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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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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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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1: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一章 小李飞刀

  龙小云见燕双飞似已怒极,赶紧笑道:他的飞刀也是凡铁所铸,又不是什么仙兵神器,
但江湖中人却说得他就好像传说中剑仙一样,我有时听了真觉得有些好笑。
  黑衣人淡淡道:听说他废去了你的武功,你对他想必是一直怀恨在心。
  龙小云笑道:李大叔本是我长辈,长辈教训晚辈,晚辈怎敢起怀恨之心,何况一个人不
会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辈你说是么?
  他笑得是那么无邪。
  黑衣人凝注着他,似也看不透这孩子的真面目。
  诸葛刚却已拊掌笑道:有志气,果然有志气,就这句话,已不愧为龙四爷的公子。
  龙小云躬身道:前辈过奖了。
  上官飞突然道:听说林仙儿本也住在那里的,是么?
  他毕竟是开口了,连龙小云都似觉得有些诧异,陪笑道:不错。
  上官飞道:她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道:林阿姨是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失踪的,连自己的衣服首饰都未带走,谁
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是被阿飞掳走的,也有人说她已死在阿飞手上。
  上官飞皱了皱眉,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走过小桥,来到了那小楼前。
  诸葛刚目光闪动,似乎对这小楼特别感兴趣。
  高行空问道:不知这又是什么所在?
  “是家母的居处”。
  高行空道:在下等本是向令堂大人祝寿的,不知少庄主可容我等上楼见。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笑道:家母一向不愿见客,待晚辈先上去说一句好么?
  高行空道:请。
  龙小云慢慢地走上楼,身形竟已有些佝偻,全无少年人的活泼之态。
  唐独笑道: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活得长才是怪事。
  诸葛刚面上笑容已不见,沉声道:你认清楚了就是这地方么?
  高行空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已将昨夜来的那封信仔细研究过数次,李家的宝藏,就在
这小楼里,据说他们数代高官,珍宝聚集之丰,天下无人能及。
  他一面说话,一面用眼角瞟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远远地站在那里,正低着头在看草丛中两只蟋蟀相斗,似乎根本未注意到他们在
说话。
  诸葛刚眼睛发着光,道:珍宝倒还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画,和小李探花的武功
秘笈,却是帮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万万不可空手而回。
  高行空点头,龙小云已走下了楼。
  诸葛刚立刻展颜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应了么?
  龙小云面上带着诧异之色,摇头道:家母不在楼上。
  诸葛刚淡淡皱了皱眉,道: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道:晚辈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楼的。
  诸葛刚道:既是如此,想必就会回来的,我们上楼去等她吧。
  只见三个黄衫人快步奔了过来,道:待属下等先上去打扫打扫,再请堂主上楼。
  这三人本来站得比那黑衣人还远,此刻飞步而来,龙小云似乎想阻拦,又不敢阻拦,终
于还是让开路。
  只听“呼”的一声,三丈长鞭忽然抖出了三个圆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这三人的脖子

  长鞭一紧,格的一响,又松开。
  第一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倒了下去,脖子竟已生生被长鞭勒断了。
  第二人惨呼了一声,仰天跌倒,舌头已吐出来,终于还是断了气。
  第三人手掩着咽喉,奔出数步,才扑面跌倒,身子不停地颤动着,喉咙发出了一连串格
格之声。
  他侥幸未死,却比死还要痛苦十倍。
  他一鞭挥出,就有三人倒地,连诸葛刚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有那黑衣人面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意兴似乎更萧索。
  他似乎觉得很失望。
  要知西门柔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时死在他鞭下,此刻三人死时既有
先后,死法也不一样,显见西门柔这一鞭力量拿捏得还未能恰到好处,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布
不匀,火候还差了半分。
  诸葛刚眼睛亮了,笑道:西门柔,昨夜你侥幸逃脱,今日看你还能逃得了么?
  西门柔铁青着脸,掌中蛇鞭突又飞出。
  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直到鞭梢卷到后,才听到呼的一声急响,显见他这一鞭速度之快
,犹在声音之上。
  就在这时,诸葛刚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铁拐凌空迎上了长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将
铁拐卷住。
  只听笃的一声,铁拐插入地下。
  诸葛刚单足朝天,倒立在铁拐上,整个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铁拐也围着他转。
  缠在铁拐上的长鞭,越缠越紧,越卷越短,西门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过来,三丈
长的蛇鞭转瞬间已有大半被卷在铁拐上。
  只因西门柔单手挥鞭,诸葛刚却是全身都在铁拐上,是以西门柔鞭上的力道,无论如何
也万万比不上铁拐之强。
  他面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两侧沁了出来。
  诸葛刚大喝一声,倒立在铁拐上的身子忽然横扫而出。
  这一招看来活脱脱正又是一着横扫千军,只不过他以人作拐扫出,却以拐作人钉在地上

  西门柔若将鞭撒手,自然可以避开这一着,只是他以鞭神为号,若将长鞭撒手,以后还
有何面目见人。
  他长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这一脚,手上的力量怎及脚上强,这一
招接下手,他这只手势必要被踢碎。
  西门柔毕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临危不乱,轻一声,身形忽然展动,围着铁拐飞转不停

  他自然是想将缠在铁拐上的长鞭撤出,怎奈诸葛刚却也早已算准了他这一着,足尖一踢
,身子如倒扯风旗,也随着旋转起来,足尖始终不离西门柔前胸方寸之间,如影随形,如蛆
附骨。
  这一招变化之生功奇秘,委实无与伦比。
  只有那黑衣人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金刚铁拐原来也不过如此——
  要知诸葛刚这招时间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这脚踢出,西门柔便该无处闪避应声倒
地。
  此刻这招使得显然还慢了一些,但纵然如此,西门柔已是被逼入死地,危在顷刻。
  他身形虽快,但绕着圆圈在外飞转,无论如何也不如圆心中的铁拐急,肯见长鞭已越收
越短,他若不撒手抛鞭,就得伤在诸葛刚足下。
  唐独目光闪动,阴恻恻笑道:死到临头,又何必再作困兽之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双手一伸一缩,已撒出了他的独门长刃螳螂刀,只见惨碧色的光华一闪,交剪般向西
门柔后背划了过去。
  但他的刀刚挥出,人刚跃起,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迎面击了一拳,整个人突然倒翻
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
  他连一声惨叫声还未发出,呼吸已立刻停顿了!因为他咽喉上已插着一把刀!
  一把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诸葛刚眼角也见了这柄刀,立刻失声道:小李飞刀!
  这一声唤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转动起来,但却已是身不由已

  西门柔手腕一紧,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诸葛刚凌空一个翻身,倒掠两丈,笃的一声,铁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钉在地上,
稳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却是惊慌不定,只见小楼外已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落拓,头发蓬乱,看来是那么×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刀还要锐
利。
  诸葛刚的手紧握铁拐,指节却已因用力而发白,嗄声道:小李探花?
  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笃的,诸葛刚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厉声道:你我素无冤仇,你何苦来跟我们作对?
  李寻欢淡淡道:我从不愿和人作对,却也不喜欢别人跟我作对。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悠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各位徒劳往返,我也觉抱歉得很
——各位走的时候,就请将带来的礼物再带走吧。
  诸葛刚、上官飞、高行空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刀锋,咽喉里就像是已被一件冰冷的东西塞
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双飞忽然大喝一声,道:我们若不走又待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奉劝阁下,不如还是走了的好?
  燕双飞厉声道:李寻欢,我早就想和你一较高低了,别人怕你,我燕双飞却不怕你!
  他反手扯开了长衫,露出了两排飞枪。
  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目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

  李寻欢却连瞧也未瞧他一眼。
  燕双飞大喝一声,双手齐挥,霎眼间已发出九柄飞枪,但见红缨漫天,还未击到李寻欢
面前,突又纷纷掉了下来。
  再看燕双飞,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
  小李飞刀!
  谁也未看出这柄刀是何时刺入他咽喉的,但显然就在他双手刚挥出的那一刹那间。
  他手上的力量还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发出去的飞枪势力也不足,才会
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燕双飞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双手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说过,你若能
和他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
  他缓缓抬起头,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小李飞刀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寻欢道:阁下是——
  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久仰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见,无以为敬——
  他说到这里突然旋身。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剑身也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觉心头一寒,乌黑的剑已无声息到了他双目之间,剑气已针一般刺入了他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诸葛刚只看到铁剑一挥,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标出,非但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

  可是这时他已没有思索的余地,他只觉一阵砭人肌体的寒气袭来,当下大喝一声,铁拐
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他号称横扫千军,以横扫千军成名,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来,实在是神充气足,威不可
挡。
  黑衣人铁剑反手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六十三斤的金刚铁拐迎着剑锋便已断成两截,铁剑余势更猛

  诸葛刚但觉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顷刻间事。西门柔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看来今日江湖,已无我西
门柔争雄之地了——
  他跺了脚,冲天掠过,只一闪便已消失在屋脊后。
  他身形刚掠起,上官飞身形也展动。
  就在这时,剑气已扑面而来。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
  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钢环竟将铁剑生生夹住。
  黑衣人轻道:好!
  好字出口,他铁剑一横,钢环齐断。
  剑已逼住了上官飞咽喉。
  上官飞闭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这少年的心肠就像是铁石所铸,既
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我剑下本来无活口,但你年纪轻轻,能接我一剑也算不易——
  他平转剑转,轻轻在上官飞肩头一拍,道:饶你去吧!
  上官飞还是站着不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瞪着黑衣人道:你虽不杀我,但有句我却要对
你说明。
  黑衣人道:你说吧。
  上官飞道:今日你虽放了我,他日我却必报此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儿子——
  他笑声骤然停顿,瞪着上官飞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而且
还会引以为傲,因为毕竟没有看错了人。
  上官飞面上仍然毫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黑衣人挥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着你!
  黑衣人突然又喝道:且慢!
  上官飞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道:你记得,今日我放你,并非因为你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为你自己!
  上官飞没有加减,也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转过身,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
敬,聊表寸心。
  李寻欢沉默着,凝注着他掌中铁剑,忽然道:嵩阳铁剑?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嵩阳铁剑果然名下无虚!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
  郭嵩阳: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我无论谁想知道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
  郭嵩阳霍然抬头。
  他灰色的脸上,似已起了激动的红晕,大声道:但这件事迟早还是要弄明的,是么?
  李寻欢长叹着,喃喃道:我只希望越迟越好——
  郭嵩阳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欢沉默了许久,道:你想在什么时候?
  郭嵩阳道:就在今日!
  李寻欢道:就在此地?
  郭嵩阳目光四下一扫,冷笑道:此间本是你的旧居,若在此地与你交手,已被你先占了
地利。
  李寻欢微笑着道:不错,就凭这句话,阁下已不愧为绝顶高手。
  郭嵩阳道:但时间既已由我来选,地方该由你来决定。
  李寻欢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郭嵩阳也沉默了许久,才断然道:好,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李寻欢道:请。
  他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小楼上望了一眼。他这才发现龙小云一直狠狠地盯着他
,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郭嵩阳的铁剑无论多神妙,诸葛刚无论死得多么惨,未能使这孩子的目光移开片刻。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你好。
  龙小云道:家母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老人家,大你应该常来看看我们才是。
  李寻欢苦笑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的话,常常都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声道:那人看样子很凶恶,大叔还是莫要
跟他去吧。
  李寻欢道: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事你纵然不愿意去做,却也非做不可的。
  龙小云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会来保护我们母子两
人呢?
  李寻欢突然怔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楼头,正俯首
凝注着他们。
  她目中虽有叙不尽的怨苦,却又带着些欣慰之色。
  李寻欢只觉心里一阵刺痛,竟不敢再抬头。
  龙小云已高声唤道:妈,你看,李大叔刚来就要走了。
  林诗音勉强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
  她的笑容持来是那么凄凉,那么幽怨,李寻欢此刻若是抬头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
  龙小云道:妈,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你大叔说么?
  林诗音的嘴唇轻轻颤抖着,道:有什么话等他回来时再说也不迟。
  龙小云嘟起了嘴,眨着眼道:我看——李大叔这一去,只怕就再也不回来了。
  林诗音轻道:胡说!快上来,让李大叔走。
  龙小云终于点了点头,放开李寻欢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记挂我
们,我母子反正是无依无靠惯了,都不必为我们担心。
  他揉着眼睛,似已在啼哭。
  郭嵩阳已走上了小桥头,正抱着手在冷冷地瞧着他们。
  李寻欢终于转身走了过去。
  他既没有抬头瞧一眼,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何况,他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林
诗音的眼色。
  一个若用情太专,看来反倒似无情了。
  墙外的秋色似乎比墙内更浓。
  郭嵩阳双手缩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着。
  李寻欢默默地跟着他身后。
  路很长,窄而曲折,也不知尽头处在哪里。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黄。
  郭嵩阳走得虽慢,步子却很大。
  李寻欢目光凝注着他的脚步,似看得出神。
  路上的土质很松,郭嵩阳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看来虽似在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体内的内力,他的手足四肢已
完全协调。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绝不会差错分毫。
  等他的内力催动到极致,身体四肢的配合协调也到了巅峰时,他立刻就会停下来——那
就是路的尽头。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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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知己仇敌

