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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飘香剑雨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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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六章 节外生枝

  掠出林外,万天萍突地回首问道:
  “你可要在这里做个记号。以后来拿时也方便些。”
  伊风微笑着摇了摇头。放眼四观,只见原先留在林外的两匹马,已被寒风吹得发抖。
  是以两人一上了马,这两匹坐骑,就纵蹄狂奔,似乎也像人一样,憧得如此便能驱除寒
气。
  伊风虽然一夜未眠,但此刻坐在急驰的马上,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却丝毫没有倦意。
  但再次回到洵阳时,他却有些饿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万天萍和萧无约在豫溪口,到底是有什么事.但他此刻自然也不能问。
  当然,他也不愿意和万天萍同到豫溪口去,试想那时若有两个萧无出现,那该是怎样一
种场面?
  于是在洵阳域外,他就停住马,侧首向万天萍道:
  “万老前辈!小鄙另外还有朋友之约,万老前辈如果无事吩咐,小鄙就想在此告辞
了。”
  万天萍突地双目一张,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伊风生怕他在自己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那知道万天津神色又转和缓,严峻的脸上,竟
微微泛出笑容来,和声说道:
  “萧老弟!你这就不对了,你不是曾经答应和我同上西梁山的吗?”
  伊风心里有些发毛,嘴里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却听万天津又含笑道:
  “萧老弟!你放心!你于我有恩,老夫一生行事,虽然稍嫌狠辣,但对于你哈!萧老
弟,你放心!跟老夫一齐去,绝对有你的好处。”
  伊风久经世故,心思又极灵敏,正是一点就透的角色。他一听万天萍如此说,就知道即
使是萧无本人,也不知道这西梁山之约,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一定,遂也含笑说道:
  “万老前辈对小鄙的盛情,小鄙自是感激;但小鄙实在还另有约会,反正青山不改,绿
水长流,小鄙口后自多麻烦万老前辈的地方。”
  万天萍突地纵声长笑起来。伊风和万天萍见面多次,这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铁面孤行
客”脸上露出笑容来。
  那知他笑声突地一顿,枯瘦的脸上,立刻又像是结了一层玄冰,沉着声音道:
  “我问你,你是和那几人之约在先呢?还是和老夫之约在先?”
  伊风一愕,又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只听万天萍沉声又道:
  “你若是和老夫之约在先,你就得和老夫一同上西梁山去;你若是和别人之约在先,那
么你又为什么要和老夫订下此约呢?难道你是存心戏弄老夫吗?”
  “须知你在无量山巅,将老夫救出山窟,那不过是你适逢其会而已;你若是仗着这事,
就在老夫面前弄鬼,不识抬举,哼!那么老夫一样可以制你。”
  伊风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这次又遇着麻烦了,像万天萍这种人,正是凡事都不能理
喻的角色!自己事情已经够多了,本来就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但天道弄人,自己亟
欲一见的人,譬如剑先生,凌孙敏,甚至萧南苹,自己一个也遇不上,却偏偏让自己遇着这
些不愿意见的角色。
  一面,他却又奇怪:这万天萍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同赴西梁山呢?那西梁山上,又有什么
事要发生呢?
  自从他在华山之阴,遇着孙敏母女之后,一切事的发展,就似乎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得
了的。这些事虽然都有着关连,但却都是节外之节,枝外之枝,连他自己,都几乎不知道那
一条是主干了。
  他俯首沉吟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只见这铁面孤行客一双寒光如剑的眸子,正在望着
自己,静待着自己的答覆。
  “唉!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切索性顺乎自然好了,反正剑先生和孙敏母女两的行踪,我
是无处可寻肮苹妹一怒而去之后,我也不知道她到那里去了;天争教在武林中早已根深蒂
固,我要复仇,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
  他一念至此,觉得自己虽然像是有讦多事要做,但这些事却又都是茫无头绪的。
  于是他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一笑,道:
  “万老前辈既然执意如此,那么小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万天萍又微露笑容,道:
  “小伙子!这才像话。你放心!老夫总有甜头给你吃,只怕一到西梁山,老夫再赶你下
来,你都不肯下来了哩!”
  这句话,却又使伊风如堕五里雾中。
  这一路上,他不断地在思索着:万天萍为什么要自己同上西梁山呢?
  这问题,饶是他用尽心机,却也得不到答案。但是在这一路上,他却知道了一件事,那
就是这万天萍对他绝无恶意。
  只是等到他一问起这问题的时候,这铁面孤行客,就会微微含着笑道:
  “萧老弟!你不用多问,一到了山上,你就会知道了,反正这次我让你一齐上西梁山,
总是对你有益无损就是了。”
  这万天萍竟然守口如瓶,一些口风也不肯露出来心而且言下之意,颇有要让这冒牌的萧
无伊风,惊喜一下的样子。
  最使伊风感到难以应付的,还是这万天萍一路上不断地询问:
  “萧老弟!我看你的武功不弱,内功也颇有根基,你的师承是那一门!是那一派呀!”
  又问道:
  “萧老弟!我看你除了武功之外,文才也不坏,你的家,想必是书香之家吧?令尊令堂
都还健在吗?你的家乡是属那里呀?”
  这些话,伊风都随口答覆了,一面又暗自庆幸,那萧无以前没有告诉过他。
  那知这万天萍在过了信阳的时候问了他一次,到了台肥,却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他一
次,伊风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又把同样的话,回答了一次。
  只是他却不禁奇怪,这万天津为什么频频查问“萧无”的家世呢?
  须知万天萍在无量山巅一耽十年,天争教的兴起,他并不知道;萧无的名字,他也未曾
听过;他之所以频频问此,自然是有着原因的,只是这原因,伊风再也无法猜得出来罢了。
  他在无量山巅,被伊风以机智关人秘窟,他纵然武功绝顶,却也无法从那厚达近丈的山
壁中穿出来,而这山窟又别无退路。
  起先,他还希冀这秘窟的洞门,或许能够在里面开启也未可知,可是两,三天之后,他
知道自己这希望是落空了,饥饿和疲劳,使得他已进入奄奄一息的状态,他几乎没有勇气走
到这秘窟最里面一层的山洞里去,因为那里有着妙手许白的尸身。
  一个个希望,随着时光之流去而破灭,但是这武林之怪杰,仍不甘心就此死去。而他所
饮下的妙手许白体中含有灵药的血,也奇迹般地支持了他好几天的生命。他盘坐在这秘窟的
洞门后面,用他驰誉武林的金刚掌力,不断地击着山壁。
  只是他也自知,自家掌力虽是惊人,但若想击穿这山壁,仍是绝无可能;何况自己也将
要禁不住饥渴和疲劳的侵蚀了哩。
  但是他却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掌击山壁的声音,却会被风闻“南偷北盗”在此山中,长
途跋涉而来寻宝的萧无听到了,于是他以绝顶内力隔着山壁一问,知道关在里面的就是“北
盗”万天萍。
  万天萍狂喜之下,也隔着山壁告诉了“萧无”这秘窟开敌的方法——他在伊风开敞山壁
的时候,早已就记下了方法。
  于是这铁面孤行客,就再次奇迹似的保存了生命。
  是以伊风此刻的猜测不错,他对这“萧无”,的确是没有半点恶意的,而且此人虽然行
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但却的确是有恩必报的角色。
  他们所骑的,都是长程健马,是以在路上并没有耽误什么时候,便已到了西梁山之南的
豫溪口,伊风心里有些忐忑:
  “万一又跑出来了个萧无,怎么办?”
  但是上天却将这件事安排得如此巧妙;他们若在豫溪口耽误一天,他们就会遇着被七海
渔子押来的萧南苹,也就会遇着时刻不忘“南偷北盗”的藏宝的,真正天争教主萧无。
  那么这件事,当时也许会令伊风感到难以应忖,事后却没有那么多曲折了;只是事情偏
偏如此阴错阳差!
  但这在当时,却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于是伊风就有了一个至此还未余解答的问题:
  “在西梁山上,有什么事要发生呢?万天萍为什么一定要我同上西梁山呢?”
  他也就带着这个问题,上了西梁山。
  他若是知道在西梁山里,竟有着那么多事将要发生的话,只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随着
万天萍上山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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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七章 翠装丽人

  大地昏暝,正是黄昏——带着些许疑惑的伊风,便踏着苍苍暮霭,随着那黑道中的巨
子,“北盗”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上了豫溪口北的西梁山。
  山路逶迤,前行数里,夜色便深,夜寒也越重。铁面孤行客本在前面缓缓而行,一面回
头和伊风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并未施展出轻功来。
  此刻他竟一撩长衫,侧首喝道:
  “跟着我,小心些!”
  跺脚向路侧掠去。
  伊风目光四闪,见到这条山路旁边竟是根枝虬结的森林。此刻夜色本黯,由外望去,这
片丛林,更是黑黝黝地深不可测。
  他不知道这万天萍带自己走进这种森林做什么,心下方自有些湍然,前面突地火光一
闪,铁面孤行客已从怀中取了个火摺子出来,亮起一点虽很微弱,但在此刻却显得颇为明亮
的火光来。
  伊风又自踌躇了一下,万天萍已在前面挥手招呼,这种情况下,伊风似乎也无法退却,
于是他微提真气,也随着入林。
  他们所走的道路,也正是萧南苹在第三日清晨所走的;只是萧南苹那时是茫无目的地探
索,而铁面孤行客却是轻车熟路,彷佛对这黯黑,浓密的森林,甚为熟悉,已不知来过多少
遍似的。
  这可又教伊风心中为之疑惑下已,入林愈深,他心中的警觉,也就提得愈高。
  黑暗之中,只见万天萍带着手中的一点火光,蜿蜒前行,划破这种深沉的黑黯。他们脚
步踏在积雪,枯枝,混合着败叶,淤泥的声音,也给这种深沉的静寂,带来生机。
  三转两转,他们便也到了那片断崖前面,此刻密林已尽,已有天光射下,但万天萍手中
的火光,却显得微弱了。
  伊风目光闪动,但是断崖之下,涧壑深沉,几不见底。在对面山梁之上,屋影幢幢,依
稀鄙以看到一片亭阁的影子。
  他心中自又疑云大起,他虽然久历江湖,阅历颇多,却也从未见过在这种绝险的地势
中,还有着亭阁的。而万天萍将他带到此处来的用意,他更是无法揣测。
  须知万天萍至此,还未向他透出半点口风,若是不明不白着了人家道儿,那岂非冤枉?
