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你能找到她,高天绝当然也能找到,”元宝说,“你找到
她的时候,高天绝一定已经在附近了。”元宝苦笑,“只可惜那时候你不但是当局者,而且
又没有我聪明,所以一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一定被高无绝当场抓个正着。”
  郭地灭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呼吸已经更困难,已经说不出话来。
  元宝本来还有很多事要问的。
  ——高天绝发现了她丈夫和她姐姐的私情之后,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态度来处理这件
事?
  ——高天绝的手臂怎么会被砍断?是被谁砍断的?
  ——李将军为什么会忽然退隐?悄悄地带着她的儿子隐居到乡间,忧忧含恨而死,死前
为什么要把她的儿子托付给丐帮?
  ——郭地灭为什么要同时和他的妻子及他的情人断绝?为什么又要在天下英豪围剿他的
时候,承认他就是李将军?
  萧峻现在却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了。
  ——他已经明白高天绝为什么要砍断他一条臂。
  ——他已经明白他听到高天绝的声音时,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熟悉亲切。
  ——他也已经明白了,任老帮主为什么要说他母亲是被李将军害死的。
  如果不是因为情仇纠缠,无法化解,他母亲怎么会化身为李将军?
  如果李将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他母亲怎么会郁郁而死?
  ——他当然也已明白,高天绝为什么一定要他去杀郭地灭,可是在他得手后非但没有愉
快得意之色,反而发出了那种又悲伤又可怕的笑声。
  这些错综复杂的事,萧峻现在显然已完全了解,可是元宝想不通的问题,也同样是他想
不到的。
  他也和元宝一样,很想问个清楚。
  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能问了。
  现在这些问题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他们要怎么样才能
离开这里。
  因为他们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很可能就要被活活闷死。
  那时候他们当然还不知道空气中如果缺乏氧气,无论武功再高的人都会觉得疲倦衰弱无
力,然后会就长眠不起。
  可是一个人如果无法呼吸就会被闷死,这件事却是古往今来人人都知道的。
  元宝忽然说:“只有一个法子。”他说,“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把下面的船板打一个洞,让湖水倒灌进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元宝叹了口气,
“可惜这个法子并不容易。”
  这个法子当然不容易。
  因为这是条造得特别坚固的船,每一块船板都是经过特别选择的坚木,而且远比任何人
能看见到的木板都厚得多。
  如果郭地灭没有受伤,在他说来,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惜他不但受了伤,而且伤得极重。
  元宝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所以还在问郭地灭,“你的伤口有没有敷药,有没有好一
点?”
  终日在刀口讨生活的江湖人,总难免有受伤的时候,身上总会准备着一些独门伤药的。
  可惜郭地灭不是别人,所以元宝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
  “你身上当然不会有伤药。”元宝叹气,“如果我的武功也像你一样,已经认为世上没
有人能伤我毫发,我也不会带伤药的。”
  郭地灭已经没有反应。
  他忽然觉得非常疲倦,非常非常疲倦,他这一生中从未觉得如此疲倦过。
  他虽然还能听到元宝说话,可是已经没有一点反应的能力了。
  就好像元宝和萧峻一样,他们虽然还能思想,可是思想已经变得比平常迟钝得多了。
  他们忽然也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况中。
  直到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声时,他们才比较清醒一些。
  声音就是从他们想要打破的船板外面传来的。
  他们想把船板打出一个洞,可惜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力气。
  现在外面居然有人在替他们敲打,而且好像很快就要打出一个洞来了,外面的人是谁?
  这里最底层的空舱,已在湖水下。
  “通”的一声响,船板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大洞,可是外面却没有湖水涌入。
  连一滴水都没有,只有风。
  元宝骤然惊醒,立刻怔住。
  他确实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是他也想不通外面为什么没有水只有风。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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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8 22: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三章 鼓 掌


  四月十九,夜。
  这天晚上到过大明湖左岸一边的人都会觉得非常奇怪,非常非常奇怪。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条船。
  看见一条船绝不是件怪事,就算看见几十条几百条船也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看见的这条船本来明明是在水面上的,却忽然“走”到岸上了。
  一条船怎么能在陆地上走?
  有些人认为一定是自己的神智忽然变得有点错乱了,赶快跑回家去蒙头大睡,有的人回
家去告诉了他的老婆,马上就挨了大耳刮子,说他一定是在外面跟女人喝酒鬼混,回来还要
编出这种鬼话来骗人。
  这种事本来确实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还有些人的胆子比较大,好奇心也比较重,决心要去看个究竟。
  他们居然看见船底下有好多双脚。
  一条船绝不会自己生出脚来,这些脚当然是人的脚。
  这条船当然不是自己“走”上来的,而是被很多人抬上来的,很多很有力气的人。
  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把一条船从湖里抬上岸来?


  水面下绝不会有风,风是从哪里来的?
  元宝看着这个船板上忽然裂开的这个大洞,忽然笑了。
  萧峻手里提着的那盏气死风灯早已熄灭了,外面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当然更看
不见人。
  元宝忽然问了个让人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猜是推?”他问萧峻,“是高天绝?还是田鸡仔?”
  萧峻没法子回答这个问题,他根本不明白元宝什么意思。
  元宝解释:“如果这条船还在水上,这层空舱一定在水面下,”他说,“可是水里绝不
会有风的。”
  “难道这条船已经不在水上了?”
  “大概是不在了。”元宝说,“可是一条船也绝不会走上岸来。”
  “你认为已经有人把这条船抬上岸来?”
  元宝点头:“所以我才问你,你猜是高天绝叫人抬的?还是田鸡仔?”
  “为什么一定是这两个人?”
  “要把这么大的船抬上岸,至少要有七八十个武功很不错的人才抬得动。”元宝说,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谁能命令这么多好手来做这种绝事?”