  到了那里,他们两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李寻欢很明白这点。
  郭嵩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李寻欢这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
的。
  但李增欢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他的心乱极了。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这种心情,去和郭嵩阳这样的对手斗,胜算实在不多,自己这一去,
能回来的机会只怕很少。
  这条路的尽头处,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尽头处!
  这条路也许就是他的死路!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么?
  四野越来越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枫林。
  枫叶红如血!
  “难道那就是路的尽头?”
  郭嵩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
达巅峰。
  到那时,他的精神、内力、肉体,都将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
铁,而有了灵性。
  到那时,他一剑刺出,必将是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
  李寻欢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郭嵩阳却已感觉到了,精神已进入虚明,已浑
然忘我。
  他没有回头,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郭嵩阳霍然转过身,目光刀一般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说什么?
  李寻欢垂下了头,心在刺痛着。
  他知道到了这时再说不能交手,实无异临阵脱逃,这种事他本来宁可死也不肯做的。
  但现在却非做不可。
  郭嵩阳厉声道: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头。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败了。
  郭嵩阳张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良久,郭嵩阳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李寻欢,李寻欢,你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李寻欢黯然笑一笑,道:英雄?像我这样的人能算是英雄?
  郭嵩阳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你才能算得上是英雄!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郭嵩阳已接着道:你说你承认败了,是么——但我却知道一个人肯
认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句话我也许宁死也不愿说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死却容易多了,能为了别人而宁可自己认输,自己受委屈,这才
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汉!
  李寻欢道:你——
  他只觉心头激动,不能自己,只说一个字喉咙就似已被塞住。
  郭嵩阳道:我很了解你,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只因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你知
道还有人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抛下她不管!
  李寻欢黯然不语,热泪几乎将夺眶而出。
  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曾是你最可怕的仇敌,但一个可怕的对手,往往也会是你
最知心的朋友。
  因为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才有资格做你的知己。
  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了解你。
  李寻欢心里也不知是高兴?是难受?还是感激?只不过无论是哪种感情,都是他无法说
出口的。
  郭嵩阳又道:但我今日还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李寻欢愣了愣,道:为什么?
  郭嵩阳淡淡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李寻欢?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
你这样对手,只怕是永远找不到的了!
  李寻欢道:只要此间事了,阁下他日相邀,我随时奉陪。
  郭嵩阳摇了摇头道:到那时,你我只怕更无法交手了。
  李寻欢道:为什么?
  郭嵩阳目光移向远方,远方在上正有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面上带着微笑,一字字道:到那时,你我说不定已成了朋友!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宁可与我为敌,却不愿做我的朋友?
  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
  他语声渐渐缓和,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
  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
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李寻欢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
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李寻欢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
了。
  郭嵩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郭嵩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
亦是死而无憾。
  李寻欢黯然道:可是我——
  郭嵩阳扬手打消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今日你若不幸战死,你的未了心愿
,我必替你完成,你所要保护的人,我绝不容他人伤及她毫发。
  李寻欢长揖在地,肃然道:得此一言,李寻欢死有何憾?——多谢
  他生平从未向人说过“谢”字,此刻这“多谢”二字却是发自心底的。
  郭嵩阳也还了揖,肃然道:多谢成全,请!
  李寻欢: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郭嵩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李寻欢的手。
  他知道这是只可怕的手!
  李寻欢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头发虽然是那么蓬乱,衣衫虽仍那么落拓,但看来
已不再×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脸上已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这两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能看到它灿
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郭嵩阳铁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李寻欢咽喉。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
了西风!
  李寻欢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棵树干。
  郭嵩阳剑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李寻欢退无可退,身子忽然沿着树干滑了上去。
  郭嵩阳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
  他的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逼人的剑气,摧得枝头的红叶都飘飘落下。
  这景象凄绝!亦艳绝!
  李寻欢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红叶飘落。
  郭嵩阳长啸不绝,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李寻欢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李寻欢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
的了。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李寻欢手里的小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郭嵩阳木产立在血
雨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李寻欢的刀也还在手中,刀锋却已被铁剑折断!
  他静静地望着郭嵩阳,郭嵩阳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
  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李寻欢这一刀已无法出手。
  小李飞刀,急如闪电,就因为刀锋破风,其势方急,此刻刀锋既已折,速度便要大受影
响。
  小李飞刀纵然出手,也是无法伤人的了!
  常胜不败的小李飞刀,此刻竟是有败无胜!
  李寻欢的手缓缓垂下!
  最后的一点枫叶碎片已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郭嵩阳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种萧索之意,黯然道:我败了!
  李寻欢道:谁说你败了?
  郭嵩阳道:我承认败了!
  他黯然一笑,道: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痛快得很,
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连说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凄凉的笑声中,他已转身大步走出了枫林。
  李寻欢目送他远去,又弯下腰不停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了不起——
  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
  李寻欢抬起头,竟是那说书老人的孙女儿。
  她连那双动人的大眼睛里都带着笑意,道:能看到两位今日一战,连我也死而无憾了!
  李寻欢也许还没有说话的心情,所以只笑了笑。
  辫子姑娘道:昔日帝王谷主萧孙与蓝大先生战于泰山绝顶,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
王孙用的却是根衣带,他以至柔敌至刚,以蓝大先生恶战一昼夜,据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
月也失却光彩。
  她娇笑道: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李寻欢微笑道:听姑娘说得如此生动,我几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绝顶,得见帝王谷主与蓝
大先生的雄风,实在是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说的话比你的飞刀还要厉害得多。
  李寻欢道:哦!
  辫子姑娘娇笑道:你一剑虽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说一句话,却可令女孩子们将心
都交给你,要女人的心,岂非要男人的命困难多了么?
  她用那双勾魂的大眼睛瞟着他,连李寻欢都已觉得有些受不了,他从未想到这小姑娘竟
如此可怕。
  她又娇笑着问: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李寻欢不敢再多话,点头笑道: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道:这些战役虽然惊天动地,而且还能名留千古,但比起两位方才那一战来,
却还是差得远了。
  李寻欢笑道:我一向不是个谦虚的人,却也有自知之明,姑娘未免太过奖了吧。
  辫子姑娘正色:我说的是真话,你本有三次地可致郭嵩阳的死命,但却都未出手,到后
来你杀气已竭,刀锋已折,郭嵩阳说不定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但他却心甘情愿的认败服输
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
你若一刀杀了他,他若一刀杀了你,你们的武功就算再高,我也不会瞧在眼里。
  李寻欢黯然半晌:郭嵩阳的确不愧为真英雄!
  辫子姑娘道:你呢?
  李寻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我又算得了什么。
  辫子姑娘眼珠子一转,道:我问你,他第一剑挥出用的是什么招式?
  李寻欢道:风卷流云。
  辫子姑娘道:第二招呢?
  李寻欢道:流星追月。
  辫子姑娘道:他由第一招“风流卷云”,变为第二招“流星追月”时,变化太急,是以
剑法中就有了破隙,你的飞刀若是那一刹那间出手,是不是立刻可以要他的命?
  李寻欢不说话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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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三章 惊人之语

  辫子姑娘道:这是你错过杀他的第一次,你还要不要我再说第二次?
  李寻欢苦笑道:不说也罢。
  辫子姑娘冷笑道:别人都说李寻欢是真正的男人,想不到原来些娘娘腔。
  李寻欢平生也挨过不少骂,但被空骂做“娘娘腔”,这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他实在有
些哭笑不得。
  辫子姑娘的大眼睛瞅着他,道:你既没有话说,为什么不咳嗽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姑娘目光如炬,想必也是位高人,我倒失敬了。
  辫子姑娘突又嫣然一笑,抿着嘴道:你少捧我,我还没你肩膀高,怎么能算是高人?
  李寻欢果然已忍不住咳嗽起来。
  辫子姑娘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向不愿自夸自赞,总是替别人吹嘘,这是你的好处,却也
是正是你的毛病,一个人既然活着,就不能太委屈自己。
  李寻欢道:姑娘——
  辫子姑娘嘟着嘴,道:我既不姓姑,也不叫做娘,你为什么总叫我姑娘?
  李寻欢也笑了,他忽然觉得这女孩很有趣。
  辫子姑娘板着脸道:我姓孙,叫孙小红,可不是上官金虹那个虹,而是红黄蓝白那个红

  李寻欢道:在下李——
  辫子姑娘道: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是就想找你斗一斗!
  李寻欢愕然道:斗什么?
  孙小红格格笑道:我自然不会找你斗武功,若论武功,我再练一百年也比不上你,我是
想找你斗酒的,我只要听说有人酒量比我好,心里就不服气。
  李寻欢失笑道:我知道喝酒的人都有这毛病,却想不到你也有同病。
  孙小红道:只不过我现在找你斗酒,未免占了你的全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板起了脸,正色:方才和人拚命,体力自然差些,酒量也未免要打个折扣,渴酒
也和比武一样,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是一样也差不得的。
  李寻欢道:就凭你这一句话,已不愧为酒中高手,能与你这样的高手斗酒,醉亦无憾。
  孙小红大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是种欣喜的光芒,也是种赞赏的光芒,但她的脸却还是故
意板着脸,道:那么,——我既已叶了天时,就不能再占地利,这地方就由你来选吧。
  李寻欢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孙小红道:请!
  黄昏之前,正是一天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孙驼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就在这时候,李寻欢带着孙小红来了。孙驼子再也想不到这两人会凑在一起,而且还有
说有笑的。
  这两人会成朋友,倒真是件怪事。
  李寻欢故意不去看孙驼子的表情,心里却也觉得很好笑。
  这位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像是百灵鸟,一开口就“吱喳”地说个不停,而且有时简直叫人
招架不住。
  李寻欢一向认为世上只有两件事最令人头疼。
  第一件是吃饭时忽然发现满桌上的人都不是喝酒的。
  第二件就是忽然遇着个多嘴的女人。
  这第二件事往往比第一件更令他头疼十倍。
  奇怪的是,他现在非但一点也不觉头疼,反而觉得愉快。
  这拼酒的对手若是个漂亮女人,那就更令人愉快了。
  一个女人若是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喝酒,就算多嘴些,男人也可以忍受的——但除了
这种女人外,别的女人还是少多嘴的好。
  一路上,李寻欢已知道,那说书的老头叫孙白发,就是这位孙小红的爷爷,她父母很早
就死了,一直都是跟着爷爷过活的,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简直从来也没有一天离开过。
  听到这里,李寻欢忍不住问她:那么你爷爷现在为何没有在你身边呢?
  孙小红这次回答倒简单。她说:我爷爷到城外接人去了。
  李增欢本来还想她:接人为何要到城外去接?
  “接的人是谁?
  既然只不过是去接人,为什么不带你去?
  但李寻欢一向很识相,也一向不愿被人看成是个多嘴的男人——和孙小红在一起,也根
本就没有机会让他多嘴。
  她好像存心不让李寻欢再问第二句话,已抢先问他: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这手飞刀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叫阿飞,他出手之快,也和你差不多,但现在他忽然失踪了,你知不
知道他在哪里?
  你也失踪了两年,江湖中谁也想不到你原来一直躲在孙驼子的小店里,你为什么要躲在
那里?
  现在你行藏既露,以后来找你的人一定不少,你是不是还打算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走,
又要去哪里?
  梅花盗究竟是什么人?
  他已有两年未露面,是不是已被人除去了。
  他是被谁除去的,是不是你?
  孙小红问的这些话,李寻欢连一句也没有答覆——有些话固然是愿回答的,有些话却连
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猜出林仙儿就是梅花盗。
  他也早已知道阿飞是绝不忍向林仙儿下手的。
  他知道阿飞必定是带着林仙儿走了。
  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林仙儿以后是不是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林仙儿是不是真的曾对阿飞生出感情?
  想起这些总是,李寻欢就不免要叹息。
  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打算。
  孙小红一直瞅着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她不但很欣赏这个人,也很了解这个
人。
  李寻欢抬起头,接触到她的温柔的眼光。
  他的心居然跳了跳。
  孙小红嫣然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拼酒了么?
  李寻欢道:好。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拼法?
  李寻欢道:拼酒难道还有许多种方法?
  孙小红道:当然了,你不知道?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这一种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里去,谁喝的酒先到肚子
里造反,谁就输了。
  孙小红一笑,摇着头道:如此看来,你喝酒的学问还是不够。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拼酒有文拚,有武拚。
  李寻欢道:文拚是如何拚法?武拚又是如何拚法。
  孙小红道:你刚刚说的法子,就是武拚,那简直是牛饮。
  李寻欢道:牛饮?
  孙小红道:大家直着脖子,把酒拚命往嘴里倒,不是牛饮是什么?
  李寻欢道:不把酒往嘴里倒,难道往耳朵里倒?
  孙小红也笑道:你要真能用耳朵喝酒,我倒真比不过你,只好算你赢了。
  李寻欢道:用耳朵喝酒太慢,我可没那么斯文。
  孙小红道: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你武拚,但文也有很多种,你可以随便选一种。
  李寻欢道:有哪几种?
  孙小红道:有猜拳行令、击鼓传花,但这些法子都太俗气,像我们这种人拚酒,自然不
能用这么俗气的法子。
  李寻欢道:如此说来,还剩下几种法子来让我选呢?
  孙小红道:只剩下一种法子。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孙小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虽然只剩下一种法子,但这种法子
不但最新奇,也最有趣,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你也一定会选这种的。
  李寻欢道:酒已在桌,我只想快点喝下去,用什么法子都无妨。
  孙小红道:好,你听着,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得很。
  李寻欢只好听着。
  孙小红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能回答,就算我赢了,我就得喝一大杯。
  李寻欢:若答不出,就算输了么?
  孙小红道:你就算回答不出,也不算输,直到我将自己问的这问题回答出来,你才算输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你说这法子公平不公平?好不好?
  李寻欢道:我若输了,就轮到我来问你了,是吗?
  孙小红摇头道:不对,赢的人可以一直问下去,直到输为止。
  李寻欢道:你若一直问我些你的私人琐事,我岂非要一直输到底。
  孙小红也笑了,道:我当然不能问你那些话,我若问你,我母亲是谁?我兄弟有几人?
我有几岁?——你当然不知道。
  李寻欢道:那么,你准备问些什么呢?
  孙小红道:只要拚酒一开始,你就可以听到我要问些什么了。
  李寻欢笑道:我已在准备输了。
  孙小红笑道:好,你听着,我现在就开始问你第一句话?
  她忽然敛去了笑容,目光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那封信是谁写的?
  这句话实在问得很惊人!
  李寻欢的眼睛立刻亮了,失声道:我不知道——你难道知道?
  孙小红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写那封信的人就是——
  她故意停住语声,才缓缓道:就是林仙儿!
  这问题的回答更惊人!李寻欢虽然一向很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耸然动容,道:你怎么
知道是她?
  孙小红悠悠:现在还未轮到你问我,先喝了这杯酒再说吧。
  李寻欢立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现在的情况?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他虽然还是和林仙儿在一起,但林仙儿做的事,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李寻欢急着问道:他现在何处?
  孙小红摇头,叹道:你怎么如此性急,等你赢了时再问也不迟呀!
  李寻欢只好将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这杯子比碗还大,他喝得比平时更快,因为他急着
要听第三个问题。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林仙儿为何要写那封信?
  李寻欢道:不知道。
  他虽已隐约的猜出了林仙儿的目的,却还是无法确定。
  孙小红道: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人想对龙夫人林诗音不利,你就一定会挺身而出的,她要
诱你现身,再找人杀你!因为她一直将你当做最大的对头,最怕的是你,最恨的也是你,你
若不死,她就不敢出头。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喝了第三杯酒。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第一个要杀你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要杀我的人太多了,又岂止一个。
  孙小红道:但能杀得了你的人却只有两三个,第一个就是上官金虹!
  这回答并未出李寻欢意料,他喝下第四杯,却又忍不住问道:他现在来了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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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四章 惊人的消息

