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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赌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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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0 22:4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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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系列之赌局
                  楔 子  某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赌局,主事的是两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行踪诡秘,潜力雄厚,而且有一种顽童般好奇与冒险的特性。  所以他们不但接受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打赌,也接受各种赌注。其中最大的一项,当然还是金钱,大量的金钱,有时简直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这一次他们接受的赌注是黄金五十万两。  这一次他们赌的是一场决斗的胜负,当世两大剑客的决斗。其轰动的程度,几乎已可与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前后辉映。  有关这一次的决斗,他们已经有了一份很详细的资料。这一份资料此刻就摆在他们面前一张带着异国宫廷风味的茶几上,封面上只简单的写着:  日期:四月十五,子时。  地点:黄鹤楼。  赌注:黄金五十万两。  盘口:一比一。  决斗人:薛涤缨、柳轻侯。  决斗项目:剑。                第一章 薛大先生的剑  这柄剑完全是遵照干将莫邪和徐夫人遗留下来的标准规格铸造的,尺寸的长短、剑柄的宽度、剑锷的形式,甚至连剑鞘所用的皮革和铜饰,都带着浓厚的古风,沉稳朴实、深藏不露,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薛大先生名冠人,号涤缨,身长六尺九寸,瘦长笔挺,虽然已经五十四岁,腰畔仍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衣着穿得很朴素,胡髭和指甲都修建的整齐,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外,其他的地方都在尽量的隐藏着锋芒,也正如宝剑仍在匣中,雷霆仍在天外。  这里是“无鹤山庄”后园中的一间敞轩,今天是四月初八。  春残日暖,置酒的小柜旁有一个小小的条幅,写得是风情酥软的欧字。  “陌上花发,可以缓缓醉矣。”  字有醉意,人却未醉。  除了薛大先生外,雅室中还有两个人,一个秃顶如鹰的中年人,负手站在窗前;一个看起来非道非俗的黄衫老者,正在骚抚着酒柜旁的剑鞘,用一种优雅而低沉的声音问薛大先生:  “这柄剑已有多久未曾出鞘了?”  “十三年。”薛大先生的目光也在窗外,远方正有一朵白云飘过。“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十三年另三个月十一天。”  停顿一下,他又慢慢地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平日使剑,我是不用这把剑的。”  “我知道。”老者说,“这是柄杀人的剑,只要出鞘,就一定要见血,昔年雁荡一战,单剑诛群魔,声名动八表,距离现在也应该有十三年了。”  薛大先生黯然一笑,淡淡地说:“只是鲜血涤缨,却不知染血了的是谁的冠冕?”  “不是你的?”  “我的?”薛大先生长长叹息。“自从那一战之后,我只想终身不再动用此剑。”  “这一次呢?”  “这一次我好象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  “柳轻侯目空一切,视人命如草芥,我不拔剑,他还是一样会杀了我的。”薛大先生苦笑道,“我若走避,这一片地方恐怕就要被别人的鲜血染红了。”  “听说他三月十八就已经启程动身了,可是直到今天还未到鄂境。”  “是的。”薛大先生苦笑着,“这为柳侯爷是位非常讲究的人,一生中从不乘马骑驴,行路时坐的都是厚绒软轿,而且一路上都有人先行替他安排布置当夜的宿处。”  “他从不急着赶路?”  “绝不。”  “看起来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老者也苦笑,“至少他明白,无论杀人还是被杀,都不必着急。”                第二章 春风吹动柳轻侯  柳轻侯的确一点也不着急,轿子走得极慢,他也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他知道他的对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等着他。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一战,他有把握,四月十五日的子夜时,薛涤缨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他那柄无论谁只要碰上都难免要多看一眼的剑,而且只要看过一眼就永难忘记的剑。  这一点,也和他的人一样。  这柄剑的确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从剑锷剑柄到剑身,从长度到重量,每一点都打破了前人铸剑的所有规格。  四尺九寸七分长的剑,重三十三斤三两三钱,以白金为剑锷,黄金为剑匣;上面所镶的珠玉,价值在十五万两以上,华丽辉煌,无与伦比,剑未出匣,就已经足够摄人心魄。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施展开一柄这么重的剑?这个人要有多么大的臂力和腕力?  柳轻侯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近年来,每当三、四月间,春暖花开时,柳轻侯都会找一位成名的剑客,来试一试他的剑。  “严寒酷热,宜静不宜动。”他说,“风和日丽,才是杀人的好天气。”  陌上花发,金剑出匣,曾经纵横一时的名剑客,流出来的血也和常人一样,很快地就干了。  他的声名却已被染红。  可是见过他的人不多,见到他拔剑的人更少。  “拔剑杀人,虽然只不过在一刹那间,但却是件非常严肃的事。”他说,“那绝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他这个人当然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幸好他毕竟总有让人看见的时候。  八条宽肩窄腰的壮汉脚步渐缓,那顶阁楼的红泥大轿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停在内外都已粉刷装潢一新的尚宝客栈大门前。二十四名早已在此候驾的精健少年雁翅般分列在道旁,道上早已铺上红毡。  捧剑的波斯奴身高九尺,紧随轿后,穿鲜红扎脚裤、金黄象鼻靴,一身铁打般的肌肉上一颗颗汗珠子比珍珠还亮,左耳垂上倒挂着的一枚碗大金铃,在春风中不停的“叮叮叮”直响。  轿中人终于走了出来。  铃声清越,又有风吹过,这个人仿佛也被风吹动了。  “他就是柳轻侯?”  “是的。”  “他这么样一个人,竟能施展那柄重达三十三斤的黄金巨剑,将那些纵横江湖的高手刺杀于剑下?”  “是的。”  这一天是四月十二日,柳轻侯终于在这一天的日落前到了汉阳。                第三章 财神上门  在“赌局”中,有关柳轻侯的资料,主要的部分可以分为几点。  他是世家子,祖先有战功,所以他有世袭的爵位,且以此为荣,他自号“轻侯”,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而且在有意无意间点出了他所袭的爵是“侯”。  他的身高只有五尺三寸,体重只有四十八公斤,面貌娇好如幼女,穿着打扮极讲究,美食美酒美女华服都是他所喜爱的;却极少洗澡。  他练的剑法是以“气”、“势”,和“力”结合成的“霹雳雷霆十三式”,刚烈威猛,天下无双;可是他平时却好象连一张椅子都搬不动。  他自命风雅绝俗,有关钱财的事,他从来不闻不问,却最喜爱黄金。  “只有黄金才是永恒不变的。”他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黄金更真实、更可靠的了。”  他从不杀生,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愿去踩死。  “我只杀人。”他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杀人更严肃、更神圣。”  同样的资料,薛达先生也取得了一份。无论谁看过这份资料,都会觉得这个人的性格不但复杂,而且充满了矛盾。  “这个人就象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绞碎混合后再做出来的。”黄衫老者又叹息又微笑,“只可惜做得不太好而已。”  “听说他不但体弱多病,怕见阳光,两条腿也一长一短,所以生平极少走路。”  “但是他却能挥舞三十三斤重的巨剑,杀人于瞬息间。”薛大先生沉思着道,“如果没有天生的神力和艰辛苦练,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这是不假的。  高手决战,生死一瞬,这其间绝不容半分虚假。  “不管怎么样,天生体能的限制,有些地方总是无法突破的。”老者说得极有信心。“以他的身材使用那样的巨剑,转折变化间,总难免有生硬艰涩处,也就难免会有空隙和破绽。”  老者又在微笑:“你那绵密细腻、变化无穷、滴水不漏确又无孔不入的‘破云摘星九九八十一剑’,岂非正好是他的克星。”  那秃顶如鹰、气势凌人的中年壮汉忽然笑了笑。  “斗智曲金发,知剑杜黄衫。”他笑着道,“连杜先生都这么说,就难怪赌局肯接下这笔五十万两黄金的赌注了。”  “黄金五十万两?”薛涤缨悚然问,“谁下的赌注?赌谁?”  “财神下的注,赌细腰胜。”  “细腰”当然就是柳轻侯,“财神”却是一个集团,山西的大地主和钱庄老板组织成的集团,有财力、有魄力,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什么样的钱都赚。  “可是这一次财神只怕看走了眼。”秃鹰说,“赌局肯接下这笔赌注,当然是十拿九稳,坐赢统吃,就好象庄家手里抓了副至尊宝。”  秃鹰霍然转身,一双精光灼灼的鹰眼,钉子半盯着杜黄衫:“杜先生,你当然早就看清了你手里拿的是副什么牌。”  “我?”杜先生淡淡的笑了笑,“这些年来,我手里既不握剑,也不抓牌,我已经是个无用的老人!”  秃鹰大笑。  “对地对的,很对很对,一个人手里若已握满了黄金珠玉,哪里还会有兴趣去抓别的?”  他的笑声骤然停顿:“杜先生,赌局的三位庄家,身份虽然隐秘,可是我至少已经知道其中一位是谁了,因为这几年每逢有赌局的时候,这位不但知剑而且知人的老先生总会在附近出现。”  “这位老先生就是我?”  “好象是。”  杜黄衫笑了,笑眼中也有精光闪动,盯着秃鹰。  “那么阁下呢?”他问,“阁下是不是财神之一?”  秃鹰又大笑:“我若是财神,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去赌那个白脸细腰的怪物。”他慢慢的接着说,“只不过我知道,财神大庙里现在已经有人来了。”  来的是三个人,三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一点财神的样子。  这里是后园,园后是山坡,山坡上一片嫣红,开的也不知是山茶?是桃花?还是杜鹃?花事虽已阑珊,山坡上的花红却仍如昨夜的胭脂,还留在少女的面颊上。  这三个人就是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后墙的小门未锁,无鹤山庄本来就不是禁卫森严的地方,他们就从山坡上的花红中走入了后园的红花里,穿过了落花片片的青石小径。  其中两个人都已将近中年,中等身材,中等衣着,中等脸,腰围都已比十年前大了十寸,穿一身青缎子袷袍,蓝缎面坎肩,看来就象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随便您走到街上哪一家象样一点的店铺,都可以看到这么样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  他们搀扶着走过来的一个老人,就不是容易看得到的了,能活到这么老的人世上已不多了。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可是现在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佝偻,满头白发也已经快掉光了,蜡黄的脸上全是皱纹,身上居然穿这件比红花还红的大红袍子,而且是纯丝的,剪裁和手工都考究的要命。  秃鹰的瞳孔忽然收缩,薛涤缨的眼神也变得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了。  他们都没有见过这老人,却又仿佛见过,那种感觉就好象忽然见到一只传说中已绝迹的洪荒异兽一样,虽然明知他已不能伤人,却还是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赌黄衫已经迎上去,态度恭谨而尊敬,他虽然也是个一向受人尊敬的老人,在这位红袍老人面前却变得像是个学生,恭恭敬敬的请安问好。  红袍老人却不停的咳嗽叹气摇头。  “我不好了,一点都不好了,连脱光了的小姑娘我都没兴趣了,做人早就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还有哪一点好?”  他又摇头叹气咳嗽。  “其实你也不必问我好,我也不想问你好,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见你。”他忽然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姓薛的?”  “有。”  “你就是薛涤缨?”  “是。”  “那好极了,我来看的就是你。”  红袍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涤缨,然后又开始咳嗽叹气。  “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们都说你剑法很不错,几乎可以比的上昔年的叶孤城了。”他叹息着道,“西门吹雪的剑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及的,能够和叶孤城比一比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们一定要请我来看看,我也就忍不住来了。”  “他们?”秃鹰忽然插口,问那两个中等人,“他们就是你们?”  “是的。”一个人陪着笑,笑得很和气,“他们就是我们。”  “你们就是财神?”  秃鹰又大笑,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你们当然就是财神,若不是财神,怎么能请得动大红袍?”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大红袍”这三个字说出来,一定都会让人吓一跳。  “大红袍?”薛涤缨悚然问,“销魂小青衣,夺命大红袍!”  “好象是的。”老人眯起了眼睛,喃喃地说,“小言青衣,大李红袍,郎才女貌,豺狼虎豹。”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那已是多年前的事,现在销魂的小言已经又老又丑,人见人跑,夺命的大李也已变得只能夺一个人的命了。”  “谁的命?”  “我自己的命。”  这一问一答当然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自问自答,因为他自己觉得很好玩。  所以他自己问自己答自己笑,等到他自己觉得好笑够了,才说:“所以这次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  “看花?不好看。看人?更不好看。看剑?”秃鹰也学他自己问自己答,“剑也看不得。”  “哦?”  “剑是杀人的,不是看的。”这次抢着回答的是薛涤缨,“剑也不想见人,只想见人的血。”  他已走过去,面对李红袍:“杀过人的利剑只要出了鞘,就想杀人,连他的主人都控制不了,那种感觉,想必前辈能体会得到。”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天地间又不知有花落多少?  过了很久,李红袍才慢慢的点头。  “是的,是这样子的。”他说,“利剑通灵,善用剑的人也一样,人剑合一,心剑合一,运用时才能挥洒自如,发挥出人与剑的所有潜力。”  “是的,就是这样子的。”  “所以剑的本身如果有杀气,握剑的人心里也会动杀机。”李红袍说,“杀机一起,出手间就再也不会留容忍活命的余地了。”  “是的。”薛涤缨的态度也渐渐变得更严肃更恭谨,“杀机一现,双方都不宜再留余地,所以高手相争,生死一弹指,善用剑者死于剑,正是死得心安理得。”  “好,说得好。”李红袍道,“我若年轻三十岁,你若没有后约,今日能与你一战,倒真是快慰生平的事,只可惜现在……”  他的豪情又变为叹息:“现在我只想看看你胸中的剑意,已不想看你剑上的杀机。”  “那就好极了。”  风吹花动,花动花落,不管他天地间又平添落花几许,也都是寻常事。  花落人亡,天地无情。  天地本来就无情;若见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  李红袍慢慢地站直身子,用一只干瘪枯瘦的手,扶住他身旁一个人的肩,用另外一只手,折下了一段花枝,也不知是桃花?是山茶?还是杜鹃?  花将落,人已老。可是花枝到了这个老人手里,一切都忽然变了。                第四章 死的味道  李红袍的左手已经离开了那人的肩,以拇指扣小指及无名指,成剑诀式,左脚探前半步,以脚跟对右足尖,手里的花枝平举,斜指薛涤缨的胸。  就在这一瞬间,已将枯落的花枝就好象受了某种魔法地催动,忽然有了生气。  衰老垂死的老红袍,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生气,一只半眯的老眼中竟似有寒星闪动,佝偻的身子渐渐直了,蜡黄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已将干枯的血液又开始流动。  生命竟是如此奇妙,没有人能解释一个人怎么会在一瞬间发生如此神奇的变化。  难道这就是剑客独有的特质?  ——失势已久的雄主重新掌握到权力、痴情的女子忽然见到离别已久的情人、依闾的慈母忽然见到远游的爱子归来、对人生已完全绝望了的人忽然有了希望时,岂非也是这样子的?  多么奇妙的生命,多么令人感动。  薛涤缨却好象渐渐在萎缩。  李红袍的光芒增强一分,他的气势就会跟着萎缩一分。  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就像山岳般压着他。“波”的,他脚下小径上的青石碎了,他的脚已渐渐陷入了泥土中。  奇怪的是,他的神色看来依然很平静,他虽然没有反击抗拒,可是也没有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有奇怪的变化发生了。  花枝上本来已将复苏的残花,忽然一瓣瓣飘落,落到地上时,已完全枯死,本来尤带嫣红的花瓣,竟在一瞬间变成死黑色。  李红袍轻吒一生,手里的花枝飞出,竟在半空中一寸寸剥落。  最后一枝枯枝落下时,李红袍又已是个衰弱佝偻的老人了。  刚才那一瞬的灿烂光辉,就象是流星一样,悄然逝去,无影无踪。  李红袍又开始喘息叹气咳嗽。  “好,很好。”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薛涤缨,“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以不变为变,避开了极盛时的锋锐,以不战为战,以静观变。”  他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竟已从剑中悟出了兵法的真意,已经是大将,不是小卒。”  不但剑法与兵法的真意相同,无论做什么事,到了巅峰时,道理都是一样的。  秃鹰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懂。”他说,“我真的不懂,这两位财神爷在干什么?”  他知道别人大概也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自己解释:“要请动大红袍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把他请来,为的只不过是要请他来看看薛大先生的剑法如何,看看您们这一次赌注有没有押准,可是看过了之后又怎么样呢?难道你们还能把赌注收回来?”  两位财神的脸还是像年画上的财神一样,胖乎乎的,笑眯眯的,完全没有一点反应。李红袍却说:“我也不懂,真的不懂。”  “你也有不懂的事?”  “我不懂的就是你。”红袍问薛涤缨,“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他不是你的朋友?”  “他不是。”薛涤缨道,“他是跟杜先生一起来的,应该是杜先生的朋友。”  “你错了。”李红袍说,“他也不是小杜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很特别的人,他们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朋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他看看秃鹰,眼角的皱纹更深,深如刀刻。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奇怪,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红袍老人说,“哪里有人将死,秃鹰就会飞到哪里去,可是这里并没有将死的人。”  秃鹰笑了,大笑。  “红袍老鬼,这次是你答错了。”他大笑着道,“哪里有人将死,只有秃鹰才知道,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只有秃鹰才嗅得出来。”  秃鹰又说:“红袍老鬼,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你不懂的事大概还不少。”  他的笑声又震落了一片残花,他的人已在落花中扬长而去,走着走着,忽然像一只黑色的蝙蝠般滑翔飞起。  没有人阻拦他,大家心里都在问自己:  ——死是什么味道?这里有什么人快要死了?                第五章 食尸鹰  天色已经暗了,一辆式样很保守的黑漆马车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缓缓前行。  红袍老人眯着眼倚靠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两个脸圆圆的财神就好象两张贴在墙上的年画一样坐在对面看着他。  其中终于有一个开口说话。  “那个人对你老人家好象很无礼。”  “不是很无礼,是非常无礼。”红袍老人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那个人无论对谁都非常无礼,在他眼中,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的分别并不大。”  “他究竟是谁?”  红袍老人沉吟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有一个人,十一岁的时候就用一把宰羊的刀杀了五条大汉,十三岁的时候削发出家入少林,不到两年就为了一个女人被逐出,还被戒律房的和尚用苔条捆得几乎烂死在山沟里。”  “他没有死,据说是因为有十七八匹狼轮流用舌头舐他的伤,舐了七天七夜,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就跟这一窝狼在野山里过了两三年,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镖局,先在马棚里洗马扫粪,后来干上趟子手,十八岁就当了镖师,十九岁就拖垮了那家镖局。”  “后来的几年,他几乎什么事都干过,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一艘商船出海,到了扶桑,三年后回来,居然已经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大亨。”  红袍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说,这么样一个人有没有本事?”  车厢里又没有人说话了。有过了很久,车马停下,停在一栋木房前,车窗外灯光摇曳,四个人抬着顶软轿,等在外面。  老人慢吞吞地坐起来,慢吞吞地问,“你们要我到无鹤山庄去看看,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去看过了?”  “是的。”  “你们答应过送我的东西呢?”  “三天之内,一定送到。”  “好,很好。”老人慢吞吞的下车,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懂,你们何必叫我去看呢?现在你们已经明知那个一身怪味的兔子要输了,又能怎么样?押进了赌局的赌注,你们难道还能收得回来?”  灯光远去,轿子抬走,两个人面对面地对看,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在黑暗中看来,已经不象是两个年画上的财神了,却有点象是两个死人,两个输死了的人。  专吃死人的食尸鹰呢?                第六章 财神的门道  五十万两黄金的确是可以把人活活输死的,有时候甚至可以把一车一车的人都输的活活去上吊。  五十万两黄金,就算是财神爷不大能输得起,幸好财神是很少输钱的。  这一次呢?  “那个红袍老鬼,真是个老鬼,可是这一次连老鬼都想不出咱们为什么要花好几百万两银子请他,咱们的银子又没有发霉。”  说话的这位财神年纪比较大一点,大概有四十七八岁,看起来比木瓜还土,到有点象是个刚从泥巴里挖出来的番薯。他姓张,有人叫他张老五,有人叫他五老板、五掌柜、五大哥,也有人叫他五大郎。  另外一个年纪比较小,比他更矮更肥,如果说他象番薯,这位仁兄就象是个砸扁了的番薯。他也姓张,排行第八。  “其实那个老鬼也应该知道,财神做生意总是有点门道的,否则就不是财神,是豪鬼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两个番薯忽然变成了两条狐狸,圆园滚滚的胖狐狸。  可是这一次他们能有什么门道呢?  木屋里居然热闹得很,这栋前不沾村,后不搭店的木屋,原来是个赌场。场子里挤满了人,大多数是见不得人的人;至少也是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爱赌钱的人。  后面还有间小房,摆着张紫檀木做的大榻,上面摆着两张矮茶几,几上不但有茶有酒,糖食蜜饯、干果、生果、熏鱼、酱肉、肥肠、小肚、油鸡、火腿、猪耳朵、猪头皮、花卷包子、烧饼馒头,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也一应俱全。  一个人正箕坐在榻上,吃个不停,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进了他的嘴,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他脸上一张超极大嘴好象天生就是为了吃的。  奇怪的是,这么能吃的一个人,却偏偏瘦得出奇,简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张五和张八好不容易从人丛里挤过来,在旁边乖乖地站着。  看见了这个人,两条狐狸又变成两个番薯。  好不容易等着这个人吃得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二哥。”  这位二哥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懒洋洋地往榻上一倒,懒洋洋地问:“两位大老板,我能不能请教你,这次把五十万两金子押在那个小怪物身上,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我。”张八抢着说,“我看过柳轻侯出手,他实在很不错,而且,最少有三个剑法跟薛涤缨齐名的剑客,都已死在他的手下。我本来算准了这一注是有赢无输的,所以和三哥、五哥、六哥一商量,就下了注。”  “有四位大老板同意,当然可以下注了。”二哥淡淡地说,“可是你现在是不是还认定着一注押对了?”  张八闭上了嘴,张五更不敢开口。  二哥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八呀张八!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姓张?为什么不姓王呢?”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对这一战定的盘口是多少?”  “大概是以三博一,赌薛胜,而且还有行无市,没有人赌柳轻侯。”  张八说的居然还有条有理,心平气和,这些事好象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二哥却跳了起来。  “好,原来你也知道,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起还特地请李红袍去鉴定过,他也不赌柳轻侯。”  “那个老王八蛋,虽然不是东西,这种事倒是决不会看错的。”二哥忽然又跳起来问,“那个老王八蛋又贪又馋,你怎么请得动他?”  “我当然送了一点礼。”  “一点礼是多少?”  “六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六十张金叶子、六条吃人奶拌补药养大的白猪。”张八不等他二哥发火,又抢着说,“可见这份礼送的并不冤,因为我一定要等他去鉴定过之后,才知道该走哪条路。”  二哥忍住气问:“到现在你还有几条路可走?”  “最少还有二条。”张八说,“一条是赢钱,另一条是保本。”  “到现在你还能赢钱?还能保本?”  “就算不能赢钱,最少也可以保本。”张八说,“李红袍若是鉴定这一战还是薛败柳胜,我就等着赢钱数金子,他若鉴定薛胜柳败,我就想法子保本。”  “你怎么保?难道你还能把赌局里的钱收回来?”  “我不能。”没有人能把押进赌局的钱收回来,张八道,“但是我可以另外下注,赌薛涤缨,也赌五十万,那一注输了,这一注就赢了,因此,老本就可以保住,说不定还可以赚一点。”  “这倒是个十拿九稳的好主意。”二哥点头,“只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  “事到如今,还有谁肯跟你赌五十万两?”  “总可以找到一些人的。”  “一些什么人?”  “一些又爱赌,又怕输的人。”张八说,“这些人下注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押的那一门每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  “这种人肯跟你赌?”  “本来不肯,现在只怕肯了。”  “为什么?”  “因为一位姓薛,外号叫薛菩萨的人,”张八说,“现在他就在外面推牌九。”  薛和,五十一岁,十岁不到就进了薛家,跟着薛大少爷当书童,大少爷升格为大先生,书童也当了总管,平时常年一件蓝布大褂,不吃、不嫖、不饮、不吹、不赌,连一点坏毛病都没有,所以外号人称薛菩萨。  现在这位薛菩萨的穿着打扮却象是个暴发户,只不过已经输得满头大汗,两眼发红,看起来有点泄气了而已。  他很快就被找进来了,张八立刻替他介绍:“这位薛总管尽两年来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晚上都来,人也大方,赌得也痛快,可惜手气总是不太顺,多少送了一点,我已替他把这里的帐都结清了,当然也请薛总管帮了我们一点小忙。”  薛和立刻赔笑:“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件。”  很多聪明人都认为,小事里才有大门道,大事中的门道,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了。                第七章 谁是笨鸟  张八要薛和做的,的确是小事一件。  他给了薛和一个药方,要薛和一清早就到城里最大的药铺庆和堂去等着抓药,要抓好了,就躲在自己房里关上门煎药;煎好了药,就把药汁倒在马桶里,换一碗参汤端去给薛大先生起床时用,在把药渣倒进厨房后的阴沟,就算大功告成。  薛和说:“我这样做了两天后,果然不出张八爷所料,果然一些人鬼鬼祟祟的混进来,偷偷的躲在我房里打转,又到阴沟里去捞药渣,又到庆和堂去打听我抓的是什么药。”  “你抓的是什么药?”  “也不过是牛黄、田七、蛇胆,那一类专治肝疾恶病的药材;价钱倒是满贵的。”  “我明白了。”二哥问张八,“你是不是要那些人认为薛老大的肝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是的。”  “薛涤缨身经百战,少年时又纵情酒色,内外夹攻,若是伤及肝脾,那是无救的病。”  “非但无救,而且最忌斗气使力,高手相争,斗的就是气力。”张八道,“真气既动,若是震动肝腑,用不着对方出手,就已必死无疑。”  “那些人打听到这消息,当然就要去买柳轻侯胜了;只怕是唯恐赌注下得太慢,走漏了玄机。”  “那时我也就只好接下他们的赌注,让他们认为我是个活活的冤死鬼。”张八说道,“我们的赌本也可以就此保住,岂非皆大欢喜?”  他又笑得象是只狐狸:“所以我又凑了五十万两,交给了赌局,替我代办这些事,现在很可能已经有了消息。”  “你不知那些人是谁?”  “左右也只不过是些贪财小气,爱赌怕输,鬼鬼祟祟的小人而已。”张八笑道,“能够把他们的钱弄一点出来,谁也不会替他们难受的。”  这时候二哥已经又干掉了一条熏肠、一个小肚、一方酱肉和四个芝麻酱烧饼。  听见痛快的事,他总是要吃个痛快。  “你着法子虽然有点卑鄙,还真是个好主意。”他又抓起一只油鸡,“对付油鸡,只有把它吃光;对付那些人,只有让他们输死。”  外面忽然有人大笑:“油鸡千万不可吃光,最少也得留下条鸡腿给我,吃独食会肚子痛的。”  笑声中,一个穿宽袍,打赤足,穿草鞋,顶秃如鹰,眼也利如鹰的壮汉,从门外直闯了进来,想挡住他的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往前一挡,立刻就远远飞了出去,有的撞上墙壁,有的飞橱窗字。  二哥只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撕下条鸡腿抛过去:“拿去。”  鸡腿带着风声,风声强劲,就好象用强弓射出来的一支铁箭,这位瘦骨支离,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病虫,手上竟似有几百斤力气。  秃鹰好象根本不知道,这只鸡腿就好象是一位老太太用筷子挟过来给他的,他随随便便的一接下就开始啃,嘴里还在喃喃地说:“张八爷,你真有门道,平时看你总是在吃亏,谁知你是在扮猪吃老虎,这就难怪财神要谈生意时,总是派你出马了。”  二哥冷笑:“只可惜偶尔他也有不姓张姓王的时候。”  “你呢?”秃鹰问他,“贵姓?”  “关。”  “关二?”秃鹰又问,“关西关二?”  “就是我。”  秃鹰忽然大笑:“想不到关西关二也是个财神。”  关二也大笑:“我关二少年为盗,纵横天下,天下人的钱财,俱是我囊中物,我不是财神,谁是财神?”  他也问秃鹰:“你呢,贵姓?”  “卜。”  “卜?”关二动容,“卜鹰?”  “是的。”  关二忽然箕坐而起,一双眼睛里精光暴射,刀锋般划过他的脸。  “你久住关外,怎么来了?”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管的着?”  “这次你来干什么?”  “来送喜讯的。”卜鹰又在微笑,“你们押在赌局里的第二笔赌注五十万两,已经有人接了,现在的盘口是以三博一,薛涤缨若是不死,就算你们胜了,足足还有一百万的赚头。”  张八喜动颜色,忍不住问:“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肯接下这一注?”  “我。”                第八章 金剑黄鹤  四月十五,子夜,有月,圆月。  黄鹤楼下一片灯火辉煌,不但岸上挤满了人,江边也遍布船只,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江湖人。可是也有卖零食冷饮的小贩,和浓妆艳抹,扶着个头,故作贵妇状的“生意女人”。  这些人里有的下了注,不管赌得大小,只要有赌,就会显得特别紧张兴奋。有的来凑热闹,做生意,也有的是想来看看这两位名剑客轰动一时的决战。  可惜黄鹤楼四面警卫森严,根本不容闲人走进。因为柳轻侯特别声明,他的剑不是给人看的,他的剑法也不是给人看的,他拔剑出手是为了决胜负,决生死。  子时已过,柳轻侯居然还没有来。  他一向有迟到的习惯,他从不等人,却总是喜欢要别人等他。  一艘华丽的画舫终于靠上渡头,船舱中花香鬓影,丝竹管弦不绝。  柳轻侯终于出现,一袭轻罗衫,一束黄金带,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就如死人。他却引以为傲,这是贵族特有的肤色。  一个需要劳苦奔波辛勤工作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样一张苍白的脸?  他身上香气浓烈,很多波斯胡贾,经常不断地为他送去各式价值昂贵的香精,他认为能够终年不洗澡,也是贵族的特权。  岸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他身上,看到那柄巨大的金剑,没有人再注意到他那幼女般纤弱的身材。  黄鹤楼上灯火通明,薛大先生无疑已经先来了,正在等着他,等人总难免焦躁,焦躁就难免心乱。  在决斗之前,让对方等他半个时辰,也是他的战略之一。  他对自己所有一切的安排都觉得很满意。  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叫嚷:“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昔日在紫禁城的那一战,都让人去看,你为什么不让人看?”  “我不是西门吹雪,薛先生也不是叶孤城。”柳轻侯居然回答,“他们的剑法变幻多端,他们那一战千变万化、奇妙难测,我们这一战只不过是决生死、赌胜负而已,也许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你有把握在一刹那间取胜?”  柳轻侯考虑了一下,才淡淡地说:“生死胜负,本来就不是绝对的,有时虽胜犹败,有时得死犹生,有些人虽然活着,却跟死人一样。”  他慢慢地接着说:“恐怕这地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柳轻侯终于上了黄鹤楼,面对薛涤缨。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两个人相互凝视了很久才开口,在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中,这两位当代的名剑客都只说了一个字:“请。”  生死呼吸,间不容发,致命的一击已将出手,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九章 谁是赢家  黄鹤楼下,万头仰视。在这一瞬间,每个人对楼上这两个人的生死胜负都似乎比对自己的生死更关心。  黄鹤楼上,风声骤起,灯光也随之明灭闪动不定。  忽然间,一阵劲风呼啸,一道金光破窗而出,宛如经天长虹,飞越江岸,远远的落入江心。  水花四溅,大众悚然。  “这是柳轻侯的金剑,一定是的。”  现在金剑脱手,黄鹤般飞去,柳轻侯这一战莫非已败了?  江心中的水花与涟漪很快就平息,黄鹤楼上的灯光也渐渐恢复明亮。  江水楼头,一片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呀”的一声,一扇窗户开了,出现一条人影,纤弱的身子,苍白的脸,一双眼睛亮如寒星。  ——金剑虽然已化作黄鹤飞去,人却仍在。  薛涤缨呢?  薛涤缨已倒下,掌中的刀仍在,脸色安详而平静,身上的衣衫也没有凌乱,只不过后颈上多了一只漆黑的指印。  卜鹰、杜黄衫,一致的结论是:“薛大先生已经走了。”  决战虽已结束,能上楼来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这句话当然是对关二说的。  关二很干脆:“薛涤缨死,我们输了,那五十万已经是你的。”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那时你怎么敢赌他死?我本来以为你已输定了。”  卜鹰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慢地说:“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兀鹰才嗅得出。”  杜黄衫忽然说:“薛涤缨的死,只不过是借柳轻侯的剑来兵解而已。”  “兵解”是道家语,也是一种成道的方法。  “其实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黄衫说,“使剑者死于剑,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以他死得很平静,我也心安。”  “不治的病?”关二问,“病在哪里?”  “在肝。”  “他本来就已有了不治的肝疾?”  “是的。”杜黄衫说,“所以薛和并没有出卖他,所以薛和还活着。”  关二慢慢转过身,瞪着张八。张八勉强在笑,虽然不敢开口,意思却很明显:“不管怎么样,那一注我们总算赢了。”  薛涤缨死,柳轻侯胜,那一注财神当然赢了,奇怪的是,卜鹰却偏偏还要问柳轻侯:“这一战你是胜是败?”  “你说的是哪一面?”  “我说的是剑。”赌局和财神下的赌注,决胜的项目本来就是剑。  柳轻侯的回答令人失色。  “若是论剑,当然是我败了,我的金剑被绞出,脱手飞去时,论剑我就已败了。”他说,“若论决生死,却是我胜。”  他悠悠然地说:“你们赌的是剑,我赌的却是生死。薛涤缨是以人驳剑,以剑博胜,我却是用剑的变化震动来带动我的身法变化,我的人轻剑急,剑身一震,我已变招无数,我的剑脱手时,对方心神必有疏忽,背后气力也顾不到了,那时也正是我一击致命时。”  最后他的结论是:“所以别人是以人驳剑,以剑制敌,我却是以剑驳人,以人杀人。”柳轻侯说,“只要敌亡我存,剑的胜负都无妨,人在战阵,赌的本来就是生死。”  “所以论剑,是你败了。”  “是的。”  圆月当空,柳轻侯的人也已穿窗而出,凌空转折,其变化的曼妙奇绝,的确就好象是名家手中剑的变化一样。  人剑俱杳,管弦遂绝,夜更深了。  黄鹤楼顶,忽然变得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关二,一个卜鹰;一个赢家,一个输家。  两个人六罐酒,月将落,酒已尽。关二眼色迷离,喃喃地说:“卜鹰,你记住,总有一天,我要赢你。”可是卜鹰已不见了,只听的云水苍茫的烟波远处,隐约有狂笑声传来:“生死胜负一弹指,谁是赢家,我也不是,天地间真正的赢家早已死光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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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5: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海 神

