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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 古龙《血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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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5 23: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福建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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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要命的人
  据说幽冥中的诸魔群鬼是没有血的。  这传说并不正确。  鬼没有血,魔有血。  魔血。  据说有一次他们为了庆贺九天十地第一神魔十万岁的寿辰,就用他们的魔血,化成了一只鹦鹉,作为他们的贺礼。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只血鹦鹉。  据说这只鹦鹉不但能说出天上地下所有的秘密,而且还能给人三个愿望。  只要你能看见它,抓住它,它就会给你三个愿望。  无论什么样的愿望,它都能让你实现。  据说这只鹦鹉每隔七年就要降临人间一次,据说真的有人看见过它。  它真的让人实现了三个愿望。  现在距离它上次降临人间时,已经又有了七年。  初秋的清晨,晴。  艳丽的阳光,正照在海龙王卧房里精美的雕花窗户上。  他正在享受着他精美丰富的早餐,心里觉得愉快极了。  面对着他的,是一张宽大,柔软,非常华丽舒服的床。  床上的女孩已睡着。  她还是完全赤裸着的,细弱的腰肢,柔软修长的腿,一双乳房,看来就像是早春的花蕾了。  她还是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发育成熟,就已被摧残了。  海龙王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喜欢听她们的呼喊和呻吟声,喜欢看她倒在他身下,痛苦挣扎。  现在她睡着,只因为她已被折磨得太久,已哭得太疲倦。  她雪白的身子蜷曲在紫缎被褥上,更显得娇弱无助,楚楚动人。  海龙王吃完了他用生虾片夹着的饭团,用一块柔绢抹着嘴。  他喜欢吃生鱼活虾,这是他早年纵横七海时养成的习惯。  这种食物总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所以当他看到床上这女孩子时,身体里忽然又勃起了欲望。  这一点他总是觉得很骄做。  一个五十六岁的男人,还能有这样的体力,的确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近年来他已可使这种体力完全用在床上,他已有多年未曾和别人交手。  因为他已没有这种必要。  十年前他带着从海上劫掠的庞大则富,建成了这片七海山庄。  经过十年来的整修扩建,这地方,现在不但富丽如皇官,而且,简直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  这里的禁卫森严,他的手下都是经过他精选的好手。  而且还有一批他自己从海上带下来的死党,每一个都随时肯为他效死。  他的对头们要来找他算帐,通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就已死在乱刀下。  所以近年已没有人前来。  阳光艳丽,天气晴朗,空气中充满了花香和处女的体香。  他的心情更愉快,准备再享受一次这女孩子新鲜的胴体后,再到城里去,找寻今夜的对象。  女孩子突然惊醒,柔弱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恐惧。  海龙王微笑着,慢慢的走近,道:“你用不着害怕,这一次你就觉得快乐了。”  她咬着牙,瞪着他。  她恨死了这个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绝对无法抵抗。  等到他粗糙巨大的手掌又用力捏住她柔软光滑的胸脯时,她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海龙王大笑,道:“我不得好死,难道还会有人走进来杀了我?”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自信,他相信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有个人道:“有,我保证一定会有人闯进来杀了你。”  得意的笑声骤然停顿。  海龙王霍然转身,就看见了王风。  虽然他高大魁伟,肚子也已开始凸起,可是他的动作依旧矫健灵敏。  王风正在打量着他,就好像屠夫在打量着一条待宰肥猪。  他比他更镇定,更有自信。  他的衣服上染满了鲜红的血,脸色却是死灰色,仿佛带着重病。  可是他居然闯了进来。  从七海山庄的重重警卫中,杀出条血路,闯入了海龙王的禁地。  海龙王虽然还在尽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双手却已冰冷,道:“你怎么进来的?”  王风道:“用两条腿走进来的。”  海龙王忽然大喝:“来人。”  王风道:“你用不着大呼小叫,我保证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一个人来。”  海龙王咬着牙,道:“外面的人难道部死光了?”  王风道:“没有死光,也跑光了。”  海龙王冷笑,道:“就凭你一个人,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风道:“我只有一种本事。”  海龙王忍不住闪:“哪种?”  王风道:“我敢拼命。”  他真的敢。  这世上真敢拼命的人并不多,真正不怕死的人更少。  所以他才能杀出条血路。  海龙王已经开始有点慌了,他看得出这年轻人说的不是谎话。  王风道:“其实你现在死了并不算冤枉,你本来早就该死的。”  海龙王沉吟着,道:“如果你是想来捞一票,随便你要多少,只管开口。”  王凤不开口。  他也看得出海龙王是在有意拖时间,等机会,一个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的人,是绝不会这么容易投降的。  海龙王的脚在悄悄移动,又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风冷冷一晒,道:“我只不过是个不要命的人。”  他真的不要命。  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做这种事。  海龙主突然大吼,身子扑过来时,手里已多了柄形状怪异,份量极重的弯刀。  这就是他昔年纵横七海时用的武器,刀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落地。  他一刀向王风的头颅砍了下去。  王风没有低头,没有躲避,一柄短剑已刺入了海龙王的肚子。  海龙王的刀锋本来已到了他头发上,可是他非但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的神经就像是钢丝。  海龙王倒下去时,还在吃惊的看着他。  ——海龙王本来死也不信没有人不要命的,可是现在他相信了。  他的弯刀到了王风手里,王风的短剑几乎已完全刺人了他的肚子。  他还没有死,还在喘息着,道:“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比你做梦想的都多,都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地方,你饶了我,我带你去。”  他还想用钱买回他的命。  王风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头颅。  不要命的人,怎么会要钱?  床上的少女忽然跳下来,在他尸体上狠狠踢了一脚,眼泪也同则流了下来。  她恨极了这个人。  现在这个人虽然死了,可是她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已被摧残。  王风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冷他说道:“穿上衣服,我带你走。”  破旧的马车,衰老的车夫。  车马都不是海龙王的,七海山庄里的东西他连一样都没有动。  他不是来劫夺的,他是来除害的。  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握,可是他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恶人活着。  少女还在车厢中哭泣。  他在外面跟在马车后,直到她哭声稍止,他才在牢外问:“你想到哪里去?”  少女流着泪,不开口。  王风道:“你的家在哪里?”  少女终于道:“我……我不回去。”  王凤道:“为什么?”  少女道:“我已订了亲,现在我回去,他们也不会要我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她又在哭,忽然扑在车子上伸出手拉住王风的臂:“我跟你回去,做你的奴才,做你的丫头,我情愿……”  王风冷笑,道:“你跟我走?你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少女说道:“随便你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  王风冷冷一晒,道:“只可惜,我也无处可去的。”  少女问:“你也没有?”  少女看看他,看看他死灰的脸,眼波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就跟她自己同样的可怜。  王风不看她,忽然从身上拿出几锭银子,抛入马车里。  这已经够她生活很久。  少女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风道:“这意思就是说,从现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少女道:“我能到哪里去?”  王风道:“随便你到哪里,都跟我没有关系。”  他说走就走。  少女流着泪大叫:“你的心真的这么狠,这么硬?……”  王风没有回头。  他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已经听不见马车声,也听不见少女的啼哭。  阳光满天。  他死灰色的脸上仿佛在闪着光,仿佛是泪光。  这个又心狠,又不要命的人,为什么会流泪?  黄昏。  正午时他就开始喝酒,喝最劣的酒,也是最烈的酒。  现在他已大醉。  他冲出这破旧的小酒铺,冲出条暗巷,拉住个漳头鼠目的老头子:“替我找个女人,找两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行,只要是活的就行。”  他找到了两个。  两个几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将她们鞭挞得不成人形。  然后,他就开始在那又脏又破的木板床上呕吐,几乎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又要去找酒喝。  这时夜已经深了,街上已看不见行人,灯光更已寥落。  晴朗的天气,到了黄昏忽然变得阴暗了起来,无月无星。  阴惨惨的夜色,笼罩着阴惨惨的大地。  他迷迷糊糊,摇摇晃晃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到哪里。  随便走到哪里他都不在乎。  夜色更阴森,风也更冷,远处高低起伏,竟是一片荒坟。  忽然间,一样东西从坟堆间飞了起来——是一只鸟。  一只脖子上挂着铃的鸟,铃声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摄人的魂魄。  王风扑过去,想去捉它,这只鸟却已飞远了。  铃声也远了。  坟场间又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枯干矮小的白衣老人,他的身体很衰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又仿佛根本就是被风吹来的。  事实上,王风根本就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来的。  他出现的地方,就是一座坟。  他的人就站在棺村里。  一口崭新的棺材,里面有陪葬的金珠,却没有死人。  死人怎么会站了起来?  王风在揉眼睛。  他想再看看自己是不是眼睛发花,是不是看错?  他没有看错。  他面前的确有个白发的老人从棺村里站了起来。  王风笑了。  他一点都不怕,却忍不住要问道:“你是鬼?”  老人摇摇头。  王风道:“你是活人?”  老人又摇摇头。  王风道:“你是什么?”  老人道:“我是个死人。”  王风道:“你是死人,却不是鬼?”  老人道:“我刚死,还没有变成鬼,”王风道:“你刚死?怎么死的?”  老人道:“有人害死了我。”  王风道:“谁害的?”  老人道:“你。”  坟头上荒草已枯黄,王风跑上去,盘膝坐了下来,盯着这老人。  他眼睛虽然睁得很大,虽然看了很久,却还是看不太清楚。  这老人脸上朦朦胧胧,仿佛有层雾。据说刚死的人,脸上是会有种死气,看来就像是雾。  王风叹了口气,道:“看起来你好像真的是个死人。”  老人道:“本来就是的。”  王风道:“这里又没有别的人,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老人道:“本来就是的。”  王风苦笑道:“只不过——我究竟是怎么害死你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老人道:“你当然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王凤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老人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对你并没有好处,因为……”  他的脸看来更神秘,忽然闭上嘴,索性躺进了棺村里。  王风却还是不肯放弃,也跳下坟头,坐在棺材边上,追问道:“为什么?”  老人索性连眼睛也闭了起来。  王风道:“好,你不说,我就坐在这里不走。”  老人在叹气,叹了好几声,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王风道:“二十七。”  老人道:“二十六岁的人,绝不能知道这些事。”  王风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想知道的事,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  王风道:“另外还有个世界?”  老人道:“有!”  王风道:“什么世界?”  老人的脸仿佛在扭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他说得很真实。在这凄凉阴森的秋夜,在这荒坟衰草间,想起来更真实。  王风想笑,却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老人道:“你若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也许你就活不长了。”  他握起了王风的手。  他的手冰冷,声音却很温和,又道:“可是你今年才二十六,你至少还可以再活三四十年。”  这次王风笑出来了。  老人道:“你以为我是在说谎?”  王风道:“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可是你说错了。”  老人道:“什么地方错了?”  王凤忽然拉开衣襟,露出了健壮结实的胸膛,心口上有个小小的黑点。  他问:“你看这是什么?”  老人道:“是颗痣。”  王风道:“不是。”  老人道:“是个小黑点。”  王风道:“也不是。”  老人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解释。  王风道:“这是个记号。”  老人道:“什么记号?”  王风道:“要命的记号。”他自己又解释:“无论谁有这记号,都表示他的命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老人道:“这记号是怎么来的?”  王风道:“是被一种叫‘要命阎王针’的暗器打出来的。”  老人道:“要命阎王针?”  王风道:“随便什么人被这种暗器打在身上,都绝对话不过半个时辰。”  老人说道:“你好像已活了不止半个时辰了。”  王风道:“那只因为我运气好,我快死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叶老先生。”  老人道:“叶老先生是什么人?”  王风道:“叶老先生就是叶天士,也就是天下第一位名医。”  老人道:“他救了你?”  王凤道:“他只不过是暂时保住了我的命罢了。”  老人道:“暂时是多少时候?”  王凤道:“一百天。”他又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已很凄凉:“所以我今年虽然才二十六,可是我已经话不到一百天,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九天。”  一百天除掉了三十九天,是六十一天。  老人道:“所以你现在最多已经只能够再活两个月。”  王风道:“也许还能活两个月另两天。”  九月只有二十九天。一个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月的人,对生命还有什么珍惜?他为什么还不敢拼命?所以过去的这三十九天中,他已做了七八件别人不敢做的事。  他杀了七八个本来早就已该死,却又偏偏没有死的人。所以他无情,他心狠。因为他不愿再伤别人的心。  夜色凄迷。  老人也对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只鸟?”  王风当然看见了。从荒坟中飞出来的鸟,带着慑魂的铃声。  老人道:“你知道那是什么鸟?”  王凤道:“不知道。”  老人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根本不是鸟。”  王风道:“那是什么?”  老人道:“是血奴。”  王风不懂道:“血奴是什么?”  老人道:“血奴就是血鹦鹉的奴才,血奴出现了,血鹦鹉也很快就会出现的。”  王风更不懂:“血鹦鹉?”  老人道:“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才化成这只血鹦鹉。”他的声音神秘而遥远,慢慢的接着道:“那一天,东方的诸魔和西方诸魔,为了庆贺魔王的寿诞,聚会在‘奇浓嘉嘉普’来。”  王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地方。  老人道:“那就是诸魔的世界,没有头上的青天,也没有脚下的地方,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他的声音更遥远:“那天是魔工十万岁的寿诞,九天十地间的诸魔都到齐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这只血鹦鹉,作他们的贺礼。”  王风道:“是送给魔王的?”  老人道:“不错!”他又接着道:“可是,这只血鹦鹉每隔七年都要降临到人间一次,也带来三个愿望。”  王风道:“三个愿望?”  老人道:“你只要能看见它,它就会让你得到三个愿望。”  王风道:“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够实现\老人道:“绝对能实现。”  王风笑了笑,道:“这当然只不过是种传说而已,绝不会有人真的看见过它。”  老人道:“真的有。”  王凤道:“哦?”  老人道:“我就知道七年前有个人看见过它,而且实现了三个愿望。”  他眼睛充满了兴奋,又充满恐怖,绝不像是在说谎。  王风道:“你知道是谁看见过它?”  老人道:“是我的兄弟。”  王风道:“现在他的人呢?”  老人黯然道:“现在他已死了。”  王风道:“他那三个愿望中为什么没有祈求长生?”  老人道:“因为当时他有很大的困难,本来几乎已经是无法解决的困难。”他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件王府宝库失窃案?”  王风知道。在当时,那的确是件轰动天下的大案——富甲天南的富贵王,他的宝库中珍宝如山,却在一夜间竟都神秘失踪了。  在这件案于中干系最重,嫌疑最大的当然是当时王府的总管郭繁。  他本来是富贵王的连襟,又是富贵王的亲信,可是这件事发生后,他也自知脱不了干系。  老人道:“他本来是想用死来表示清白的,谁知道就在他已将气绝的时候,就遇见了血鹦鹉。”  王风苦笑吐出口气,道:“所以他第一个愿望,就是要把那批失窃的珠宝找回来?”  老人道:“当然。”  王风道:“这愿望有没有实现?”  老人道:“当时已是深夜,他虽然也曾听过血鹦鹉的传说,却还是半信半疑,只不过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想不到……”  王风忍不住道:“难道第二天早上真的有人将那批珠宝送回来了?”  老人道:“真的!”  王风怔住,只觉得全身寒毛都几乎一齐竖起,过了半天,才问道:“是谁送回来的?”  老人道:“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却是从……从……”  他目中又露出了恐惧之色,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  王风道:“难道他就是从幽冥中来的?”  老人点点头,又过了很人才开口:“他说他就是阴曹地府中的判官。”  王风怔住。  老人道:“他说他手下追魂索命的鬼卒,昨夜拘错了一个人的魂魄,说死的本来是另一个人,却拘走了郭繁的独生子郭兰人。所以他就特地去找到这批珠宝,作为补偿。”王风手上已流出了冷汗。  老人接着道:“说完了这句话,他的人就忽然不见了。”  王风道:“郭兰人真的死了?”  老人黯然道:“是真的,那位判官刚走了不久,就有人将他尸身抬了回来。”  王凤道:“他是怎么死的?”  老人道:“是失足落水被淹死的,死得很可怖,也很可怕。”  王风也不禁长长叹息,道:“郭总管虽然寻回了珠宝,却失去了儿子,心里一定难受得很。”  老人道:“王爷那时也知道错怪了他,所以一直在安慰他。”  王风道:“最难受的,也许还不是他,是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老人叹道:“我弟妹已哭晕过三次,可是我兄弟倒还很镇定,因为他知道还存有两个愿望。”  王风道:“血鹦鹉又出现了?”  老人点点头,道:“就在王府的大厅中出现了,就像是一团火焰。”  王风道:“郭总管的第二个愿望,当然是希望能救活自己的儿子。”  老人道:“是的。”  王凤道:“这愿望也实现了?”  老人道:“是的。”  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终于说出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晚上狂风暴雨。那时郭兰人的棺木还停在灵堂里,王爷也陪着郭总管在旁边的花厅中等着,甚至王妃都在。他倒也想看看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是不是真的会发生。  夜更深,风更急。灵堂中虽然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敲打棺材的声音。接着,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喊,要人打开棺材,放他出来。  凄厉的呼声,赫然正是郭繁儿子的声音,他们都听得出。王爷和王妃都几乎快吓晕了。郭繁又准备冲出去救他的儿子,王爷和王妃都拉住他,求他不要去。这件事实在太神秘,太可怕。郭繁不肯。王爷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就忽然拔出把短刀,一刀刺死了他。就在他气绝的时候,灵堂中的呼喊敲打声也立刻停止了。甚至连风雨都渐渐停止,大地又归于平静。  血鹦鹉也已重回幽冥。  王风的胆子一向不小,可是听到这里,已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忍不住道:“为什么郭繁一死,他的儿子就不能复生?”  老人黯然道:“因为他的人一死,他的愿望也就消失了。”  王风道:“那批珠宝呢?”  老人道:“珠宝当然也跟着神秘消失。”  王风道:“这样说来,血鹦鹉带给人的三个愿望,并不是幸运,而是灾祸?”  老人道:“可是它答应人的愿望,毕竟是真的实现了。”  王风沉默。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老人道:“这件事后来还有些余波。”  王风在听。  老人道:“郭繁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杀他的那位王妃,不到三天,就发了痴,宝库的护卫们,也全都自杀谢罪,王爷既心痛他的爱妃又心疼他的珠宝,竟变了个白痴。”  这实在是个很大的悲剧。  王风道:“也许这就是魔王要他的血鹦鹉每隔七年来一次人间的原因。”  老人道:“为什么?”  王风道:“因为他知道意外的愿望所带给人的,有时并不是幸运,而是灾祸。”  让人间充满了灾祸和不幸,才是魔王最大的愿望和目的。  老人道:“伐也知道,血鹦鹉的愿望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王风道:“但你却还是想见到它?”  老人点点头。  王风道:“因为你也有很大的困难,若是不能见到它,就只有死。”  老人沉默着,神色更凄凉,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已是个死人。”  有些人纵然还没有死,也等于是个死人。也有些虽然真的死了,却永远是活着的,活在人们心里。  荒坟,冷雾。  老人静静的躺在棺村里,又闭上了眼睛,道:“现在你总可以走了吧?”  王风道:“我不走。”  老人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王风道:“你解决不了的困难是什么?”  老人道:“那跟你没关系。”  王风道:“有。”  老人道:“有什么关系?”  王风道,“我惊走了血奴,血鹦鹉就不会来了,你的困难我当然要想法子解决。”他笑了笑,又道:“说不定我也可以像血鹦鹉一样,给你三个愿望。”  老人冷笑。  突听一个冷笑声道:“我知道他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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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黑衣铁恨

  冷雾中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于标枪般笔挺的黑衣人,冷漠的脸,残酷的眼神。
  王风道:“你知道他的愿皇?”
  黑衣人道:“他想我死。”
  王风笑了笑,道:“只要他真的有这个愿望,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替他做到。”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并不想他死。”
  黑衣人道:“我也不想你死,因为我还要问问你的口供。”
  王风道:“问口供?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要问人口供?”
  黑衣人道:“我叫铁恨。”
  铁恨。他的名字已经替他解释了一切。
  他就是六扇门里,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无情”,他恨的是乱臣贼子,盗匪小人。这七年
来,被他侦破的巨案,已不知有多少。
  王风的态度立刻变了。
  他知道这个人,而且一向很佩服这个人。他一向佩服正直的人。
  铁恨盯着他,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王风道:“哦?”
  铁恨道:“你就是王风。”
  王风笑了笑,道:“想不到我居然也已经有名。”
  铁恨道:“可是你本来的名字更有名,你本来并不叫王风。”
  王风笑得已有点勉强。
  铁恨道:“你本来叫王重生,‘铁胆剑客’王重生名满天下,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王风拒绝回答。
  他的生命已像是一阵凤,来时纵然猛烈,可是随时都会消失。
  王风道:“你知道我杀过人?”
  铁恨道:“不知道。”他的眼神更锐利:“我只知道海龙王一家十人,忽然在一夜之间
死得干干净净。”
  王风的眼睛也变得刀锋般锐利,也在盯着他,道:“你知道杀人的是谁?”
  铁恨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忽然缓和,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倒也想见见这
个人。”
  王风道:“为什么?”
  铁恨道:“因为我佩服他,他杀的是该杀的人,杀人后空手而去,不取分文,救了别人
后,也不希望别人报他的恩。”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王风忽又笑了笑,道:“我保证迟
早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他的。”
  铁恨道:“但愿如此。”
  老人还躺在棺材里。
  王风道:“他知道你会来?”
  铁恨道:“这是我给他的最后期限,他知道逃不了的。”
  在铁恨的追捕下,没有人能逃得了。
  王风道:“你找他干什么?”
  铁恨道:“只想要他告诉我一件事。”
  王风道:“什么?”
  铁恨道:“富贵王的珠宝,究竟到哪里去了?”
  王风道:“那已是七年前的事。”
  铁恨道:“可是这件案子还没破,只要案子还没有破,我就要追下去。”
  王风道:“为什么要追他?”
  铁恨道:“因为他是郭繁一家中,唯一还活着的一个人。”
  可是他错了。
  等他们回过头去时,棺材里的老人已真的变成个死人,不但呼吸脉搏停顿,连手脚都已
冰冷。
  尸体并没有埋葬,却送入了县衙门,交给仵作检验。
  ——这个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铁恨一定要查出来,只要有一点线索,他就绝不肯放弃。
  王风没有走。
  他也在等着检验的结果,对这件事,他已有了好奇心。
  现在铁恨就真想赶他走,他也不会走了。
  件作停尸的屋子前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树。
  他就坐在树下面等。
  铁恨道:“现在这里己没有你的事了。”
  王风道:“有。”
  铁恨道:“还有什么事?”
  王风道:“你怎知道他不是我害死的?”
  铁恨道:“这次我愿意冒险。”
  王风道:,‘可是只要有嫌疑的人,你都该留下,我也有嫌疑,你怎么能让我走?”铁
恨瞪着他看了很久,才问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凤笑了,道:“想要你请我喝酒。”
  一壶茶,一壶酒。
  王风看着铁恨慢慢的在喝着茶,自己先灌了几杯下肚,道:“你从来不喝酒?”
  铁恨道:“我已接下了这件案子,现在这件案子还没有破。”
  王风道:“案子没有破,你就不喝酒?”
  铁恨道:“绝不喝。”
  王风道:“破了案之后,你能喝多少?”
  铁恨道:“绝不比你少。”
  王风忽然一拍案子,大声道:“快把这件案子的详情告诉我。”
  铁恨吃惊地看着他,道:“三杯酒你就醉了?”
  王风道:“你不服,现在我倒还可以拼。”
  铁恨道:“我说过……”
  王风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你说过,不破案,不喝酒,所以我非帮你把这件案子破
了不可。”
  铁恨在喝茶,喝得很慢很慢,喝了一口又一口。
  王凤在等。
  他不急,有些事他很能沉得住气。
  铁恨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真的相信那故事?”
  王风道:“什么故事?”
  铁恨道:“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变成了一只血鹦鹉,和它那见鬼的三个愿望。”
  王风并没有直接回答这问题,却叹了口气,道:“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令人无法相信
的,有时却又令人不能不信。”
  铁恨冷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世人的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有这种故事。”
  王风道:“你不信?”
  铁恨道:“连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冷地接着道:“我只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
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风道:“你也不信太平王府的那些珠宝会无缘无故的神秘失踪?”
  铁恨道:“有窃案,就一定有主谋,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会来偷窃人间的珠
宝。”
  王风道:“你认为那一定是人偷走的?”
  铁恨道:“一定。”
  王风道:“可是郭繁的妻子兄弟现在的确已全部死尽死绝了。”
  铁恨冷冷道:“我并没有说主谋一定是他们。”
  王风道:“不是他们是谁?”
  铁恨道:“我迟早一定可以找出来。”
  王风道:“现在你已有了线索?”
  铁恨道:“没有。”
  王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一生中如果还想喝酒,最好赶快忘了这件事。”
  铁恨道:“只可惜我忘不了。”
  王风道,“为什么?”
  铁恨道:“因为,有样东西随时都在提醒我。”
  王风道:“什么东西?”
  铁恨慢慢伸出手,张开来,掌心赫然有块晶莹无瑕的碧玉。
  王风动容道:“这是其中之一,本是太平王冠上的,价值连城。”
  王风看得出。
  他当然是个很认真的人,他确信世上绝不会有第二块同样的宝玉。
  铁恨道:“这块碧玉既然还在人间,别的珠宝当然也在。”
  王风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铁恨道:“从满天飞的手里。”
  王凤道:“独行大盗满天飞?”
  铁恨道:“就是他。”
  王风道:“现在他的人呢?”
  铁恨道:“人已死了。”
  王风长长吐出口气,道:“满夭飞轻功暗器都不弱,行踪更飘忽,怎么会突然暴死?”
  铁恨道:“他是被毒死的,中毒七日后,毒性才发作,一发作就已无救。”
  王凤道:“好厉害的毒药。”
  铁恨道:“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抓着这块碧王,死也不肯放松。”
  王风道:“你看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查出那批珠宝的下落,所以才被人杀了灭口?”
  铁恨道:“很可能。”
  王风道:“临死前,他有没有说出什么线索?”
  铁恨道:“只说出两个字。”
  王风道:“两个什么字?”
  铁恨道:“鹦鹉。”
  他眼睛充满了憎恶之色,对这两个字居然已深恶痛绝。
  王风却笑了笑,道:“据我所知道,鹦鹉只不过是种很灵巧可爱的鸟,有时甚至还会说
人话。”
  铁恨道:“哼。”
  王风道:。‘不管怎么样,一只鹦鹉绝不会是那种窃案的主谋。”铁恨道:“所以我才
奇怪,满大飞临死时,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来。”
  王风淡淡道:“也许他说的只不过是个人的名字。”
  铁恨道:“江湖群盗中,并没有叫鹦鹉的人。”
  王风道:“也许他说的只不过是个女孩,是他的情人。”
  铁恨冷笑,冷笑着站了起来。
  话不投机,他居然已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
  王风却偏偏又拦住了他,道:“我只不过说‘也许’而已,也许还有另外很多种可
能。”
  铁恨盯着他,总算没有走。
  王凤慢慢地接着道:“也许他临死时真的看见了一只鹦鹉,血鹦鹉。”
  铁恨道:“绝不可能。”
  王风道:“为什么?”
  铁恨道:“因为他临死前的半天里,我一直坐在他对面,问他的口供。”
  王风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铁恨道:“没有。”
  王风道:“然后他毒性就突然发作,发作后只说出这两个字就一命鸣呼?”
  铁恨点头。
  王风眼睛也不禁露出深思之色,道:“也许他发觉自己中毒后,是想说出点线索来的,
只可惜那时已来不及了。”
  铁恨冷冷道:“这才像句人活。”
  王风道:“难道毒性还未发作时,连他那种老江湖都感觉不到?”
  铁恨道:“连我也已中了毒。”
  王风又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毒药。”
  仵作在验尸房里已工作了两三个时辰。
  他已是个老人,在这行里不但行辈尊贵,经验之丰富,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查出郭易的死因。
  一壶酒早已喝于,王风道:“我看那位仵作老爷,只怕有点老眼昏花了。”
  铁恨冷冷道:“像他那样昏花的老眼,世上大约并不多。”
  王风道:“据我所知,在他们那一行中,有位断轮老手,本来是位名医,后来因为妻子
的惨死,才改行做了仵作。”
  铁恨没有反应。
  王风道:“因为他自知没有除恶锄好的手段,只有用医道这方面的学识,来为国法尽一
分力。”
  铁恨还是没有反应。
  王风道:“我记得他好像叫萧百草,不知道记错了没有。”
  铁恨忽然道:“没有。”
  王风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铁恨道:“他是我的朋友。”
  王风道:“你为什么不请他来?”
  铁恨道:“他已经来了。”
  王风道:“验尸房里那老头子就是他?”
  铁恨道:“是的。”
  王风闭上了嘴。
  铁恨也闭着嘴,他们都在等,幸好这次他倒并没有等太久。
  萧百草从验尸房出来的时候,汗透重衣,仿佛精疲力竭。
  王风忍不住抢着问道:“你已查出他的死因?”
  萧百草倒在椅上,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王风道:“他是不是因为焦虑而死的?”
  萧百草在摇头。
  王风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百草终于张开眼,看着铁恨,一字字道:“他也是被毒杀的。”
  铁恨的瞳孔收缩。
  王风道:“也是?难道也是毒死满天飞的那种毒药?”
  萧百草道:“毫无疑问。”
  验尸房里有窗户,也有灯。
  窗户是惨白色的,灯光也是惨白色的,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腐
尸臭的气息。
  王风没有呕吐。他居然能够忍耐住,没有吐出来,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可是他手心已有了冷汗。
  郭易的尸体,还摆在房子中央那张比床大的桌子上,用一块白布盖着。
  白布上血渍斑斑,还没有完全干透。
  ——要检查一个人的死因,是不是要将他的尸体剖开?
  王风没有想,也不敢想,他只希里现在铁恨不要将这块布掀起来。
  幸好铁恨井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地站在桌子前面,也不知是看,还是在想。
  他看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
  王风正想问问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发出了火炬般的光。
  一只壁虎正从屋顶上落下来,落在尸体上,大腿上。
  这本是件很普通的事。奇怪的是,这只壁虎一落下来,身子就突然萎缩,然后就连动也
不动了。
  壁虎本身就是毒物,并不怕毒。就像是大多数低级冷血动物一样,壁虎的生命力也很
强。
  这只壁虎怎么会突然死了的?
  铁恨忽然出手,将这块血渍斑斑的布:掀起了一半,露出了一双苍白于瘪的腿。
  左腿的内侧,有一条刀疤。
  铁恨道:“这是新伤?还是旧创?”
  萧百草沉吟着,道:“伤口既然已平愈,受伤的时候,至少已在三年前。”
  铁恨道:“剖开来看看。”
  王风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铁恨道:“我要萧先生再将这条刀口剖开来看看。”
  王风道:“他的人已死了,你何苦再凌辱他的尸体?”
  铁恨冷冷一哼,道:“你若不想看,可以出去。”
  王风没有出去。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铁恨这么做,一定有理由。
  一个男人的大腿内侧,本来是很不容易受到刀伤的地方。
  壁虎本来不是很容易死的。
  他也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希望自己能继续忍耐着,不要呕吐。
  锐利的刀锋,惨白色的刀。
  一刀割下,已没有血,惨白色的皮肉翻开,里面忽然有一粒明珠滚了出来。
  珠光也是惨白色的。看来竟有几分像是死人的眼珠。
  王风的呼吸停顿。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壁虎一落在尸体的大腿上,就立即暴死。
  铁恨冷冷道:“你是识货的人,你应该看得出这是什么。”
  王风终于吐出口气,道:“这是避毒珠,专克五毒。”
  铁恨道:“好眼力。”
  王风试探着问道:“这也是王府失窃的珠宝?”
  铁恨道:“这就是王府五宝中的一宝,价值还在那块碧玉之上。”
  王府失窃的珠宝,怎么会到了郭繁兄弟的大腿里?
  郭家的人,究竟和这件窃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全都惨死?
  难道这件窃案另有主谋?
  难道他们都是被人杀了灭口?
  在暗中主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王风忽然忍不住机伶怜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
  惨白色的灯光下,铁恨的脸上也有了冷汗。——是不是因为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一件事?
  王府的禁卫森严,除了郭繁外,本来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在一夜间搬空宝库中的珠宝。
  绝对连一点可能都没有,除非……
  王风忽然大声道:“除非这件案子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铁恨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王风道:“没有人能做出这种案子……”
  铁恨道:“能够做出这种案子的,就不是人?”
  王凤道:“不是。”
  铁恨道:“不是人是什么?”
  王凤道:“魔王。”
  铁恨道:“就是那个血鹦鹉的主人?”
  王风道:“就是他。”
  铁恨笑了,冷笑。
  王风道:“人世间的动乱和灾祸,都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他知道铁恨不会答复,是以
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贪婪和猜忌。”
  铁恨还是在冷笑。
  王风道:“魔王当然并不是真的要那批珠宝,可是为了要让人们贪婪猜忌,要造成人世
间的动乱和灾祸,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铁恨冷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大人,想不到
你还是个孩子。”
  王风道:“这已经不是孩子们听的故事,因为这其中的道理已经太深奥,非但孩子们听
不懂,连你都好像听不懂。”
  铁恨冷声道:“外面很凉快,你为什么不出去?”
  王风道:“我怕受凉。”
  铁恨道:“如果你要跟着我,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王凤道:“如果你是个小姑娘,也许我就会限定了你,可惜你不是。”
  铁恨沉下了脸,他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那种人。
  王风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想帮你一点忙而已。”
  铁恨道:“如果你能快点走,走远些,就算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
  王风道:“不算。”他不让铁恨开口,很快的接着道:“我想帮你破这件案子。”
  铁恨道:“你想怎么帮?”
  王风道:“指点你一条明路。”
  铁恨又笑了,不是冷笑,是苦笑。
  王风道:“要破这种案子只有一条路。”
  铁恨沉住气,等着他说下去。
  王风道:“只要你能找到一样东西,这件案子你想不破都不行。”
  铁恨道:“找什么?”
  王凤道:“鹦鹉,血鹦鹉!”
  铁恨道:“你是不能帮我找到?”
  王风闭上了嘴。
  他不能。
  事实上他非但没有见过血鹦鹉,连这三个字他也是直到昨晚上才第一次听到。
  可是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一阵铃声——铃声怪异而奇特,就仿佛要慑人的魂魄。
  这种铃声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他立刻叫了起来:“血奴。”
  他叫的声音也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人忽然见到鬼一样。
  铁恨忍不住问:“血奴是什么意思?”
  王风道:“这意思就是说,我很快就会替你找到血鹦鹉了。”
  铁恨道:“为什么?”
  王凤道:“因为血奴就是血鹦鹉的奴才,血奴一出现,血鹦鹉也很快就会出现的。”
  铁恨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样很稀奇古怪的东西。
  王风不看他,所以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又接着道:“如果我能抓着血鹦鹉,我第一
个愿望,一定是要它说出这件案子的秘密。”
  铁恨道:“你真的相信?”
  王风道:“相信什么?”
  铁恨道:“相信世上真的有血鹦鹉?”
  王风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铁恨道:“如果浅能见到血鹦鹉,你猜我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王风道:“是要它让你死?”
  铁恨冷冷道:“看来你倒是我的知已。”
  王风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是真的笑。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
  ——血奴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
  ——是不是要带引他们去找它的主人?
  铃声响起,王风已冲了出去。
  铁恨也冲了出去。
  初秋。
  天高气爽。可惜,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所以天高气爽的秋日,也并不一定是天高气爽
的。
  今日的天色就很阴冥。天非但不高,低得简直就仿佛要压到人头上。
  铃声还未消逝。
  阴冥的天空中,一只鸟影正飞向西方,带着铃声飞向西方。
  西方有极乐世界。
  西方也有穷山,恶水,旷野,荒坟。
  他们又到了荒坟里。因为铃声又消逝在荒坟间,鸟影也投入荒坟里。
  他们不是鸟,不会飞。
  他们并不是以轻功在江湖中知名的人。
  可是他们施展起轻功,速度并不比飞鸟慢多少,所以他们能追到这里。
  可惜等到他们追到这里时,铃声已听不见了,鸟影也看不见了。
  只有坟。
  虽然是白天,荒坟间仍然有雾,坟中也仍然有自骨死人。
  阴沉的天气,凄迷的冷雾。
  “这种天气,看来正是血鹦鹉出现的天气。”
  “这种地方,当然也正是血鹦鹉出现的地方。”
  “是的。”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坐在两个坟头上,坟上的衰草凄凄。
  ——坟里埋葬的是什么人?
  ——他们的一生中,有过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幸福?多少不幸?
  一阵风掠过,满天林叶飞舞。
  铁恨坐在坟头上,看来忽然显得很疲倦,很疲倦……
  他这一生中,又曾有过多少欢乐?多少痛苦?
  像他这么样一个人,生命中的痛苦和灾祸,想必远比欢乐多。
  现在他是不是厌倦了这种生命,厌倦了那些永难消灭的盗贼和罪犯,厌倦了那种永无休
止的迫杀和搜捕?
  王风看着他,忽然说道:“我了解你的心情。”
  铁恨道:“哦?”
  王风道:“你是不是在少年时就已人了六扇门?”
  铁恨道:“嗯。”
  王风道:“这么多年来,死在你手上的人,至少已有七八十个。”
  铁恨道:“我从未在杀过一个人。”
  王风道:“可是你杀的毕竟还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铁恨没有争辩,只是看来显得更疲倦。
  王风道:“所以,现在你就算想放手,也放不下了,这种生活已经变得像是条锁链,将
你整个人都锁住,永远也没法子解脱。”
  铁恨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风道:“我想,如果你真的看见了血鹦鹉,你的第一个愿望,说不定真是……”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瞳孔突然收缩,盯着铁恨的身后。
  铁恨身后本是一片阴暗,一片空茫。
  王风忽然看见了什么?
  他本是个坚强冷酷的人,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恐怖?
  铁恨的手忽然也已冰冷,全身都已冰冷,仿佛忽然有一种尖针般的寒意自坟里的死人白
骨问升起,刺人他的背脊。
  他身后究竟出现了什么?