  孙小红摇着头笑道: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还未轮到你问的时候,你偏要问?
  他接着又道:上官金虹这人的脾气,你当然知道,普通的宝藏,自然不能令他动心,这
次他怎么会动了心呢?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因为他听说昔年天下第一位名侠沈浪是令尊的好朋友。
  李寻欢道:沈大侠的确是先父的道义之交,但他多年前便买掉东渡,退隐于海外之仙山
,却和这件事有何关系?
  孙小红笑道:我就让你先问一问吧,不然我看你真要闷死了,但你却得先喝三大杯,我
才回答这个问题。
  她仿佛存心想将李寻欢灌醉似的,只不过她的问题实在太惊人,回答更惊人,李寻欢明
知要喝醉,也只得喝下去。
  孙小红这才接着道:因为他听说沈大侠归隐之前,曾托令尊保管两本书,这两本书就是
他毕生所练的武功心法,你只练了其中的一本,小李飞刀就已无敌于天下,若是两本都练成
,那还得了,所以连上官金虹那样的人也无法不动心。
  李寻欢怔了半晌,道:若真有这回事,怎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红道:我也知道这全是林仙儿造出来的谣言,沈大侠绝世奇才,最了解人心之弱点
,又怎会留下什么武功秘笈来让后人争奈。
  她笑了笑,缓缓道:就算他有武功秘笈要留下,也不会留在你家,他和令尊既然是道义
之交,又怎会在你家留下祸胎?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若不让你赢一次,你不急
死才怪,所以我现在要问你的,你一定回答得出。
  她眼睛瞅着李寻欢,问道:你现在心里头是不是还只有她一个人?甚至不惜为她而死-
-我说的她是谁,你自然知道的。
  李寻欢又怔住了。
  他从未想到孙小红会问这么样一句话来。
  无论谁问他这句话,他本绝不会回答的——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秘密,也是他最秘密
的痛苦。
  若有人问他这句话,无异将一把刀刺入他心里。
  他实在不懂孙小红为何要问出来?
  少女们大多好奇,她难道也只是为了好奇。
  她自然绝不会是为了要伤害李寻欢的,否则她怎会向李寻欢说出那么多秘密?而且每件
秘密说出后都只有对李寻欢有利。
  但她究竟是谁呢?
  她怎么知道那么多秘密?
  她的祖父显然也是位风云异人,孙白发看来只不过是他的化名,那么,他本来的名字是
什么呢?
  他出城去接的是谁?是不是上官金虹?
  阿飞和林仙儿究竟藏在哪里?
  这许多总是正是李寻欢不惜牺牲一切也得知道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只道无情却有情,情到浓时情转薄
——是无情?是有情?又有谁发得清?又有谁?——
  他语声越来越低,终于连听也听不清了。
  孙小红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
  她声音更低,简直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过了很久,她才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展颜笑道:这次我认输了,你问吧,您可以继续问
下去,但我若能回答,还算是你输,你还是要喝一杯。
  李寻欢沉吟道:阿飞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孙小红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第一句要问的就是这句话,除了她之外,阿飞恐怕就
是你最关心的人。
  李寻欢叹道:无论谁交到他那种朋友,都无法不关心的。
  孙小红悠悠笑道:若有人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岂非也一样无法不关心你。
  她笑得似乎有些奇怪,忽然自怀中取出个纸卷,道:这就是阿飞住的地方,你按图寻访
,就能找到他。
  李寻欢紧握住了这纸卷,道:多谢。
  这是他同一天内第二次说谢字。
  孙小红盯着他,道:我对你说出了你最切身的秘密,你不谢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杀你,
你也不谢我,现在你为何要谢我?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你纵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有了这张图,就可以找到阿飞,你只有找到他
,才能救他,劝他莫要对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太迷恋,劝他莫要毁了自己,你是为了他才谢我
的。
  她笑得仿佛很凄凉,幽幽道:这正如你为了林诗音而谢郭嵩阳一样——你难道永远也不
会为自己说个谢字?
  李寻欢还是沉默着。
  孙小红凝注着他,轻轻叹息道:我爷爷常说,一个人若是总不为自己着想,活着也未免
太可怜了。
  孙小红也沉默了起来。
  她仔细咀嚼着李寻欢这两句话中的滋味,过了很久,嘴角才渐渐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一个人若总是为自己着想,活着也实在无趣得很。
  李寻欢又喝了杯酒,道:孙老爷子出城去接人,却不知接的是谁?
  孙小红目光闪动,道:其实他并不是去接人,而是去送人的。
  李寻欢道:送人?送谁?
  孙小红一字字道:上官金虹!
  这回答又使李寻欢怔住了。
  他忍不住追问道:上官金虹根本还未入城,怎会就要走了?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爷爷既然是专程去送他的,他怎么好意思不走?
  李寻欢道:莫非孙老爷子——
  他又弯下腰去咳嗽起来。
  一弯下腰,他就忽然觉得一阵酒意上涌,头竟有些晕了。
  孙驼子一直远远的站着,此刻忍不住走过来,皱着眉道:你今天喝的太多,也太快,有
什么话,不审留到明天再问吧?
  李寻欢笑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这个人么?
  孙驼子:我不知道,我也不喝酒。
  李寻欢大笑,道:你又没有跟我们拼酒,这杯酒你自然用不着喝的。
  孙驼子看着他,眼睛都发了直,好像从来未见过这个人似的,因为他从未看到这人如此
大笑过。
  李寻欢已接着道: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上官金虹自命是天下第一高手,一向眼高于顶,
目空一切,从来也不肯买任何人的帐,这次却买了孙老先生的帐,那么你猜,这孙老先生会
是什么样的人呢?
  孙驼子道:我猜不出。
  李寻欢道:我也猜不出,所以我一定要问,非问明白不可。
  孙驼子道:你问的太多,所以你一定醉了,非醉不可。
  李寻欢笑道:醉了又有什么不好?人生难得几回醉?
  他又举起了酒杯,道:孙姑娘,我问你,孙老爷子究竟是谁?
  孙小红笑道:孙老爷就是我父亲的父亲,我自己的爷爷。
  李寻欢大笑道:不错不错,这回答简直正确极了。
  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他目光已朦胧,喃喃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孙小红的眼睛却亮着很,微笑着道:趁你还未醉的时候,赶快问吧!
  李寻欢道:我问你,你为何一心想要灌醉我?为什么——
  孙小红替他将满杯倒满,才含笑道:因为我本就是要跟你拼酒的,自然要将你灌倒,每
个喝酒的人都希望别人比自己先醉倒,你说对不对?
  李寻欢道:对,对,对,对极了——
  喝完了这杯酒,他终于仗倒在桌上。
  这次他真的醉了。
  孙小红和孙驼子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寻欢,仿佛还要看他是真醉?还
是假醉?
  天已经黑了。
  孙驼子掌起了灯,喃喃道: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只怕又有客人要上门——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走过去,将两扇门板上了起来,也不准备让孙小红出去。
  孙小红居然也没有说话。
  门板很重,孙驼子上门时本来一向很吃力,但今天他力气好像忽然变大了十倍,搬起门
板来就好像在搬一根稻草似的,一点也不费力。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别人都说二叔你是天生神力,偏偏只有我到今天才见到——
  孙驼子转过头,皱着眉道:谁是你二叔?姑娘你莫非也醉了。
  孙小红笑道:二叔装得真像,但现在又何必还要装呢?
  孙驼子瞪着她一眼,目中突有寒光暴射而出。
  这双眼睛哪里还是孙驼子的眼睛?
  李寻欢若是看到这双眼睛,心里也一定会佩服得很,因为他们朝夕相处了将近两年,李
寻欢竟也未看出这驼子的真面目。
  只可惜李寻欢现在什么也瞧不见了。
  孙小红道:我知道他今天是真的醉了,绝不是装醉。
  孙驼子沉声道:你可知道他的酒量?他怎会醉得这么快?
  孙小红道:二叔这就不懂了,一个人喝酒时的心情若不好,体力又差,就算他酒量再好
,也很容易被人灌醉的。
  孙驼子道:你为何要灌醉他?
  孙小红道:二叔你也不知道!这是爷爷的吩咐呀?
  孙驼子道:哦?
  孙小红道:他现在行踪已露,要找他麻烦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两天就要接二连三的来
了,所以爷爷就想将他带到别地方去避一避风头。
  她叹了口气,道:但二叔你也该知道他的脾气,若不灌醉他,怎么能把他带得走?
  孙驼子哼了声,道:老实说,你爷爷做的事,我实在有点不懂。
  孙小红道:不懂?什么地方不懂。
  孙驼子道:李寻欢声气消沉,不愿见人的时候,他老人家总是想激他出手,现在李寻欢
总算出手了,他老人家反而又要他躲起来避风头。
  孙小红摇了摇头道:二叔你这就错了,志气消沉和避风头完全是两回事,怎么可以一概
而论?
  她瞧了伏在桌上的李寻欢一眼,苦笑着道:你可知道想要这颗头颅的人有多少么?
  孙驼子冷笑道:无论有多少人,除了上官金虹外,别的人又何足惧?
  孙小红叹道:二叔你又错了,敢在李寻欢脑袋上打主意的人,自然就绝不会是容易打的