  那知万天萍突然侧目一笑,道:
  “老弟!这里就是地头了。老夫昔年花了无数心血,才在这里建了这么个所在,江湖中
人,能够到这里来的,恐怕最多也不过五人哩。”
  言下之意,自是认为伊风能来此地,已是异数。
  伊风只得一笑,心下方自暗忖!
  “原来这浓林密阁,是万天萍所建的。”
  再一转念:
  “这铁面孤行客在这种地方,建下这种所在,想必是为了收藏他一生中得来的珍宝。但
——”
  念头尚未转完,却是那铁面孤行客,突地撮口长啸起来。
  啸声如长空鹤唳,高亢入云,在这静寂的夜色中,久久不散。
  伊风自也被这突来的啸声所惊;火光之中,但见铁面孤行客严峻的脸上,此刻竟微微露
出焦急的神色,目光炯炯,望着对崖的阁影。
  伊风心中不禁又是一动。须知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知道以铁面孤行客这种人,倘若对
崖的楼阁,仅是他的藏珍之地,那么他此刻绝不会露出这种神色来,除非那里有着值得这草
莽巨豪焦急的东西。
  “但那边又是什么呢?”
  伊风的目光,不禁也随之向对崖望去。但啸声过后,四下又立刻恢复死寂。
  那如墨夜色中的阁影,也依然是静寂地蹲踞在那里,并没有半丝动静。
  铁面孤行客面上焦急的神色,更为显露,似乎在暗中低语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抖手向对崖打去。
  两崖之间,相隔数丈,在黑暗之中,尤其现得遥远。
  伊风但见这块石子,像流星似的掠过深壑,“砰”地一声,击在楼阁上。
  这种惊人的腕力,使得伊风不襟又为之一惊!
  而此刻他身侧的万天萍啸声又起,似乎比上次更为高亢,焦急的意味,也都从这高亢的
啸声中,透露了出来。
  忽见对崖沉沉阁影中,挑起一盏红灯来,迎风晃了两晃,这边铁面孤行客脸上,也随即
露出喜色,手臂一抡,将手中的火折子,斜斜昼了个半弧,又反向一抡,昼了个半弧。
  那边红灯一沉,隐隐听到一声欢呼,接着灯光大明,那幢幢屋影的上上下下,竟都点起
灯来,对崖望去,真如神仙楼阁。
  万天萍在江湖中素来面冷心辣,此刻却竟然喜动颜色,笑语伊风道:
  “老弟!先沉住气!等会一下让你大吃一惊。唉!——十年以来,我为着一些意气之
争,竟教他们在这里孤孤单单地过了十年,想不到他们竟都还在这里等我——”
  言下竟颇感怀。
  伊风又自一笑。
  但见对崖楼阁灯光大明之后,倚着楼宇所建的一座飞阁,突地灯光更是大亮。飞阁四
角,挑起四盏宫灯,一个翠衫丽人,正倚着朱栏,频频向这边招手。
  这一来,伊风不禁又为之大吃一惊,动念之中,方自猜出一些事,那知铁面孤行客,突
地哈哈大笑,大笑声中,一拍他的肩头,道:
  “老弟!你看看!对崖阁中的,就是小女。想不到吧!我铁面孤行客素来独来独往,江
湖中人,有谁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话声方了,对崖阁中,又走了一个高挽按发的妇人,扶着一个垂髫女环的肩头,立在栏
边,向着这边挥一方粉帕。
  伊风这才恍然大悟,这铁面孤行客,独行江湖,满手血腥,却在这种绝顶隐密的所在,
安排下他的妻子女儿。
  这万天萍此刻也不停地挥着手中的火摺子。突见对崖阁中的翠装丽人娇躯一扭,左手提
着一盏宫灯,从阁中飞掠下来,身法之轻灵曼妙,此情此景,望之有如九天下降的仙子!
  万天萍喉间干陔一声,道:
  “虹儿!怎地这么大胆!”
  目光如炬,望着在对崖的丽人身上,关切之容,溢于言表。
  这“铁面”大豪,此刻见着自己的女儿,也像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露出那种非常平
凡,但却珍贵的情感来了。
  伊风心中暗暗叹息,他和这“铁面孤行客”一路行来,至今才见他露出了人味。
  其实天下武林中,所有素称心狠手辣的魔头,又有几个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不是和凡人
一样地有着人性呢?
  只是他们的这种“人性”,除了他们的亲人,就不易看到罢了!
  楼阁之下,山梁宽仅尺余。那翠装少女便站在这仅容立足的山梁上,深夜寒风,吹得她
翠绿的衣衫,飘飘而舞。而她那婀娜娇小的身躯,便也生像是要随着这飞舞之势,乘风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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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十八章 衫带迎宾

  伊风目光凝视着对崖,突见对崖飞阁之上,匹练似的垂下一条彩带来,两个垂髫女环,
双手执着彩带的上端,迎风一抖,这条长达数丈的彩带,便“呼”地抡舞了起来,显见这两
个垂髫女环,手下也有着迥异常人的功力。
  铁面孤行客长啸一声,身形有如飞鹤掠起,凌空飞向这已向这边抛来的彩带上,铁掌微
伸,彩带再次回卷,这武功高绝的武林巨盗,竟就藉着这彩带的回旋之势,飞掠数丈,掠到
对崖上。
  伊风遥遥望去,那翠装丽人已扑到她爸爸身上。凭栏低视的中年妇女,侧首低语两句,
那两个垂髫女环,便又微抬纤手,那条彩带,便又匹练般地抛起,彩虹般地飞了过来。
  但伊风可没有立刻纵身迎去。有许多事,并不是人们在动念之中就可决定的,尤其是这
种有关生死之事。伊风纵是达人,但此刻对崖相距非近,下面绝壑深沉,他先将自己的生
命,冒然交托于两个垂髫女环的手里,那岂非莽撞?
  踌躇之间,却见铁面孤行客已隔崖大呼:
  “老弟!你快过来!”
  呼地一掌,将那势道已衰的彩带,重又震得飞了起来,像是一条夭矫而来的神龙似的。
  伊风但觉宫灯光影之下,这条彩带耀目生光,竟不是丝帛之类东西做的。
  万天萍呼声方住,对崖却又传来一声娇呼:
  “你要不要我过来接你,这里……”
  呼声未了,伊风已自长笑掠起,宽大的衣衫,并未掖起,是以衫角飞舞,他如乘风一
般。
  他双手一搭上这条彩带,果然入手清凉,似金似铁。阁上的两个女环,口中俏喝一声,
四只白生生的手腕,向上一抬,这条彩带便又猛地回卷而去。伊风真气猛提,不等这条彩带
的回卷之势发满,颀长的身躯,便自凌空直去。
  他身形本自半弓,此刻长身张臂,身形便又倏然上升五尺,然后头下脚下,箭也似的窜
向那灯光如昼的飞阁上。
  翠装少女浅笑娇呼!
  “好身手!”
  铁面孤行客也自长笑掠起。
  这三人的身形,便几乎在同一刹那里,落在那飞阁上面。
  倚栏而立的中年妇人,右手仍然倚在那垂髫女环的肩上,低叹一声,道:
  “天萍!你才回来呀?”
  无限惆怅,无限相思,也不需太多的言词表露,就是这寥寥数字,就连伊风心中也不禁
为之黯然!
  他侧目而望,只见万天萍的一张“铁面”上,情感激动不已。往前大迈一步,轻轻握着
那中年妇人的右手,怔怔地却说不出话来。
  千言万语,便在他们这凝目一视中,表露无遗!
  那中年妇女罗袖微扬,轻轻拂了拂眼角,强笑道:
  “想不到你这次回来,还带来一位客人。唉!十年来,我们几乎已经忘了这世上除了我
们几人之外,还有别人了。”
  伊风暗中感叹一声。
  目光闪处,只见这中年妇人高挽鬓发,形容憔悴,本是清澈的双眸,此刻眼角已满布鱼
尾,岁月催人,年华不再,这妇人的大好年华,就全在这种寂寞的岁月中消蚀了!
  万天萍微叹一声,亦自强笑道:
  “这是拙荆,这位是萧无萧老弟。唉!——慧琪!你我今番能得再见,若不是这位萧老
弟,只怕我早已丧命了。”
  这铁面孤行客的妻子,便深深向伊风福了下去,伊风连忙谦谢,还礼,心中却不禁暗
忖:
  “想不到:铁面孤行客这种魔头,却有妻子如此!这要对别人去说,又有谁能相信
呢?”
  他目光再一转,转到那几个“垂髫女环”身上。只见这几个远远望来,俱似稚岁的女
子,竟已俱都面有鱼纹,年纪都有三十岁了,眉梢眼角,忧色重重。原来这些少女,自垂髫
稚岁而来,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虽然装束未改,但心境之凄凉苍老,又有谁能体味得到的
哩!
  一条蜿蜒的石阶,直达地面。铁面孤行客夫妇,拱手迎宾;那几个已是半老徐娘的“垂
髫女环”,手里挑着宫灯,款款行下。
  伊风走在前面,耳中只听见那翠装少女,不停地娇笑而语:
  “我和娘先前听到您的啸声,还不相信是爹您真的回来了呢。爹!您不知道,二年多
前,有一次猫头鹰在外面夜啼,我还以为是您回来了呢?”
  伊风暗中一笑。但也不禁觉到这笑声,是含着悲哀而凄凉的意味的;就连自己这局外
人,也为之黯然。
  但他再一想到自己,还是不知道这铁面孤行客,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着什么?