  这件事的确做得很绝,在别人眼中看来,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就算不痴也多少有点毛
病。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已经算准了我们一定会躲在这层空舱里。”元宝叹了口气,“你也应该看得
出高天绝和田鸡仔就算比我笨一点,比别人还是聪明得多。”
  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高天绝和田鸡仔无疑都是江湖中的奇才。
  “我们三个人都是他们一心想要抓住的人,而且还要活口。”元宝说,“他们也想到我
们很可能会把船底打个洞,从水里逃走。”元宝说,“在水底下,人总比鱼要差一些,水底
下的事,无论谁都没法子完全控制,他们在水底下的功夫大概也不太灵光。”
  萧峻也想到了这一点。
  丐帮的故帮主一直优游在大明湖,以舟为家,萧峻一直跟着他。
  他的水下功夫,绝不会比他的陆上功夫差。
  这一点也是江湖中都知道的,所以谁也不愿意跟他在水里交手。
  “可是在陆上就不同了。”元宝说。
  他们当然都知道郭地灭已经重伤。
  “到了陆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两个人放在眼里,”元宝说,“把一条船从水上抬
到岸上来,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又不要费他们自己的力气。”他叹了口气,
“所以不管是高天绝还是田鸡仔,为了万全之计,都一定会这么做的,”元宝又说,“我也
会这么做的。”
  外面终于有声音了,鼓掌的声音。
  元宝微笑鞠躬,就好像一位名怜在演出他的得意杰作之后接受亲切观众的掌声一样。
  然后他就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说:“能够让田先生佩服我实在不容易,如果这里有酒,
我一定自己先干三杯。”
  掌声停止,外面有人在问:“你怎知道是我?”
  元宝的回答简单极了:“因为高天绝不会鼓掌。”
  只有一只手的人怎么会鼓掌?
  外面有人笑了,大笑。
  笑声果然是田鸡仔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进来,船板上那个大洞外面仍像是一片黑暗,
有田也看不见田,有鸡也看不见鸡,有人也看不见人。
  所以元宝又忍不住要问:“田先生,”他问田鸡仔,“是你要进来?还是要我出去?”
  “你猜猜我会不会让你出来?”
  “你不会的。”元宝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进来的时候,带点东西进来。”
  “你要我带什么?”
  “你猜呢?”
  “带一点酒好不好?”田鸡仔说,“另外再带一点下酒的菜。”
  “不好。”
  “不好?”田鸡仔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为什么不好?”
  “因为你太小气了,”元宝说,“如果你要带酒来,就不要一点一点的带,我生平最受
不了的就是一点酒一点菜一点人。”
  “一点人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全部进来,只进来了一点。”元宝说,“譬如说你只进来
一点手,一点脚,把其余的部分都留在外面,你说我能不能受得了?”
  田鸡仔又笑了。
  “我保证我一定会全部进去的,而且把我全部财产都买酒带进去。”
  “现在你的全部财产有多少?”元宝叹着气,“我知道你的财产一向不太多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田鸡仔说,“我保证你看见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
  灯,明亮的灯,一盏二盏三盏四盏五盏……
  一系列明亮的灯。
  这是元宝最先看见的东西。
  然后他就看见提着灯笼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穿着绣花丝绸挽着高髻的女人。
  元宝的眼睛愈瞪愈大。
  因为提着灯笼的女人,每一个都明艳照人,仿佛一轮明月,清丽脱俗。
  八个美女在洞外款摆腰肢,弯一下身,然后鱼贯走入船舱。
  她们分列两行,每行四人地站着,动也不动地站着。
  一阵清脆嘹亮的声音,忽然自远处传来。
  “二十年的女儿红!”
  四个同样装束同样美丽的女人,二前二后抬着两根竹杆,竹杆中央缚着一块豹皮,豹皮
中央放着一坛酒。
  她们走入船舱,盈盈向元宝一笑,轻轻将酒坛放下,返出。
  清脆嘹亮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二十年的贵州茅台!”
  那四个女子以相同动作,将茅台放在元宝面前。
  然后是莲花白,竹叶青,波斯葡萄酒……
  然后忽然间进来的不是美女,而是一个上身赤条条的大汉。
  这个大汉一言不发,在被打破的洞旁量量度度。然后忽然出掌,如削豆腐般将原来的洞
口削成方形。
  这大汉再在洞口比比,就站到船舱正中央,两手一上一下伸着。
  元宝他们好奇地看着那大汉,正想出言发问,忽然“飕”地一声,有物体破空声自外传
入。
  大汉马步扎稳,“飕”的一声,落在他手上。
  他手上已多了一张漆黑黑亮晶晶的木桌子。
  他将木桌放在船舱中央,退出。
  清脆嘹亮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珍珠丸子!”
  元宝皱起眉头,说:“珍珠丸子也算名菜?”
  木桌上正放着一笼刚端进来的珍珠丸子,热气腾腾的还在冒气。
  萧峻看着这一道菜,脸上的表情绝对比元宝更惊讶,其他人的表情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这真是名符其实的“珍珠”丸子,每一个滚圆的丸子上,都有一颗直径近一寸的珍
珠在上面。
  白亮亮滚圆圆的珍珠!
  元宝真的吓了一跳。
  “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田鸡仔的声音,忽然就从洞外传来。
  然后,是他得意之极的大笑声。
  元宝叹了口气:“想不到,鸡仔也有长大的时候!”
  “鸡仔本来就会长大的,”田鸡仔愉快地说,“你没看过,公鸡的冠,都非常美丽
吗?”
  “你是会下蛋的公鸡!”元宝说,“不但做事漂亮,还会变钱。”
  “对,对极了。”


  田鸡仔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变得太多,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能够坐着的时候还是不愿
走路。
  只不过现在他坐的已经不是那张有木轮的椅子了,也用不着自己用手推。
  他是被人抬进来的,舒舒服眼地坐在一张织金软榻上,被四个高大健康而美丽的女孩子
抬进来的,每个女孩子都有一双修长而结实的腿。
  元宝居然认得其中一个,两条腿最修长最结实最好看的一个。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女孩子,他虽然并不多情,却也不会忘恩负义。
  这个女孩子曾经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当然也不会忘记他。
  可是现在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所以元宝也只有假装从来没有看过她,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不去自由自在地走江湖卖艺,
也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要装得和元宝素不相识,元宝都不想揭穿她的秘密。
  空舱已经不空了,田鸡仔也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田鸡仔了。
  元宝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然后才问他:“刚才你是不是说我讲的话对极了?”
  “好象是的。”
  “其实是不对的,完全不对。”元宝说,“其实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放屁。”
  “放屁?”田鸡仔又笑了,“你的嘴巴会放屁?”