  孙驼子道: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你说约我听听。
  孙小红道:男人朱说,先说女人,其中就有苗疆大欢喜女菩萨和关外蓝蝎子——
  她只说了两个人的名字,孙驼子已皱起眉头。
  孙小红道:百晓生重男轻女,兵器谱上不列女子高手,但这两个母夜叉的名字,二叔你
总也该听过的。
  孙驼子沉着脸,点了点头。
  孙小红道:蓝蝎子是青魔手的情人,大欢喜女菩萨是五毒童子的干娘,她们早已在要听
李寻欢的行踪,若听说他在这,一定会立刻赶来。
  她叹了口气,道:她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赶到,就够他受的了。
  孙驼子拿起块抹布,慢慢的抹着桌子。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抹桌子。
  孙小红道:说完了女的,再说男的。
  她闭上眼睛,搬着手指头道:男的有上官金虹,吕凤先,荆无命,还有——还有个人二
叔你一定猜不出是谁?
  孙驼子还是在慢慢的抹着桌子,头也不抬,道:谁?
  孙小红道:胡不归。
  孙驼子霍然抬头,惊问道:胡不归?是不是那胡疯子?
  孙小红道:不错,这人一向疯疯颠颠,用的是柄竹剑,据说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
疯疯颠颠的,有的精奇绝俗,妙到毫巅,有时却又糟得一塌糊涂,简直连看都看不得,所以
百晓生作兵器谱时,才没有将他的名字列上。
  孙驼子脸色更沉重,道:高是真的,糟是假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只不过此人一向不跟别人打交道,这次为何要找李寻欢的麻
烦?
  孙小红道:听说他是被龙啸云请出来的,龙啸云的师父以前好像帮过他的忙。
  孙驼子皱眉道:这人一向难找,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龙啸云能找到他,本事倒真不小

  孙小红道:就因为此人难找,所以龙啸云才会一去两年。
  孙驼子道:你刚刚说的那吕凤先,就是兵器谱上名列第五的温候银戟?
  孙小红道:不错,他找的并不单只是李寻欢?
  孙驼子道:他还想找谁?
  孙小红道:此人近年来练了几手很特别的功夫,所以凡是兵器谱上列名在他之臆的人,
他都想找来斗一斗。
  孙驼子道:那荆——荆
  孙小红道:荆无命?
  孙小红道:荆无命是上官金虹属下第一号的打手!
  孙驼子皱眉道:你怎会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孙小红道:此人出道才不过两年多,听爷爷说,武林后代一代的高手中,最厉害的两个
就是这荆无命和阿飞。
  孙驼子道:哦?
  孙小红道:他用的也是剑,出手也和阿飞一样,又狠、又准、又快!除此之外,这人还
有一样最可怕的地方!
  孙驼子在听着,听得很留神。
  孙小红道:他平时很少出手,但只要一和人交上手,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每一招
用的都是拼命的招式,他自称荆无命,意思就是说他这条命早已和人拼掉了,所以根本就不
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这一次,孙驼子沉默得更久,才问道:你爷爷呢?
  孙小红道:他老人家和我约好在城外见面——
  她抿嘴笑了笑,道:他老人家知道我一定有法子将李寻欢带去的。
  孙驼子沉重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摇着头道:你这小×头倒真是个鬼灵精。
  孙小红嘟起嘴,不依道:人家已经快二十了,二叔还说人家是小×头。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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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吃人的蝎子

  孙驼子突又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不错,你的确已经不小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
你还只有五六岁,但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
  他垂头望着手里的抹布,又开始慢慢的抹着桌子。
  孙小红也低下了头,道;二叔已有十三四年没有回过家了么?孙驼子沉重的点了点头,
道:不错,十四年,还差几天就是十四年。
  孙小红道:二叔为什么不回家瞧瞧?
  孙驼子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我既已答应在这里替人家守护十五年,就得在这里
十五年,连一天都不能少,你们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就得像钉在墙上一样牢靠,这道理你明
不明白。
  小红道:我明白。
  过了很久,孙驼子的目光才又回到手里的抹布上。
  当他开始抹桌子的时候,他锐利的目光就黯淡了下来,那种咄咄逼人的凄厉光彩,立刻
就消失了。
  一个人若已抹了十四年桌子,无论他以前是什么人,都会变成这样子的,因为当他在抹
桌子油垢的时候,也就是在抹着自己的光彩。
  孙驼子徐徐道:这些年来,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孙小红这才展颜一笑,道:都很好,大嫂和三嫂今年都有宝宝,最妙的是,四姑居然也
生了对双胞胎,所以今年四叔和大哥、三哥,都一定会赶回去过年——今年过年一定会比往
年更热闹多了,她眼角看见孙驼子暗淡的面色,立刻停住了嘴,垂首道:大家都在盼望着二
叔能快些回去,不知道——
  孙驼子勉强一笑,道:你回去告诉他们,等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也可以回去了。
  孙小红拍手道:好极了,我还记得二叔做的烟花最好——
  孙驼子笑道:明年我一定替你做,但现在——现在你还是快走吧,免得你爷爷等得着急

  他瞧了李寻欢一眼,又皱眉道:但这么大一个人,你怎么能带得走呢?
  小红道:我就当他是条醉猫,往身上一背就行了。
  她刚站起来,突然一人冷冷道:你可以走,但这要醉猫却得留下来!
  这声音急促、低沉,而且还有些嘶哑,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仿佛可以唤起男人的
情欲。
  这无疑是个女人的声音。
  孙驼子和孙小红面对着前门,这声音却是自通向后院的小门旁发出来的,她什么时候进
了这屋子,孙小红和孙驼子竟不知道。
  孙驼子脸色一沉,反手将抹布甩了出。
  他抹了十四年桌子,每天若是抹二十次,一年就是七千三百次,十四年就是十万零两千
两百次。无论谁抹了十万多次桌子,用劲总要比平常人大些。
  何况孙驼子的大鹰爪力本已驰名江湖,此刻将这堆抹布甩出去,挟着劲风,力道绝不在
天下任何一种暗器之下。
  只听砰的一声,尘土飞扬,砖墙竟被这堆抹布打出了个大洞,但站在门旁的人还是好好
地站在那里。
  她身子好像并没有移动过,看她现在站的地方,这堆抹布本该将她的胸口打出个大洞来
才是。
  但不知怎的,这堆抹布偏没有打着她。
  这也许是因为的腰很细,所以扭起来特别方便。
  这女人动人的地方并不止她的细腰。
  她的腿很长、很直,该瘦的地方她绝不胖,该胖的地方,她也绝不瘦。
  她的眼睛长而媚,嘴却很大,嘴唇很厚。
  她的皮肤虽白,但却很粗糙,而且毛发很浓。
  这并不能算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却有可以诱人犯罪的媚力。
  孙驼子回头,盯着她。
  她也在盯着孙驼子,那眼色看来就好像她已将孙驼子当做世上最英俊、最可爱的人,已
将孙驼子当着她的情人似的。
  但等她的目光到孙小红时,就立刻觉得冷酷起来。
  她对任何女人都讨厌得很。
  孙驼子干咳了两声,道:蓝蝎子?
  蓝蝎子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更细,更长,就像是一条线。
  她媚笑道:你真是好眼力,有眼光的男人,我总是喜欢的。
  孙驼子板着脸,没有说话。
  他不喜欢对付妇人,他根本不会对付女人。
  蓝蝎子道:但我的眼光也不错,我也知道你是谁?
  孙驼子厉声道:你既然知道,居然不?
  蓝蝎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是不愿得罪你们,但这醉猫我却非带走不可。
  她又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也许不知道,我要找个能令我满意的男人有多么困难,好容
易找到一个,却被这醉猫杀死了。
  孙小红忍不住道:伊哭可不是他杀死的?
  蓝蝎子道:无论是不是他杀死的,这笔帐我却已算到他身上。
  孙小红道:无论你怎么样算帐,都休想能带得走她。
  蓝蝎子叹着气道:我也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带走的,我又不太愿意跟你们动手,
这怎么办呢?
  她忽然向后面招了招手,轻唤道;你过来。
  孙驼子这才看一后院中还有条人影。
  这人身材很高大,蓝蝎子一招手,他就大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衣衫华丽,漆亮的胡子修饰得很整齐,腰带上挂着柄九环刀,看来当真是相貌堂
堂、威风凛凛。
  蓝蝎子道:你们可认得他是谁么?
  孙驼子刚摇了摇头,孙小红已抢着道:我认得他?
  蓝蝎子道:你真的认得?
  孙小红道:他姓楚,叫楚相羽,外号叫活霸王。
  蓝蝎子媚笑着瞟了这位活霸王一眼,道:连小妹都认得你,看来你的名字可真不小。
  活霸王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腰挺得更直。
  孙小红道:江湖中有名气的人,大大小小我倒差不多全认识,但我却不知道这位楚相羽
怎么会和你走在一起。
  蓝蝎子笑道:他是在路上吊上我的。
  孙小红笑了,道:是他吊上你,还是你吊上他?
  蓝蝎子笑道:当然是他吊上我——你们只知道楚相羽的名气响、武功高,却不知道他吊
女人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筹。
  孙驼子早已满面怒容,忍不住喝道:你带这人来干什么?
  蓝蝎子道:这位楚相羽的确得过真传,九九八十一手万胜连环刀使出来,等闲七八下十
人也休想近得了他的身。
  孙驼子道:哼。
  蓝蝎子道:我若说我一招就能要他的命,你们信不信?
  楚相羽一眭得意的站在那里,失声道:你说什么?
  蓝蝎子柔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说想要你的命而已。
  楚相羽脸色发青,怔了半晌,道:你在说笑话。
  蓝蝎子叹了口气,道: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自然以为我不会杀你的,是吗?
  楚相羽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蝎子在我们北方最多。
  蓝蝎子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母蝎子却有种奇怪的毛病。
  楚相羽面色有些变了,还是勉强笑道:但你却不是蝎子。
  蓝蝎子媚笑道:谁说我不是蝎子?我明明是蓝蝎子呀,你不知道。
  楚相羽的人立刻跳了起来,往后面跳开七八尺,砰的一声,桌子也被他撞翻了,他下盘
倒很稳,并没有被翻倒。
  只听哗啦啦一声,他已拔出了腰畔的九环刀。
  他也是老江湖了,自然听过蓝蝎子的大名,但他却再也想不到这比小鱼还容易上的女人
,就是蓝蝎子。
  蓝蝎子柔声道:我劝你,下次你若想在路上吊女人,最好先弄清楚她的底细,只可惜-

  她叹了口气,走向楚相羽,道:只可惜你永远没有下次了。
  楚相羽大吼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宰了你。
  蓝蝎子媚眼如丝,腻声道:好,你宰了我吧,我倒真想死在你手里。
  楚相羽大喝一声,九环刀横扫而出。
  刀风虎虎,刀环相击,声势果然惊人。
  但他只使出了这一刀。
  只见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一闪,楚相羽已惨呼着倒了下去,甚至连这声惨呼都没
有完全发出来。
  他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咽喉上多了两点鲜红的血迹,正宛如被蝎子咬过一样,
蓝蝎子的衣服虽紧,袖子却很长,这使她看来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使她的风姿看来更美。
  孙驼子和孙小红冷言旁观,并没有出手拦阻,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愿出手——一个随
便就在路上吊女人的男人,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蓝蝎子还在俯首瞧着楚相羽。
  她瞧了很久,仿佛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成绩。
  然后,她又笑了,笑得更媚。
  她媚笑着道:我只用了一招,你们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孙驼子和孙小红都没有说话。
  蓝蝎子道:我的武功还算不错吧。
  还是没有人回答,蓝蝎子:伊哭的青魔手虽然在兵器中排列第九,但百晓生若是将我也
算上,他至少要退到第十,两位说对不对?
  这倒不是假话。她出手的确比伊哭更快,更毒!
  蓝蝎子眼睛瞟着孙驼子,柔声道:凭我这样的武功,总可以将这醉猫带走了吧。
  孙驼子板着脸,冷冷道:不可以!
  蓝蝎子叹了口气道: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他带走呢?难道要我陪你上床?
  孙驼子怒喝一声,双手齐出。
  只见他左手如爪,左拳击出,石破天惊,右爪如钩,变化万千,虽是赤手空拳,但威势
却比楚相羽方才那一刀更强十倍。
  蓝蝎子腰肢一扭,忽然就瞧不见了。
  孙驼子一招击出,她已到了孙驼子身后。
  幸好孙驼子非庸手,左拳突曲,将这一拳击出去的力量松开,右爪却突然紧握成拳,将
这一爪抓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收了回来。
  两人交手,最难的就是将已击出的招式半途而废收回,要知一招击出,便如箭已离弦,
若是半途撒招,总难免有些生硬勉强。
  但孙驼子此刻这一招收发之间,却绝不拖泥带水。
  别人若是将手上力量撤回,身子也难免要随着后退,那正是自投罗网,送到蓝蝎子手里