  他想回头。
  王风已大声道:“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他甚至想扑过去,抱住铁恨的头。
  可惜他已来不及了。
  铁恨已回过头,他身后一株枯树上,已赫然出现了一只鹦鹉。
  血红的鹦鹉。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了一只血鹦鹉。
  它带给世人的,除了一个邪恶的愿望外,就是灾祸。
  它的本身就象征着邪恶的灾祸。
  铁恨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就在他看见血鹦鹉这一瞬间,他的整个人都已突然收缩。
  血鹦鹉带来的邪恶和灾祸,已像是闪电般痛击在他身上。
  这个无情的铁汉,这个连心都像是用铁打成的人,竟在这一瞬间突然萎缩。
  枯叶般萎缩。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下了坟头。
  血鹦鹉笑了,就像是人一样,在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妖异的讥诮。
  王风全身也已冰冷,忽然大吼,飞身扑了过去。
  他想抓住这只血鹦鹉。
  他的出手如电,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血鹦鹉已带着它那邪恶讥诮的笑声冲天飞起,投入远方的阴冥里。
  阴冥中忽然有人语声传来:“你们是同时看见我的,现在,他的愿望已实现了,还有两
个愿望,我会留给你,你等着……”
  邪恶尖锐的声音,说到最后一句话,已到了阴冥外的虚无缥缈中。
  夜。
  小院中的大银杏树木叶萧萧。
  王风又在等,又等了很久。
  萧百草又进入了那间验尸的屋子,铁恨也进去了,是王风亲自将他抬进去的。
  那时他尸体已冰冷了。
  县里的捕头已率领属下将这小院子围住,铁恨突然暴死,只有王风的嫌疑最重。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轻率出手,他们还要等萧百草查出铁恨的死因。
  这里是个大县,县里的捕头叫何能,年纪虽不大,名气也不响,做事却极慎重。
  秋风萧杀,他们已等了三个时辰,这次萧百草耗费的时间更长。
  因为铁恨不但是他尊敬的人,也是他的朋友。
  现在他终于慢慢的走了出来,不但显得精疲力竭,而且是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恐。
  何能第一个抢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又缩回。
  他的手好冷。
  何能吐出口凉气,才问:“老先生已查出了他的死因?”
  萧百草闭着嘴,嘴唇在发抖。
  何能道:“铁都头是怎么死的?”
  萧百草终于开口,道:“不知道。”
  何能很意外:“不知道?难道连老先生你都查不出他的死因?”
  萧百草道:“我应该能查得出,无论他的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人世间有过的,我都应该
能查得出。”
  何能道:“可是现在你查不出。”
  萧百草慢慢的点了点头,眼睛里的恐惧之色更强烈。
  看到他的眼神,何能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难道……难道凶手不是人?”
  何能道:“绝不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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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5: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章 鹦鹉楼惊艳

  夜雨潇潇。
  道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平安老店外却有三骑急驰而来。
  马快,人的动作更快。
  马蹄未停,三个人已纵身下马,钉于般钉在地上,下盘稳如泰山。
  他们的下盘本来就应该稳。
  一个人若是练了二三十年的腿上功夫,下盘再不稳,那才是怪事。
  南拳北腿。
  大河两岸的英雄豪杰们,练腿功的也不知有多少,能比得上他们的却很少。
  他们姓谭。
  也许他们并不是北派谭腿的嫡系,可是他们自己要这么说,就没有人敢怀疑,也没有人
否认。
  拼了十三年命,经过了大小两百多次浴血苦战,“谭门三霸天”确实已在江湖中稳稳站
住了脚,想推倒他们的人,大多数已被他们一脚踢死。
  平安老店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窗外夜雨如丝,窗内昏灯如豆。
  谭老大谭天龙第一个闯进去,随手掀起了头上的斗笠,就看见了一口棺材。
  秋雨秋风令人愁。
  在这种天气里,如果没有急事,谁也不会连夜赶路的。
  谭家兄弟更不会。
  现在他们部已是家资巨万的豪富,谭老三谭天豹新娶的一位爱妾非但美貌如花,据说还
有内媚。
  若没有急事,就算用鞭子抽他,他也懒得从床上爬起来的。
  什么事如此急?
  这是他们兄弟的秘密,其实也不能算是秘密,谭门三霸天做的是什么买卖,早已是公开
的秘密。
  只不过十万两银子以下的买卖,他们是绝不会插手的。
  现在看他们赶路赶得这么急,这趟买卖当然不小。
  要出去做买卖的人,不管是做什么买卖,就算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出门撞见棺材,总
不是件很吉利的事。
  谭老大刚皱起眉,谭老二谭天虎的拳头已重重捶在柜台上。
  柜台立刻被打裂,掌柜的胆子也几乎被打裂了。
  谭天虎瞪着他,厉声道:“这里是酒店?还是棺材铺?”
  掌柜的一面抹汗,一面陪笑,道:“小店只卖酒,不卖棺材。”
  谭天虎道:“酒店里怎能会有棺材?”
  掌柏的道:“那是这位客官带来的,而且一定要带到屋里来。”
  谭天虎道:“为什么?”
  掌柜的道:“因为这位客官一定要棺材里的朋友陪他喝酒。”
  “这位客官”是个年轻人,落拓的年轻人,酒总是难免喝得大多。
  现在他又在对着棺材举杯,道:“这杯酒轮到我了,我喝。”
  他果然一口气就喝干了杯中的酒,喝得真快。
  棺材是崭新的,他的衣衫却已破旧,他做的事看来虽然有点疯,可是他的人看来却长得
很不错,只不过眼睛里通常都带着说不出的绝望之色,仿佛对世上所有的事都已不在乎。
  ——除了这口棺材外,对世上所有的事都已不在乎。
  “这位客官”当然就是王风。
  谭家兄弟里,火气最大,拳头也最大的,就是老二谭天虎。
  他第一个走过去,拍了拍摆在桌上的棺材,道:“这是你带来的?”
  王风点点头。
  谭天虎道:“这里面有什么?”
  王风道:“有个朋友。”
  谭天虎道:“是死朋友?还是活朋友?”
  王风道:“只要是朋友,死活都一样是朋友。”
  谭天虎道:“死人也会喝酒?”
  王风笑了笑,又向棺材举杯,道:“这杯酒轮到你了,代替你喝。”
  他一口又喝了一杯。
  谭天虎大笑,回头看着他的兄弟,指着王风道:“原来这小子是个酒鬼。”
  谭天龙沉着脸,道:“叫他快把棺材搬出去,叫他的人也滚出去。”
  谭天虎道:“小子,你听见没有?”
  王风道:“听见什么?”
  谭天虎冷冷道:“大爷们叫你把棺材搬出去。”
  王风道:“搬不得。”
  谭天虎道:“为什么?”
  王风道:“外面在下雨,我不能让我的朋友淋雨。”
  谭天虎看着他,又回头看看谭老大,故意问道:“这人是疯子,你看怎么办?”
  谭天龙道:“踢出去。”
  谭天虎道:“踢疯子不犯法。”
  谭天龙道:“踢‘死’人更不犯法。”
  谭天虎道:“好,那我就先踢死人,再踢疯子。”
  话没有说完,他脚已踢出。
  这棺材就是铁铸的,他也能把它一脚踢出去。
  他有把握。
  这一脚虽然是随随便便踢出来的,至少也有三五百斤力气。
  谁知他一脚刚踢出,棺材就不见了,这闪电般的一脚竟踢了个空。
  明明摆在他面前桌上的棺材,忽然间就飞到另外一张桌上去了。
  棺材自己当然不会飞。
  王风连人带椅子也都已跟着棺材飞了过去,淡淡道:“我这朋友活着的时候一向只喜欢
踢人,从来也没有被人踢过,死了也一定不喜欢被人踢的。”
  谭家兄弟总算全部都看了出来,这小子既不是真疯,也没有真醉。
  就连一直懒洋洋斜倚在柜台旁站着的谭天豹,腰杆都已挺直。
  王风道:“你先踢疯子,再踢死人,行不行?”
  谭天虎道:“行!”
  这个字说出口,谭天豹也箭一般跳过来,兄弟两人同时一脚踢出,一个踢王风的右耳,
一个踢他左肋下软肋间。
  北派谭腿一向是武林中最实在的功夫,讲究的不在招式花俏,而在快。
  这兄弟两人的腿不但快,而且准确,踢的部位更好,简直令人无法闪避。
  王风根本连一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也不知是因为他明知无法闪避,还是胸有成竹,他连动都没有动。
  就在这时,已响起了一阵惨呼,其中仿佛还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虽然只有一声惨呼,却是两个人同时发出来的。
  谭天虎,谭天豹兄弟,一腿刚踢出,就同时倒了下去,倒下去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两
个人两条腿的膝盖关节处都已碎裂。
  被踢的人骨头还是好好的,踢的人骨头反而碎了。
  谭天龙怔住,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他根本没看见王风出手。
  王风自己也怔住。
  他的确没有出过手,虽然他已有了对付这兄弟两人的法子。
  拼命的法子。
  可是他还没有施展出来,这兄弟两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他们的骨头怎么会忽然碎裂?是被谁打碎的?
  没有人知道,就正如没有人知道铁恨怎么会突然暴死。
  难道这又是魔法?
  是谁使出来的魔法?
  王风不愿想,也不敢想,掌心中已有了冷汗。
  谭天龙吃惊的看着他,哼声道:“这是什么功夫?”
  王风道:“不知道。”
  谭天龙道:“出手的不是你?”
  王风摇头。
  谭天龙道:“不是你是谁?”
  王风道:“也许根本不是人。”
  谭天龙突然怒吼,身子凌空扑起,双腿连环踢出。
  这已不是正宗的谭腿,威力却远比谭腿更大,正是他纵横江湖的成名绝技。
  谁知他身子刚扑起,就听见“嚓,嚓”两声响,接着一声惨呼。
  他倒下去时,两条腿的膝盖关节处也已碎裂。
  王风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眼睛里仿佛也有了恐惧之色。
  一声惨嚎声过后,屋子里就变得坟墓般静寂。
  谭家兄弟一倒下去,非但没有挣扎翻滚,连声音都没有了。
  柜台后的老掌柜,已吓得面无人色。
  王风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老掌柜的勉强在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王风冷笑。
  老掌柜道:“像大爷这种功夫,我连做梦都没有看见过。”
  王风道:“我说过,出手的不是我。”
  老掌柜的也忍不住问道:“不是你,又是谁?”
  王风忽然弯了腰,从地上拿起块小小的石头。
  石头竟是血红色的,红得可怕。
  王风道:“你看这是什么?”
  老掌柜迷着眼看了半天,道:“好像是块石头,红石头。”
  王风道:“这样的石头,地上一定还有三块。”
  老掌柜道:“哦?”
  王风道:“四块石头,打断了四条腿。”
  老掌柜的赫然道:“这么样一块小石头,也能打断人的腿?”
  王风道:“你不信?”
  老掌柜道:“我……我……”
  王风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我本来也不信,却偏偏让我凑巧看见了。”
  老掌柜说道:“这……这是武功?还是魔法?”
  王风叹道:“我也不知道。”
  老掌柜道:“这是谁打出来的?”
  王风道:“我本来怀疑是你。”
  老掌柜吓了一跳,说道:“不是我,绝不是。”
  王风苦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不是了,石头是从窗子外面打进来的。”
  他刚才看见窗外有血光一闪,谭天龙就已惨呼着倒下去。
  然后他就看见这块石头滚落在地上,滚到他脚下。
  他捡起来时,石头仿佛还在发烫,仿佛还带着说不出的血腥气。
  死寂中忽然响起一声呻吟。
  谭天龙呻吟着,一只手在动,好像想伸手到怀里去拿东西。
  只可惜他已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但是一双眼睛却总算张开了,正在看着王风,目光中充
满了求助与乞怜之色。
  王风竟替他去拿了出来。
  他贴身的衣袋里,有个小小的锦囊。
  王风道:“你要的就是这个?”
  谭天龙挣扎着,说了一句话,声音已细如游丝,王风只听出了两个字。
  “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王风不懂。
  但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锦囊,里面竟是双比龙眼还大的珍珠。
  虽然这不是颗避毒珠,也不是夜明珠,却无疑也是价值连城之物。
  王风皱眉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谭天龙喘息着,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王风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替你做一件事?”
  谭天龙看着他,眼睛里的表情谁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对面的
窗户。
  窗外的屋檐下挂着个鸟笼。
  空的鸟笼。
  王风却已明白他的意思,大声道:“鹦鹉?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鹦鹉的秘密?”
  无论他想说的是什么,都已永远是个秘密了。
  他已断了气。
  他的兄弟更早已断了气,这块小小的红石头,不但打断了他们的腿,也夺去了他们的
命。
  一块小红石,一颗明珠。
  这块小小的红石头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一下子夺去人的魂魄?
  这颗明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莫非也是太平王遗失的那批珠宝中这一?
  “鹦鹉”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秘密?谭天龙临死前,说的岂非也正是这两个字?
  王风抬起头,看着那老掌柜,忽然问道:“外面那鸟笼是你的?”
  老掌柜点点头。
  王风道:“里面本来养的是什么乌?”
  老掌柜道:“是只鹦鹉。”
  这回答虽然本就在王风意料之中,可是他听了还是觉得胃里很不舒服。
  老掌柜看着窗外的鸟笼,眼睛里的表情忽然也变得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道:“那本来是只鹦鹉,又活泼,又可爱,只要看见过它的人,都想不到它忽然会死。”
  王风道:“它是怎么死的?”
  老掌柜道:“它死得很奇怪,看来就好像是被吓死的。”
  王风道:“吓死的?”
  老掌柜道:“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睡了,忽然听见它在叫,就好像……就好像一个人在
害怕时发出的那种惊呼一样。”他的脸也已因恐惧而扭曲:“等到我赶出来时,它已经死
了,死得好惨。”
  王风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掌柜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七月初一。”他又解释道:“因为那天正好是
开鬼门关的日子,晚上我还祭过鬼神,还喝了点酒。”
  王风沉默。
  七月初一,开鬼门的日子,血鹦鹉是否也是在这一天降临到人间的?
  老掌柜又在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王风道:“哦?”
  老掌柜道:“鬼门关开了,冤魂野鬼都出来了,到了人间……”
  他的眼皮在皱,说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的小魔神,也是被鬼吓死的。”
  王风道:“小魔神?你那只鹦鹉,叫小魔神?”
  老掌柜道:“嗯!”
  王风诧异道:“你为什么会替它取这种名字?”
  老掌柜又问道:“这名字不好?”
  王风道:“我只不过奇怪……”
  老掌柜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其实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是她……她把鹦鹉送给我
的时候,鹦鹉就已经有了这名字。”
  王风道:“她是什么人?”
  老掌柜目光遥视着窗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规规矩矩的做
人,可是我也会荒唐过一次。”他衰老疲倦的脸上,忽然露出极激动的红晕,眼睛里也发出
了光:“就只这一次,我就把我平生的积蓄都花光了,可是我一直都认为很值得。”
  这并不是王风要问的,但是王风并不想打断他的话。
  这段荒唐的经验,一定也是段很奇特的经历。
  夜雨秋灯,能听到一个老人叙说这种事,岂非也很有趣?
  老掌柜道:“也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有时可爱得要命,有时又可怕得要命,那一夜
中,她虽然连碰都不让我碰她,可是我得到的刺激与满足,却是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王风忍不住道:“所以你宁愿将一生的积蓄都送给她?”
  老掌柜道:“我一点都不后悔。”他的脸也在发光:“如果老天还让我能再活十年,再
让我存那么多钱,我一定还会再到她那里去一次。”
  王风道:“她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掌柜道:“你听见也许会觉得很可笑,那里只不过是个妓院。”
  王风没有笑。
  他了解这怪老人的心情。
  一个人辛苦奋斗了多年,所得到的却只不过是个油垢的柜台,儿张油垢的桌子,那么他
临老时为什么不能去荒唐一次?
  一个人做的事,只要不损伤别人,只要他自己认为值得,就是正确的。
  这种感觉王风不但了解,而且尊重。
  所以老人义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她只不过是个妓女,是个婊子,但我却随时都愿意跪
在地上,去舔她的脚。”
  王风已开始动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那妓院叫什么名字?”
  老掌柜道:“叫鹦鹉楼。”
  王风的心跳了:“她叫什么名字?”
  老掌柜道:“她叫血奴。”
  ——血奴就是血鹦鹉的奴才,血奴一出现,血鹦鹉也很快就会出现了。
  血奴在鹦鹉楼,鹦鹉楼在哪里?
  “鹦鹉楼在哪里?”
  “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
  “是哪扇门?”
  “红门,”被问路的人指点得很详细:“巷子里只有那扇红门。”
  鲜红的门,红如血。
  应门的是个小姑娘,穿着套红衣裳的小姑娘,一双眸子却黑如点漆。
  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王风。
  王风的装束,显然与经常到她们这里来的那些人不大相同。
  王风还带着口棺材。
  到这里来的人,只有带金银珠宝的,没有带棺材的。
  小姑娘纵然不太势利,至少总有点惊讶:“你是不是敲错了门?”
  王风道:“没有。”
  小姑娘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风道:“是鹦鹉楼。”
  小姑娘道:“你找谁?”
  王风道:“血奴。”
  小姑娘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你认得她?”
  王风道:“不认得。”
  小姑娘板起脸,“不认得的客人,她从来不见。”
  王风道:“你只要告诉她找是谁,她一定会见。”
  小姑娘道:“你是谁?”
  王风道:“我也是只鹦鹉,血鹦鹉。”
  门又关起。
  这里是个妓院,门户却比衙门还紧。
  王风并没有一脚踢开门闯进去,有时候他很能沉得住气。
  他知道现在就是应该沉住气的时候。
  他等得并不太久,门又开了,这次应门的不是小姑娘,是个老太婆。
  老太婆也穿着一身红衣裳,也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对这个落拓的年轻人,她显然不
大满意。
  她一定想不通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的血奴姑娘为什么要见他?
  王风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进去?”
  老太婆在笑,皮笑肉不笑:“这里是妓院,只要是活人,都可以进来。”她沉下脸,接
着道:“可是死人我们就恕不招待。”
  王风笑了。
  开始笑的时候,他已一脚踢开门,用一双手托着棺材走进去。
  有时候他很沉不住气。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必再沉住气,因为他想见的人,已经答应要见他。
  他知道“血鹦鹉”这三个字,已经有了效力。
  穿红衣裳的老太婆看着他闯进来,连一个屁都没有放。
  无论谁能够用一双手托住一口棺材走进来,她部只有看着。
  无论谁在妓院里混了四十年,都一定很识相。
  王风道:“你知道我我的是谁?”
  老太婆不想点头,却不敢不点头。
  王风道:“好,你带路。”
  正午。
  在妓院里,正午还是早上,大多数人都刚刚才起床。
  不管多好看的女人,刚起床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的。
  不管哪种女人,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样子不太好看,通常都不会让人看见。
  让不让别人看见是一回事,是不是去看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带着棺材来逛妓院的人毕竟不是时常都能看得到的。
  王风知道,有很多的眼睛都在偷偷地在看他。
  他不在乎。
  穿过回廊,走过花径,来到一座小楼,楼檐下挂着十七八个鸟笼。
  只有鸟笼,没有鸟。
  鸟笼里本来养的都是些什么鸟?
  是不是鹦鹉?
  鸟笼空了,鹦鹉呢?
  是不是全都死了?是不是也全部死在七月初一的那一天晚上?
  王风道:“是叫我上去还是请我上去?”
  老太婆道:“请!”
  小搂上的门是虚掩着的。
  王风用一只手托着棺材,一只手推开门,就走进了个奇怪的地刀。
  他到过很多地方。
  人世间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大都见识过。他知道这世上有些地方美丽得像天
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像地狱。
  这地方很美,里面每样东西部很美,可是看起来却像是个地狱。
  美丽的地狱。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幅图画,画在对面墙壁上的一幅图画。
  五丈宽的墙壁上,画满了妖魔。
  各式各样的妖魔,有的半人半犬;有的非人非犬;有的形式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
是大,却偏偏有颗人心。
  五丈宽墙,画的也许并没有十万妖魔,却有只鹦鹉。
  血鹦鹉。
  妖魔们手里都有柄弯刀,刀锋上都在滴着血,滴成了这只血鹦鹉。
  血鹦鹉刚开始飞,飞向一个戴着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
  一个很英俊,很温和的年轻人。
  妖魔们却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实的臣子在膜拜帝王。
  难道“他”就是魔中之魔?
  难道这个看起来最像是人的年轻人,就是魔王?
  血鹦鹉也有它的臣子。
  十三只美丽的怪鸟,围绕着它,飞翔在它左右,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轻
盈,又有蜜蜂的毒针。
  ——这就是血奴?
  王风看呆了。
  屋子里还有硬底皮靴,有带着刺的飞鞭,有三丈宽的大床,床顶上挂着钩子。
  这些王风居然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希望都已贯注在这幅画上。
  ——图画上的地方,难道就是奇浓嘉嘉普,画的就是那一天?
  ——那就是诸魔的世界,没有头上的青天,也没有脚下的大地,只有风和雾,寒冷和火
焰。
  ——那一天就是魔王的十万岁寿诞,九天十地间的诸魔都到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
魔血,化成了一只血鹦鹉。
  王风看得实在太出神,甚至连屋子里有人走进来,他都没有发觉。
  幸好他总算听见了她的声音。
  娇美妩媚的声音,带着银铃般的笑。
  那全然绝不像血奴飞翔时带出来的铃声。
  “你喜欢这幅画?”她带着笑问。
  王风忽然回头,就看见了一个他这一生从未见过的女人。
  从未见过的美丽,也从未见过的怪异。
  她并不是赤裸着的。
  她还穿着一半衣裳——既不是上面一半,也不是下面一半。
  她右边半身衣裳,穿得很整齐,左边半身却是赤裸的。
  她在耳上戴着珠环,有半边脸上抹着脂粉,发上还有珠翠满头。
  只有右边。
  她的左半身看来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王风怔注。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头去看壁上的图画,画上的血奴。
  这次他看得更仔细。
  他终于发现画上的血奴也是这样的——半边的翅是编蝈,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
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血奴。”王风终于明白:“你一定就是血奴。”
  她笑了。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是春水般流动变幻不定。
  她的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你不是鹦鹉,更不是血鹦鹉。”她还在笑:“你是个人。”
  王风道:“你看错了。”
  血奴道:“你不是人?”
  王风道:“如果你是血奴,我为什么不能是血鹦鹉?”
  血奴道:“你一定不是。”
  工风道:“为什么?”
  血奴道:“因为我认得血鹦鹉。”
  王风道:“你见过它?”
  血奴道:“当然见过。”
  王风道:“它也给了你三个愿望?”
  血奴道:“它没有。”
  王风道:“为什么?”
  血奴道:“因为我是血奴。”
  王风也笑了。
  他开始笑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的腰肢是多么柔软纤细,她的腿是多么修长结实。
  血奴并不想避开他的目光,反而迎上去,道:“你看中了我?”
  王风在叹气。
  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实在值得一个男人付出他毕生的积蓄。
  他又想起了那个坐在油腻柜台后的老人。
  血奴道:“你既然知道找是什么人,就应该知道我很贵。”
  王风也承认:“我看得出。”
  血奴道:“你带来了什么?”
  王风道:“你也应该看得出。”
  他带来的是口棺材。
  血奴又笑了:“来找我的人,好像是没有用棺材装银子的,你倒是第一个。”
  王风道:“我也不是。”
  血奴道:“不是?”
  王风道:“这口棺村里,连一分银子都没有。”
  血奴道:“棺村里有什么?”
  王风道:“有个人。”
  血奴道:“死人?”
  王风道:“不知道。”
  血奴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王风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是死是活部不重要,所以我就忘了。”
  血奴嫣然,道:“你至少还应该知道一件事。”
  王风道:“什么事?”
  血奴道:“今天晚上,是你留下?还是他?”
  王风道:“这有分别?”
  血奴道:“有一点。”她笑得更甜:“只要是活人,就得忖钱,死人我免费。”
  王风道:“如是个已经快死了的人呢?”
  血奴想了想,道:“如果你已经快死了,我可以考虑半价。”
  王风道:“不能免费?”
  血奴道:“不能。”
  王风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好像只有他留下,我出去。”
  他说走就走。
  血奴却又拦住了他:“你想到哪里去?”
  王风道:“在外面等。”
  血奴道:“现在还没有到晚上,你又何必急着出去?”
  王风看着她赤裸着的半边身子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若不出去,我身上就有样东西出
去了。”
  血奴眨眨眼,道:“什么东西?”
  王风道:“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只不过是颗宝珠而已。”
  如果你是个男人,如果你到了妓院,看见了个能让你动心的女人。
  如果让她知道了你身上有颗珠子,如果这颗珠子也是能让她动心的。那么你如果还想保
留这颗珠子,你就一定是个猪。
  王风的人没有出去,他的珠子飞了出去。
  飞得很快。
  晶莹圆润的明珠,世上有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的?
  没有。
  血奴用面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拈起了明珠,眼睛里就发出了光。
  美丽的珠儿,和她的眼波正相配。
  王风静静的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想看看她,是不是会有什么特别的反
应。血奴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看不出,真的看不出。”
  王风立刻问道:“你看不出这颗珠子的来历?”
  血奴道:“看不出你这样的人,身上居然有这样的宝珠。”
  王风笑笑道:“我本来就没有,这是偷来的。”
  血奴嫣然道:“偷来的更好,我最喜欢偷来的东西。”
  王风道:“为什么?”
  血奴道:“因为偷来的东西,通常都是好东西。”
  王风也笑了。
  他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很有点道理。
  血奴用赤裸的半边身子依偎着他,柔声道:“现在你已经可以留下来了。”
  王风道:“我的朋友呢?”
  血奴道:“如果你想要他留下来,我也不在乎。”
  王风道:“屋子里摆着口棺材,你在不在乎?”
  血奴道:“只要有人肯送我这样的珠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让他觉得满意。”
  王风看着她,忽然发觉那老掌柜的确没有说谎,这女孩子实在又可爱,又可怕。
  今天晚上,在这奇怪的屋子里,他是不是也会遭遇到同样能令他毕生难忘的经历?他不
敢想。他怕自己心跳得太快。
  硬底的皮靴,摆在一个精致的,雕花的木架上。
  “这是干什么的?”
  “这是用来踩人的。”
  带刺的皮鞭,挂在皮靴旁。
  “这是用来抽人的。”
  床顶上挂着发亮的银钩,王风却不敢问这是干什么的了。
  血奴在笑,笑得又温柔,又甜蜜:“有很多男人都喜欢脱光躺在地上,让我用皮靴踢他
们,踩他们,用鞭子抽他们。”她看着王风:“你呢?”
  王风道:“我只喜欢踢人。”
  血奴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只要你真的喜欢,我也可以让你踢,让你踩,让你用鞭子
抽我。”
  王风的心已经跳得很快。
  他忽然发现她简直就是个妖怪,虽然可怕得要命,却偏偏又能激起男人心里一种最野
蛮,最原始的欲望。
  王风道:“你为什么要在墙上画这些可怕的图画?”
  “因为我喜欢要人害怕。”她吃吃的笑着,说:“害怕也是种刺激,常常会刺激得男人
们发狂。”
  王风道:“这些妖魔在于什么?”
  血奴道:“在庆贺魔王的寿诞。”她伸手指着那温文英俊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魔
王。”
  王风道:“魔王为什么这么好看?”
  血奴道:“对女人们来说,本来就只有最好看的男人才配做魔王。”她的眼波欲醉,身
子贴得更紧,嘎声说道:“今天晚上,你就是我的魔王。”
  王风心跳得更快,赶紧又问道:“这只鹦鹉怎么会是红的?”
  血奴道:“因为它本就是用魔血滴成的,围绕在它旁边的十三只怪鸟,就是它的奴才,
叫做血奴。”
  王风道:“你为什么也叫血奴?”
  血奴道:“因为,我一直都很想做它的奴隶,可是今天晚上……”她用力握住王风的
臂,指甲都已刺入他的肉里:“今天晚上,我只想做你的奴隶。”
  王风觉得很疼,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激,他甚至已开始觉得兴奋。
  他并不是块死木头,可是现在却一定要勉强控制自己。
  血奴说道:“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这只血鹦鹉,却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
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这十三只血奴。”
  王风道:“还有十三滴呢?”
  血奴道:“最后剩下的十三滴,都结成了石头。”
  王风耸然道:“石头?什么样的石头?”
  血奴道:“血红的石头,在一瞬间就可以夺走人的魂魄。”她脸上发着光,显得更美
丽,美得邪恶而妖异:“我真希望我就是血奴,甚至让我变成块石头,我都心甘情愿。”
  王风道:“为什么?”
  血奴幽然他说道:“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接近魔王了,就可以使他踢我,踩我,用鞭了
抽我。”
  她的喘息急促,奶头已渐渐发硬。
  她的指甲几乎已刺出了王风的血,喘息着道:“现在你就是我的魔王,随便你用什么法
子糟蹋我折磨我,我都愿意。”
  王风的喉咙已开始发干,哽声道:“我还想让你看样东西。”
  血奴道:“看什么?”
  王风道:“你说的石头是不是这一种?”
  他拿出了那块小小的红石。
  血奴的脸色骤然变了,就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抽了一鞭子。
  带刺的鞭子。
  “这不是石头,这就是魔血……”她疯狂般嘶喊,忽然一把夺过王风手里的红石,一口
吞了下去。
  “这是魔血,喝过魔血的人,就可以看见魔王了……”
  她又在疯狂般大笑,美丽的脸上忽然起了种无法描述的变化。
  她的脸忽然变成种令人作呕的惨绿色,柔软的嘴唇开始扭曲,温柔的眼波中露出狞恶的
表情。
  她的双腿和双手关节忽然向外扭曲,结实修长的腿张开了,露出了……
  她在用力捏弄自己的奶头,“来,快来,用力……”
  王风已完全吓呆,连呼吸都已停顿,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没有吐。
  她却吐了出来,吐出一种浓绿色的,带着恶臭的稠汁。
  可是她的脸忽又变得温柔而美丽,呻吟着道:“不要,我痛……”
  呻吟般的声音忽又变成厉吼,她的脸也突又变得可怕而狞恶。
  这两种表情不断的在她脸上交替变幻着,喉咙里有时呻吟,有时低沉。
  那绝不是同一个人能具有的表情,也绝不是同一个人能发得出的声音。
  然后她忽然跳起来,她的脸突然扭转,几乎扭到背后。
  她的背对着王风,脸也对着王风,嘴里的浓汁还在不停往外流。
  屋子里竟然充满恶臭,就像忽然变成了个地狱。
  王风的手脚已冰凉,一步步住后退。
  她已冲过来,张开双手,横挡住了门:“你是什么人?”
  王风用力控制着自己道,“我叫王风。”
  她突然大笑,笑声狞恶可怖:“你骗我,你想骗我。”她笑得比疯子更疯狂:“你叫王
重生,你是个不要命的小杂种。”
  浓汁又喷了出来,喷在王风身上。
  她忽又躺下去,用力揉着自己的奶房和阴阜,将那颗珠子塞了进去,她的身子不停的向
上迎合耸动。
  “这女人是我的,你快滚,快滚!”
  王风用力握紧双拳,道:“应该滚的是你,你才是个不要脸的老杂种。”
  他忽然不怕了。他听见过妖魔附身的传说,他觉得怜悯而恶心,却已不再恐惧。
  他一定要将这妖魔从这女人身上赶出去。
  她已暴怒,忽然抓住床脚。
  坚固的大床祉她轻轻一拉就破裂了,她抓住床脚,用力往王风身上打下去。
  她的力气大得可怕。
  王风却已从她身旁滑过去,掠过对面的墙壁,立刻发现图画上的血鹦鹉身边的十三只怪
鸟,竟已赫然少了一只。
  她已冲过去追打。
  王风忽然大声道:“现在我已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血奴。”
  她的手一震。
  王风立刻又接着道:“我见过你的主人,我还有它的两个愿望,我可以要你死,要你化
作飞灰,万劫不复。”
  她手里的木棍落下。
  王风冷冷道:“所以我劝你还是最好快滚,滚回奇浓嘉嘉普去。”
  她又倒下去,厉声狂吼:“你这小杂种,你要强抢我的女人,还要管我们的闲事,就算
我饶了你,魔王也不会饶你的。”
  吼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血奴扭曲的面目和四肢立刻恢复正常,但是她的人却已完全虚脱。
  她的鼻尖在流着汗,全身都在流着汗,瞳孔已因兴奋后的虚脱而扩散。
  她还在不停的呻吟喘息,然后她脸上就忽然露出种甜蜜而满足的微笑。
  王风奔出去呕吐。
  等他吐完了,她还躺在那里笑,心里仿佛充满了一种神秘而邪恶的满足。
  再看墙上的图画,围绕在血鹦鹉身旁的怪鸟,已经又变成十三只。
  王风长长吐出口气,冷汗早已湿透衣裳。
  她在看着他,不停的低语道:“你真好,你真好……”
  ——刚才不是我。
  这旬话王风既不敢说,也不忍说。
  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部已被砸得稀烂,只有墙上那幅画仍是鲜明的。
  她另一半胴体上的衣服也已松脱,一样东西从两腿间滚了出来。
  刚才她塞进去的,本是他送给她的明珠,但是现在却已赫然变成了块石头。
  一块鲜红的魔石,赫然正是她刚才吞下肚子里的那一块。
  明珠呢?
  是不是又回到了奇浓嘉嘉普,回到魔王的手里?
  夜。安静的初秋之夜。
  刚才小楼上的响动,别的人竟好像连一点都不惊异。
  这种事竟好像是时常都会发生的。难道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里的人都已见惯不
奇?
  血奴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现在她也变得很安静,静静的躺在王风为她铺起的床褥上,静静的看着他,忽然道: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王风道:“哦。”
  血奴道:“因为你会变,刚才就好像忽然变了,变成个妖魔。”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怨
恨,只有满足:“刚才你就好像把我活生生的撕开来,血淋淋的吞下去。”
  王风苦笑。
  他只有苦笑。
  刚才那件神秘邪恶而可怕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发生的?
  是不是因为那块魔血滴成的红石?
  他虽然亲眼看见,可是现在他连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当然更无法解释。
  血奴忽然问:“你送我的那颗珠子呢?”
  王风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明珠神秘失踪,魔石却又出现了。
  这种事又有谁能解释?
  血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就算你又拿回去了,也没有关系。”她轻抚着王
风:“像你这样的男人,本就用不着花钱找女人。”
  王风没有回答。
  他在看着那口棺材。
  经过刚才那种事之后,这口棺材居然还完整无缺。难道妖魔都畏惧棺材中的这个人?
  血奴道:“现在我才知道你给我的那块石头是什么了。”
  王风立刻问:“那是什么?”
  血奴的眼波又带醉,轻轻道:“是春药,一定是春药。”
  王风笑了,苦笑。
  那块妖异而邪恶的魔石,现在又回到他怀里,他发誓以后绝下再轻易拿出来。
  但他却忍不住试探着道:“可是你刚才却说那是魔血滴成的魔石。”
  血奴承认:“刚才我的确那么想,因为魔王和血鹦鹉的故事,实在把我迷住了。”
  王风道:“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血奴道:“就是在墙上画这幅画的人。”
  王风道:“这个人是谁?”
  血奴道:“他姓郭,是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子。”
  王风眼睛里立刻发出光:“他叫郭繁!”
  血奴摇摇头,道:“可是我听说他有个兄弟叫郭繁,曾经真的见过血鹦鹉。”她又显得
有点兴奋:“听说血鹦鹉每隔七年出现一次,现在又到了它出现的时候。”
  王风道:“所以你就叫自己做血奴,在这里等它出现。”
  血奴也承认,道:“我说过,这故事真的叫人着迷。”
  王风道:“你真的相信?”
  血奴又问:“你呢?”
  王风道:“我……我不知道。”
  他本来是绝不相信的,可是现在却已完全迷惑。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神秘怪异的事,是人力无法解释的,也是人力无法做得到的。
  再亲眼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之后,他已不能不信。
  一阵风吹过,空鸟笼在窗外摇晃。
  血奴道:“那里面养的本来全都是鹦鹉,因为血鹦鹉也是鹦鹉,我总认为它一定会在那
鹦鹉最多的地方出现。”
  王风道:“只可惜它们全都死了。”
  血奴轻轻叹息,道:“死得很可怜。”
  王风道:“是不是在七月初一那天晚上死的?”
  血奴点头,忽又叫道:“你怎么知道?”
  王风苦笑道:“我知道很多事,尤其是些不该知道的事。”
  血奴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知道血鹦鹉会在这里出现,所以才到这里来?”
  王风道:“不是。”
  血奴道:“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王风道:“为了我这朋友。”他看着那口棺材,黯然道:“他也死得很惨,他这一生
中,只希望死后能葬在故乡。”
  血奴道:“所以你就护送他的尸身回去安葬?”
  王风道:“他的朋友不多,我正好没有别的事做。”
  血奴又叹了口气,道:“能交到你这么样的朋友,实在是他的运气。”
  王风看着她,忽然又觉得她本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子。
  她的怪异和邪恶,也许只不过被环境所迫,是为吸引那些可恶的男人,故意装出来的。
  邪恶岂非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诱惑。
  王风忽然道:“你能不能为我做件事?”
  血奴道:“你说。”
  王风道:“把墙壁上这幅画毁掉,就算一时毁不掉,先刷层白粉上去也行。”
  血奴道:“为什么?”
  王风道:“因为……因为我不喜欢。”
  血奴看着他,道:“我若听你的话,你是不是就肯留在这里?”
  王风道:“我……我至少可以多陪你一段日子。”
  血奴忽然跳起来,道:“我们现在就去街上买白粉。”
  王风道:“你躺着,我去。”他摸着她的脸,道:“你可以安心睡觉,有我的朋友在这
里陪你,就算魔鬼都绝不敢来惊扰你的。”
  血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王风笑了笑,道:“因为我这朋友活着时是强人,死了也一定是个强鬼。”
  血奴身子一缩道:“他会不会来找我?”
  王风道:“绝不会。”他微笑着:“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血奴也笑了,柔声道:“那么就算他忽然从棺村里跳出来,我也不怕了。”
  夜未深。
  华灯初上时,鹦鹉楼就开始热闹起来。
  庭院中灯火如星,照着满园花树,花树间绿女红男清歌曼舞,看来也像是幅图画。
  这幅图画当然和小楼里墙壁上的图画是绝不相同的,这是幅美丽的图画,充满了欢愉。
  可是图画里的这些人的心里,又有几个人没有妖魔的欲望?
  王风大步走过去。
  他心里忽然觉得很烦,大步走入了一个六角亭,拿起了一罐酒一口气喝了半罐,远远的
把罐于摔出,砸得粉碎。
  在亭子里喝酒的红男绿女们都吓呆了。
  王风大笑,忽然出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襟,道:“你陪我去。”
  这人衣着光鲜,看来好像是个很成功的生意人,吃吃道,“去干什么?”