  江湖中发生的事千变万化鱼龙曼衍,几乎在匆匆一瞬间,都可能会发生一些充满了浪漫
与激情、冒险与刺激的事。最近这个月来,江湖中最引人注意的话题,又是卜鹰。
  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
  卜鹰一直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成为了传奇,他的一举一动,都
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这并不奇怪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更不能算是怪事。
  他平常就是个赌徒,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接受各式各样人各式各样的赌注。这一次他所接
受的赌局,并不仅是因为赌注高,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对手“龙大头子”就是传说中“财神”
的大老板“龙老太爷’。
  卜鹰这次的赌局引人注意,只因为这次他把他自已也赌了进去。
  在这一次赌局中,他不仅是庄家甚至连赌注和赌具都是他自己。

                  楔 子

  阴暗的屋子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由远洋船舶自波斯转口运来的丝绒窗帘,密不透风,
也透不进天光。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张宽大的西方宫廷皮倚上,斜随着一个瘦弱的老人。
  他面前一张书桌上,堆满了书册和卷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挡住,就像是道围墙一样。
  他这个人,也好像终年都生活在围墙里,不见人面,也不见天日。
  现在这屋子里却有两位客人。
  一个身材高大,却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大汉,正是名震天下的关西关二关玉门,天
生神力,赤手生裂虎豹,若论武门硬功可称天下无双。
  此刻他的精神很不好,因为他已经快有两个时辰没有吃什么了。
  他一定要随时随地不停的吃,才能保持他的精力和体力。
  可是不管他吃下去多少,也不管他吃的是什么,他还是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
  这是他的病。
  每个人都知道关二先生有这种病;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病。
  另外一个人,却胖得连根骨头都看不到,也是财神的巨头之一‘姓张,行五,是关西有
名的大地空和大财主兄弟两个人都一样胖,最近几次虽然一连输了几笔大注,却依然肥胖如
故。
  据说这也是种病。
  据说他们使的种功夫就是会发胖,不管吃下去的是什么,都会长出肉来,就算吃下去的
是一斤稻草,也会变成斤肥肉。
  老人有洁癖,老人也有病,每天只能吃一点流质的汤汁来维持他的生命,所以多年来没
有一样可以引起食欲的东西能够进得了这屋子的门。
  所以关二和张五只有饿着。
  这中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难道就是“财神”的大老板?
  他已经病得连声音都快没有了,一定要喘息很久,才‘说得出话来,可是他的口气中,
却仍然带着种凌人的气势,好像只要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
  他在问张五。
  “你是不是已经按照我的意思,跟卜鹰订下了赌约?”
  “是的。”
  “卜鹰已经接受了我们的赌注?”
  “完全接受。”
  张五说:“我已经向他解释得很清楚,由他自己准备船只和配备用物,在扶桑离岛上出
海。只要能在三十天之内平安返回厦门,就算他赢了这局。”
  关二忽然掳口问“他若输了呢?”
  “输了,就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这个人都没有了。”老人的口气衰弱而温和,“我们甚至可以说
如果他输了,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根本没有卜鹰这么样一个人生下来过,有关他的一切,都将
从此消失。”
  他说“所以他这注,可以说把他过去和未来所有的切全都押了上去。”
  “他为什么要这么样赌?”
  “因为他是个赌徒。”
  老人的回答简单而明了,关二沉默老人却又慢慢的说“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缺少
了他这么样的一个人你一定会觉得狠寂寞.因为他一直是你最好的对手。我也知道,要找一
个好对中,远比找个好帮手还要难得多。”
  他忽然笑了笑.衰老脸上的笑纹就像是春风拂动中的水波。
  “可是他这局本来是应该不会输的。”
  老人的声音更温和:“我们甚至可以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他这一局本来非赢不可。”
  关于这一点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有同感。
  根据赌约,船只是由卜鹰自已准备的,他选择了金门岛的陈氏家族来为他建造这艘可以
由他一个人操作航行的海船“天鹰
  陈氏家族是造船业的世家,也是最有名的一家,据说他们所建造的船只从未有被风浪打
沉过。
  根据陈氏家族这一代的大家长陈天润陈老先生的叙说,卜鹰委托他们建造的这条船,木
料、钢钉、风帆、构图、建造、安装、龙骨,每一个细节,都是经过特别选择和设计的。陈
老先生说:“这条船虽小却结实得橡条小牛犊子—样,如果它会被风浪打沉,我老头子也没
脸再吃这碗饭了。”
  陈老先生说出来的话,通常都像他造出来的船一样牢靠。
  黄阿根是个在海上捕鱼已经有三十一年经验的老渔人根据他的说法是现在正是黄梅季刚
过,暴风季还没有来的时候,那一带的海面上风浪最小,尤其是四月中到五月底这段时候,
几平从来都没有沉船的纪录。”
  一个有经验的老渔人对天气助预田,有时比最精密的仪器还准确。
  所以这位一直卷伏在皮椅中的老人才会说“在正常的情况中,他这—局本来是赢定了
的。”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任何一件事的情况都不可』永远保持正常的意外
的灾难,随时都可能发生。
  “除了暴风雨外,还有海盗和倭寇也是海上旅人的大敌。”
  “海盗不足惧。”老人说,“他们也不会对一个单身的旅人下手,何况卜鹰向交游广
阔,在海上也不是没有熟人。”
  “那么他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呢?”关二显得很关心。
  “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甚至一根钉子也可能沉船只。”
  老人的声音更低,目光凝视着屋角的黑暗,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只不过最可怕的一种
灾难,当然还是海神的震怒。”
  “海神?”
  “是的,海神。”老人的声音轻如耳语“故老相传,据说海上有一位脾气暴躁、性如烈
火的巨神,平日隐藏在波涛里,如果有人在无意问得罪了他,他就会突发震怒,挥出铁拳,
将那个人和他的船一起打得粉碎。”
  他轻轻叹息;据我所知,卜鹰好像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而且不管是人是神,他都敢得
罪。”
  关二皱眉,老人却又笑了笑:“所以我们只能希望,海伸刚好在这段时候里睡着了。”
  海神没有睡着,就在这时候,“天鹰号”的残骸已经在江湖近海一带的捕鱼区内被发
现,而且经过金门陈氏世家因子弟证实无误。
  卜鹰已经在海上遇难了,
  不出五天,这消息就传遍江湖,甚至有人开始要替卜鹰筹备丧礼了。
  但是赌局并没有把赌输了舱赌注赔给赢家.因为他们还不认输。
  他们绝不相信卜鹰这么容易就会被任何人或神击倒,他们还要再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