  “不但会放,而且放得其臭无比。”
  “哦。”
  “公鸡是绝不会生蛋的,不管是大公鸡也好,是小鸡仔也好,都一样不会下蛋,”元宝
说,“银钱也不会自己变出来。”
  “哦?”
  “田老爷子管教儿子一向是有名的,就算有钱,也不会拿给你。”元宝说,“就算给你
一点,也不会让你这么样胡乱折腾。”
  田鸡仔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每个月拿的月例银子,比大三元门口那个卖花的老太婆
还少。”
  “那么你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阔气起来了?”
  “你猜呢?”
  “如果我猜不出,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笨蛋。”元宝说,“如果我猜出来,你也不会承
认的。”
  “那说不定,”田鸡仔道,“如果你真的能猜出来,说不定我就会承认。”
  “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田鸡仔叹了口气:“现在我就算不要你说恐怕也不行了。”
  元宝大笑:“你实在是个聪明人,简直已经快要跟我差不多聪明了,我一定要先敬你几
杯。”他居然好像是个好客的主人一样问田鸡仔,“你要喝什么?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还是
竹叶青?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千万不要客气。”
  田鸡仔也笑了:“主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元宝的回答就好像他平常说的那些怪话一样,又让人不能不觉得惊讶。
  “都不是。”元宝说,“主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么你认为主人是谁?”
  “是李将军。”元宝一本正经地说,“三笑惊魂李将军。”
  田鸡仔盯着他看了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主人为什么会是李将军?”
  元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慢慢吞吞地说:“李将军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中谁也没有
见过她的真面目,更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元宝说,“可是就在这个月里,忽然间大家全
部都知道了。”他问田鸡仔,“你想不想得通这是什么道理?”
  田鸡仔也不回答却反问,“难道你已经想通了?”
  “这个道理其实是人人都能想得通的。”元宝说,“比我笨十倍的人都应该能想得
通。”元宝很认真地告诉田鸡仔,“江彻中忽然有那么多人知道了李将军的消息,只因为有
人故意把这些消息走漏出去了。”
  这道理确实是谁都应该想得通的,但却很少有人会这么想。
  因为这其中还有个最大的关键谁也想不通。
  ——走漏消息的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李将军的行踪?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消息
告诉别人?
  元宝先解释最后一个问题。
  “他故意将这个消息走漏出去,让李将军的对头都赶到济南来,大家混战一场,杀得天
昏地暗,他才好混水摸鱼。”元宝说,“如果大家都死光了,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了。”
  “有理。”田鸡仔微笑,“你说的话好像多少都有点道理,”他问元宝,“可是这个人
怎么会知道李将军在济南的?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其实他也未必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其实他也没把握能确定孙大老板就是李将军。”元宝说,“所以
他一直等了十几年都不敢动。”
  “哦?”
  “他不但在济南耽了很久,而且是济南城里数一数二的好汉,地面上的一举一动都休想
瞒过他的耳目。”
  “哦?”
  “最近他忽然发现地面上有点不对了。”元宝说,“城里忽然来了很多行踪诡秘的陌生
人,邱不倒属下的警卫中忽然出现了一些新面孔,每个人都好像是从地下忽然冒出来的。”
元宝叹了口气,“这些事当然也瞒不过他。”
  田鸡仔也同意,“我想大概是瞒不过的。”
  “所以他立刻就发现,已经有人准备要动孙大老板了。”
  “很可能。”
  “看到那些从未在江湖中出现的陌生人,他也很可能立即就想到他们是高天绝近年来在
暗中秘密训练出来的杀手。”
  “有理。”田鸡仔说,“这一点孙大老板自己一定也想到了。”
  “任何人都知道高天绝很不好对付,这个人当然也知道。”
  田鸡仔叹了口气,“天绝地灭,赶尽杀绝,落在他们手里的人,非但全无生路,拼命得
来的钱财也要被他们刮光为止。”
  元宝也叹了口气。
  “要维持这么样一个组织,是要花很多钱的。”
  “我明白。”
  “可是我说的这个人已经在孙大老板身上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样眼
看着高天绝一手把他抢过去。”
  “如果是我,我也不甘心。”
  “可是他也没有把握能斗过高天绝。”
  田鸡仔又叹了口气,“如果是我也没有把握。”
  “所以他就索性把大家都弄到济南来,索性让大家斗个天翻地覆。”元宝说,“等到大
家斗得精疲力尽,死的死,伤的伤,他就可以出来捡便宜了。”
  田鸡仔微笑。
  “你说的这个人,听起来倒好像是个聪明人,而且聪明极了。”
  “他确实是的。”元宝叹了口气,“这么聪明的人,连我都少见得很。”
  “你看他比起你来怎么样?”
  “比我当然还要差一点。”元宝忽然问田鸡仔,“你看他跟你比起来怎么样?”
  “他跟我不能比。”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说到这里,其实大家都已经猜出元宝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可是这句话从田鸡仔自己嘴里说出来,大家还是难免要吃一惊。
  元宝又在叹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说出来?你自己说出来多不好玩。”
  “你要我怎么样?”田鸡仔微笑,“难道一定要等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要我说出
来的时候你才觉得好玩?”
  “那也不好玩。”元宝说,“其实这件事,一开始我就觉得很不好玩。”
  “为什么?”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元宝说,“最不好玩的就是有些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哦。”
  “牛三挂近年一直耽在东海之滨,一定见到过我,所以想把我抓住,利用我来要胁我家
里的人帮他们来对付李将军。”
  “所以他们都死了。”田鸡仔说,“我认为他们死得并不冤,”他又说:“邱不倒死得
也不冤。高天绝手下的那些人死得更不冤了。”
  元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忽然用一种很严肃的态度问他,“柳金娘呢!柳金娘死得冤不
冤?”