  王风道:“去买白粉。”
  这人道:“白粉?”
  王风道:“就是刷墙用的那种白粉。”
  这人当然不想去,拥抱着美女喝酒,显然比买白粉愉快得多。
  只可惜他不去也不行,因为王风已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六角亭里有八个人。六个是女的,很年轻也很美的女孩子——就算是不太年轻,至少看
起来不老;就算不太美,至少都有某种吸引力。
  除了被王风拎起来的这个人,另外一个两鬓斑白,虽然在狂欢痛饮的时候,他的眼睛里
并没有愉快的表情。
  对他来说,好像到这种地方来并不是种娱乐,只不过是件不得不做的事。
  他的朋友被人欺负,他也没有觉得愤怒,更没有惊惶失色。
  别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对他好像都没有丝毫影响。不管什么人部一样。
  他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白粉很容易买,你快回来,我们等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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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魔刀与魔石

  走出这条巷子,就是长巷。
  只有一条街。
  王风直到现在才看出,这里并不是个很繁华的市镇,也并不太大。
  一个已不太大,又不太热闹的镇,居然会有鹦鹉楼这样的地方,倒是件怪事。
  被拎起来的人两只脚总算已落了地,居然还没有被吓死,也没有被气死。
  他甚至还有勇气跟这个蛮不讲理的年轻人说话,就像是一个有经验的店伙,无论遇见多
蛮不讲理的客人都能应付一样。
  他在自报姓名:“我姓安,安子豪。平安的安,子孙的子,豪杰的豪。”
  王风板着脸,道:“这名字不好。”
  安子豪微笑道:“的确不好,可惜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字。”
  刚被人从半空中放下来,他就已经能微笑,而且笑得很镇定。
  王风心里也不能不佩服他。
  这世上有种人,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的。
  安子豪就是这种人。
  王风忽然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安子豪仍然在微笑:“我不做生意,我是这附近一个驿站的驿丞。”
  王风怔住:“你不像是个做官的。”
  安子豪道:“驿丞根本不能算是官。”
  王风道:“如果你做官,也不该做驿丞,看起来你应该当个尚书。”
  安子豪微笑道:“只可惜皇上并不像你这么想。”
  王风道:“这种事你干得下去?”
  安子豪道:“这里的天气好,事情少,而且时常都有人请我喝酒。”
  王风道:“因为这地方归你管?”
  安子豪道:“有时候是的。”
  王风道:“什么时候?”
  安子豪道:“三爷不管事的时候。”
  王风道:“三爷?}安子豪道:“三爷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
  王风说道:“就是那个叫你快回的那个人?”
  安子豪点点头,道:“他姓武,文武的武,叫武镇山。”
  王风道:“他已是个官?”
  安子豪摇摇头,道:“天高皇帝远,管不到这地方。”
  王风道:“他干什么?”
  安子豪道:“他什么都不干,只不过这地方有一半是他的。”
  他点点头,又道:“如果没有李大娘,他也许早就把另一半也买了下来。”
  王风道:“李大娘是个女人。”
  安子豪道:“我说你一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王风道:“她漂亮?”
  安子豪道:“不但漂亮,而且能干,只可惜老了一点。”
  王风道:“多老?”
  安子豪道:“够老了,连她的女儿都已不小。”
  王风道:“她有女儿?”
  安子豪道:“你应该见过她的女儿,你从她女儿的楼上走下来的。”
  王风又怔住。
  安子豪道:“这地方的人谁都怕李大娘,只有她女儿不怕。”
  王凤道:“她管不管得住她女儿?”
  安子豪又点了头,道:“你若管得住你女儿,你肯不肯让她上鹦鹉楼?”
  街上的灯光虽明亮,人却不大多。
  王风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每个人的衣着好像都不太陈旧。
  他又问道:“这地方的人,情况好像都不错。”
  安子豪道:“这是个好地方,天气好,土壤肥,只可惜不能居人。”他微笑着,又道:
“一共只有几斤肉,谁都不肯分给别人的。”
  王风道:“这里地方大不大?”
  安子豪道:“地方虽然不小,可是附近有沼泽和密林,山上听说还有猛虎,所以能让人
生存的地方并不多。‘王风道:“人多不多?”
  安子豪道:“据我们上次调查,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
  王风道:“八十三户人家,就能养得起鹦鹉搂那种地方?”
  安子豪道:“只要一个人,就能够养得起了。”
  王凤道:“武三爷?”
  安子豪没有回答,却站住脚:“刷墙的白粉这里就有。”
  太平杂货铺实在是个标标准准的杂物铺,刷墙的白粉,各色各样的桐油和漆,冰糖,花
生,大米,小米,鸡蛋,鸭蛋,花粉,针线,鞋子,布匹,旱烟,老酒……
  只要你能想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连你想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一间好大好大的屋子里,堆满了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大捆已生了锈
的刀枪,和一大堆线装的旧画。
  王风一走进来,眼睛就看花了,可是看来看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形。
  安子豪已经在喊:“老蛔虫,有生意上门了!你还不快点钻出来?”他又微笑着向王风
解释:“老蛔虫就是这里的老板。”
  王风道:“为什么叫他老蛔虫?”
  安子豪道:“因为他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只有一样事不知道。”一个人慢吞吞的从破画堆里钻了出来,苍白的头发,佝偻着
腰,看来不像蛔虫,倒有点像是个虾米。
  安子豪笑道:“老蛔虫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老蛔虫道:“只有一样。”他一张满布皱纹的脸看来虽然又疲倦,又苍老,一双眼睛里
却总是带着恶作剧的笑意,眯着眼笑道:“你跟李大娘究竟在搅什么鬼?我就一点都不知
道。”
  安子豪有点笑不出了。
  老蛔虫大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王凤,道:“你是从外地来的?”
  王风微笑着点头。
  他已经开始觉得这条老蛔虫很有趣。
  老蛔虫道:“是你要买白粉?还是他?”
  王风道:“是我。”
  老蛔虫道:“你买刷墙的白粉干什么?”
  工风道:“刷墙。”
  老蛔虫一哦道:“难道你准备在这里耽下去?”
  王风道:“嗯。”
  老蛔虫叹了口气,喃哺道:“只可惜你一定耽不久的,也许连墙还没有干,你就已耽不
住了。这地方没有人能耽得下去。”
  王风道:“为什么?”
  老蛔虫却已不再望他,慢慢的转过身,去找刷墙的白粉。
  他的背并不驼,腰却总是直不起来,就好像总是有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背。
  再看安子豪,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尴尬。
  他跟李大娘之间究竟在捣什么鬼,他自己心里当然知道。
  李大娘虽然是跟武三爷作对的,武三爷却又天天请他喝酒,在李大娘的女儿那里喝酒。
  王风已渐渐发觉这市镇虽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很复杂。
  老蛔虫忽又回头问道:“你准备买多少白粉?”
  王风不知道。
  他从来也没有刷过墙。
  老蛔虫立刻看出这一点,就改变了方式问:“你准备刷多宽的墙?”
  王风道:“大概有四五丈,五六丈。”
  老蛔虫道:“只刷这一面墙?”
  王风道:“只刷一面,刷两次。”
  老蛔虫又叹了口气,哺喃道:“要当李大娘的情人容易,要做她的女婿可实在不容易,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为什么偏偏捉只臭虫往自己头上放。”
  王风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她女婿?”
  老蛔虫道:“谁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臭虫不但会咬人,还会吸人的
血,叫人痒得要命。”
  他转过身,手里已提着袋自粉。
  外面又有生意上门了,是来买酒的。
  三个醉汉东倒西歪的闯进来,大声叫道:“把这里的酒统统拿出来,今天我们要喝个痛
快。”
  看见这三个人,老蛔虫就皱起眉,把一袋白粉递给王风,又转身去拿酒。
  三个人站在那里又吵又闹,有个人连站都站不稳了,忽然一个踉跄,撞在王风身上。
  另外一个人赶紧过来扶他,嘴里还在向王风打招呼,说:“对不起。”
  王风还在笑,道:“没关系。”
  他好像根本没看见已有两柄刀向他小腹子上刺了过来。
  两把又薄又快的短刀,只有经常杀人的人,才会用这种刀。
  这两个醉汉,不但会用这种刀,且用得很好。
  他们踉跄倒过来的时候,两把刀已出鞘,无声无息的刺向王风小腹,刀锋刮过,就像是
水中的游鱼,轻柔而自然。
  被刺的人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们甚至已可想像到刀锋刺入柔软肚皮时,那种残酷的快意。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
  他们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因为他们从未听见过自己骨头碎断的声音。
  等他们倒下去时,王风还好好的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微笑去看他们手里的刀。
  站在门口的一个人脸色变了。
  这小子手里还拎着袋白粉,只剩下一只手,怎么能同时击倒两个人。
  两个人肋骨都已碎裂,一个人左肋断了人根,一个人右肋断了五根。
  王风的一条手臂上,竟有两个拳头,一个在手上,一个在肘上。
  他抬起头,微笑着,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个人,道:“你们都很会用刀。”
  这人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
  王风道:“只可惜你们不会装醉。”他微笑着又道:“真正喝醉了的人,眼睛是发直
的,眼珠子绝不会转。”
  这人的手虽已伸进怀里,刀却没有拔出来,已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王风忽然沉下脸,道:“站住。”
  这人不敢不站住。
  王风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这人还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人冷冷道:“是我。”
  街上也有灯,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竟是那穿红农裳的老太婆。
  王风道:“为什么?”
  老太婆道:“血奴要做生意,做生意的姑娘不能养小白脸。”
  王风笑了,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老太婆道:“是她的奶妈,她从小就是吃我奶长大的。”
  王风冷冷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杀我,她……”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要杀你的并不是她,是我。”
  外面又有个人走进来,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件水绿色的袍子,手里还在摇着柄折扇。
  这年轻人非但长得不难看,装束打扮也很考究,却偏偏有点讨人厌。
  王风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宋妈妈的干儿子。”
  宋妈妈当然就是那穿红衣裳的老太婆。
  王凤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人道:“因为我吃醋。”
  王风道:“为了血奴吃醋?”
  这人点点头,道:“她若要养小白脸,本该养我的,我哪点不比你强?”
  王风又笑了。“只有一点,”他微笑着走出去:“你的鼻子太扁。”
  这人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他的鼻子并不扁。
  事实上,他的鼻子比大多数男人都挺得多,只可惜现在很快就会扁了。
  因为王风的拳头已到了他鼻子上。
  宋妈妈跳了起来,狠狠地盯着王风。
  王风不理,她从身上拿出个乌黑的圆饼吞下去。
  宋妈妈忽然跪下来,跪在街心,然后则张开双手,朝向西方黑暗的苍天,口中喃哺地
道:“这个人的鼻子,一定会被割下来,眼睛也一定会被挖出来,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
挖出来喂狗,等到墙上的白粉干了,他的尸体就已发臭。”
  这已不是在骂人,已经像是一种邪恶而妖异的诅咒。
  一种可以直传至奇浓嘉嘉普的诅咒。
  王风还是不理她,大步走出去,对面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中,就像是个幽灵的影子。
  他很瘦,穿着紧身的黑衣服。
  他的脸色阴沉,就像是黑暗的苍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他的脚步轻快,却走得很慢,眼睛一直在刀锋般盯着王风。
  他的腰带上插着把刀。
  一把新月般的弯刀,漆黑的刀鞘上,画着个半人半兽的妖兽。
  王风仿佛见过这种刀。
  在那幅图画上,妖魔们用来割破自己中指的刀,仿佛就是这种弯刀。
  这个人是谁?
  他是不是来自奇浓嘉嘉普?
  宋妈妈还跪在街心,向黑暗的苍穹膜拜诅咒。
  带着弯刀的黑衣人已走过来,走到王风面前,站着。
  王风也只有站住。
  黑衣人忽然注目问道:“那个女人是个巫婆。”
  王凤道:“巫婆?”
  黑衣人道:“她刚才吃的那小圆饼,就是种魔药。”
  王风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黑衣人道:“那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做成的。”
  王风忽然想呕吐,勉强忍住。
  他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真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黑衣人道:“据说如吃了这种魔药后,就可以跟西方的妖魔沟通。”他盯着王凤,慢慢
的接着道:“所以这里有很多人都怕她,因为她诅咒一向很灵验。”
  玉凤忽然笑了笑,道:“你怕不怕?”
  黑衣人道:“只有我不怕。”
  王风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我比她更强,她若诅咒我,诅咒就会回到她身上。”
  王风又笑了,笑得却已不大自然。
  他又渐渐感觉到,有些事听来虽然荒诞,却偏偏是真的。
  黑衣人道:“只不过真正要杀你的人,并不是她,也不是她那宝贝干儿子。”
  王风道:“不是他们是谁?”
  黑衣人道:“是李大娘。”
  王凤道:“血奴的妈?”
  黑衣人道:“不错。”
  王风道:“你知道她要杀我?”
  黑衣人道:“只有我知道。”
  王风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她雇来杀你的刺客就是我。”
  在街上的灯光仿佛骤然暗了,跪在街心的宋妈妈也已不见踪影。
  秋凤卷过,这灯火辉煌的小镇,竞在一瞬间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太平杂货铺倒还燃着灯,却又不见人影。
  事实上,附近简直一个人都看不见,只剩下王风和那黑衣人面对面的站着。
  黑衣人缓缓他说道:“我刚才已见到你出手。”
  王风道:“哦?”
  黑衣人道:“你的武功不弱。”
  王风道:“谢谢!”
  黑衣人道:“你也许可以避开我十刀。”
  王风道:“十刀?那倒真不少了。”
  黑衣人道:“也许十二刀。”
  王风道:“第十三刀我一定躲不过?”
  黑衣人道:“没有人能躲得了我的第十三刀。”他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极疯狂炽热的
表情,一字字接着道:“那一刀是魔刀,已经被诸魔祝福过。”
  无论谁看到他眼睛里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出他不是在说谎。
  王风忽然道:“我见过你的刀。”
  黑衣人很意外:“你见过?真的见过?”
  王风道:“在奇浓嘉嘉普,魔王寿诞那一天,诸魔们就是用这种刀割破自己中指,滴出
魔血来的。”
  黑衣人的脸色变了。
  王风故意装作看不见,淡淡的接着道:“所以我也知道这种刀的用处。”
  黑衣人立刻问:“什么用处?”
  王风道:“用来割自己的指头。”
  黑衣人没笑。
  他的脸冷酷坚硬如花刚石,他这一生很可能从未笑过。
  除了那双有时冷酷,有时炽热的眼睛外,他脸上根本完全没有表情。
  他拔刀的时候脸上也全无表情。
  他的刀已出鞘。
  新月般的弯刀,带着种奇异的寒光,一刀向王风削下。
  刀是弯的,刀光如圆弧。
  连王风都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刀法,这绝不是中原的刀法。
  很可能这也不是人间的刀法。
  王风很想看看他第十三刀,经过诸魔祝福的魔力。
  可是他忽然发觉心里已经有了恐惧,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
  一种无知的恐惧
  那就像是人单独外出时,总是会觉得害怕,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却还是害
怕。
  那本就是人类的弱点,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
  高手相争时,只要有一点恐惧,往往就足以致命。
  王凤不敢再等下去。
  圆弧的刀光又弯弯的削了过来,他手里没有武器。
  他就用那袋白粉作武器。
  “噗”的一声,一刀砍在布袋上,白粉飞散,就像是忽然起了满天迷雾。
  黑衣人立刻什么都看不见了,弯刀飞舞,刀光护身。
  看不见也是种恐惧,谁都无法避免的恐惧。他手中的刀飞舞不停,“刷,刷,刷”,也
不知削出了多少刀。
  只听身后一个人道:“这是第十三刀。”
  他刚听见这声音,刚听见一个字——又是“哼”的一声,一样东西破空飞来,打在他耳
后的穴道上。
  王风远远的站着,忽然道:“你用的是魔刀,我用的是魔石。”
  黑衣人没有反应。
  他已倒下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听见王风说的话。
  满天白粉潇满落下,落在他身上,还有满天白粉飞扬。
  ——这袋白粉真不少。
  王风道:“你先躺在这里休息休息,我会把这袋白粉的价钱告诉你的。你若没有钱赔,
我还可以让你用你的刀来抵账。”
  太平杂货店里的灯光仿佛又亮了些,却还是不见人影。
  这次王风学乖了,一进来就大叫:“老蛔虫,又有生意上门了,快出来。”
  画堆里没有人钻出来,他身后却有人冷冷道:“你若还想买白粉,最好转个地方去
买。”
  老蛔虫不在画堆里,却从外面走了回来。
  他的人虽老,脚步却很轻。
  王风并不惊奇。
  经过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之后,世上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惊奇的事。
  可是他不能不问:“为什么要我换个地方去买?”
  老蛔虫寒着脸,冷声说道:“我那袋白粉卖给你,是让你去刷墙的,不是去弄瞎人的眼
睛的。”
  王风道:“死人会不会刷墙?”
  老蛔虫道:“不会。”
  王风道:“如果我不用那袋白粉去迷他的眼,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
  老蛔虫想了想,好像也觉得他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王风道:“现在我既然还没有死,还能刷墙,当然还得再买一袋白粉。”
  老蛔虫道:“刚才那袋好像还没付钱。”
  王风道:“那袋的钱不该我付。”
  老蛔虫道:“该谁付?”
  王风道:“那位想要我命的朋友。”
  老蛔虫道:“他若不肯付,你就拿他那把刀来抵账?”
  王风道:“你若不收他的刀,我也可以去押给别人。”
  老蛔虫道:“有人要?”
  王风道:“至少有一个人。”
  老蛔虫绝不问这个人是谁,很快就装了袋白粉出来。
  可是他并没有交给王风,却光把价钱说了出来:“九钱五分。”
  王风道:“欠账行不行?”
  老蛔虫道:“不行。”
  王风道:“你信不过我?”
  老蛔虫道:“死人会不会还账?”
  王风道:“不会。”
  老蛔虫道:“我看见你还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有七八个人想要你的命,其中还包括了这
地方最要命的三个人,你想你这条命能留到几时?”
  王风道:“留到还账的时候。”
  老蛔虫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袋白粉又到了王风手里。
  这袋白粉好像比刚才更多,更重。
  王风道:“现在我就替你去要刚才那袋的账,我保证他想不还都不行。”
  他错了。因为死人是不会还账的。
  那黑衣人并不是死人。
  一堆骨头绝不能算是个死人。
  他刚死了不久,可是他的人已不见了,血不见了,肉不见,皮也不见了。
  他的人已只剩下一堆骨头,连骨头都在侵蚀,一阵风吹过,就散成了飞灰,散入了雾一
般的白粉中。
  地上只剩下一摊衣服,一枚红石,一柄弯刀。
  王凤的手冰冷。
  他手里有一枚魔石,一柄魔刀。
  他只希望另外一只手拿着的不会是魔粉。
  夜已渐深。
  回到鹦鹉楼,那两扇鲜红色的门又紧紧关起,王风索性绕到后园——越墙而入。
  庭园中灯已疏了,人也静了,刚才灯火辉煌的六角亭,如今已静寂黑暗如坟墓,却还偏
偏有个人坐在这坟墓里。
  王风走过去,这个人完全没有反应,黑暗中隐约只能看见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有点像安
子豪,又有点像那位武三爷。
  夜深人静,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是在沉思?还是在等人?
  这本来都不关王风事,但他却偏偏要管。
  他忽然大声道:“你在于什么?”
  这人道:“在等人。”
  王风道:“等谁?”
  这人道:“等你!”
  王风笑了:“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在等我。”他大步走入了六角亭。
  亭中有张石桌,桌上有酒无灯,这个人静静的坐在石柱后的暗影里,就算走得很近,也
只能看见他满头斑斑自发,和一双的的有光的眼睛。
  这已足够认出他是谁。
  他的声音冷淡而有咸:“你当然也已知道我是什么人。”
  王风点点头,举起桌上的金樽,道:“我甚至还知道这是最好的陈年竹叶青。”
  武三爷也在微笑,道:“你有鉴赏力,你是个聪明人。”
  王风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聪明人都不长命?”
  武三爷道:“有时是的。”
  王风道:“有时是什么时候?”
  武三爷道:“当他让别人都觉得他有点危险的时候。”他捧起金杯浅浅抿了一口:“你
到这里来才半天,已有多少人要杀你?”
  王风道:“不多,也不少。”
  武三爷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王风道:“因为他们觉得我危险,这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有点见不得人的秘密?”
  武三爷道:“每个人都多少有些秘密的,这绝不是主要的原因。”
  王风道:“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武三爷笑了笑,道:“说不定他们都认为你是我找来杀他们的。”
  王风也笑了。
  他先喝了一大口,再坐下来,盯着面前这狐狸般的老人,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
想?”
  武三爷道:“每个人都有他们肉己的看法和想法,别人怎么知道?”
  武三爷道:“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已决心要杀了你。”他淡淡的接着道:
“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够了。”
  王风没有争辩。
  他不能不承认这老人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武三爷又道:“你当然也应该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
  王凤道:“是谁?”
  武三爷道:“其实他们只有一个人。”
  王风道:“李大娘!”
  武三爷点点头,叹息着道:“女人总是比较多疑的,尤其是这个女人,她一直都认为我
要杀了她。”
  王凤道:“其实呢?”
  武三爷笑笑道:“她若忽然死了,我当然也不会伤心落泪。”
  王风道:“她若忽然死在我手里,你当然也不会生我的气。”
  武三爷立刻道:“绝不会。”他微笑着,又道:“既然她要杀你,你杀了她,岂非本就
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风盯着他,道:“我只奇怪一点。”
  武三爷道:“哦!”
  王风道:“你为什么不索性说明白,要我去杀了她?”
  武三爷又笑了,反问道:“你肯为我去杀人?”
  王风闭上了嘴。
  武三爷道:“有些人随时都可能拔刀杀人,可是替别人去杀,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王风道:“所以你就想借我的刀,去杀你自己要杀的人?”
  武三爷居然没有否认,道:“借刀杀人不但便宜,而且省事。”
  王风叹了口气,道:“这点你倒但白。”
  武三爷道:“因为我知道跟聪明人说话不必兜圈子。”
  王风沉思着,仿佛在考虑。
  武三爷道:“你若想去杀她,我可以供你很多资料。”
  王风道:“什么资料?”
  武三爷道:“有关她这个人的资料。”他慢慢的接着道:“我可以把她住所的环境,埋
伏的暗卡,她的起居时刻,生活习惯尽都告诉你,我保证这里绝没有人能知道得比我多。”
  王风道:“你还能给我什么?”
  武三爷道:“没有了。”
  玉风道:“没有了?”
  武三爷道:“我给你这些,只不过因为我们是朋友,我要帮你去杀人。”他微笑又道:
“我若再给你别的,岂非就变成是我要你去杀人了?”
  王风叹口气,道:“你说的话,好像都有点道理。”
  武三爷道:“都很有道理。”
  王风道:“只可惜你还有一点不明白。”
  武三爷道:“哪一点?”
  王风道:“我一向是个不讲理的人。”
  酒杯又空了,武三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跟空杯一样冷。
  王风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喜欢我这种人。”
  武三爷承认:“我很不喜欢。”
  王风道:“对付我这种人,你通常用的都是些什么法子?”
  武三爷淡淡道:“我用不着想法予对付你,你麻烦已够多了,也许比你想像中还多。”
他慢慢的站起来:“如果你还能活到明天晚上,就请再到这里来喝酒。”
  王风道:“你请客?”
  武三爷道:“我一定请。”
  小楼上还是他刚才离开时的样子,血奴居然一直还乖乖地躺在床上等。
  王风拍了拍她的脸,说道:“你是个乖女孩。”
  血奴嫣然道:“你去了多久?刚才我好像睡了不少时候,现在刚醒。”
  王风道:“这里有没有人来过?”
  血奴道:“好像没有。”
  王风道:“你的奶妈也没有来?”
  血奴道:“你见过她?”
  王凤点一点头,说道:“我也见过了武三爷。”
  血奴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会交际。”
  王凤道:“据说这地方有三个最要命的人,现在我已见过两个。”
  这两人实在很要命。
  王风道:“还有一个你知不知道是谁?”
  血奴当然知道:“你也想见她?”
  王风道:“很想。”
  血奴忽然跳起来,两指勾起,毒蛇般去挖他眼珠子。
  ——她是不是又着了魔?
  王风虽然闪得快,脸上还是被她指甲抓破了两道血口。
  血奴还不肯罢休。
  她的出手怪异,就好像真的有魔神附体,跟着又开始大叫:“我挖出你的眼珠子来,看
你还想不想见她?”
  王风心里叹了口气,忽然一拳打在她咽喉下的锁骨上。
  他出手并不重。
  她已倒下。
  王风立刻按住了她,道:“你不想让我去见李大娘?,血奴终于放弃挣扎,喘息着不停
摇头。王风道:“为什么?”
  血奴道:“因为……因为……”她眼睛里忽然有了泪光:“因为你只要见到她,就永远
不会再来见我了。”
  王风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血奴咬着嘴唇,眼泪已流下面颊。
  就在这一瞬息间,仿佛又变了个人,变得柔弱而无力。
  她流着泪道:“因为她是个……是个女魔,男人见了她,没有一个能不着魔的,她看见
你,一定不会让你走。”
  王风道:“她不让我走,我就走不了?”
  血奴点点头道:“我只求你不要去见她,我只希望你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她嘴
唇已被咬破,全身不停的发抖:“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白粉已调成了水浆。
  王风开始刷墙。
  他刷得很慢,很仔细,因为他有心,刷墙的时候正好想心事。
  可是刷到一半时,他就停下。他忽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围绕着血鹦鹉的十三只怪鸟,现在又只剩下十二只。
  还有一只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又附上了什么人的身?
  王风用刷子蘸饱了粉浆,用力刷过去,血鹦鹉和怪鸟立刻都变成了一点淡淡的灰影,再
刷一遍,就看不见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残酷的快意:“这次我看你还能不能再回来?”
  不回来又如何?
  留在人间岂非更是祸害?
  “只要你回不来,我就有法子找到你,”王风在喃喃自语,道:“这次,我只要找到
你,你就休想再逃!”
  血奴忽然问:“你在跟谁说话?”
  王风道:“跟我自己。”
  突听墙壁里“格”的一响,就仿佛有人在冷笑,然后摆在地上的那口棺材就开始震动起
来,不停的震动,动得很剧烈。
  棺村里只有死人。
  棺材自己不会动,死人也不会动。
  王风变色道:“刚才有没有人动过这口棺材?”
  血奴摇摇头,眼中也充满惊骇恐惧。
  棺材震动得更凶猛,震得楼板响个不停。
  王凤一步步漫慢的走过去,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棺材不会说话,死人也下会。
  王风忽然跃起,压在棺材上,棺材里竟有股巨大的力量,又将他弹起。
  他第二次又压了下去,用尽了全身之力。
  棺材忽然不动了。
  王风还在等,等了半天,倌材都不再动,他才松了一口气,额上已有了冷汗。
  他想不出这口棺材为什么会动的?
  难道是那第十三只血奴在向他示威?
  他轻轻拍了拍棺材,口中哺喃他说道:“朋友,你活着时,是英雄,死了,也不该受欺
负,你……”
  忽然间一个佩着朴刀,拿着锁链的官差冲了进来,厉声道:“你在跟谁说话?”
  王风叹了口气,道:“跟我自己。”
  这两天他遇见的事有谁相信?这些话他除了跟自己说之外还能告诉谁?
  官差冷冷地瞅着他,道:“你刚才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
  王风冷冷道:“就算是假的,好像也不犯法。”
  官差冷笑,道:“你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是在跟谁说?跟死人?”
  王风说道:“就算是跟死人说话,也不犯法。”
  官差道:“棺村里真的是死人?”
  王凤叹口气,道:“我也希望他还活着,只可惜……”
  官差忽然大喝道:“打开来瞧瞧。”
  王风道:“打开什么来?”
  官差道:“棺材。”
  王风道:“棺材·并不好看,死人也并不好看。”
  官差冷笑道:“棺材里装的若不是死人,就好看得很了。”
  王凤道:“棺村里不装死人装什么?”
  官差道:“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装进去,譬如说……”他绕着棺材踱起方步:“逃犯、土
匪、赃物、私货,就全都可以装进去,比藏在任何地方都好得多。”
  王风道:“有理。”
  官差道:“既然你也觉得有理,这事就不难办。”
  王风道:“灵枢还没有回乡,还没有跟亲人见面,棺材本就钉得不太紧、要打开来本就
不太难,只不过……”
  官差道:“只不过怎么样?”
  王风道:“开了棺之后,若有什么意外发生,全得由你负责。”
  官差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王风淡淡道:“这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也必定是个厉鬼,厉鬼作祟,什么事都做得
出的。”
  官差脸色已有些变了,忽然大喝道:“来人呀!开棺验尸。”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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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开棺验尸

  人来了。
  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手里早就准备着开棺的铁斧。
  做这种事,他们像是很有经验。
  王风冷冷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很快就将棺盖启开。
  棺村里薄薄铺着层防潮的石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里面,嘴里噙着颗光泽奇异的珍珠,
看来竟只不过像是睡着了。
  官差道:“这人究竟是死是活?、王风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摸模看?”
  人是死的,尸体已冰冷。
  可是他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这官差胆子并不小,不但探过他鼻息,还把过他的腕脉,忍不住皱起肩,喃喃道:“哪
里有死人的脸像这样子的?”
  王风道:“有。”
  官差道:“他死了多久?”
  王风道:“七八天。”
  官差道:“死了七八天的人,看起来怎么会还像活的?”
  王风道:“因为他嘴里这颗珠子。”
  官差眼睛发出了光。
  他也听说过世上有种避毒避邪的宝珠,能够保持尸身不腐。
  他眼珠转了转,忽又冷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你们要运的赃物,用死人来运赃,已经不
是什么新鲜的花样。”
  王风道:“你是不是想带回去查案?”
  官差寒着脸,道:“这是公事,当然要公事公办。”
  王风冷冷道:“只可惜死人厉鬼是不分什么公事私事的,他若要对你怎么办,我可不负
责。”
  官差迟疑着,眼睛里交炽着贪婪和恐惧。
  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王风还是冷冷的站在旁边看着,连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可是官差的手刚伸进棺材,
就发出了一声惨呼。
  官差的手竞已变成了死黑色,在灯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脸色已变了,他自己更害怕,眼睛死鱼般盯着白己的手,忽然晕
了过去。
  捕快们一步步向后退,看样子好像想溜。
  王风却已挡住了门,沉吟着道:“要走也得钉上棺材再走。”
  两个人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好像生怕自己这双手忽然变成
死黑色。
  可是他们总算还是将棺盖钉了上去,拉起那官差就走。
  官差还在半晕半醒中,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就像是中了魔,又像是在做噩梦。
  王风淡淡道:“你们最好赶快带他找个大夫……”
  血奴忽然道:“大夫没有用,不管什么样的大夫都没有用。”她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
显得又害怕,又兴奋:“这种事一定要找宋妈妈。”
  捕快立刻问:“宋妈妈在哪里?”
  他们显然还听说过这女人是个巫婆,血奴跳起来,道:“她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我带
你们去。”
  壁上的魔画已被白粉掩去了一半,神秘漫长的黑夜还没有过去。
  王风面对着这片墙壁,仿佛想看穿它,看到隔壁屋里。
  那种吃了之后就可以跟西方诸魔沟通的魔饼,是不是就在那屋里炼成的?
  壁上忽然失踪了的第十三只血奴,是不是就躲在那屋里?
  王风又拿起粉刷,开始刷墙。
  他决心要在今晚上将这面墙壁粉刷一新。
  他实在不愿再看这幅魔画上的怪鸟和妖魔,但他却又很想再见那血鹦鹉。
  因为还有两个愿望,两个秘密的愿望,他相信血鹦鹉一定会替他来完成的。
  血奴很快就回来了,王风却过了很久才看到她。
  “你那位宋妈妈已经用法术治好了那几位官差大人的病?”
  “没有。”
  “她的法术不灵?”
  “她的人不在。”血奴皱着眉:“平常这时候她本来都在屋里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拜祭的时候。”
  “拜祭魔王?”
  “九天十地间的诸神诸魔她都拜。”
  “她用什么来祭祀?”王风的声音里带着讥讽:“用她的月经,她是不是还有月经?”
  血奴没有开口,墙壁里却又“格格”的响了起来,很像是夜枭的冷笑。
  夜枭不会躲在墙壁,墙壁本身也不会笑。
  王风盯着血奴道:“宋妈妈的确不在?”
  血奴点点头。
  王风道:“你刚才是已进去找过,还是只在外面敲了敲门?”
  血奴道:“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人敢进去,如果她在,我敲门的声音她一定听得到。”
她又强调:“她耳朵灵得像只猫。”
  王风却不注意这一点,只问:“她不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敢进去?”
  血奴道:“因为进去过的人都发了病。”
  漆黑的门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象征着某种说不出的不祥与邪恶。
  门关得很紧,用力推不开。
  王风还在推。
  用手推不开,他就用脚。
  小楼上没有别的人,血奴已经睡着,王风点穴的手法一向很巧妙,尤其是点女人的睡
穴。
  睡在他身旁的女孩太噜嗦,他常用这法子。他一脚踢开这扇漆黑的门,屋子里也同样是
一片漆黑,一种绝不是人类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的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
  王风几乎已忍不住要退出去。
  就在这时,门忽然“砰”的在他身后关起,他反身去拉门,拉不开。一屋子里又晌起了
种夜枭的笑声,忽然在左,忽然在右。
  王风连方向都抓不住。
  他没有呕吐,恐惧已使他将那种无法忍受的恶臭都忘了。
  笑声在飞旋。
  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有阵阴森森的冷风吹了过来。
  忽然间,他已被一个人紧紧抓住。
  一个赤裸的人,赤裸的女人。
  他一伸手,就按在她的乳房上,她的奶头发硬,乳房却已干瘪。
  她全身都已松软干瘪,却发出种令人无法相信的淫荡笑声。
  “你要抓我,现在反而被我抓住了。”她猛力拉他的裤腰:“你要我死,我也要你
死。”
  王风全身颤抖,整个人都已虚脱,甚至连推都不敢去推她,只觉得有条冰冷潮湿的舌
头,像毒蛇般舔着他的脸。
  他想吐,连吐都吐不出。
  她已骑在他身上,想让他进去。
  “我要你死,我要……”
  王风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拿出红石掷在她身上,她立刻呻吟一声,王凤已提起膝盖,猛
撞在她双腿之间。
  她的人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一声震动过后,屋子里忽然变得死寂如坟墓。
  王风还躺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门忽又开了,一道灯光照进来,照亮了这邪恶的屋子。
  灯光后面,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是血奴,她睡得并不久。
  玉风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血污。
  满身污血的宋妈妈就坐在他对面的墙角,死狗般喘着气,死鱼般翻着白眼。
  那块血红的魔石已不见了。
  她身旁祭坛上漆黑的神幔还在不停波动,这里没有风,神幔怎么会动?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飞了进去?
  王凤鼓起勇气,冲过去掀起了神幔,只听“吱”的一声,一点黑影从里面飞了出来,飞
过他头顶,飞入外面的黑暗中,就看不见了。
  宋妈妈已经跪在祭坛前,张开了双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诅咒,道:“天咒你,咒
你上刀山,下地狱……”
  王风没有再听下去。
  血奴正举着灯,冷冷的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王风勉强笑了笑,道:“你醒得真快。”
  血奴冷冷道:“可是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醒了。”
  血奴拿着灯在前面走,王风在后面跟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里恐惧还没有消失,情绪还没有稳定,鼻子里还留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氨他甚至已
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去的。
  他们又回到血奴的屋子,他刚推开门,手里的灯忽然掉下,摔得粉碎。
  屋子里还有灯。
  灯光照着那口崭新的棺材,棺材的盖子又撬开,一个人跪在棺材旁,手已伸了进去。
  只伸了进去,没有拿出来。
  永远再也拿不出来。
  他头上的红缨帽已落在地上,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身子已僵硬。
  他没有受伤,裤裆却已湿了,地上也湿了一片。
  血奴的手还在发抖:“他……他是被吓死的。”
  王风道:“嗯。”
  血奴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被活活的吓死?”
  王风道:“你为什么不打开棺村看看?”
  血奴咬着嘴唇,忽然伸脚一挑,挑起了棺材的盖子。
  她立刻惊呼一声,倒在王风怀里。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棺材里的死人已不见了。
  残夜,昏灯。
  血奴眼睛发直,哺哺道:“死了七八天的人,绝不会复活的,他一定变成了僵尸。”
  王风闭着嘴。
  他脸色也很难看。
  他既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也不愿他的朋友的尸体被人盗走。
  血奴忽又惊呼,道:“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一定是。”
  王凤道:“你怎么知道?”
  血奴道:“我……我……”
  她的声音嘶哑,连话都说不出,一双发了直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地。
  地上有对脚印,一对石灰脚印。
  两只脚印是并排的,而且不止一对。
  三四尺外有一对,再过三四尺又有一对。
  人绝不会这么走路。
  棺村里铺着层石灰。
  只有僵尸才会双脚井排跳着出去。
  王风拿了盏铜灯,沿着脚印往楼下走,血奴拉着他的衣角,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手心都有冷汗。
  “楼下有没有人?”
  “有。”
  “谁在下面?”
  “刚才那个官差,我看他回不去了,就叫他在楼梯后面的小屋里歇着。”
  王风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都已发现最后一个石灰脚印,就在偻后小屋的门口。
  门还是关着的。
  屋里的小床上棉被堆得很高,只有一只手伸在被外。
  一只死黑的手。
  王风长长吸了口气,一个箭步窜过去,掀起了棉被。
  被里已没有人,只有一滩浓血。
  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官差,现在已只剩下一只黑手,一滩浓血床头竟然还有对石灰脚
印,颜色却已经很淡很淡了。
  等到他脚上没石灰时,就再也没有人能追踪他的下落。
  ——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也必定是个厉鬼。
  一一厉鬼要作祟时,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想到这些话,连王风自己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血奴却忽然笑了,吃吃的笑个不停。
  王风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血奴道:“我早知道血鹦鹉就在这附近,奇浓嘉嘉普的妖魔当然也跟着它来了不少。”
  她的笑声又接近疯狂:“现在这里又多了个僵尸,岂非正好比他们去鬼打鬼。”
  天终于变了。
  漫长邪恶的黑夜已过去,阳光从东方升起,普照着大地。
  魔墙也己被粉刷得雪白,魔神和魔马都已消失在这一片象征着光明的雪白里。
  王风就坐在对面,好像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里却连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并未结束。
  隔壁的屋子里还有个巫婆,祭坛上还有魔饼。
  楼下小床上的脓血仍在,他朋友的尸体变成僵尸。
  僵尸到哪里去了?