                不是奇迹

  这不是奇迹,奇迹本来就是很少会发生的,这只不过是一条很简单的逻辑而已。
  你发现了个人乘坐的那艘船的残骸,并不能代表那个人已经死了.也不能证明任何的
事。
  一条船购是否被击沉,和一个人的死活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卜鹰还活着。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会死的,在很多很多说起来一定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
死了之后他还好好的活着。
  卜鹰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醒
  金黄色的阳光,多么灿烂,多么美丽,多么辉煌就像是一种金黄色的蜜计美酒一样,洒
遍在他身上。
  阳光下,仿佛是青的山,绿的树,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波浪。
  这是不是梦?
  回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倒的确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低黑的云层闷热的天气,远处忽然卷起了一阵风,然后浪涛就像是个巨人的铁拳一样,
迎面痛击在他的胸膛上,他仿佛还听见船只破裂的声音。
  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想到一些他最亲近的人和最难忘的事,在那一瞬间,卜鹰
想到的是些什么人和什么事呢?
  他什么都没有想。
  在那瞬间,他的胸中是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空的,什么郝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
  难道那就是死的滋味?
  那一瞬间的事仿佛就是刚才一瞬间的事,其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泛动着白色泡抹的浪涛,好像还有些天鹰号的残骸在翻滚。
  卜鹰直挺挺地躺着,上面是青天自云,下面是柔软的沙滩。
  他忽然想起了胡金袖想到了宝贝公主,甚至想到了白获、程小青和关二
  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些人,倒真是件奇怪的事。
  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的噩耗?是不是已经认为他已死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在筹
备他的葬礼?
  卜鹰忽然笑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自己亲身去参加自已的丧札,那会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在丧事中,他能够亲眼看到他的朋友为他伤心流泪,也能看到一些假作是他朋友的人,
夜暗中为他的死而偷笑。
  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都是他朋友的人,到底有几个是他真的朋友呢?
  等他们发现他并没有死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卜鹰越想越觉得有趣,几乎已经忘了他白己还在险难中,很可能已经永远无法返回他自
己的家乡,永远无法再见他的朋友。
  他甚至已经忘了失去查看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陆地的边缘?还是个无人的荒岛
?在这一片图画般的美景里,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危机?在那翠绿的山峰下,有没有潜伏着什
么吃人的恶兽?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的思想忽然停顿了,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一起停顿。
  他忽然看见了个人,一个他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见的人。
  一人他从未想到自己这一生中会看得到的人。
  这个人是从水里出来的。
  天空澄青海水湛蓝,一个人用一种极优雅而古典的姿态,慢馒的从海水中走了出来。看
来就像是从一个极古老的神话中走出来。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就橡是蜜奶般温柔而甜蜜。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
  她的牙齿洁白,眸子漆黑,腰肢的曲线就如同水波般柔软,她的乳房却坚挺如远山。
  这个从海水中走出来的女孩,赤裸得也像是位刚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女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卜鹰才开始恢复他的心跳和呼吸。
  可是他仍然不能思想。
  他整个人都已被她的美丽震慑,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无法忘记。
  这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卜鹰了。
  那个冷醉、沉着、永远对白己充满了自信的男子汉,如今竟似已变成了个十七岁的大男
孩。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几乎也是完全赤裸的?而她那明亮面美丽的眼睛,又偏偏直盯
在他身上某些不该让人看到的地方。
  可是她的眼神中并没有邪猥的神色只不过充满了惊异和好奇而已,就好像一个小女孩忽
然看到了样她从未见过的有趣的东西一样。
  难道她从未见过男人?
  看到她这种表情,卜鹰也觉得奇怪了,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可是他还没有开始想,她已经在问他:“你是什么?”
  她的声音甜羞而清脆,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根消楚好像生怕对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
好像她说话本来就很生涩。
  “你是什么?”
  普通人问话,绝不是这么样问的。
  普通人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的时候,通常总是会问“你是什么人?”或者“你是谁?”
  这个女孩却问得很绝,好像她问的对象并不定是一个人也很可能是样东西、一个怪物
  “我是什么?”卜鹰苦笑“我好像是一个人。”
  “你好像是一个人?”女孩问:“那么你实在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样子。
  卜鹰只好回答:“我实在也是一个人,我根本就是一个人。”
  “你是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一种普通人?”
  她越问越奇怪。问出来的问题,简直就好像是白痴问出来的。
  卜鹰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了。
  这女孩看着他,却好像把他当成个白痴一样——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回答,不是
白痴是什么?
  所以他只有耐着性子解释:“这个世界上本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
对不对?”
  “对。”女孩回答顿了顿又问:“那么你是哪种人呢?”
  卜鹰楞住了。
  原来她真正要问的居然是个这么样的问题,她盯着他看了半天,居然还看不出他是个男
人。
  卜鹰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了,却又不能不很正经的回答:“我是个男人。”
  “你是个男人?”这女孩居然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是个男人T男人怎么会是你这样子,
你以为我没有见过男人?”
  卜鹰又楞住。
  “如果我不是男人,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反正你绝不是男人,男人绝不是你这样子的。”
  她说得也很认真.绝不像是在说谎,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幸好卜鹰现在已经渐渐镇定了下来,已经可以沉得住气了。
  “你认为男人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都应该像宝宝那样子。”
  “宝宝?”卜鹰问:“宝宝是谁?”
  “宝宝就是我的宝宝,也是我的主人,我的丈夫。”
  “他是个男人?”
  “他当然是个男人。”她神色中充慢天真的骄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强壮、
最能干、最好看的男人。”
  卜鹰看看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心里虽然不短问,不忍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见过几
个男人?”
  “三个?你这一生中只见过三个男人?”
  女孩点头,笑容依然灿烂:“这个世界上男人本来就不多,我已经见过三个,已经很够
了”
  她又问卜鹰:“你呢?你是从那里来的?你既然是个男人,为什么长得跟他们都不一样
?”
  卜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对这里的情况,多少已有了些了解。
  这里是个荒岛,这个亥孩是从小在岛上长大的,一生中只见过三个男人,三个长得和卜
鹰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卜鹰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虽然不算十分好看可是也绝不难看,那三个长得跟他完全不一
样的男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卜鹰脑子里又出现了很多问题,唯一可以明确肯定的是这个女孩确实是个女人,既不是
神灵,也不是鬼魂。
  能够确定这点,别的就比较可以放心了。
  卜鹰长长吐了口气“也许我不是个男人,是个怪物,老实说,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
已是什么东西了,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肚子真饿。”
  女孩银铃般笑了“原来怪物的肚子也会饿的。”
  “怪物平常都吃些什么?”
  “肉。”
  “怪物也吃肉?”
  “不但吃肉,还喝酒。”卜鹰问:“你知不知道酒是什么?”
  “我知道,我的宝宝也喝酒。
  “谢天谢地。”
  “怪物是不是也有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卜鹰。”
  “我叫海灵。”女孩说:“大海的海,仙灵的灵。”
  这位女孩原来还识字。

                  神 话

  卜鹰看见这个叫海灵的女孩时,是在清晨太阳刚开起的时候,从日出到日落,卜鹰又发
现了一些让他觉得非常惊奇意外的
  如果说这个荒岛就是一个世界,那么在这个世界里,令人惊奇的事实在不少。
  第一件让卜鹰惊奇的,就是女人。
  不管在天下四个地方.最让人觉得惊奇的,好像总是女人。
  这里的男人也许真的直只有三个,可是女人却实在不少,而且都是和海灵一样的女人,
美丽、健康、活援,身上穿的也不比海灵多很多。
  辛好卜鹰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镇静,幸好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人。
  事实上.他见过的漂亮女人很可能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多很多。
  这些女孩却好像都跟海灵一样,都很少看见过男人。
  见到卜鹰时,她们也显得很惊讶、很好奇,有的甚至还有点畏惧,就好像真的遇到了怪
物。
  在她们眼中,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卜鹰想不通。
  第二件让卜鹰奇怪的事,就是这个荒岛上所有一切的享受,都远比他想像中好得多。
  他本来以为这些女孩最多也只不过是住在一些洞窟里,洞后里最多也只不过有一点简单
的设备和装饰,饮食的粗劣也应该可以想像得到。
  这里毕竟是个远离红尘的荒岛,人世间那些安逸的享乐,在这里都不过是梦中的神话而
已,
  让人完全想不到的是,卜鹰此刻夜这里所见到的一切,才是神话。
  这个荒岛上竟然有个建筑得就像是神话中宫殿般的尖顶大厦,卜鹰走遍天下,也没有见
到过这么奇丽的建筑。
  大厅里摆着各种奇巧助玩物,所有的灯饰都是用水晶雕成的,配上黄金灯座。
  一张用整块亩木雕成的巨大圆桌上,摆满了醇酒和美食。单只酒类,就有五十种以上,
其中有从波斯用船舶运来的异国葡萄酒和蜜酒,也有性烈如火的北方二锅头和烧刀子。
  用金盘盛来的美食小,更包容了天下各地的口味,除了象鼻猩唇和驼峰外,几乎什么都
有了。
  但是真正令卜鹰动容的还是一把刀一把形式奇古、刀身特别宽而短的刀。
  刀鞘是用一种暗黄色的金属制成的,上面锻着七颗金光闪耀的透明宝石,只有极识货的
波斯商贾,才能分辨出这种金钢石的真正价值。
  这把刀平放在一个也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的刀架上,卜鹰想去拔刀。
  但是海灵立刻阻止他:”宝宝说这把刀动不得。”“为什么?”
  “因为这是把圆刀,一动就要见血。”海灵说:“我最怕看见血。”
  卜鹰慢慢的坐下来,过了很久才说:“我认得这把刀。”
  “你认得?”
  “这把刀叫‘天、地、神、佛、人、鬼、兽’七杀刀。见神敬神,见鬼杀鬼。”
  “这把刀好凶。”
  “天地间的名刀宝剑,都是凶器,这把刀还不算最凶的。”
  最凶的一把刀是什么刀?”
  “是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一把刀的名字?”
  “是的。”
  卜鹰又说:“故老相传,这两把刀曾经对决过七次,小楼一夜断春雨连胜七次,但都还
是无法逼这把刀脱手。”
  “后来呢?”
  “后来小楼一夜听春雨的主人和这把刀的主人化敌为友,约定终身不再相斗,可是这把
刀和它的主人却忽然不见了。想不到它竞在这里。”
  “这把刀一直都在这甩。”
  “你知不知道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我听宝宝说过,他击败了这把刀的主人,就把刀带了回来。”海灵说:那好像已经是
十七八年之前的事了。”
  她说得轻描谈写,好像这本来只不过是件很平常的小事可是卜鹰却已经听得悚然动容的
了。
  他当然明白这件事是件多么惊人的大事,他更想不到这个女孩的“宝宝”居然能击败当
年纵横江湖的煞星墨七星。
  更令人吃惊的是,摆在这里做装饰的武林名家助兵刃,还不止一把七杀刀。
  他很快又发现了陇西杨家的枪、淮南王家的鸡爪镰、凉州杜家的鞭子鞭、甘州赵家的流
星锤,甚至还有巴山顾家的剑。
  这些人的成名兵刃全都是随身带在手边寸步不离的。
  巴山的
  “剑在人在,
  剑亡人亡。”
  这些都曾经叱咤过一时的高手,难道都已败在这个“宝宝”的手下?
  这个宝宝是谁?
  卜鹰开始吃,大量的吃,他需要大量的补充体力,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一
个人是个极神秘、极古怪、极可怕的超级高手。
  这个人将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目前他连一点影子都没
  但是他却有了不样的预兆,一种充满了凶煞的不祥预兆。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特别小心留意,他确信自己即将面对的定是个空前未有的危机,他这
条命很可能也会像这些兵刃一样被那个“宝宝”留在这里。
  最不幸的是,他的预兆一向都灵验得很。
  根据久走海上的旅人商贾的传说,用葡萄酿成的红酒,也是非常滋补的,不但补血,而
且强身。
  卜鹰连尽三大杯才问海灵:“你说你这一生中一共只见过了三’男人?”
  “除了你的宝宝外,还有两个呢?”
  “一个是我的伯伯,叫做无名叟,多年前远赴海外至今没有回来。”海灵说:“还有一
个是我的叔叔,也已隐居了很久。”
  “他隐居在哪里?”
  “就在我们这个海神岛上。”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卜鹰问。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他隐居的地方,是在地下一个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户的小屋里,谁也进不去。”
  海灵看着卜鹰,眸子里闪动着宝石般的光。每当她看着卜鹰的时候,胖子里都会有这种
光。
  她又说:“可是如果你只不过想在外面看看,我就可以带你
  “我本来就只不过想在外面看看而已。”卜鹰苦笑:“那么你的屋子,我暂时还不想过
去。”
  他无疑已猜到那间屋子是间什么样的屋子了。
  一口棺材,埋在地上。
  一个死人躺在棺材里,和一个活人躺在屋子里又有几分不同呢?
  一块墓碑立在坟前,和门口的名牌又有多少不同?
  再大的不同,也只不过是数十年岁月而已短短数十年,弹指即过矣.
  “萧弹指之墓”
  墓碑上只简简单单刻着这五个宇,萧弹指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
  如今江湖中还有几人记得这人名字?
  如果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个名子,那么这个名字和别的千千万万个名字又有什么不同
呢?
  卜鹰看着叹息:“想不到‘一弹指动九十城”的萧先生也已经在这里。”
  “你也认得他?”
  “我认得他?”卜鹰也问自已“我认不认得他?”他本来是应该认得他的,萧弹指名动
九州江湖中谁不知—
  可是真正认得他,见过他的人,却好像没有几个,甚至连他的容貌长得如何,身材是高
是矮,年纪是老是少,江湖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卜鹰的记忆中居然没有一点有关这位萧先生形貌的资料。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跟那个“宝宝”长得一定很像,所以海灵才会认为他们是样的
“男人”,而卜鹰只不过是个怪物。
  如果卜鹰是怪物,男人应该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这时远方的海面上忽然传来阵号角声,海灵雀跃欢呼。
  “宝宝回来了”

                海神的故事

  刚才还在炉上被烤得“滋滋”作响的一只全羊,被一个满头金发的波斯女奴用一面镶着
红宝石的金盘端上来。
  主人立刻站起,把只手伸入热腾腾的羊眼眶里,把一只还是滚烫的羊眼珠子掏出来,带
着血丝就送人客人面前的白玉皿。
  客人是卜鹰。
  这么样一只羊眼珠子,就连诸葛太平也吃不下去,何况别人?
  可是卜鹰却吃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东方某种神秘宗教中对待客人的最宝贵的礼节。他毫不迟疑就把一只羊眼珠
子吃了下去,非但面不改色,而且吃得津津有昧。
  主人大笑。
  他的笑声尖锐而亮,就像锥子一样,随时可能刺穿人的耳膜。
  他的人也像是一柄尖锥,随时都可能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卜鹰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瘦弱、矮小、驼背、鸡胸、扭曲曲容貌、萎缩的四肢,整个人都
是畸形的,而且不停的抽动。
  但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却充满了无比危险的侵略性.面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气势,仿佛永远
都在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和命运。
  这个人当然就是这个“海神岛”的主人。
  这个人很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海神。
  劝酒的波斯女奴结实高大而健美.全身都充满了视力和弹性,若不是眼角已经有了皱
纹,看来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她叫伊莎美。”主人介绍:“她是这里所有女孩的总管从
小就训练她们。她是从被斯来的,据说本来是波斯一种神秘宗教叫‘拜火教’内的圣姑。”
  主人又笑道:她练的一种功夫神秘而奇诡,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败在海内任何一位女子
高手的手下,卜先生如果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卜鹰也笑:“我对美女的兴趣,幸好不在这方面。”
  他还是看不出这位主人的底细,却已看出这个叫伊莎美的波斯女奴,绝对是个可怕的对
手,战斗力很可能可以维持到三个时辰以上,在中原武林中,恐怕还找不出这样的女人。
  先死相争时,体力耐力无疑是胜负的关键之一。
  被伊莎美训练出的女孩,战斗力显然也是极可怕的,只有海灵是例外。
  她只是温柔的女孩,尤其在她的主人身旁时更显得幸福而满足。
  主人看着她时,眼中充满了骄傲,可是看到卜鹰,他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了,甚至显得非
常恼怒,突然挥手叫女孩全都退下去,连海灵都退了下去。
  大厅里只剩下他和卜鹰两个人的时候,他立刻又铱复了他的冷静、威势和自信。如果你
仔细注意他,还可以发现一种带着贵族般骄傲的优雅气质。
  那当然是多年来高居别人之上的结果。即使在面对卜鹰时,他也带着种说不出的优越,
仿佛随时可以决定这个人的命运的生死
  “你就是卜鹰?”
  “是的。”
  “我听说过你,近年来你在江湖中的名气很响。”他谈淡的笑着说,“只可惜我已经是
个久已退出江湖的人了。”
  他问卜鹰:“我想你对我这个人,一定会觉得很好奇。”
  卜鹰也毫不掩饰这一点,立刻就回答:“是的。”
  “那么现在你可以问我,我已经决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
  卜鹰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他这个人,想不到这位神秘的主人居然很快的就说了出来。
  “我就是墨七星,我们有师兄弟九个人,属于一个神秘的门派。这九个人的年纪和出身
都相差很多,有些在五十年前就己出道,有的直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
  “四十年前就已如慧星般扫过江湖的怪杰墨五星,是你的同门?”
  “是的。”
  墨七星说:“只不过我们练的武功和兵刃都不同而已。”
  “你练的是刀?就是那柄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七杀刀?”
  墨七星保持着冷静“只可惜我那柄见神杀神的宝刀,竞不是那柄‘小楼一夜听春雨’的
对手,他所创立的魔教.势力也越来越大.我只有远赴海外在海上称王,南海诸国的人见到
我都畏之如天神,所以就称我为‘海神’。”
  “海神?”
  “是的海神。”墨七星说,“纵横七海海上为神,南海诸国的金银财帛子女,都任我予
取予求我这一生也不算虚度了。”
  他忽然长天叹息“可是我心里,雀总是有件无法弥补的遗憾。”
  “你遗憾的是什么?”
  “女人。”
  “女人?”卜鹰本来不懂的,可是立刻就明白“是的,当然是女人。”
  墨七星目光停留在远处那柄宝刀上,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我生纵横天下,所向无
敌,男人见了我只有俯首纳命女人见了我也没有人敢不从的,只可惜…。”
  他的神色又变得黯淡了下来卜鹰却替他说了下去“只可惜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
是有一个女人真的喜欢你。”
  墨七星的脸色变了目光如火炬般照出了耀眼的光。
  卜鹰却神色不变,悠悠然接着说“因为你先天就是个畸形儿,所以难免自惭形秽,可是
一个女人如果一生中从未没有见过别的男人,自
  一个女人如果从未见过别购男人,也许就会认为世上的男人都是这样子的。
  “你想到了这一点,当然非要立刻做到不可的。”卜鹰说,所以世上就出现了这个海神
岛,也有了海灵这么样的一个女孩
  墨七星终于叹息.
  “是的,这件事就是这样子的。”他说,“我不让海灵见到任何男人,只希望她认为天
下的男人都跟我一样畸形而丑陋,无名叟和萧弹指本来就是我在江湖中使用的化名。”
  卜鹰也叹息。
  “你个人化身为三,三个化身都是名震江湖,实在是不世出的奇才,令人钦佩。”
  “只可惜我这个中来绝对周密的计划,却因你而毁了。”墨七星说,现在海灵已经看见
了你,我就算杀了你,也已无济于事。”
  他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已,但眼中还是团愤怒而露出了血
  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多年随心血付于流水,就算再有涵养,都难免会悲痛愤怒的。
  卜鹰明隙这一点。
  “我不怪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怪你。”卜鹰说,“以你的武功,要杀我虽然不难,
也不容易,你从中也许还能得到一点乐趣.也许还可以多少补偿你一些损失。”
  “你想得倒真周到。”墨七星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卜鹰的想法虽然总是有些古怪但
是周到仔细处,却无人能及。”
  他又长叹“只可惜现在我已不再以杀人为乐事了。”
  “现在你”
  “打猎。”
  卜鹰同意道“鹰扬牧野,兔走鹿奔,马前猎犬飞突,马后仆从如云,那的确是种高贵的
游戏,而且一定非常有趣。”
  墨七星的神态又恢复从容。
  “那不仅是高贵而已,而且非常优雅,就连使用暴力时,都是非常优雅的。”
  “种高贵面优雅的暴力?”
  卜鹰笑了:“只可惜这份优雅和高贵,野兽是不会懂得的。”
  “野兽当然不懂,可是人懂。”
  “人?”
  “不错,人。”
  “现在你猎的是人?”
  “是的。”
  卜鹰征住了。
  墨七屋淡淡的接着道:“人为万物之灵无论斗智斗力,人都是最好的对手,尤其是…”
  他也笑了笑,目光却似锥子般盯着卜鹰“尤其是阁下这样的人。”
  卜鹰也笑,苦笑。
  “要找…个像阁下这样的人绝不是件容易事。”墨七星道:“我记得阁下刚才好像说过
,要给我一点小小的补偿,那么就请阁下观在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是不是要我做你的猎物,让你痛痛快块地打一次猎?”
  “若是我这么样说,就未免太无礼了些。”
  “你会怎么说?”
  这只不过是场竞争面已非常公平的竞争。”墨七星说,“我这边的人虽然多一点,但我
却最个畸形的残废,阁下四肢灵活身体健全这一点我并没有占阁下的便宜。。有理。”这个
小岛上虽然各处都有埋伏.但定对付不了阁下这样的专家。”
  “我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个南洋马来岛上土人的捕虎阱和两处西南野人山上摇民捕
兽的弹机,做得都很凶狠精妙。”
  “阁下果然是专家。”
  只可惜专家也跟平常人一样,只要碰上一个陷阱就必死无疑。”
  “我可以让阁下先走一个时辰。”
  “往哪里走?”个鹰问:“走到哪里去?”
  “东方的海岸边停泊着一艘海船,船上的粮食和清水都准备得很充足.绝对可以载阁下
平安驶到闽海。”墨七星道.“只要阁下能到达那里,就可以扬帆远走,一去不返。”
  “听起来这倒好像是个很公平的交易。”
  “你接受了?”
  卜鹰微笑:“阁下好像并没有留给我多少选择的余地。”
  这时候卜鹰的朋友正在筹备他的丧礼。
  葬礼之前。
  深色的丝绒窗帘依然低垂,屋子里依然同样阴暗,那神秘的老人也依然同样坐在那个围
墙的角落里,好像从来不肯让别人看清他的脸:
  关二远远的坐夜他对面,一张瘦骨棱棱的脸上,表情显得很沉重
  张五站在近门处,正在向他作简单的报告,神情也很严肃。
  “这七天来,我们共派出了七十八条渔船在那带的海面上巡逻搜查,陆续又找到了一些
‘天鹰号’的残骸,却始终未见卜鹰的踪影,也没有他的消息。”
  “由胡金袖那些人派出的船队结果也跟我们样。”
  “他们经过了多次讨论,终于一致同意卜鹰已经遇难了。”
  张五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已经胜了这局。”
  惨败给卜鹰多次后,终于赢回局不但赢回了所有的赌注,连卜鹰的命都赢了过来,也难
怪张五会忍不住暗中高兴。
  关二却没有笑看着张五时,目中甚至有了怒色,老人居然也没有什么高兴的表示,
  张五又说“根据我们多方面的调察卜鹰私人的财产已在亿万以上已经可以列名在天下五
寸大富豪之中。这还是别人可以调查得到的.踏地更不知。。”
  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说,淡淡的问“他的财产多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
  “那么你是不是认为实很想赢这局?”
  “与人竟赌争胜,没有人愿意输的。”
  “你错了。”老人说:“这局我倒宁愿输给他。”
  张五一怔,才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海神。”
  关二悚然动容,“海神?”他也忍不住问:“海神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那一带海面正是海神时常出没的地方,我本来希望卜鹰这次能够遇见他。”
  “遇见之后又如何?”
  “这两个人之间,是必定不能相容的,两人若是相遇,必有斗争。”老人说:“海神手
下从来不留活口,卜鹰如果能如期回来,若非未遇海神就表示他已将海神歼灭了。”
  “如果他没有回来,就表示他可能已经死在海神手下.”
  “不是可能,是一定。”老人说,“只要他见到了海神的面,海神就绝不可能让他活着
回来。”
  “就算他不想杀海神,海神也非杀他不可?”
  “是的。”
  老人慢馒的接着说“如果他已经踏上了海神的岛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休想活着离
开。”
  “就是他不死在岛上,也必将死在海里?”
  “是的。”
  老人的声音很凝重:“我可以保证,这其间绝对没有一点可以让他选择的余地.”