  但孙驼子幸好是个驼子,他手上力量上撤,就全都聚在他背后的驼锋之上。
  他的肩一缩,驼峰已向蓝蝎子撞了过去。
  这一着正也是孙驼子的成名绝技之一,他背后蛇峰已练得坚过精钢,这一撞之力,何止
百斤。
  蓝蝎子自然是识货的,腰肢一扭,长袖飞舞,人已到了孙驼子面前,道:你不但眼光高
,武功也高,只要你说一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
  孙驼子厉声道:你去死吧。
  蓝蝎子媚眼如丝,道:我要死,也得死在床上!
  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女人,看着她的媚笑,手下也就难免要留三分情。
  但你留情,她却不留情。所以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下。只可惜她今天遇
见的是孙驼子。孙驼子看到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怒吼一声,铁爪又已击出。
  蓝蝎子长袖一卷,后退了几步,道:等一等。
  孙驼子再次撤招道:还等什么?
  蓝蝎子道:你就算一定要逼我出手,先看看我用的兵刃也不迟呀。
  她的话还未说完,袖中已有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飞出,发闪电般斜刺孙驼子面目

  孙驼子大喝一声,铁爪迎向蓝光,抓了过去!
  他与人交手,素来喜欢速呀速快,所以他虽然知道蓝蝎用的必是件极奇特的歪门兵刃,
但仗着自己苦练四十年的鹰爪力,想在一招间就夺下她的兵刃,仅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一抓更是威不可挡!
  对方用的兵刃纵然锐利,纵然能割破他的手,但兵斥2还是要被他夺下,孙驼子对自己
这一抓,素来自信得很。
  只不过,他的自信也许太强了些。
  孙小红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蓝蝎子
的衣袖。
  她的眼睛快得很。
  那道青蓝色的寒光一飞出,她已看清楚了。
  她从未看过如此奇异的兵刃。
  那看来就像是一放大了十几倍的蝎子毒尾,长长的,弯弯的,似软实硬,又可以随意曲
折。
  最可怕的是,这兵刃由头到尾,都带着钩子般的倒刺。
  孙小红自然也对她二叔的大鹰爪力很有信心,但她知道只要他的手一抓着喝子的兵刃,
也难免要被这个专吃男人的毒蝎子吃下去!
  蓝蝎子的出手固然快,孙小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拦阻不及了,她想不到她二叔抹了十
四年的桌子后,脾气还如此暴烈!
  她却不知道孙驼子正因为已忍了十四年,脾气早忍不住了,所以此刻一有机会出手,就
不顾一切,想一击得手。
  她情急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这手的动作竟比她的声音还快,她惊呼之声刚发出,这手已半途抓住了蓝蝎子的手。
  只听喀嚓一声,当的一声,蓝光落地。
  蓝光落地时,蓝蝎子的人已退出一丈外,她退得太仓猝,也太快,竟砰的撞在墙上。
  然后所有的一切声音,所有的一切动作就全都停顿了下来,屋子里突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连空气都仿佛已凝结。
  每个人都石像般怔住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吃惊的望着这只手,蓝蝎子眼睛里不但充满了惊讶,也充满了恐怖痛苦

  她的手腕已被折断了!
  这双令人吃惊,令人恐惧的手终于缩了回去,它伸出来虽快,缩回时却很慢。
  然后,一个人缓缓站了起来,却正是那已醉如泥的李寻欢!
  孙小红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你没有醉。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的心情虽然不好,体力虽然不支,酒量却一向不错。
  孙小红瞪着他,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感情,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佩服?还是失望?
  她毕竟还是没有灌醉李寻欢。
  蓝蝎子眼睛里的媚态却早已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慌和恐怖。
  因为李寻欢的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
  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纵未出手,也足以令人丧胆——小李飞刀最可怕的时候,也就是它还未出手的
时候。
  因为它出手之后,对方就已不知道什么叫可怕了。
  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屋子里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这沉重的呼吸却比完全静寂还令人觉得静寂,简直静寂得令人窒息,令人受不了,令人
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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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奇异的感情

  蓝蝎子头上的冷汗不停地流下来,一粒比一粒大……
  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忽然大叫了起来,道:你飞刀为何不不出手?你为何还不杀我?
  李寻欢道:你肯不顾一切来为伊哭复仇,总算你还有真情,他死了,你自然很痛苦——
很痛苦——
  她凝注着手里的刀锋,目中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之色,暗然道:我很了解这种痛苦!很了
解——我只希望你明白,这种痛苦绝不是杀人就能减轻的,你无论杀多少人,也不能将这种
痛苦减轻半分。
  寒光一闪,小李飞刀突然出手。
  只听见磁的一声,雪亮的刀已钉在蓝蝎子身旁的门楣上。
  李道:你走吧。
  蓝蝎子呆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道:那么,这种痛苦要怎样才能减轻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想到另一个能代替他时,这种痛苦就能减
轻了,我只希望你能找得到。
  蓝蝎子呆呆望着他,目中突然流下了眼泪——-
  孙小红也在痴痴地望着李寻欢。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几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她盯着他,仿佛想看透他的
心。
  蓝蝎子已走了,是带着眼泪走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没杀她!
  孙小红没有说话。
  孙驼子一直垂首望着地上那件奇异的兵刃,也没有说话。
  李寻欢道:这是因为我一向总人为一个人若还有泪可流,就不该死。
  孙小红忽然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你不杀她,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你明明
没醉,为何要装醉呢?
  李寻欢微笑道:你也是喝酒的人,总该知道装醉比真醉有趣多了,若是真的烂醉如泥,
非但当时无趣,第二天头疼起来更要人的命。
  孙小红道:有道理。
  李增欢道:但只要是喝酒的人,就没有永远不醉的,你若真想灌醉我,以后的机会还多
得很。
  孙小红叹了口气,眨眼道: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这次我既已错过机会,以后只怕就休
想灌得醉你了。
  李寻欢道:其实我——
  他的话未说出,突见孙驼子大步走到柜台后,提起一坛酒,一掌拍开泥封,仰起脖子就
往嘴里倒。
  他也不知道灌了多少,小红才总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坛子,跺脚道:人家宁可装佯也不
愿被人灌醉,二叔你为何要自己灌醉自己呢?
  孙驼子眼睛已发直,喃喃道:一醉解千愁,还是醉了的好——醉了的好。
  孙小红道:为什么?
  孙驼子突跳起来,大声道: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不愿受人的恩惠,无论谁
的恩惠我都受不了,我宁可被吹一刀。
  他的人又倒在椅上,以手蒙着脸,道:李寻欢,李寻欢,你为何要救我?我被人救过一
次,已够受的了,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李寻欢想问他:谁曾经救过你?
  “你为可要答应他在这里守护十五年。
  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但孙驼子语声越来越低,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李寻欢瞧了瞧孙小红,也想问她,但一看到孙小红那双灵活、调皮的大眼睛,他就立刻
打消了这主意。
  象孙小红这种女孩子,你若想问她什么秘密,那是一定问不出的。
  李寻欢只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二叔真不愧是大丈夫。
  孙小红用眼角瞟着他,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大丈夫才会真的醉得这么快。
  李寻欢道: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大丈夫才肯一诺千金,至死不改,只有大丈夫才不愿受
人的恩惠,只有大丈夫才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所以你也要为了保护别人而留在这里,是不是!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你都不肯走,是不是?
  李寻欢还是沉默。
  孙小红道:可是,你有没有想到阿飞呢?你不想去看看他?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道:他至少应该能照顾自己。
  孙小红道:我常听人说,林仙儿看来虽像是天上的仙子,但却专门带男人入地狱。她一
字字道:你不握你的朋友被她带入地狱?
  李寻欢的嘴又闭上了。
  孙小红叹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绝对不肯走,为了她,你别的事都可以放下,无论什么事
都可以放下!——
  她眼波忽然变得无限温柔,望着李寻欢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人来代替她呢?
  李寻欢泛起了一阵痛苦之色,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
  孙小红道:你不愿走,我也不能勉强你,可是你至少应该去看看我的爷爷。
  李寻欢勉强忍住咳嗽,道:他——他在哪里?
  孙小红道:他老人家在城外的长亭等我。
  李寻欢道:长亭?
  孙小红道:因为上官金虹一定会经过那里。
  李寻欢沉吟道:上官金虹纵然经过那里,他也未必看得到。
  孙小红道:一定能看得以,因为上官金虹从不乘车,也不骑马,他一向喜欢走路的,他
常说一个人生着两条腿,就是为了要走路。
  李寻欢一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孙小红嫣然一笑,道:的确不少。
  李寻欢道:你不但知道上官金虹要来,还知道他会从哪里来,你不但知道那封信是林仙
儿写的,还知道她隐藏在那里——
  他盯着孙小红的眼睛,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小红咬着嘴唇,娇笑道:我有我的法子,我偏不告诉你。
  夜深沉
  孙小红的步子很轻快,就像是永远也不会疲倦似的,因为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有很大的
兴趣。
  她对生命正充满了热爱。
  她还年轻。
  李寻欢走在她身旁,和她正是个极强烈的对比。
  他很羡慕她,甚至有点淡淡的妒忌,等他发现自己这种妒忌的时候,他才忽然吃了一惊

  我难道已真的老了?
  因为他知道唯有老人才会对年轻人的热爱生出妒忌。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若是在十年前,我一定不会和你走得这么近。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浪子,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和我走在一起,别人看到
就难免要说闲话的。
  他笑了知,接着道:幸好我现在已老了,别人看到我们,一定以为我是你的父亲。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的父亲?你以为你真的有那么老了吗?
  李寻欢道:当然。
  孙小红忽然笑了起来。
  李寻欢道:你笑什么?
  孙小红道:我笑你!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很怕我。
  李寻欢道:我怕你?
  孙小红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吃吃地笑着道:就因为你怕我,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怕你自己会对我——对我,所
以才硬说自己是老头子,是不是?
  李寻欢只有苦笑。
  孙小红道:其实,你若是老头子,我就是老太婆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李寻欢柔声道:只有自己先觉得老了的人,才会真的变老,我爷
爷就从来不肯服老,你还年轻得很,求求你以后莫要再说自己老了好吗?
  李寻欢看到这双眼睛,忽然想起十余年前的林诗音。
  那时的林诗音岂非也如此纯真。
  但现在呢?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避开她的目光,遥望前方,忽然笑道:你看,前面已是长亭,我
们快走吧,莫要让你爷爷等得着急。
  黑沉沉的夜色中,只看到长亭中有一点火光,忽明忽显,火光到亮的时候,才能看出一
个人的影子。
  孙小红道:你看到那点火光了么?
  李寻欢道:看到了。
  孙小红笑道:你猜那是什么?猜得出,我佩服你。
  李寻欢道:那是你爷爷在抽旱烟。
  孙小红道:呀,你真是个天才儿童,我真佩服你。
  李寻欢也忍不住笑了,也不知为什么,和这女孩子在一起,他笑的时候就好像多了些,
咳嗽的时候却少了些。
  孙小红道:不知道上官金虹来过了没有?他老人家是否已将他送走?
  说着,她目光忽然露出一丝忧郁之色,道:我们赶快过去吧,看看——
  她话未说完,李寻欢忽然扯住了她的手。
  孙小红的心一跳,脸有些发烫。
  她偷偷瞟了李寻欢一眼,才发现李寻欢的神情仿佛很凝重,一双锐利的眼神,正出神的
瞧着远方的道1。
  远方的道路上,已出现了两点火光。
  那是两盏灯笼。
  灯笼是金黄色的,用一根细竹竿高高挑起。
  黄得诡秘,黄得可怕。
  李寻欢身形一闪,已将孙小红拉到道旁的树后。
  孙小红降低了语声,道:金钱帮?
  李寻欢点了点头。
  孙小红皱着眉道:原来上官金虹现在才到,莫非他路上也遇着什么事了么?
  李寻欢道:也许因为他只有两条腿,所以走不快。
  只见前面两盏灯笼,后面还有两盏灯笼,相隔约摸三丈。
  前面的灯笼与后面的灯笼间,还有两个人。
  两人的身材都很高,都穿着金黄色的衣衫,前面一人的衫角很长,几乎已覆盖到脚面,
但走起路来长衫却纹风不动。
  后面的一人衫角很短,只能掩及膝盖。
  前面的一人赤手空拳,并没有带什么兵器。
  后面的一人腰带上却插着一柄剑。
  李寻欢忽然发现这人插剑的法子和阿飞差不多,只不过阿飞是将剑插在腰带中央,剑柄
向右。
  这人却将剑插在腰带右边,剑柄向左。
  他用的莫非是左手。
  李寻欢的双眉也皱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使左手剑对手,因为左手使剑,剑法必定和别人相反,招式必定更辛辣诡秘
,反难对付。
  而且剑已出鞘,出手必快!
  这是他多年的经验,他一肯就看出这是个很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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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老人

  李寻欢注意那使左手剑的汉子,孙小红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两人走得很慢,步子很大,看来和平常人走路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也不知为了什么,
她总觉得这两人走起路来有些特别。
  她注意很久,才发现是什么原因了。
  平常两个人走步伐必定是相同的。
  但这两人走路却很特别,后面的一人每一步踏下,却恰巧在前面一人的第一步和第二步
之间。
  这条腿看来就好像长在一个人身上似的。
  前面一人踏下第一步,后面一人踏入第二步,前面一人踏下第三步,后面一人踏下第四
步,从来也没有走错一步。
  孙小红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两个人像这样子走路的,她倍觉得新奇极了,也有趣极了。
  但李寻欢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非但不觉得有趣,反而觉得有些可怕。
  这两人走路时的步伐配合得如此奇妙,显见得两人心神间已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异默契

  他们平常走路时,已在训练着这种奇异的配合,两人若是联手地敌,招式与招式间一定
配合得更神奇。
  单只上官金虹一人,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若再加睛个荆无命,那还得了?