  田鸡仔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你在孙大老板家里当然有内线,你的内线就是柳金娘。”元宝说,“她出自深宫,见
多识广,对孙大老板的身体骨骼构造比谁都了解,她早已看出孙大老板不是个普通的生意
人,而是位身怀绝技的内家高手,这一点是绝对骗不过她的。”
  田鸡仔还是闭着嘴。
  元宝又道:“她也是个人、而且是个很寂寞的女人,遇到了你这种男人,她当然只有投
降。”
  孙大老板的钱太多,事也太多,对身边一些人的私生活,就不能管得太多了。
  如果,一个男人认为自己只要招招手女人就会跟他一辈子,而且一辈子都会等着他再招
第二次了,那么这个男人就难免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想你一定已经跟柳金娘暗中往来了很久。”元宝对田鸡仔说,“田老爷子表面上虽
然好像不闻不问,其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元宝叹息着道,“他没有反对你们交往,因
为儿子风流一点,做爸爸的通常都不会反对的,甚至连做妈妈的都不会反对,父母通常只反
对自己的女儿在外面交朋友,”元宝说,“就因为田老爷子知道你和柳金娘之间的关系,所
以不相信她会死于情杀,所以才会主动调查这件事。”
  “有理。”田鸡仔苦笑,“你说出来的话为什么总他妈的有点道理。”
  “现在有关这件事的人差不多已经都快要死光了。”元宝说,“孙记商号的大小管事,
当然有很多是你的兄弟,如果你能捕杀大盗李将军,这些生意买卖,当然就全部顺理成章变
成你的了。”
  “有理。”
  “就没有理也会变成有理的。”元宝说,“李将军的财产本来就是赃物,你杀了李将
军,还有谁敢追究这些赃物的下落?就算有人心里会这么想,也没有谁敢来碰花旗门。”元
宝说,“那时候天下英雄一定都会挑起大姆指来说,田大少爷真是了不起。”
  田鸡仔大笑:“其实只要你说这么样一句话也就够了。”
  “萧峻呢?”
  “萧堂主当然是捕杀李将军的大功臣之一。”田鸡仔笑道,“可是自从他执掌丐帮刑堂
之后,当然已不合格这些身外的钱财看在眼里。”
  “高天绝呢?”元宝又问,“你不怕高天绝?”
  “本来我是怕的,怕得要命。”田鸡仔道,“幸好现在已经有人替我解决了这件事。”
  “谁?”
  “银电夫人,无声霹雳,和你那位汤大老板。”田鸡仔故意叹了口气,“他们不是两败
俱伤,而是四败四伤,伤得虽然不重,也不太轻。”
  元宝的脸色变了。
  田鸡仔笑得更愉快:“可是你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因为我们是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绝不会对他们有一点不客气的。”
  “你准备对我们怎么样?”
  “我准备花九千两银子替你准备两匹最好的马,一辆最好的车,把你们一起送回到东海
之滨,”田鸡仔的态度忽然变得不但诚恳,而且严肃,“而且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对我怎么样
的,因为我做的并不是坏事,我只不过抓住了一个大盗而已,如果有人说我是替天行道,让
天下犯法的人都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也绝不会脸红的。”
  元宝苦笑:“就算以后有人称你为大侠,我看你也不会脸红的。”
  田鸡仔的脸果然没有红。
  “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侠的,那时候萧堂主一定也已荣任丐帮帮主,我们三个人互相
照顾,江湖中就全都是我们的天下了。”
  他越说越愉快,笑得好像已经连嘴都合不拢来。
  元宝也陪着他笑,笑得也很愉快。
  “所以现在你们两位就该成全我,让我把这位李将军带走。”田鸡仔说,“我这一辈子
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处。”
  “你一定要把李将军带走?”
  “不错。”
  “那么你就去吧。”元宝忽然不笑了,叹着气道,“只不过这趟路可远得很,而且一去
了之后,就永远回不来了。”
  “你说的是什么路?”
  “当然是有去无归的黄泉路。”
  “黄泉路?”田鸡仔问,“我为什么要走到黄泉路去?”
  “因为李将军早就去世了。”元宝说,“你要去找她,不走黄泉路怎么找?”
  田鸡仔微变色,盯着元宝看了半天,又露出笑容,“李将军虽然受了点伤,可是我保证
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的。”
  “那么他的人呢?”
  “就在那里。”
  “在哪里?”元宝问田鸡仔,“我怎么看不见?”他眼珠子直转,最后才停留在郭地灭
身上,“难道你说的就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
  “难道你认为他就是三笑惊魂李将军?”
  “难道他不是?”
  元宝忽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过这么
好笑的事。“如果他就是李将军,那么我一定就是楚香帅了。”他指着自己的小鼻子,“你
看我像不像楚香帅?”
  田鸡仔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等元宝笑完了之后才问,“他不是李将军?”
  “当然不是。”
  “那么他是谁?”
  郭地灭一直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就好像在看戏一样看着他们。直到这时候
才开口:“我姓郭,叫郭地灭。”


  田鸡仔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元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样。
  无论谁听到这种事的时候都会变得这样子的。
  可是田鸡仔毕竟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他脸上居然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他带着微笑说,“侠踪已经十余年未现江湖的郭大侠,想不
到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你不信?”元宝替郭地灭问。
  “天绝地灭纵横江湖时,我好像还在穿着开裆裤,要尿尿的时候总是尿得一腿一脚,怎
么能见得到当世大侠的真面目?”田鸡仔道,“我既然从未见过郭大侠的真面目,又怎么敢
不信这位朋友就是郭大侠。”他叹口气,“我只不过觉得有件事有点不大对而已。”
  “什么事不对?”
  “高夫人与郭大侠久别重逢,本来应该高兴得要命才对,”田鸡仔说,“可是高夫人非
但没有高兴得要命,反而好像一心只想要郭大侠的命。”他问元宝,“你是个天才,你比我
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元宝不能告诉他,这是他们夫妻父子间的隐秘,他怎么能告诉别人。
  郭地灭却黯然道:“因为我不但害了她一生,让她终生残废,她苦心组织起来的‘天绝
地灭’也因我而瓦解,她要杀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是应该的,我绝不怪她。”
  田鸡仔吃惊地看着他,看了半天:“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郭地灭也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为了李将军。”
  田鸡仔更吃惊。
  “你说是为了李将军而夫妻反目的?所以你才砍断了她一只手,她才要杀你?”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子的。”
  田鸡仔不笑了:“我不信,我也不明白,你说这个故事实在不好听。”
  田鸡仔当然不明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元宝却已经明白了。
  ——郭地灭与李将军相见时,高天绝随后而来,妒恨交迸,姐妹成仇,在那种情况下,
难免会动起手来。
  ——李将军的武功也许本来就比高天绝差一点,也许因为心里多少有点难受羞惭,所以
几乎死在她妹妹的手里。
  ——郭地灭当然不能让她死,也许出手帮了她一招,也许替她挡了一招,高手相争,连
一招都差不得,所以高天绝一条手臂就被砍断了。元宝相信这件事一定是这样子的。
  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大致的轮廓,其中的细节他当然还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这一部分的细节已经完全是别人私人的隐秘了,如果别人不说,他是绝不会问的。
  他最多也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
  ——李将军为什么要孤身远走,单独去抚养他们的儿子?以致忧忧含恨而死?