                  海 葬

  清晨。
  墨七星醒来时,不但觉得精神抖擞,而且心情特别愉快。
  这不仅因为他知道今天必将是个充满兴奋和刺激的日子,更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充
满了欲望,就像是个年轻人。
  他的外形虽然残缺身体里却充满动力,有时候他的欲望甚至比年轻人还要强烈,连伊莎
美那种年纪、那么强壮的女人,都往往会屈服在他的动力下。
  可是现在他一定要暂时克制自已,卜鹰那样的对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好对付
的,他必须保持自已的体力。
  就连在吃早饭的时候,他要雪子和千代进来时,他都能克制住自己,只问她们:“卜鹰
走了没有?”
  雪子和千代是扶桑岛伊贺村的传人修习的是忍术,也就是昔日中原武林中下五门修习的
那一类功夫,其中包括了易容、易形、暗器、遁法、障服法和轻功。
  她们的年纪都只有二十出头,因为多年苦练的结果,全身肌肉都充满了腕力和弹性,甚
至可以把全身上下任何个部位任意收缩很容易就能驱使跟她们交接的男人进入崩溃。
  一个性欲旺盛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时还能克制自已,实在不容易。
  墨七星对自已这一点觉得很满意。
  卜鹰已经走了。
  “是在黎明时走的,已经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雪子说。
  “他有没有带走我为他准备的东西?”
  “他只选了几样带走。”
  “那几样?”
  “他第样选的,就是那柄西南滇缅山区土人峒主使用的砍虎刀。”
  “有眼光。”
  “除此之外他还选中了一套牛筋索,一筒京城宝华堂的烟火,一个七宝火折子,和一柄
我们忍者经常佩带在身边的十字锹。
  “这个人果然是个行家。”墨七星神情显得更愉快像卜鹰这样的猎物,毕竟不是时常可
以找到的。
  他带着笑道:“我若是你们,昨天晚上就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人在那一方面必定也是
个行家。”
  “我们也看得出,可借我们不敢。”
  “是不想?还是不敢!”
  “是不敢”
  “你们怕什么?”
  “怕你。”雪子说“我们都怕你怕得要死。”
  “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雪子的媚眼如丝:“因为我们都受不了你。”
  墨七星大笑又问:“伊莎美呢?”
  “她已经追下去了。”雪子说“走了也已经有半个多时辰。”
  “她为什么追得达么急?是不是想在他临死前先用他一下?”“大概是的。”雪子吃吃
的笑:“我看得出这几天她想得要命。”
  墨七星的眼中突然布满红丝,突然把她拉过来按在床上。
  “这是你自己找的,我看得出这两天你也想得要命。”
  雪予咬着嘴唇咬得出了血,眼中却露出了复仇的快意。
  千代冷冷的看着她慢慢的解开了第一颗衣扣。
  墨七星一向吃得极少。可是吃的都是非常滋补的食物,滋昧的好坏,他也从来不管的。
  只要是能使男人“强壮”的东西,什么他都吃,有时甚至连青蛙和老鼠他都能活生生的
吞下去。
  为了弥补今天早上的消耗,他就活生生吞下了一只蟾除。
  今天早上他的胃口并不好因为他听到的都不是好消息。
  卜鹰已经越过他第一重防线内的二十三处机关和陷阱,到了海神岛外围的一圈里,他的
行动神速得实在出人意外。
  现在已经到了墨七星亲自出马的时候。
  刚才他虽然在雪子和千代身上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可是现在并不觉得太疲倦。
  对这一点,他也觉得很满意。
  更令他愉快的是,他一出马,就听到了第二重防线内地字号陷阱里捕获了猎物的消息。
  这个陷附是模仿南海土人的方法并加以改良制作而成的,不但深而广,而且四壁上都涂
上了米浆油脂,滑不溜手,纵然是虎豹猿猴,也难爬上来。
  唯一遗憾的是落入这个陷阱的,并不是卜鹰,而是伊莎。
  墨七星的脸色变了。
  这岛上的草木,除了墨七星外,没有人比伊莎美更熟悉。
  “我把卜鹰的轻功和行动习惯都算准了,这陷阱就是特地为他准备的。”墨七星问:“
你是怎么落下去的?”
  “入伏的本来的确是他。”
  “既然是他,怎么会变成了你?”
  “因为我过来看的时候,突然被他从里面翻上来抱住了,他的入伏,原来就是为了诱我
上当的。”
  “他抱住了你什么地方?”墨七星的怒意忽然消失,又变得非常有兴趣的样子,有关这
方面的事好像说就能让他心动。
  “他从下面翻上来,两只手抱佐了我的腰两个手肘刚好抵住了我的胸部。”伊莎美无疑
也明白墨七星的嗜好所以说得特别仔细,“他的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还咬到了我
的嘴。”
  “你呢?”
  “我?我当然受不了。”
  墨七星突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陷阱里揪出来,一连给了她十七八个耳光,接着
又撕开了她的衣襟和裙腰。
  她开始在流血,鲜血沿着她嘴角的笑纹流下来,显得说不出的奇秘诡异而可怖。
  这张美丽的脸已经不再像一张人的脸!
  用鲜血刻出的笑纹,已经使这张脸变成了一个诡异的面具。
  也许她的脸上本来就一直带着面具的。
  在呻吟和喘息中,她忽然说:“前面的埋伏你也不必去看了,卜鹰一定早已逃脱。”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海灵,她已经赶到前面去了,她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
  墨七星的嘴角也有血,是伊莎美的血。他用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狞笑。
  “只可惜他还是非死不可。”
  海灵果然已经放卜鹰逃脱了,船舶已经扬帆远走。
  墨七屋瞪着海灵,脸上居然连一点悲情气愤之色都没有,只问她,“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走?”
  “因为你。”海灵说,“你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我当然要留下来陪你。”
  “不管我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都一样?”
  “是的。”
  墨七星微笑,轻抚她的脸:“你是个好女孩你会活得很久很久的。”
  “他呢?”
  “他当然已经死定了。”墨七星看着在朝阳下远去的舰影:“我早就说过,不管在任何
情况下,他都已经死定了。”
  他放开海灵走上岸边最高的一块岩石,取出一具他从一个西方传教的长老手中得来的望
远筒,仿佛要眼看着卜鹰死在海上。
  忽然间“轰”的一声响,他刚路上的这块岩石上闻起了一片火光,烟花四射银光火树,
依稀犹可辨出是京城宝华堂的杰作。
  墨七星的人立刻从岩石上翻了下去。虽然凌空改变了四次身法,可是到最后体力还是不
济了,一跤跌入了尖齿般的礁石间。
  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已计算出他身上至少受了八处损伤。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刚才已经从那个制作新奇精妙的望远筒里,看到院驾走的那艘船,正在遥远的
地平线上面渐的沉没。
  这条船虽然也是他早巳为卜鹰准备好的,船底的笋头接合处,铁钉早已拔出,溶入了白
蜡。
  墨七星总算亲眼看见了卜鹰的海葬。
  海灵为什么要救卜鹰,雪子和千代是不是也早已跟她在暗中勾结。
  这些事墨七星都已不想追究。
  现在他只想回到他那间舒服的卧室去,好好的睡个午觉,把伤势养好。个人最重要的就
是自己的健康,其他的事都可以暂时先放到一边去。
  但是就在他踏入卧室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已错了。
  有些事是永远放不开的有些人也一样,他们好像总是会在你最不想看见他们的时候忽然
出现在你面前。
  在这瞬间墨七星看到的是卜鹰。
  卜鹰并没有沉人海底却比他抢先一步躺到他的床上,把两条腿高高的翘起正在看着他微
笑。
  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卜鹰的笑真是笑得讨厌极了。

                  尾 声

  汤师傅的店开在一条极阴暗窄小的巷子里,已经开了几十年了,有人劝他搬家.他就生
气。
  汤师傅是个老派的人,什么事都喜欢保持现状,坐着的时候就不想站起来就算看见从京
里来的达宫贵人,也很少站起来。
  别人也不怕他,因为大家都知道,汤师傅是南边最好的裁缝,就算架子大点,价钱高一
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汤师傅居然破例站起来了。
  这两个人,个是位身材魁伟、顶秃如鹰的大汉身上穿的件黑丝长袍质料虽然不错,却好
像久经日晒雨琳,已经很旧了。
  跟着他来的,是个女人年纪很轻长得很美,而且美得脱俗,身上的衣服却很怪异,也不
像讲究衣着的人。
  对于这一类的人,汤师傅问是不太理睬的可是今天却破例了。
  汤师傅看出这两个人的来头都不小,男的固然气势凌人女的更美得像是位从来不食人间
烟火的神仙很可能还是位公主。
  他们到这里来,当然是要做衣服。
  “要几套素色的衣服,连一点花边都不要,工价不较,可是要快。”
  “要多快呢?”
  “最慢也不能超过两天。”
  汤师傅开出个极可怕的价钱来,他们却连眉都没有皱。
  “但是要快,越快越好。”目光如鹰的大汉说:“我赶着去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那个人一定是你的好朋友。”
  “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好朋友。”大汉目中闪动着笑意:“只是他的葬礼我是绝不能错
过,而且绝不该错过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没有我,那个葬札根本就不能成为葬礼。”
  汤师傅的好奇心被引起来了,忍不住问:“那究竟是谁的葬礼?”
  “我自己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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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赌局系列之狼牙

                  前 言

  某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赌局,不但接受各式各样千奇百怪
的赌局,而且接受各种赌注。
  在传说中,主持这赌局的,是两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行踪诡秘,潜力雄厚,而且还
有一种顽童般好奇与冒险的特性。
  现在大家才知道,其中有一位老先生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老,不但能够时常做出一些
别人做不到的事,甚至还能够时常得到少女的欢心。
  这个人精力充沛,活动的力量更大的令人吃惊。至于他的武功深浅,知道的人倒不多,
因为他能够不出手的时候,是绝不会出手的。正如他能够坐下的时候,绝不站着;能够喝酒
的时候,绝不喝水。
  这个人就是卜鹰。
  一个人如果没有对手,活在世上也无趣得很,卜鹰活得很有趣,他有个很有趣的对手,
关西关二关玉门。“生裂虎豹关玉门”,生撕活人,如儿撕纸。
  这一次他们又赌上了,赌注是一颗充满了神秘传奇的狼牙。

                第一章 狼在火上

  荒山、夜星、晴、冷。
  一条秃顶如鹰的大汉,斜倚在山坡旁的一块青石上,穿一件柔软宽大的黑袍,赤足、麻
鞋,一双眼睛比夜星还亮,正盯着前面的一堆火。火焰闪动,火上架着铁枝;铁枝上穿了一
只也不知是牛是羊的牲口,已经快烤熟了,焦香四溢,山坡后都一定可以闻得到。
  山坡后果然有人闻到了。
  一条高大魁伟,却瘦骨支离,好象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一样的汉子,从山坡后转了出
来。
  “卜鹰。”
  他非但走不稳,连站好象都站不稳,可是卜鹰着两个字说出口,忽然间他就已从二三十
丈外到了火堆前。看见火上的肉,他的眼睛也发出了光。他眼中的光也比夜星还亮。
  “你烤的这不是羊。”
  “这本来就不是。”卜鹰懒洋洋靠在石头上,用一把刷子,从一个桶里蘸着也不知是用
什么东西调成的作料,一刷子一刷子,很仔细很仔细地往肉上刷。焦油滴在火焰里,必剥必
剥地响着。
  有风,火更大,肉更香。卜鹰说:“没有人说这是羊,这里不是吃羊的地方。”
  病汉皱起两条浓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这是狼。”
  “对了。”卜鹰眼中有笑意,“关二全身都是病,鼻子总算还没有病。”
  “狼肉太粗,不好吃。”关二说。
  “对。”
  “我只要一半,狼脸子和眼珠也得归我。”
  卜鹰笑了:“狼肉太粗,狼肉不好吃,你为什么还要吃一半?”
  “我要吃的不是狼肉。”关二说,“我要吃的是乡思。”
  “乡思?”
  关二的目光在远方,在夜空中,在夜星上,他的心却在夜星下某一个地方。
  “昔年在关外,关二犹少年,一夜去杀贼,斩首四十六。”
  “杀得好,好痛快。”
  “那一夜,我把一柄百炼钢刀的刀锋都砍卷了,四更后,腹如雷鸣,饿得简直可以吃下
一匹马。”
  “那里没有马。”
  “所以我就抓住了一只狼,活生生撕成两半,就象你这样放在火上烤。”关二说,“不
到一个时辰,我就把那只狼吃得精光。”
  “吃得好,好痛快。”
  “直到如今,我想起那一夜的事,还是会觉得食指大动,也不知是想杀贼,还是想吃
狼。”
  卜鹰又笑了。
  “这里狼倒是有一只,而且是现烤好了的,只可惜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它吃不了你,
你也吃不了它。”
  “为什么?”
  “因为这只狼是我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从狼脸子到狼屁股都是我的。”
  “你能吃的下?”
  “吃不下。”
  “你不能分一半给我?”
  “不能。”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的?”
  “现在。”
  “现在你为什么要变?”
  “因为现在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而且还有一点紧张。”卜鹰说。
  “紧张?”关二很诧异。“身经百战,也不知道出生入死过多少次的卜鹰也会紧张?”
  卜鹰叹了口气:“每当我知道有人来杀我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紧张,我一紧张,就想
吃,所也我才会去弄来这一只狼。”
  关二也笑了。
  “我也一样,一紧张就想吃。”他说,“可是你现在已经可以不必紧张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我关西关二,既然吃了你的狼,就不能看着别人来杀你。”
  “你吃了我的狼,就替我杀贼?”
  “是的。”
  关二大笑:“吃狼杀贼,一并举行,三十年前雄风又起,人生至此,不亦快哉。”
  卜鹰却又在叹息:“只可惜今夜来的人没有四十六。”
  来的只有四个人。
  四个人是从不同方向来的,年纪不同、衣着不同,相貌当然更不同。奇怪的是,这四个
不同的人却有一种很特别的相同之处。
  四个人看起来都很沉静,连一点火气都没有。在这种春寒料峭的晚上,在这种四野无人
的山区里,他们忽然出现,居然就好象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到郊外去散步、到人家家里去做客
一样。
  难道他们就是来杀人的人?
  关二已经撕下条狼腿,正在开怀大嚼,看见这四个人才喃喃地说:“三万五千两、三万
七千五百两、三万两千两、四万两。”他问卜鹰,“一共是多少?”
  “十四万四千五百两。”
  “不便宜,不便宜。”
  “什么不便宜?”
  “这四个都不便宜,很可能比那四十六个都贵一点。”
  “哦?”
  “屠杀狗三万五千两、金老二三万七千五百两、王断三万两千两、萧玉人四万,江湖中
身价最贵的杀手,居然一下子来了四位。”关二叹了口气,“想不到居然有人肯花这么多金
子来杀你。”
  “是金子?还是银子?”
  黑暗中来的四个人,有一个突然冷笑:“如果是银子,这么一点只配杀狗。”
  关二把狼腿上的最后一点肉啃光,才叹息地摇头:“就算是金子,这么一点,也不配杀
我。”
  “杀你?”金老二道,“为什么要杀你?”
  “要杀小鹰,就得先杀我。”
  站在最远的萧玉人忽然开口:“不行,这个人杀不得。”
  “为什么?”
  “杀了他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人付。”
  关二大笑。
  “萧婆婆果然名不虚传,没有钱赚的生意,绝对不做。”
  他的笑骤然停住,慢吞吞地站起来,整个人就好象被风一吹就要散了的样子,一双眼睛
却亮如刀锋,刀锋般划在萧玉人的脸上。
  “只可惜这一次你们不杀我,我也要杀你。”
  萧玉人淡淡的笑了:“你以为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三个人出手了。
  前面的三个人。
  刀、扎刀、匕首。
  三个人用的都是很普通的兵器,却都是杀人的利器。
  三个人的态度本来都很沉静,可是一出手,就好象变成了三条毒蛇。
  三个人攻击的目标,仍然不是关二,而是卜鹰。
  卜鹰没有动,动的是关二。
  关二动,单刀折、匕首落,一把三尺九寸长的扎刀,在一刹那间竟然被拗成了十三截;
两条瘦而健韧的手臂,已经被活生生撕了下来。
  就好象大姑娘喜欢撕绸缎,小孩儿喜欢撕彩纸一样。关二喜欢撕人。
  他撕的不是前面三个人,而是站的最远的,那个值四万两的萧玉人。
  血光飞溅,在夜色中看来并不鲜艳,却使得那条被撕下来凌空飞起的手臂,看起来更诡
异可怕。
  前面三个人兵器已失、锐气已折、杀气已灭,人已僵住。
  “啪、啪、啪。”
  卜鹰在鼓掌。掌声三响,他的人已忽然从原地滑开尺。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有一把雪亮的剑自地下穿出。
  卜鹰若不动,这把剑此刻就已经从他的股间刺入,穿透他的肾和肝脏。
  这一着才是真正的杀手,本来已经算准了一击必中,必死无救。
  关二大喝:“好,这一剑二十万!”
  喝声中,他那蜡黄枯瘦的大手已经抓入地下,把一个人活生生地提了出来。
  火光闪动,就在这一瞬间,这个病骨支离一吹就散的大汉,竟象是忽然变成了一个来自
太古穷荒的凶神恶鬼。