  李寻欢的心在收缩着。
  他想不出世上有任何地子能将这两人的配合攻破!
  他也不相信长亭中这老人能将这两人送走。
  长亭中的老人仍在吸着旱烟,火光忽明忽暗。
  李寻欢忽然发现这点火光明灭之间,也有种奇异的节奏,忽明的时候长,忽而灭的时候
长。
  忽然间,这点火光亮得好像一盏灯一样。
  李寻欢从未看到一个人抽旱烟,能抽出这么亮的火光来。
  上官金虹显然也发现了,因为就在这时,他已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长亭的火光突然灭了。
  老人的身形顿时被黑暗吞没。
  上官金虹木立在道旁,良久,才缓缓转过身,缓缓走上长亭,静静地站在老人对面。
  无论他走到哪里,荆无命都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他看来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四盏高挑的灯笼也移了过去,围在长亭四方。
  上官金虹没有说话,低着头,将面目全都藏在斗笠的阴影中,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面上
的表情。
  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老人的手,观察着老人的每一个动作,观察得非常仔细。
  老人自烟袋中慢慢地取出一撮烟丝,慢慢地装入烟斗里,塞紧,然后又取出一柄火镰,
一块火石。
  他的动作很慢,但手却很稳定。
  上官金虹忽然走了过去,拿起了石桌上的纸媒。
  在灯火下可以看出这纸媒搓得很细、很紧,纸的纹理也分布得很均匀,绝没有丝毫粗细
不均之处。
  上官金虹用两根手指拈起纸媒,很仔细地瞧了两眼,才将纸媒慢慢地凑近火镰和火石。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纸媒已被笑。
  上官金虹慢慢地将燃着的纸媒凑的老人的烟斗——
  李寻欢和孙小红站的地方虽然离亭子很远,但他们站在暗处,老人和上官金虹每一动作
他们都看和很清楚。
  李寻欢问道:要不要过去?
  孙小红却摇头道:用不着,我爷爷一定有法子将他们打发走的。
  她说得很肯定,但现在李寻欢却发觉她的手忽然变得冰冰冷冷,而且还像是已沁出了冷
汗。
  他自然知道她在为什么担心。
  旱烟管只有两尺长,现在上官金虹的手距离人已不及两尺,他随时都可以袭击老人面上
的任何一处穴道。
  他现在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
  老人还在抽烟。
  也不知因为烟叶太潮湿,还是因为塞得太紧,烟斗许久都没有燃着,纸却已将燃尽了。
  上官金虹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拈着纸媒,其余的三根手指微微弯曲。
  老人的无名小指距离他的腕脉还不到七寸。
  火焰已将烧到上官金虹的手了。
  上官金虹却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烟斗中的烟叶终于被燃着。
  上官金虹的三根手指似乎动了动,老人的无名指和小指也动了动,他们的动作都很快,
却很轻微,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
  于是上官金虹开始后退。
  老人开始抽旱烟。
  两人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直到这时,李寻欢才松了口气。
  在别人看来,亭子中的两个人只不过在点烟而已,但李寻欢却知道那实在啻是一场惊心
动魄的决斗!
  上官金虹一直在等着机会,只要老人的神志稍有松懈,手腕稍不稳定,他立刻便要出手

  但他始终找不到这机会。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弯长着的三根手指已跃跃欲试,他每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中都
藏着精微的变化
  怎奈老人的无名指和小指已立刻将他每一个变化都封死。
  这其间变化之细腻精妙,自然也只有李寻欢这种人才能欣赏,因为那正是武功中最深奥
的一部份。
  两人虽只不过将手指动了动,但却当真是千变万化。
  现在,这危机总算已过去了。
  上官金虹后退三步,又退回原来的地方。
  老人慢慢的吸了口烟,才微微笑道:你来了?
  上官金虹道:是。
  老人道:你来迟了!
  上官金虹道:阁下在此相候,莫非已算尽了这是我必经之路。
  老人道:我只盼你莫要来。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就算来了,还是立刻要走的。
  上官金虹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我若不想走呢?
  老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走的。
  上官金虹的手,忽然紧紧握了起来。
  长亭中似乎立刻就充满了杀机。
  老人却只是长长吸了口烟,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自他口中吐出来的,本来是一条很细很长的烟柱。
  然后,这烟柱就慢慢发生了一种很奇特的弯曲和变化,突然一折,射到上官金虹面前!
  上官金虹似乎吃了一惊
  但就在这时,烟雾已忽然间消散了。
  上官金虹忽然长长一揖,道:佩服。
  老人道:不敢。
  上官金虹道:你工十七年前一会,今日别过,再见不知何时?
  老人道:相见真不如不见,见又何妨?不见又何妨?
  上官金虹沉默着,似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来。
  老人又开始抽烟。
  上官金虹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荆无命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李寻欢目光却还停留在灯光消失处,看来仿佛有什么心事。
  上官金虹走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曾抬起头向他这边瞧了一眼,他第一次看到这上
官金虹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如此锐利的目光。
  他从这双眼睛,已可判断出上官金虹的内力武功也许比传说中还要可怕!
  但最可怕的,还是荆无命的眼睛。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瞧了一眼,心里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很闷,闷得像是要窒息,甚至想
呕吐。
  因为那根本不是双人的眼睛,也不是野兽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却是死的。
  他漠视一切情感,一世生命——甚至他自己的生命!
  孙小红却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她正在凝视着李寻欢。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了李寻欢。
  虽然在黑暗中,但李寻欢面上的轮廓持来却仍是那么聪明,尤其是他眼睛和鼻子,给人
的印象更深刻。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满了智慧,他目光中虽带着一些厌倦,一些嘲弄,却又充满了
伟大的同情。
  他的鼻子直而挺,象征着他的坚强、正直和无畏。
  他的眼角虽已有了皱纹,却使他看来更成熟,更有吸引力,更有安全感,使人觉得完全
可以信任,完全可以倚靠的。
  这正是大多数少女梦想中男人的典型。
  他们全未发现那老人已向他们走了过来,正微笑着在瞧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他静静的瞧了他们很久,才微笑着道:你们可有人愿意陪老头子聊天么?
  不知何时月已升起。
  老人和李寻欢走在前面,孙小红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她虽然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愉快得站想呐喊,因为他只要一抬头,就可见到她心
目中最佩服的男人,和最可爱的男人。
  她觉得幸福极了。
  老人吐一口烟,道:我老早就听说过你,老早就想找你喝酒,今天才发现,跟你聊天的
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李寻欢笑了笑,孙小红却赤的笑了出来,道:但他直到现在,除了向你老人家问好之外
,别的话连一个字没有说呀。
  老人笑道:这正是他的好处,不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说,不该问的话一句也没有问,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早已没法探听我们的来历了。
  李寻欢微笑道:这也许只因为我早已猜着了前辈的来历。
  老人道:哦?
  李寻欢道:普天之下,能将上官金虹惊退的人并不多。
  老人笑了道:你若以为上官金虹是被我吓走的,你就错了。
  他不等李寻欢说话,接着道:上官金虹的武功,你想必也看出,寸步不离跟着他的那少
年人,更是可怕的对手,以他们两人联手之力,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人人能抵挡他们三百招,
更莫说要胜过他们了。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前辈也不能?
  老人道:我也不能。
  李寻欢道:但他们却还是走了。
  老人: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现在还没有必要杀我,也许是因为他们早已发觉你在这里,
他们没有把握能胜过我们两人。
  孙小红又忍不住道:他们就算已发觉树后有人,又怎么是李——李探花呢?
  老人道:像李探花这样的绝顶高手,就算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动,但要他心里对某人生出
了敌意,就会散发出一种杀气!
  孙小红道:杀气?
  老人道:不错,杀气!但这种杀气自然也只有上官金虹那样的高手才能感觉得出。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你老人家说得太玄妙的事,我不懂。
  老人肃然道:武功本就是件很玄妙的事,懂得的人本就不多。
  李寻欢道:无论他们是为何走的,前辈相助之情,总是——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带着笑道:我只是喜欢看见你这种人好好的活着,因为像你这样的
人,活在世上的已不多了。
  李寻欢只是微笑,只有沉默。
  老人道:你我虽然初次相见,但你的脾气我很了解,所以我也并不想劝你离开这里。
  他目光凝注着李寻欢,道:我只希望你能明了一件事。
  李寻欢道:前辈指教。
  老人正色道:林诗音是用不着你来保护的,你走了对她只有好处。
  李寻欢又为之默然。
  老人道:林诗音本人并不是别人伤害的对象,别人想伤害她,只不过是因为你,换句话
说,别人要伤害她,就因为你在保护她,你若不保护她,也就根本没有人要伤害她了——这
道理你明白吗?
  李寻欢好像被人抽了一鞭,痛苦得全身都仿佛收缩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只有三
尺高。
  老人却全未留意到他的痛苦,又道:你若觉得她太寂寞,想陪伴她,现在也已用不着,
因为龙啸云已经回来了,你留在这里,只有增加她烦恼。
  李寻欢目光茫然凝神着远方的黑暗,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了,我错了,我
又错了——
  她的腰似也弯了下去,背也无法挺直。
  孙小红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同情。
  她知道爷爷是在故意刺激他,故意令他痛苦,她也知道这样做对他只有好处,但她却不
忍。
  老人道:龙啸云忽然回来,只因他已找到个他自信可以对付李寻欢的对手。
  李寻欢道:他又何必找人对付我?我还是将他当做我的朋友。
  老人道:但他却不这么想==你可知道他找来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胡不归?
  老人道:不错,正是那疯子。
  孙小红插嘴道:胡疯子的武功真的那么厉害?
  老人道: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我始终估不透他们武功之深浅。
  孙小红道:哪两个人?
  老人含笑道:其中一人是李探花,另一人就是胡疯子。
  李寻欢知道:前辈过奖了,据我所知,我的朋友阿飞武功就绝不在我之下,还有荆无命
——
  老人截口道:阿飞和荆无命一样,他们根本不懂得武功。
  李寻欢愕然道:前辈说他们不懂武?
  老人道:不错,他们非但不懂武功,而且不配谈武——
  他冷冷道:他们只会杀人,只懂得杀人。
  李寻欢道:但阿飞和荆无命还是不同的。
  老人道:有何不同?
  李寻欢道:也许他们杀人的方法并无不同,但杀人的目的却绝不一样。
  老人道:哦?
  李寻欢道:阿飞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杀人,荆无命却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李寻欢垂下头,道:我——
  老人道:你若想看看他,现在正是时候,否则只怕就太迟了!
  李寻欢忽然挺起胸,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老人目中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知道他住的地方?
  李寻欢道:我知道。
  孙小红忽然赶到前面,道:但你也许还是找不着,还是让我带你去的好。
  李寻欢还未开口,老人板着脸道:你还有你的事,李探花也用不着你带路。
  孙小红嘟起嘴,看样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李寻欢沉吟道:就此别过。
  他心里本有许多话要说,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老人一挑大拇指,道:对,说走就走,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李寻欢果然说走就走,而且没有回顾。
  孙小红目送他远去,眼圈儿都红了。
  老人拍了她肩头,柔声道: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孙小红道:没有。
  老人笑了,笑容中带着无限慈祥,道:傻×头,你以为爷爷不知道你的心么?
  孙小红嘟着嘴,终于忍不住:爷爷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我陪他去。
  老人柔声道:你要知道,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可不是容易能得到的。他目中闪着世故
的智慧之光,微笑着道:你要得到他的人,就先要得到他的心,那可不简单,一定要慢慢地
想法子,但你若追得他太紧,就会将他吓跑了。
  李寻欢虽然说走就走,虽然没有回顾,但他的心却仍然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牵得紧紧
的。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林诗音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十余年来,他只见到林诗音三次。每次都只有匆匆一面,有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牵在他心上的线,却永远是握在林诗音手里的。只要能见到她,甚至只要能感觉到她就
在自己附近,也就心满意足。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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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八章 祖孙