  ——郭地灭为什么要单独到济南城,化身为亿万巨富孙济城?
  这其中当然另有隐情,田鸡仔当然更不会知道。
  “不管你说的这个故事好不好听,能够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的人,也算很不容易的了,
我实在已经很佩服你。”田鸡仔又恢复笑容,“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能证明你真的就是郭地
灭,我就相信你说的这个故事。”
  他看着元宝:“你当然是不能证明的,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恐怕都不会相信。”
  萧峻的人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到了远方,到了远方一个破旧小屋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
边,陪着一个终日咳嗽的妇人,看着她在贫穷衰弱孤苦悲伤中慢慢地因悔恨而死。
  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谁?可是她也始终没有埋怨过他的父亲。
  她悔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萧峻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田鸡仔,苍白的脸上仿佛又有了阵红晕。
  田鸡仔从来不怕别人看的,别人要看他,不但证明他是有名的人,而且相当好看,所以
不管什么人看他,都会让他觉得很高兴。
  但是现在他一点都不高兴,因为他已经发现萧峻的眼色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怨毒之
色,萧峻忽然冷冷地问他:“我能不能证明?”
  “你?”田鸡仔笑得已经有点勉强,“你要证明什么?难道你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能。”
  田鸡仔笑了,笑得时候却不长,因为萧峻已经接着说:“我什么都不能证明,也不必证
明。”萧峻冷冷地说,“因为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难道你要杀我?”田鸡仔真的吃了一惊,“我们一向无冤无仇,而且一直都是好朋
友,你出了事,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你来找我,我总是帮你的忙,现在你居然要杀我?”
他当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有叹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你没有。”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我不为什么。”
  “你不为什么就要杀我?”田鸡仔更惊讶,“你是不是忽然中了这个人的毒?是不是忽
然疯了?”萧峻没有回答这句话,外面却忽然有个人替他回答。”他没有疯。“一个人用很
平和的声音说,”只不过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他也不能说出来而已。“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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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8 22:59: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四章 前因后果


  四月十九,黎明前。
  如果无灯无火,黎明前总是最寒冷黑暗的时候,如果有灯有火,那么这段时候也就跟一
天之中任何一段时候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有些人就像是黎明前的灯火一样,一件本来谁也看不出头绪的事,有了这么样一个人出
现,所有的问题都会豁然开朗。
  这件事也有这么样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郑南园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的两条腿也不知是真的有风湿,还是以前受过伤,所以通常总是坐在那个有轮的椅子
上,因为他从来不愿让人看到他走路的样子。
  他总认为自己走路的样子很滑稽可笑。
  现在却绝对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可笑,就算他是爬着进来的,也没有人会觉得他可笑。
  ——这个人绝不是个普通人,也不是做酒店掌柜的那种人,他干这一行,只不过要掩饰
自己真正的身份而已。
  ——他和孙济城之间,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他的真实身份和武功,都不是别人
所能想象得到的。
  这些事本来都是他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些秘密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看见他进来,最高兴的是元宝。
  “我就知道你迟早一定会露面的。”元宝说,“你果然来了。”
  田鸡仔虽然也不十分惊讶,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夜深露寒,大掌柜的两条腿又不太方
便,辛辛苦苦地赶到这里来干什么?”
  郑南园揉着腿叹着气:“我实在不想来的,只可惜非来不可。”
  “为什么?”
  郑南园反问:“如果元宝说他能证明这个人就是郭地灭,你信不信?”
  “我不信。”
  “如果萧堂主这么说呢?”
  “我也不信。”田鸡仔道,“郭大侠失踪的时候,他们两位一位还没有出娘胎,一位还
在流鼻涕,他们能证明什么?”
  “幸好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流鼻涕,已经学会流血了!”
  “流血也要学?”
  “当然要学。”郑南园说,“应该什么时候流血?为什么流血?要怎么做才能让血流得
最少,要学会这些事并不容易,最少也要学二三十年。”
  “所以那时候你的年纪已不小了。”
  “那时我已经有三十出头。”郑南园说,“所以今天我非出来不可。”
  “来证明他真的是郭地灭?”
  “是的。”郑南园说,“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我最有资格证明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那一天我也在那里。”
  这句话说得实在没头没尾,田鸡仔当然听不懂:“是哪一天?在哪里?”
  郑南园先不回答,却转着脸去看郭地灭,两个人互相凝视,眼色中仿佛都带着种说不出
的感慨。
  过了很久,郭地灭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郑南园才回答:“那一天也是四月十五日,只不
过已经是十六年前的四月十五日了。”
  四月十五就是孙济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天,也正是十七年前郭地灭和李将军从这
个世界上消失的一日。
  郑南园说:“那一天李将军和郭地灭相见,高夫人赶去,三个人起了争执,后来高夫人
受伤断臂,怒极之下,愤然而去,可是郭地灭和李将军也受了伤,李将军中了高夫人一掌,
伤势更重。”
  他说得也不太详细,因为他也不愿意揭穿这一段本来就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
  但是他却说出了元宝和萧峻至今都无法明了的一个重大关键。
  “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本来我已经不愿提起。”郑南园说,“可是其中有一点关键,
现在我已经不能不说出来了。”
  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听他说下去的,所以先打开一坛酒,喝了一大口,才接着道:“那一
天他们相见时,都没有带部属从人,因为他们三个人都认为那是件极秘密的事,绝不能被外
人知道,也绝不会被外人知道。”郑南园说,“可是他们想不到我们为了这件事也已筹划了
多年,他们冲突起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将水月庵包围了。”
  水月庵无疑就是他们聚会之处,但是元宝却忍不住要问:“你们?”他问郑南园,“你
们是些什么人?”