  血鹦鹉藏在什么地方?还有那神秘消失了的第十三只怪鸟?
  这些事有谁能解释?。
  王风不能。
  他倒在宽大的椅子上,只觉得很疲倦,很疲倦,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可是血奴一直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又在提醒他。
  ——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再醒了。
  突然间,窗外有人高呼:“王风,王大侠,请下来淡谈。”
  一个人正站在花树间,对着小楼招手,满身鲜明的官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个人当然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穿了官服之后,安子豪显得威严得多,有气派得多。
  他跟王风并肩走在阳光下,仿佛正在考虑着,应该怎么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王风却已替他说了出来:“昨天晚上的事,你全都已知道?”
  安子豪勉强笑了笑,道:“这里是个小地方,人却不少,嘴巴很多。”
  王风道:“那官差是你派来的?”
  安子豪立刻摇头,道:“他是从县城里来的,据说已盯了很久。”
  王风道:“那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也是跟着他来的?”
  安子豪又摇摇头,道:“他们是我驿站里的人,我那驿站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两把刀。”
他苦笑:“现在只剩下一把了。”
  王风只有听着。
  安子豪的表情忽又变得很严肃,道:“一把刀的力量虽单薄,却绝不容人侵犯,因
为……因为它是官家的。”
  ——因为官代表的是法律,法律是绝不容人侵犯的。
  虽然他并没有将他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王风却已完全明白,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特地
换上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权威,也同样是绝不容人侵犯的。
  秋日的阳光虽然艳丽如春,怎奈花树已凋零。
  春已逝去,秋毕竟是秋。
  走在秋日阳光下的花树间,心里总难免有些萧索之怠。
  秋色满院,秋风满院。
  天外突然吹来了一声冷笛。
  何处楼台?谁家冷笛?
  笛声中无限伤悲,秋也就更萧,瑟了。
  安子豪既不伤秋,也不悲秋,他又在考虑,考虑应该怎样继续未完的话。
  王风又替他说了出来:“你可要我遵守法律?”
  安子豪点头,表情更严肃,道:“国家的法律,本来就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守。”
  王风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道:“你这话实在很有道理,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懂
得。”
  安子豪冷冷的道:“不懂得的人据我所知,大部只是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王风点头,承认这是事实。
  安子豪一偏脸,盯着王风,道:“你好像也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王风道:“只因为法律并不公平,也并不怎样有效。”安子豪尚未表示意见,王风已又
道:“法律就像蛛蜘网,捕捉小苍蝇倒还可以,至于大黄蜂,轻易就可以将它毁坏。”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道:“执法的确比立法更难!”他一声冷笑,接着又道:“不过只
要守在网旁的那只蛛蜘够大,行动够迅速,就算大黄蜂,撞上去还是得遭殃。”
  王风道:“那种蛛蜘好像并不多。”
  安子豪道:“最少有四只。”
  “三只。”王风忽然亦叹气起来,“铁手虽无情,可惜这一次遇上了一只比大黄蜂还大
好几百倍的血鹦鹉。”
  安子豪道:“我知道你带来的那副棺村里头就载着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无情铁恨。”
  王风道:“四减一是不是只剩三?”
  安子豪只有点头。
  王风又叹气起来,道:“即使是他,在他生前,相信也有很多事情束手无策,蜘蛛不够
坚韧,漏洞也多,一只蜘蛛的力量岂非亦是有限?”
  安子豪点头,叹息道:“譬如七海山庄的庄主海龙王,他就完全没有办法。”
  王风瞪着安子豪,他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在他面前提起七海山庄那个充满了罪恶的地方,
提起了海龙王那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海盗。
  安子豪还有话说,道:“对于能够将海龙王一家数十人一夜间杀得干干净净的侠客,当
然他同样完全没有办法。”
  王风的目光更奇怪,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安子豪道:“也不多。”
  王风道:“还知道什么?”
  安子豪道:“你本来叫王重生,铁胆剑客王重生名满天下,所做的几乎都是行侠仗义的
事情。”
  王风怔住在那里。
  安子豪接道:“七海山庄事件发生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见你走入七海山庄。”
  王风道:“也有人看见我杀人?”
  安子豪摇头,却问道:“你当时有没有杀人?”
  王风没有回答。
  安子豪道:“我知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但法律上并不容许这种事情存在。”
  王风忽问道:“你可是已找到了我杀人的证据?”
  安子豪一再摇头,道:“七海山庄离这里虽然还近,可不是我管得到的地方。”
  玉风道:“你管的只是这里?”
  安子豪不觉挺起了胸膛,一张脸在阳光下也发了光。
  他又盯着王风道:“所以我绝不希望有人在这里犯法。”
  王风微微一笑,问道:“我有没有在这里犯法呢?”
  安子豪反问道:“杀人算不算犯法?”
  王风不能不点头。
  安子豪又问道:“昨天在街上你是不是杀了一个黑衣人?”
  王风道:“我只不过用一块小红石打在他耳后的穴道之上,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
  安子豪道:“石上淬毒就足以致命。”
  王风道:“你怎么知道石上淬毒?”
  安子豪道:“谁说我知道,我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倒在你的脚下之后,不久就化成了飞
灰,连骨头都消蚀,你却说只是用石头打了他一下。”
  王风道:“是以你那样推测?”
  安子豪对于“推测”这两个字眼,并无异议。
  王风又道:“你当然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本来并不是我的东西,石上即使淬了毒也与我无
关。”
  安子豪的面上立时露出了笑容。
  一种充满了讥诮的笑容。
  他笑着问道:“石头自己会不会打人?”
  王风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自杀算不算犯法?”
  安子豪一怔。
  王风笑接道:“我相信有件事你一定还知道。”
  安子豪还没有问伺什么事。
  王风随即说了出来:“首先动手的是那个黑衣人,不是我。”
  安子豪怔怔的望着王风,苦笑道:“你这个人有胆识,口才也很好,要说服你承认曾经
在这里犯法,实在不容易。”
  王风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在这里犯法,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特别提醒我遵守
法律。”
  安子豪道:“其实你就算承认犯法,以我力量的单薄,也不能将你怎样,不过那么一
来,我请你离开这里,你也就不好意思不离开的了。”
  王风道:“你说那许多,目的原只是在要我离开这里?”
  安于豪点头,道:“这里本很太平,可是你一来,这里就乱了。”
  王风并没有否认。
  平安老店内谭门三霸天的死亡;长街上那个黑衣人的肉消骨蚀;死在棺材旁的捕快;只
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
  到现在为止,先后己六个人死在这里,每个人的死亡多少都跟王风有点关系。
  潭门三霸天是与他发生争执在先,那个黑衣人是给他打倒地上,铁恨的棺材亦是他带来
这里。
  最要命的是变成了僵尸的铁恨现在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够凶,死后无疑亦已成厉鬼,他到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这里到底
还会乱成什么样?
  王风连想都不敢再想。
  他只有叹气。
  安子豪也叹气,道:“你不单是带来了棺材,带来了死亡,而且还带来了一具僵尸,所
以这里的人都不欢迎你留下。”
  王风道:“要我离开,并不是你个人的意思?”
  安子豪道:“并不是。”
  王风道:“我好像听你说过,在这里真正能够说话的只有两个人。”
  安子豪道:“这里,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天下。”
  王风道:“武镇山武三爷好像还没有意思要我离开。”
  安子豪道:“没有。”
  王风道:“要我离开的,只是李大娘的意思?”
  安子豪承认。
  王风的一双眼瞳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意道:“李大娘的家中是不是也有人做官,
而且,做得很大?”
  安子豪又是一怔,显然并不明白王风的话。
  王风好像已看出,接着道:“那如果不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你要穿上官服
来传述李大娘的话。”
  安子豪没有作声,但表情上却变得非常奇怪。
  王风接着又道:“官服所象征的是官家的权威。”
  安子豪仍没作声,默默的踱了出去。
  秋阳更绚烂。
  日已又升高了很多。
  花径上转了一个弯,安子豪突然收住了脚步,道:“你决定留在这里?”
  王风点点头,说道:“你可以这样回复李大娘。”
  安子豪又问:“留多久?”
  王风道:“‘最低限度也得寻回伐朋友的尸休。”安子豪道:“铁恨已变了僵尸。”
  王风道:“无论他变成了什么,都是我朋友。”
  安子豪淡淡一笑,道:“他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也认得你这个朋友?”
  这问题王风不能回答。
  他还没有见过铁恨那具僵尸。
  安子豪随又笑道:“据讲僵尸只在晚间才出现。”
  王风道:“据讲是这样。”
  安子豪道:“只要你今夜还留在这里,即使见不到你那位僵尸朋友,也应该有机会见到
另一只蜘蛛。”
  王风并没有忘记安子豪口中的蜘蛛代表什么,道:“四大名捕又来了一个?”
  安子豪道:“这一个比铁恨更有名气。”
  王风道:“这一个是哪一个?”
  安子豪道:“铁恨向来在南方走动,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凭我这句话,你总该想
到他是哪一个了。”
  王风道:“毒剑常笑?”
  这名字出口,他的眼瞳中突然露出了憎恶之色。
  安子豪道:“正是毒剑常笑。”
  王风眼瞳中的憎恶之色更浓,对于毒剑常笑这个人,他似乎深恶痛绝。
  毒剑常笑,的确比“铁手无情”铁恨更有名。
  铁恨侦破的案于无疑已不少,还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未必他比铁恨更聪明,但毫无疑问,他比铁恨更有权势。
  铁恨只是平民出身,他却是当今天子至宠的一个妃子的兄长,就是他的父兄还有近戚在
朝中,亦不少身居高位。
  所以铁恨不能动的人,他都能动,他办起案来,当然亦比铁恨来得方便。
  传说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密命,暗中调查各地的官员。
  这传说并非只是传说。
  事实他经手的大都是那方面的案件。
  他出身峨帽剑派,峨帽派的“夺命十二剑”据讲已有九成火候,出手为迅速,已不在峨
嵋剑派的掌门半脸大师之下。
  他用剑不单止快,而且狠。
  他的心更狠。
  铁恨办案只针对主谋,调查清楚才下手拿人。
  他办案,却是本着宁枉毋纵的主张,是以他调查的如果是凶杀案,在死在他剑下的人往
往比凶手所杀的更多,多几倍。
  那其中当然不乏善良的百姓。
  所以他的声名并不好。
  王风不喜欢这种人,这种行事作风。
  安子豪好像也不喜欢,面上亦现出憎恶之色,道:“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遭殃,这
里相信也不会例外。王风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安子豪道:“他座下有十二
个跟班,都是六扇门中的好手,除了侍候他左右,替他搜集证据之外,还兼任他的开路先
锋。”
  王风道:“开路先锋已到了?安子豪道:“昨日就到了。”
  王风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王风诧声道:“他怎会去了那个世界?安子豪
道:“遇着僵尸,他想不去那个世界也不成。”
  王凤耸然动容,试探地问道:“那个只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莫非就是常笑座
下十二个跟班之一?”
  安子豪道:“所以我知道常笑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王风说道:“这里的人,只怕真的要遭殃了。”
  安子豪就道:“第一个遭殃的,也许是你。”
  王风道:“哦?”
  安子豪说道:“莫忘了那具僵尸跟你交朋友。”
  王风沉默了下去。
  安子豪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在他未到之前最好就赶快离开。”
  王风笑应道:“我不是个聪明人。”
  安子豪闭上嘴巴,再次举起了脚步。
  这次他却是踱向院外。
  王风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盯着安子豪的背影。
  太阳才爬上屋脊,安子豪迎着阳光,在他的后面,拖着长长的一个影子。
  他背后的官服亦因为照不到阳光显得异常的黯淡、即使在烈日的照耀下,都没有绝对的
光明,任何东西都仍有阴暗的一面。
  安子豪明里是朝廷命官,但暗里又是什么人?
  他的背影并不是完全阴暗,阳光在他的周围勾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
  在他的周围,都闪着光彩。
  一种神秘的光彩。
  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些神秘?
  他怎会知道那许多事情?
  王风想不透。
  “看来我真的不是个聪明人。”
  他喃喃自语,转过身,亦举起脚步。
  西风惊绿。
  窗前的两个盆栽几乎都已褪了鲜色。
  血奴外露的一边胸脯却仍像早春绽开的鲜花。
  她毕竟年轻。
  一个人的青春不会朝夕就消逝。
  只是,花谢了还会重开,一个人的青春一去永不复回。
  人怎样年轻,始终也会有衰老的一天,发觉这衰老的降临,也许就是在朝夕之间。
  无论你活得是否有意义,那会儿的感觉相信都不会怎样好。
  血奴当然还没有这种感觉。
  她盯着那两个盆栽,只因为从那里望下去,整个院子的景物都尽入眼帘。
  人也不例外。
  她看见安子豪离开,也看见王风步返小楼,却始终没有回身。
  一直到王风入门,在椅子上坐好,她才回头。
  王风的目光亦落在她面上,道:“你都看到了?”
  血奴嫣然道:“你这个人实在有几分本领,附近数百里,官陛最高的安子豪,居然大清
早就来给你问安。”
  王风苦笑道:“不是问安,是警告。”
  血奴道:“警告你什么?”
  王风道:“两件事。”
  血奴道:“我可否知道?”
  王风已说了出来:“第一件是李大娘不喜欢我留在这里。”
  血奴冷笑道:“她也不喜欢武镇山留在这里,可是这么多年了,又何曾见她如愿以
偿?”
  王风道:“武镇山在这里已生了根,并不易动摇,我不同。”
  他就像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只是个没有根的浪子。
  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岂非到处亦是孤立无助?
  血奴盯着他,道:“不过你也莫忘了凭你的身手,若是不愿走,她未必拿你有办
法,。”
  王风道:“这我可不敢肯定,我不认识她的人,也不清楚她对待敌人向来采取什么手
段。”
  血奴道:“她不是已叫了安子豪穿上官服到这来迫你离开?”
  王风道:“如果就是恐吓的手段,这个人倒也不难应付。”
  血奴道:“你不怕恐吓?”
  王风道:“她能恐吓我什么?”
  血奴道:“最低限度你还有一条命。”
  王风笑了。他的生命虽未尽,已将尽,一个生命已将尽的人,又岂会再因为生死恐惧。
  血奴奇怪的盯着他,道:“你只是一个人,说不定她真的有能力杀了你,难道你连死都
不怕?”
  王风道:“给你说对了。”
  血奴怔住在那里。
  王风道:“要我死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血奴道:“还有谁?”
  王风道:“毒剑常笑。”
  血奴吃了一惊。
  王风鉴貌辨色,道:“你好像也听过这个人?”
  血奴没有否认。
  王风道:“昨夜那个要开棺材验尸的官差,就是他的开路先锋,所以他今午不到,今夜
必到。”
  血奴道:“这就是安子豪警告你的第二件事情?”
  王风点头道:“僵尸是我带来的,那官差死在僵尸手下,我当然亦脱不了关系。”他怕
血奴不明白,随即加以解释:“毒剑常笑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宁枉毋从。”
  “我知道。”血奴倏的举步向门外走去。
  她仍是那种装束,左半边身赤裸,只有右半边身穿着农裳。
  头也是一样,只有右半边脸上抹着脂粉,耳上戴着珠环,发上插着珠翠。
  脚步一移动,发上的珠翠就晃动,裸露的半边胸脯也在颤动。
  王风眼都直了。
  血奴虽然没有再望他,那种颤动已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他的咽喉又开始发干,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血奴道:“出去走一趟。”
  王凤吃惊道:“就这个样子出去?”
  血奴失笑道:“我只不过到隔壁。”
  王风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隔壁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血奴接着道:“我忽然想起该去看一看宋妈妈,昨夜她虽然还可以开声咀咒你,但语声
已听出有些不妥。”
  王凤道:“我不过打了她一石头,再在她双膝之间撞了一膝盖。”
  血奴道:“你倒将她打得惨了。”
  王风道:“当时我却给吓怕了,混身的气力最多只剩三成。”
  血奴道:“那已经足够,你应该看出她已有多大年纪。”
  王风点头道:“不过她既然还能开口诅咒我,那一撞相信还不成问题,我只担心那块石
头。”他沉吟着接下去:“那是块魔石,就我听见已有四个人在那种石头的一击之下死
亡。”
  血奴却笑了起来:“你似乎忘记了她是个巫婆。王风冷笑道:“我没有忘记,奇浓嘉嘉
普的妖魔最好也没有忘记。血奴道:“所以,我非要去看一看她不可了。”
  王风道:“你对她倒也关心。”
  血奴道:“她本来是我的奶妈,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王风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宋妈妈那一对于瘪了的乳房。他又打了一个冷颤。
  血奴居然看得出他在想着什么,娇笑道:“你也许不知道,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混
身上下都美得很。”
  王风并不怀疑血奴的话。他倏的又站起了身子。
  血奴不由得道:“你又准备做什么?”
  王风道:“跟你去看一下那个宋妈妈。”
  血奴一怔说道:“你以为她还会高兴见到你?”
  王风道:“她本来就不高兴见到我,但我要见她,她还是非要见我不可。”
  血奴并没有忘记,王风昨夜是用脚将门踢开。
  她忽又问道:“你还敢再到那个地方?”
  王风拾头望一眼,道:“现在是白天,太阳底下不成还有什么妖魔鬼怪?”
  血奴道:“那个地方终年不见阳光。”
  王风一时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地方,嗅到了那种恶臭,感到了那种阴森可怖。
  他的嘴巴却仍很硬,道:“你敢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敢去?”
  血奴闭上了嘴巴。
  王风还有话说:“你像是不高兴我再到那个地方。”
  血奴道:“我只是关心你,昨夜你不是给吓得失魂落魄?”
  王风道:“有过一次经验,就不会再害怕的了。”他一顿,急问道:“你真的关心
我?”
  血奴道:“假的。”
  王风叹口气,道:“我也只不过想知道那魔石对她有什么影响。”
  漆黑的门,阳光下完全不见光泽。
  那种黑色,是一种死黑色,已不像人间所有。
  门上雕刻着奇怪花纹,王风现在总算已看清楚,却仍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不祥与邪恶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
  那种奇怪的花纹只是象征着某种难言的不祥与邪恶,血奴是这样解释。
  王风不能不相信。
  门又在内关紧,格子上糊着的不是纸,是黑布。
  血奴屈指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三下,轻轻地叫了一声:“宋妈妈。”
  一个声音立时在里头传了出来:“血奴么?”
  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是宋妈妈的声音。
  王风悄声说道:“这巫婆的生命力还算强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宋妈妈却竟听到,阴笑道:“姓王的小杂种也来了?”
  王风苦笑道:“她的耳朵的确灵得很。”
  这句话才说完,宋妈妈咀咒的声音已在内传出,“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刀山……”
  她莫非还是赤裸着身子,跪在祭坛的前面,咀咒王风的死亡?
  血奴偏过脸,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进去?”
  王风赶紧摇头,赶紧举起脚步,却不是走向血奴的房间。
  血奴忙叫住:“你又去什么地方?”
  王风道:“什么地方也去。”
  血奴道:“干什么?”
  王风道:“找人,死人。”
  血奴明白他的说话,冷冷道:“去找那僵尸?”
  王风道:“反正,我是闲着,总要找些事做。”
  血奴道:“僵尸夜间才出现。”
  王风道:“日间也出现,不过出现的是具尸体。”他轻叹一声,道:“只要找到尸体,
也许就有办法要他不再变做僵尸。”
  他实在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
  血奴道:“这也好,活阎王既然今夜必到,就算是少了具僵尸,这里也已够热闹的。”
她笑笑又道:“僵尸已是半个鬼,鬼最喜欢的,据说就是墓地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
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
  王风道:“现在知道了。血奴道:“你最好莫要再惹上其他的冤魂野鬼。”
  她又去叩门。
  宋妈妈的咀咒声终于停下。
  门突然打开,一个头伸了出来。
  黑蛇一样披散的黑发,混浊的眼睛,污秽满布的脸庞,宋妈妈简直就已像个妖魔。
  她的身子竟还是赤裸。
  王风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跳起了几乎一丈,翻过小楼的栏杆,慌忙跳到楼下去。
  宋妈妈瞪着他的背影,扑哧一笑,没有了牙齿的口张开,面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个黑
洞。
  她的面容更显得恐怖。
  凄厉的诅咒声,刹那又从她面上的黑洞吹出:“天咒你……”
  三个字出口,她的人就给血奴推了回去。
  血奴随亦举步跨入门内。
  门马上关紧,诅咒声同时断了。
  宋妈妈看来还可以活下去,血奴已见到,已可以放心,为什么还要入内?
  这屋子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风瞪着那关闭的黑门,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他并没有离开。
  黑门才关上,他便从楼下跳了上来。
  他没有走近,宋妈妈过人的听觉他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想了一想,把身子往侧一闪,闪入了血奴的香闺。
  才从血奴的香闺出来,为什么他又回去?
  那刹那他的眼神很古怪,行动也显得很古怪,就像个贼溜入别人家中,准备偷取什么东
西。
  莫非方才他在血奴的香闺看到了什么宝贝东西,发现了什么秘密,现在乘血奴不在,偷
取那样东西,发掘那个秘密?
  他本是个铁血男儿,来了这地方之后,仿佛亦染上了邪气。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
  血奴的回来并不是很久的事情。
  房中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王风如果不是极小心,就可能没有移动过房中的东西。
  是以她并不知道王风曾经回来。
  绿窗下的窗台上有一面大铜镜,镜中有她的影子。
  她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
  纤细柔软的腰,修长结实的腿,丰满嫩滑的胸膛,这些加起来已够迷人。何况,她还有
一张美丽的面庞。
  她怔怔的看着,仿佛就连她也给镜中的自己迷住。
  秋阳已射绿窗,射在她身上。
  她半露的肌肤缎子一样阳光下闪着光采。
  她轻笑一声,突然将那右半边身的衣饰卸下。
  瀑布一样的一头秀发立时奔流,她裸露的整个身子都是沐浴在秋阳中。
  秋阳于是也倍觉妖丽。
  她轻揉着自己的胴体,忽然走过去,打开靠墙的衣柜,取出一套湖水绿的衣裳。完整的
衣裳。
  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再穿上那整套的衣裳。
  然后血奴就不见了。
  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
  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一血鹦鹉的
奴才本来就每一样都只得上半。
  是以她身上的衣饰本来也只得一半,现在她的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
  这哪里还像个血奴?
  她突然改变装束当然有她的原因。可能只为了要外出走一趟,也可能是为了应付一个
人。
  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一定比王风,比武三爷更难应付。
  比他们两个更难应付的人,也许并不少,但必来这里,而且快将到达的人却似乎只有一
个。
  常笑!
  毒剑常笑!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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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章 毒剑常笑

  毒剑常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绝不会只是一个人。
  就像是血鹦鹉,他也有十三个奴才。
  十三个他亲自挑选的六扇门好手总有一大半终日追随在他的左右,还有一小半,不是奉
命去调查,就是先行在前面替他打点。
  他们各有他们的本领。
  有的天赋追缉的才能,比猎狗还要灵敏;有的善辨真伪,任何珠宝玉石着手就知道是否
废品;有的只一眼便可以说出某种伤口是由某种兵器造成,其中自不乏精研各种药物的高
手。
  左右有这些人使唤,他不成为名捕才怪。
  他的名字本来也是个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欢笑,时常笑。
  杀人的时候他也是满面笑容。
  笑本来是快乐的象征,用残酷的手段对待犯人在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乐趣。
  他的绰号并不好,却贴切。
  剑上其实没有淬毒,毒的是他的心,他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这比用毒岂非更来得迅速?
  正午。
  秋阳绚烂,秋风却萧素。
  风声中还有雁。
  雁声凄愁,秋意更觉萧瑟。
  秋,本是声的世界,雁声正是秋声中的灵魂。
  马蹄与秋声却并无关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到。
  这下子一来,更驱散秋声中的灵魂。
  嘹亮的雁声,一下子被密雷也似的蹄声掩没。
  马蹄雷鸣,十四匹健马并排冲入了长街。
  长街的入口虽阔,还容不下并排十四匹健马。
  马未到,鞭先到,长街人口处两旁树木的横枝在鞭影中碎裂激飞,十四骑冲开了一条阔
道。
  马蹄后漫天尘土,尘土中叶落如雨。
  那都是枫叶。
  枫是秋天的树木,秋风一吹到,叶就绊红了起来,灿烂如朝露,正是秋容的胭脂。
  长街在这胭脂两旁衬托之下,就像个娇丽的佳人。
  美酒不可糟塌,佳人不可唐突。
  只可惜就算真的面对佳人,来的这些人亦未必怜香借玉。
  这秋容的胭脂怎不给纷纷摧落?
  健马冲入了长街就分出了先后。、马蹄亦缓下。
  常笑一骑当先,按辔徐行,一身鲜红的官服,秋阳下红如鲜血。
  他面上挂着笑容,和蔼的笑容。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显得和蔼可亲。
  有谁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他的剑,竟比毒蛇还狠毒?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做这份工作不过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过千。
  平均每三日,就有一个人死在他手上。
  知道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觉得他和蔼可亲?
  在他的身后,是十二官差,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竟是萧百草。
  常笑这一次的行动莫非也有必需用到仵作行中这位斩轮老手的地方?
  萧百草实在已够老,要他那样的一个老人骑马赶路简直就是要他受罪,随时他都有可能
跌倒马下。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常笑不得不将他捆绑在马鞍上?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现在都已两旁让开,只有两个人例外。
  其中的一个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他身旁站着个头戴红缨帽的带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在他的驿站里本来有两把刀,现在却只剩一把。
  常笑就在他的面前停下马。
  他连忙一揖。
  这一揖双袖几乎及地,道:“卑职……”
  两个字才出口,说话就给常笑打断:“你就是安子豪?”
  他居然知道安子豪这个人的存在。
  安子豪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道:“卑职正是安子豪。”
  常笑的那目光缓缓由安子豪的一身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面上,道:“你是个驿丞?”
  安子豪道:“是。”
  常笑一笑道:“附近数百里,官陛最高的应该是你了。”
  安子豪道:“好像是……”
  常笑笑:“是就是,干吗用‘好像’这些不确实的字眼?”
  说话中已有斥责的意思,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
  安子豪却不由打了个寒噤,嗫嚅着道:“卑职知罪。”
  常笑笑笑道:“我没有说你有罪。”
  安子豪道:“没有。”
  常笑道:“这附近数百里的事情你势必也清楚。”
  安子豪道:“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来很够神气,但在常笑的面前却一点也神气不来。
  他就像变了条虫,应声虫。
  他也不敢说不清楚。
  对付糊里糊涂的官员,他知道常笑通常就只有一种办法。
  一个人的脑袋给剑砍下来,就算真的有毛病都不会再成问题的了。
  他也记得曾有人说过常笑那支剑是一支尚方宝剑。
  这传说是否事实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证明。
  常笑似乎很满意安子豪的答复,笑道:“很好,由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许
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安子豪道:“是。”
  常笑转问道:“你是从万通的口中知道我到来?”
  安子豪道:“万兄昨夜到来的时候,已吩咐准备今日接待大人。”
  常笑道:“万通现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呐呐地道:“在这里。”
  常笑道:“他在忙什么?”
  安子豪道:“没有忙什么。”
  常笑道:“那怎地不来见我?”
  安子豪道:“他不能来见大人。”
  常笑道:“莫非给人打散了,只剩下半条人命?”
  安子豪面露惊愕之色,道:“他只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
  常笑愕然变色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子豪抖声道:“昨夜他带着我的两个手下去开棺验尸……”
  常笑道:“验铁恨的尸?”
  安于豪道:“他们撬开的,据知就是铁恨的棺材。”
  常笑道:“验出了什么?”
  安子豪颤声道:“僵尸!”
  常笑叹息道:“铁恨变了僵尸?”
  安子豪点头,一张脸已在发青。
  常笑却笑了:“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不想也变做恶鬼。”
  安子豪点头道:“僵尸的确是种恶鬼。”
  常笑道:“万通的胆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尸,吓都吓死他的了。”
  安子豪道:“吓死了的还有一个手下。”
  常笑关心的问道:“他也只是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安子豪摇摇头道:“他整个身子
都得以保存,只是一张脸给吓的完全扭曲。”
  常笑说道:“听你这样说,他才是给吓死的。”他又笑了起来,道:“万通的死因就成
问题了,听讲僵尸会吸血,也会将人扼杀,但令人变成一滩浓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安子豪道:“也许那是具毒僵尸。”
  常笑道:“那实在毒得可以,现在那僵尸是不是还在棺村里?”
  安子豪摇了摇头,说道:“事发后就不知所踪。”
  常笑微微颔首,忽又问道:“护送棺材的他那个朋友又怎样了?”
  安子豪道:“王风?”
  常笑道:“正是王风。”
  安子豪道:“他很好。”
  常笑又笑了:“铁恨变了僵尸难道还认得朋友?”
  安子豪没有回答,事实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常笑笑着又问道:“昨夜这里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
  安于豪点头微喟。
  常笑道:“你都已知道?”
  安子豪点头道:“是。”
  常笑道:“详细给我说清楚。”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安子豪不敢不遵从。
  应声他沉吟起来,仿佛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
  常笑提醒他,道:“你可以由王风护送棺材的到达开始。”
  安予豪一言惊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确在他到达之后才发生。”他想了想接着又道:
“那得从平安老店说起的了。”
  常笑道:“平安老店显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常笑又问道:“在哪里?”
  安子豪道:“就在这长衙前面不远。”
  常笑道:“很好。”
  安子豪不明白常笑这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常笑并没要他多伤脑筋,接道:“现场听故事最好不过,我们也正好在那里歇下来。”
  他随即滚鞍下马。
  十二个官差不在话下,只有萧百草一个人例外,他给绳子在马鞍上缚紧了。
  安子豪这才注意到萧百草,试探着问道:“那位老人家……”
  常笑截口道:“他只是个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着你操心。”
  安子豪又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常笑不答只笑。
  这一次他的笑容却像冬雪一样严寒,春冰一样森冷。
  安子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再问下去,赶紧在前面引路。
  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平安老店的老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
  人老精,鬼老灵。
  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即使本来是个笨蛋,也应已识相。
  他看出安子豪引来的常笑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十二个官差追随左右。
  所以他非常合作。
  他说的比安子豪更多,也更详细。
  安子豪只是听说,他都是亲眼目睹。
  可惜他并没有安子豪的口才,他的说话甚至没有层次。
  常笑听得虽辛苦,仍耐着性子听下去。
  对于老掌柜的态度他看来还满意,面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他喜欢合作的人,因为那实在省事。
  老掌柜说得并不快,但终于将话说完。
  安子豪早已没有说话。
  店里立时死寂一片,就像变了个坟墓。
  阴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店堂。
  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已有几分恐怖,老掌柜怪异的声调再加以渲染,这恐怖又
平添了几分。
  何况店堂的地上现在还放着谭门三霸天的三具尸体。
  扭曲的脸庞,狰狰的神态,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就已在诉说着事情的诡异,恐怖。
  打破这种死寂的是常笑。
  他的目光仍在掌柜的面上,道:“你事后可曾扣打扫过这地方?”
  老掌柜摇头,道:“有位外来的万大人吩咐我不要移动任何东西,得保持原状,等他回
来检查,可是他带着我们这里的两个捕快,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安子豪脱口道:“他不会再回来的了。”
  老掌柜颤声道:“昨夜鹦鹉楼发生的事情我已听说……”
  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是自己来的还是你去请他们来的?”
  老掌柜道:“发生了这种事本应去告官,可是我还未出门,他们就来了。”
  常笑点点头,喃喃道:“万通大概追那副棺材追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又
笑了:“这个人虽然急利贪功,总算还有分寸。”
  对于万通的死亡,他一点也没有显示可惜之意。
  他的面容尽管和蔼可亲,内心却是冷酷无情。
  他微微欠身,笑笑又道:“四块石头王风取了一块,应该还有三块,还在这里。”
  这说话出口,不用他吩咐,十二个官差也展开行动。
  血红色的石头,红得可怕。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一只血鹦鹉,据讲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
下的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只血奴。
  还有十三滴。
  最后这十三滴都结成了石头,十三块血红的石头。
  表面上是石头,其实那还是魔血。
  常笑并没有看见魔王。
  那十三滴魔血,他一滴都没有喝下。
  十二个官差无需找遍店堂便找到了那三块石头,捧到他手上。
  鲜血也似的,红得可怕的石头,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血腥气味。
  他稍近鼻端,轻嗅一下,一笑,斜递了出去。
  三个官差忙迎了上来,各自从常笑的手中取过一块红石,退过一旁。
  他们将红石头放在桌子上,相继卸下背负的一个皮箱子,打开。
  箱子里有多种精致的工具,多种奇怪的药物。
  他们正是常笑座下精研药物的三个人。
  石头上若是淬毒,无论什么毒,只要在人世间曾经出现,他们能够分辨得出。
  魔血却并非人间所有。
  他们的检验是否还会有结果?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尸体之上,突喝道:“解下萧百草,带人来。”
  两个官差应声忙退下。
  常笑又笑了。
  一个人的说话能够迅速发生作用,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萧百草马上给带上。
  他躬着腰,活像只虾米。
  即使是一个年轻人,给缚在马鞍上那么久,腰身一样也很难直得起来。
  他一面倦容,神态却异常落寞,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遭遇。
  两个官差左右挟着他,迅速的将他带到常笑面前。
  常笑盯着他,缓缓道:“萧老头,可还挺得住?”
  萧百草落寞的目光一瞥常笑,道:“常大人还准备拿老夫怎样?”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
  常笑没有回答,倏的一挥手。
  两个官差立时松手退开。
  没了人扶持,萧百草的一个身子,便摇晃起来,就像是秋风中浅渚的芦苇,并没有倒下
去。
  常笑一笑道:“很好。”
  萧百草的声音,也在摇曳,道:“什么很好?”
  常笑道:“这里有三具尸体,我属下懂得解剖尸体的只有两个人。”他一顿,一字字地
道:“我要彻底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死因。”
  萧百草说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尸体?”
  常笑道:“凭你的经验,也许不必剖开尸休就已知死因。”
  萧百草道:“三具尸体两个人已可应付得来,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必定得心应手,两个
人一起动手亦不会再费上多少时候。”
  常笑道:“总不如三个人同时着手的快,我向来清楚自己的耐性有限。”
  萧百草叹气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经老眼昏花,双手亦不大灵活,要我动手更
费时失事。”
  常笑大笑道:“好像你这种昏花老眼,世上还不多。”笑声忽一敛,他又道:“没有用
处的东西,我向来不会带在身上,你可想知道我向来是用什么方法处置那些东西?”
  萧百草没有作声,他不想。
  常笑随即一拍手,道:“替萧老先生准备工具。”
  工具早已准备好,马上就送上。
  萧百草不敢不接下。
  替他准备工具的正是他的两个同行。
  常笑目光一扫,笑道:“他们两个虽不如你的经验老到,但也是你们仵作行中的高手,
无论发现了什么,最好你都不要对我隐瞒。”
  这句话又是警告萧百草。
  萧百草只有点头。
  常笑接着又道:“也不要给我铁恨那种报告。”
  萧百草索性将头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过的,他都能查出。
  只要杀铁恨的是人,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方法,都瞒不过他。
  他却查不出铁恨的死因。
  所以杀铁恨的凶手绝不是人。
  这是他对铁恨的死因所呈的报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斩轮老手,从来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
  常笑却显然例外。
  他将萧百草扣押起来,莫非就因为怀疑这个报告?