  秋风扑面,已有冬意。
  残秋已残。
  李寻欢的心境也正如这残秋般萧索。
  你留在这里,只有增加她的烦恼和痛苦——
  老人的话,似乎还在他耳边响起。
  他也知道自己非但不该再见她,连想都不该想她。
  那老人不但是智者,必定是位风尘异人,绝顶高手。世上无论什么事,他似乎都秀少有
不知道的。
  但他的身份实在太神秘。
  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隐藏了什么?
  孙驼子,李寻欢很佩服。
  一个若能在抹布和扫把间隐忍十五年,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都是值得人深深佩服的。
  但他究竟是为了谁才这样做?
  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至于孙小红——小红的心意,他怎会不知道?
  但他却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总之,这一家人都充满了神秘,神秘得几乎已有些有可怕——
  山村。
  山脚下,高高挑起一面青布酒旗。
  酒铺的名字很雅,有七个字:停车醉爱枫林晚。
  只看这名字,李寻欢就已将醉了。
  酒不醇,却很清,很冽,是山泉酿成的。
  山泉由后山流入这里,清可见底,李寻欢知道沿着这道泉水走到后山,就可在一片梅林
深处找到三五间精致的木屋。
  阿飞和林仙儿就在那木屋里。
  想到阿飞那英俊瘦削的脸,那明亮锐利的眼睛,那孤傲倔强的表情,李增欢的血都似沸
腾了起来。
  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他那难得见到的笑容,还有他那颗隐藏在冰雪后的火热的心

  近乡情怯。
  他不知道阿飞这两年来已变成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林仙儿这两年来是怎么样对待他的?
  她虽然像是天山的仙子,却专门带男子入地狱?
  阿飞是不是已落入地狱中了。
  李寻欢不敢去想,他很了解阿飞,他知道像阿飞这种人,若为了爱情,是不惜活在地狱
中的。
  黄昏,又是黄昏。
  李寻欢坐的位置,是这小店最阴暗的角落里。
  这是他的习惯,因为坐在这种地方,他可以一眼就看到走进来的人,而别人却很难发现
他。
  但他却绝未想到第一个走进来的人竟是上官飞。
  他一走进来就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坐下,眼睛一直瞪着门外,仿佛是在等人,神情竟显
得有些焦急,有些紧张。
  这和他往昔那种阴沉镇静的态度大不相同。
  他等的显然是个很重要的人。而且他单身前来,未带随从,显见这约会非但很重要,而
且很秘密。
  在这种偏僻的山村,怎会有令他觉得重要的人物?
  那么他等的是谁呢?
  他到这里来,是不是和阿飞与林仙儿有关系。
  李寻欢以手支头,将面目隐藏起来。
  上官飞的眼睛一直瞪着门口,根本就没有向别的地方看一眼。
  小店中终于挂起了灯。
  上官飞的神情显得更焦躁,更不安。
  就在这时,已有两顶绿泥小桥停在门口,抬轿的都是十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第一顶小轿中已走下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姑娘,虽然还没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但纤腰一握
,倒也楚楚动人。
  上官飞刚拿起酒杯,突然放下。
  这小姑娘剪水般的双瞳四下一转,已盈盈来到他面前,道:公子久候了。
  上官飞目光闪动,道:你是——
  红衣小姑娘眼波四下一转,悄声道:停车醉爱枫林晚,娇面红于二月花。
  上官飞霍然长身而起,道:她呢?她不能来?
  红衣小姑娘抿嘴笑道:公子且莫心焦,请随我来——
  李寻欢看着上官飞走出门,坐上了第二顶小轿,看着轿夫们将轿子抬起,他就发觉一件
很奇怪的事。
  这些轿夫们一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行动矫健,第一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根本不费吹灰之
力。
  但第二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却显得吃力多了。
  李寻欢立刻随着付清了酒帐,走出了门。
  他本不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更不愿窥探别人的隐私,但现在他却决定要尾随上官飞,
看看他约会的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李寻欢总觉得他到这里来,必定和阿飞有关系。
  轿子已走入枫林。
  突然,轿子里传出一声笑。
  笑声又娇,又媚,而且,还带着轻轻的喘息,无论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听了这种知
声都无法不动心。
  但轿子里坐的明明是上官飞。难道上官飞已变成了女人?
  过了半晌,轿子里发出一声娇啼:小飞,不要这样——在这里不可以——
  “原来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想我,就是为了要欺负我。”
  语声越来越低,渐渐模糊,终于听不见。
  轿子已上山坡。
  李寻欢倚在山坡下的一株枫树后,在低低地咳嗽。
  原来轿子里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官飞。
  但一直在轿里等着他的女人是谁?
  他一向对女人秀有经验,他知道世上会撒娇的女人虽然不少,但撒起娇来真能令男人动
心的却不多。
  他简直已可说出轿子里这女人的名字。
  但他不敢说,因为他还没有确定。
  无论对什么,他都不肯轻易判断,因为他不愿再有错误,对他说来,一次错误就已太多
了。
  他判断错一次,不但害了他自己一生,也害了别人一生。
  轿子已在这小楼前停下来,后面的轿夫正在擦汗,前面轿子那小姑娘已走了出来,走上
小楼旁的梯子,正在敲门。
  笃,笃,笃,她只敲了三声,门就开了。
  第二顶轿子里直到这时才走出个人来。
  是个女人。
  李寻欢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出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已很凌乱,身段很诱人,走路的姿势更
诱人。
  这种姿态李寻欢看来也很熟悉。
  只见她盈盈上了小楼,突然回过头来,向刚走出轿子的上官飞招了招手,才闪身入了门

  李寻欢只能看到她半边脸。
  她的脸白中舵工,仿佛还带着一抹春色。
  这一次李寻欢终于确定了。
  这女人果然是林仙儿!
  林仙儿在这里,阿飞呢?
  李寻欢真想冲进去问她,却又忍住了。
  李寻欢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虽然并不是君子,但他做的事却是大多数“君子”不会做,不愿做,也永远无法做得
到的。
  他做的事简直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因为世上只有这样的一个李寻欢,以前固然没有,
以后恐怕了不会再有了。
  是以世上虽有些人一心只希望李寻欢快些死,但也有些人情愿不惜牺牲一切,让他活下
去。
  夜深了。
  李寻欢还在等着。
  一个人在等待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事。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飞的时候——
  那天李寻欢并不寂寞,还有铁传甲和他在一起。
  他不禁又想了铁传甲,想起了他那张和善忠诚的脸,想起了他那铁钉般的胴体——
  只可惜他的胴体虽如钢铁般坚强,但一颗心却是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感动,所以他活
在世上,总是痛苦多于欢乐。
  想着想着,李寻欢突然又想喝酒了。
  他取出酒瓶,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然后他又咳嗽起来。
  他从来不肯为自己考虑。
  就在这时,小楼的门开了。上官飞已走了出来,他看来比平时愉快多了,只不过显得有
些疲倦。
  门里面伸出一双手,拉着他的手。
  晚风中传来低低的细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嘱。
  过了很久,那双手才缓缓松开。
  他走得很慢,不住回顾,显然还舍不得走。
  但这时小楼上的门已关了。
  上官飞仰首望天,脚步突然加快,但神情看来还有些痴迷,时而微笑,时而叹息。
  他是不是也被带入了地狱?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将窗纸都映成粉红色。
  上官飞终于走了,李寻欢忽然觉得这少年也很可怜。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大步向小楼走了过去。
  笃,李寻欢先敲了一声门,又笃笃接连敲了两声,他早已发觉那小姑娘敲门用的正是这
种法子。
  笃,笃笃,敲了三声后,门果然开了一线。
  一人道: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清李寻欢了,立刻就想掩门。
  但李寻欢已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竟不是林仙儿,也不是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而是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太
婆。
  她吃惊地瞧着李寻欢,颤声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寻欢道:我来找个老朋友。
  老太婆说:老朋友?谁是你的老朋友?
  李寻欢笑了笑,道:她看到我时,一定会认得的。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进去。
  老太婆拦住他,又不敢,大声道:这里没有你的老朋友,这里只有我和我孙女两人。
  小楼上一共隔出三间屋子,一间客屋,一间饭厅,一间卧室,布置得自然都很精雅。
  但三间屋子里都看不到林仙儿的影子。
  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象是害怕得很,脸都吓白了,颤声道:奶奶,这人是强盗么?
  老太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李寻欢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苦笑道:你看我像不像强盗?
  小姑娘咬着嘴唇道:你若不是强盗,为什么三更半夜闯到人家里来?
  李寻欢道:我是来找林姑娘的。
  小姑娘象是觉得他很和气,已不太害怕了,眨着眼道:这里没有林,只有位周姑娘。
  林仙儿莫非用了化名?
  李寻欢立刻追顺:周姑娘在哪里?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周,周姑娘就是我。
  李寻欢笑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睦象是个呆子。
  小姑娘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但我却不认得你,你为何来找我?
  李寻欢苦笑道:我找的是位大姑娘,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道:这里没有大姑娘。
  李寻欢道:这里刚刚没有人来过?
  小姑娘道:有人来过——
  李寻欢问道:谁?
  小姑娘道:我和我奶奶,我们刚从镇上回来。
  她眼珠子转劫,又道:这里只有两个人,小的是我,大的是我奶奶,但她也早就不是姑
娘了,你总不会是找她吧!
  李寻欢又笑了。
  他觉得自己很笨的时候,总是会发笑。
  李寻欢的确没有看到有人出去。
  但也却明明看到林仙儿走进来。
  难道他真的见着鬼了么?
  难道从轿子里走出来的那女人,就是这老太婆?
  老太婆忽然跪了下来,道:我们祖孙都是可怜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大爷你
无论看上了什么,只管拿走就是。
  李寻欢道:好。
  饭厅的桌上有瓶酒。
  李寻欢拿起了这瓶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听那小姑娘在后面偷偷地笑着道:原来这人并不是强盗,只不过是个酒鬼而已。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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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九章 阿飞

  月仍未缺。
  山泉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条闪着光的银带。
  李寻欢沿着山泉,慢慢的走着,走得并不急。他不愿在天还未亮时就走到阿飞住的地方
,免得惊扰他的好梦。
  他从不愿打扰别人。
  但无论什么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来打扰他,都没有关系。
  那老太婆,绝不是林仙儿改扮的。
  林仙儿到哪里去了呢?
  李寻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已老眼昏花?
  天终于亮了,秋已残,梅花已渐渐开放。
  李寻欢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抬起头,梅林已在望。
  梅林深处,已隐约可以望见木屋一角。
  面对着这一片梅林,李寻欢似乎又变得痴了。
  梅花旁,就是泉水的尽头。
  一线飞泉,自半山中倒挂而下,衬着这片梅花,更宛如图画。
  图画中竟有个人。
  李寻欢也看不到这人的脸,只看出他穿着套很干净,很新的青布衫裤,头发也梳理得很
光很亮。
  他手里提着水桶,穿过梅林,走入木屋。
  这人的身材虽然和阿飞差不多,但李寻欢却知道他绝不会是阿飞。
  那么这人是谁?
  李寻欢想不出有谁会和阿飞住在一起。
  他立刻赶了过去。
  木屋的门,是开着的,屋子里虽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但却收拾得窗明干净,一尘不染

  桌子的角落里,有张八仙桌,那穿新衣的少年正从水桶里拧出一块抹布,开始抹桌子。
  他抹得比孙驼子还慢,还仔细,看来好像这桌子上只要有一点灰尘留下来,他就见不得
人似的。
  李寻欢从背后走过去,觉得他背影实在很像阿飞。
  但他绝不会是阿飞。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像阿飞抹桌子的模样,但这人既也住在这里,自然一定是认得阿飞的