                第二章 传说

  代号:人蛇。
  姓名:不详。
  擅长:掩护、穿地、易容、缩骨、脱身、治毒、暗器、暗杀。
  身价:黄金二十万两。
  纪录:行刺三十一次,成功二十七次,无功而退四次。
  失手:无。
  “这样的纪录,赌局里一定也有一份。”
  “好象有。”
  “近三年来,听说他已经被列为十大杀手之一。”
  “好象是的。”卜鹰说。
  “那你为什么不问清楚是谁派他来杀你的?为什么要放他走?”
  卜鹰笑了笑:“我纵横江湖二十年,杀人无数,别人要来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
又何必太计较呢?”
  “好,凭你这句话,当浮三大白。”
  “我不跟你喝酒。”
  “为什么?”
  “你吃的太多,影响我的酒兴。”卜鹰道,“你好象永远都吃不饱,你是不是有病?”
  关二大笑。
  一只狼居然已经快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一颗狼头还完整。
  关二以一把解腕尖刀挑起狼头,卜鹰忽然出手如电,从狼口中拔出一样东西来,在曙色
中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关二问。
  “是牙,是狼牙。”卜鹰说,“狼脸子和眼睛都是你的,这颗狼牙当归我。”
  “羊日夜嚼草,狼日夜嚎叫,所以狼脸子也和羊脸子一样,经久耐咬,都是下酒的好东
西;狼眼子也和羊眼子一样,别有异味。”关二问,“狼牙呢?狼牙有什么用?难道你要把
狼牙装上去咬人?”
  卜鹰不答,只把那颗狼牙给关二看了看。
  这颗从狼嘴里拔出来的牙居然好象是象牙,四面镶金,做得极精致,金边上刻着一个极
小的字:“萧”。
  关二耸然动容。
  江湖传言,都知道昔年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和狼之间有一种奇特而深厚的感情。
  萧十一郎是个孤儿,从小流浪在荒山旷野间,生活得也象一只狼一样,饥饿、孤独、寒
冷、得不到一点同情和温暖,所以他能深切了解狼的痛苦。
  狼和羊一样,也有生命,也有求生的欲望,也要活下去,也要吃,可是狼牙如果折断
了,往往就会活活的饿死。
  所以萧十一郎经常到荒山中去寻找这样的饿狼,用一种学自波斯医术的技巧为狼群修补
残缺的牙齿。
  这一类的故事,一向只不过是有关萧十一郎许多神奇的传说之一而已。
  可是现在关二已经知道这不仅是传说了。
  “狼牙应该是你的。”关二问卜鹰,“可是这一颗狼牙你能不能割爱?”
  “不能。”
  “我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你交换?”
  “没有。”
  “我有没有什么法子令你改变主意?”
  “没有。”
  关二叹气。就在这时候,山坡下忽然传来一阵阵喊镖的声音。
  喊镖的趟子手中气充足,声音嘹亮。
  “四平八稳,天下太平。”
  天已经亮了,四月的春阳已有暖意。
  一行镖队自前面的道路上,行经山坡。十六个趟子手,衣履鲜明;四位镖师,鲜衣怒
马;十二辆镖车,油漆崭新,走过时,路上留下很深的车辙轮印,显得车子里载的镖分量十
分重。
  十二辆镖车,二十四面镖旗,杏黄缎子面,鲜红的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这是多大的口气。
  保镖的人,如果真能走遍天下都太平无事,那就不是保镖,而是奇迹了。
  在看走在最后面的总镖头,更会觉得这四个字很荒唐无稽。
  这总镖头三四十岁,一百三四十斤,不骑马,不跨车辕,连轿子都不坐,却坐在一张特
大号的太师椅上,使八跳精壮的大汉抬着,身上穿一件鲜红的缎子长袍,前后胸分别绣着四
个杏黄的大字。
  前面是:“诸葛太平”。
  后面是:“天下太平”。
  “这个人就是太平镖局的大老板和总镖头诸葛太平?”
  “是的。”
  “这十五年来,他保的镖,真的没有出过一次毛病?”
  “半次也没有。”
  关二又在叹气。
  “老实说,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本事,有时候我甚至看不出他究竟是条猪还是人。”
  “他当然是个人,而且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卜鹰说,“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不
过他的老子碰巧是镖局中最受人尊敬的诸葛英节,他的岳父又碰巧是黑道中最有才能的杜
断;而这两个人又碰巧都为了他们的朋友而死。”
  “江湖中人恩怨分明,所以大家就把这一笔恩情,记在这个活宝贝帐上。”
  “事情好象就是这个样子的。”
  关二剥出一只狼眼睛,放在嘴里含着,就好象小孩子含糖一样,过了很久才悠悠的说:
“只不过每件事都有例外的。”
  “哦?”
  “连当年的陆小凤和楚香帅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诸葛太平。”
  他用一只贼亮的眼睛盯着卜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有预感,他这一趟镖一定保不
到地头,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这次叹气的是卜鹰。
  “你一直在后面盯着我,原来就是想要跟我赌一赌。”
  “当然。”关二说,“天下的输家一般黑,有哪个不想翻本?”
  “有理。”
  “你赌不赌?”
  “赌局的人,怎么会不赌?你几时见过不接客的婊子?”
  关二大笑。
  卜鹰问他:“你赌什么?”
  “你有什么,我就跟你赌什么。”
  卜鹰笑了笑:“不管赌什么,这颗狼牙当然是要包括在其中的。”
  “那是一定的了。”
  卜鹰霍然站了起来,也用一只贼亮的眼睛盯着关二,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你听着,要注意的听,要把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你放心,我的耳朵没有毛病。”
  “你说你要跟我赌,赌诸葛太平这一趟镖一定送不到地头,对不对?”
  “对。”
  “这样子我不跟你赌。”
  “为什么?”
  “因为我也有这样的预感。”卜鹰说,“所以我也要跟你赌,诸葛太平这趟镖绝对送不
到地头,这样子你赌不赌?”
  关二毫不考虑的回答:“我赌。”
  “不管赌什么你都跟我赌?”
  “对。”
  “反正这一次你是要跟我赌定了。”
  “一点也不错。”
  小屋、大床、茶几、零食、小菜、干果、糕饼、点心、蜜饯、茶、酒。
  关二、张五、张八。老样子的张五和张八,看起来还是象两个木瓜。
  “我不懂。”张八说,“这一次卜鹰为什么要反过来赌?”
  “因为他看我太有把握了。”关二道,“而且要劫诸葛太平的镖,看起来总必要保他的
镖容易的多。”
  “卜鹰自己会动手劫镖么?”
  “他当然不会,赌局的人一向不干扰打赌的胜负,卜鹰决不会违规破例。”
  “我想他也不会。”
  “只不过这一类的事,一定会有别人替他做的,而且一定是专家。”
  “时候已不多,他能在附近找到哪个劫镖的专家?”
  “至少他能找到一个。”
  张家兄弟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好象都已经想到这个人是谁。
  所以他们只好问:“我们能不能找到人对付他?”
  “我们至少也能找到一个。”
  “谁?”
  关二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只淡淡地说:“总有人的,到时候总会看的到的。”
  张家兄弟当然不敢再追问,却又忍不住要问:“如果还有别的人来动这趟镖,敢来动这
趟镖的,当然不会是简单人物。若是被别人把镖劫走了,我们还不是一样输了。”
  “那些人当然也有人对付。”
  “谁?”
  “你以为我是谁,我关西关二难道是个死人?”
  “轻如飞燕胡金袖,生裂虎豹关玉门。”
  关玉门当然不是死人。
  胡金袖也不是。

                第三章 绝色丽人

  宽大的袖子,飘逸、柔软、华美,袖口绣着金边,是名家用金线绣出的牡丹。
  袖口里伸出一双玉手,修长、圆润、十指纤纤宛如白玉雕成。
  手在抚琴。
  形式高雅的古琴,音弦清悦。
  琴在几上,几在亭中,梁栋栏杆精美的六角亭,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山坡上百花盛开,宛如图画。
  亭中的人也象图画中的人,图画中的神仙中人,叫人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现在却有个人正在看着她,盯着看她,就好象钉子已经钉入石头里,动也动不了,拔也
拔不出。
  卜鹰在看着她,她却在看着另外两个人。
  琴声清悦,两个正循着琴声从山坡下走上来,衣着都很华贵,风度也很好,看见在亭中
抚琴的金袖丽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他们走入山亭,和他低低说了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很安静地退了下去。
  然后又来了两个人,情况也和他们差不多。
  前后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一共来了四拨人,循着琴声而来,说完话就静静退了下去。说
话的内容,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谁也听不见。
  他们的态度虽然温和沉静,看起来总显得有一点神秘的样子。
  这些人是些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那金袖丽人又是何许人也?他们之间是否在进行一种神秘的交易?
  卜鹰这一次居然好象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只是静静的在一边作壁上观。
  等到四拨人都走了,琴音立刻断绝,山坡后立刻转出一顶软轿,一个爱笑的绿衫姑娘随
轿而来,服侍丽人上轿,好象根本没有看见有卜鹰这么样一个人。
  轿子又转入后山,卜鹰居然也跟着去了。
  后山的花雾深处有红墙绿瓦数楹,青翠的石子路,通过一扇月门,穿入花丛,接上花
径。
  花径尽头,有小楼一角。
  轿子入月门穿花径,停在小楼前,卜鹰居然一直都跟在后面。
  抬轿的人、随轿的人、轿中的人,居然好象全都没有看见他。
  这个世界上好象根本就没有他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轿中人下轿,扶着爱笑姑娘的肩,走入小楼,走上小楼。
  卜鹰居然还是在后面跟着。
  小楼上布置精雅,无疑是女子的闺房,当然也是男人的禁地。
  卜鹰居然也跟着她们走了进去。
  她们走进房,爱笑的姑娘打水、倒茶、拿点心,金袖丽人拢头洗脸、喝茶、脱鞋、除
袜,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
  这些都是女孩子的闺房隐私,都是绝对不能跟男人看到的。
  卜鹰偏偏就在旁边看着。
  她们偏偏就好象没有看见卜鹰。
  这是怎么回事?
  卜鹰难道忽然变成了隐身人?
  这个隐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忽然问这位穿金袖衫的绝代丽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
忙?”
  如果他说的话别人也听不见,那怎么办?
  谢天谢地,这个隐形的人说的话,别人总算还能听得见,所以金袖丽人立刻反问他:
“你要我帮忙?帮什么忙?”
  “你能不能找一位名师来,把琴练一练?”
  卜鹰说:“你弹起琴来简直好象……”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瞪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练琴?我把琴弹得那么好听干什么?弹给你这个秃子听?”
  卜鹰笑了,她也笑了,原来他们两个人本来就认识的。
  不但认识,而且很认识,她已经觉得不管自己干什么让卜鹰看见都没有关系。
  除了卜鹰外,别的男人就不同了。
  别的男人如果随便看了她几眼,眼珠子很可能随时都会不见。
  胡大小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可是她刚才在那山亭里抚琴,为的是什么呢?她跟那些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一些神秘
的交易呢?

                第四章 大小姐的密谋

  胡大小姐真能喝,喝得越多,眼睛越亮,看来越清醒,让人永远都看不出她的年纪。
  卜鹰只记得他们认识已经有十二年了。
  “今天我跟那四票人,又做成了六件交易,其中有四件都跟一个人有关。”大小姐问卜
鹰,“你猜这个人是谁?”
  卜鹰连想都不想:“诸葛太平。”
  “对了,有赏。”
  大小姐亲自倒了一杯酒,看着卜鹰喝下去,还喂了他一撕风鸡。
  “说起来也真奇怪,这个诸葛太平倒真是个怪人,一举一动好象都特别受人注目,连他
放个屁,都有人赌他那个屁臭不臭。”
  大小姐自己也喝了一杯酒,然后又喝了一杯,然后再一杯,然后才接着说:“今天那四
票人,来赌的都是诸葛太平,赌他住在哪里,赌他晚上找不找女人,赌他一顿吃多少肉,赌
他洗不洗澡。”
  卜鹰忽然问:“有没有人赌他能不能把那一趟镖平安送达目的?”
  “没有。”
  大小姐说:“这也是怪事,大家好象都认为,只要是他保的镖,就一定能平安无事。”
  卜鹰冷笑:“这一次恐怕未必。”
  “未必?”大小姐显得很惊讶,“难道你已经知道‘手到擒来丁一抓’和‘探囊取物公
孙易’这两个劫镖从未失手的大盗,这一次要来动他的镖?”
  “我不知道。”卜鹰淡淡地说,“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诸葛太平的镖他们还动不了。”
  “那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另外有一个人这一次要动他的镖。”
  “这个人比丁一抓还凶?”
  “凶得多。”
  “这个人比公孙易还鬼?”
  “鬼十倍。”
  大小姐的眼睛更亮也更漂亮,她的好奇心显然已经被引动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
  “是你。”
  “我?”大小姐好象吓了一跳,“你说的这个又凶又鬼的人就是我?”
  “是的。”
  “我要动诸葛的镖?”
  “是的。”
  大小姐喝了杯酒,又喝了一杯,再喝一杯,又再喝一杯,忽然银铃般笑了,风中的银铃
般笑个不停。
  “想想看,这件事一定有趣得很。”
  “当然有趣。”卜鹰的眼中也有笑容,“简直有趣极了。”
  没有趣的事,卜鹰是绝对不会让大小姐去做的,大小姐也绝对不会去做。
  有趣的事,你不让她去做都不行。

                第五章 吃遍天下混战八方

  每个人都有权做他自己认为有趣的事,吃,无疑是诸葛太平认为最有趣的事之一。
  他正在吃。
  桌子是用六张方桌拼起来的,上面铺着一张崭新的、用杏黄色的缎子缝成的桌布。
  桌子上摆了大概有四五十种各式各样的汤和菜,有的菜大家都认得,也看得出使用什么
做的,其中鸡鸭鱼肉野味海鲜当然都少不了。
  另外还有一些菜,别人非但不认得,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过。
  诸葛太平高高坐在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最少比普通的椅子要高出两尺。
  这样他才可以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看得清楚,吃得才高兴。
  现在他吃得好象有点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么多菜,难道还不够让他开怀大嚼?
  门外是个很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震屋瓦的大笑。
  “一人独饮,没有对手,固然无趣,一个人独吃,没有对手,也一样无趣得很。”关二
的声音大笑着道,“诸葛先生,你说对不对?”
  对,当然对。
  诸葛太平精神一振,喜动颜色,大声道:“外面是什么人?快请进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关二已经进来了,来得真快。
  诸葛太平眯着眼,上上下下把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打量了一遍。
  “你能吃?你能跟我对吃?”
  “放眼天下能够和你对吃的人,说起来大概也只不过两三个人而已。”关二说,“蜀中
唐门的那位唐大官人,大概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对。”
  提起这位唐大倌,诸葛太平显得更有劲了。
  “那一次我跟他痛吃了两天两夜,吃的真是痛快淋漓,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问关
二,“可是另外一个能跟我对吃的人是谁?难道是你?”
  “就是我。”
  诸葛太平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眯着的眼睛里忽然有光芒暴射,就好象叶孤城出战西
门吹雪时的神情一样。
  “难道你就是关西关二关玉门?”
  “就是我。”
  “听说你随时都可以吃,永远都吃不饱,那是不是真的?”
  “是。”
  诸葛太平大笑:“那就好极了,实在真是好极了,好得不得了。”
  “咱们现在就开始,先来一点小吃怎么样?”
  “好。”
  他们的小吃,也不太多,只不过就是桌上这六八四十八样的大菜。
  小吃之后,才是正餐。
  诸葛太平说:“今天咱们的主菜,叫做‘混战八方’,你看怎么样?”
  “先拿来看。”
  桌子上的菜都已经清除了,架上了一个木架,大概有三尺长三尺宽。
  一个瓦锅端了上来,刚好可以四平八稳的摆在木架上。
  “好大的锅。”
  锅盖掀起来,一阵浓烈的肉香立刻象魔法一样散布开来,里面红红的炖着一锅肉,还在
冒泡。
  “好一个混战八方。”关二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里面最少也有八种肉。”
  诸葛太平大笑:“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大行家。”
  他又说:“吃这种肉,要有一种特别的吃法,光吃肉就变得象是乌龟吃大麦,糟踏了好
东西。”
  “我懂。”关二说,“光吃肉,显不出肉的好味道来,一定要东西衬一衬才行。”
  “对,对极了。”
  要怎样一个吃法才算正确呢?
  先把一张直径两尺左右的烙饼,平摊在桌上。饼要烙得薄,还要烙得有劲道,才不容易
破。
  饼摊好了,拿一根三尺长的保定府玉白葱来,掐去葱青,只剩葱白,蘸上皇宫大内太监
做的上好面酱,搁在旁边。
  然后用木杓杓起三四杓大肉,大概有一斤到一斤半之间,杓在烙饼的中间,成一长堆;
然后把左边的烙饼盖上去,再把右边的烙饼盖在左边的饼上,尾部卷起,卷成一条长筒,用
两只手捧着,揣在怀里,就可以开始吃了。咬一口葱面酱,咬一口饼。左边一口,右边一
口,中间再一口。
  诸葛太平道:“那时候只看见顺着嘴角往外流油,那种味道,吃什么都比不上。”
  他说得眉飞色舞,关二却叹了口气。
  “如果再加上一点迷药、毒药之类的东西,那种滋味就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
  “迷药?”
  “这么大这么香,味道这么浓的一锅肉,就算加半斤迷药进去,别人也吃不出来的。”
关二淡淡地说,“如果下毒的人是探囊取物公孙易,大概只要吃一口就已经足够了。”
  “足够干什么?”
  “足够有充裕的时间让他们把镖车运走。”
  诸葛太平用力一拍桌子:“这个王八蛋,就算要劫我的镖,也不该把迷药下在肉里,糟
踏了这一锅好肉,害我吃不成。”
  看他的样子,糟踏这一锅肉的罪行好象比劫镖还严重。
  关二笑了。
  “幸好他还没有把迷药下在肉里,就已经被我们的五掌柜和八掌柜先请了过来,连他的
死党丁先生都一起请来了。”
  丁一抓练的不是鹰爪功,右手的手掌却特别大,不但比别人的手大,比自己的左手也要
大一半。
  据说他一只手里就可以用七七四十九件暗器,凭他的腕力、指力、夹力和指甲关节间的
弹力,同时把暗器打出去,专打人身上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和十三处致命要害。
  公孙易却是个很少用手的人,他用的是他身上最发达的一部分。
  他的脑袋。
  现在两个人看起来,衣衫都有一点不整,头发也都有一点零乱,他们本来都是很讲究修
饰的人,刚刚无疑经过了一番苦战。
  张五和张八身边带的人,平时虽然看不见,一出手就足够让别人看老半天的。
  诸葛太平一直在摇头叹气。
  “你们这是何必呢?何必一定要动我的镖呢?让我过几天舒服日子,你们自己也好过几
天舒服日子,岂不是天下太平?”
  诸葛叹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来惹关玉门这个倒楣鬼?”
  丁一抓声音嘶哑,眼中布满红丝,瞪着关二。
  “关西关二几时做了镖局的奴才?谁能想得到。”
  “老实说,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只不过一个人一生中,总要做几件连自己都想不到的
事的。”
  “有理。”诸葛太平说:“有理就有肉吃,来,吃,酱油麻油通通有,大家一起吃。”
  关二大笑:“那是当然非吃不可的。”
  他刚刚学会了吃炖肉的最正确的方法,现在好象有点迫不及待了。
  看见他开始吃肉,公孙易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奇怪的表情。
  他一向是个不动声色的人,脸上很少有表情,现在却好象忽然看见关二的鼻子上长出了
一朵花来。
  这时候丁一抓已出手。
  就在关二、诸葛太平和张家兄弟刚把第一口肉吞下去的时候,他的大手已经发出了满天
花雨。
  花非花、雨非雨,每一道花雨,都可以杀人于刹那间。
  这一点大家都明白的。
  丁一抓纵横江湖,把别人保的镖银看成自己的一样,伸手就拿,手到擒来,当然是有道
理的。
  这一点关二他们也不会不知道。
  奇怪的是丁一抓威震江湖的暗器一出手,他们居然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即不招架,也不
闪避。
  关二的手仿佛抬了抬,但是并没有举起来。眼看着这些封喉致命的暗器就要穿入他们的
要害。
  忽然间,一条人影燕子般的飞来,一只大袖,金光闪闪。
  大袖飞舞,飞燕去来。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花雨消失间响起:“七七四十九件暗器,胡金袖拜领,大好人命
四条,胡金袖奉还。”

                第六章 结论

  花径深处的小楼前树荫下,摆着一桌酒,甜甜的,刚用春冰镇过的波斯葡萄酒,却又偏
偏带着一点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
  青山远处白云花树间,仿佛有人在曼声而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只可惜长袖飘飘的女主人虽然能醉客,客人却都清醒得很,好象连酒都不好意思喝了。
  客人是关二、张五、张八、公孙易、丁一抓和诸葛太平,半客半主的是卜鹰。
  女主人花容胜玉,长袖绣金,和镖车里的黄金一样,都是十足十的纯金。
  天下太平的镖车毕竟也有不太平的时候。
  大家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呢?
  公孙易:“我实在觉得很奇怪,大家好象都认为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会在肉里下毒。”
  丁一抓:“那种迷药决不比公孙易的差,我只闻到一点气味,出手就已经慢了。”
  胡金袖:“幸亏你慢了那么一点点,所以现在大家还都很太平。”
  张五:“我无话可说。”
  张八:“轻如飞燕胡金袖,果然了不起。”
  诸葛太平:“不管怎么样,现在总算又天下太平了,我已经又叫人炖了一锅肉,已经架
在炉子上了。”
  关二:“你这一锅肉,我非吃个痛快不可。”
  关二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都吃了一惊。
  一向心高气傲的关玉门,这一次一败涂地,居然还有心情吃肉。
  ——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关二?
  卜鹰已经注意观察了他很久,现在才开口:“这一次赌局,我绝对没有插手,只要有我
的赌局,我就不会插手。”卜鹰很郑重地说,“这是我的规矩,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你。”关二说,“我一直都相信你。”
  “现在诸葛太平的镖车已经被劫了,镖银已经在胡大小姐的地窖里。”卜鹰问关二,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输了?”
  “不是。”
  “你还没有输?”
  “我当然还没有输。”关二看着卜鹰,其中充满笑意,“这一次输的是你。”
  关二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
  一向言出如山的关玉门,这一次难道想赖皮?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上一次薛涤缨和柳轻侯的赌局,我们左也输,右也输,里里外外一共输了一百万两,
其中有二十三万两,付的是大通的金票。”
  “对,我已经点收过。”
  “想不到的是,一向财力雄厚的大通居然垮了,他们发出去的十足兑现的金票,也已在
一夜之间变成废纸。”关二说,“这消息现在虽然还没有传出去,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说:“大通可以垮,财神不能垮,所以我们连夜凑了二十三万两黄金,请太平镖局押
镖,送到赌局去,换大通的废票。”
  说到这里,关二的声音都仿佛年轻了起来。
  “这趟镖本来就是要送到赌局里去的,所以我才会领头吃那锅肉,好让你们自己把镖运
来。这里也是赌局的分支之一,我们正好把镖银平安送达。”他微笑的面向卜鹰,“所以这
一次输的是你,不是我。”
  诸葛太平吃吃的直笑。
  “有了诸葛太平,一定天下太平,这句话各位一定要牢记在心。”
  关二伸出手,刚伸出来,狼牙已经在他手里;他却偏偏还故意吁了口气,看着卜鹰说:
“每个人都难免有做输家的时候,难得做一次输家,也不必太难受。”
  “是的。”