  三把刀,三只手。
  锐利的刀锋在灵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闪动着惨白色的光芒。
  刀刮下的惨白的皮肉外翻,血泥浆一样骨都骨都涌出。
  紫黑色的血!血虽未凝结,己将凝结。
  落刀的地方不约而同,正是魔石击中的地方。
  萧百草不在话下,两个官差都晓得应该选择什么地方着手。
  他们果如常笑所说,亦是那一行的高手。
  三具尸体右腿关节处的肌肉部已凹下,紫黑的一片。
  谭天龙还多用一条左腿,他那条左腿亦同时遭殃。
  萧百草现在只剖谭天龙的右腿,他只得一把刀,两只手。
  骨头都打碎,肌肉不凹下才怪。
  肌肉一剖开,碎骨便露了出来。
  碎骨赫然亦是紫黑色。
  常笑盯着紫黑的血,紫黑的骨,一双眼都发了光。
  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给当前的情景吓呆。
  吃饭的桌子变了剖尸台,酒馆的饭堂变了验尸室,三个赤裸的尸体同时在解剖。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尸臭的气息。
  惨白的刀锋,惨白的肌肉。
  紫黑的血,紫黑的骨。
  这里简直就已像是个地狱。
  这种情景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更不是寻常可以见到。
  甚至连解剖尸体,安子豪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偏开了脸。
  老掌柜比安于豪更惨,他已在呕吐。
  他呕吐着,一个头几乎已叩倒在常笑前面的桌子上,嘶声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
—”这店子若是给人知道曾经用来做验尸室,解剖过三具尸体,还有人光顾才怪。
  他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就只是这个店子。
  安子豪了解老掌柜的心情。
  常笑却似乎并不了解。
  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截口道:“你若是再在这里吵嚷,骚拢他们的工作,以后也就根
本不必再做生意了。”
  他是在警告。
  安子豪听得出常笑话中的含意,他只希望老掌柜也听得出。
  老掌柜好像也听得出,再给这一吓,一个身子立时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安子豪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地方并不大,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他来这里已多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
人,多少都已有一点认识。
  对于老掌柜,他认识更深。
  他知道老掌柜的性情,如果有人侵犯到他的利益,他甚至不借拼命。
  现在老掌柜似乎已慑服在常笑的威势之下,即使昏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实在担心这个老掌柜忍不住气。
  老掌柜如果真的昏过去就好了,只可惜不是。
  安子豪这口气也未免松得太早。
  他这口气还未吐尽,老掌柜已伸手攀着桌子,挣扎着从椅上站了起来:“我绝不容许你
们在这里做这种事。”
  猛一声狂呼,老掌柜就向一个剖尸中的官差扑了过去。
  安子豪哪里还来得及劝止。
  他甚至来不及劝止常笑的出手。
  常笑已出手。
  老掌柜一声狂呼才出口,他的人就从坐着的椅子上飞起,箭一样射出。
  人未到,剑已到。
  老掌柜一个“事”字才说完,匹练也似的一剑已哧的飞人了他的咽喉。
  剑一吐一吞。
  老掌柜扑出的身子立时仆倒在地上。
  没有血,血还来不及溅出。
  剑却已收回,常笑人亦已飞回。
  他坐回椅子上之际,剑已在鞘内。
  好快的一剑,好毒的一剑。
  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
  老掌柜也居然还未断气,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死鱼一样的一双眼瞪着常笑,一只手扼
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嘴角,惨呼道:“我做鬼绝不会放过你。”
  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变成了死鱼一样,扼着咽喉的那只手染满了鲜血。
  安子豪不由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打冷颤也并不是安子豪一个人。
  正在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亦已停下了刀,萧百草一双手虽未停下,一个身子已不住的在
颤抖。
  老掌柜的话实在够恐怖。
  在这种环境之下,听起来更恐怖。
  无论谁听了他那句话都难免震惊。
  只有一个人例外。
  毒剑常笑。
  他不单只是显得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亦依旧。
  他甚至瞪着老掌柜死亡的眼睛,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人死了如果真的就能化做厉
鬼复仇,我最少已死了一千次,绝不会活到今日。”
  就连他的话声也没有变化,他的神经简直就像钢丝一样坚韧。
  他就像铁恨,绝对否认妖魔鬼怪的存在。
  也许他还不致于这么肯定,但无论如何,他这番话已能镇定人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工作马上又继续。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初秋的天气虽然已不太热,他们的额上都已冒出汗珠,工作中的六个人更是湿透衣衫。
  检验红石的三个官差终于有了结果。
  三块血红色石头都已变成血红色的粉未。
  “这三块红石是普通的石头,只因为在红蝙蝠的血液中浸过相当时候,所以才变成了血
红的颜色。”
  “红蝙蝠原产泷洲双伏红蕉花间,它的血液,无需制炼就已是一种媚药,却绝对不是毒
药。”
  “要将石头变成这颜色,不单只需时,更需大量的血液,这三块石头简直就已是红蝙蝠
的结晶,就放在水中片刻,将那水喝下的如果是女人,即使是三贞九烈的女人,只怕也不由
自己,变成了荡妇。”
  “这种媚药很少在中土出现,还能勾起大家的记忆的就只有‘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之
迷遍大江南北一事。”
  “千里踏花”粉蝶儿是一个采花大贼,已在多年前授首铁恨刀下。
  常笑非常满意这个结果。
  三个官差实在尽了心力,所提供的资料也已够详细。
  所以他让他们去休息。
  他自己却不休息,盯紧着正在剖尸体的三个人。
  这个人的耐力也同样可怕。
  三个时辰亦过去。
  店堂中已开始逐渐的暗了下来。
  现在即使还未到黄昏,也应已快到黄昏。
  验尸方面仍没有结果,解剖尸体的三个人却已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三条鱼。
  空气再多一种汗臭,更令人难堪。
  安子豪的一身官服都已湿了,他实在想溜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不敢。
  常笑好像亦已有些不耐,忽然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验尸的官差已将手停下,另一个亦跟着停下。
  他们刚回头,常笑已忍不住发问:“你们找到了死因没有?”
  一个官差呐呐道:“是中毒死的,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常笑追问道:“是什么毒药?”
  那个官差回答不出来。
  常笑转顾另一个官差。
  另一个官差亦摇头,却道:“咽喉并没有异样,可见那种毒药并不是由咽喉进入。常笑
冷笑道:“不是由咽喉进入就一定由暗器打出来,你可曾找到了伤口?”
  官差又摇头,嗫嚅着道:“那三块血红的石头——”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石头上
并没有毒药,只有媚药,先前他们检验石头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到?”
  官差喃喃着道:“那一定有第二种暗器存在。”
  常笑道:“既然一定有,你就赶快给我找出来。”
  他一瞪眼对着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官差,道:“还有你!”
  两个官差慌忙应声道:“是!”
  常笑忽问道:“内脏剖开了没有?”
  “内脏也要剖开?”
  “要,一定要!”
  “是。”
  “内脏再找不到的话,剖他们的脑袋。”
  “是。”
  两个官差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又动工。
  常笑这才坐回去。
  他的要求比铁恨更严厉。
  脑袋如果也剖不出结果,他还要剖什么地方?
  才坐下,常笑忽又一欠身,目光已落在萧百草的身上。
  萧百草仍在埋头解剖尸体,心神似乎已放在谭天龙的尸体之上,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他
仿佛都没有在意。
  常笑盯着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萧老头,你也没有发现?”
  萧百草应声回过头来,丝毫也不显得讶异,看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早已在等候常笑的
呼唤。
  原来他的心神并非怎样集中在解剖尸体。
  他满头汗珠点滴,神态已非常疲倦,一条腰更弯。
  到底他已是个老人。
  他瞪着一双看未已昏花的老眼,道:“被击陷的膝盖上有几个很小的针口。”
  他果然已有所发现。
  常笑急问道:“有多少?”
  萧百草道:“比绣花针刺出来的怕还小,我反复检验到第三次,才将它们找出来。”
  常笑沉吟道:“比绣花针还小,那是什么暗器?”
  萧百草道:“我还未找出来。”
  常笑转顾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也仔细检验一下,看是否也有那种针口?”
  不等他吩咐,两个官差已经开始重新检验被击陷的那部分皮肉。
  有,果然有。
  这答案虽在常笑意料之内,他还是不免现出诧异的神色,道:“针口与红石所留下的伤
痕竞全都是在同一地方发现,未免太巧合。”他沉吟又道:“以此推测那暗器只怕就嵌在红
石之上,红石击在肌肉之上的同时,暗器亦被红石击入肌肉之内。”
  萧百草倏地插口道,“尽管暗器上淬有怎样厉害的毒药,足令中毒人迅速毒发身亡,血
液亦未必同时停止流动。”
  常笑拍案道:“对,只要血液还流动,那么细小的暗器既已进入人体,就可能随着血液
流入心脏。语声猛一顿,他振吭喝道:“剖他们的心脏!”声未落,他又喝一声:“掌
灯!”
  这片刻之间,店堂内又已暗了几分。
  在这种情形下工作非常吃力,而且容易出错。
  他连这一点都已兼顾。
  这个人岂止精明,更心细如发。
  他的成功,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煊赫的家世。
  灯盏迅速亮起,送到桌子上。
  侍候在常笑左右的官差时刻都聚精会神,准备执行常笑的命令。
  所以常笑的每一个命令都能够迅速生效。
  惨白色的灯光照耀之下,谭门三霸天的尸体更显得恐怖。
  剖开的尸体本来就已够恐怖的了。
  肠脏部已取出,堆在一旁。
  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将那些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安子豪实在怀疑。
  看到那些东西,他就恶心。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种机会看到一个人身体的肠脏,在他来说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
  这种幸运他却宁可不要。
  他居然忍耐得住没有呕吐,这连他都觉得很奇怪,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已变得多么难
看。
  萧百草与那两个官差的脸更难看,映着惨白色的灯光,三个人的脸庞简直就像是三张死
人脸庞。
  这一次,他们刀用得更谨慎,更仔细。
  暗器竟真的就在心脏之内。
  寸许长,头发般粗细的钢针正嵌在心瓣之上。
  钢针也许还可以流出心脏,但到那会儿血液已停止流动。
  整个心脏都变成黑色,仿如在墨汁中捞上来。
  淬在钢针上的果然是厉害的毒药。
  这样的钢针两个官差各自找到了七枝,萧百草却只找到了三枝,谭天龙的一颗心他才只
剖开一半。
  两官差都还很年轻,年轻人的一双眼通常都比老年人锐利,一双手也通常比老年人来得
灵活。
  常笑已等得不耐。
  要知道暗器的来历,毒药的来历,十七枝钢针已嫌大多,就一枚钢针也已足够。
  十七针钢针于是捧到面前。
  钢针是用夹子钳起,再放在白绢纸之上。
  一种毒药暗器在用过之后,未必毒性就完全消失。
  蓝紫色的钢针在白色的纸上更显得清楚。
  常笑凑近灯旁,仔细的看了一会,喃喃地道:“三个人的死因虽已水落石出,暗器的来
历仍是一个问题。”他霍地将纸递出,道:“唐老大,唐老二,你们兄弟是否可给予这个问
题一个解答?”
  两个面容相似,身段相若,肥肥矮矮的中年官差应声上前,将白纸上暗器接下。
  天下暗器,以川东唐门为宗,自“搜魂手”唐迪那一代开始,唐门子弟更就以毒药暗器
称霸江湖。
  “情人箭”的霸道,武林中的朋友现在说起来仍心有余悸。
  这兄弟两人正是川东唐门逐出来的不肖弟于。
  他们虽不肖,手底下绝不含糊,见识也很广。
  天下间也许还不乏他们认不出的毒药暗器,却不是现在放在白纸上的十六枚毒针。
  他们只不过检验了片刻,就有了解答。
  “针是七星堂精制,毒是最毒的牵机毒,这种毒针,其实就是七星绝命针。”
  “七星绝命针原是七星堂莫氏七兄弟的独门暗器,莫氏七兄弟当年因为开罪了天魔女,
西河口一战之后,七星就只剩一星,亦即是莫冲。”
  “七星堂也就在那一战之后没落,莫冲变成了陕北的一个独行巨盗,却已在四年前为铁
恨所擒,病死在大牢。常笑对于唐家兄弟的报告同样满意,眼中却尽是疑惑之色。谭门三霸
天的死因现在总算已完全明白。红石只击碎他们的膝盖,真正致命的却是嵌在石上的七星绝
命针。红石并没有淬着毒药,只淬着媚药。红蝙蝠的血液虽可以使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不能自
己,并不能杀人,七星绝命针却一针已足以致命。七针一齐打在人身上,即使是武林高手也
得一命鸣呼。谭门三霸天还能生存,那就真的是一件怪事。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并非
一个人所有。”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媚药红蝙蝠走遍大河南北,七星绝命针却是莫冲的独
门暗器。这两个人似乎还不曾走过在一起,这两样东西又怎会同时出现?莫非这两个人之间
有着某种联系?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少有一个人与他们都曾有关系。”铁手无情
“铁恨。”千里踏花“粉蝶儿是死在铁恨的刀下,莫冲亦是给铁恨关入大牢,再死在牢中。
常笑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喃喃自语道:“粉蝶儿、莫冲都是在铁恨的无情铁手之下就捕,
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岂非也大有可能全部落在铁恨的手中?”他倏的大笑道:“这么
巧,我实在有些怀疑杀他们的凶手就是铁恨。”
  这句话出口,最少有一大半人耸然动容。
  他们都知道铁恨已死了七八天。
  死了七八天的人是不是还能杀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分辨。
  安子豪嘴唇微动,看似想开口,但结果还是将话咽回。
  他并没有忘记铁恨已变了僵尸。
  一个人能够变成僵尸,也能够化为厉鬼,说不定铁恨当时就已化做厉鬼。
  僵尸杀人固然诡异,厉鬼作祟起来,更诡异的事情只怕也会发生。
  常笑大笑不绝,眼瞳中却丝毫的笑意也没有。
  这种笑声分外单调,分外阴森,在现在的环境听来,更觉阴森。
  萧百草忍不住叹气道:“铁恨当时是钉在棺材里面。”
  常笑的笑声刹那一敛,道:“棺材是死人躺的,但不一定是死人才可以躺棺材。”
  萧百草道:“铁恨早在七八天之前就已是个死人。”
  常笑忽问道:“他的死因是什么?”
  萧百草闭上嘴巴。
  这个问题常笑已问了他十一次,他亦已详细解释过一次,复述过一次,简答过九次。
  同一个问题回答了十一次,他已感到厌倦,他已决定不再回答。
  常笑等了好一会,又说道:“你已回答不出来?”
  萧百草道:“我先后己回答了十一次。”
  常笑冷笑道:“有死亡就一定有死因,如果他真的已死亡,凭你经验的老到,绝对没有
理由找不出他的死因,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亡,除非你根本就没有剖开他的尸体。”
  萧百草又闭上嘴巴。
  常笑盯紧了萧百草,道:“验尸房只有你一个人,解剖过的尸体在那里也只有你胆敢重
新将之缝合,穿回衣服,放入棺材,铁恨即使己死亡,你是否解剖过他的尸体只有你自己清
楚。”
  萧百草不作声。
  常笑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老朋友,你不忍解剖他的尸体?”
  萧百草仍不作声。
  常笑又问道:“是不是你其实已知道他的死因,却顾虑某种事情,不敢说出来?”
  萧百草索性连眼睛都闭上,懒得望常笑。
  常笑也不介意,转过话题,问道:“独行大盗满天飞,郭繁的兄弟郭易,他们两人的尸
体铁恨都是交由你解剖检验?”
  萧百草这才开口道:“那是事实。”
  “他们的死因又是什么?”
  “中毒。”
  “什么毒?”
  “不清楚。”你验尸后的报告我看过,上面的确也是这样写。“”我知道你看过。“”
有件事只不知你是否也知道?“常笑忽然一笑。这一笑笑得诡异非常。萧百草一睁眼,正好
看在眼内,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常笑道:“满夭飞郭易的尸体我都曾着手下挖出重新剖验。”
  萧百草一怔,面色不觉已微变。
  常笑道:“结果我发现了一件事。”
  萧百草这一次没有再间是什么事,他知道常笑一定会说出来。
  常笑随即说出来。“两个尸体的剖验你都非常粗率,剖开之后再缝合,就像是只做了这
个步骤,内里的东西全都还算完整。”
  萧百草的面色继续变。
  常笑笑道:“也许你萧老先生经验丰富,已不必将尸体剖成现在的样子,我的下属可没
有这种本领,只可惜他们也是白费心机,那可能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要从开始腐烂的尸体之
中追寻死因,本来已是渺茫。”他一顿,接下去:“所以我们只好暂时接受你那份验尸的报
告,现在可不能接受了。这只因为现在我又已发现了另一件事情,郭易和满天飞剖开后的尸
体与现在谭门三霸天剖开后的尸体实在太相似,他们的死因显然都是一样。”
  萧百草听着,面色更变得厉害。
  “在红石遗留的伤痕掩饰下,你尚且能发现七星绝命针的伤口,找出谭门三霸天的死
因,为什么在满天飞、郭易的尸体上就不能?”
  萧百草只听不答。
  常笑接问道:“七星绝命针就在心脏之内,我既已下令剖开内脏,迟早必会发觉七星绝
命针的存在,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说出针口这件事情?”
  萧百草仍然不答,眼瞳中似有佩服的神色。
  他是否佩服常笑判断的准确?
  常笑随又道:“你大概以为这一来就可以置身事外,免除自己掩饰真相的嫌疑,却不知
道这一来,你正是弄巧反拙。”
  萧百草叹了一口气。
  常笑又道:“这一次你若是像以前两次一样,我也许就因此相信你已经由于年纪的关
系,一切都已经在退化,戌了一个敷衍塞责的老头儿,绝非昔年精明负责的萧百草,从而放
过你。”
  萧百草只有叹气。
  常笑道:“你确是聪明,可惜还不够狡猾,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套你显露真正的工作
能力。”他又笑,问道:“现在你是否已愿意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萧百草没有反应。
  常笑自顾道:“满天飞、郭易的尸体都是铁恨给你送来,他们的死亡也许跟你没有关
系,可是他们真正的死因你都清楚,为什么不据实写下来?”
  这事实已不是常笑要萧百草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萧百草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不理会,继续问下去。
  “是不是铁恨吩咐你这样做?”
  “铁恨其实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你跟他私底下还有什么瓜葛?”
  “他是不是已真的死亡?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千里踏花粉蝶儿,莫冲都曾落在他手中,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是否都也落在他手
中?”
  “杀满天飞,郭易的凶手其实是否就是他本人?”
  “满天飞,郭易与七年前王府宝库失窃那件案子多少都有点关系,铁恨杀他们是否因为
这个原因?”
  “铁恨与那件案子是否也有关系,你是否也有关系?”
  “你们是否在进行什么计划?那又是什么计划?”
  “你们是否也是那鹦鹉,血鹦鹉的人,血鹦鹉的奴才?”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一根无情的鞭子,一下下抽在萧百草的心上。
  萧百草的嘴巴闭得很紧,嘴唇却已不住在哆嗦。
  他整个身子部在颤抖。
  常笑停下口之时,他已瘫软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已经够老。
  老年人的心神都比较脆弱。
  在常笑迫问的鞭于连连抽击下,他已无法支持下去。
  他整个人都开始崩溃。
  常笑看得出,只一顿又道:“我要问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问出来,在我的面前,
从来没有人能够隐瞒事实。”他冷笑,接道:“除了我本人,我所有的手下都是用刑的好
手。”又一声冷笑,他迫视着萧百草:“你不妨考虑清楚,我再等你一盏茶时候。”
  萧百草突然由椅于上站起身,惨笑道:“不必等。”
  常笑道:“你已愿意说出来?”
  萧百草却竞问道:“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了?”
  常笑一怔道:“有多大?”
  萧百草道:“八十。”
  常笑道:“看不出,你精神还很硬朗,我本以为只有六七十。”
  萧百草又问道:“八十岁的人还可以活多久?”
  常笑道:“以你来说,最少还可以再活十年,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清楚,可就难说了。”
他冷冷接道:“我如果动刑迫供,事后就放人,本来可以活十年的人能够再活一年已经是奇
迹,那还是指年轻人,老年人并不包括在内。”
  萧百草却笑了。“一个人活上八十岁已经太足够,就算再多活十年也没有多大意思,所
以死在今日,我也并不觉得遗憾。”
  常笑冷笑道:“只怕你要死也不是立即就死得了。”
  萧百草又笑,笑问道:“一个人自己决定要死了,难道也死不得?”
  常笑道:“死不得!”
  萧百草笑道:“你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大自信,不过你虽然是个活阎王,并不真
的是个阎王。你还没有权控制一个人的生死!”这句话出口,萧百草佝偻的身子倏的一转,
右手同时一挥。
  一般气流随着他右手的挥动涌向常笑,居然也不弱。
  只可惜他离开常笑最少有两丈,这一股气流即使能涌到常笑的身上,最多也只能飘起他
的衣衫。
  这一挥有什么作用?
  常笑也一怔,却连随面色一变,连人带椅猛向旁倒翻了出去。
  萧百草的武功并不高,内力也有限,那一挥相距大远,的确已不能伤人,可是那一挥之
中,却夹着三支寸许长,头发般粗细的钢针。
  七星绝命针!
  紫黑的毒针,暗淡的灯光下并不易察觉。
  常笑惊觉的时候,三支七星绝命针已在眼前。
  总算他的目光锐利,总算他的反应敏捷。
  站在他后面的那官差却没有常笑那种锐利的目光,那种敏捷的反应。
  三支七星绝命针从常笑身旁掠过,两支打在那个官差的胸膛之上,一支却飞入了他的右
眼。
  凄厉已极的一声惨呼刹那嘶破空气。
  那个官差反手掩住了自己的右眼,往下猛一撕。
  一声寒人肌骨难以形容的奇怪声响在惨呼声中响起,那个官差的右眼连带眼珠下的一片
肌肉已给他自己撕了下来。
  眼珠已紫黑!
  他右手握着眼珠,也握了一手的鲜血。
  鲜血竞也已发紫。
  没有了眼珠的跟眶鲜血直流,亦已开始发紫。一一他还有的一只左眼正瞪在手中的眼珠
上,眼中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恐惧。
  又一声惨呼嘶破空气,他瞪着眼,转身扑出,扑在身后的一个同僚身上。
  “救我……”他嘶声惨呼。
  惨呼未绝,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同时他的双手亦已滑开,给他扑在身上的那个同僚还是一同倒下,裤裆全部湿
了。
  那个公差扑在他身上的时候,手中的鲜血,血中的眼珠正压在他的面上。
  投有人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知道。
  那种恐怖的感觉已绝非他所能忍受。
  他没有呕吐,一个身子却已瘫软。
  挣扎着好容易他才爬起来,忽然又例下,一张脸竞在发紫。
  满是鲜血的眼球落在他身旁的地上,紫黑的瞳孔散发着凄冷的光芒,上面赫然露着小半
截七星绝命针。
  眼珠压在他面上的同时,那小半截七星绝命针已刺入了他面上的肌肉。
  好厉害的七星绝命针,好厉害的毒药!
  没有人上前,没有人理会。
  所有人都似已吓呆,安子豪也不例外。
  常笑例外。
  他正在对付萧百草。
  椅子还未着地,他的人已弹起。
  一弹起他就瞥见萧百草正举起手中的剖尸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他怪叫一声,整个身子立时箭一样射了过去。
  他绝不能让萧百草就此自杀,他还要问萧百草的口供。
  刀已割入咽喉。
  萧百草的面上没有痛苦,只有一抹凄凉。
  他是仵作行中的斩轮老手,在他刀下剖开的尸体已不知多少,却想不到竞有这一天,用
自己手中的剖尸刀,割自己的肌肉,割自己的咽喉。
  这难道就是报应?
  锐利的刀锋,惨白的刀光。
  刀已割人了一半。
  只一半,刀就不能再割入去。
  常笑已扣住了萧百草握刀的手。
  他的身形的确是箭一样飞快,他的手却是铁一样,一扣住,萧百草手中的剖尸刀便不能
再割人咽喉半分。
  内力的修为,他比萧百草又岂止高一倍。
  他盯着萧百草的咽喉,面上又有了笑意。
  咽喉只割开一半,只要咽喉还没有完全断下,他就可以要萧百草不死。
  他有这种把握。
  他的手下有这种人才。
  在他的身旁,更一直就带者好几种名贵的刀伤药。
  他笑着道:“我不想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
  这句话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
  血己从萧百草的咽喉流下。
  紫黑色的血。
  谭天虎谭天豹的心脏,都起出七支七星绝命针,谭天龙的心脏,又岂会起不出七支七星
绝命针?
  萧百草显然已将那七支七星绝命针全起了出来。
  他交出了三支,暗算常笑用了三支,还有一支。
  最后的一支他留给自己。
  刀割入咽喉之际,那一支七星绝命针亦随着刀锋送入了咽喉。
  现在他就算不想死也不成了。
  他的眼仍张着,目光还在窗外。
  窗外的屋檐下挂个鸟笼。
  中空的鸟笼。
  那本来养着血奴送给老掌柜一只叫小魔神的鹦鹉,们已在七月初一鬼门大开之日吓死。
  他也许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不知道鸟笼中养着的就是只鹦鹉,可是看到那个鹦鹉笼,他
的眼中便有了笑意。
  他笑着一声轻呼:“鹦鹉——”语声嘶哑而微弱,他虽然还有气,已是气若游丝。
  “鹦鹉”两个字出口,这游丝亦断,他的眼却没有阖上,眼中的笑意也仍未消失。
  这笑意已显得很诡异。
  常笑面上的笑意却早已凝结,扣住萧百草手腕的那只右手猛一紧,厉声道:“鹦鹉?什
么鹦鹉?血鹦鹉?”
  没有回答。
  常笑也知道死人绝不会回答自己的说话,只是那说话冲口而出,已不由自己。
  他的眼中充满厌恶之色。
  对于鹦鹉这两个字,他又岂只厌恶而已。
  “鹦鹉”究竟是代表什么?
  一只鸟?一个人?抑或一件秘密?一个计划?
  萧百草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回答那些问题?
  常笑的一个头又大了几倍。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只血鹦鹉。
  血鹦鹉的出现,太平王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的神秘失踪,他奉命暗中调查这件窃案,已有
两年多。
  由奉命那一日开始,两年多以来,他的头几乎就没有一天不发胀。
  这件案子也实在太棘手。
  好不容易才抓住萧百草这线索,哪知道,竞又被萧百草自己一刀割断。
  他虽然常笑,这一次已笑不出来了,一张脸铁青,扣住萧百草右腕的那只手忽一推。
  “吱”一声,握在萧百草右手的那把剖尸刀立时整把切入了萧百草的咽喉,切断了萧百
草的咽喉。
  萧百草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不会再有感觉。
  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死两次,常笑这样做,只不过因为他现在的心中实在太难受。
  难受得非要杀一个人不可。
  这里却除了安子豪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杀,但他还不想杀安子豪。
  最低限度他还要安子豪引路。这地方完全陌生。所以,他只有向死人开刀,再杀一次萧
百草。他这才放手。
  萧百草死狗一样倒下,倒在他的脚下。
  他心中仍有余恨,一脚踩上萧百草的尸体,森冷锐利的目光一转,盯着窗外的鸟笼。
  窗外已一片昏暗,风吹得更萧索。
  鸟笼“依呀”,“依呀”的呻吟也似的摇曳在风中。
  常笑霍地转头,目光落在安子豪的面上,道:“这笼子里头本来有没有养鸟?”
  安子豪不假思索,道,“有。”
  他是这里的常客,这件事他是可以肯定答复。
  常笑接问道:“什么鸟?”
  安于豪道:“鹦鹉。”
  常笑闷哼道:“偏就是这么巧,又是这种扁毛畜牲。”
  安子豪道:“那只鹦鹉叫做小魔神,据讲是血奴送给老掌柜的礼物。”
  常笑道:“血奴为什么送他礼物?”
  安子豪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生的积蓄都尽花在她的身上。”
  常笑道:“血奴今年有多大?”
  安子豪思索着道:“好像还不到二十。”
  常笑道:“他今年又有多大?”
  安子豪道:“六十五怕也有了。”
  常笑道:“这年纪,已足够做血奴的祖父了。”
  安子豪道:“很足够的了。”
  常笑冷笑道:“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还有那个气力?”
  安子豪明白常笑所问的是哪个气力,苦笑道:“不清楚,不过,听他说,那一夜,血奴
连碰都不让他碰,可是他得到的刺激已令他满足。”
  “那一”夜,“常笑奇怪道:“只一次就将一生的积蓄都花光?”
  安子豪道:“血奴的价钱很高。”
  常笑说道:“高得已足以花光他一生的积蓄?”
  安子豪点头,道:“他却认为很值得,并说老天如果还让他再活十年,让他有机会再存
那么多钱,一定会再到血奴那里一次。”
  常笑道:“他的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安子豪道:“据我所知是没有。”
  常笑道:“那么血奴莫非真有几下子?”
  安子豪道:“听说是的。”
  常笑道:“听说?你没有找过她?”
  安子豪摇头。
  常笑盯着他,道:“我看你并不像很正经的那种男人。”
  安子豪道:“本来就不是。”
  常笑道:“你当然不会错过鹦鹉楼的那种地方。”
  安子豪道:“不会。”
  常笑道:“到了鹦鹉楼,你竟然会不找血奴?安子豪道:“我不能找她。”
  常笑道:“花不起那个价钱?”
  安子豪道:“勉强还花得起。”
  常笑道:“那为了什么?”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一定要回答?”
  常笑道:“在我的面前只有死人才可以不必回答/安子豪又叹了一口气,呐呐地道:
“我跟她的母亲有来往,实在不好意思去找她。”
  “原来是这个原因。”
  安子豪点头。
  常笑的目光又回到鸟笼上,道:“方才你说过王风离开这里之后,就带着棺材到鹦鹉楼
找血奴。”
  安于象只怕常笑这一次看不到自己点头,忙应道:“事实是这样。”
  “鹦鹉楼在哪里?”
  “就在附近。”
  常笑再次回头,目光一扫,吩咐道:“林平、张铁留在这里,其他人随我到鹦鹉楼。”
  他的话还未说完,两个官差的面色已经变了。这两个官差莫非是常笑吩咐留下来的张
铁、林平?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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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6: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章 吓煞人

  夜已深。
  一到了深夜,声音就多了。
  鸟笼的摇曳,秋虫的鸣叫,本来很微弱的声音,现在都已听得很清楚。
  天外还有风声,还有雁声。
  雁声更嘹亮,更凄凉。
  “深怕数秋更,况复秋声彻夜惊。第一雁声听不得,才听,又是秋虫第一声。凄绝梦回
程,冷雨愁花伴小庭。遥想故人千里外,关情,一样疏窗一样灯。”
  秋声中的雁声,几乎被诗人普遍地应用,黄仲则这首词正是一个例子,他却说第一声听
不得的是雁声。
  只因为一听到雁声,愁思很容易就来了。
  张铁、林平现在来的却不是愁思。
  就连这雁声,在他们听来也只有恐怖为感觉。
  剖开的尸休已用白布盖好,还有萧百草,老掌枢,两个官差的两具尸体亦已搬到一旁。
  凄冷的灯光照耀之下,死人的面庞说不出的可怕。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虽在自布的下面,可惜他们都曾看过尸体的解剖,都已留下深到的印
象。
  只要目光落在白布上,他们就仿佛已看见白布下的死人。
  他们的目光却又不由自己。
  因为那边不时有声音传来。
  苍蝇展翅的声音。
  现在只不过初秋,还是苍蝇的季节。
  苍蝇在夜间出现,总喜欢飞舞在灯火的周围,何况这灯火之下还有尸休。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已开始发臭。
  发臭的尸体对苍蝇来说本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诱惑。
  血腥味也是。
  所以另外的四具尸体之上,也有苍蝇在盘旋。
  这种声音在他们的感觉,已不只是讨厌。
  他们已停下说话。
  那是驱除恐怖的一种很好的办法,但也要有说话的心情。
  他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
  只是想。
  总算他们的胆子还够大,还支持得住。
  胆子不够大的人,根本就不能追随常笑出入。
  夜更深,窗外冷雾凄迷。
  风穿窗吹入,吹入了冷雾。
  灯光冷雾中朦胧,活人的脸庞,死人的脸庞,也都在冷雾中朦胧了。
  这冷雾简直就像是在人身上透出来。
  话人有人气,死人亦有鬼气。
  死人有七个,活人却只得两个。
  鬼气自然比人气更重。
  鬼气阴森!
  张铁、林平只觉得整个身子就像是浸在冰水中。
  好在常笑一留就留下两个人。
  漫漫长夜,如果只得一个人,真不知怎样度过。
  他们两个人私下亦打算不离开对方的了。
  只可惜一个人就算是本身往往也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张铁并不想这时上茅厕,但需要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办法。
  他当然不好意思解决这种事都要林平陪伴左右。
  林平更不好意思跟去。
  店堂里于是就只剩下林平一个人。
  在这种环境之下,身旁有一个活人总比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好。
  张铁一离开,林平就慌了。
  他忽然觉得这店堂又冷了几分。
  少了一个活人,鬼气自然相应重了。
  他的额上却有汗。
  冷汗。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面容却一宽,道:“这么快?”
  这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就变了。
  张铁才出去,没有理由这么快回来。
  张铁的脚步也没有这么轻。
  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一声轻叱,他急忙回头。
  这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脖子已不能扭动,一双冰冷的手已从后面伸来,扼住了他的脖
子。
  那简直不像是人的手。
  不是人又是什么?
  鬼?僵尸?
  林平面都青了,脱口一声惨呼。
  店堂后面的院子非常阴森。
  没有灯,只有天边的一弯新月斜照下暗淡的光芒。
  没有灯的地方本来就已阴森的了,何况这院子当中还植着一株白杨?
  白杨蒂长叶大,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是秋树中最令人萧瑟一种,亦是萧瑟秋声的代表。
  院子里的西风此际正急。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在这个院子,这个时候,又岂只愁煞人,简直已吓煞人。
  张铁心胆都寒了。
  他的名字虽有一个铁字,在他的身上,却只有一样东西是铁打的。
  他的刀。
  刀锋虽未出鞘,刀柄已在他的手中。
  在这个地方,无论在做着什么,他都绝不会让那把刀离开他的手。
  刀有杀气,一刀在手,据讲连鬼都要让三分,他一手握刀,一手正要拉开裤子,就听到
了林平那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
  他的一张脸立时白了,刀呛嘟出鞘,慌忙奔回。
  店堂中冷雾更浓,灯光浓雾中更黯淡。
  林平已倒在地上。
  他整张脸庞都已扭曲,一脸惊惧之色。
  这惊惧之色,你说有多强烈就有多强烈。
  他的眼睁大,眼珠已凝结。
  死人的眼瞳根本就再没有变化。
  看样子他竟是给吓死的。
  他的身上并没有血,身上衣服却已经萎缩,整个身子都在散发着迷蒙的白烟。
  绝不是风吹入来的冷雾,也绝不是死气。
  死气无色,冷雾通常只带着夜间的木叶清香,这白烟却飘着刺鼻的恶臭。
  迷蒙的白烟之中,林平外面的肌肤竟是在消蚀。
  只不过刹那,他的手已不像人的手,他的面庞也已不再像人的面庞。
  肌肉消蚀,现出了骨头,连骨头都开始消蚀。
  风吹过,骨肉散成了飞灰,散入冷雾中。
  张铁死盯着林平的尸体,一个身子僵住在那里。他的手已冰冷,甚至他的心都已冰冷,
冷雾仿佛已结成尖针刺入他的心深处。
  他奔回来的时候,店堂中并没有人。
  现在也没有,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是有人存在,并且已待在身后。
  他突然回头。
  在他的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突然惊觉,完全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
  那个人简直就象是冥府中放出来的幽灵。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已死了七八天,己没与可能是一个人,却只怕还没有到冥府报到。
  这两天他还在人间徘徊。
  他还是一具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
  站在张铁身后的那个赫然是铁恨。
  “铁手无情”铁恨!
  他面容如生,一个身子仍标枪般挺直。
  僵尸的身子本来就挺直,直得很。
  僵尸的脸庞,你又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突然看到死板板的一张僵尸脸庞,你又害不害怕?
  “铁都头!”
  张铁失声惊呼,一张脸刹那死白。
  他惊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
  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见到鬼一样。
  他害怕见鬼。
  铁恨仿佛没有听到,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双脚一跳,跳到了张铁的面前。
  张铁一声怪叫,忙举起手中刀。
  死在他这把刀之下已有不少人,刀上已有了杀气。僵尸不会死,却可能倒在刀的杀气之
下。只可惜他的刀还未举起,铁恨双手正扼住了他的咽喉。
  铁手本已无情,变了僵尸更不会留情了。
  “僵尸——”张铁嘶声惨呼未绝,语声便已被扼断,舌头却被扼了出来。
  他的眼也死鱼一样突出。
  一般腥臭的气味突然在他胯下涌出,他的一条裤子已全都湿了。
  铁恨这才松开手。
  他的眼珠子在转。
  僵尸的眼珠子是不是还会转动?
  目光落在萧百草的尸身之上,铁恨的面上竟露了惋惜之色。
  僵尸的面容是不是还有变化?
  僵尸是不是还有感情?
  鲜红的门,红如鲜血。
  巷子里只有这扇红门。
  鹦鹉楼也就在这红门之后。
  门户已打开。
  应门的仍是那个小姑娘,穿着套红衣裳,一双眸子黑如点漆的那个小姑娘。
  给王风开门的时候,她上上下下最少打量了王风十眼,现在给常笑开门,却连正眼也不
敢望一眼常笑,好像她已看出这卜人比王风更难惹。
  她低着头,嗫嚅着道:“你们是……”
  安子豪一旁道:“我们是来查案的。”
  小姑娘这才看到安子豪,奇怪地望着他。
  安子豪随即问道:“血奴在不在?”
  小姑娘道:“在,我去替你们通传。”
  安子豪还未表示意见,常笑已摇头,道:“不必,我们这就去找她。”
  这句话出口,他的脚步已举起,一步跨入去。安子豪慌忙上前引路。
  小姑娘赶紧让开,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讲。
  她虽然年纪小,见识也不多,却已看出常笑亦是个官,比安子豪更大的官,无论常笑做
什么,她都只能一旁看着,甚至连看最好也不看的,远远的躲避开去。
  她当然没有跟在后面。
  穿过回廊,走过花径。
  花寒依稀梦,蝉语诉秋心。
  一路上就只有花香,只有虫声,莫说歌声无影,连酒气都没有。
  这并不像往日的鹦鹉搂,更不像是个妓院。
  现在这时间正是妓院的黄金时间,但除了他们一行十人,除了开门的红衣小姑娘,没有
其他人走动。
  左右的楼房都有灯光,窗纸上亦有人影。
  沉默的人影,仿佛在偷窥着这些不寻常的来客。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们莫非已听到了风声,先躲了起来?
  常笑走着忽然道:“这妓院的生意似乎并不好。”
  安子豪立刻摇头道:“只是今夜不好。”
  常笑道:“我要来这妓院搜查一事已传了开去?”
  安子豪道:“这里的地方虽小,人可不少,嘴巴很多。”
  常笑道:“聪明人也很多。”
  安子豪道:“事情发生在平安老店和鹦鹉楼两个地方,大人既去了平安老店,他们并不
难想到接着必会来鹦鹉搂。”
  常笑忽笑道:“昨夜出现的僵尸,是不是也是一个原因?”
  安子豪勉强一笑,道:“我看就是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已打了两个寒噤。
  夜色已很浓,这时候僵尸应己出动。
  常笑盯着安子豪,说:“你的胆子并不大。”
  安子豪苦笑道,“本来就不大。”
  常笑道:“你真的相信有僵尸这样的东西存在?”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个手下毫无疑问是给活生生吓死的。”
  常笑道:“并不一定僵尸才可吓死人。”他一声冷笑,又道:“你那个手下,一个人私
自转回,绝下会没有原因。”
  安子豪道:“也许他有所发现。”
  常笑冷笑道:“为什么你不说他看中了铁恨口含的避毒珠?”
  安子豪没有作声。
  常笑接道:“你还有的那个手下不是说过他们撬开棺材之际,看到铁恨面目如生,并不
像死了七八天的人,王风告诉他们那完全因为铁恨口里含着的避毒珠,才能够保持尸体不
变。”
  安子豪点头。
  常笑道:“那样的一颗珠子,你可知什么价值?”
  安子豪道:“价值连城。”
  常笑道:“是不是足以引人犯罪?”
  安子豪微喟道:“我那个手下为人的确有些贪心。”
  常笑道:“一个人作贼不免心虚,如果胆子本来就已不很大,不要说僵尸,一个人突然
从棺村里站起来,已足以将他吓死。”
  安子豪结结巴巴地道:“可是……棺村里卧着的是铁恨,铁恨已经死了七八天,已钉在
棺村里七八天。”
  即使是活人,给钉在棺村里七八天,就不闷死也饿死的了。
  死人是不是还能复活?
  这就是问谁,谁也会摇头。
  但故老相传,死人是有可能变成僵尸。
  这传说是否真实?却没有人敢肯定。
  世间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相信,但又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件事常笑是不是就可以解释?