他不禁暗暗感叹着造化的弄人,为什么竟将自己易容后的面貌,偏偏弄得和那萧无一样!世
间巧合虽多,又再有什么能和此事相比呢?
  于是他的思潮,又不禁转到那一双曾替自己带来这种无比奇妙遭遇的纤手上。当时又有
谁能想到,那双纤手的微一播弄,就在自己的生命中,种下了如此巨大改变的种子呢?
  他唏嘘地叹了口气,忽觉肩上有人轻轻一拍,一个娇柔的口音道:
  “喂!你走错了。”
  伊风回首,但见那翠装少女的一张娇面,正自微微含笑;一双秋水为神的俏目,也正含
笑凝睇着自己。
  铁面孤行客朗声一笑,道:
  “萧老弟远道而来,虹儿!你得好好照顾照顾人家!”
  那少女轻轻伸出纤手,掩口一笑,道:
  “你跟着我来!”
  娇躯一扭,婀娜行去。伊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却不禁泛起另一人的影子。但天涯茫
茫,伊人无讯,她此刻究竟在那里呢?
  这铁面孤行客果然不愧为一代枭雄,他不但在这常人连登临都极为困难的地方,建下这
种楼阁;而且楼内装饰之华丽,亦足惊人。
  那翠装少女婀娜行到楼宇下,纤手微推,忽地呀的一声,推开一重门户,立刻有浅绿的
灯光,由里面映了出来。
  万天萍微笑肃容,伊风缓步而入,但见屋内满眼俱是巍巍的绀碧色,陈设虽然不多,但
华丽耀眼,难以想像。伊风突然发现翠装少女正在凝视自已,不由心头一颤,还好面上戴着
面具将心情掩饰起来。自己即使面露微笑,然而在别人看起来,却仍然是全然无动于衷的。
至于其他的任何一种表情,别人自然更无法看得出来了。
  其实放眼天下,面上戴着面具的,又何止他一个哩?
  那些人面上所戴的面目,质料虽然和他而上的这张绝不相同——那些是用世故,虚伪,
甚或是矫情这一类东西做成的。
  然而它们的性质,却是完全一样的——欺骗别人,掩饰自己。
  正当伊风的脑海里,混淆着这些颇难理解的问题时——
  他发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被端到他面前。青玉的茶杯,翠绿的茶水,再加上那只端着
茶杯的舂葱般的柔荑。
  他不禁出神地望在这幅绝美的图画上了,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笑道:
  “喂!喝茶嘛!我叫万虹,是我爹爹的女儿——”
  说到这里,这娇美的少女,不禁“噗哧”一笑。但随即又一本正经地接着道:
  “你对爹爹那么好,我很感激你!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也会帮你的忙的。”
  两只明亮的眼睛,闪动得有如春夜的晚星;面靥上的一双酒涡,又禁不住像是春水中的
涟漪似地,汤漾了起来。
  伊风接着茶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耳中但听见万天萍得意的笑声。
  于是,他知道:此来西梁山,本是好奇,但这份好奇,却又为自己带来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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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咫尺天涯

  伊风在这翠色的华室中,啜着翠绿色的热茶的时候,也正是萧南苹在山窟里惨遭蹂躏的
时候!
  此刻伊风又怎会知道,一个纯真多情的少女,已为了自己,丧失了她一生中最值得珍贵
的东西呢!
  这天晚上,伊风成了万天萍夫妇殷殷垂询的对象,他也只有呐呐地应忖着,直到清晨,
他才被安排在一间同样翠绿,同样华丽的卧室里,获得了他极为盼望的歇息机会。
  可是,等到他发现这间卧室,就是那翠装丽人万虹的闺房时,他的思潮,不禁又开始紊
乱起来。
  他这一生中,许多重大的改变,几乎都是为了女子。
  在他没有认识薛若璧以前,他原是一个在情感上完全空白的男子。
  可是等到他在那江南如昼的小桥上,邂逅了薛若璧之后,他的生命,便因之而完全改变
了,变得充实而多采起来。
  只是这一段充实而多采的生命,延续得并不长久,于是他失望.空虚,颓废,痛苦了!
  他也开始知道,情感上的折磨,远非任何其他的痛苦,能够比拟的!
  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深爱着的人,并不值得自己深爱,也根本没有爱着自己的时候,那
种失望,甚至比绝望还来得更要强烈些!
  以前一切,他们认为美丽的事,于兹便完全变为丑恶;山盟海誓的真情,也变成了虚情
假意的欺骗。
  这其间的距离,日子相距得漫长些,也较为好些;若是变化来得如此突然,那么这种痛
苦,就不是任何人能够忍受的了!
  伊风,他却忍受过这种痛苦。当然,他也曾给过别人痛苦,然而那却全都不是发于他本
心的。
  尤其是萧南苹,他何尝不知道这骄纵的少女,一旦变为温柔,就完全是因为她已深爱了
自己;但是这份深情,他却难以接受。
  而此刻.他从那翠装少女万虹的眼波中,发现了又有一个少女,爱上了自己,而这份情
感,甚至还可以说是这少女的父亲促成的,于是这种情形,当然也就更为明显些。
  最糟的是:他知道此刻自己已不是自己!
  自己此刻所代表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自己寝食难忘的仇人。这种复杂的情况,
便使得他完全困感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令他困感的事,倚在青铜床上的翠绿丝衾中,他落入忧郁的
沉思里。
  照进窗口的阳光,渐渐地退了回去。
  他知道太阳越升越高,此刻已将是正午了。
  严冬的早上居然有阳光出现,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却一丝也没有分享到这种欣喜。
  他俏俏走下床,穿上衣裳,悄悄地走出了这间翠绿而华丽,甚至还淡淡地散发着一种处
子幽香的闺房,走到那间厅房里。
  厅房里也寂无人影,昨夜剩余的酒馔,此刻都早就收走了。
  翠绿丝绸的窗幔,微微飞扬着,今日虽是晴天,却仍还是有风。
  他掖好散落着的衣襟,走出了大厅。
  外面果然是无比晴朗的天气,对面的飞阁,也完全浸浴在晚寒温暖的阳光里。
  一条碎石砌成的石阶,蜿蜓通到飞阁上。
  倚着朱红的栏杆,望着下面的沉沉绝壑,想及往事,他又落人紊乱的思潮里。
  身侧突然响起一串娇柔的笑声,一阵方才他在那间翠绿的闺房里嗅到的幽香,又再次冲
入他的鼻端。
  万虹带着温柔的笑靥,轻轻道:
  “你晚上睡得好吗?”
  伊风一笑,轻轻将自己那已触及那温暖躯体的身子,挪开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来——
  一个令他几乎停止心脉跳动的景象,便蓦地涌现到他眼前。
  此刻阳光普照,对崖景物历历可见,而站在那断崖之边,面色苍白,云鬓蓬乱,一双秀
目之中,泪光隐现,满面凄楚之色的
  正是那一别无音讯的萧南苹。
  萧南苹横遭困辱,被七海渔子韦傲物一路押到豫溪口,又险被仓夫所辱,一发千钧时,
却到了救星
  西梁山上幽秘的仙窟里,一夕狂欢的温馨,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却又像
是得到了什么。
  但就她心情最迷乱的时候,她却发现已使她生命完全改变的“他”,已经走了。
  好容易,历尽千辛万苦,她又找到了“他”,却看了“他”的身侧,站着的竟是一个绝
美而温柔的翠裳少女。
  她当然不知道昨夜的“他”,并不是此刻的“他”,那么她此刻的心境,就可想而知
了。
  隔着那一道沉沉绝望,两人目光相对,凝视无语!心里却各个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
  当然,他们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万虹发现身侧的人,神色突地变了。
  这美丽的少女,一生之中,时光都完全是在这浓林密阁里渡过。
  此刻,她已将自己的少女芳心,依依地交给了此刻正站在她身侧的年轻人。
  因为他是那么潇洒,那么含蓄,虽然你不能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笑容,然而你却可以从
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找出笑意。
  沉默,含蓄,而不轻易发笑的男子,在多情、幻想,而又喜欢发笑的少女眼中,永远是
世上最最可爱的人。
  何况这人又是她爹爹的“救命恩人”哩。
  此刻,她的一双明眸,一会儿望着身侧的“他”,一会儿望着对崖的“她”。
  “她”是谁呢?为什么会这样望着“他”?
  虽然是极短的一刹那,然而在这三人看来,却有如无法描述的漫长。
  萧南苹顿觉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一处可容得下自己。
  她脚下虚飘飘的,这世界已不再属于她,她也不再属于这世界。
  伊风呢?
  他奇怪:为什么萧南苹此刻竟然跑到此地来!
  过度的惊愕,便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身侧的万虹又悄语道:
  “她是谁呀?”
  伊风口中伊唔了半句,望了这娇柔的少女一眼,目光立刻又回到对崖。
  那知
  蓦地一声惊唤,对崖的萧南苹,竟像是立足不稳似的,竟向那沉沉的绝壑,堕了下去!
  伊风大喝一声,抓着栏杆的双手,竟都深深陷入栏木里去。
  只见萧南苹的双手,出于本能地在断崖的山壁上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霎眼之间,她已堕下数丈,下面的沉沉绝壑,也如一个猛兽的巨口似的,已将要完全吞
噬了她。
  伊风来不及再转第二个念头,目光微转,已然望见这飞阁的角里,正盘着一条彩带,却
正是昨夜用以迎宾的。
  他的手,也立即随着他的目光,抓到那盘彩带上,微微一抖,将彩带的一端交给万虹,
自己却紧握着另一端,掠出阁外。
  这一切变化,在当时真是快如闪电。
  万虹茫然接过彩带,竟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已像燕子似的,飞掠了出去,两崖相
隔,少说也有五,六丈,伊风奋力一掠,离着对崖,却还有两丈远近。但此刻他已全然将生
死置之度外——人们在情感的激动之中,不是常常如此的吗?