                第七章 尾声

  卜鹰真的好象并不太难受,而且还有心情喝酒,而且还喝得很愉快。
  这个人真有风度,真输得起。
  胡金袖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白藕般的手臂,剥着莲蓬,却用眼角瞟着卜鹰:“看
样子你这一次的诡计又得逞了。”
  “诡计?”卜鹰好象完全听不懂得样子,“什么诡计?”
  “这一边你虽输了一枚花八十五两银子弄来的冒牌狼牙,那一边最少也要赢进三五百
倍。”
  “那一边是哪一边?”
  “当然是诸葛太平那个胖猴子那一边。”
  “猴子既然能胖成他那样子,当然奇精无比,我怎能弄到他的。”
  “你一定告诉他可以让关二帮他把镖银平安送到,他一定故意不相信,故意要跟你赌,
其实心里宁可输。”
  “为什么?”
  “因为他输了,镖银就会平安送到,诸葛太平就依然天下太平了。”胡金袖吃吃地笑
道,“所以这一次真正的赢家还是你。”
  卜鹰微笑。
  “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还是让关二赢了一次,至少让他自己觉得自己赢了一次。”
  清亮的下弦月、多彩的黄金杯,卜鹰浅浅的啜了一口葡萄酒,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
  “做赢家虽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至少总比作输家好。”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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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赌局系列之追杀

                  楔 子

  赌局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尤其是负责管理资料的孙老夫子,忙得想回去吃一顿他女儿做
的晚饭都没有时间,因为号称近三十年来,江湖中最刺激的一场追杀行动已开始。
  对于这一次追杀,至今各地都已经有人来打听赌局接受赌注的盘口,所以有关这次追杀
行动中两个人的资料,也纷纷自各地涌来。
  这两个人当然都是名人,追的一方是新近才入刑部当差的程小青,据说他最近几乎因为
一件冤狱而遭处决,所以才下决心,入刑部,管世间所有的不平事,捉罪犯归案,为冤情昭
雪。
  有关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的:
  姓名:程小青。
  年纪:二十五。
  特长:自幼喜爱狩猎,所以视察力极佳,反应极快,而且善于在野外求生。
  武功极杂,出手一击,极少失误。
  用左手,右手已齐腕断去。
  家世:父名程元,人称“八臂神龙”,乃西北大豪,各门各派的兵刃武功都曾练过,壮
年死于中风。
  母名关玉仙,即“生裂虎豹关玉门”关二先生之妹,人称“三姑奶奶”,与人交手时,
骁勇刚猛,犹在关二先生之上,在西北一带,威名远震。
  程小青追杀的一方,不但是横行天下的大盗,也是武林公认的奇才,个性却很孤独,经
常一个人露宿在野外。
  这个人姓白,名荻,又叫做白荻花,作案之后,通常都会留下一枝白色的荻花作为标
志,所以也只有在荻花开放时那短短一段时日中,他才出来作案。
  有关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子的:
  姓名:白荻、白荻花。
  年纪:不详,约二十五。
  家世:不详。
  特长:传说中,自幼即与狼群为伍,对旷野中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生存力极强,与
传说中的萧十一郎有几分相似。
  武功怪异,耐力极强,又一次曾经逃入乱山中,和追捕他的二十九名高手抗拒了三日三
夜,结果仍然逃脱,追捕他的高手,却有二十一人死在乱山里,经此之后,江湖中人再也不
愿提起追杀他的事,参与那次行动的人,生还之后,立刻全部洗手归隐。
  特性:作案时只对豪门下手,只取珠宝红货。
  讲究衣着,在旷野中仍然保持仪表修洁,有人曾经形容:“又一次我们在追捕他两天之
后看见他,他看起来居然还象是刚准备去赴宴的贵宾一样。”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的武林奇才,所也这一次追杀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已轰动
江湖。
  综合了各方面的资料,赌局最后决定的盘口是——一比一。
  对于这次的成败胜负,谁都没有把握。

                第一章 必胜之战

  秋,深秋,木叶萧萧。萧瑟的秋风穿林而过,听起来就象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锋
一般。
  山间的小路上落叶满径,秋林中杳无人踪,连鸦群都飞得一只不见,却有一个人高卧在
一棵枣树的枝桠间,手里倒吊着一只羊皮酒袋,风吹木叶,簌簌的动,他的人仿佛也在随风
摇曳。
  一个顶秃如鹰,目光也锐利如鹰的人,却有一只猎犬般的鼻子,一只狡兔般的耳朵,一
个如骆驼般的胃,和一只狒狒般强而有力的大手。
  他的情人胡大小姐曾经形容过他——
  “这个人就象是很多种野兽混合成的,人的成分反而很少,也许只有一张嘴,因为只有
人的嘴才有这么好吃,而且吃得这么挑剔。”
  对于这种评论,他从来不予反驳争辩。
  ——一个男人如果要和女人争辩,就好象要和一条狗抢肉骨头。
  这个人当然就是卜鹰。
  山路上居然又有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衫的年轻人,百衣如雪,一尘不染,背后
斜背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配着同色的丝绦,和一双用硝过的小牛皮制成的黑色短靴。
  这个看起来就象是个春秋佳日在仆从陪伴下出来行猎的贵公子,可是他的神情却极谨
慎,行动更轻健矫捷,走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来的声音决不会比一只松鼠大很多。
  他的目光更锐利,也跟卜鹰一样,看起来就象是一只鹰。
  他很快就看见了卜鹰。
  魁伟的身子穿着件软软而贴身的黑丝长袍,赤足上套着只带着异样光泽的多耳凉鞋,手
里一袋羊乳酒,像一片云一样斜卧在树梢。
  这么样一个人会是谁?
  年轻人笑了,笑容纯真而带着稚气,在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骤然出现这种笑容,就象
是乌黑云层中忽然出现了阳光。
  “卜先生?”他问,“卜鹰?”
  “是的,我就是卜鹰。”懒洋洋地喝了口羊乳酒之后,卜鹰才反问,“白荻?白荻
花?”
  “是。”
  卜鹰大笑:“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你,看来我们两个都可以算是名
人。”
  “尤其是我,最近好象更有名。”白荻苦笑,“如果阁下是在这里等着我的,我也不会
奇怪。”
  “我为什么要等你,难道我还想拿着你的人头去领赏金?”
  他把羊皮酒袋抛给了树下的年轻人,酸酸的羊乳酒,一下咽喉,就变成了一道烈火。
  “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卜鹰说。
  “看什么?”
  “看人杀人,看杀人的人。”卜鹰说,“那都比杀人有趣的多。”
  “这里有人杀人?”白荻问,“这里有杀人的人?”
  “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
  “有杀人的人,当然就有被杀的人。”
  “当然!”
  “你看我象哪种人?”
  “我看不出。”
  卜鹰接过年轻人抛上去的酒袋,又喝了两大口。“我只看得出这里是个好地方,无论要
杀人还是被杀,都是个好地方。”
  “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若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一定会停下来,因为前面的那段山路很难走,能进到这
里来的人,绝不会太多。”
  “非但不会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
  “所以我就会等在这里,先观察好地形和地势,选择好一个一出手就能制敌机先的地
方,先取得优势,”卜鹰说,“高手决胜,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然后呢?”
  “然后我也许会设下一些小小的陷阱,兵不厌诈,在生死之战中,更不妨用一点手
段。”卜鹰说,“这也是兵家常事。”
  “所以你并不想管这件事。”
  “我说过,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卜鹰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妨把我当作一块
石头,一段树枝,你尽管做你自己要做的事,就好象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
  白荻立刻用一种很肯定的态度说:“好,我相信你。”
  暮云四起,升于脚下,天色已渐渐暗了。
  卜鹰早已闭上眼睛,仿佛已睡着,白荻做了些什么事,他好象真的完全不知道。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问白荻:“你已经准备好了?”
  “嗯。”
  “现在你对这一战已经有几分把握?”
  “现在我只想喝口酒。”
  “庆功酒?”
  “对,庆功酒。”
  “决战之前,先喝庆功酒。”卜鹰问,“难道你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白荻微笑,喝酒。
  “你会不会低估了你的对手?高估了自己?”
  白荻带着微笑,很平静地说:“我这一生,如果有一次把这一类的事估计错误,只要有
一次,现在我早就已是个死人了。”
  高手决战,如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无论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种不可
原谅的致命错误。
  卜鹰看着树下的年轻人,眼色中带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那么现在你就等着杀人吧。”卜鹰说,“我相信要杀你的人已经来了。”

                第二章 魔刀复出

  树林里这块空地,大约有两三丈方圆。这里的树木也不知是因为被人砍伐,还是受不到
阳光雨露,幼小时就已枯死。
  空地上积满了落叶,如果不是高山上很少雨水,恐怕早已变成一片沼泽。
  对于这一类的地方,白荻显然很熟悉,片刻间他已在这里做好了七八个陷阱。其中有模
仿猎人捕鸟用的弹枝、有埋在落叶下的尖石或坑洞,虽然都是些很简单的陷阱,可是在高手
决战时,每一处简单的陷阱都足以致命。
  高手决战,身子只要在一刹那间失去平衡,就给了对方一击致命的机会。
  白荻选了棵高树,站在树下,背后的剑柄已经调整到最顺手的角度。
  这里也正是这块空地上地势最好的地方,背对着光源,不致让落日的余光刺眼,人顺着
风向,可以让出手的速度更快。
  每一个细节他都计算的很精确。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他已经定下了心,沉住了气,而
且已经尽力把体力恢复。
  程小青虽然是追捕者,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些心浮气躁。
  所以他可以等。
  以逸待劳,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制胜的必要因素之一。
  这时候他当然也已听见了程小青的脚步声。
  程小青的脚步声居然很慢、很沉稳,显然是一步步慢慢走上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他好象并不急着追上白荻,也不怕白荻听见他的脚步声。
  这个可怕的对手,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看来他远比白荻估计中还要可怕得多。
  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这一点就是个致命的错误,白荻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了。对即将面对
强敌的人来说,这也是种不好的征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就好象渔夫在海面撒网的声音一样。
  白荻想到他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声音的,却想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人在撒网。
  一片巨大的鱼网,就象是一片乌云般从半空中落下来。这一片空地和四周的树木,竟都
在这面巨网的笼罩下。
  白荻身子窜出,想从网底窜出去。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动作更快,可惜这次却慢了一步。
  它的人还未窜出网底,前面已经有一片刀光在等着他。刀光密不透风,刀势连绵不绝,
用的竟仿佛是昔年东方魔教的独创刀法“如意天魔连环式”,刀法虽然还未练成,威力已足
够让任何人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白荻立刻被挡了回去。
  一挡回去,就被巨网罩住,只听见一个人在鼓掌。
  卜鹰在鼓掌。
  “太湖三十六友,撒网的手段果然高明,难怪有一网打一千八百八十斤湖鱼的惊人纪
录。”卜鹰道,“只可惜白荻花走遍天下,太湖群渔中的人居然连一个都不认得,否则也不
会象鱼一样落网了。”
  白荻居然就在网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反而对也在网中的卜鹰笑了
笑。
  “网本来就在,我不入网谁入网?”
  “有理。”
  “何况你可不是特地来看我入网的,这次你想必又赢了一注。”
  “一面看看,一面赌赌;若是只看不赌,岂非无趣得很?”
  “有理。”白荻微笑,“只可惜最有趣的事你没看到。”
  “最有趣的是什么?”
  “是魔刀。”白荻说,“如意天魔,如意魔刀,横扫天下,绝代天骄。”
  “好一把刀。”
  “端地是好一把刀。”
  “幸好我也已看过了,”卜鹰说,“程小青程大官人用的虽然不是昔年那一把横扫天下
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他的刀法我总算见过了。”
  白荻又笑,大笑。
  “你见过了?你见过了什么?”白荻说,“昔年魔教教主以一柄‘小楼听雨’纵横天
下,独创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每式三十六招,每招一百零八变,招中套招,紧扣连环,第一
刀劈下,就让人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大笑问卜鹰:“你说你已见过了,你见到了什么?”
  卜鹰苦笑。
  程小青忽然开口,冷冷地说:“你们若是要看一看我的刀法,那也容易。”
  程小青的确变了,变得异常冷静,只是那一股傲气确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一个人若是少了这股傲气,这个人活着就无趣得很;可是一个人如果有了这股傲气,他
的对手就有了诱他犯错的机会。
  程小青也不例外。
  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要人把那面巨网象帐篷般撑起。
  他自己居然也钻了进去,带着他那柄最近才请当今江湖铸刀的第一名匠徐稚子打造成的
奇型弯刀钻入了这面他自己设下的巨网中。
  他不但要让白荻看一看他的刀法,也要让卜鹰看一看。却忘了魔教的魔刀绝不是给人看
的。
  这一点不但他自己忘记,卜鹰和白荻好象也忘记了。
  白荻本来绝对不该忘记,也不能忘记的。
  在那些神秘的沙漠和旷野中,在那些黑暗而恐怖的孤寂之夜里,他应该听过某一位天魔
的咒语:“阿萨迷,般刹奇古古,阿诺萨奇古古,迦叶亚,德斯特尼,迦利亚,奇诺米
西。”
  那意思就是说:“至尊无敌的刀,使敌人的鲜血化为地狱之火,若有人的眼看过,他的
眼必瞎,身心都将受火炼之苦,万劫不复。”
  也许白荻曾经听过这咒语,但是他心里并不是真的想看这把刀,魔刀,他只是想乘程小
青入网的时候,乘机冲出去。
  所以巨网刚刚掀起一尺多高时,他的身子已经窜了出去。他整个人就象是贴着地面一
样,平平的窜出去的,就象是一枝被强弓射出的箭。
  这种身法并不好看,也并非时常都能用得着,可是练起来,却比练任何一种轻功都辛
苦,所以武林中练过这种轻功的人并不多。
  程小青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会使出这种身法,拔刀时已迟了一刹那。
  一弹指间即为六十刹那,可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一刹那就是生死之分了。
  电光火石一闪,生死已经异途。
  人类的生命,多么脆弱。
  就在这一刹那间,眼看着白荻已自程小青身子的右边冲了出去。
  当然是身子右边,程小青用的是左手,刀也在左手边,他身子右边的某一个角度正是他
全身唯一的死角。
  白荻的身法一展,不但可以乘机冲出,还可以从他的死角发动突击。
  这一击,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一击。高手决战,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但是这一击并没有发出,白荻也没有冲出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有极尖锐,却
极轻细的暗器破空声。
  白荻只觉得左腿的关接处仿佛被虫蚁叮了一下,仿佛有一刹那失去了知觉。
  他身子的平衡力立刻被毁,虽然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却已足够。
  足够让程小青拔刀、出手;足够毁灭一个人的魂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火狱。
  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划出,就象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被微风
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
完全不同的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
  白荻没有避开这一刀。
  刀光一闪,一串血珠就象是一条珠练般斜斜的抛了出去。
  白荻用尽全身力气,想改变自己的身法行动的规律。
  他知道魔刀的可怕。
  只要一刀得手,第二刀就会立刻跟着划出,依照对方行动时某种不变的准则划出,就象
是鬼魂已附上了你的身一样,永远紧跟着你;第二刀之后,立刻就有第三刀,第四刀……
  白荻明知它的可怕,可是悲惨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
  天魔已经紧紧贴住了它的魂魄。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血珠一串串抛起。鲜红的血珠,暗淡的黄昏。
  但是白荻还没有死,刑部也不要他死,还有口供没有问出来,一条有关上百万两金银的
口供,有时候远比几十条人命还重要的多。
  白荻的身子已经站不起来,神志却仍清醒,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看起来就象是一
个充满了怨毒的笑纹。
  他仿佛是在带笑看着卜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卜大老板,多谢你来看我,让我总算
也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
  卜鹰居然还笑了笑:“只可惜你这一生剩下的日子已太少。”

                第三章 神仙公主

  人退去,羊皮袋中的酒已空;卜鹰脸上的笑容却还在脸上,就象是已凝结成形。
  就象是有人用一把刀,将那一条条扭曲的笑纹雕刻到他脸上去了。
  黑暗的枯林外,却亮起了一串灯光,一连串巧手缀成的珠灯,一盏盏飘飞过来,在这凄
冷荒寒的深山中,看起来明明应该象是鬼火,却又不象。
  天上地下,都不会有如此辉煌美丽的鬼火。
  四个黑脸白牙的昆仑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五尺宽的平榻,自飞舞的珠灯中,大踏步而
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丽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
烂如晚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
白的皮肤,滑如凝脂。
  她的手里也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的笑容却比蜜更甜。
  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卜鹰却在叹气。
  “是你。”他苦笑着叹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能来。”神仙般的公主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她生气的时候,笑得居然还是那么甜。
  卜鹰却好象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卜鹰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象真的要走了,神仙般的公主却象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
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公主的眼珠子直转,“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当然是找你要债。”
  卜鹰又在叹气了,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这一次,我也在你们的赌局里压了一注,我赌那个白荻花一定跑不了的。”公主得意
洋洋地笑,“这一次你总算输了。”
  原来卜鹰赌的是白荻,白荻要逃走,他就赢了。那他为什么要用隔空打穴的功夫,用一
块碎石去打白荻右腿的穴道,让白荻恨他一辈子?
  卜鹰做的事,总是有很多让人无法明了的,他自己也不愿解释。
  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谁都不顾。
  所以现在他只问这位公主:“这一注你下了多少?”
  “不多,一点都不多。”公主笑得更甜,“这一次我只不过押了两百五十万两而已。”
  这一次轮到卜鹰吓一跳了,好象差一点就要从树上摔下来。
  “两百五十万两?”卜鹰又在鬼叫,“你是不是钱太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想赢点钱而已。”
  “你若输了呢?”
  “输给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外人,两百五十万两又不算太多。”
  卜鹰不但在喘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两百五十万两看得不
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刚抢下她手里的水晶夜光杯,将杯中酒一口气喝下去,卜鹰就看见太湖三十六友中石伯
人远远的飞奔了过来,就好象刚碰见鬼一样。
  太湖三十六友都是钓友,钓友讲究的是忍耐、镇静、等,一定要能等,一定要沉得住
气,水里的鱼儿才会上钩。
  现在这位钓友早已将平日养气的功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喘着气道:“糟了糟了,跑了
跑了。”
  “什么事糟了?”卜鹰问,“谁跑了?”
  “白荻花跑了。”这位钓友说,“他身受刀伤二十一处,想不到居然还是被他跑了。”
  “跑去了哪里?”
  “除了死路,他还能去哪里?”
  程小青铁青的脸骤然在灯光下出现,脸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他不跑,也许还能
多活些日子,跑了只有死。”
  “带着五百万两一起死?”
  程小青的脸骤然扭曲,就好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过了很久才说:“是的,他还没有供出
京城道上那七件大案的藏银下落,就滚下了那道悬崖。”程小青冷冷地说,“他是存心要死
的,幸好他不管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那五百万两。”
  珠灯仍在,程小青已去远,神仙般的公主居然也叹了口气,指着心口说:“好可怕的
人,我真的怕死他了。”
  “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卜鹰目送着程小青的身影,眼中带着沉思之色,“他本来是
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变了?”
  “因为一把刀。”卜鹰的神色更凝重,“一把足可让他纵横天下的刀。”
  “魔刀?”
  公主脸上神仙般的甜笑已不见。“我只知道世上唯一的一把真正的魔刀,就是昔年魔教
教主那一把‘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这把刀好象并不在他手里。”
  “刀本无魔,魔由心生。”卜鹰道,“如果有心魔附在刀上,不管他用的是哪一把刀都
一样。”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心魔?”
  “因为他的刀法。”
  ——水中的残月,妖艳的水波,随着水波扭动变化的月影,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串又一
串的血珠,一刀又一刀。
  卜鹰眼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从未见到过那样的刀法,但是我知道,那就是魔刀。”他说,“一个人心中若是有
了那样的刀法,心中就有了魔。心魔也就是天魔,天魔附身,心魔附刀,变化如意,纵横天
下。”
  卜鹰慢慢地接着说:“一个人如果能纵横天下,他怎么会不变?”