  常笑没有解释,冷笑道:“谁知道铁恨那七八天是否一直都钉在棺材里?”
  安子豪道:“最低限度还有个人知道。”
  常笑道:“你是说王风?”
  安子豪道:“他一定知道,问题只是他肯不肯说老实话。”
  常笑道:“在我的面前,没有人敢不说老实话。”
  这是不是太夸口?太自信?
  他补充道:“据我知道,在他的面前就只有一条路,没有人想走那条路。”
  那一条也就是死路。
  安子豪又不作声。
  对于常笑的话,他不愿置仪,也不敢置议。
  常笑接问道:“他是不是还在鹦鹉楼?”
  安子豪道:“今早,我找他问话的时候还在。”
  王风现在并不在。
  鹦鹉楼中就只有一个血奴。
  五丈宽的照壁散发着白粉的气味,聚会在奇浓嘉嘉普的十万妖魔,妖魔膜拜的魔王,十
万把魔刀下的十万滴魔血,魔血化成的鹦鹉,还有血鹦鹉的十三个臣子一十三只血奴都已消
失在这白粉的后面。
  照壁已被粉饰得雪白,没有了魔画,只是幅普通的照壁。
  在魔画的衬托下,这地方简直像个地狱。
  美丽的地狱,一夜之间就毁在王风手下。
  没有了魔画,这地方也只是个普通地方。
  所以常笑并不像王风,第一眼并没有落在照壁之下。
  他的第一眼落在血奴的身上。
  这地方现在还有什么比血奴惹人注目?
  血奴已换过了整套的衣衫,左半身已不像初生的婴儿,整个人已不像鹦鹉的臣子。
  但她还是叫做血奴,她也依然美丽。
  美丽的女孩子本就已惹人注目。
  常笑的目光却并没有被她吸引,很快就转开。
  硬底的皮靴,带刺的长鞭,三丈宽的大床,床顶上挂着的钩子,刚粉刷过的照壁,常笑
的目光一一从上面掠过,才又转回血奴面上。
  “你就是血奴?”他带着笑问。
  “嗯。”血奴笑着应。
  妩媚的声音,甜美的笑容,她好像很欢迎常笑的降临。
  常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道:“听讲你向来只穿一半衣服?”
  血奴笑道:“这是事实。”
  常笑道:“现在你穿得很整齐。”
  血奴道:“因为我怕着凉。”
  常笑道:“这几天都差不多,并不冷。”
  血奴道:“昨夜出现了僵尸之后,这地方不知怎的就变得阴阴森森。”
  一说到僵尸,她的语声就不很稳定。
  常笑道:“你也怕僵尸?”
  血奴道:“我只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的胆子普遍来说都不大。
  常笑道:“那干吗你不离开,还留在这里?”
  “我没有地方好去。”血奴的眼圈似乎红了。
  一个女孩子如果还有地方去,亦不会留在妓院。
  常笑道:“李大娘那里不好?血奴的面色马上变了,冷冷道:“如果好我根本就不会来
这里。”
  李大娘是血奴的母亲,做母亲的如果是个好母亲,做女儿的也根本就不会做妓女。
  常笑点点头,目光转向放在那边墙下的棺材,道:“最低限度你也得搬走那副倌材,难
道你不知道那副棺材就是僵尸的窝,僵尸随时都可能走回他的窝休息?”
  血奴的脸不由白了,吃吃道:“这副棺材并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私自将它搬走。”
  常笑道:“王风不肯将这副棺材搬走?”
  血奴道:“我没有问他,今天早上一时间又醒不起。”
  常笑诧声道:“他不在这里?”
  血奴道:“早上一早就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常笑说道:“整整的一天,他去了什
么地方?”
  血奴道:“不知道。”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他曾说过去找他朋友的尸体。”
  “铁恨的僵尸?”
  血奴点头道:“僵尸在日间据讲只是一具尸体,听他说,他是想尽快将尸体找到。”
  常笑道:“为什么?”
  血奴道:“只要找到尸体,他说也许就有办法制止铁恨再变僵尸,他似乎很不想他的朋
友再变僵尸害人。”
  常笑冷冷笑道:“他是个巫师?也懂得降魔捉鬼?”
  血奴答不出。
  常笑随又道:“如果已找到僵尸,他势必会搬回来,再放入棺材钉好,现在已是僵尸出
现的时候,还不回来,难道他找不到尸体,索性找僵尸去了?”
  安子豪插口道:“说不定他现在已找上僵尸,被僵尸扼住咽喉,再不会回来的了。”
  这些话出口,他自己已先打了几个冷颤。
  血奴的脸庞更加白了
  常笑却全无反应,一样的面色,一样的笑容,目光落在棺材之上,道:“棺材的钉口之
上,也一样可以看出棺盖这七八天之间是否都钉稳。”
  不用他再行吩咐,方才解剖尸体的两个宫差已自越身而出。
  仵作这一行出身的人,对棺材这种东丁本来就很有研究。
  常笑也没有再行吩咐,转顾安子豪:“万通剩下的那一滩浓血,那一只黑手,在什么地
方?”
  安子豪道:“在楼下,楼梯后面的小屋子里。”
  常笑目光又一转,道:“唐老大,唐老二,你们两个随他走一趟,董昌,你也去。”
  唐氏兄弟应声走向安子豪,正向棺材走去的那两个官差中的一个应声亦停下了脚步。
  常笑随即又道:“检验那棺材一个人已足够。”
  董昌连声应是,改向安子豪走去。
  安子豪慌忙退出楼外,在前面引路。
  常笑看着他们四人离开,喃喃自语道:“浓血,黑手,这如果不是真的僵尸在作祟,相
信就是毒药所做成的结果。”
  这如果只是毒药所做成的结果,以唐氏兄弟对毒药的认识,再加上一个仵作出身的董
昌,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了。
  事情是不是这样简单?
  灯光虽明亮,到了那边的墙壁,已变得暗淡。“棺材在暗淡的灯光之下,更觉得恐怖。
那官差因此将旁边的一盏灯也拿过去。他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工作。做他这种工作,即使经验
丰富,环境不够光亮,亦很容易判断错误。多了那盏汀,棺材使有了光采,虽然始终是死亡
的象征,看起来总算已没有那么恐怖。棺盖已先后两次打开,第二次打开之后,就没有钉
上,因为尸体己不在里面。尸体已变做僵尸跑掉。在未找到僵尸,未寻回尸体之前,棺盖钉
上岂非就很多余。王风甚至没有将棺盖盖好,只是随随便便的搁在棺材上面,盖不住棺头,
露出了两三寸的一道空隙。所以要打开这副棺材实在不是一件难事。那官差将灯放在旁边的
一张儿子上放下,走前去,偏身一伸手,就将那棺盖捧开。棺盖一打开,飒的一个人就从棺
村里直挺挺地弹了起来。僵尸!棺材是死人的东西。从棺材里出来的难道还会是一个活人?
死人之中,据讲就只有一种僵尸还可以跳动。——那副棺材就是僵尸的窝,僵尸随时都可能
走回他的窝休息。想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常笑不由就机懔懔的打了个冷颤。其他的官差却
吓惨了。血奴更就像踩了尾巴的母猫,尖声惊叫了起来。吓得最惨的当然是那个捧开棺盖的
官差。他虽然仵作出身,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尸变,看见僵尸。惨白色的衣衫在惨白色的灯光
下,就像是一团雾。僵尸双掌齐眉,双袖掩脸,只一跳就跳出了棺材,跳落在那个官差身
旁。他的身上仿佛透着泛骨的寒气,一动寒气就变成了阴风,吹灭了几上的灯光。没有了那
惨白的灯光,那官差的面庞也一样发白,他的眼已睁大,眼中充满了惊惧,强烈的惊惧他想
走,但双脚完全不受指挥,就像给钉子钉死在地上。他想叫,口腔的水份却都似已被阴风吹
成了寒冰,封住了咽喉。蓬的一声,他捧着的棺盖脱手堕地,他的整个身子亦瘫软了下去。
僵尸却没有再动,凄冷的目光从双袖缝中射出,瞪着那个官差瘫软在地上,枪般挺直的身子
突然一弯,坐倒在棺材缘,一双袖子亦随着垂下,然后他就张开嘴巴,放声大笑起来。好得
意的笑声,好可怕的笑声。在这种环境下听来更可怕。这笑声一起,最少有一半的官差给笑
得失魂落魄。僵尸是不是也能笑,这笑声是不是已能笑散生人的魂魄?女孩子胆子通常都比
较小,这一次却是例外。血奴本已吓得随时都可能昏倒,但僵尸的袖子一袖下,僵尸的笑声
一响起,她混身竟好像有了气力,苍自的脸庞亦泛起了红晕。她居然睁眼瞪着那个僵尸。看
她的表情,简直就要冲过去打那个僵尸一拳,咬那个僵尸一口。她竟然真的冲过去。一冲过
去她的拳头就落下。虽然并没有咬那个僵尸一口,她最少打了那个僵尸十拳。好大的胆子。
莫非她又已着了魔,昨夜消失在墙壁上的那第十三只怪鸟,那第十三只血奴已附在她的身
上。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也是奇浓嘉嘉普魔域中的一种妖魔。妖魔打僵尸,这岂非就是鬼
打鬼?常笑的胆子更大。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惊讶,但现在,他的面上只有冷酷的笑容。僵
尸的笑声一人耳,他的手就已握住了剑柄。剑现在仍在鞘内,杀气却已蕴斥于整间小偻。这
杀气竟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的一双眼亦是杀机毕露,迫视着那具僵尸。虽然,他还未
有所行动,人剑已经呼之欲出。人未出,剑未出。说话反倒先出了:“住手。”
  一声断喝霹雳一。样击下,满楼鬼气顿被击散。
  常笑的嗓门实在够大。
  一个做了十多年大官,打了十多年官腔的人,嗓门不大才怪。
  何况他还练了十多二十年的气功?
  血奴已经住手,那双手却不是给常笑喝住,而是给那只僵尸硬拉住的。
  要拉住她那双手实在不容易,她凶起来简直就像真的有魔神附体,气力大得吓人。
  僵尸几乎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住。
  总算他已有、两次经验,这一次已没有前两次那么狼狈。
  这具僵尸当然就是王风。
  血奴好容易才放弃挣扎,喘息着在棺缘,在王风身旁坐下。
  袖子才放下一半,她就已认出那不是铁恨的僵尸,也不是其他孤魂野鬼,是王风。
  她给吓惨了,王风却笑得那么开心。
  那就算是王风真的己变了僵尸,她也要冲过去,揍他一顿的了。
  她喘着气,瞪着王风,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做僵尸的?”
  王风勉强收住了笑声,道:“今天早上你在换衣服的时候我已卧在棺村里面。”
  血奴一张脸上立时发红,道:“你都看到了?”
  王风道:“那时候我还没有睡着。”
  他的目光已变得朦胧。
  是不是他又想起了血奴那一身缎子一样光滑的肌肤?
  那一对轻柔在胸膛上的手?那满面如痴如醉的神情?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血奴已肯定他一切那已看在眼内,她绝不相信这个人当时会老老实
实的卧在棺村里面。
  她叫了起来:“打死你,打死你——”她口里说的虽凶,心中当然并不是真的想打死王
风。
  王风也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手。
  两人立时又扭作一团,简直就旁若无人。
  那些官差不由得目定口呆,一个个都好像已变成了僵尸。
  常笑却气得面都青了。
  他又一声大喝:“住手!”
  这一声更响亮,给他这一喝,整个屋子部几乎起了震动。
  就算是死人,只怕也会给他这一喝便喝的跳起来。
  血奴就给喝的跳起来。
  王风虽然没有跳起,拉住血奴的那双手不觉已松开。
  他的面上居然还有笑意,笑望着常笑,忽然问道:“你好像是个做官的?”
  常笑铁青着脸,冷声道:“十年前我就已做官。”
  王风道:“怪不得你的嗓门这么大。”
  常笑盯着他,道:“你不怕官?”
  王风笑道:“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要怕官?”
  常笑冷笑一声,道:“你躲在棺材里干什么?”
  王风道:“睡觉。”
  常笑目光一扫,道:“这里有三丈宽的大床。”
  王风笑道:“我就算不睡在床上,只睡在棺材里,也好像不犯法。”
  常笑道:“吓人就犯法了。”
  王风膘一眼挣扎着正要爬起来的那个官差,道:“我没有吓人,只不过从睡觉的地方跳
出来。”他又笑,接道:“你属下的胆子,似乎并不大。”
  常笑眼角的肌肉一跳,冷冷道:“你的胆子却不小。”
  王风道:“本来就不小。”
  常笑闷哼道:“怪不得胆敢在棺材里面睡觉。”
  王风道:“不敢也要敢。”
  常笑道:“你知不知道棺材是用来放死人的?”
  “知道。”
  “你知不知道这棺材已睡过死人?”
  “知道。”
  “什么都知道,你这是喜欢棺材的了?”
  王风立刻就摇头:“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睡进去?”
  “我没有地方好睡。”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三丈宽的大床上,道:“这张床也不好?”
  王风道:“对别人很好,但对我却不好。”他笑着解释:“今天早上我实在太疲倦,除
非不睡,一睡势必就像死人一样。”
  常笑道:“所以你索性就睡进棺材?”
  王风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常笑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王风道:“我不想这么快就真的变成死人。”
  常笑一怔道:“有人要杀你?”
  王风道:“有,昨天就已有四个,真正要杀我的却不是他们。”
  常笑道:“他们只是四个刽子手?王风道:“我看就是了。”
  常笑道:“你到底开罪了什么人?”
  王风道:“什么人我也没有开罪,他们要杀我也许就因为我留在这里,因为我是一个聪
明人。”
  常笑道:“据我所知聪明人的确都不怎样长命。”
  王风道:“有时是的。”
  常笑道:“有时是指什么时候?”
  王风道:“当他让别人都觉得他有点危险的时候。”
  这本来是武镇山武三爷的说话,他记得这么清楚,莫非是觉得这话很道理。
  常笑点头道:“一个人使人有危险感觉,一定不会受欢迎。”
  王风道:“处理一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你当然知道最好是用什么方法。”
  常笑连连点头道:“那种方法的确好,我也时常用。”
  王风道:“好办法未必就一定有效。”
  常笑道:“如果他们发觉你死人一样睡着,那就会有效的了。”
  王风道:“所以我只有睡进棺材。”
  常笑道:“棺材亦未必安全,一旦被发现了,很容易就给活活的钉在棺材里面,那又是
怎样的一种死法,你是否能够想像?”
  王风打了个寒噤,道:“好在那副棺材曾经走出过一具僵尸。”
  常笑道:“那样的一副棺材当然没有人愿意走近去,如果不怕僵尸回窝时遇上,实在是
一个很好的睡觉地方。”
  王风道:“好就说不上,里面有石灰,还躺过死人,幸好死人跟我是朋友,看在安全份
上亦只好将就将就。”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就连这种地方我也只能睡一次。”
  揭发了的秘密就不再成为秘密,如果他再睡进这副棺材,很可能就永远睡下去,永远不
会再出来的了。
  常笑冷冷的凝注着王凤,忽然说道:“你怕死?”
  王风立刻摇头。
  常笑冷冷地一哼,道:“我看你简直就怕得很。”
  王风道:“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笑笑,忽然问:“死有什么可怕?死的确没
有什么可怕。不用再受烈日的煎烤,不用再受寒凤的刺割。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再不必耽
迷于卑贱的思想,再不必热切去贪求什么。死,其实只是一种解脱。在王风来说,死,更是
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冒险。一根要命的阎王针,早就已决定了他的生命…他本来只能再活半个
时辰,出为运气好,死前遇上了天下第一名医叶天士,才保住了性命,却也只能再活一百
天。一百天现在已过了四十九天…只剩五十一天。五十一天并不是五十一年,早死五十一天
与迟死五十一天似乎没有多大的分别。他又怎还会怕死?”
  常笑没有回答王风的话,反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王风道:“那些人要杀我的真
正原因,真正要杀我的本来是什么人,现在我仍不怎样明白。”他随即又说道:“这其实明
白与否,也不要紧。”
  常笑道:“什么才要紧?”
  王风道:“我未了的那件事。”
  常笑追问道:“哪仵事?”
  王凤道:“寻问我朋友的尸体,送返他的故乡。”
  常笑道:“你跟铁恨是朋友?”
  王风点点头。
  常笑注目又问道:“你们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风道:“八九天之前。”
  常笑一怔道:“七八天之前他已是个死人,你却是八九天之前认识他,到底你们认识了
有没有一个整天?王风道:“没有。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就遏上了血鹦鹉,血鹦鹉带来的
邪恶与灾祸就痛击在铁恨身上。这其实是铁恨的愿望。血鹦鹉据讲每隔七年都要降临人间一
次,带给人间三个愿望。只要你能够看见它,它就会让你得到三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它
都会让它实现。铁恨的第一愿望却是求死。只因为他绝对不相信血鹦鹉的存在。他更想不到
竟会遇上血鹦鹉。血鹦鹉只是让他如愿以偿。一想起这件事,王风就不禁摇头。常笑也摇
头,道:“认识还不到一天的朋友,你就肯替他卖命了?”
  王风道:“我认识他虽然还不到一天,知道他却已很久。”
  常笑道:“知道他什么?”
  王风道:“知道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一向佩服正直的人。”
  常笑已很久没有笑,一听王风这句话,就笑了。
  他笑着道:“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替他卖命,我担保你一定会后悔。”接着他又补
充道:“正直的人绝不会说谎,而据我所知,在血鹦鹉这件案子上,他已经不止一次说
谎。”
  王风并没有追问下去,却笑道:“说谎固然可耻,但若吐露事实足以惹起更大的不幸之
下,还是可以原谅的。”
  常笑冷笑,踱了开去。
  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他踱了一个方步,又面向王风;道:“铁恨的尸体据讲是你带回衙门的?”
  王凤承认。
  “当时铁恨已死亡?”
  王风点头。
  “你肯定他的确已死亡?”
  王风道:“一个人是生是死,我还可以分得出的。”
  “萧百草剖验尸体的时候,你是否也在一旁?”
  “不在,萧老先生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他认为那会影响他的工作,其实他
就算准许我留下,我也未必愿意留下。”
  “你怕看?”
  “我还怕呕吐。”王风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那是怎样恶心的一回事?”
  常笑没有答,板起脸,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王风道:“只许答,不许问?”
  常笑道:“不许。”
  王风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常笑道:“官!”
  王凤道:“你又当我是什么东西?”
  常笑道:“平民百姓。”
  王风连忙纠正道:“江湖人。”
  常笑又一声冷笑。
  王风接着道:“江湖人不怕官,不受管,也没有官敢管。”
  常笑又冷笑道:“我敢管!”
  王风道:“就算敢管,我就算受管,又怎样?我又没有犯法。”
  王风又冷冷道:“我有什么犯法的嫌疑呢?常笑冷声道:“你协助嫌疑的犯人,逍遥法
外。”
  王风道:“又一个嫌疑,这嫌疑的犯人又是谁?”
  常笑道:“铁恨。”
  王风一呆,忽然笑道:“到现在为止,虽然你仍没有来一个自我介绍,我却早已猜到你
是谁。”
  常笑道:“谁?”
  王凤道:“常笑!毒剑常笑。”
  常笑冷笑道:“你睡在棺材里,消息还这么灵通。”
  王风道:“今天清晨,安子豪来找我说过话。”
  常笑闷哼道:“这个人说话未免大多。”
  王风道:“我还知道一件事。”
  常笑道:“也是他说的?”
  王风摇摇头,道:“那件事我最少已听人说过十次,第一次最少已在五年之前。”
  常笑道:“到底什么事?”
  王风笑笑道:“我还知道你另有一个很哧人的外号,就叫活阎王。”
  常笑木无表情,反而问:“这个外号好不好?”
  王风道:“好是好,有一点,我却很不明白。”
  常笑道:“哪一点?”
  王风道:“活阎王顾名思义,是人间的阎王,你怎么连鬼都管到了?”
  常笑道:“你是说铁恨?”
  王风道:“僵尸难道不是鬼?”
  常笑道:“你肯定他已变成僵尸?”
  王风道:“我没有见过僵尸,却见过尸体,我敢担保他已是一个死人。”
  常笑道:“我连尸休都没有见过,在未见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仍当他是一个活人。”他
霍地迫视王风:“你也敢担保自己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王风又一笑,道,“就算是事实,你好像也没有办法。”
  常笑亦笑了,道:“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外号叫做活阎王,却似乎不知道我这个外号怎会
得来。”
  王风道:“那是因为你的心够狠,手够辣,剑够毒。”
  常笑道:“心狠自然手辣,手辣自然剑毒,这三样其实只是一样,你只说中了一样,还
差一样。王风道:“哪一样?”
  常笑道:“刑够重。”他又笑道:“在我的重刑之下,我敢担保所听到的一定是事
实。”
  王风笑道:“你好像已有意思对我用重刑来迫供?”
  常笑只是笑,这笑容已显得很残忍。
  王风笑接道:“只不知你怎样将我拿到那重刑之下?”
  常笑道,“想知道还不容易?”
  话口未完,他的左手已伸指一指。
  那一指还未指正王风,七个官差已有三个扑了过去。
  捧开棺盖的那个官差站得最近,第一个扑到,却不是抓人,一拳就向王风面门打去。
  这一拳简直就是公报私仇。
  方才给王风哧得最惨的就是他,对于这个小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好感,对于这个小子的
一脸笑容更就瞧不顺眼,所以常笑一下令去拿人,他便立即就想到先打掉这个小子的一脸笑
容。
  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就算打重一点也不会死人,所以他放心去打。
  他打的也已够重。
  这一拳没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九斤的气力,打上去已不止可以打掉一面的笑容,整张脸
都可以打花的了。
  蓬一声巨震,一条人影就飞了出去。
  王风仍站在原地,一张脸也没有花。
  那个官差的脸却花了。他一拳才出,王风的拳头已重重地打在他面上,打塌了他的鼻
梁,打开了他满面血花,甚至将他打飞丈外。
  王风这一拳已不止一百斤。
  那个官差刚飞开,另外的两个官差已扑至,四双手鹰爪一样抓向王风的左右手。
  抓是抓住了,却是王凤的左右手“大鹏展翅”,反抓住他们两人的一双手腕。
  王风马上就一声大喝,将他们两人抡了起来,掷了出去,掷向其余的四个官差。
  其余的四个官差正要冲上,那两个官差就已泰山压顶也似的迎头压下。
  总算他们手急眼快,两两成双,双双齐心合力,硬将两个同伴接下来,四个人,竟全都
被震得退出了一步。
  王风的气力实在不小。
  给他掷出的那两个官差脸都青了,接着那四个官差的脸色亦不见得太好,狰狰铮铮四
声,四把刀不约而同全都亮在手中。
  刀光亮如雪,这四把显然都是好刀。
  一刀在手,四个官差的面上都现出阴狠的神色。
  只看拔刀的姿势,就知道他们都是用刀的好手;只看面上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刀下绝不
会留情。
  王风似乎还没有看他们,他正两手交替,拍扫衣袖,就像方才那三个官差身上的什么已
有不少落在他衣袖之上,更像事情在他掷出两个官差之后就已了结。
  事情又怎会这就了结?
  四个官差刀出鞘,脚步更开始移动,左右移动,四个人分开了四个方向。
  王风的眼只要望出去,最少就可以望到两把刀。
  他已放下手,伸一个懒腰,忽然道:“睡眠足够,精力充沛,这个时候最好就活动一下
筋骨。”
  四个官差中的一个立时道:“我们一定好好的让你活动一下。”
  王风的目光应声在四把刀上掠过,道:“但动到刀子我就恕不奉陪,那些东西向来就有
碍健康。”
  另一个官差冷笑一声,道:“只可惜由不得你。”
  语声一落,他的人就冲上。
  其他的三个官差亦同时发动。
  雪亮的刀锋闪着的目的光芒,这四个官差使的竞是同一样的刀法。
  两刀砍向王风的双肩,两刀砍向王风的双腿,他们并没有下杀手。
  因为常笑还要留下王风的一条命,还要问王风的口供。
  但这四刀砍中,王风就得变做王八,虽然保得注性命,也只能在地上爬了。
  王风虽然不想奉陪,更不想变做王八。
  在他的后面就是那副棺材,棺材的后面却是墙壁,他不能再躲进棺材,身后亦已没有退
路。
  他只好想办法应付砍来的四把刀。一个人要应付四把刀并不容易,好在那四张刀用的都
是伤人的刀法,不是要命的刀法。
  伤人的刀法,总比要命的刀法,容易应付。
  他一声暴喝,一摔,突然一起身,迎向左面挥刀砍来的那个官差。
  这一跃,砍向他双脚的两刀就落空,那一摔,右边砍向他肩膀的一刀亦落空。
  一下子闪开了三把刀,不能说他没本领的了,只可惜三把刀之外还有一刀。
  这张刀本来只砍向他的肩膀,但他这一摔,就变成砍向他的胸膛。
  肩膀不是致命的地方,胸膛却是致命的地方。
  他避开了三把刀,竟闯入了一条死路。
  以他这么精明,临敌经验这么丰富的人,实在没有理由犯上这种致命的错误。
  莫非他突然想起自己只能再活五十一天,等得不耐烦,索性就乘这个机会,拼掉这条命
算了?
  他虽然敢拼命,不要命,那个官差却不敢要他的命。
  常笑并没有命令他杀王风,他绝不敢杀王风。
  因为那往往就要赌上他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一发觉王凤的胸膛撞向自己手上的刀锋,他已就哧了一跳。
  好在,他在刀上已留有分寸,连忙将刀带开。
  他只当王风是被其他的三把刀逼入了这一条死路,万想不到王风是自己闯入来,看似在
拼命,身形那一摔之后还有一个变化,刀即使没有带开,亦未必能够砍上王风的胸膛。
  那一个变化的目的当然在闪避砍向胸的那一刀,现在刀已带开,就变了多余。
  所以王风并没有施那一个变化。
  好像他这等高手,又怎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施另一个变化。
  刀仓猝带开,那个官差的面前便有了空隙,他抢入这个空隙,挥拳痛击那个官差的脸。
  “咚”一“声,那个官差最少飞出了一丈,虽然还没有倒下,左半脸却忆肿了。王凤一
拳打出,整个身子亦冲前了半丈,左右脚一转,斜踩了午马,右拳正!次回,耳边就已听见
哧的一声异响,眼角同时瞥见一道剑光凌空飞来。剑光迅急,剑势毒辣。常笑的毒剑终于出
手。三尺青锋闪电一样击擎王风的胸膛要害。听他方才的说话,本是要那些官差生擒王风,
再重刑迫供,可是看他这下的出手,分明挥剑就想将王风击杀。他并不是一个三心两意的
人,只不过他已看出击杀王风比生擒王凤更简单。一个难以生擒的犯人,要逃走的话也一定
很容易,这种经验他已经有过一次。只是一次。一次在他来说已足够,那一次之后,对于难
以生擒的犯人,他就开始实行那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不伯杀错好人,他只怕走脱了犯人。
杀错好人对他并没有影响,走脱了犯人却又要他再伤一次脑筋,再费一番气力。他不同铁
恨。铁恨宁可再伤一次脑筋,再费一。番气力,也不肯枉杀一个好人。他却是宁枉毋纵。所
以他如果杀掉一千人,枉死的就算没有九百,也有八百的了。这十年之间,他杀掉的人岂止
一千。再枉杀一个王风,在他又算得什么?剑一闪即至。快、准、毒!峨帽剑派夺命十二剑
任何的一剑在他用来都无不名副其实。要闪避这样的一剑是不容易,但以王风的身手,应该
也没有困境。他却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去。那刹那之间,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支短剑。短剑刺
向常笑的胸膛。长剑三尺,短剑只得尺六,虽然短上了许多,在常笑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要
害之际,他的短剑势必亦可以刺入常笑的胸膛要害。他有这种自信。他更敢拼命,一剑刺
出,不求自保,只在杀敌。这一剑之后,也没有变化。常笑的毒剑击杀之下,他看出,任何
的变化都是一种结果。——只有使自己的处境更恶劣。他并不喜欢这结果,何况常笑这个人
已值得他拼命。常笑也看出王风在拼命,更看出王风实在有跟自己拼命的本领。一阵是烈的
惊悸立时袭上他的心头。他并没有打算跟王风拼命。他虽然喜欢杀人,却绝不喜欢自己同时
被杀,就算负伤也不喜欢。总算他那一剑之上还未尽全力,仍有余力避免跟王风拼命。他连
人带剑飞快倒翻了开去。人在半空,哧哧哧的反手便是三剑。他的人就像是刺胃,混身都布
满了尖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抗拒外来的伤害。王风却没有追在他身后,那一剑落
空,便收住势子。常笑翻身落地,又是面向王风,他盯着王风,忽然道:“我看你,并不像
疯子。”
  王风道:“本来就不像。”
  常笑道:“那你就应该知道,方才那一来会有什么结果?”
  王风道:“你我都变成死人。”
  常笑道:“以你的武功,要招架我那一剑,相信并不难,”王风道:“也不易。”
  常笑道:“招架都可以,要闪避当然就更容易的了。”
  常笑又道:“你那为什么还要跟我拼命?”
  王风反问道:“方才你那一剑是不是存心杀我?”
  常笑点头承认。
  王风道:“你既然存心杀我,不跟你拼命怎成?”
  常笑一怔道:“你喜欢跟人拼命?”
  王风道:“要看什么人。”
  常笑道:“哦?”
  王风道:“有种人明知打他不过,我就会赶紧脚底抹油,可是有种人,就算必死无疑,
我也要去跟他拼命。”
  常笑道:“你所说的一种人,到底是哪一种人?”
  王风冷冷地瞪着常笑,道:“恶人。”
  常笑又一怔,面上忽然又有了笑容,道:“我好像不是恶人。”
  玉风冷笑道:“我看就像了。”
  常笑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跟你拼命的了。”
  王风道:“你不是说过要将我拿下来,用重刑迫供?”
  常笑道:“现在已不必,一个人胆敢拼命,又怎会说谎?”他大笑收剑,又道:“你既
然没有说谎,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王风道:“最低限度,你总该将我扣押起来。”
  王风道:“因为我已经犯法。”
  常笑目光一扫那几个官差,道:“打官差虽然犯法,这件事,却不能归就于你。”王风
奇怪地睁大眼睛。
  常笑竟然也讲道理,不单止王风奇怪,那些官差也同样奇怪。
  常笑接着道:“何况要杀你都难,要将你扣押,岂非就更伤脑筋?”
  这才是常笑的真心话。
  这个人也懂得看风使舵,他实在也有些意外。
  常笑还有话说,接道:“更何况今后很多事说不定我都要借助于你。”
  王风冷冷道:“我还没有意思跟你混在一起。”
  常笑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现在在调查什么?”
  王风试探着问道:“可是关于血鹦鹉那件案于?”
  常笑点头道:“也就是七年前太平王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完全神秘失踪的那件案子。”
  王风道:“那件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常笑道:“跟你没有关系,跟你的朋友铁恨却有很大的关系。”
  王凤道:“铁恨已死了。”
  常笑道:“死因是什么?”
  王风目光忽变得很远,道:“你可曾听过十万神魔为了庆贺魔王的寿诞,聚会‘奇浓嘉
嘉普”,以十万滴魔血化成一只血鹦鹉,作为他们的贺札这件事?“常笑道:“最少已听过
十次。”
  王风道:“血鹦鹉每隔七年便会降临人间一次,带来三个愿望,只要你看见他,你就能
得到那三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可实现。”
  他轻欢接道:“现在距离它上次降临人间,已又有七年。”
  常笑道:“你也相信这种事?王风笑道:“我本来不信,现在却不能不信。”
  常笑道:“你看到它了?”
  王风点点头。
  常笑一笑,冷笑。
  王风道:“你不信?”
  常笑没有否认。
  王风道:“铁恨也不信,所以他才表示如果看到血鹦鹉,第一个愿望便要它让他死。”
  常笑道:“结果他真的遇上血鹦鹉,血鹦鹉真的就让他如愿以偿?”
  王风苦笑道:“天下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子凑巧。”
  常笑笑了笑,问道:“这件事你听哪一个说的?”
  王风道:“当时我正坐在他的对面。”
  常笑嘎声问道:“你是说目睹着这件事发生?”
  王风道:“第一个看见血鹦鹉的还是我,当时我已呼叫他不要回望,甚至扑过去要抱住
他的头,但都已太晚。”
  常笑没有作声,面上的笑容亦己僵硬。
  他看得出王风并不是说谎。
  王风的语声更弱,按又迫:“回头只一瞥,他就在血鹦鹉的笑声中倒下去。”
  常笑吃惊道:“像人一样的笑,笑声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妖异邪恶,就像他说话的语
声一样。”他还会说话?“王风颔首,突然打了两个寒颤。常笑忍不住追问道:“他说了什
么?”
  王风回忆的颤声道:“你们是同时看见我的,现在他的愿望已实现了,还有两个愿望我
会留给你,你等着……”
  血鹦鹉的说话就像已烙上他的心头,脱口而出,竞连一个字也没有遗漏。
  他的语声也透着某种邪恶妖异的讥诮,仿佛他亦已变成了血鹦鹉的奴才。
  那本已死灰的脸庞也就更诡异更难看了。
  常笑的面上哪里还有笑容,追问道:“那只血鹦鹉后来又怎样?”
  王风道:“飞走了。”
  常笑道:“你有没有追上去?”
  王风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也想追下去,只可惜我并没有长着翅膀。”
  常笑转问道:“当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王风道:“墓地。”
  “墓地?”
  “我们是因为追着血奴追到那里。”
  常笑的目光立时落在那边的血奴面上。
  血奴并没有反应,痴痴地望着王风。
  令她着迷的却一定不是王风,只是王风的说话。
  她的眼中充满了羡慕之色,她羡慕什么?
  王风看到了血鹦鹉?血鹦鹉还有的两个愿望都已留给王风?
  王风的眼睛顺着常笑的目光一转,摇头道:“我们当时追的血奴不是她,是只怪鸟。”
  常笑哦一声,又问道:“墓地上当时可有其他人?”
  常笑道:“以你的武功,如果有人躲藏在附近,一定瞒不过你的耳目,何况还说话?”
  王风道:“你不信那番话是出自血鹦鹉的口中?”
  常笑微叹道:“鹦鹉无疑是一种非常灵巧的鸟儿,甚至还会说人话,所以据我所知,秦
淮河畔那间宝香斋所养的一只鹦鹉更会念唐诗,可是说到底,不外乎长时间训练的结果,那
只血鹦鹉跟你说的,却分明不是那种出自训练的话。”
  王风道:“那番话无疑应该是由人说的,但事实上是发自鸟口。”
  “我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只是这种事,又的确难以令人置信。”常笑大大的吹了一口
气。
  王风苦笑道:“你这种心情我很明白,要不是身临其境,我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常笑又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件事就只有两种解释,若非那只鹦鹉通灵,我们便得
要接受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这个传说。”他摇摇头,又道:“连血鹦鹉这种事都可能是事
实,僵尸的存在岂非更就大有可能?”
  没有人作声。
  这一静,小搂仿佛就阴森起来。
  楼外更阴森,夜色已浓如泼墨。
  常笑朝门外膘了一眼,忽又道:“这时候僵尸应已出动了。”
  这句话出口,就连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寒噤。
  其他人也就只有一个王风例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道:“他的窝仍留在这里,我想他
迟早总会回窝来休息一下。”
  常笑道:“你不怕?”
  王凤道:“他跟我是朋友。”
  常笑冷冷道:“最好他变了僵尸之后,也仍认识你这个朋友。”
  王风道:“认得与否是其次,只要见到他就成。”
  常笑道:“对于他变成僵尸这件事莫非你也有疑问,一定要见到他才确信?”
  王凤道:“这仍不是我主要的目的。”
  常笑忍不住追问下去:“你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王风道:“设法阻止他再变成僵尸。”
  常笑道:“你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后能够安息?王凤道:“很希望。”
  常笑道:“交着你这种朋友实在不错。”
  语声忽一顿,他的目光又转向门外。
  是人,不是僵尸。
  安子就在前面,后面董昌,唐氏兄弟。
  四个人一个不缺,面色也并无异样。
  常笑目光一扫董昌三人道,“你们已检查过万通的尸体?”
  三人点头苦笑。
  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一只手,一滩浓血。
  常笑道:“有什么发现?”
  “万通的尸体早已化成浓血,只剩一只右手,那只有手亦已死黑发臭。”
  “靠的床上放着他的配刀,刀鞘却在另一边。”
  “刀口有血,刀柄有血,都并不相同,刀口的血与一般无异,刀柄的血是那种浓血。”
  “在他那只右手中指指尖,剖出了一枚七星绝命针,显然是因为这一枚毒针,他那双右
手才变成死黑色。”
  “那滩浓血虽已干硬,但以我们的经验推断,极有可能是‘化尸散’的结果。”
  “说据以上种种的发现,我们认为万通昨日在开棺验尸之际,中指指尖就给刺入了一枚
七星绝命针,针上的巨毒迅速蔓延,使他那只手尽成死黑,他发觉中毒,必然立刻暗运内
力,阻止毒气再上升,所以死黑的只是一截手。”
  “可是给送入那间小屋之后,他已不能再支持下去,为了保全性命他惟有忍痛拔刀,将
那只手斩断,然后所谓僵尸就来了,在他的身上下了化尸散,化去了他的身子,那只右手却
因为已给斩掉,反而得以留下。”
  常笑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表示意见,一直等到董昌与唐氏兄弟交替将话说完,才开口
道:“化尸散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常见。”
  唐老大道:“也并不罕见,据我们兄弟所知,江湖上好几个帮会都用这种东西处置人
犯,用来当毒药暗器使用的黑道高手据讲也有好几个。”
  常笑道:“哪几个?”
  唐老大道:“陕北断虹子,江东乌鸦,河西赤雁,燕南毒手书手萧秋雨。”
  常笑道:“他们跟铁恨可有关系?”
  唐老大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一个官差即时插口道:“我记忆所及,大约在五六年前,铁恨在湘西曾经侦破一间黑
店,在那间黑店后院,据讲是有一个化尸池,黑店的一伙谋财害命之后,就将尸体投入池
中,毁尸灭遗迹……”
  常笑颔首道:“那是说,铁恨是有机会得到化尸散那一类的药物的了。”他霍地回头,
盯着王风道:“那个官差真正的死因现在你已清楚,对于这件事,你又有什么意见?”