  他至少应该知道阿飞在哪里。
  李寻欢轻咳了一声,希望这人回过头来,他才好向他打听。
  这人的反应并不快,但总算还是慢慢的回过头来。
  李寻欢呆住了。
  他认为绝不会是阿飞的人,赫然就是阿飞。
  阿飞的容貌当然并没有变,他的眼睛还是很大,鼻子还是很挺,看来还是很英俊,比以
前更英俊了些。
  蛤他的神情却已变了,变得很多。
  他眼睛里已失去了昔日那种摄人的魔力,面上那种坚强,孤傲的神情也没有了,竟变得
很平和,甚至有些呆板。
  他看来也许比以前好看多了,干净多了,但以前他那种咄咄逼人的神采,那种令人眩目
的光芒,如今却已不复再见。
  这真的就是阿飞?
  这真的就是昔日的那孤独地走在冰雪中,死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少年?真的就是那快剑如
风,足以令天下群雄胆寒的少年?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现在这身上穿着新衣服,手里拿着块抹布的人,就是以前他所认
识的阿飞!
  阿飞自然也看到了李寻欢。
  他先觉得很意外,表情有些发怔,然后脸上才终于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谢天谢地,他
笑得总算还和以前同样动人。
  李寻欢也笑了。
  他面上虽然在笑,心头却有些发苦。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瞧着,面对面的笑着。谁也没有移动,谁也没有说话,可是两人的
眼睛却已渐渐湿润,渐渐发红——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缓缓道:是你。
  李寻欢道:是我。
  阿飞道:你毕竟还是来了。
  李寻欢道:我毕竟来了。
  阿飞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们说话都很慢,因为他们的语声已有些哽咽,说到这里,两人突又闭上嘴,像是无话
可说。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李寻欢也突然从外面冲了进去,两人在门口
几乎撞倒一起,互相紧紧握住了手。
  两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顿,过了很久,李寻欢才长长吐出口气来,道:这两年来,你过得
不宄么?
  阿飞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我很好,你呢?
  李寻欢道:我?我还是老样子。
  他举起了另一双手上的酒瓶,带着笑道:你看,我还是有酒喝,连我那咳嗽的毛病,这
两年都好像已经被酒冲走了,你——
  一句话未说完,他又咳嗽起来,咳个不停。
  阿飞静静的望着他,似已有泪将落。
  突听一人道:你看你,李大哥来了,你也不请人家到屋里坐,地像个呆子般站在门口,
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么?
  林仙儿终于露面了。
  林仙儿却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笑起来也还是那么是朗,那么可爱,她的眼睛还是发着光
,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明星。
  她就站在那里,温柔地瞧着李寻欢,柔声道:快两年了,李大哥也不来看看我们,难道
已经将我们忘了吗?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都一定会认为李寻欢早已知道他们住的地方,却始终没有来探望他
们。
  李寻欢笑了,道:你又没有用轿子来接我,我怎么来呢?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笑道:说起轿子,我倒也真想坐一次,看看是什么滋味。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你没有坐过轿子?
  林仙儿垂下了头,幽幽道:像我这样的人,哪有坐轿子的福气。
  李寻欢道:但昨夜镇上,我看到有个人坐轿经过,那人真像你。
  他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林仙儿。
  林仙儿面上却连一点惊慌的表情都没有,反而笑:那一定是我在梦中走出去的——你说
是吗?
  后面一句话,她是对阿飞说的。
  阿飞立刻道:每天晚上她都睡着很早,从来没有出去过。
  李寻欢心里又打了个结。
  他知道阿飞绝不会在他面前说谎的,但林仙儿若一直没有出去,昨天晚上从轿子出来的
那女人是谁呢?
  林仙儿已靠近阿飞身旁,将阿飞本来已很挺的衣服又扯平了些,目中带着无限温柔,轻
轻道:昨天晚上你睡还好么?
  阿飞点了点头。
  林仙儿柔声道:那么你就陪李大哥到外面走走,我到厨房去做几样菜,替大哥接风。
  她瞟了李寻欢一眼,嫣然道:外面的梅花已快开了,我知道李大哥最喜欢梅花——是吗

  阿飞走路的姿势也变了。
  他以前走路时身子虽然永远挺得笔直,每一步迈出去,虽然都有一定的距离,但他的肌
肉地是完全放松的。
  别人走路是劳动,而他,却是休息。
  现在他走路时身子已没有以前那么挺了,仿佛有些神不思属,心不在×,却又显得有些
紧张。
  他显然已不能完全放松自己。
  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李寻欢还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想问阿飞,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林仙儿是否已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她劫来的财富
是否已还给了失主?
  但他都没有问。
  他不愿意触及阿飞的隐痛。
  阿飞也沉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对不起你。
  李寻欢也叹了口气,道:你为了救我,不惜自认为梅花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这样若也算对不起我,我倒真希望天下人都对不起我了。
  阿飞似乎全没有听他说话,接说道:我走的时候,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
  李寻欢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
  阿飞黯然道:我也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下手,我——我实在
已离不开她。
  李寻欢笑道: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点也没有错,你为什么
偏要责怪自己。
  阿飞道:可是——可是——
  他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可是我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些受了梅花盗之害的人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试探问道:但她改过了,是吗?
  阿飞道:我们临走的时候,她已将所有劫来的财物都还给了别人。
  李寻欢道:既然如此,还难受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你不懂?
  他不愿阿飞再想这件事,忽然抬头笑道:你看,这棵树上的梅花已开了。
  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
  阿飞道:十七朵。
  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
  因为他数过梅花。
  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寂寞。
  阿飞也抬起头,道:看来又有一朵要开了,为何它们要开得这么早呢?开得早的花朵,
落得岂非也早些——
  木屋一共有五间,一间客厅,一间贮物,后面的是厨厕,剩下的两间屋子里,都摆着床

  较大的一间陈设精致,还有妆台。阿飞道:仙儿就睡在这里。
  较小的一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阿飞道:这是我的屋子。
  李寻欢黯然。
  他这才知道阿飞和林仙儿原来一直还是分开来睡的。两人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两年,而阿
飞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李寻欢觉得很意外,也很佩服。
  阿飞脸上露出一丝笑,道:你若知道这两年来我睡得多早,一定会奇怪。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天一黑我就睡了,一沾枕头就睡着,而且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
  李寻欢微笑道:生活有了规律,睡得自然好。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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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9 23:0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章 奸情

  阿飞道:这两年来,我日子的确过得很平静——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安定平静的日子
,她——她也的确对我很好。
  李寻欢笑道: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也很高兴,太高兴了——
  他自然不愿被阿飞看出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里说着话,头已转了过去,四面观望着,
突然又道:你的剑呢?
  阿飞道:我已不用剑了。
  李寻欢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不用剑了?为什么?
  阿飞道:剑是凶器,而且总会让我想起那过去的事。
  李寻欢道:这是不是她劝你的?
  阿飞道:她自己也放弃了一切,我们都想忘记过去,从头做起。
  李寻欢点头,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本来像是还有话要说的,但这时林仙儿的呼声已响起,菜已摆上桌了,老爷们还不想
回来么?
  菜不多,却很精致。
  林仙儿的菜居然烧得这好,倒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除了菜之外,桌上当然还有酒,但酒杯里装的却是茶。
  林仙儿道:山居简陋,仓促间无酒为敬,只好以茶作酒了。
  李寻欢笑道:幸好我还带了半瓶酒来——
  他目光四转,终于找到了方才摆在椅子角落里的那酒瓶,先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向阿飞道:来,你也快把茶喝完,我替你倒酒。
  阿飞没有说话。
  阿飞突然道:我戎酒了。
  李寻欢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戎酒了?为什么?
  阿飞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林仙儿道:酒喝多了,对身体总不太好的,李大哥,你说是吗?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笑了:不错,酒喝多了,就会变得像我这样子,我若能倒退十几二
十年,我一定也要戎酒的。
  阿飞低下头,开始吃饭。
  他看来又有些心不在×,刚夹起个肉丸,就掉在桌上。
  林仙儿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你,吃饭就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不小心。
  阿飞默默的,又将掉在桌上的肉丸夹起。
  林仙儿又白了他一眼,柔声道:你看你,肉丸掉在桌上,怎么还能吃呢?
  她自己夹起个肉丸,送到阿飞嘴里。
  晚饭的菜比午饭更好,然后,天就黑了。
  李寻欢睡在阿飞的床上,阿飞睡在客厅里。
  林仙儿亲自为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被单,铺好床,又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阿飞的床头。
  我喜欢小飞每天换衣服。
  临睡前,她打了盆水,看着阿飞洗手洗脸,等阿飞洗好了,她又将手巾拿过来,替阿飞
擦耳朵。
  阿飞睡下去,她就替他盖好被。
  这里比较冷,小心晚上着了凉。
  她对阿飞服侍得实在是无微不至,就算是一个最细心的母亲,对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
如此体贴。
  阿飞应该算是幸福极了。
  但也不知为什么,李寻欢却有点不明白,他实在不知道阿飞这种生活是幸福?还是痛苦

  李寻欢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很可悲。
  外面鼻息沉沉,阿飞果然一沾枕头就已睡着。
  李寻欢却没有这么好的神气,自从三岁以后,他就从来了没有这么早睡过,杀了他也睡
不着。
  林仙儿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像是睡着了。
  李寻欢披衣起庆,悄悄走了出去
  有很多事他都想找阿飞聊聊。
  但阿飞却睡着很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条猪也不会睡得这么沉的,何况是比狼还有警
觉的阿飞。
  李寻欢站在阿飞床头,沉思着,面上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她每天都睡得很早——从不出去——”
  “天一黑我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
  李寻欢记得今天晚上吃的汤是排骨汤,炖得很好,阿飞喝了很多,林仙儿也一直在劝着
李寻欢多喝些。
  幸好排骨汤是用笋子炖的,李寻欢虽不俗,却从来不吃笋。幸好他双是个从不忍当面拒
绝别人好意的人。
  他虽然没有拒绝,却趁林仙儿到厨房去添饭的时候,将她盛给他的一大碗汤阿飞喝了。
  他记得林仙儿回来看到他的汤已空,笑得更甜。
  她在汤里放了什么迷药?
  每天晚上一大碗汤,所以阿飞每天都睡得很沉。
  阿飞睡沉了,她无论去做什么,阿飞也不会知道。
  但她为何不索性在汤里放些毒药?
  这自然是因为阿飞还有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目中射出了怒火,突然转身,用力去拍林仙儿的门。
  门里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李寻欢一生中从未踢破过别人的房门,闯入别的屋子。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屋子里果然没有人,林仙儿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他算准林仙儿必定在这小楼上。
  他正考虑是否现在就闯进去,小楼上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看来也和上官飞一样,神情虽然很愉快,却显得有些疲倦。
  从门里射出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李寻欢本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但一看到他,就又吃了一惊。
  他再也想不到从这扇门里走出的人,竟是郭嵩阳!
  只见门里面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拉着郭嵩阳的手。
  晚风中传来一阵阵低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咛。
  过了很久,郭嵩阳才慢慢走下楼梯。
  他走得很慢,不时回头,显然还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楼上的门却已关了——
  这小楼上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李寻欢不但觉得很悲哀,也很愤怒,他悲哀是为了阿飞而悲哀,愤怒也是为了阿飞而愤
怒。
  他几乎从未如此愤怒过。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冲过去,当面揭穿林仙儿的秘密,但郭嵩阳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
也是个男子汉!
  他不忍令郭嵩阳难堪。
  只见郭嵩阳仰首望天,长长吸了口气。
  但走了两步,他脚步突又停住,厉声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来!
  嵩阳铁剑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他的警觉之高,反应之快,都绝非上官飞可比

  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却也绝对想不到从树后走出来的
人竟是李寻欢!
  从小楼到停车爱醉枫林晚并不远,两人在这段路上说的话也不多,而且都没有说出自己
心里想说的话。
  但有些话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
  他们坐在酒店的屋脊上,开始喝酒。
  李寻欢在很多地方都喝过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这真是喝酒
的好地方。
  现在,一坛酒也只剩下半坛了。
  郭嵩阳喝得真不少——有李寻欢这样的酒伴,有清风明月沽酒,无论谁都会多喝几杯的

  郭嵩阳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楼上去做什么。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是男人。
  郭嵩阳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楼上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并不常来找她。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李寻欢默默的点了点头。
  郭嵩阳道:我也认得很多女人,但她却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个。
  李寻欢沉默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郭嵩阳喝了口酒,道:我认得她已有很久了。
  李寻欢道:她对你怎样?
  郭嵩阳笑了,道:她会对我怎样?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
被她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郭嵩阳又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给
我愉快,我付出代价有何妨。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们的交易若是伤害到别人,
你也不在意么?
  郭嵩阳道:会伤害到谁?
  李寻欢道:自然是爱她的人。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我有时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
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郭嵩阳微笑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李寻欢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
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郭嵩阳沉默很久缓缓道:阿飞真的很爱她?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知道她是阿飞的朋友,也知道阿飞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没有说话。
  郭嵩阳道:但我却不认得阿飞,也从未见到过他。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并没有怪你。
  郭嵩阳又沉默了很久,问道:阿飞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李寻欢道:是。
  他长叹一声,道:他爱她虽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关系却还不及你亲密。
  郭嵩阳很诧异道:难道她没有和他——
  李寻欢苦笑道:无论谁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尊敬她,从不愿勉强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远
保留这种印象。
  他苦笑道:其实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对一个根本不值得尊
敬的女人尊敬,换来的一定是痛苦和烦恼。
  郭嵩阳道:如此说来,她的所做所为,阿飞一点也不知道?
  李寻欢道:完全不知道。
  郭嵩阳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李寻欢道:我纵然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
会变聋子,眼睛也会变瞎子,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呆子。
  郭嵩阳沉吟道:你难道要我去告诉他?
  李寻欢黯然:他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败在这种女人
的手上。
  郭嵩阳默默无语。
  李寻欢道:我生平从未求人,但这一次——
  郭嵩阳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可是——我说的话,他就会相信么?
  李寻欢道: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她总不能完全否认的。
  郭嵩阳霍然长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李寻欢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我相信你和阿飞也一定会变成很好的朋
友。
  郭嵩阳道:好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他能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虚
此生了!
  木屋里竟没有人!
  阿飞睡过的床,还铺在客厅里,厨房里还摆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汤的汤锅却已空了
,而且也已洗得干净净。
  林仙儿的卧房里一切东西都还是老样子,被李寻欢闯破的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不时发
出吱吱的声响。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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