  他猛提真气,双足顿处,飘飘的身形,便又再次前掠,但这时他身在空中,一无依据,
身形虽又前掠丈许,但却已力竭了。
  这时他望着对崖,虽然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了,但这一段距离,却生像是无法企及的
遥远。
  “距离”,这两字并不是绝对的名词,有时万丈有如咫尺,有时咫尺却如天涯。人与人
之间的距离,不也是如此吗?
  伊风自幼习武,十余年性命交修的武功,此刻已全部施展了出来。
  但是力不从心,就在他换气之间,他的身形,却也有如陨石般地,朝绝望中落了下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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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章 绝壑深情

  立在栏边的万虹,不禁为之惊呼出声,一双纤手,抓住彩带,再也不肯放松。心中之情
思,却有如怒涛般汹涌起来。
  “她是谁呢,他为什么会这么舍命地去救她?”
  那知双手突地一松,彩带的那一端已空无一人,伊风的身形,已如流星般落了下去,下
面绝壑沉沉,深不见底。
  这初次动情的少女,脑中一阵量眩,喉间像是突然堵塞住了,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
来。
  等到她微微定了定神,目光再往下搜索时,她依稀在对面的山壁上,看到一点人影,正
缓缓地向下移动着。
  只是此刻日光已隐,那人影所在的地位,距离崖头已有二,三十丈,她虽用尽了目力,
却仍然无法分辨得出,这条人影究竟是谁来。
  这几声惊唤声,当然已惊动了“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他一掠上阁,沉声喝道:
  “什么事?”
  万虹柳腰一柠,扑进她爹爹的怀里,含着泪说出了方才的事。
  万天萍不禁也为之面色大变,却仍然安慰着自己的女儿:
  “不打紧的!他虽然已落了下去,但凭他的身手,绝对死不了——等会儿爹爹也想法子
下去找找看。这么大的人,还哭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爱女的秀发,嘴里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没有半点把握。身手再高的
人,落人这种绝壑里,若说是绝无危险,那就是欺人之谈了。
  那么,此刻伊风和萧南苹的命运,又已是落到什么地步了呢?
  方才他微散真气,身形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但突地手中又一紧,原来是彩带已到尽
头。
  他临危之下,神志未乱,此情此景,当然也容不得他来做个详细的分析,到了这种时
候,人们有时便得凭本能决定一切了。
  这条彩带,去势已弱,自然就又缓缓向飞阁那边汤了回去。
  于是伊风和对面山崖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远。他微一思忖之下,双脚突又向前一蹴。
  他的身形,便立刻又向前汤,这种样子虽有如垂髫幼童的汤秋千,但却是生死系于一
发,危险得无以复加的情况了。
  彩带的长度已尽,他再也不去思考便抓着自己的身形和山壁最近时那一刹那,纵身向山
壁飞掠了过去。
  壁间虽然寸草不生,但却凸凹甚多,也偶有些裂隙。须知萧南苹方才神智已为情所乱,
落下去时,自然什么也抓不着。
  然而此刻的伊风,却绝未因自己处境的危险,而丝毫慌乱。
  他心中的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找着萧南苹,甚至是她的尸身。
  到了这种时候,人们的真性情,便会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尤其是像伊风这种性情男
子,有时常会将“生死”两字,抛在一边。
  他一双铁掌,紧紧攀在山壁上,凭着一口真气,缓缓向下移动着。
  这山壁壁立千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尽头:但他却知道只要自己一失手,
那么自己便要到达生命的尽头了。
  突地,一阵若断若续的呻吟之声,传入他的耳里,他精神反倒一振。
  须知在这种地方,当然不会有别的人类。那么这呻吟之声,自也必然就是萧南苹发出来
的。
  这呻吟之声,也无异告诉了他。萧南苹也并未死去。
  但是他心中这一喜,手间一滑,一块小小的山石,从他身侧落了下去,带起一连串轻微
的响动,却听不到落到地上的声音。
  他只觉一阵冷意,直透背脊,全身也禁不住冒出一阵冷汗,忙自收摄神智,再也不敢有
半点疏忽。
  又往下滑了约摸二十余丈,断续的呻吟声,入耳也越发清晰。
  他不禁奇怪,这山壁一下千丈,中间绝无一块可以容身的地方,萧南苹像陨石般堕下去
的身子,怎会在半途停住呢?
  于是他左手五指如钩,深深挥入一道横生的裂隙里,再偏起右面的身子,俯首下望,只
见距离自己脚步,不过数丈之处,竟是一片荆棘。
  而萧南苹那断续的呻吟声,便就是从这片荆棘间发出的。
  等到他再下降数丈,他不禁脱口惊呼出来。
  只见那一片丛生的荆棘。中间已有一处被压了下去,一双血迹淋漓的手掌,紧紧抓着荆
棘,最先进入伊风的眼帘。
  接着,他看见萧南苹那张本是无此秀美的面庞,此刻竟也满是血迹,鲜血已染得她的
脸,根本已分不出原来的肤色来。
  伊风只觉全身一软,双手险些又把持不住。
  眼中顿时也迷蒙了起来,不知是绝壑深处的雾气,抑或是眼中涌出的泪珠。
  他定了定神,目光四扫,口中沉声道:
  “南苹!别怕!我来了。”
  他看到萧南苹失神的眼睛,由下面望了上来,望到了自己,也听到这痴情的少女微弱的
声音,在断续地说道:
  “南……哥……刚才,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呀?”伊风只觉心底的情感,翻江倒海
般涌了上来,在这一刹那里,他浑忘了一切,心中所感受到的,唯一只有萧南苹对自己的深
倩!
  于是他强笑了一下,道:
  “南苹!不要傻!那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
  一个安慰的笑靥,浮上了萧南苹的脸;她满面的血迹,都生像是因着这个笑靥,而变得
有如玫瑰花汁般的鲜艳。
  她悄然闭上眼睛,低低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哩。”
  伊风眼中的迷蒙,更加深重了!
  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和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拥抱在这一片丛生的荆棘里。
  自古以来,又有什么东西,比真纯的情感,更为可贵呢?
  他的喉头哽咽了。
  但他为了这一份真纯的情感,更要珍惜自己和她的性命。
  此刻已是残冬。
  春天就要到了。他要和她一齐享受那光辉灿烂的春日,享受生命的大好年华,享受这一
份真纯的情感。
  于是他哽咽着说道:
  “苹妹!振作些,不要乱想!等我把你拉起来。”
  她倒握着双手,往荆棘中滑去。
  他发现自己已经流下泪来,清澈,晶莹的泪珠,沿着他的面颊,轻轻滑落下去,一滴,
两滴。滴在他的衣衫上。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然而他此刻并非伤心,而是深深地被这种真情
所感动,人们之所以流泪,原非一定是为着悲哀呀!
  他找着另一条横生的裂隙,将自己的手掌插了进去。数十年从未间断的训练,虽然使得
他手掌有如钢铁一般坚硬,但此刻,他仍然感到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痛苦。
  只是这种痛苦强烈程度,却还比不上他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渗含着悲哀的喜悦的千万
分之一。
  于是他缓缓弓下身子,一只手紧抓着山壁,一只手探入荆棘,微一咬牙,狠了狠心,抓
着萧南苹的头发,提了上来。
  萧南苹低低呻吟一声,道:
  “南哥哥!你放心!只要你来了。我就不要紧了。我……根本没有受什么伤哩。”
  这痴情的少女,此刻果然已经恢复了生存的勇气,也恢复了对“死亡”搏斗的精力,就
算说话的时候,也比方才振奋得多,已不再是断续的了。
  伊风但觉手提处宛如无物,不禁安慰地微笑起来。他知道她的轻功,并未失去,满面满
手的血迹,不过只是表皮的擦伤罢了。
  于是他们便又缓缓地,挣扎着,向上面爬了上去。
  伊风仰目而视,他们距离崖边,虽然有着数十丈的距离,但他相信:凭着自己和萧南苹
的功力,就算再远些,也可以爬得上去的。
  方才掩住日光的那块乌云,此刻已走到不知那里去了。
  伊风但觉天地之间,又充满生机,自己每向上移动一尺,那么自己距离幸福也就近了一
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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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一章 昨夜泪痕

  但无论如何,伊风也知道,从这面到崖边,是一段非常艰苦的行程。
  他目光侧视,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黯然!他身侧的萧南苹,此刻不但手上,脸上,就连身
上,都到处染满了血迹。本已蓬乱的青丝,此刻自然更是蓬乱。一身衣衫,也是七零八落的
了。
  但是这痴情的女子,心中却有无比的快乐,这种快乐,使得她将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
不再放在心上。
  “昨夜的“他”,果然就是“南哥哥”。”
  她心底翻涌起的快乐和温馨,即使用尽世间所有的言词,也无法形容得出来的。
  何况她此刻也知道,南哥哥是对她有着真情,不然,他怎么会冒着死亡下来救自己呢?
  于是她又笑了,侧转头,轻声道:
  “南哥哥!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伊风笑着摇了摇头,轻轻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他知道此刻需要帮助的,绝不是
自己,而是自己身侧的她。
  他一生之中,虽然始终没有练过“壁虎游墙”这一类功夫;但此刻,却有一种无比强大
的力量,使得他能将这种颇为高深的轻功,运用得无比曼妙!这当然也基于他本身深湛的功
力。
  就等于一个精于“楷书”的人,即使未习“行书”,但却仍然一样地可以很精练地写出
“行书”来。
  路程虽然艰辛,但无论任何一条路,却总有到达的时候。
  当伊风托着萧南苹的腰肢,将她托上了崖边,自己也翻身而上时,他自认已是世上最疲
劳的人了。
  仰卧在崖边,他深深地喘口气,将体内的真气,缓缓调息一遍,然后睁开眼来。
  萧南苹仍然静卧在他身侧,天上白云苍穹,阳光依旧,他知道这不是梦境,于是一阵幸
福的感觉,便立刻弥漫了他全身。
  他将身躯转了一些,目光温柔地投在萧南苹身上,她一件浅紫的衣裳,此刻已经变得几
乎成了灰黑色了。
  前胸的衣裳已完全破烂,露出里面轻红的亵衣来,成熟的胸膛,仍在剧烈的起伏着,衣
裳上鲜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更分外夺目。
  于是,伊风的目光,便依循着她身躯的弧线,落在她的脸上。
  这张脸的轮廓是那么美秀,但是当伊风的目光凝注在这张美秀的脸上的时候,他便再也
控制不住自己,猛地翻身掠了起来!