  王风一旁正在听得发呆,给常笑这一问,顿时如梦初觉,苦笑道:“要非我亲眼看见铁
恨暴毙,又亲身护送他那副棺材,七八天以来未离左右,棺材又一直钉死,根据他们这验尸
报告,我一定怀疑他仍然生存。”
  常笑亦自苦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怀疑的,可是听你说得那么肯定,却又实在不能不
相信他已经死去。”
  王风道:“也许他身上的确藏着化尸散之类的毒药,在扼杀那个官差之时,无意中掉到
那个官差的身上。”
  常笑淡淡道:“那支毒针也是无意中从他的身上飞出来,刺入万通的中指指尖?”
  王风只有苦笑。
  常笑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走马天下十年,所接手的奇案,所遇上的怪事,已不能说
少的了,但都能有一个解答,有一个解释,可是像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么奇怪的事情,却还
是破题儿第一遭,我简直束手无策。”他一再摇头,叹息着道:“也许你还不知,我着手调
查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已有两年多了。”
  王风虽不知,并不怀疑常笑的说话。
  常笑叹息着坐了下来,接着又道:“十万神魔,十滴魔血,化戍一只血鹦鹉,血鹦鹉的
出现,太平王府库珠宝的一夜之间神秘失踪,郭兰人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些事情根本
就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发生。”
  玉风道:“可是事实就存在,而且的确已发生。”
  常笑叹息道:“我本来绝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有所谓第二世界——”王风截口道:
“最初我也不大相信,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尤其是遇上了那只人一样笑语的血鹦鹉,实在
不由我不相信。”
  常笑沉吟道:“只可惜那些事情发生之际,我都没有在场,否则,我也许能够找出事情
的真相。”
  王风道:“你仍在怀疑?”
  常笑道:“不能不怀疑,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杀人的是僵尸,可是验尸的结果,分明
就是人为。”
  王风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僵尸杀人?”
  常笑道:“连僵尸我都未见一面,又怎会见过僵尸杀人?”
  王风道:“僵尸杀人的时候,可能就像人一样,动用他身上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
  常笑道:“哦?”
  王风淡笑道:“无疑是眼见为实,不过当时你站在一旁,现在难保亦成一滩浓血。”
  常笑亦笑了,道:“只要能够弄清楚事实,解闷心中的疑团,化作浓血又何妨?”
  王风道:“那你不妨耐心等下去,他的窝还在这里,迟早总会回来的。”
  常笑道:“等,我一定等,我还准备四出找寻他的踪迹。”
  王风道:“你的胆子看来也不小。”
  常笑笑道:“并不比你大,有你在一旁壮壮胆子最好。”
  王风道:“只可惜我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混在一起。”
  常笑淡笑道:“你不是要去寻找铁恨的尸体?”
  王风道:“我没有说过不去。”
  常笑道:“那我们何不走在一块儿,彼此也乐得有一个照应?”
  王风道:“也许你这是出自好意,但这种好怠,我只能心领。”
  常笑奇怪地望着王风。
  王风随即道:“因为我的胆于其实并不大,我害怕还未找到铁恨,就已给吓死。常笑终
于明白,道:“你是害怕我?”
  王风道:“害怕得要命。常笑道:“为什么?”
  王风叹气道:“只因为你是毒剑常笑,活阎王常笑。”
  常笑闭上嘴巴。
  王风继续道:“僵尸杀人最低限度也还有原因,他所以杀万通,是因为万通冒犯了他,
你杀人据我所知,通常都没有所谓原因,走在你身旁,时刻都要提防你的剑突然刺来,不吓
死也得担心死了。”
  常笑在听着,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种说话我这是第一次听到。”
  王风道:“好像我这种说话不顾后果的人,本来就很少。”
  常笑道:“的确少,我最欣赏这种人,所以我保证,即使你真的犯了罪,我也会当面说
清楚才下手,绝不会抽冷子杀你。”
  他说得很认真,王风却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淡淡的一笑,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门那面照壁之上,忽一顿,道:“这面壁好像刚刷
过?”
  王风道:“昨夜才刷过。”
  常笑道:“谁刷的?王风道:“我。”
  常笑笑笑道:“你是不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
  王风道:“我倦得连棺材都肯睡进去,你说是不是?”
  常笑道:“这面墙壁莫非有问题?”
  王风道:“大有问题,对着它,我就仿如置身奇浓嘉嘉普。”
  常笑一愣道:“奇浓嘉嘉普?”
  王风道:“‘奇浓嘉嘉普’就是诸魔聚会的地方,没有头上的天空,没有地上的土地,
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常笑突然截口道:“墙上到底有什么?”
  “一幅画。”王风的目光迷蒙,“画的就是奇浓嘉嘉普那个地方,画的就是那一天。”
  “哪一天?”
  “诸魔齐贺魔王十万岁寿诞,滴血化鹦鹉的那一天。”
  “诸魔是什么样子?”
  “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
颗人心。”
  王风的语声非常奇怪,就像是幽冥中飘出来,虚虚幻幻的,接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
刀,刀锋上都在滴血,血已化成了鹦鹉,飞向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那就是魔中之
魔,诸魔之王。”
  常笑道:“魔王又是什么样子?”
  王风道:“完全和人一样,容颜很英俊,神态很温和,含笑接受诸魔的膜拜。”
  常笑道:“那之外还有什么?”
  王风道:“十三只怪鸟,围绕血鹦鹉飞翔,有燕子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蝙
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王风的语声仍是虚虚幻
幻。
  除了血奴,所有人都听呆了。
  他们的眼神已渐迷蒙,仿佛亦已看到了那幅又美丽,又恐怖的魔画。
  血殷红,刀青白,燕子的剪尾乌亮,蝙蝠的伞翼漆黑,孔雀羽毛辉煌,风凰的羽毛如火
焰,还有九天十地的十万神魔,他们衣饰的美丽,颜色的妖异,只怕更不是人间所有。
  那该是何等美丽,何等恐怖的场面。
  王风叹了一口气,接下去:“他们也就是血鹦鹉的奴才。”
  常笑脱口道:“血奴?”
  王风道:“正是血奴?”
  常笑的目光不觉又落在站于那边的血奴的面上,道:“那幅画是你画的?”
  血奴摇头道:“我哪来这种本领。”
  血奴的目光却转向空白的那面照壁,喃哺道:“一个外来的客人,约莫在两年之前,他
走来这里,告诉我魔王和血鹦鹉的故事,然后又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面照壁之上画
下了那幅魔画。”
  常笑问道:“他可曾告诉你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血奴一瞥常笑,露出了一面笑容。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春水般变幻,可是那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常笑怔住在那里。他实在不明白血奴在笑什么。
  血奴笑着道:“他说我又可爱,又可怕,虽然连碰部没有让他碰,却已能给他前所未有
过的满足,简直就是一个魔女,来自奇浓嘉嘉普的魔女。”
  常笑并不怀疑血奴的说话,因为好像这样的说话,他已从安子豪的口中听说过一次。
  平安老店那个掌柜不就是这样?
  血奴笑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就追问下去--”常笑道:“于是
他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给你在照壁之上画下那幅魔画?”
  血奴道:“他认为这地方与我简直就格格不入,非要画上那幅画不可。常笑道:“你认
为也是?”
  血奴道:“当时我已给他那个故事迷住,甚至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画画。”
  常笑道:“他那幅画画得好不好?”
  血奴道:“好极了,他简直就是个画画天才。”
  常笑奇怪道:“既然是这样,怎么你又肯让王风将那幅画刷掉?”
  血奴轻轻叹了一口气,膘着王风道:“因为他也是一个魔王。”
  常笑道:“哦?”
  血奴仍瞟着王风,眼波如醉,道:“他也是连碰也没有碰我就能够给我前所未有的满
足,莫说一幅画,就算将我生吞活剥,我也一样由得他。”
  常笑的目光不由转向王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儿遍,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
领?”
  王风苦笑。他只有苦笑。
  常笑随即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刷掉那幅画?”
  王风道:“因为那幅画有鬼。”
  常笑不觉又“哦”了一声。
  王风道:“画上的十三只血奴一时十二,一时十三,不单只会飞,还更会冷笑。”
  常笑一怔,道:“你见着他飞出来?飞回去?”
  王风道:“如果我看到,现在我已在八百里之外。”又笑笑解释道:“我这个人一受
惊,跑起来往往比马还快。”
  常笑道:“那你又怎知道那十三只血奴会飞去飞还?”
  王风道:“它们本来都在画中,可是一下子,十三只竟变了十二只。”
  常笑道:“也许你开始就数错了?”
  王风道:“没有这种事。”
  常笑道:“你这么肯定?”
  王风道:“因为那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不久回到原来的地方,但到我刷墙的时候它
又不见了。”
  常笑摸了摸脑袋,道:“你又听到它在什么地方冷笑?”
  王风道:“就在墙壁上。”
  常笑的眼睛立时大了,道:“墙壁上还是墙壁里?王风道:“这也有分别?”
  常笑道:“有,你可是不能肯定?”
  王风默认。
  常笑转问道:“墙壁后面是什么地方?”
  王风道:“另一个房间。”
  常笑问道:“谁住的?”
  王风道:“宋妈妈。”
  “宋妈妈又是何方神圣?”
  “并不算什么神圣,只是一个老巫婆。”
  “巫婆?”常笑的眼睛睁得更大,“这种地方怎会住上一个巫婆?”
  王风道:“因为她本来是血奴的奶妈,你是不是想跟她见上一面?”
  常笑道:“很想。”
  王凤道:“你不妨着人去找她来。”
  常笑道:“我自己去找她。”
  王风道:“你要到隔壁她所住的地方参观一下?”
  常笑道:“一定要。”
  王风道:“门就在隔壁,最好找不过。”
  常笑道:“你不去?”
  王风道:“我昨夜已去过一次,一次已足够。”他的面容已有些不自在。
  常笑察貌辨色,道:“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王风腻声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看到了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老太婆。”
  常笑一愣。
  王凤叹口气,道:“你可知一个脱光了的老太婆,是怎样的样子?”
  常笑道:“我虽然还没有这种机会,但亦可以想像得到。”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奇怪,就好像嘴上突然给塞住了一块几十两重的油泡肥肉。
  王风道:“现在是你的机会了。”
  常笑盯着他,道:“你真的不去?”
  王风道:“昨夜我几乎已给她吓死,好像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常笑道:“是不是她爬到你身上?”
  王风没有作声,那副表情却已替他回答。
  常笑道:“怪不得你现在仍有余悸,在那种情形之下,你当然赶紧逃命去了。”
  王风道:“换转你,你怎样?逃不逃?”
  常笑道:“逃得一定比你还快。”他笑笑又道:“那一来,你当然不能好好参观一下那
个地方。”
  王风承认。
  常笑又道:“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去一次。”
  王风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常笑道:“也许那个地方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团。”
  “哦?”王风似乎已动心。
  常笑道:“这一次你大可以放心,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十个手下,未必第一个又是
挑上你。”
  王风在考虑。
  常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血奴,道:“那个给你在墙壁上画画的客人,可曾留下
名字?”
  血奴道:“他姓郭。”
  常笑又问道:“郭什么?”
  血奴摇摇头,道:“不知道。”
  常笑道:“他没有说过?”
  血奴道:“他只说过有一个兄弟叫做郭繁,曾经亲眼见过血鹦鹉。”
  常笑淡笑道:“原来是郭易。”
  血奴奇怪道:“您怎知他是郭易?”
  常笑说道:“郭繁根本就只有郭易一个兄弟。”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外。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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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八章 活 壁

  夜更深。
  冷月弓一样弯在半空,暗淡的月色斜射在漆黑的门上。
  门紧闭,上面雕刻着的妖异花纹在夜色中仍然可辨。
  常笑也看不出那代表什么。
  他没有亲自拍门,这种事并不是他做的。
  他也没有开口,只一瞥身旁的一个官差。
  那个官差的两条腿立时就好像软了,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门前。只叩了一下,那道门就
打开了。
  那个官差的第二下险些就叩在一张脸上。
  其实看到那张脸,他的手就已软在半空。
  开门的当然就是那个老巫婆宋妈妈。
  她居然穿得整整齐齐。
  嫣红的衣裳红如血。
  她虽然穿着得很年轻,无论怎样看来,她也只像个老太婆。
  她面上的皱纹也实在够多,够深。
  灯光斜斜地照在她的面上,每一条皱纹都带着暗影,就好像刀子一样。
  她那一头的头发却仍乌黥发亮,蚯蚓也似的依旧披散,夹在当中的,就是她那个也似窟
窿的头颅。
  在夜间,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生出恐怖的感觉。
  宋妈妈的面上木无表情,冰石一样的眼珠竟是在瞧着王风,王风赶紧避开宋妈妈的目
光。
  常笑的面上居然还有笑容,却已像刀刻般死板,冷酷。
  他正在盯着宋妈妈。
  那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蛇信,舔遍宋妈妈的脸。
  宋妈妈的目光刚从王风那边移开,就与常笑的口光接触。
  常笑仍然盯着她,冷声道:“你就是宋妈妈?”是。“宋妈妈的声音轻得简直就像蚊
叫。常笑道:“听说你是个巫婆?”
  “是。”
  “你这间房子据说亦是与众不同?”
  “其实没有多大不同。”
  “我很想参观一下。”
  宋妈妈嗝嗝嚅着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参观的。”
  常笑淡笑道:“你不欢迎我参观?”
  宋妈妈想点头,却不敢点头。
  她又不敢不出声,因为,不出声就等于默认。
  她赶紧道:“不是。”
  常笑没有再说话,一挥手。
  两个官差当先跨步入去。
  宋妈妈看着他们跨人,慌忙一旁让开,屁都没有放一个。
  一个人在妓院混到她这个年纪,怎会不识相?
  十个官差带来了六盏灯笼,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子照得犹如白昼。
  王风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地方。
  墙漆成死黑,地面亦是死黑的一片,门窗的后面牵着黑布,就连桌椅床褥都是漆黑,整
个地方仿佛就裹在死亡的暗影中。
  对门的墙壁之前,有一个祭坛,低悬着漆黑的神幔,也不知坛上供着的是什么。
  坛前是一方祭桌,上面放着两个黑鼎,一个黑盆。  黑盆在两鼎之间,堆着乌黑的一
大堆圆饼。
  看到这堆圆饼,王风就已觉得呕心。
  常笑居然也留意到王风面上的神情变化,即时间道:“你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王风点点头,道:“有人跟我说过这种魔药。”
  常笑道:“魔药?”
  王风咬牙道:“那据讲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之后做成的东西,吃了后
就可以跟妖魔沟通。”
  常笑打从咽喉里嗝了一口气,道:“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王风道:“最低限度这里就有一个。”
  常笑道:“是不是你?王风几乎想要呕吐,他叹口气,道:“活见鬼,我宁可拿刀子抹
脖子。”
  常笑芜尔道:“那是宋妈妈了。”
  王风道:“吃过魔药之后,据讲她的诅咒就会很灵验,所以这地方很多人都怕她。”
  常笑道:“她莫非也诅咒过你?”
  王风点点道:“所以我才有机会见她将那种魔药放人口中。”
  常笑又嗝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肯吃那种东西,他的目光旋即又落在
宋妈妈的面前道:“那种东西真的是魔药?”
  宋妈妈面露得意之色,道:“是。”
  常笑道:“真的用粪便、月经、眼泪、脓血再混合面粉来做?”
  宋妈妈点点头,道:“还有尿液。”
  常笑接着又问道:“你真的敢吃那种东西吗?”
  宋妈妈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不常吃。”
  常笑道:“那种东西也是你做的?”
  宋妈妈道:“除了我还没有其他人做那种东西。”
  常笑道:“用你自己的粪便、月经、眼泪、尿液、脓血?”
  宋妈妈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都得用我自己的东西,否则,我吃了下去,也是没有
作用。”
  常笑盯着宋妈妈,倏的一声冷笑道:“你还有月经?”
  宋妈妈的一张脸立时沉下。
  王风一旁却忍不住笑了,常笑那句话岂非正是他要问的。
  常笑接着又道:“你好像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
  宋妈妈没有作声,突然举步走过去,在祭桌前面一声怪叫,以手一张。
  放在祭桌上面的左右两个黑鼎之中呼呼的立时冒出了两股青幽幽的火焰。
  火焰尚未消逝,白茫茫的雾就从黥鼎中升起,淡淡地飘了开去。
  烟雾中,透着异香,却尽被房中的恶臭掩盖。
  一种绝非人类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恶臭早已充斥整间房。
  那种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臭得浓郁。
  即使香飘十里的金兰,一入了这个房间,也再嗅不到它的芬芳,何况这淡淡异香?
  宋妈妈随即在黑盘上抓起了一块魔药,张口吞了下去。
  房中的恶臭刹那间仿佛又浓了很多。
  十个官差最少已有七个皱起了眉头。
  看见了宋妈妈那番动作,十个官差却最多只有两个不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一个也没有离开。
  宋妈妈不过是个巫婆,他们的头儿可是个活阎罗。
  王风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对常笑道:“看来这个巫婆要诅咒你了。”
  常笑盯着宋妈妈,面上忽然现出了一种极为厌恶的神色,冷冷道:“只不知她的诅咒灵
验,还是我的剑灵验。”
  他虽然说到剑,剑并未出鞘,眉宇间却已有杀气。
  王风看在眼内,他尽管也很讨厌那个老巫婆,但想到她已经那么大的年纪,还是忍不住
高声道:“你这个巫婆最好就快将那块药吐出来。”
  宋妈妈仿佛没有听在耳中,看也不看王风。
  她的咽喉已停止了咽动,现在她就算想把那块魔药吐出来也不成了。
  她的眼发白,面容变得丑恶而诡异,连嘴角都已扭曲。
  她的衣襟已敞开,露出了干瘪的一对乳房,那就像是已采下多天,曝晒在烈日之下多
时,一滴水都蒸干掉的两个木瓜。
  乳房在颤抖,她混身都在颤抖,死鱼一样的眼瞳盯着常笑,突然跪在祭坛前面,张开双
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不断诅咒——“这个人的嘴巴,一定会被割掉,这个人的双手,一
定会被斩下,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挖出来喂狗……”
  她本来对常笑深感畏惧,可是一吞下药便判若两人。
  吞下了魔药,妖魔莫非就会听从她吩咐,她就不必再畏惧常笑?
  她诅咒的语声,很古怪,潺潺的,听在耳里就像是沾上青蛇的涎沫。
  那十个官差,听得混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王风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浑身的汗毛还是开始竖立,昨日他听到这类似的诅咒,是
在长街之上,比起长街,这房间又何止恐怖一倍两倍。
  常笑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目不转晴地盯着宋妈妈,忽然打断了她的诅咒,冷笑道:
“这个人如果再说下去,她的咽喉之上立即会多出一个血洞。”
  这不是诅咒,是警告。
  他的警告更吓人。
  宋妈妈好像亦知道常笑的警告比自己的诅咒更灵验,马上就闭上嘴巴。
  看来她并不是全心全意的诅咒。
  像这种诅咒,是不是也能生效?
  宋妈妈的诅咒虽已停下,常笑还有话说,道:“这个人管住了口,她的咽喉很快还是会
多出一个血洞。”
  他说着举步走了过去。
  这不是警告,是预告。
  宋妈妈立时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已见发青。
  常笑一面走一面又道:“据讲只有死亡才能制止诅咒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嘴巴不被割
掉,双手不被斩下,心肝不被挖出来喂狗,我只有赶快杀你。”
  这番话说完,他距离宋妈妈已不足四尺。
  他的手长尺八,剑长三尺,一剑刺出,现在已可以刺人宋妈妈的咽喉。
  宋妈妈面都白了,嘶声狂呼道:“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上刀山……”
  她还要诅咒,语声已抖得像弹琵琶一样。
  常笑冷笑道:“也咒你死在我的剑下。”
  这句话说完,他的剑就刺出。
  毒蛇也似的一支剑,哧的射入了宋妈妈的咽喉。
  一吐一吞,剑似蛇般飞回,剑尖上并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宋妈妈的咽喉也没有血。
  血还来不及流出。
  她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大转,面向祭坛,枯瘦如爪的一双手暴张,抓向祭桌
上那两个白烟袅娜的黑鼎。
  那双手才沾上鼎边,她的人就已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血,已从咽喉流出,淌下了她干瘪的胸膛。
  没有人作怕,没有人表示惊讶。
  常笑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王风亦没有表示,他的头早已偏开。
  常笑杀人的时候,他的目光正落在那边的墙壁之上。
  那墙壁之上的一样东西,比起常笑的毒剑,更令他惊讶。
  漆黑的墙壁之上,赫然有半尺正方的一片灰白。
  那灰白的墙上灯像画着些什么。
  王风忍不住近去。
  他的眼睛马上鸽蛋一样瞪大。
  那半尺正方的灰白之上,赫然的画着一只鸟。
  燕子的剪尾,蜜蜂的毒针,半边翅蝙蝠,半边翅兀鹰,半边羽毛孔雀,半边羽毛凤凰。
  血奴!
  莫非这就是那幅魔画之上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
  那一片灰白约莫有三寸长短突出在漆黑的墙壁之外,王风抓着摇了摇,竞能将它从墙壁
之上拔出来。
  三寸之后还有甚大的一截,尽头却是半尺见方一片雪白,散发着清新的白粉气味,显然
才刷过自粉不久。
  王凤捧着这方活壁,不由得怔在当场。
  那方活壁拔出了之后,漆黑的墙壁之上便开了一个方洞,透着微弱的灯光。
  从洞中望出,就看到血奴。
  这血奴是人,不是鸟。
  血奴正倚门而立,目光也是在门外,并未发觉身后的照壁之上已开了一个方洞。
  王风往洞外望了一眼,再看看手中那方活壁刚粉刷过的一面,又看看画着血奴,原属于
魔画一部分的另一面,不禁失笑道:“我还以为真的魔鸟作祟,原来是这方活壁作怪。”
  一个声音立时在他的身后响起:“我早说过这个地方也许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
团。”
  王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常笑在说话,他只有苦笑。
  常笑又接道:“这个地方一直在黑暗之中,什么颜色的东西在黑暗之中看来都是一样,
所以他们才会疏忽了,其实在你刷掉那边的魔画之后,他们就应该将这方活壁也削平漆黑,
那即使我在这里大放光明,亦未必可以发现这个秘密。”
  王风道,“也许他们真的疏忽了。”
  常笑道:“听你说到魔鸟的笑声,我就已怀疑这面墙壁,那笑声怕不是出自宋妈妈的口
中。”
  王风道:“问问她就清楚了……”
  话说到一半,王风连忙就打住。
  他已看到宋妈妈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常笑笑了笑说道:“你可以问另外一个人的。”
  王风立时想起了血奴。
  这件事血奴是不是也知道?
  常笑随又道:“要不是真的疏忽,他们可能因为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打点,无暇
兼顾,这房子之内,莫非还有什么占怪?”他目光一扫,突喝道:“你们给我搜!彻底
搜!”
  他的命令迅速生效,十个官差几乎都马上展开行动。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已很有经验,不等常笑再吩咐,已分别奔去应该搜查的地方。
  唐老大纵身一跳,跳上了祭桌,一脚将那盆魔药踢翻,反手撕了左面的一边神幔。
  吱吱三声怪叫,三团黑影疾从祭坛之内飞出。
  蝙蝠!
  唐老大打了一个冷颤,双手腰间一抹,已各自扣了三枚蓝汪汪的毒针。
  他的手又迅速挥出。
  蓝针在灯光中一闪,三只蝙蝠又是吱一声,相继掉到地上。
  唐门的毒药暗器,唐门的暗器手法,实在名不虚传。
  他空下的左手,随即撕下还有的一边神幔。
  明亮的灯光立时照亮了整个祭坛。
  祭坛中,供奉着的,赫然是一个“发子鬼母”。
  漆黑的木身在灯光下闪着乌光,九个形状各异,面目狰狞的鬼子,环抱着獠牙裂目的鬼
母,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仿佛要择人而噬,有两个竟左右吸吮着鬼母的两个乳房。
  雕刻的手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九个鬼子,一个鬼母,十种表情。
  无论哪一种表情都非人间所有。
  看到这样的一个魔像,谁都难免会大吃一惊。
  唐老大亦是面露惊惶之色,目光却不是在魔像之上。
  他惊顾左右那两个白烟迷漫的黑鼎,猛可一声怪叫:“烟中有毒!”
  “毒”字出口,他的人就从祭桌上栽翻,着地一滚,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
瓷瓶。
  他拔开瓶塞,倒了几颗白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口中,一张脸突然分开了两边。
  一把锋利雪亮的长刀闪电一样劈下,只一刀就将他的头劈成两边。
  咽喉中冒出来的一声惨叫亦被刀劈散。
  血怒激,唐老大在血雾中倒下。
  董昌瞪着唐老大倒下,破声狂笑。
  杀唐老大的人竟是董昌。
  董昌的眼睁大,眼球中布满了血丝,整张脸的肌肉,都已扭曲,笑得简直就像是夜枭一
样。
  他面上的神情,你说有多残忍,就有多残忍。
  刀已深嵌在唐老大的头内,他双手握着刀柄,好容易才把刀拔出来,已是汗流披面。
  汗珠刹那变成了血珠,他才将刀拔出,就几乎已被斩成肉浆。
  三个官差几乎每一个都砍了董昌四五刀。
  刀刀及骨,他们本来是董昌的同僚,甚至跟董昌还会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却将董昌当做
仇敌来对待。
  他们的面上也是充满了残忍已极的表情,笑得亦是像夜枭一样。
  他们已不像三个人,只是像三个疯子。
  也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对待朋友,才会这样杀人。
  董昌烂泥一样倒下,三个疯子亦有一个倒下去。
  那个疯子还在笑,在他对面的一个疯子就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竟然不懂得闪避。
  剩下来的两个疯子随即亦相互砍杀起来,你一刀,我一刀,刀刀溅血。
  除了这两个疯子,还有五个疯子。
  唐老二算是比较清醒的一个,但挨了两刀之后,他亦都疯了。
  十个官差本来都是好好的,现在竟全都发了疯。
  三个已倒下,余下来的七个都已变成了血人。
  一见血,他们更狂,一如嗜血的恶狼,野狗。
  常笑竟由得这十个手下,这十个亲信自相残杀。
  他实在自身难保。
  他的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混身上下都冒着白烟。
  王风也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手中那方活壁已落地,他的人亦坐在地上,满面汗落淋
漓。
  唐老大的确经验丰富,黑鼎中冒起来的烟雾果然有毒,而且是巨毒。
  绿色的火焰熄灭之际,异香烟雾般迷蒙之时,毒已在房中飘开。
  这毒,虽不是迅速发作,但一发作便不可收拾。
  十个官差全都变成了嗜血的疯子,疯狂的相互残杀。
  王风与常笑的修行不错,远在那十个官差之上,是不是就能将吸入的毒气迫出?
  他们也许都有这种本领,却未必有这个时间。
  一个官差已向他们刺了过来。
  血的眼瞳,染血的刀锋。
  首当其冲是常笑。
  那个官差的眼中,却已没有这个头子的存在,一下过去,手起刀落。
  刀未落,哧一声,毒蛇一样的一支剑已刺人了那个官差的咽喉。
  那个官差立时气绝,刀势却仍未绝。
  常笑怪叫一声,整个身子疾从地上跃出。
  刀从他的肩旁劈下,他的人却从那个官差身旁掠过。
  剑随势一转,“嚓”一下异响,那个官差的头颅飞人了半空,常笑却落在唐老大的尸身
之旁。
  他探手夺去唐老太手中的那个瓷瓶,倒出了几颗药丸,吞入口中,盘膝又坐下。
  十个官差现在都已变成了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坐下,都已很安全,不会再受到骚扰的
了。
  只可惜那十个官差之外,还有一个王风。
  王风挣扎着,现在正从地上站起。
  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满头汗水小河一样往下淌,牙紧咬,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强烈的痛
苦。
  一刹那,他紧咬的牙突然松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
  这一声狂叫就像是狼嚎。
  午夜狼嚎本来就已够恐怖,人作狼嚎更令人动魄惊心。
  漆黑的地,惨白的灯,鲜红的血,每一样的色彩都是这样的强烈,交结在一起,整间房
子就在一种诡异绝伦的气氛之中。
  非人类语言所能形容的那种恶臭已被浓郁的血腥味冲淡。
  血腥味却令人恶心。
  血中零落的尸体却已非恶心恐怖这些字眼所能形容。
  烟雾更迷蒙,黑鼎裹在烟雾之中,祭坛上的九子鬼母,亦已在烟雾隐约间。
  一个鬼母,九个鬼子,十张脸上仿佛都已多了一抹笑容,讥诮的笑容。
  这地方简直已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王风就像是变成了地狱中的恶鬼。
  看到染血的刀锋,浴血的尸体,他的眼就睁得更大。
  眼球中已布满了血丝,突然落在盘膝坐在那边的常笑的面上。
  又一声狼嚎,他俯身拾起了一把染血的刀,疾向常笑冲了过去。
  常笑好在还没有入定,听见王风的嚎叫,他就已看着王凤,这下看见王风执刀冲过来,
赶紧就跳起身于。
  唐老大那瓶药显然很有效,他不单是没有发疯,而且还很清醒。
  一看见王风那个样子,他就知道这个人非独不能理喻,而且来势的凶猛,已不是他所能
抵挡。
  所以一跳起身他连忙向门那边冲去。
  王风死追在常笑身后,分明又要跟常笑拼命。
  在他清醒的时候,常笑都不肯跟他拼命,现在当然就更不肯跟他拼命的了。
  也只有疯子才会跟疯子拼命。
  王风现在已是个疯子。
  门不知道何时又已关上,常笑冲过去,一脚就将门踢开个大洞,硬从那个洞冲了出去。
  他根本没有时间将门拉开。
  他才从那个洞口冲出,王风已一刀砍在门上。
  一大片门板刀下碎裂,这一刀要是砍到身上,定然是血肉横飞。
  王风第二刀第三刀跟着又砍下。
  一连几刀,门便给他砍倒,他踏着碎裂地上的木块,冲出了房外。
  看来他真的己发疯,如果他不是疯子,就算不将门拉开,也可以弓身穿过常笑踢开的那
个破洞,他却只懂得用刀先劈开挡住面前的门户才出去。
  到他出了这房外,哪里还有常笑的影于。
  他立时变得仿惶无主。
  他瞪眼望左,望右,望天。
  冷月弓一样弯在天边。
  他死瞪着那一弓冷月,突然,向月那边追出。
  自古以来天上的月光在人们的眼中就有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在疯子的眼中莫非也一样?
  月向西。
  镇西是一个乱葬岗。
  白杨荒草,寒蛩冷雾,乱葬岗就像个鬼世界。
  风吹草动,就像是群鬼乱舞。
  王风就在岗上停下脚步。
  刀手在一个崩烂的墓前,他双手扶刀,一个身子仍是摇摇欲坠。
  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衫,整个人仿佛都已虚脱。
  他神态又变得仿徨。
  那一弯冷月已被乌云掩盖,他已失去了目标。
  乌云迅速地吞噬了漫天的星光,天黑如泼墨。乱葬岗变成了一个黑暗的地狱。
  风吹更萧索。
  霹厉一声,暴雨突然落下。
  王风草一样抖在风雨之中。
  他混身水潺,头发亦已被雨水打散,人终于亦被雨水打在地上。
  他躺着,没有动,却不住地在喘息。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长空,照亮了整个乱葬岗。
  闪电消逝的刹那,一个荒坟上突然冒起了一条人影。
  雨夜乱葬岗,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又怎会还有活人?
  莫非这就是坟墓中的幽灵?
  又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照亮葬岗的时候,幽灵已立在王风身旁。
  幽灵蹲下身,伸出一双手,捏开了王风的嘴巴,另一双手却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拍入王风
的嘴巴。
  王风的眼睁着,眼珠子却动也不动,更没有挣扎。
  他浑身已瘫软,即使幽灵将他抱入地狱,他也没有力量反抗。
  其实他的眼睛虽然睁着,意识已消失,根本就已没有感觉。
  幽灵也没有再将王风怎样,只是抬手一托王风的下巴,强迫王凤将那颗药丸咽下。
  然后幽灵就飘开,飘失在风雨里。
  雨仍在下着。
  王风躺在乱荒草中,就像是一堆烂泥。
  也不知多久,他才从地上爬起。
  他的面色更苍白,神态疲倦而讶异,张目四顾,仿佛要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
  他回忆着血奴的说话,突然笑了起来,喃喃道:“我现在莫非就在那个乱葬岗?”
  他居然还能笑。
  一个知道自己将死的人,胆子果然就比常人大得多。
  常人在这个时候,在这种环境,相信走都已来不及。
  他笑着又在地上坐下,双手抱着头。
  他的神智虽然已清醒,但从挥刀追斩常笑之时开始,他就一直在疯狂的状态中。
  良久良久他的头才抬起,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厉害的毒药。”
  他已想起中毒这件事,也许挥刀追斩常笑那件事,他都已想起。
  他跟着就说:“我居然追来这里。”再想想,他又道:“那种毒药虽然厉害,似乎要人
发疯,疯过一阵于,就没事的了。”
  幽灵的出现,他显然根本没有印象。
  “鹦鹉楼那边,不知弄成什么样子了?”
  这句话出口,他便要跳起身子。
  却就在这时,风雨中突然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马蹄声竞是向乱葬岗这边移来。
  王风不由得一怔,要跳起的身子下意识一转,就伏倒在荒草丛中。
  风雨声很大,他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马队已很近了。
  来的是七骑快马,箭一样相继冲上了乱葬岗。
  王风连忙从草丛中偷眼望去。
  风雨迷住了眼睛,虽然已很近,他仍然无法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
  马上的骑士亦没有发觉王风的存在,一冲上了乱葬岗,便纷纷将坐骑勒住。
  一个铜钟也似的声音随后响起,道:“三爷还未到?”
  另一个阴森的语声跟着道:“应该是时候了。”
  应该是时候,这七个骑士竞是赴约而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与他们约会的三爷到底又是什么人?
  王风的好奇心本来就很大,现在就算这乱葬岗所有的鬼魂都出动,他也不肯离开了。
  七个骑士旋即纷纷下马。
  几乎同时,乱葬岗之下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蓑衣,头戴竹笠,风雨中走来,直走上乱葬岗。
  七个骑士看着这个人走上来,都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竹笠低压在来人的眉际,即使没有风雨,仍有星月,在笠缘的阴影遮盖下,亦难以看清
楚这个人的面目。
  这个人一直走到七个骑士面前七尺的地方,才收住脚步。
  他没有取下竹笠,只是抬起右手,以右手的食指将那顶竹笠推高,这已经足够。
  王风虽然看不到,七个骑士已看到来人的面目。他们的神情立时放松。
  来人显然就是与他们相约的三爷。
  这个三爷徐徐放下手,道:“好!你们都来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王风的心就一跳。
  这个声音他已不陌生,这个三爷昨夜他已见过两面。
  一面是他拎着安子豪去买白粉之际,还有一面却是他买了白粉,重回鹦鹉楼之时。
  当时这个老人还是在院子里的六角亭中等他。
  这个三爷也就是武镇山武三爷。
  武三爷不单有财,而且有势。
  安子豪虽则是附近百里官阶最高的一个官,也得听他的说话,看他的面色。
  这个镇有一半是他的地方,如果没有李大娘,他甚至已将另一半的地方买下。
  好像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竞会在这风雨的深夜,一个人走来这乱葬岗,岂非又是一
件怪事!
  王风的眼睁得更大,耳朵几乎都竖起了。
  七个骑士的一个赶紧上前两步,抱拳道:“三爷连夜召我们兄弟到来,有何指教?”
  这个骑士身形魁壮,神情威武,一看就知是七人中的头儿。
  他身上一袭黑衣,腰问一条红缎带,挂一口带鞘长刀,刀柄已磨得发光。
  其他的六个人亦是那种装束,刀柄上的光泽亦不比头儿的黯。
  七个人显然都是用刀的好手。
  突然招来这样的七个人,武三爷势必有一番不寻常的事情要干。
  他的语声淡而有威,道:“你们是名满大河南北的七杀手?”
  “据知只要出得起重价,不单杀人,什么事你们都肯去做?”
  “这是事实。”
  “今夜我请你们到来就是有件事要请你们替我去解决。”
  七杀手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那个老大笑着道:“三爷你这是说笑?”
  武三爷缓缓地道:“你们看我武镇山可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
  “我们也知道三爷不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可是以三爷你的本领,势力,你不能解决的
事情,我们兄弟竟能解决,岂非笑话?”
  武三爷笑笑,道:“我没有说过不能解决,也根本就不是不能解决。七杀手不由一愣。
武三爷一顿,才接道:“我只是还不想与那个人正面冲突。”
  老大点头道:“所以三爷才找我们对付那个人。”
  武三爷道:“我也不是要你们直接对付那个人,连我都感到头痛的人,你们又如何对付
得了?”
  老大奇怪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武三爷一字字道:“李大娘!”
  老大又一愕,仰天倏地打了个哈哈,说道:“这个女人虽然厉害,我们兄弟还不致怕了
她。”
  武三爷淡淡地道:“这最好。”
  老大道:“三爷到底要我们怎样做?”
  武三爷沉声道:“我要你们替我将她的女儿抓起来。”  老大道:“血奴?”
  武三爷点点头,道:“就是血奴,你们认识她?”
  七杀手六个摇摇头,老大却摸摸胡子,道:“有次在鹦鹉楼寻欢作乐,我无意中看见她
在楼廊上走,有个姑娘给我指点,总算见过一面。”
  武三爷道:“是否还记得她的样子?”
  老大道:“好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就瞧一眼,已叫人毕生难忘。”
  武三爷道:“好,很好。”
  老大道:“只可惜她的价钱太高,否则我非要彻底认识一下她不可。”
  武三爷道:“现在是你的机会了。”
  老大忽问道:“你为什么要将她抓起来?用来要胁李大娘?”
  武三爷不作声。
  老大又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打算,只怕你要失望,李大娘还当她是自己的女儿的话,
根本就不会由得她在鹦鹉楼做妓女。”
  武三爷静静的听着,忽问道:“要你们做事,是不是要先说明原因?”
  老大赶紧摇头道:“只要有钱就可以。”
  武三爷道:“我一百两黄金买你一个人,给你们七百两黄金。”
  七杀手的眼睛几乎都发了光。
  七百两黄金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武三爷接着又道:“你们抓住了血奴之后,就立即退出镇外,将她带到你们的地方藏起
来,等我给你们通知的时候,再送来给我。”
  老大道:“什么时候你才给我们通知?”