                第四章 倩女青灯

  白荻张开眼时,既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张开眼的时候,跟闭着眼根本完全一样,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好象是躺在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身上好象盖着床布单,而且也不知
道是为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一动。
  从他的脖子开始,下面的部分好象已经完全消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砍在他关节
处的刀伤本来刺骨般疼痛,现在也麻木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
  在经过那么多次生死一线的惨痛经验之后,他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如此害怕。
  可是一个人如果只剩下了一个头……
  他不敢再想下去。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总算渐渐习惯了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
的影子。
  墙壁的影子、窗户的影子、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床单、床单下凸起的一个人的轮廓、窗外
稍微比屋中黑暗一点的夜色、夜色中一棵孤零零的树影。
  白荻几乎要欢呼起来。
  他的身子仍在,只不过完全麻木了而已;而且被人很细心的绑住,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谁把他绑在这个阴森小屋里这张冰冷坚硬的
床上?一路追杀他的程小青呢?还有那把诡异恐怖已到了极点的魔刀!
  忽然间,一扇门开了,惨黯的光色照进来,照出了一条人影,看来仿佛是个女人的身
影,仿佛很高,很苗条,还带着种很特殊的女人味道。
  她的行动很谨慎,也很灵巧,行动间绝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一闪进门,就立刻回手
把门掩上,很快的走到这张坚硬的板床前。
  她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如果能看到她的脸,一
定可以看出她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
  她是谁?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杀白荻?
  白荻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和喘息声,却猜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因兴奋而紧张?还是
因为仇恨而紧张?她的手里是不是握着把杀人的刀?
  她的手里没有刀。
  过了很久,她终于伸出手来,做了件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
  她居然只不过伸手去摸了摸白荻的脸。
  她的手指冰冷,而且在颤抖,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白荻的脸颊和嘴唇,忽然把手缩回
去,忽然又伸出来,很快地掀起了白荻身上盖着的被单。
  有风吹过,白荻立刻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着的。
  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不但用手抚摸他,而且俯下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然后全身就
开始不停的颤抖,就象是中了某种妖魔的符咒。
  这个见鬼的女人,究竟在干什么?拿到她根本不是人,是个好色的女鬼?
  其实白荻心里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是在干什么了,象现在这样子还不要紧,怕只怕她
下面还会作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
  可是另一方面,白荻又很想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天下的男人都会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天下的男人心里想的事都差不了太多。
  所以白荻的肢体虽然麻木,心里还是在动的。想不到这个女人却忽然走了,盖好白荻身
上的被单,掩起门,象是来时一样的幽灵般消失在黑暗里。
  更想不到的是,一个走了,立刻又来了三个,都跟她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行动间毫
无声息,对白荻做的事,也跟她差不多。
  这些诡异的女人竟将白荻当作了一个新奇的玩物,就好象抽过笺一样,分批进来赏玩,
却又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行动特别谨慎。
  既然大家都分批来过,为什么又怕人知道?
  看她们的身手,都很灵巧、很敏捷,应该都是练过轻功的高手。可是每一个对男人都那
么饥渴,就好象多年没有碰过男人一样。
  白荻实在猜不透她们的来历,也没有力气去猜了,这一夜他已经被她们折腾得半死不活
了。
  知道现在他才知道,一个饥渴的女人,有时候实在比十条饿狼还可怕。
  幸好天已经快亮了。
  天快亮的时候,这些女人就好象见不得天日的鬼魂般消失。
  熹微的晨光照进窗外的院子,也照进了这间小屋,白荻才看清屋子里虽然显得有点阴沉
沉的,打扫得却很干净,他身上盖的一床白色被单,也像是刚刚清洗过,看不出什么污垢。
  外面的院子居然也同样干净,院子里不但有树,还有一丛丛黄菊,常青藤的叶子爬满了
四面的低墙,显得说不出的幽静。
  然后白荻就听见一阵清悦的钟声,过了半晌,就有三个人低垂着头,很安静地从院子里
穿过。
  三个人都穿着灰色的僧衣,光秃的头顶上都留着戒疤,显然是出家的僧侣。
  可是三个人的年纪都很轻,身材都很曼妙,走路时虽然尽力在收敛,可是掩不住一种少
女的体态。
  原来这地方竟是个尼庵,不但这三个人都是剃度过的女尼,昨天晚上那些饥渴的女人想
必也是的。
  她们的行动那么谨慎,想必是因为这尼庵的清规本来很严,只不过她们还年轻,有时候
实在忍不住那种情欲的煎熬。
  在这个尼庵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属于她们那一群的?刚才那三个年轻的女尼中有没有昨
天深夜里曾经来过的人?
  钟声响过后,就是早课和朝食的时候。白荻听到那一阵阵庄严的诵经声,想到昨天晚上
那些急切而颤抖的手,心里的滋味实在很难形容。
  有过了半天,就有人来打扫院子和这间小屋了。
  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两个比较高,都长着张很秀气的瓜子脸,只不过脸上丝毫表情也没
有,就象是刚冰冻过的美人。
  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白荻一眼,白荻却一直盯着她们,只希望她们中有人会偷偷
的对他笑一笑,或者悄悄地给他眼色,表示她昨天晚上曾经到这里来过,跟他曾经有过一段
秘密的情缘。
  可惜他完全失望了。
  每天固定两次,有人来替他换药,喂他食物,来得也都是些面容冷漠、毫无表情的女
尼,大多数都把白荻看成一个犯人,或者是一样东西,晚上那种灼热的情欲,在白天是永远
看不到的。
  白荻知道自己是永远分不出她们之中有哪些人在深夜曾经来过了。
  日子就在这种极冷与极热两个极端中过去。这些神秘的女尼不但每一个都有一身相当高
明的武功,对于疗治伤势,更有特殊的门道。
  白荻的伤口居然复原极快,身体四肢很快就有了感觉。
  这表示程小青的魔刀并没有让他变成残废,本来是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可是白荻的日子
却越来越难挨得过去了。
  白天,他的肢体有时会忽然痒起来,痒得让人恨不得把那块地方的肉都挖掉。
  夜晚的日子更难挨,那些饥渴的嘴唇和颤抖的手,简直让人要发疯。
  幸好这种折磨总算将要过去了。
  第六天早上,总算有一个人来结束了他的痛苦。
  这个人是个身材极高的中年女尼,身上虽然也穿着同样的青灰色僧袍,可是质料和手工
都比别人的好得多,而且洗得极干净,连脚上的一双白僧袜,都是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点
汗垢灰尘。
  她的手也洗得极干净,而且保养得很好,指甲剪得很秃,显然正在练某一种内家掌力。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
  白荻从未见过这么样一张令人觉得战悚的脸,她脸上的轮廓极凸出,就象是远古时被人
用铜刀在极粗糙的岩石上雕出来的,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也充满了一种兽性的杀气。
  无论谁只要看过这张脸一眼,非但永生再也不会忘记,而且决不会再想去看第二眼。
  幸好她到这里来,只不过是要带白荻去见这里的主持天弃师太。后来白荻才知道,她就
是天弃尼唯一的师妹天恨。
  以天为敌,神佛俱弃;恨天绝地,孑然一尼。

                第五章 铁罗刹

  天弃师太就和她的师妹不同了,是个矮小瘦弱而慈祥的人。
  也许她本来并没有如此瘦小,可是现在全身肢体都已因衰老而萎缩,只有一双眼睛依然
泉水般清澈,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
  禅房里洁净得仿佛就象是古墓内的石室,陈设也同样简单。这位天弃师太无疑是位修行
极刻苦的苦行尼,可是看她精光内蕴的肤色和眼神,又可以看出她的苦行也许并非用在修练
佛学上,而是用在修练内功的。
  以白荻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这位瘦弱的尼僧内力的修为已经达到什么样的地步,他只
能说,当世武林中,内力能胜过她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五个。
  天弃尼对他的态度倒很平和,一开始先问他的姓名身世来历,对于白荻这个名字,她看
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对于武林中的事,她知道的显然不多。可是对他的家世,她却显
得很有兴趣。
  问过了之后,她才慢慢地说:“我不知道现在你是否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
说,“这里就是天弃庵,也就是江湖传说中的寡妇庙。”
  天弃庵、寡妇庙,这名字的确已足够说明很多事。
  白荻当然也听过这名字。
  在这里出家的,都是些为维护武林正义而战死的烈士遗孤,和一些洗手革面、自愿放下
屠刀的女性凶煞盗匪。据说曾经纵横江南、杀人无数的女魔“铁罗刹”,就在这里出家了。
  江湖中人对于这里的女尼,都保持着相当的尊敬,而且彼此相约,决不来骚扰她们的清
修。所以这尼庵附近十里方圆之内,都是禁区。如果有人想闯进来,她们甚至会当场格杀,
所以近年来已渐渐没有人敢犯这里的禁例。
  “你被人追杀,又受了二十一处刀伤,如果没有人搭救,必死无疑。”天弃尼对白荻
说,“所以我才会救你,而且收留你。”
  她冷静的声音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妙的感情,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接着
说:“这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有缘。”
  白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听着。
  “追杀你的人之中,有一个姓程的,叫程小青,已经来过了一次,只是还不敢硬闯进来
而已。”
  若是硬闯进来,还能活着出去么?
  “可是我知道,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禁区外巡查守候着,而且还调集了很多位武功极
为不错的高手,只等你一出去,就格杀勿论。”天弃尼说,“你是个男人,他知道你在这里
待不久的。”
  “是。”白荻立刻说,“只要大师要我走,我立刻就走。”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那种天生的傲气,还是一点也改不了。
  想不到这年老体弱的天弃尼居然也有这么样一股傲气,只淡淡地问:“我若要你留下
呢?”
  天恨忽然大声插口道:“那么就得先阉掉他。”
  “你说什么?”
  “我说要他留下,就得先阉掉他,否则就是坏了这里的规矩。”
  她气冲冲的大步走了出去,火气之大,到一大堆女强盗里去找,都很难找得到。
  天弃尼轻轻叹息!
  “快二十年了,想不到她还是这样的火爆脾气,尤其是对你。”她看着白荻,“她好象
从一开始就见不得你这个人。”
  白荻苦笑。
  她为什么要阉掉他?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得到,所以索性把他毁了?
  深夜里那个高挑的女尼,那双颤抖的手,是不是也修剪得跟她同样整齐?
  天弃又说:“也就因为她这种脾气,才造成她这一生的不幸,别人看她纵横江湖,不可
一世,其实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
  “江湖中谁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受的苦,总要比别人多些,单只她身上受的内外伤在阴雨天发作时的痛楚,已
非人所能忍受;再加上她的脸也全都毁了,整张脸都是用股上的肉重新做出来的。”天弃尼
黯然道,“昔日的绝代,变成今日的模样。女人的这种哀伤又岂是男人所能体会?”
  “何况还有寂寞。”白荻道,“终其一生,永远无法解脱的寂寞。”
  “是的,寂寞,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子女,什么都没有,对一个女人来说,无论她
犯过什么错,这种惩罚都已足够。”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责怪过她。”
  “一直?”
  “是的,从一开始,直到现在。”白荻说,“我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是谁?”
  “铁罗刹,昔年曾经在一夜之间杀尽江北五大堂中的一百多口壮汉,到最后才被雷火堂
主用毒火毁去了面容的铁罗刹。”
  天弃大师沉默了很久,眼角仿佛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你错了,她不是铁罗刹。”天弃说,“雷火堂主毁不了铁罗刹。”
  “她是谁?”
  “她当然也是江湖中一个极有名的人,虽然杀手无情,却是人间的绝色。”
  “大师说的是玉如意?”白荻问天弃。
  “是的,她就是玉如意,她的脸被毁,就因为她的美色。”
  “可是江湖盛传,铁罗刹确实已经在这里出家了,她正式受戒剃度时,还有人亲眼见到
的。”
  “那也不假。”天弃道,“铁罗刹确实就在这里,只不过另有其人而已。”
  “另有其人?是谁?”
  “是我。”
  天弃看着吃惊失色的白荻,很平淡地告诉他:“我才是铁罗刹。”

                第六章 恶夜

  夜,夜深。
  白荻知道他的那些访客今夜绝不会再来了,因为他的束缚已解开,四肢已可活动,已经
不会再像玩偶般凭别人嬉弄。
  他勉强让自己睡了一下,三更后才起来,四下寂无人声,也看不见秋光月色,天气仿佛
已变得阴寒起来,冬天已经不远了。
  他撕开盖在身上的白被单,撕成一条条一寸多宽的布条,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受了伤的
关节全都紧紧绑住,好象准备要有所行动。
  他应该不会走的,追杀他的鹰犬犹在窥伺,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应该明白这一
点,就正如他应该明白天弃尼对他的善意一样。
  他果然没有走。
  做好了一些随时都可以走的准备之后,他反而坐了下来。
  院子里的梧桐下有两张石凳,他占据了其中一张,采取一种很舒服的姿势坐下,像准备
要坐很久的样子。
  他是在等人?
  天色仿佛又阴暗了一点,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很奇异的风声,就象是风卷叶落般的“沙
沙”声,而且来得很急。
  风声骤响,就可以看见一条人影大鸟般在黑暗中横空飞过,脚点屋檐,“平沙落雁”,
嗖的,飞雁般落在白荻面前。
  在极暗极暗的夜色中看过去,依稀仍可分辨出这个人赫然竟是天恨。
  自从第一夜之后,那位每夜都是第一位“访客”的高大女尼,难道就是天恨?
  可是白荻对她却很尊敬,很快的就迎了出来;天恨看着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敌意,冷冷
地问:“你在等我?”
  “是。”
  “你以为我就是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的那位访客?”
  白荻想不到天恨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立刻很老实地回答:“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想
的。”
  “现在呢?”
  现在白荻无疑已经知道他错了,对于情欲,天恨绝不像别的女人需要得那么多,对于情
欲,她也已学会控制,她的身与心都有太多的痛苦需要她忍受。
  “你呢?”天恨盯着白荻,“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就是白荻花。”
  “你真的是因为被追杀受重伤,无意间逃到这里,被人救来的?”
  “不是。”白荻居然很干脆的承认,“那只不过是个计谋而已,为的只不过是要让我混
入这个天弃庵。”
  “如果没有人救你来呢?”
  “那我就死了。”白荻说,“可是他们一致认为只有这个方法可行。”
  因为白荻花不但是出名难缠的大盗,也是大家公认的美男子;而且每个人都认为,美男
子在寡妇庙附近是死不了的。
  白荻苦笑:“他们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次试验而
已,我就是试验品,无论成败,都不关他们的事。”
  天恨显得很意外。她从未想到白荻会把这么秘密的事就这样在她面前坦白招认,而且还
在继续往下面说:“这次试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到这里来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别人都认为是大盗白荻花的人。”白荻苦笑,“最近他在京城附近连做七案,江
湖中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我做的。”
  “他作案的手法跟你一样?”
  “几乎完全一样。”白荻说,“唯一的一点不同之处,就是他喜欢杀人,再看着别人慢
慢地死,死在他手里的人,身上最少有三十多处伤口,有一个甚至身受一百一十七刀,还没
有完全断气。”
  他在叹息:“江湖中最近虽然有不少凶人,可是像他这么残酷的,还是不太多。”
  天恨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脸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表情,可是她的声音却已因愤怒而嘶
哑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不是我?”
  “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知道的?”
  “凭我的鼻子,有很多人都认为我的鼻子比猎狗还灵。”白荻解释,“每一个人身上都
有一种他自己的味道,每个人的味道都不同,你只要能分辨出他的味道,别的事随便他怎么
伪装都没关系了。”
  第一天晚上那位身材高大情欲旺盛的访客,身上岂非就有种很特殊的味道,如果她不是
天恨,她是谁?
  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经过了四更,风更冷了,连梧桐的叶子都似乎要被风吹落,瑟瑟
的秋寒中严冬已悄然而来。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灯光,鬼火般舞了过来,轻飘飘地飘过屋脊,落在院子里。凄凉
的灯光下,有一条瘦弱的人影,竟是天弃。
  她身上穿着件宽大的僧袍,被风吹得一大幅一大副的飞扬而起;她的人也好象随时都可
能被风吹走,也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去。
  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好象也完全不在乎,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真正
在乎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身入空门,四大皆空,她这个人竟似真的已完全空了。
  可是她身体里却仿佛充满了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只要别人一点,不管往哪里一点,这
力量就会从哪里爆发出来。
  幸好她现在的神色还很平和,居然还向天恨笑了笑,说:“你好像不是为了要阉他而来
的。”
  天恨承认:“我不是。”
  天弃问:“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做呢?”
  天恨毫无表情的脸上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是别的地方却已在这一刹那间有了激烈的
反应。
  这个山岳般沉稳的女尼,竟似在这一刹那间骤然爆发起来,她的双手已经分别用两种极
端不同的招式,一拳一掌,击向白荻。
  这一击虽然有雷霆之力,却不难躲避。就因为她出击前的声势太惊人,给了对方闪避的
机会。
  白荻果然避开了这一击。
  就在他的身子闪开时,他看见天恨的身子也飞了出去。
  他走了半个斜弧,走出了天恨那一击的威力控制下,天恨的身子却直飞了出去,撞上了
梧桐;倒下去时,全身的骨节像爆竹般价响个不停;完全倒在地上时,身体已软得变成了一
滩泥。
  她显然已经将外家阳刚一类的功夫练成了内外并修的罡气,这一段苦练的过程,决非第
三者所能想象,现在她竟似在一刹那间,就被别人用小天星一类的阴劲,震散了全身功力。
  天弃尼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用一种极悠闲而优雅的微笑问白荻:“你看你能不能接得
了我刚才出手那一招?”
  白荻仿佛呆了。
  他全身上下都有种被冰水淋过的感觉,他甚至没看清天弃刚才是怎么出手的?
  天弃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刚才那些话你不是说给天恨听的,而是说给我听的。”她说,“你的天赋和机
智都不错,只可惜武功还差了一点,所以你虽然算准了要找的人就是我,甚至连身上的味道
都对,却还是不敢确定。因为你想不通那个高大的女人和我这个瘦弱的老尼怎么会是同一个
人。”
  白荻承认。
  “就因为这一点,所以你才想让我自己出手。”天弃又叹息,“只可惜你还是忘了一件
事。”
  “什么事?”
  “我出手时,你一定会后悔的。”
  其实她还没有出手,白荻就已经在后悔了。无论谁发现自己的对手是天弃这么样一个人
的时候,他都会后悔的。
  天弃出手。
  她出手的方法恨怪异,完全没有架势,也完全没有准备。
  她出手时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在攻击对方,因为以她的身材,她那出手一击根本不足让对
方觉得威胁。
  可是就在她出手之后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暴长而起;等到她那一招完全击出
时,对方的全身上下都已在她的威力控制下。
  她瘦弱的身材,也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强悍而高大,全身发亮的皮肤都已绷紧,看来更变
得可怕。
  白荻本来已想到这种变化的,只可惜他明明想到了也没有用。
  他只觉得呼吸忽然困难,全身都立刻在一种说不出的压力笼罩下,压得他甚至眼泪、鼻
涕、口水、汗珠,都失去了控制,甚至连大小便都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幸好就在这时候,他已被点了七八处穴道。
  压力骤然消失,他整个人也骤然虚脱,就象是条空麻袋一样倒在地上。
  天弃仍然用那种悠闲而优雅的态度对她说:“你还年轻,一定不想死,我也不会让你很
快就死的。看着一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人慢慢的死在你面前,不但是种享受,也是一种艺
术。”
  她问白荻:“你希望你从哪里先开始死?”
  白荻只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他一向有极坚强旺盛的求生力,他从未想到过死。
  现在他想到了。
  现在他才知道,要活着固然不容易,有时要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鼓响起,已经是五更,黑暗的远方已经隐约有鸡啼传了过来。
  本来一直都悠闲而优雅的天弃尼,光泽的皮肤竟仿佛骤然暗了下来,身子也仿佛扭动了
两三次,接着,又抽动了两三次。
  这种变化本来是很难让人注意到的;就算有些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天弃尼的脸色却突然变了,脸上突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去看天恨,就象是本来不敢去看她的,却又不能不看。
  天恨的脸还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软软地瘫在地上,看着天弃。
  她的脸上虽无表情,眼中却有表情,而且表情很复杂而奇特,也不知是痛苦?是讥诮?
是怨毒?还是怜悯?
  “你?是你?”
  “是的。”天恨回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杀手,我不怪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为
什么要对你下杀手。”
  “你怎么出手的?”
  天恨的回答好象和天弃问她的话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说:“我姓聂,三耳聂。”
  “聂?下五门的聂家?”
  “是的。”天恨淡淡地说:“我们下五门的人有很多旁门左道的功夫,都不是你们这些
名门子弟所能了解的。”
  天弃目中的神色显得更恐惧:“你对我用了什么毒?”
  “也没有用什么毒,只不过在你的茶里放了一点鸡鸣五鼓断魂散而已。”天恨说,“这
种药的毒性很特别,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下的毒,它都一定要等到鸡鸣五鼓时才发作,而且时
候一到,就必发无疑。”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到,我们竟会死在同一天,死在一起。”