  这张美秀的脸上,此刻竟布着伤痕,一条一条,纵横错落!细致的皮肤,向两边翻起,
露出里面鲜血的肉来。
  有的血块已经凝结了,凝结在翻开的皮肉上面。有些伤痕较深,里面仍在泌着血珠。这
张美秀的面孔,此刻竟有无比的丑恶!
  萧南苹悄然张开眼来,看到意中人正在俯视着自己。
  于是这痴情少女便温柔地笑了起来,微笑牵动了她面上的伤痕,使得她感到一阵痛楚,
但此刻这种痛楚,在她看来,又是多么轻微呢!
  她伸出手,春葱般的玉手,此刻更是满布创痕。有的地方,甚至已露出骨来。她就用这
双手,温柔地握着了伊风的手掌,柔声道:
  “你不多歇息一下呢!你看!你的眼神,多难看……”
  她微微喘息一下!心胸间但觉满是柔情,微笑着又道:
  “今天早上我一醒来,看不见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
  她羞涩地笑一下,又道:
  “我还以为昨天晚上的不是你呢,还以为是那个该死的萧无。南哥哥!把你脸上那个鬼
东西揭去好不好?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唉——我真恨你脸上那鬼东西,害我担了好半天
的心。”
  这多情而温柔几句话,被这痴情的少女娇弱地说了出来。
  但是对伊风来说,这几句话却比晴天霹雳,还要惊人!在这一瞬间,他的思潮,又全然
变为混沌,理不出一丝头绪来!
  而萧南苹呢,这一无所知,已开始憧憬着未来幸福的少女,却仍温柔的笑着,轻轻地说
着:
  “昨天晚上要是你不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她又羞涩地娇笑一下,接着道:
  “可是你来了,我……实想不到你这么……坏!南哥哥!从此以后,不要离开我好不
好!我……我已经是你的了。”
  伊风已从混沌的思潮里,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他已从她的话中,猜出了昨夜究竟是怎么
回事,但是他却不忍相信这是事实。
  因为这一切对这多情少女说来,是多么残酷!
  “噗”地一声,他跪了下来,跪在这多情的少女面前,喉头也哽咽着,说不出了话来。
  萧南苹娇躯轻轻扭动一下,不依着道:
  “你看你!我叫你做的事你都不依我,把脸上那鬼东西拿下来嘛!”
  伊风目光在她那伤痕满布的脸上,转动了一下,心中长叹了口气,茫然将面上这张造成
无数事端的面目,揭了下来。
  于是一张痛苦而扭曲的脸,便呈现了出来。
  此刻在他心中混淆着一种难言的情感,连他自己也分析不出是悲痛,怜惜,抑或是愤
恨!
  但无论如何,他又怎忍心说出昨晚的“他”,并不是自己。
  又怎忍心让这多情而可怜的少女,在昨夜未干的泪痕上,又添上一道新的。
  何况以他多年闯汤江湖的经验,他知道她面上的这些伤痕,纵然痊愈,却也不会平复的
了。
  当一个美丽的少女,发现自己的容貌,已不再美丽的时候,那么她内心的悲痛,已是足
够令她憾恨终生的了,他又何忍再为她加上一分更强烈的痛苦!
  在他揭去自己面目的这一刹那,他已自决定,宁可自己忍受一切,却绝不让这多情的少
女,再受屈辱了。
  而且他认为自己这决定,是全然正确,而别无选择的。自己纵然痛苦,这少女对自己的
这一份足以感动天地的真情,却已够弥补一切了!
  于是他更深深弯下腰,带着一份含泪的笑容,俯视着她,道:
  “南苹!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昨天晚上不是我是谁呢?”
  他看到她面上泛起花般的笑,这笑使得她面上丑恶的伤痕,都似乎变得无比的美丽。
  于是他就接着往下说道: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闭起眼睛来,等一会我就把你带下山。唉——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你那么早醒来,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个朋友,却想不到发生了这些
事……”
  他承受了无比的痛苦,将一份并非自己应该承担的罪孽,承当了下来。
  因为此刻他只要能看到她而上泛出笑容,那么也就是他自己在笑了。
  但是,为一个自己所深痛恶绝的仇人,承当了这份本已使他万分痛苦的罪孽,这又是一
种多么深邃的痛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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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恩怨难分

  那知——
  他背后突地传来一声阴森入骨的冷笑。
  伊风眩然四顾,一张毫无表情的“铁面”,正以无比森冷的目光,在凝视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只见这“铁面孤行客”嘴角牵动一下,冷笑道:
  “原来是你,真想不到,老夫一生闯荡,却教你骗了不少时候。”
  伊风右手紧握着方自面上揭下的面目,全神警戒着。
  那萧南苹愕然睁开眼来,见到这面带寒意的万天萍,心中亦为之大惊。
  虽然她不认识万天萍,但见了这种情状,却也知道这人必定对伊风有着敌意,因之她一
撑双肘,强自挣扎着爬了起来。
  伊风微一挺腰,身躯已笔直地站在地上。他虽已知道——此刻这万天萍已认出自己的本
来面目,必定会有麻烦,但他仍安慰着她道:
  “南苹!没关系,你歇着好了。”
  语犹未竟,那万天萍已冷笑道:
  “不过老夫也的确有些奇怪,你这小子难道是猪油朦了心,却将老夫从山窟里救出来做
什么!”
  伊风后退半步,挡在萧南苹身前,目光瞬也不瞬地瞪在万天萍的一双手上,突地仰天长
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不禁使得那“铁面孤行客”面上,也微微变色。
  伊风笑声一顿,神色又复懔然。他在这突来的长笑之后,竟还是一言不发,生像是他方
才的这次长笑,根本是毫无意义似的。
  万天萍目光一凛,伊风目光凝住。
  那知就在此刻,绝崖边突地一声娇呼,一个翠绿衣裳的人影,翩然掠了过来。
  这翠色人影,脚尖一沾地面,立刻滑到她爹爹身侧,彷佛是生怕她爹爹猝然出手似的。
  但是等到她一双俏目,转到伊风脸上时,她却又不禁为之惊呼出声来,伸出一只春葱玉
指,指着伊风,惊道: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伊风左手微扬,将手中的人皮面目,迎风招展了一下,沉声道:
  “万老前辈!这是怎么回事,老前辈心中想也知道了。小鄙与老前辈本无恩怨,昨……
今晨打扰了老前辈,日后小鄙必定有补报之处。至于小鄙为什么要戴上这张面目,想人生本
如游戏,老前辈亦是达人,小鄙又何须解释。只是小鄙必须声言的,就是小鄙对老前辈绝无
戏弄之意……”
  “铁面孤行客”冷叱一声,一双鹰目,盯在伊风而上,像是要看透这少年心中究竟有什
么秘密似的。
  直至此刻,他还不知道,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少年,并不是在无量山巅从“武曲”秘窟里
救出自己的人——这原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是以他心中不禁奇怪,但面上却仍森冷如常,冷叱着道:
  “老夫一生之中,快意恩仇,从未有过一件当机不断的事。但老夫与你,却是恩怨难
分,按理我若无你之相救,我早已葬身无量山巅那秘窟里;但老夫之所以被关入那里,却也
是被你这小子害的。”
  翠裳少女万虹,瞪着大眼睛,在她爹爹身侧,本已愕了许久:此刻听了她爹爹的话,心
里却越发糊涂了,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风面上微笑一下,正待说话,那知那万天萍却又一摆手,接着道: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本是老夫终生奉行的八个字,但此刻我若报你的仇,就无法报
你的恩,若老夫先报你的恩,再将你杀了,却又怎么能算已报过你的恩呢?”
  伊风暗中一伸大姆指,暗赞这“铁面孤行客”,虽然一生行事,并不光明磊落:但若以
这“恩”“仇”两字而言,他却仍然不失是个丈夫。
  须知武林中人,衡量人性的尺度,本就和普通人绝不相同,尤其这“恩怨分明”四字,
更是被武林中人最看得重的。
  “铁面孤行客”此刻竟真的像是十分困扰。
  伊风冷冷地注视着他,心里却也交战着,不知道该不该将在无量山巅救他出窟,是另有
其人这件事说出来。
  一阵山风吹来,萧南苹更靠近了他些。
  他知道自己若一说出此事,这万天萍想必一定立刻会向自己动手,而自己自忖功力,却
非此人之敌,那么不但自己此刻便立刻命毕于此,站在自己身后的萧南苹,却也万万受不住
这打击的。
  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汉子,却又怎能假冒别人,来承受恩惠呢?何况这人曾经给过自
己那么深刻而强烈的屈辱。
  于是他暗中长叹一声,反手握住萧南苹的手,沉声说道:
  “万天萍!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从无量山巅的秘窟中救出你的,并不是我。你我之间,
虽然本无恩怨,但细说起来,却是有怨无恩,你若想对我复仇,只管动手就是了,用不
着……”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已被万天萍的长笑之声打断了。
  “有骨气!有骨气!”
  万天萍长笑说道:
  “只是你也未免将老夫看得太易愚弄了,老夫难道还会相信你这鬼话?”
  他话声略为一顿,万虹已悄悄倚到他身上,低声说道:
  “爹爹!你既然又不能报仇,又不报能恩,那你什么都不报,不就是结了吗!”