  “我们只有八个人。”郑南园说,“因为我们都知道天绝地灭和李将军都是江湖中绝顶
高手,生怕惊动了他们。所以也没有带部属从人。”
  “哪八个人?”
  “大内的一等待卫之首‘一剑镇八荒’铁常春,丐帮的旧任帮主任老先生,点苍掌门吴
雪岩,少林南宗的法华大师,长江三十六寨的总瓢把子俞老大,关外第一高手关东王府的冯
总管,南七北六十三省联营镖局的总镖头‘四平八稳’王中平。”郑南园一口气说出了七个
人的名字。
  十七年前,只要在江湖中混过一天的人,听到这些人的名字脸色都会发白的。
  直到十七年后也一样。
  连元宝都听过他们的名字。
  “你说只有八个人,好像还嫌太少了。”元宝苦笑,“这八个人哪一个都比得上八百个
。”
  郑南园并不否认。
  “李将军犯的案子太多,胆子太大,什么人都敢动。”他说,“天绝地灭的手段太辣太
狠,所以这八个人才会出手。”
  “可是你只说出了七个人的名字。”元宝问郑南园,“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只不过是个捕快而已。”
  “只不过是个捕快也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了。”元宝说,“天下的捕快也不知道有几千几
百个,了不起的也最多只不过有一个而已。”
  “哦。”
  “我也只不过听人说过,这个了不起的捕快好像也姓郑。”
  “好像是。”
  “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这个人?”元宝又问郑南园,“他的名字是不是郑破,是不是还有
个外号叫郑没有?”
  “好像是。”
  “郑没有的意思,当然不是说他什么都没有。”元宝道,“而是说不管什么样子的案子
,只要到了他的手上,就没有破不了的。”他盯着郑南园,“你一定就是郑没有。”
  这本来已是毫无疑问的事,郑南园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他微笑着,“你这位天才儿童终于还是猜错了一次。”
  “你不是郑没有?”元宝很意外,“那么你是谁?”
  “郑南园和孙济城都是我们假造出来的名字,我根本不姓郑。”
  “你本来姓什么?”
  “姓铁。”
  元宝吃了一惊:“你就是那时候江湖中的四大剑客之一,皇宫内的第一高手,‘一剑镇
八荒’铁常春?”
  “是的。”这位郑南园说,“我就是铁常春。”


  元宝怔住了,过了半天才长长叹了口气。
  “铁常春,‘一剑镇八荒’铁常春,连我那个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的三姐夫对你的剑法
都佩服得很。”元宝苦笑道,“如果我告诉他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做酒楼掌柜,打死他他也不
会相信的。”
  “你呢?”铁常春问元宝,“你信不信?”
  “我信。”元宝说,“可是我不懂。”
  “不懂?”
  “你早已知道孙济城就是郭地灭,而且知道他跟李将军的关系,为什么还陪他在这里耽
了十几年?而且还天天陪他喝酒?”元宝问,“吴雪岩,法华大师,王中平那些人为什么也
不管你们?”
  “因为我们之间有约。”
  “有约?”元宝又问,“什么约?”
  铁常春叹了口气:“这件事又得从头说起了。”
  “你说,我听。”
  “那天在水月庵里,李将军虽然受了重伤,郭地灭也挂了彩,而且被我们八个人包围了
。”铁常春说,“普天之下,无论谁被我们包围住,都休想能逃走的。这一点他们当然也明
白。”
  “这一点我也明白。”元宝说。
  “但是他们却完全没有一点畏惧退缩之意,两个人都下定决心,要死也死在一起,不管
怎么样都要跟我们决一死战。”
  元宝挑起了大拇指,大声道:“好,好一个李将军,好一个郭地灭。”
  “只可惜这一战是万万打不得的。”
  “为什么?”元宝问,“难道你们八位高手反而怕了他们两个人?”
  铁常春苦笑:“怕倒是不怕,只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死在那里?”
  “为什么?”
  “因为皇宫大内的失宝仍在他们手里,”铁常春说,“这一点吴雪岩、任老帮主、法华
大师虽然不在乎,冯总管、王总镖头、郑捕头和我却在乎得很,俞老大和王中平是郎舅之亲
,也不能让他唯一的妹妹做寡妇。”铁常春道,“我们当然也知道,如果我们以势相逼,对
李将军和郭地灭都是一点用也没有的,所以我们只有跟他们谈交易了。”
  “什么样的交易?”
  “我们双方各推一个人,一阵决胜负。”铁常春道,“如果他们败了,就将失宝交出。

  “如果你们败了呢?”
  “那么他们虽然还是要支出大内的失宝,可是我们也得接受他们两个条件。”铁常春说
,“这个交易所以能谈得成,也因为他们提出的这两个条件不但公道合理,而且也让我们顾
全了江湖道义,所以连法华大师那么方正的人都没有反对。”
  “他们提出的是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就是保证李将军的安全,既不能损伤她的毫发,也不能将她逮捕归案。”
铁常寿说,“这个条件法华大师和吴雪岩本来都不肯接受的。”
  “后来呢?”
  “直到郭地灭说出了一件事后,法华大师才回心转意。”
  “什么事?”
  “他说,李将军虽然做下无数件巨案,盗得的珠宝钱财何止亿万,可是她自己却分文未
动,不出未做案时居然还是跟她的幼子住在一间破旧的木屋里,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以替
人缝补刺绣为生。”铁常春长叹道,“李将军的狷介,实在让人佩服得很。”
  江湖中人一直找不到李将军行踪,也许就因为谁也想不到纵横天下的李将军平时过的是
这种日子。
  可是无论谁都明白:她这么做绝不是要避人耳目,而是保全她母子的清白,要她的儿子
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萧峻的人虽然好像已经完全麻木,可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一个破旧的木屋,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终日咳嗽的妇人。
  多么悲伤的岁月,多么痛苦的生命,却又多么令人尊敬。
  元宝的眼睛好像也有点发红了,忽然大声说,“李将军,我佩服你,如果你还活着,我
一定跪下来给你磕三千六百个响头。”
  铁常春叹息道:“所以那时我已打定主意,那一战就算是我胜了,我也绝不动李将军毫
发。”他又说,“那时我们虽然并没有亲眼看见这件事,但是郭地灭说出来的话,普天之下
有谁会不信?”