                第七章 尾声

  柔软的波斯羊毛毡铺在一张已经开始温热的火炕上,就象是绿草如茵的春野;葡萄、杏
子、桃李、香瓜。各种经温室培养出来的水果,盛在镶着七色宝石的黄金盘里,再加上水晶
夜光杯中的兰陵美酒郁金香。
  白荻看着卜鹰直叹气。
  “我羡慕你,我一直都羡慕你。”他说,“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值得羡
慕的人。”
  “快了,你马上可以过上让人羡慕的日子了。”卜鹰说,“你的名气越来越响,日子就
会越过越好的,尤其是在破了这件案子之后。”
  他微笑:“作案之后,摇身一变变成江湖中人人尊敬的尼姑庵主持,只凭一口混元真
气,就可以随便改变自己的形体,这些都是别人想不到的,可是你想到了,你不成名谁成
名?到最后一击不成,被杀灭口,也是他们那组织的老规矩。”
  白荻用一种很神秘的眼神盯着他,忽然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换?换一天就好。”
  “换什么?”
  “把你换成白荻,把我换成卜鹰。”
  卜鹰直笑,还没开口,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了:“那不行。”
  一个打扮得就象是图画中神仙般的绝色美人,恬恬地过来依偎在卜鹰身边。她的笑声比
蜜酒还甜,眼睛就象是东方最亮的一颗大星。
  “那不行。”她甜甜地笑着,“别的都可以换,只有卜鹰不能换,别的东西换掉都可以
再找一个,卜鹰却只有一个。”
  白荻的脸已经红了,赶紧用酒杯遮住自己的脸。
  卜鹰大笑。
  “你没有见过她吧,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卜鹰故意很严肃地说,“那么我告诉你,
她是位公主,一位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公主。”
  “公主?”白荻吓了一跳,仿佛有点不信,可是仔细再看看,又不能不信。
  “只可惜我们地方太小,风景又不好,出产的东西又不丰富。”公主叹息着,“其实我
们那里只出产一种东西而已,吃也不好吃,玩也不好玩。”
  “那倒是真的,那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太大意思。”卜鹰忽然向白荻作了个鬼脸,“你为
什么不问问她那东西是什么?”
  白荻想不问也不行了。“那是什么?”他问。
  “那也不是什么,只不过是一种叫‘黄金’的东西而已。”
  “黄金?”白荻又吓了一跳,“金子?黄金?”
  “就是那种东西。”卜鹰也跟着公主一样在叹息,“他们那地方出产的黄金也不多,只
不过比江南四省加起来还多一点而已。”
  白荻笑了,大笑,把一大杯好酒都洒到半空中去,迎着窗外的秋阳,每一滴都在闪动着
金光。
  他忽然发觉生命竟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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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6: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古龙《赌局系列·猎鹰》


  在我们这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代里.有一
个非常特殊的阶层。
  在这个特殊的阶层里,有些非常特殊的人。
  这个时代,这个阶层,这些人,便造就了我们这个武侠世界。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浪漫与激情。
  充满了铁与血、情与恨,在暴力中的温柔,以及优雅的暴力,
  铁血相击,情仇纠结便成了些令人心动神驰的传奇故事。
  天空中有日月星辰照出了人世间的丑陋和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人亮如星辰虽然明灭
不定,但是它在某刻发射出的光芒,已足照耀永世。
  这些人当然都是高手,每一行每一业中都有高手,常常会用些特别的方法,做出些别人
做不到的事,甚至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我们要写的,就是这类人的故事。
  在“六扇门”里,也有高手他们的反应和嗅觉似乎都要比别人高上一等,有时甚至会有
一种野兽般的第六感让他们总能在千钓一发的关头,逃过敌手致命的击。
  可是当他们出手时,却往往能一击命中,那种准确的判断.精密的计算和无比快捷的动
作☆就像是一只鹰。
  ——一只猎鹰—
  现在我们首先要说的,就是一个猎鹰般的高手和他的故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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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6: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杀人的紫烟

  破晓,破晓前后。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也是灰色的,这个沉睡中的大城还没有开始苏醒,干家万户还像是
幅淡淡的水墨,把所有的颜色全部溶入了这一片灰朦。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犬吠,灰色的天空下,忽然冒出了一股浓烟。
  紫色的烟。
  这间屋于在一幢小楼上,小楼的地基本来就比别的地方高一点,要爬上十来级石阶,才
能进入门户。
  窄窄的门,窄窄的楼梯,布置清雅的房间,窗户都很宽大从窗内看出去,满城秋色俱在
眼前。
  现在有三个人正坐在窗前跳望。
  一个身材已微檄发胖的中年人,长长的眼,方方的脸,穿得考究,看起来很有威严,小
指上留着很长的指甲,显见得平时很少做事。
  另外一个瘦小的老人,鹰勾鼻、三角眼满脸精明之色,双手上青筋盘蛇般凸起,看来非
但是个劳碌命,而且还练过鹰爪功一类的功夫。
  第三个人年纪就比较轻得多了,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是个标准的美少年,除了发冠上
镶了一块翠玉外,全身上下决没一点奢侈多余的装饰。
  他的态度虽然很温和,另外两个年纪比他大的人,却显然对他很尊敬。
  三个人都看见了那紫色的烟,三个平常很镇定的人,脸上都改变了颜色。
  “刑总,你知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中年人问老者。
  老者的一双锐服,钩子般盯着那般烟,沉吟着道“看方向,好像是在胡家桥麻油磨坊附
近那一带,差错绝不会超过两条
  在这里他已经呆了三十二年,从小差役,于到总捕头,对这个城市所有的切,没有人比
他更清楚。
  少年虽然是头天晚上才赶来的,对他却信任得很,没有再多问一句话,立刻就够起来说
“走。”
  刑总的估计果然完全正确。
  那股紫色浓烟,果然是从胡家桥下大磨坊后面一条小巷里的一幢平房屋顶烟囱上冒出来
的。
  那是一幢很朴实古旧的平房,三明两暗五间房子,建筑得很坚固,厨房盖得特别宽长,
烟囱也砌得特别高大,所以冒出来的烟特别浓。可是邢总他们赶到的时候,别家的炊烟刚起
这一家炉子里的烟火,却已经快熄灭了,烟囱里只有淡谈的几缕轻烟散出,化作一片淡紫色
的轻雾。
  “屋子里的人呢7”
  没有人。
  炉灶是温的,灶上还炖着热热的一圈番薯粥,一张洗得发自的柳安木八仙桌上.还摆着
四碟图粥的小菜,一碟摊鸡子,一碟油焖笋,一碟炒葫芦,还有一碟用胡家桥特产的麻油拌
的酱豆腐。
  桌上只有副碗筷碗里还留着小半碗剩粥。
  人呢?显然是生了火,热了灶,熬上粥,吃过了早点之后才走的”
  中年人忍不位冷笑“这位仁兄,做事倒从容得很。”
  少年淡淡的说“一个人杀人如果杀多了,无论做什么别的事,都不会着急了。”
  中年人仿佛忽然觉得有点发冷,凑到炉灶前面问邢总“你找到了么?”
  老者正从炉灶里抓起一把灰烬在仔细观察着。
  “这一次,还是跟前几次一样,那般紫烟,是用一种特别的燃料,加在柴火里烧出来
的。”
  “哪种燃料T”少年问。
  “就是做烟花火炮的老师父们常用的那种。”邢总道“只不过他用的这种,好像是京城
的宝雨堂特别加料做的,所以颜色特别被,而且好久耐烧。”
  京城,宝雨堂?燃姻的这个人莫非也是从京城来的?
  少年皱了皱眉,可是神情很快就恢复沉静,他问邢总/紫烟出现,这已经是第几次
了?”
  “第六次。”
  “六次出现的地方都不同T”
  “是的。”
  邢总说“第一次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庙里,第二次,是家已经关门停业的面馆,第三次到
这一次,都是没有人的空房。”
  “六次紫烟,五条人命。”
  “是的。”
  邢总的声音和神态都已沉重“紫烟出现的三天之内,一定有一位名人被刺杀而死,现场
完全没有点线索留下。”
  死的人呢?”少年问“五位死者彼此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邢总断然道“完全没有。”
  他又解释“五位死者虽然都是极有名气的人.可是出身和行业都不同彼此间可以说完全
不认得。”
  中年人忍不住插口“凌公子。”他对少年说“邢总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从来没有出过
差错。”
  “我明白。”
  这位姓凌的公子,年轻明亮的双眼中,竟现出了一种甚至比邢总还老练的表情他缓缓的
说“我只不过觉得,这五个人之间定有某种神秘的牵连五个人的命运.都被条看不见的绳索
绑在一起,只可惜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把这条绳子找出来。”
  他慢慢的走过去坐到摆着碗筷的那个座位上凝视着面前吃剩的饭菜忽然伸出手去拿筷
子,很快的又缩回来,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邢总的
  “这个杀人的人是用左乎的。”
  对。”
  “他比较喜欢吃酱豆腐。”
  筷子在碗的左边,别的菜几乎原封不动,酱豆腐剩下的已不多。
  邢总对自已有点生气,一个三十多年的老公事,观察力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少年。
  他忍不住呼了口气。
  “凌公子难怪别人都说秀出群伦凌玉峰是六扇门里不世出的人杰现在小人总算相信
了。”
  凌玉蜂避开了他的恭维却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忽然问邢总“第一次发现紫烟的那个小庙里面供的是什么神?”
  “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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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又见财神

    “财神”,说出了这两个宇,邢总自已心里都吃了一惊,直到现在他才想到传说中那个
神秘的集团,很可能和这一连串神秘的谋杀案有某种关系。
    因为那五位死者的背景和行业虽然不同,但却都是家财亿万的巨富,而且他们的死,至
少还有一点相同之处。
    根据他们家人的调查,在他们临死之前,都曾有一笔大量的钱财支出,可是连他们最亲
信的人,都不细道这笔钱流失到哪里去了,
    他易?而这类的交易,通常都有可能为人若来杀身之祸。
    邢总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对这个深沉的少年,他心里总是怀有几分警戒,甚至有
些畏惧,种种有关的资料,都显示着凌玉蜂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姓名:凌玉蜂.
    年纪:二十四。
    身高:五尺九寸。
    武功:所学流派甚杂,不用固定兵刃。
    出身祖父有军功,累升至一品提督,占正一品缺,总管河西军务。父为进士出身,为官
有政声,自翰林院编修,积官为大学士、正一品。本人资历:无。
    嗜好无。
    一个完全没有嗜好的人,通常都是很可怕的人,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明白。
    更可怕的是,一个出生于如此显赫家庭的世家子,居然完全没有资历没有官秩,不但以
往像是一片空白,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就连邢总都不知道。
    邢总只知道他的工作极秘密,有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左右人的生死,他所带的指令
上,不但有刑部的官防大印,还有各省大员的连所,明白指示“该员凌玉峰,行走地方上可
以便宜行事,四品以下官员均都受其调派之。”
    这一次他到这里来,就是特地来调查自财神庙开始这一连串谋杀案。
    可是他暗中是不是还负有其他的任务呢?
    想到这一点,邢总不得不分外警锡小心,一个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的人,多少总做过一
些亏心事的。
    凌玉峰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老狐狸心里的想法,反面对他表现得很坦白很诚恳。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已经有些什么线索呢?”凌玉锋问邢总。
    “请大人明示。”
    “第一,我们已经知道,紫烟出现的三日内,一定有人被刺
    “是的。”
    “第二,紫烟的出现并非偶然出现的地点也不一样显见是经过特别安排的而且一定有特
别的目的,很可能是种秘密的联络讯号。”凌玉峰自己回答。“这件事无疑和这一连串谋杀

    ——一个秘密的暗杀组织,设定一定秘密的联络处,等到对方付出杀人的酬金后,就燃
放紫烟,表示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一笔交易。契约一订,不出三天就有人死在他们的刀下。
    ——他们这一次派出的杀手,很可能是一个惯用左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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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高墙内外

    这个小面馆本来还没有开始营业,可是现在却已经有了客
    面馆的陈设当然很简陋,除了中午和晚上卖面之外,也卖一些简单的早点,有一种很油
腻的韭菜合子,不是肠胃特别好的人,很难消化得了。
    现在正有一位客人坐在靠门的位子上吃早点,一碗莱汤面喝了大半碗,二个韭菜合子卸
只吃了小半个,他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放在食物上。
    这个人穿的也跟这个简陋的面馆不太相配的,他的衣着虽然不能算华贵,可是剪裁和料
子都很好头上戴‘顶马连坡大帽,紧紧盖在眉毛上,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脱下,好像不愿让
人见到他的真面目。
    可以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的鼻子,嘴和手。
    他的鼻子很高很挺他的嘴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倔强坚毅的感觉,而且通常都是闭着
的,显见得不是一个多话的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应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只不过是骨节比较大一点。
    从这几方面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相当体面英俊而且相当有个性的人。
    这么样一个人,这么一大早,到这个简陋的小面馆来干什么?
    西馆的对面是一堵高墙,窄门紧闭,很少看见有人出入其至连人声都听不见,高墙内是
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那就更令人猪不透了。
    面馆里这个少年的注意力,就好像完全集中在这幢巨宅
    他甚至好像就是为了这幢巨宅才到这里来的。
    吃过早点,东方才刚刚现出色肚白的颜色,四方远远传来鸡啼,青石板的路上有个车轮
滚动的声音,乳白色的浓雾也刚刚从地面升起。
    就在这个时候,窄门峻嘎”一声开了。
    大概是因为不太有人出入的关系,所以窄门开启时发出的声音,是闻哑而干裂的,宛如
一个人垂死时的呐喊.
    从窄门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却是生气蓬勃,精神抖擞,不但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而
且容光焕发,满面红光,好像刚做过一件非常得意的事·
    这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华丽至极,五十左右的年纪,还是保养得很好,显见得一向都是个
养尊处优的人。
    窄门刚开,就有一顶青衣软轿急奔而来,人走出门,软轿已经到了面前,窄门关上,轿
子已经去远,转眼间,就转出了这条长长的窄巷,走得看不见了。
    轿子和人的配合,真是好到极点,就好像已经排练过很多次
    高墙耸立庭院深深,又恢复了昔因的神秘与宁静。
    神秘,最重要的是神秘。
    不但这一户巨宅充满了神秘,这个穿着华丽富有的中年人,也显得非常神秘。
    他看来应该是一位到处受人欢迎的豪商巨富,可是他刚才的样子,却像是个小贼。
    轿子一定面馆里的少中立刻也跟着站起来,放下筷子,留下面钱,很快的走出门,跟随
着轿子走出窄巷.
    他的脚步轻健.
    他放下筷子时,也和别人一样,是放在碗的旁边,只不过他放在面碗的左边,
    这个少年是用左手拿筷予的.是个惯用左手的人,这种人杀人时用的通常也是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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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7: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讯 问

    卖面的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耳目已经有点不灵了.说话也不太清楚,就像是大多数这
一类面馆老板一样,经过了艰难困苦的生,既没有产业,也没有亲人,到老来还是同样艰难
困苦,你怎能希望他对一件事,看得清楚,说得明白.但他却是唯一“看见了”的人。
    钱月轩被刺杀的那天的凌晨,唯一看见过他的,就是这个耳目口齿不清的老人。
    唯一看见过那个少年的人也是他。
    有关那件轰动一时的谋杀案,他不但是唯一的目击者,也是唯一的线索。
    所以要问那件谋杀案,就只有问他。
    总捕邢锐的刑间.邢锐和老人的对答,旁听者凌玉峰和那个很有威严的中年人。
    邢总问“那天你的店好像很早就开门了,平常你都那么早开门的?”
    老人说:“是的,一个人的年纪大了,知道自己能活的时候不多了,起床就会比别人早
一点。”
    邢总问:“那么早你的店里就已经有了客人?”
    老人说:“是的,平常客人来得也没有那么早,这位客人特别了一点。”
    邢总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说“是个很体面的年轻人,吃得不多,给的小费却不少。”
    邢总问“他看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T”
    老人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只不过动作好像比别人俐落一点,吃东西吃得很馒,
嚼得很仔细,就好像……就好像中一样,随时都准备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再吃一遍。”
    —只有一个经常缺少食物,而且须要食物的人才会这样做,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邢锐当然
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对这一点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很快的接着又问。
    邢总问“你看见有人从对面那扇窄门走出来,坐上轿子去的?”
    老人说“我看得很清楚,那个人长得富富泰泰的好像非常有钱,绝不像一大清早会从人
后门里榴进溜出的样子。”
    邢总问:“最近这两个多月来,你还有没有看见像他那样子的中年人,从那个后门里出
入?”
    老人说:“没有。”
    邢总好像很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是老人很快的又接着说。
    老人说“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邢总问“为什么?”
    老人说“因为前两个月我一直在生病,店也没有开门那天才第一天做生意。”
    邢总苦笑。
    老人说/那一天那个有钱人走的时候,是别人用轿子来接他的,他出门,轿子就来了,
不但时间算得准,双方配合的也极好,就好像演过很多次的戏一样。”
    邢总问“由此可见,那个有钱人的行动,决不愿让别人看见,而且不能让人看见,所以
才事先排练过。”
    老人说:“好像是这样子的。”
    邢总问“轿子一走,那个年轻人是不是也跟着走了?”
    老人说:“是的,轿子走,那个年轻人就立刻放下筷子跟去,一人一轿.很快就转出巷
于,轿夫和那年轻人走得好像比平常人快得多。”
    邢总问“然后呢?”
    老人说“然后我就听见一声呼声。”
    邢总问“呼声?什么样的呼声?”
    老人说“是很凄惨的呼声,就好像有人用力在割他的肉一样,可是呼声很短,好像只割
丁两刀,就被割死了。”
    邢总冷笑。
    邢总说:“要割两刀才把人割死,那也不能算太快。·
    凌玉峰忽然插嘴,谈淡的说“如果他用的不是刀,而是锯子,呼声起,人就气绝,那就
很快了。”
    邢总长吸一口气要用锯子锯死一个人,被据的人是什么滋味?锯人的人又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样只要检查过尸体,就知道凶手用的是刀还是锯子?”
    目前第一优先要做的事,就是去看尸体,这一点大家大概全无异议。
    可是凌玉峰刚走出门,又转回来很缓慢很谨慎的问这个老
    “你刚才说,你看见那个很体面的年轻人临出门之前做了一件事。”
    “恩。”
    “做了一件什么事?”
    “他付了一碗热汤面和两个韭菜盆子的钱,还付了小费,一共是一钱银子,他的出手很
大方。”
    “还有呢?”凌玉峰问“他还做了什么事7”
    老人听不懂他问的是什么,也答不出来.幸好凌玉峰又追
    “他是不是还先要把筷子放下来?”
    “他当然先要把筏子放下来。”
    “他把筷子放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面碗旁边。”
    “是碗的哪一边?”
    老人又答不出话来了这种本来就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的。
    凌玉蜂又显得很失望,慢慢的走出门,老人忽然说/他那筷子放到哪边,我是忘记了,
可是我记得他院面的时候,筷子曾经把辣椒罐碰倒过,辣椒罐是靠墙放着的,他面对着门
坐,墙在他左边,辣椒罐当然也在他左边。”
    “由此可见,他是用左手吃面购。”
    “不错。”
    “按常理说,他平常用的当然也是左手。”
    “是的。”
    “那少年也是职业刺客?”
    “大概是的。”
    凌玉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的光芒,接着又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我就可
以把他的样子大概说出来。”
    邢总相信。
    凌玉峰近中崛起于六扇门被天下所有的名捕大盗公认为不出世的奇才,对于这类的职业
杀于,他当然搜集了一份极详细的资料。“在我的资料中,用左手的刺客并不多,能够在一
瞬间取宋天令性命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问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是个出生很优裕的世家子,平时很讲究衣着,喜欢穿藏青色的衣服,身材大概跟我差
不多,所学的武功很杂,所以才能用很多种不同的方法杀人。”
    “这么样一个人.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找得到。。
    这点凌玉峰也相信。
    邢总能够成为江南名捕,决非侥幸,他在城里布下的眼线一定极多如果有一个这么样的
陌生人来到城里,他应该在十二个时辰内就能找到。
    “还有。”凌玉蜂说:“我还要你去查查那幢大宅于的主人是谁.最近是不是换了主
人,有关这个人所有一切的资料,我都想知道。”
    他很快就知道其中点。
    个卖冰播铸米甜藕的老婆婆,刚走过他们,到高墙后的窄巷中去叫卖。
    后门忽然开了。
    一个穿着红衣裳,梳着大辫于的小姑娘,拿着一个青花瓷的大碗以来买糟藕,一双好亮
好亮的眼睛,对好深好深的酒涡。
    现在大家总算知道这幢巨宅的主人,有一个很漂亮的小丫头。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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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2:4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死 者

    死的五个人果然是被五种不同的方法杀死,有的用刀斧,有的用绞索,有的一拳毙命,
有的被抛入河里淹死,杀人的手法干净俐落,唯一的线索是,杀死钱月轩的那一刀,刺的不
是左边心脏,而是右边的肝脏。
    肝脏破裂,必死无救,也和心脏一样,是绝对致命的要
    可是大多数有经验的刺客,刺的都是心,而不是肝,致命的一刀由对面刺来,刺肝而不
刺心,使刀人用的必是左手。
    可是就凭这一点,也还不能确定他用的绝对是左手,用反手刀,一样可以从左边刺入肝
脏,一样快捷。
    所以正如凌玉峰所料,这一次验尸,等于完全没有收获。
    “有的。”凌玉降忽然说“这次我们还是有一点收获。”
    “请教。”
    “我们至少证明了,凶手是一个极有经验的刺客,出手迅速准确而有效,但却绝对不轻
易出乎。”
    死的五个人,身份、行业都决不相同,钱月轩是古董商,据说是因为发掘到一批秦汉时
的古物而致富,对于古董字样的鉴别力特高。
    其他的四个人,有世家于、有大商人、有大地主,还有一位姓宋名梅山的退休京宫,谣
传中,并不是京官,而是巨盗昔年曾经劫过二十三家德局的太行群盗首领宋天令就是他一身
外门硬功和柄九环刀威震中原.是等一的高手。
    这次他也同样死在那左手刺客的手下,是被一根绳索给勒死的,死得也很快。
    这五个人只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非常有钱的人,而且已经过了一段非常高尚优裕的生活。
    “但是他们临死前并没有大量的钱支出,可见凶手并不是为了钱而杀他们。”邢总说。
    “他们已经拿了应得的钱而且已经拿的够多。”凌玉蜂说:“已经有入付给他杀人的代
价,他就不会再拿别人一文,这是他们职业道德。”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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