  万天萍目光凛然地在她女儿面上一转,心中却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知女莫若父”,他已看出自己的女儿,竟对人家生了情愫。
  这虽是自己本来所盼望,甚至是自己所计划的事,但此刻却又成了自己的困恼。
  他心念数转,正自委决不下中,突地一个念头闪过,于是他又一摆手,阻住了伊风张嘴
要说的话,冷冷说道:
  “你也不必再说话了,此刻我心意已决……”
  他缓缓伸出食中二根手指来,接着往下说道:
  “老天一生恩怨分明,对你也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可也不能有仇不报,此刻老
夫放下两条路给你走,你可障便选择一样。”
  伊风傲然一笑,冷冷道:
  “若是我两条路全不走呢?”
  那知万天萍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说道:
  “这第一条路,老夫怜你还是个汉子,你若拜我为师,那么你我以前的恩怨,便一笔勾
消,你还可以从老夫处学得许多绝艺。”
  他微微一顿:
  “至于那本“天星秘笈”,老夫也可和你一齐参研。”
  万虹心里暗暗感徼,知道她父亲这条路,是完全为着自己说的。
  她一双妙目,便关切地落到伊风身上,只望他嘴里说出一个“好”字来。
  那知伊风冷哼一声,想也不想就说道:
  “你且说出第二条路来。”
  萧南苹手掌上的伤痕,虽是其痛澈骨,但她仍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芳心之中,大为赞
评。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却不禁面目立变,厉声说道:
  “这第二条路么!——老夫昔年为了建此密阁,曾将这西梁山,上上下下,全部探查了
一遍,才寻着这个所在。”
  他语微顿,伊风心里却不禁奇怪,这万天萍怎地在此刻竟说起闲篇来了!
  却听万天萍已冷笑接道:
  “可是在我发现这处所在之前,我却已到山阴处寻得一处山洞,这处山洞,也和无量山
巅的秘窟一样,只有一条通路。此刻老夫就将你送到这山洞里,外面用巨石将你锁在里面,
一个月内,你若能逃出这山洞,那你我之间,恩怨亦可一笔勾销,否则一月之后,你在那山
洞中若还未死,老夫也会将你放出来,不过此后你对老夫的话,却半句也不能违背了。”
  伊风嘴角轻蔑地微笑一下,却见这万天萍目光如刀,凝视自己,厉叱道:
  “这两条路你若全不接受的话,那么你就休怪老夫手辣了。”
  万虹轻轻一扯他爹爹的衣袖,娇声道:
  “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吧!爹爹,你老人家等得及吗?”
  万天萍冷冷一笑,道:
  “十年之长,在你爹爹眼中,也不过弹指问过,何况短短的一个月哩!”
  他目光转向伊风:
  “这一个月之内,老夫一定替你守住洞门,除非老夫死了,否则普天之下,不要有一人
想进此洞,也不要有一人想得到此刻在你身上的“天星秘笈”。”
  伊风暗中微哂,知道这万天萍虽然表面装得大方,其实心中还是念念不忘这本天星秘
笈。
  自己一月之后,若是死了,那么这本天星秘笈自然就归他所有;自己若是不死,那么自
己一生之中,就得听他的差遣,这本“天星秘笈”,还不是等于他的一样?
  他既说出这种话来,那么他口中的山洞,必定十分幽秘,是自己万万逃不出的。
  但是自己若不接受他的条件,那么说不定自己立时便得血溅此处,而且溅的还不止是他
一人的血,还包括了萧南苹的。
  他心中正自犹疑难定,那知萧南苹突地一扯他的衣裳,极轻声地说道:
  “答应他这条路。”
  伊风心中一动,知道她此话中必有用意,于是他便哂然一笑,道:
  “这山洞是在那里呢?”
  万天萍袍袖一拂,冷冷道:
  “跟我来。”
  大步向崖下走去,而那翠裳少女万虹,却转向对崖的飞阁,撮口低啸了一声。此刻伊
风,萧南苹,却已随着万天萍走得远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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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三章 菱花铜镜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头也不回,大步走在前面,遇着阻路的根枝,他就铁掌一挥,那
些根枝,便立即飞出去老远。
  萧南苹挽着伊风的铁臂,紧紧地跟在万天萍后面,此刻她面上的血迹已干,创痕更是明
显,只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面上的血迹,只不过是受了些轻伤而已,而她此刻
的芳心,只因为完全贯注在伊风身上,而无暇旁顾。
  两,三盏执茶时候,他们便已走出丛林。
  万天萍回头冷瞥一眼,冷冷道:
  “跟我走?”
  身躯向左一转,大步向左走去。
  萧南苹心里立刻狂喜地跳动一下,忖道:
  “难道他所说的山洞,真的如我所猜,就是昨夜的山洞吗?那该是南哥哥熟悉的呀!”
  她侧目一望伊风,只见伊风剑眉深皱,面上忧色重重,她不禁又奇怪:
  “难道他没有想出来吗?”
  她轻轻一捏他的胳膊,他侧目轻笑一下,却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大概他不愿露在面上,恐怕被那姓万的老头子知道吧。”
  她替自己如此解释着,心下不禁又为之释然。
  此刻已过午时,但日光仍盛,残冬已将全逝,初春已现踪迹,万天萍在这颇有春意的阳
光下,并未施展出轻身的功夫来,但是他大步而行,行路的速度,仍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又走了约莫顿饭功力,萧南苹气力已又不支了,伊风怜惜地扶着她,她怡然闭上眼睛,
将全身的大半重量,都交托在他那强而有力的臂膀上。
  只要能够依附在他的臂膀上,这条路即使通向死亡,她也会乐于就道的。
  万天萍突地冷叱一声,道:
  “到了!巴在这里!”
  萧南苹张开眼来,心里不禁又“噗通”一跳!万天萍手指着的这条山隙,不就是通向昨
夜那令自己永生不能相忘的地方吗?
  却听万天萍冷冷说道:
  “这条山隙,长达十丈,一直走里去,就有一处洞窟,老夫知道里面绝无毒蛇猛兽;就
是有毒蛇猛兽,凭你的身手,也可打发。”
  他微微一顿,目光四扫,冷冷又道:
  “你进去之后,老夫就用巨石将这裂隙封起来,而老夫就对面坐在这里。是以一月之
内,你就算能弄开一块巨石,但老夫会立刻加一块上去。是以你根本绝少有希望能自行出
洞。何况数日之后,只怕你饿得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伊风面不改色,像是根本没有将他这威胁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冷然说道:
  “多承相告,不过那第一条路,我却是万万不会走的。”
  万天萍长眉轩处,叱道:
  “那你就快滚进去……”
  叱声未了,山道上已彩蝶似的掠来一条翠色人影,远远娇唤道:
  “等我一等。”
  伊风微一侧顾,已看到那万虹已如飞掠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翠绿色的衣衫,在山风
中一飘一飘地,煞是好看。
  这万虹一掠过来,就将手中的篮子,放在地上,里面却装着两盘菜,一碗细面,还有一
壶酒。
  方才她虽来势如风,但篮中的菜,盘中的面,壶中的酒,却没有一丝泼在外面。
  万天萍鼻中冷哼一声,负手转过身去。
  萧南苹心中一动:
  “这女子怎地对南哥哥这样好?”
  醋意不禁大作,却也不好说出话来,只是闷在心里而已。
  千百年来,不吃醋的女子,恐怕还没有哩。
  万虹微扭纤腰,走到山壁边,伸出两只舂葱般的玉手,却将一块磨盘大的石块,举了起
来,轻移莲步,走到伊风身侧,放下石块,将篮中的酒菜,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放在石块
上,娇笑道:
  “你这一进去,恐怕要好久才能出来,在里面又没有东西吃,先把这些吃了再进去吧!
唉时间这么匆忙,不然我就亲手给你做了。”
  拿起一双银筷,递到伊风的手上,又道:
  “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呀!”
  伊风望着这纯真无邪的少女,茫然接过银筷来,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来,却不忍拒
绝。
  这双筷子,在他手里竟像是有千钧般重似的,他呐呐地说道:
  “多谢姑娘!”
  然后转过头,将手中的银筷,递给萧南苹,道:
  “南苹!你吃一些!”
  那知萧南苹突地一转身,将脸转了过去,伊风方自一愕,左臂已被人拉住,一个娇恼着
的声音道:
  “我是送给你吃的,你客气什么?”
  萧南苹背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
  “谁希罕!我根本就不要吃。”
  伊风心中不禁暗自一笑,但此情此景,他心中的暗笑,又怎会延续得长久呢!
  他举着银筷,望着这两个吃着醋的少女,望着面前的酒菜,手中的银筷,在阳光下正闪
着光。
  这是一幅多么美的情景!但是这情景又能延续多久呢?
  于是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银筷,放在那块青石上,微喟道:
  “多谢姑娘!不过小鄙实在吃不下去。”
  万虹眼圈一红,觉得委曲得很,还想再说句话,那知万天萍已转过身来,叱道:
  “不吃就算了!”
  铁掌一挥,将青石上的酒菜,汤面,都挥在地上。伸出一只食指来,指着那宽才及尺的
山隙,又冷叱道:
  “快进去!”
  伊风剑眉一轩,方想发作,萧南苹却已握住他的手掌,冷冷道:
  “进去就进去。”
  迈开脚步,就往里走。那知眼前突地一花,一条翠色的人影,张着双手,挡在山隙前
面,娇叱着道:
  “我爹爹要他进去,你也进去干什么?”
  萧南苹杳眼圆睁,亦娇叱道:
  “你管不着!”
  转向伊风:
  “走!我们一齐进去,要死也死在一齐。”
  万虹冷笑一声,道:
  “我从来没有看过像这样的人,脸上长得跟丑八怪似的,还拉住人家的手,也不怕人家
讨厌你。”“你说谁?”
  “我说的就是你!”
  萧南苹突然“咯咯”地娇笑了起来,道:
  “这种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过,想不到世上还有人说我潇湘妃子丑,南哥哥!你说可笑不
可笑?”