  元宝又挺起胸,大声道:“他本来就是条好汉,而且是我的朋友,”元宝说,“他肯把
我这个小鬼当做朋友,我这一辈子都会觉得光荣得很。”
  “所以那一战我虽然败在他的手里,虽然一直到现在走起路来还像是个小丑,可是我也
觉得很光采。”铁常春道,“能和这样的英雄好汉放手一战,实在是我生平第一快事。”
  “他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大内的失宝虽然一定要交还,可是李将军盗来的大多是不义之财。”铁常春说,“李
将军坚持要将这一笔财富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不让我们拿去还给那些不仁不义的人。”
  “好主意。”
  “赃物无法追回,郑破虽然无法交差,但是他也不反对。”铁常春说,“所以第二天他
就退出了六扇门,到乡下种田去了。”
  元宝又大叫了起来:“好,原来郑没有也是条好汉子,如果我能找到他,我一定也给他
磕头。”
  “可是这一笔财富的数目实在太大,总不能胡乱送出去。”
  “所以你们双方又分别推出了一个人,来掌管这笔钱财。”元宝说,“可是你们也不能
让别人知道这些钱财是怎么来的,所以你们只有用做生意的法子来避人耳目,才好在暗中利
用这笔钱财去做好事。”
  “其实这也是李将军的主意。”
  “但是他自己既不能出面,也不想出面,所以就将这副重担交给了郭大哥。”元宝说,
“那时你两条腿已经不太方使了,已经不能回宫当差了,所以只有由你来陪他挑这副担子。

  铁常春叹了口气:“你实在是个天才,现在连我也佩服你了。”
  “济南是通商大埠,万商云集,所以你们就选中了这个地方,”元宝说,“在这种地方
,一个人只要有钱就行了,谁也不会太追究他的来历。”元宝又说,“何况你们还有丐帮的
帮主,点苍少林两门的掌门人,长江的总瓢把子,联营镖局的总镖头,和关外王府的总管替
你们作掩护,所以这十几年来,谁也没有发觉你们的真正身份。”
  “但是这十几年来,我们也做了不少事。”铁常春道,“我们已经在暗中送出了三千八
百九十二万五千六百四十三两银子。”他说,“这笔数目虽然不少,可是救的人也不少,我
敢保证,我们用出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应该用的,绝对用得正正当当问心无愧。”
  “我相信。”元宝说,“王八蛋才不相信。”
  铁常春却又长长叹息:“唯一遗憾的事,这些事李将军都已看不到了,”他黯然道,“
她死得实在太早了。”
  船舱忽然沉寂了下来,每个人都低下了头,连那些挑酒提灯的女孩子部低下了头,连田
鸡仔都低下了头。
  每个人心里部明白,交待过那些事之后,李将军是绝不会再活下去的。
  做错的事已经做错了,心里已经留下了今生无法磨灭的创痕和无穷无尽的悔恨,应该做
的事也都已经做过,一生的心愿也已算有了交待。
  就算她的伤不重,她也活不下去了。
  元宝在心里问自己:“她究竟是位纵横一代的大侠,还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是郭地灭却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完成李将军的心愿,为了那些需要他救助的人。
  为了大局,他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还要像一个真正亿万富豪一样活下去。
  ——活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活到高天绝出现的时候为止。
  他知道高天绝迟早会找到他的,他也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和仇恨有多么深。
  他只有走。
  元宝又在心里问自己:“他这么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他错了,应该怎么做才
是对的?”
  这些问题有谁能回答?有谁敢说自己的回答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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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三四五六七颗星


  四月二十,黎明。
  外面的天色虽然亮了,可是船舱里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如果外面的天色再亮一点,船
舱里反而会变得暗一些。
  因为灯火只有在黑暗中才会显出它的明亮,到了白天,就没有用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田鸡仔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那套价格显然非常昂贵的新衣裳。
  “现在我总算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说,“幸好现在还不算太迟。”
  “哦?”
  “幸好现在这套衣裳还没有弄脏,还可以拿去还给人家,幸好这些珍珠丸子还没有动过
,酒也只不过开了一坛,问题还不算太大。”田鸡仔说,“否则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为什么?”
  “因为李将军既然不是李将军,田鸡仔当然还是以前那个穷光蛋。”他说,“这些东两
一样都没有给过钱,如果衣服脏了,酒喝光了,珍珠丸子也下肚了,这笔债叫我几时才还得
清?”
  他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告诉他带来的那些人:“求求你们。帮我一个忙,赶快把这些
东西抬走吧,你们的工钱也只能算一天,我以后一定会想法子给你们的,绝不会赖账。”
  不管怎么样,田鸡仔的人缘总是不错的,因为这些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
  元宝本来想问问那个长腿的辫子姑娘,是真的被田鸡仔雇来的,还是另有图谋而来。
  辫子姑娘却好像生怕元宝问她这些活,一溜烟地走了,走出去之后才偷偷地回过头向元
宝眨了眨眼。
  元宝只好闭着嘴。
  不管怎么样,这个好心的姑娘对他总算不错,就算她们那些人真是借卖艺掩饰身份到这
里来做另外一些不告人的事,元宝也不想揭穿她。
  他相信以后一定还会见到她的,他们都还年轻,生命还长得很。
  这些事到那时他再问她也不迟。
  元宝的年纪虽小,却已懂得做事要留三分余地了,替别人留余地,也就是替自己留余地
,这么样做人总不会错的。
  灯也提走了,幸好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已经用不着灯了。
  田鸡仔伸了个大懒腰,长长吐出口气,脸上露出最可爱的笑容。忽然说出一句谁也想不
到他现在会说出来的话:“再见。”他说,“各位再见。”
  “再见?”元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再见是什么意思?”
  “再见的意思就是说我要滚蛋了。”
  “就这么样你就想一走了之?”