  伊风双眉深皱,那知万虹却已娇笑道:
  “你不丑,你不丑,你美极了。”
  一而伸手入怀,掏出一面菱花铜镜来,放在萧南苹眼前,又娇笑着,讥嘲着道:
  “你自己看看,是美是丑!”
  伊风出手如风,疾地去抢这面铜镜,但万虹手腕一曲一折,却又将这面铜镜,送到萧南
苹眼前。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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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3: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十四章 芳心寸碎

  伊风身形一动,迅急掠到萧南苹身前,双手疾出如风,上下交错而去,“双龙夺珠”,
两只铁掌,同时夺向这面铜镜。
  万虹“咯咯”娇笑一声,柳腰轻折,衣袂飘飘,身形便已倏然滑开三尺,玉手一扬,将
手中的铜镜笔直抛向萧南苹,一面轻笑道:
  “你自己看看吧!”
  伊风大拧身,伸手夺镜,但胁下突地袭来一缕风声,万虹的一只玉手,已倏然袭来,两
只春葱般的手指,微微并起,指甲上涂着鲜血的花汁,越发衬得这只手的肤色如玉。
  但是这只玉手,却是疾地点向伊风胁下的“藏血”大穴。
  伊风大惊之下,提右脚,沈左肘,双掌齐出,划向万虹的手腕,那知万虹却突地收回玉
掌,微折纤腰,又滑开三尺,轻笑道:
  “我才不跟你打哩!”
  伊风微微愕了一下,回过头去,只见萧南苹正在捧着这面镜子,目光呆滞,看个不已。
  而那“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却是负手冷笑,对方才所发生的这些事,竟然完全不闻不
问。
  做父母的心情,尤其是做一个年方及笄的怀春少女的父母,其心情,伊风当然无法了
解。
  他虽然有些奇怪万天萍的态度,但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地,却又怎容得他来思索这些?
  他干咳一声,一个箭步,窜到萧南苹身侧,柔声道:
  “南苹!别看了!你脸上的这些,不过是皮肉擦伤而已,马上就会好的。”
  轻轻伸出手,去拿萧南苹手上的那面镜子。
  但是萧南苹捏着镜子的手,竟生像是铁铸的似的,半点也不放松。
  万虹在山壁间折了一段枯,拿在手上,一段一段地折断,口中笑道:
  “南哥哥!你又何必骗她呢?她就算脸上的伤好了,也要变成一个大麻子了。”
  她方才听到萧南苹叫伊风“南哥哥”,此刻自己便也叫了起来,而且叫的声音娇柔宛
转,入耳如蜜!
  伊风回头怒视一眼,那知萧南苹突地仰天狂笑起来,一抬手,将手中的铜镜,“铛”地
抛在山壁上。
  伊风大惊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连连道:
  “南苹!南苹!你怎么了?”
  萧南狂笑着,眼中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流了下来,流过她满是血迹的面靥,落下来时,
便也变得有如血般鲜红。
  她狂笑着,摔着了伊风的手,笑声已变为哭泣,哭泣却仍似狂笑,这狂笑声与哭泣声,
便混合成一种铁石人听了都要肠断的声音!
  潇湘妃子,美名遍及武林,只要是行走江湖的人,虽未见过潇湘妃子,却也知道她是美
如天仙的丽人,然而此刻……
  萧南苹的芳心,便有如万虹手上的枯,一寸一寸地断落了下来。
  她知道此刻自己已不配伊风,但是昨夜狂乱的温馨,却仍宛然在目。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眼前茫然一片,天下虽大,却像是再也没有一条自己能走的路!
  迷茫的眼中,她似乎看到伏虎金刚阮大成,以及一些曾经被自己折辱过的痴情男子,一
个个都伸出手来,指着自己笑骂。
  然后,这些人的影子,便在她脑海中开始旋转起来,像风车似的,越转越快,终于变成
一片混沌。
  伊风吃惊地望着她,手足也为之失措。
  万虹站在山壁前,也不禁怔住,微微有些后悔她终究还是个纯真的少女呀。
  “铁面孤行客”却冷哼一声,冷冷道:
  “时光已经不早了,你可以进去了吧!有什么话,一个月后,只要你不死,再说也不
迟。”
  萧南苹突地伸出那双带血的玉手,掩在自己脸上,娇啼着,飞也似的狂奔出去。
  伊风大叫一声,展动身形,拦在她的前面,悲嘶着道:
  “南苹!你这是干什么?不管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我……我还是喜欢你的。”
  然而萧南苹的啼声却更悲哀了!此刻她虽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终于,她暗中一咬银牙,悲切地说道:
  “南哥哥,你……你进去吧!只要你不死……我……始终是你的,昨天晚上……我……
我不是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吗?”
  万天萍突地冷笑一声,掠了过来,道:
  “你是在做梦吧!昨天晚上,这小子明明……”
  话方说至此处,伊风已大吼一声,和身扑了上去,右手五指箕张,抓向万天萍的面门,
左手掌缘如刀,横切万天萍的胸腹。
  掌风凌厉,势如疯虎!这一攻,正是伊风毕生功力所聚。“铁面孤行客”虽然武功绝
高,却也不得不停住壁,侧身避招。
  伊风一招落空,绝不容万天萍再有喘息的机会,掌影翻飞,刷,刷,刷,一连数掌,疾
如飘风地攻向万天萍身上。
  “铁面孤行客”嘴角微噙冷笑,脚下微踩迷踪,袍袖拂处,轻易就将伊风的数招避过。
  须知伊风武功本就不是万天萍的敌手,在无量山巅,他虽曾将万天萍逼在下风,但那时
却是万天萍大伤未愈,真力朱复的时候。
  而此刻万天萍不但功力已完全恢复,而且自从他喝了妙手许白体内含有灵药的血后,功
力更是大增,自然未将伊风看在眼里。
  而伊风此刻本已是强弩之未,数招抢攻过后,他真力更是不继。却见万天萍袍袖拂动
处,冷笑道:
  “那女子已经走了,你还拚什么命?我真不憧,你好好一个汉子,看来也蛮聪明的,怎
地如此笨法,连个好歹都不懂!”
  伊风手肘一沉,双掌便又“砰”地击出,目光转动处,四下果然已失去了萧南苹的影
子。
  他不禁又大喝一声,转身扑了过去,但面前突地劈来一股劲风,“铁面孤行客”已带着
冷笑挡在他面前,冷冷道:
  “你想走可不成!”
  袍袖连展,雄浑的掌风,逼得伊风脚步踉跄,连连后退,此刻他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了。
  万天萍目光凛于寒冰,冷叱道:
  “你想死,还是想活?”
  伊风狂吼一声,又扑了上去,但手腕却突地一紧,他的右手,竟被万虹的一双玉掌牢牢
抓着了。
  此刻伊风的眼中,生像是要喷出血来,火赤的眼睛,瞪在万虹身上,右手猛地一甩,恨
声道:
  “都是你!”
  但他右腕方自挣脱,左腕却像是突地加了一道铜匝似的,脉门一麻,他全身的劲力,竟
在一刹那中消失了。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以掌方名满天下,手上的力道,是何等惊人!此刻伊风被他擒
住了脉门,纵然他武功再高,却再也无法挣脱。
  只见万天萍刁着他左腕,冷冷道:
  “你想死,还是想活?”
  伊风目光如火,瞪在他脸上,嘴唇紧紧闭着。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虽然一生杀人无数,此刻却也不禁为他这种目光所慑。
  “此人性情倔强,今日我若放过了他,日后他必定千方百计地报复。”
  万天萍一念至此,眼中杀机已现,缓缓举起左掌来,便向伊风面门拍去。
  那知他掌势方自拍至中途,万虹却已掠了过来,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她爹爹铁掌拍出的
方向前面,娇声道:
  “爹爹!你还是把他关在那山洞里去吧!让他冷静地想两天,也许……也许他会回心转
意,拜在你老人家的门下呢。”
  铁面孤行客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的女儿已动了真情。他一生之中,虽然不知伤过多少人
的心,可是他却不忍让自己的女儿伤心。
  于是他缓缓伸回手掌,却见伊风紧紧闭着双目,一付已将生死置之不顾的样子,似乎世
间的一切事,都已不放在他心上。
  万天萍微微喟一声,左手亦自抢出,扣住了伊风的右腕,脚尖一点,他竟将伊风拖到山
隙前面,右手一松,伸指在他“笑腰”穴上点了一下,左手挥处,就将伊风推进了山隙。
  万虹呆呆地看着她爹爹,将她一生中第一个锺情的男子,推进了那条山隙,又从山壁边
搬来两块巨石,塞着山隙的出口。
  这两块巨石,想必本就是用以堵塞这条裂隙的,是以大小肮恰到好处。
  而且这两块巨石,重逾千斤,连“铁面孤行客”这种以“混元一气功”,名震江湖的人
物,搬动时尚且尽了全力;那么劲力已成强弩之末的伊风,又怎么能在山隙里将它弄开呢?
何况这铁面孤行客,还在外面又加了两块巨石。
  万虹暗暗叹息一声,垂下了头,呆呆地想着心事。
  冬日本短,此刻日已西坠,落到山后,山风更劲,吹到她身上,已有寒意。
  她正自芳心暗中凄楚,却听她爹爹已暗笑说道:
  “虹儿!不要难受!再过个五,六天,等他饿得差不多时候,我就将他放出来。唉——
傻孩子!你还怕爹不知道你的心吗?”
  万虹虽仍然垂着头,粉面却已羞涩地嫣红了起来。口中“嘤咛”一声,偎进她爹爹的怀
里,不依道:
  “你老人家知道什么?我的心又怎么了——”
  却又忍不住道:
  “爹爹!你刚才是不是点在他的“笑腰”穴上,时候一久了,恐怕要受伤吧!”
  万天萍哈哈笑道:
  “傻孩子!你放心!爹爹手底下,.自然有分寸的,用不着一个对时,他的穴道自然就
会解开的。”
  这名满江湖的辣手巨盗,此刻得意地大笑着。因为他口中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自
己点的穴道,虽然一个对时之后,便能自解,但是被点中穴道的人,却至少有一个月真气不
能通畅。
  那么伊风纵然身上怀有武林至宝“天星秘笈”,却也无法在这些天里,学会上面的武
功。
  他一生闯汤江湖,心思之缜密,自非常人所能及;而且他以掌力成名,自信自己对“点
穴”一道,已经炉火纯青,可以不成问题,随意控制自己点穴的力道。
  可是这心思缜密的老江湖,却万万料想不到,这个被点中穴道的人,不到两个时辰,穴
道就被人解开了。只是解开伊风穴道的这人,却是伊风一生之中,最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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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重逢如梦

  伊风脉门被扣,腰畔又被铁面孤行客的内家重手,点中穴道,毫无反抗地被推入了山
隙,耳畔只听得轰然连响,山的出口,就被巨石堵死。
  本就只有一线天光射入的山隙,此刻自然也就变得坟墓般的黝黯,甚至连自已的手指,
都无法分辨。
  他虽然穴道被点,但只是全身无法动弹,气血也无法流畅而已,知觉却未完全失去,心
中的思潮,反而乱得更厉害了。
  黑暗之中,他只觉萧南苹的面容,从四面八力地朝他压了过来,其中有的巧笑倩然,艳
丽如花;有的却是满面血迹,惨不忍睹。
  然而这些面容里,却有一点棺同的地方,那就是她那一双明如秋水的双瞳,却是始终温
柔而幽怨地望着自己。
  他甚至连自己也不能分析自己对萧南苹究竟是那一种情感,但是他却能非常清楚地了
解,萧南苹对他是那一种情感。
  近年来,他的心情,虽有如枯木般的枯寒,但这份情感,却带给他一分温暖,只是此刻
这种情感,却已成了一种过重的负担,就像一付重担似的,压在他心上,使得他的心,都快
要爆炸了。
  萧南苹临去前含泪的狂笑,此刻还不可遏止地在他耳旁激汤着:
  “南苹!你跑到那里去了呢?”这问题像毒蛇般在啃啮着他。
  至于他自己的命运,此刻他看来却甚淡然,因为他自知已落人一个悲惨而无助的境况
中。
  最严重的,是他自己此刻连动弹都无法动弹一下,躺在这暗黑而阴森的山窟里,潮湿而
寒冷的泥地上,说不一定什么时候,黑暗中会有毒蛇窜出来,在自己身上咬上一口——
  何况他纵使能躲过蛇虫的毒吻,也无法逃出这暗黑的山窟。
  他甚至已开始幻想,在自己已被饿困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那铁面孤行客就会带着
狞笑走进来,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答应他一切命令,而他也深知自己宁可死去,也不会接
受的。
  当人们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那么他对自己的命运,不是就会看得极为淡然
吗?
  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窟里,一声接一声地
跳动着。
  “这声音什么时候会突然停止呢?”
  他暗中自嘲地微笑一下。
  突地想起一个儿时听到的故事,那大意是说;一个家财万真的钜富,带着他所有的财
产,旅行到沙漠中去,准备以他所有金钱的力量,建造一个自己理想的地方。
  他在人类中间,本是一个强者,因为他有着比别人多上无数倍的钱财,而他自己也常以
强者自居。
  但是,终有一天,金钱变得无用了,沙漠中既无食水,更无食粮,于是这个自以为金钱
万能的强者,便在沙漠里,伴着无数钱财,因渴而死去。
  伊风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怎会突然想到这个故事来的。
  那彷佛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满月的夏夜里,自己坐在一张青竹制成的小椅子上,
听一个吸着旱烟的老者,对自己说的。
  这故事直到此刻,他已忘去了很多,但他却觉得自己的情况,此刻竟有一些和这故事相
像。
  他自幼好武,自以为只要武功超人,天下间所有不平的事,就不但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反可使着一身武功任意将它除去。
  但来,他却知道世界上有许多事,绝不是凭着武功可以解决得了的,也正如并非金钱能
够解决一样。
  此刻自己被困在这山窟里,身上就怀有武林中梦寐以求的至宝“天星秘笈”,但自己却
连看上一眼,都不能够。
  “天星秘笈”上纵有解穴道的方法,但此刻对自己却半点用都没有。
  他越想越多,心中思潮也就越乱。
  忽然又觉得这故事和自己的情况,一点都不像,忽然又想到另一个故事。
  但忽然又觉得面前就是萧南苹的影子,忽然又看到万天萍狞笑的面孔……
  世间最难控制的事,恐怕就是人们心中的思潮了。世间之所以有如此多的烦恼,那也就
是人们常常会想到自己不该想的事。
  伊风也正是如此,他越想将思潮平静下来,心里想的事却反而更多。
  那知他正自心神紊乱之际,山窟深处,也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全身躺在地上,是
以听得分外真切。
  只听这脚步声来势虽缓,但声音却越来越显着,显见得已来到近前。
  伊风心中紊乱的思潮,此时不禁一扫而空,却换上释重的疑惑:
  “这山窟中怎会有脚步声,莫非是里面潜伏着什么猛兽,闻到生人气味——唉!想必是
那万天萍早就知道,是以把我关在这里,又点上穴道,好教猛兽吃了,他自己手上却不沾血
腥,也免得让他女儿看到他亲身杀我,心里难受。”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贴在地上的背脊,也就更加冰冷。
  张开眼,却见这本来黝黑无比的山窟,却突地有了些亮光,而且随着脚步声的前近,而
越来越亮。
  于是他不禁又自嘲地暗笑一下,知道这脚步声绝非猛兽发出的,因为野兽手里,一定不
会带着灯火。
  “但从这里面出来的人,又会是谁呢?”
  他虽想回头看看,但却做不到,只得将眼睛尽量上翻,果然看到这条窄长的山窟里面,
缓缓行来一条人影,手里捧着一盏油灯,在这种黝黑无比的地方,便显得分外明亮。
  他稍一闭眼睛,再张目而望,只见这条人影,已来至近前了。
  藉着油灯之光,他看出这人影竟是女子,莲足纤纤,穿着一双绣金的紫红蛮靴,靴子上
是条浅紫的散脚长裤。再往上看,只是一只春葱般的玉手里,捧着一盏青铜铸成的油灯。
  伊风心中疑云大起,希望这山窟中神秘的女子,再往前走一些,好看清楚她长得什么样
子。
  那知这女子迈步珊珊,娜行至此处,就停下脚步,不往前走了。
  伊风虽尽力翻着眼睛,却也无法看清这女子的面容。
  却听那女子轻轻惊呼了一声,莲足微抬,像一阵风似掠过伊风,掠到洞口,伸手推了推
堵在洞口的巨石,像是也大出意外。
  伊风此刻虽然看到她的全身,但却只是个背影,只见这女子头上云鬓高挽,包着一方紫
绢,身上也穿着一袭紫色袍子,但却宽大已极,和她婀娜的身材,大不相称。
  他心里越来越奇怪,只见这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子,伊风心中一凛,不自觉
地闭上眼睛,他本来亟欲一窥这女子的面容,但此刻却竟又不敢看,生怕这女子转过脸来,
脸上只是一付骷髅。
  那知却听这女子突地一声惊呼,接着“铛”地一声,像是她手中的油灯,也落到地上。
伊风大吃一惊,赶忙张开眼来,却见洞中又是漆黑一片,连这女的身形都看不清了。
  伊风心中疑团百结,却苦于连开口问问都不能够,暗自忖道:
  “这女子想是看过洞中有人,因此吃了一惊,看她的身法,轻功已可算是高手,她若当
我是个歹徒,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我制死,唉——我在江湖闯汤,出生入死多次,如果此刻
不明不白,死在这女子手上,岂非冤枉。”
  须知伊风虽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真如濒临绝境,仍会不自禁地升起许多奇怪的想
法,这本是人类通有的弱点,他虽是达人,但终究也是人类,自然也不会例外。
  黑暗之中,只听到这女子的呼吸之声,极为粗重,显见她心中正自激动无比,伊风不禁
又暗自奇怪,她为着什么如此呢?
  那知耳畔,一阵风声嗖然,衣袂飘飘,这女子竟又飞也似的掠入洞里,衣袂飘风声中,
似乎还隐隐听到这女子的喘息之声,比先前更加粗重,但瞬息之间,又全没入洞窟深处。
  此举倒是大出伊风意料之外,他再也想不到这女子会突然离去,既未对自己有所举动,
甚至连话都没有问一句。
  在这种情况下,这女子如此举动,确是大出常理之外,伊风左想右想,却也想不出一个
理由来。心中正自疑惑之际,那知洞窟深处,却又传出一阵细碎的脚步,只是比上次来得远
为快速。
  伊风凝神而听,忽地听得这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伊呀儿语之声,像是一个尚未学语的幼
童发出的。
  但他尚未来及思索之前,那脚步声已来到耳畔,风声响动处,他只觉那女子已来到身
侧,一阵阵甜柔的香气,散人鼻中。
  他侧目而望,只见一团黑影,立在身侧,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稚龄幼童。
  那人影默默伫立了半晌,突地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在伊风身上抚摸一遍,然后手腕
一翻,将伊风的身子反转了过去,“拍,拍”几声,极快地在伊风背后腰畔,拍了五掌。
  伊风心中方自暗叫“不妙”,那知喉间一松,“咳”地吐出一口浓痰来,全身气血,竟
立刻通行无阻。
  他微微一愕,缓了口气,挺腰站了起来,只见那人影仍默默地站在对面。
  山窟里寂然无声,只有被抱在这神秘女子手中的婴童,在“呀,呀”地学人语。
  突地——
  眼前一亮,这女子手中,已多了一只煽着火的火摺子,伊风退后一步,目光电也似的望
向这女子的面上,霎眼之间,他只觉天旋地转,脑中一片混沌,几乎再也无法支持自己的身
躯,而摇摇欲倒了。
  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手里抱着一个肥胖的婴儿的紫衫女子,竟是销魂夫人薛若璧!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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