  “这出戏已经演完了,最少我的角鱼已经演完了,我还不走干什么?”田鸡仔还是笑得
很愉快,“难道你们还想留下我来请我喝酒?”
  元宝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苦笑摇头:“原来你这个人的脸皮比我还厚,做出了这种事来
,居然还满不在乎。”
  “我没什么事了?”田鸡仔笑嘻嘻地说,“我既没有偷,也没有抢,更没有害人,我只
不过像郭大侠以前一样,想抓一个别人一直抓不到的巨盗而已,既然抓不到,也就只好算了
。”他笑嘻嘻地看着这些人,“各位,像我这么有风度的人,你们还要对我怎么样?”
  元宝傻了眼,别人也无话可说。
  可是外面却有人说话了。
  “他们的确不能对你怎么样,幸好我可以。”这个人说,“我不但要打烂你的屁股,还
要打断你的两条狗腿。”
  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田鸡仔的脸色就变了,就想溜之大吉。
  可惜他已经溜不掉了。
  田老爷子已经到了他面前,田鸡仔只有赶快低头弯腰陪笑。
  “老爷子,你好!”
  “我不好。”田老爷子板着脸道,“我已经快要被你气死了,怎么好得起来。”
  “那么我就赶快回去,脱掉裤子,爬在地上,等着老爷子回去用大板子重重地打,也好
让老爷子消消气。”
  元宝本来不想笑的,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笑,情况就缓和多了,田老爷子顺手给了田鸡仔两个大耳光。
  “你滚吧,滚回去就给我爬在那里,再想往外溜,我就括活的打死你。”
  “我滚。”田鸡仔抱着头,“我马上就滚。”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可是他的声音还能听得见。
  大家只听见他远远地笑着说:“幸好我是人,不是狗,也没有狗腿,幸好老爷子要打断
的是狗腿,而不是人腿。”
  元宝忽然大声叫道:“只不过你以后还是小心一点,小心我来吃你的鸡腿。”


  田老爷子不是一个人来,他进来没有多久,后面又有两个人跟着走了进来。
  两个女人,非常非常好看的女人,一个低着头,红着脸,居然是汤兰芳汤大老板。
  另外一位年纪好像比汤兰芳大一点,可是看起来还是明艳万方,风姿和仪态之美,更没
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得出。
  无论任何人看到这么样一个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
  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宝看见她,却好像田鸡仔看到田老爷子一样,又想躲,又想溜。
  可惜他也跟田鸡仔一样,躲也躲不了,溜也溜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去陪笑招呼,“三姐
,你好。”
  这位贵妇人只轻轻他说了句,“老九,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元宝果然就不敢动了。
  大家本来还在奇怪,这个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小鬼为什么会怕成这种样子,现在才
明白是怎么回事。
  顽皮的小弟弟对姐姐总是会害怕的,姐姐打起人来一定比爹娘打得还疼。
  铁常春忽然叹了口气,就好像放下了一副千百斤重的担子。
  “谢天谢地,现在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了。”他说,“龙三小姐既然来了,还有什么事不
能解决。”
  江湖中就算还有人不服龙三小姐,有一样东西却是天下无人不服的。
  这样东西是人人都知道龙家子弟一定会带在身边的。
  这样东西既不是吹毛断发的宝剑利刃,也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只不过是一面小小
的旗子而已。
  一面绣着一条龙和七颗星的旗子。
  一面七星龙旗。
  花旗门的田老爷子虽然成名已久,威镇一方,可是对龙三小姐也和别人同样尊敬。
  龙旗还未现,已经有这么大的威力。
  “郭大侠,你受的伤不轻,我已经准备了车马,送你到一个地方去治疗。”龙三小姐说
,“就请萧堂主送你去吧。”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尊夫人脸上的伤痕也可以平复的,可是她心里的伤痕,就只有
你能治得好了,你在那里,也许会见到她的,我只希望你能治好她的心伤。”
  她的笑容温柔,声音更温柔,可是她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能拒绝。
  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是用不着大声说话的。
  “铁大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和田老爷子在一起,把李将军未了的心愿完成。”龙三小
姐柔声道,“这是积德的善事,两位将来一定多福多寿的。”
  等到大家都走了,元宝才忍不住问:“我呢?”
  龙三小姐回过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呀,我实在也不知道应
该拿你怎么办。”她拉起汤兰芳的手,“看来我只有把他交给你管了。”
  汤兰芳的脸更红,“我……我怎么管得住他。”
  龙三小姐嫣然道:“每个人都有一个人可以管得住的。说不定你就是唯一能够管得住他
的人。”她笑得更亲切,“我让你管他一年,如果你真的能管得住他,那么我就要叫你一声
弟妹了。”又故意板起脸来淡淡地说,“如果连你都不肯要他,我只好现在就把他送回家。

  汤兰芳的头虽然垂得更低,却忍不住偷偷瞟了元宝一眼。
  元宝也正在偷偷地跟她打眼色偷偷地对她磕头。
  当然不是真的跪下来磕头,只不过是用一根大拇指在磕头而已。
  可是这已经够了。


  满天繁星。
  千千万万颗亮晶晶的星星下,有两个人在说好像永远都说不完的话。有些话是别人不能
听也听不见的,有些话却不妨听听。“我知道你们家的七星龙旗威镇天下,我也知道老太爷
最疼你这个么儿子,所以也给了你七颗星。”
  “嗯。”
  “天降福星,点铁成金,这颗星我见过了。”
  “哦?”
  “小星星,亮晶晶,那是李将军幼年时送给郭大侠的,郭大侠成亲时才被她要回去。有
一次李将军负伤,你大姐无意中救了她,她就把这颗星送绘你大姐作为信物,还对你大姐说
,只要带着这颗星的人,就等于是她的恩人,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会全力出手相助。”
  “哦?”
  “你大旭一定知道你喜欢惹是生非,生怕你被人欺负,所以就把这颗星送给你了。”
  “嗯。”
  “另外还有五颗星呢?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能。”
  “为什么?”
  “天上有那么多星,你下去看,为什么偏偏要看我的星?”
  “我偏要看。”
  “我偏不给你看,现在我连天上的星都不给你看了……”
  “…………”
  “到底你给不给我看?”
  “有一天,我会给你看的,到了那时候,你想不看都不行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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