  武三爷道:“可能一两夭,也可能二三十天之后,所以我再给你们黄金三百两,补偿你
们在这一段时间的损失。”
  老大忙问道:“就是一两天,那三百两黄金也是归我们所有?”
  “是!”武三爷语声陡寒。“她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却要她仍是一个活人,与你们带
走她之时一样的活人。”
  老大拍着胸膛道:“这一点三爷大可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她。”
  武三爷道:“有一点你们却不可不小心,她的性情很古怪,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要她
的命也不会答应做。”
  老大大笑,道:“三爷的意思我们明白,她虽然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但比起一千两
黄金,就不见得怎样可爱了。”
  武三爷道:“最好你们都真的明白,到时你们不能够将人交出。将会有什么结果。”
  老大打了一个寒噤,道:“我们明白。”
  武三爷的手段,他们也的确早已清楚。
  武三爷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一千两黄金的票子,你验收。”
  他付钱倒也爽快。
  老大接在手中,看也不看就放人怀里,道:“不相信三爷的票子,还有什么人的票子值
得我们相信?”
  他笑笑又道:“只不知三爷要我们何时行事?”
  武三爷道:“现在。”
  武三爷道:“还有什么时候好得过现在?骤雨,狂风,这是天时。”他随即从怀中取出
了白中,道:“血奴居住的地方我已给你画好一个详图,即使从来没有到过鹦鹉楼的人,拿
着我这张图,亦很容易找到血奴的房间,这可以叫做地利。”
  老大将那白中接过。
  他又道:“血奴的身旁本来有一个敢拼命的小子,但据我所知,那小子打从今天早上开
始,就不见了人,李大娘那一伙现在正在忙着应付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既未知道我这计划,
亦无暇兼顾血奴,这岂非等于人和?”他的语声更轻快,又道:“天时,地利,人和,现在
不动手还等什么时候?”
  老大不禁大笑道:“好,我们兄弟就现在动手。”
  武三爷再叮嘱道:“你们动手的时候最好先将面庞蒙上,即使被人发觉,亦不会被人认
出,我不想李大娘那么快就找到你们头上。”
  老大道:“我们也不想。”
  武三爷道:“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往往都出人意料,万一你们被人发觉,又万一你
们被人抓住,你们应该怎样,大抵已不必我多说的了。”
  老大正色道:“我们兄弟的职业道德向来怎样,三爷你大概清楚,哪怕死,我们也不会
供出三爷你的名字。”
  武三爷道:“否则,我又怎会将这件事交给你们做?”
  老大道:“总之一句话,尽管放心。”
  武三爷微微颔首,忽又道:“你们下手的时候,最好尽量避免惊动其他人。”
  老大道:“鹦鹉楼莫非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武三爷道:“龙没有,只有条母老虎。”
  老大道:“血奴那个奶妈宋妈妈?”
  武三爷道:“她只是老巫婆。”
  老大道:“那是谁?”
  武三爷道:“你到过鹦鹉楼,可记得那个应门的红衣小姑娘?”
  老大道:“她只是个十四五岁小姑娘。”
  武三爷道:“好像是的。”
  老大道:“女孩子体质向来薄弱,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算从四五岁就开始练武,大概也
不会高得到哪里去。”
  武三爷忽间道:“你在江湖上已混了不少时候,当然不会不知道江湖中有个鬼童子。”
  老大点头。
  武三爷接问道:“你可知鬼童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年纪有多大?”
  老大想了想,道:“据讲就只有五岁。”
  武三爷又问道:“他杀的第一个你可知是什么人?”
  老大道:“言家门的高手活僵尸。”
  武三爷道:“活僵尸的武功似乎并不在你们兄弟之下。”
  老大道:“应该是不错,据讲当时她是先用袖箭出其不意射瞎了活僵尸的双晴,然后再
用剑刺入活僵尸的心胸。”
  武三爷道:“五岁的小孩子已懂得这样杀人,已有这种本领。”
  老大想想道:“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情,算起来,鬼童子现在正是十五左右的年纪,她莫
非就是当年的鬼童子?”
  武三爷道:“鬼童子是个男孩子。”
  老大忙问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武三爷道:“我也不清楚。”
  老大道:“你却知道她是一条母老虎?”
  武三爷道:“因为我有一天无意中看到她用一根绣花针当做剑来使用,嗤嗤嗤地刺下了
在她身旁飞舞的三只苍蝇。”
  老大的面色不期一变。
  武三爷随即道:“在那方白巾之上我亦已标明她居住的地方,那离开血奴居住的地方虽
然并不远,只要你们小心些,相信不会惊动她。”
  老大道:“除了这一个,是否还有人需要避忌?”
  武三爷道:“应该就没有了。”笠缘下目光一闪,他又道:“马就留在附近,走在街道
上,即使风雨声最响,仍是不难听到的,”老大点点头。
  武三爷将竹笠又拉丁少许,道:“祝你们好运!”
  这句话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已不慢,去的时候更像奔马一样。
  眨眼间人已消失在风雨之中。
  说话铜钟也似的那个杀手立时道:“看来他真的不想跟李大娘正面冲突。”
  老大道:“所以他才这样小心,他那副打扮显然就为了被人看到,也不至被人认出。”
  “他与我们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那个原因了。”
  “李大娘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在他家中,怕已安排了耳目。”
  另一个杀手即时大笑道,“在这乱葬岗之下的死人,难保亦有李大娘的心腹手下?”
  又一个杀手鬼声鬼气的道:“据说生前多嘴的人变了鬼之后也照样多嘴得很。”
  老大笑骂道:“你又在说什么鬼恬?”
  那个杀手道:“我说的是人话,如果是鬼话我就不是杀手,而是个法师。”他阴阴一笑
又道:“如果我是个法师,我现在就一定建议搜一下这个乱葬岗,先把那些多嘴鬼抓起
来。”
  这句话入耳,伏在乱坟荒草之中的王风几乎拔脚开溜。
  好在那个杀手并不是真的是个法师,否则这一搜,找出来的一定不是个多嘴鬼,而是他
这个敢拼命的人。
  他现在气力仍未完全恢复,给搜出来的话就是想拼命也拼不了。
  老大那边即时轻叱道:“少废话,我们这就动身。”
  “马匹就留在这里?”
  老大道:“镇口有一个林子,留在那儿比较方便。”他随即一挥子,振声道:“出
发。”
  发字仍在口,他的人已在马上。
  其他的六个杀手亦纷纷上马。
  一声呼啸,七骑冲开了风雨,冲下了乱葬岗。
  王风这才从荒草乱坟之中站起身。
  他拖着脚步,亦走下了乱葬岗。
  雨势这下已变弱,风吹仍急。
  风吹起了他散乱的头发,骤看来,他就像是荒草坟中爬出来的野鬼。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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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九章 老谋深算

  雨才来,平安老店门外的风灯,就已经给吹灭。
  灯笼已残破,虽然是风灯,也已再经不起大风雨。
  店内本来留有两盏灯,现在却只剩一盏。
  夜雨秋灯,一种难言的萧索笼罩着整个店堂。
  常笑的心头却更萧索。
  他的十三个得力助手,已一个不剩。
  再回到店堂之时,他就只见到两把刀,仍在鞘内的一把,刀柄上刻着林平的名字,出鞘
的一把却是张铁的佩刀。
  只有刀,人已化做一滩腥臭的脓血。
  整个店堂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他坐在灯下,仿佛已在灯光中凝结。
  他常笑,很少皱眉。
  这下他的双眉却紧锁。
  “安子豪!”一声嘟喃,他突拍案而起。
  灯从桌面上跳起,桌面已给他拍裂。
  他接灯在手,又颓然坐下。
  入了宋妈妈那间魔室之后,他就没有再理会安子豪,因为当时他并没有需要用到安子豪
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安子豪应该跟在他身后,随时听候他差遣。
  可是他这下想起来,安子豪在他入了魔室之后,就好像不见了人,到他给王风追杀之
际,魔室中血流遍地,尸体七零八落,他却清楚的记得,除了宋妈妈之外,都是他手下的尸
体,并没有安子豪的尸体。
  安子豪当时去了什么地方?
  那道门是不是安子豪掩上的?
  这件事与安子豪也有关系,抑或他只是看见惨事发生,吓得赶紧逃命去了?  他实在
很想知道,很想找安子豪问一个明白。
  只可惜,他连安子豪住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如果他的左右有人,只要下一个命令,就可以解决。
  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得自己去做。
  他虽然很想找安子豪问问,却不知从何着手。
  这种事他并不习惯。
  他忽然发觉,这一直以来,话是说事事亲力亲为,说到底只是下命令,吩咐那一众手下
找来他所需要的资料,所需要查询的人,再由他加以分析,判断,再采取行动,出力最多的
并不是他,是他的十三个手下。
  没有了那十三个手下,他就正如一只给切下了爪子的螃蟹,虽然还有一对钳子,却已不
能横行。
  要知道安子豪住在什么地方,其实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随便拍开一户人家的门,找个人一问,都一定可以得到一个答复。
  这里地方并不大,安子豪也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问题是这里的人家,到底哪一户才值得相信?
  他实在不知。
  即使他询问的人家没有问题,安子豪所居住的地方亦未必就不是另一个陷阱。
  那应该怎样?
  他的目光落向地上的脓血,不期而然打一个冷颤。
  这个小镇表面上看来太太平平,事实显然并不是。
  这间平安老店就更不平安。
  他摆脱王风的追击后走来这里,只为了这里有他的两个手下。
  他喜欢有人侍候左右,不单是执行他的命令,更替他打点一切。
  他并不习惯孤独。
  现在他却已完全孤独。
  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不留在这里又去什么地方?
  他一声轻叹,放下了手中的灯,又站了起来,一个身子仍挺得笔直。
  这一次的打击虽然很大,但并未能将他打倒。
  砰一声,关着的一扇窗突然打开。
  常笑刚站起的身子几乎同时飞出,箭一样射落在那扇窗户之旁。
  他的手已握在剑柄上。
  雨从窗外飞入,打湿了窗前的地。
  窗外也是只有雨,没有人。
  常笑的目光射向窗栓。
  窗栓已断下。
  秋风秋雨,这种秋风,是否也能将窗栓吹断?
  常笑冷笑,身子斜刺里一缩,左时往后一撞,撞碎了另一个窗户,他的人却风车般转
回,从先前打开的那一个窗户窜了出去。
  他的身形快如飞箭,声东击西,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只可惜他无论从哪一个窗户出去,结果都是一样。
  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三个。
  三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静静地候在窗下。
  森冷的面色,锐利的眼神,三个人虽然面异步同,神态却并无两样。
  他们的腰带上插着一把刀。
  新月般的弯刀,漆黑的刀鞘上画着一只半人半兽的妖怪。
  常笑一窜出窗户,就发现这三个黑衣人,他的人还在半空,身上已闪起了光,剑光。
  三个黑衣人最左的一个看着常笑穿窗而出,却完全没有反应。
  其他两个黑衣人也没有变化,简直像是三个僵尸。
  常笑并没有将他们当做僵尸,着地转身,剑一指,道:“什么人?”
  当中的一个黑衣人,冷冷道:“李大娘的人!”
  常笑道:“李大娘要见我?”
  黑衣人道:“她不要见你。”
  常笑道:“那她叫你们来做什么?”
  黑衣人道:“杀你。”
  常笑却笑了,说道:“我好像不认识李大娘。”
  黑衣人道:“她好像也并不认识你。”
  常笑道:“那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因为她犯了罪?”
  黑衣人道:“这些话你应该去问她。”
  常笑道:“她不是不要见我么?”
  黑衣人道:“你可以去见她的。”
  常笑道:“哦?”
  黑衣人道:“只要你能够在她面前出现,她就不见你也不成。”
  常笑笑道:“很有道理,她住在什么地方呢?”
  黑衣人冷冷道:“你离开了这里再问也不迟。”
  常笑道:“你们让我离开这里?”  黑衣人道:“你将我们杀掉,我们还有什么能力
不让你离开?”
  常笑道:“这也是道理。”他一笑又问道:“你们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黑衣人道:“不能够,因为我们什么事都不管,只管杀人。”
  常笑却仍问下去:“你们是不是从鹦鹉楼那边追到这里来的?”
  黑衣人道:“他们两个是,我不是。”
  另一个黑衣人即时冷冷笑道:“你走得倒快,简直就像是给老虎赶着的兔子。”
  他似乎不知道赶着常笑的并不是只老虎,是个疯子。
  常笑没有理会他,又问当中那个黑衣人:“你一直就在这间平安老店?”
  当中那个黑衣人道:“我的确已在这里不少时候。”
  常笑道:“我那两个手下,就是你所杀的吗?”
  黑衣人立即摇头,道:“我虽然受命来杀他们,但杀他们的人却不是我。”
  常笑道:“那是谁?”
  黑衣人道:“我来到的时候,他们已倒在地上,一个已化剩两条腿,另一个亦已在白烟
之中消蚀。常笑道:“当时你知道在店堂中,有没有其他人?”
  黑衣人道:“没有,附近都没有,我也想找出杀他们的人,因为昨天我们这边也有一个
人那样子死在长街上。”
  常笑沉默了下去。
  黑衣人瞪着他,忽然道:“听讲你的剑术很不错?”
  常笑淡淡的一笑,道:“你听谁讲的?”
  黑衣人没有回答,迳自道:“你也许可以避开我们每人十刀,甚至十二刀。”
  常笑道:“一个人十二刀,三个人三十六刀,已不少的了。”
  黑衣人道:“我们的第十三刀出手,你却一定躲不开,甚至一刀都躲不开,”常笑道:
“那一刀有鬼?”
  黑衣人道:“那一刀已被诸魔祝福过,已是魔刀。”
  这句话出口,三人冰冷的眼睛之中突然露出狂热的神采。
  常笑道:“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那一刀?”
  三个黑衣人没有一个回答,三把刀却已出鞘。
  刀弯如新月,刀锋上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常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
  这种刀似乎不是中原武林所有。
  他本来就想离开,这下,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两个黑衣人打从鹦鹉楼来到这里,都没有办法将他截下。现在虽然已多了一个,如果
他要走,他们亦未必能够追及。
  可是他宁愿留下来。
  他想见识一下那所谓已被诸魔祝福过的一刀。
  三个黑衣人并不是说谎,从那种疯狂的眼神中他就已看出。
  他临敌的经验已不少,所见识过的刀法已有好几十种,却未见识过魔刀。
  连这个名字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魔刀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刀法?到底有什么魔刀?
  他实在很感兴趣。
  刀已举起,三个黑衣人弧形靠拢,成品字迫上。
  常笑没有动。
  一声轻叱,三刀齐展,刀光如圆弧。
  一样的刀,一样的刀法。
  常笑脚踏七星,身形一闪,再闪,闪开了三个黑衣人的第一刀。
  第二刀第三刀跟着又削上,一刀比一刀急劲。
  常笑的身形更急。
  黑衣人的第五刀出手,常笑仍没有用剑,仍能够闪避,可是到第六刀砍到,他却已不能
不用剑封挡。
  三个黑衣人的刀法非常怪异,常笑的身形一展开,那三把弯刀就仿佛变成了柳絮,随着
常笑转动而转动,到了第六刀,三把刀便一如柔丝,缠着常笑的身形,刀与刀紧接,每一刀
所用的力道,竟并未完全消散,余下的力道又竞与下一刀的刀道揉合在一起。
  到了第七刀,刀上的力道比起第一刀何止强劲了一倍。
  这样子下去,他们的第十三刀出手,刀上的力道又将有多大?
  那样的一刀,再加上诡异的刀势,又是否还有人能够抵挡?
  一把刀也许还缠不住常笑,可是三把刀揉合在一起,单就是那一股强烈的力道已足以将
他勒死。
  那种弯刀,似乎就专为了这种刀法而打造,刀一转,就像是一根绳子在敌人的身上绕一
圈。
  连绕十三圈,的确已难以有人经受得住。
  那第十三圈更可能圈住敌人的脖子。
  一个人手脚都被绳子圈上,要勒他的脖于是不是很容易?
  这种刀法简直就像是一种魔法。
  如果就只有十三刀,那第十三刀,那第十三刀已实在可以称得上魔刀。
  常笑接下了三个黑衣人的第七刀,已看出这种刀法的厉害。
  他也已看出,到了他们的第十三刀出手,莫说躲不开,就连挡都已挡不住。
  他如果还要命,就一定要尽快冲出刀圈之外。
  心念陡动,他的剑马上刺出,一出手就是十五剑。
  他第一次反击。
  两剑左拒,两剑右挡,还有的十一剑却向前面砍杀。
  三个黑衣人的第八刀亦同时发动。
  铮铮铮的一连串金铁互击声声暴响,在他面前的一个黑衣人一连给他迫退了四五步。
  其他的两个黑衣人却同时推进了四五步。
  常笑左拒右挡的四剑竞不能封挡左右砍来的魔刀。
  他甚至已感到了刀上的寒气。
  刀寒凛冽,常笑的心头亦不禁一冷,大喝一声,剑急忙回救。
  剑到刀亦到。
  铮铮的两声,两把刀马上被扫开,前面的一刀亦马上杀回。
  常笑再挡这一刀,被扫开的两刀又砍上。
  这是第九刀,常笑不知不觉之中已被那三把魔刀迫得打转。
  他的眼中已有了恐惧。
  硬挡那几刀,他握剑的右手已有些麻痹的感觉。
  三个黑衣人的第十刀相继展开,刀势更诡异,更凌厉。
  常笑的面色已变,忽一声暴喝,连人带剑滴溜溜一转,整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突然直往
上飞射而出。
  那一转其快无比,他的剑更快,刹那劈开了三把魔刀,刀势虽然已铁桶一样,同时被迫
开,上下便有了空隙。
  常笑当然不能钻入脚下的泥上,却可以拔起身子。
  他浑身的气力都已用上,虽则没有翅膀,那一拔的迅速已更甚于飞鸟。
  黑衣人的刀势也不慢,但相较之下,还是慢了些。
  刀势一开即合,锋利的刀锋就像是虎狼的齿牙。
  哧哧的两声,常笑左右双脚各开了一道血口,右脚的靴底更被其中的一刀斩下,他的人
却已翻出了刀圈。
  鲜血染红了他的脚,他凌空一个翻滚,人已落在丈外,双脚仍站得很稳。
  三个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慢,刀一收,身一转,又杀奔常笑。
  那刹那之间,常笑的左手,已多了一个纸包。
  三个黑衣人才转身,常笑左手的纸包已打开,才扑上,摺起的那张白纸就已给常笑抖得
板直,刀一样飞出。
  白纸上蓝芒闪烁,却旋即消失。
  那些蓝芒在白纸上虽还明显,飞离了白纸,便不易察觉。
  夜色深沉,风雨迷蒙,十六枚钢针虽已不少,但都是寸许长短,头发般粗细,在这种环
境之下,根本就很难发现。
  那正是从谭门三霸天心中剖出来的十六枚“七星绝命针”。
  在常笑的内力催发下,那十六枚“七星绝命针”最少可以飞出丈外。
  三个黑衣人现在距离常笑却已不足一丈。
  他们也看到那张白纸。
  纸白如雪,只要还有些许微光,就很惹人注目。
  他们的目光落在纸上,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纸中即使有毒粉,在这暴雨狂风之下,也难起作用。
  他们已想到毒粉,却并未想到毒针,那一类的暗器本来就不会包在纸中。
  他们虽然有一把魔刀,并没有一对魔眼。
  那也只是刹那之间的事情,两个黑衣人突然伸手往面上摸去。  手还未摸在面上,他
们的面色已发青,脱口猛一声惊呼:“毒针!”
  语声还未在风雨中消失,他们的身子已然摇摇欲坠,却连一个字都已说不出来。
  那张白纸已被雨水打湿,尚未被雨水打在地上,他们已倒在地上。
  还有的一个黑衣人居然没有被毒针打中,一张脸已青了,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两个同伴
的面上,却还未发现他们面上的毒针,眼旁已瞥见一道剑光凌空飞来。
  常笑的毒剑!
  三个黑衣人并不是站在一起,那十六枚毒针只能打中其中的两个,常笑一开始就知道,
他所以没有出手,只不过等候机会。
  剑急如流星。
  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慢,手中的魔刀也够快,竟将常笑的一剑挡开,人却给震得斜里转了
出去。
  常笑冷笑,一声暴喝:“小心毒针!”右掌一挥,右剑旋又刺出。
  那一声暴喝入耳,黑衣人岂止小心,整颗心简直都在收缩。
  他虽然还不知那种毒针是什么样子,却已见过那种毒针的厉害。
  他怎敢怠慢,手中刀连忙劈出。
  变刀飞舞,刀光护身。
  他还未稳定的身子随即又打了两个转。  “刷刷刷”的刀飞舞不停,那片刻,也不知
他已砍出了多少刀。
  铮一声刀光突散,整把刀都砍在地上,他的人亦倒在刀旁。
  血已从他的咽喉流出,他的咽喉已被剑刺穿。
  剑比针更毒。
  常笑的武功本来就在他之上,在他慌乱之中要刺他的咽喉一剑实在简单。
  那张白纸终于被雨水打在地上。
  常笑就站在白纸之旁,洗剑在雨中。
  他那一身鲜红的官服亦已给雨水打湿,紧沾在身上。
  官服用的是上佳的料子,湿了水,也不会褪色,但即使最鲜明的衣服,雨夜中看来都会
显得暗淡。
  少了十三个官差侍候左右,他也已不再显得怎样威风。
  他的面上也没有那种得意的笑容,神态说不出的落寞。
  铮的剑入鞘,他一挥衣袖,举起了脚步,走上了长街。
  雨夜风萧索,长街上杳无人迹,却仿佛杀机四伏。
  他走不到三丈,身形就鸟一样飞起,飞人了~、条横巷,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要去什么地方?
  去找李大娘?去找安子豪?
  雨终于停下。
  人算的确是不如天算。
  武三爷那张地图虽然可靠,说话却不能作准。
  七杀手还未到鹦鹉搂,已经没有雨,不过以他们的身手,那并没有影响。
  地图上已标出最佳的人口。
  他们也就在那里进入。
  那无疑是最佳的人口,那里只一折,定是血奴所在的地方。
  院子遍植花树,虽已凋零,就算十四个人都可以藏下,六个人更就随随便便都可以找到
一个很好的藏身的地方。
  雨虽已停下,风吹仍萧素。
  花叶在风中响动,他们的脚步也并不重。
  才来到楼下,他们就看到了所要找的人,却也同时看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血奴在门外的廊子站着,在她的对面,赫然站着那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
  七杀手的老大不由叹了一口气。
  没有雨倒罢了,那位小姑娘守在血奴身旁,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绝不怀疑武三爷的说话。
  红衣小姑娘正在跟血奴说话。
  说一句,血奴的头便一摇,说得多几句,血奴忽然跳上前,大叫道:“我说不回去就不
回去!”
  给她这一叫,小姑娘最少倒退三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老大看在眼内,不由得对武三爷的话也起了怀疑。
  好像这样的一个姑娘也叫做母老虎,血奴应该叫做母什么?
  他真想马上采取行动。
  也就在这时候,血奴凶凶恶恶的声音又传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四更左右。”小姑娘的声音轻得几乎都听不到。
  “四更是不是应该睡觉的时候?”
  “是。”小姑娘低下头。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血奴的纤纤素手已指向楼梯的那边。
  小姑娘乖乖地退了下去。
  血奴的手转插在腰上,好像还在生气。
  老大却差点由心里笑了出来。
  他虽则没有笑出声来,眼中却已经有了笑意。
  那笑意突然凝结。
  小姑娘一下了楼梯,小小的身子就飞起,飓地从他们的头上凌空掠过,一掠,竟然有三
丈。
  老大赶紧连气息都闭上。
  其他的六个杀手更就连动都不敢动了。
  再一个起落,小姑娘消失在夜色中。
  那张地图老大多少已有印象,小姑娘飞去的方向,他更是印象深刻,因为那边正是小姑
娘的房间所在,也就是武三爷他们要避忌的地方。
  小姑娘这么听活,回去一定乖乖的睡觉。
  老大吁口气,仍伏在那里。
  他不动,其他的六个杀手亦只有等着。
  七杀手吓了一跳,血奴却若无其事。
  她看都没有再看那个小姑娘一眼,转过身,迳自回房去。
  宋妈妈那个房间,她也没有看上一眼,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仿佛都不知道。
  只一壁相隔,她没有理由不知情。
  抑或她漠不关心?
  漆黑的门已碎在地上,里面也是漆黑的一片,灯光已完全熄灭。
  在常笑和王风离开了之后,那里头只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还能吹灭灯光?
  五丈宽的照壁在灯光下惨白如雪,上面已多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洞。
  漆黑的洞,带着妖异的臭。
  宋妈妈那间魔室积聚的恶臭已从那个洞中透人了血奴的房间。
  黑鼎中燃烧着的毒气也一定曾经从那个洞飘人。
  血奴为什么完全没有事?
  也许,她虽已疯过了一会子,现在已醒过来。
  她疯的时候是否也杀过人?
  灯光亦照在她的面上,她的面色亦惨白如雪。
  她躺在三丈宽的大床上,一面的倦意,眼却仍睁大。
  她的心仿佛有不少心事。
  明亮的灯光,不知何时已变得朦胧。
  院外的夜雾仿佛已飘入房中。
  是烟不是雾。
  淡淡的白烟从一个窗子上吹入。
  窗子锁上了,窗纸上却穿了一个小小的洞,一个小小的铜鹤从洞中伸入,烟从鹤嘴中吐
出。
  血奴突然察觉,飒地从床上跳起身。
  她跳得倒快,可是一落到地上,身于就软了,摇摇摆摆地倒了下去。
  纤巧的腰身,绝色的佳人,婀娜的姿态,迷蒙的白雾,这些加起来,就是一幅绝美的画
面。
  那片刻的血奴简直就像是云中的仙子。
  这仙子倒得未免太快。
  门窗的交口立时出现了雪亮的刀尖。
  刀锋利,刀一落,只一下轻响,门窗的栓子便断下,七杀手推开窗门,鬼魅般飘入。
  老大虽然想第一个冲上去抱起血奴,可是他的一个兄弟比他还快。
  那个杀手正要将血奴抱起,血奴的眼睛倏地张开,瞪着他。
  他吃惊都来不及,血奴的纤纤素手已切在他的咽喉上。
  喀一声,他的咽喉便一旁垂下,人亦死鱼般倒下。
  他的眼睁大,眼中充满了惊讶。
  面上虽然蒙着黑巾,但可以肯定他的面上现在亦是一面惊讶之色。
  叮当一声那个铜鹤从他怀中跌到地上,方才将闷香吹入房中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他。
  铜鹤已经没有光采,是必已用过了不少日子。
  一个惯用闷香的人对于他所用的闷香的效力,一定很清楚。
  应该昏倒的人竟然没有昏倒,已经够他惊讶的了。
  其他的六个人亦怔住在当场。
  老大更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他还抱怨自己不够快,现在却不能不替自己庆幸。
  第一个抱起血奴的如果是他,那一掌就一定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虽然逃过那一劫,一颗心并没有放下。
  他担心血奴将那条母老虎叫回来。
  血奴没有叫,翻身跳起来,一脚将那只铜鹤踢出窗外,冷冷地瞪着他们,道:“用这些
闷香就想将我弄倒?”
  六杀手没有作声。
  血奴接着问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武三爷?六杀手不禁又一怔。他们实在不能肯定这
是血奴瞎猜,还是血奴早就已知道。他们都蒙着黑中,一双眼睛却外露。血奴虽然看不到他
们面上的表情,可看到他们的眼里的神色,冷笑道:“武三爷就耐不住,要采取行动,也不
该找我。”
  六杀手仍不作声。
  血奴冷笑着接道:“即使他认为我亦是非对付不可,也该派几个像样的角色,像你们这
样的要借助闷香的几个小毛贼,他叫你们到来,岂非等于叫你们送死?”她摇摇头,又道:
“我本来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你们,可惜,我现在的心情很恶劣,你们偏偏又对我用上了
我平生最憎恶的一种手段。”
  这番话说完,她的架式已摆开,左手猫爪一样曲着,右手却勾起了食中两指。
  六杀手最少有五个盯紧了血奴,老大的目光却在游移,从一个兄弟面上掠过,才落到血
奴的面上。
  目光一落,他的人也扑出。
  其他五个杀手亦同时发动。
  目光原来就是种暗号。
  六个人都没有用刀,张开六对手分从六个方向扑上,都是同时扑到。
  那一瞥之间,六个人显然已有了默契。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合作,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配合行动。
  血奴只得一个人,一对手。
  她的手中也没有兵器,一个人,一对手,是不是能够同时应付六个人,六对手?
  如果是小毛贼,那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这六个人却不是小毛贼。
  血奴终于亦看出他们并不是小毛贼,她看出的时候,六杀手已经到了。
  六对手虽然没有十二种动作,也已不止六种。
  血奴一声娇喝,一脚踢翻一个杀手,左时反撞在一个杀手的胸膛上,右手勾两指毒蛇般
插向老大的眼珠。
  嗤一声,老大蒙面的黑中在指尖下迸裂,血从裂口中飞出,血奴两指的指甲上亦有血。
  好在老大眼快,及时将头偏开,面上虽然开了两道口子,一双眼珠总算平安无事。
  他的手也快,左手捉住了血奴的右臂,右手同时去点血奴的穴道。
  几乎同时,血奴的左手亦已给另一个杀手捉住,她的右脚亦给一个杀手抱起。
  她的脚踢得并不高,本不易于抓着,可是那个杀手却一心对付她的脚来的。
  给她踢翻的那个杀手反而是目的在抱住她的腰。
  现在就算不抱住她的腰都也不要紧。
  她已有一只手一双脚落在别人的手上,剩下的左脚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种情形下,她当然想叫救命。
  只可惜她的口已同时给后面扑上的一个杀手掩住。
  老大的右手紧接点到,一连最少点了她七八处穴道。
  她整个人立时软了。
  老大旋即一声轻叱:“放手!”
  三个杀手万般无奈地将手放开,血奴却没有倒下,老大已整个将她抱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两个杀手这下子亦已挣扎爬起身,一个掩着小腹,一个不停地揉着胸膛。
  血奴那一肘和那一脚的力道倒也不小。
  第一个倒下去的杀手却到现在都还没有爬起来。
  除非他变做僵尸,否则他永远都不会起来的了。
  咽喉本来就是致命的地方,血奴那一掌已将他的咽喉切断。
  老大一膘活着的五个兄弟,又吩咐:“老三将老七的尸体背起来。”
  一个魁梧的汉子应声上前,袍起地上的尸体。
  老大再一声:“走!”第一个奔向房门。
  其他的五个飞快跟上。
  他们来的时候是兄弟七个人,去的时候只得六个。
  他们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悲哀的神色。
  少了一个人,多分一份钱,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血奴居然没有昏迷过去,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中并没有惊慌之色,只是满眼的无可
奈何。
  她的眼光落在那边墙下的棺材上。
  棺材盖仍在地上,棺材里并没有人,僵尸亦未回窝。
  在她完全没有需要王风从棺村里跳出来之际,王风偏偏就从棺村里跳出来;到她需要王
风从棺村里跳出来之时,王风却偏偏又不知所措。
  天下间多的岂非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
  长夜将尽未尽。
  天更暗。
  黎明之前的片刻,也就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候。
  六杀手扛着两个人原路出了鹦鹉楼,又走在街上。
  天地间一片死寂,一场暴雨,秋虫都似已被打走。
  风仍急,风声更萧瑟。
  六杀手的脚步声在风声之中几乎不觉。
  他们显然都是这一行之中的老手。
  整个地方只有这一条长街。
  这时候长街上当然是没有人行,他们仍小心。
  街上也没有灯光,一点都没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笼罩着整条长街。
  六杀手亦感到了这种阴森,脚步不觉已加快。
  也就在这时,他们突然间听到了一下笑声。
  这笑声竟是从天上飘下来的。
  轻淡的笑声,在这种环境之下听来,却非独清楚,而且显得有些儿阴森可怖。
  六杀手不由都打了一个寒战,一齐抬头望去。
  他们才将头抬起,一个人就从他们头上的瓦面直挺挺地掉下来。
  惨白的衣衫,披散的头发,这到底是人还是僵尸?
  血奴的眼仍睁大,一听见笑声,她的眼中便有了笑意。
  她居然熟悉这个笑声。  六杀手却没有留意血奴的眼睛,看到一个人这样子从瓦面掉
下,立时又一怔,不约而同地左右散开。
  白衣人却没有跌到底,人还在半空,四肢已霍霍开展,双手却只是借力,双脚闪电般踢
出。
  砰砰两声,两个杀手已给他踢飞,他的人凌空一个翻滚,就落在老大身前,两个拳头同
时亦到了老大面上。
  拳未到,拳风已扑鼻。
  单就拳风已几乎令人窒息,两个拳头有多重可想而知。
  老大当然不肯让这样的两个拳头打在自己的面上,他的反应总算够敏捷,一偏脸,再退
后一步,居然就给他躲开了这两拳。
  白衣人却不止这两拳,腕一挫,又两拳击出,底下还飞起一脚。
  老大手抱着血奴,身子欠灵活,再来这两拳一脚实在难以躲闪,与他同时退开的两个兄
弟己给白衣人踢飞,还有的三个兄弟尚在另一边发呆。
  他只有自己想办法。
  其实也没有办法可想的了。
  他大喝一声,猛将血奴的身子送出,自己却借力向后退开。
  借着血奴这一挡,白衣人的拳脚即使再快,也再接不上去。
  至于血奴挨了那两拳一脚有什么后果,他却不管了。
  那两拳一脚,可能就会要了血奴的一条命。
  血奴一死,武三爷一定会追回那一千两黄金。
  可是那比较起来,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那两拳一脚竟然没有将血奴的一条性命打掉。
白衣人的拳脚看来很重,可是老大一退开,就变得轻了。他踢出的脚变成踩在地上,两个拳
头也变成两只爪子,将血奴一抓,抱入了怀中,然后他的人就飞起,飞回瓦面上。
  老大的佩刀这刹那已在手,那边的三个杀手亦已拔出了佩刀,就连给踢飞的两个杀手也
已从地上爬起来,拔刀出鞘。
  他们虽然没有立即跳上瓦面,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都已抬高。
  白衣人只是飞上瓦面,并没有飞走。
  他们不单是看到人,而且听到笑声。那竞是血奴的笑声。
  白衣人已坐在瓦面上,血奴躺在他怀中,一双手正在轻理云鬓。
  这短短的片刻,白衣人竟已解开了她的穴道。
  六个杀手眼都大了。
  血奴的眼睛却在眨动,笑问道:“你这个人简直就神出鬼没。”
  白衣人“哦”了一声。
  血奴笑接道:“在鹦鹉楼那儿你从棺中跳出,现在却是天上掉下。”
  白衣人只是笑笑。
  这个白衣人不是王风又是谁?
  血奴那句话入耳,六杀手不期都记起武三爷曾经提过在血奴的身旁本来有一个敢拼命的
小子。
  这莫非就是那个小子?
  五杀手握刀的手立时一紧。
  为了一千两黄金,他们同样敢拼命。
  他们只等老大的一声令下。
  老大却闭着嘴巴,他没有望那五个兄弟,也没有望王凤。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转向鹦鹉楼的那边。
  那边长街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小姑娘。
  穿红衣的小姑娘,眼睛里一样明亮。
  小姑娘离开他们最多一丈,正盯着他们。
  她忽然笑了起来。
  温温柔柔的笑声,在现在听来,也变得阴阴森森。
  听到了笑声,其他的五个杀手不约而同亦转头望去,看见是那个小姑娘,他们的眼瞳当
场收缩。
  那个敢拼命的小子身手已经够厉害的了,再加上这条母老虎,他们实在怀疑是否能够应
付得来。
  也就在此刻,长街旁边的一问屋子的窗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灯光摇曳,也并不怎样强烈,可是在这黑暗的时刻,黑暗的环境,已显得非常触目。
  六杀手的眼晴不由都往灯光那边一瞥。
  他们的目光才转过去,本来在窗里摇曳的灯光便已照到了长街之上。
  屋子的门已打开,一个人掌着灯慢吞吞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苍白的头发,怄偻的腰背,这个人就像是只虾米。
  他却并不叫虾米,而是叫蛔虫。
  老蛔虫。
  灯光已照亮了屋子前面的招牌。
  漆黑的招牌,鲜红的五个字,“太平杂货铺”。
  这个地方,也就只有太平杂货铺一条老蛔虫。
  据讲他就像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不管人家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他左手掌着灯,右手却提着一个袋子,好像日前他拿来装白粉给王风的那种袋子。
  他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庞,灯光下看来更疲倦,更苍老,眼睛里仍是带着一种恶作剧的笑
意,却不看那六个杀手,只是望着瓦面上的王风,忽然举起了右手的袋子,大声道:“你还
要不要买刷墙的白粉?”
  灯光照不上瓦面,王风那边与他站着的地方最少有五丈距离,他居然看得到那么远。
  王风也觉得奇怪,他摸摸鼻子,才应道:“那面墙我已经刷完了。”
  老蛔虫道:“你买白粉好像并不是只用来刷墙的。”
  王风说道:“我现在也不想毒瞎别人的眼睛。”
  老蛔虫摇摇头,不再理会王风,转向那个小姑娘,道:“那边的小姑娘,这袋白粉卖给
你怎样?”
  小姑娘立即摇头。
  老蛔虫不死心,又道:“平时这样的一袋白粉我卖九钱五分,现在开门第一宗生意,我
只收九钱。”
  小姑娘又摇头,道:“如果是胭脂水粉,我还会考虑,刷墙的白粉我实在用不着。”
老蛔虫道:“刷墙的白粉不一定要用来刷墙,譬如瓦面上我那位客人,就是用来弄瞎别人的
眼睛。”
  小姑娘道:“要弄瞎别人的眼睛我早已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老蛔虫道:“哦?”
  小姑娘道:“就是这一种。”
  这句话出口,她纤巧的身子就燕子般飞起,飞落在一个杀手的面前。
  这个杀手正是七杀手的老三。
  老三的肩上扛着老七的尸体,右手仍空得出来,手中已有刀。
  他一声暴喝,一刀“怒劈华山”,迎头砍过去。
  刀未到,小姑娘的身子已又飞起来。
  刀从小姑娘的脚下砍过,小姑娘的身子却凌空翻到老三的身后。
  老三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一痛。
  难言的刺痛,针一样直刺入他的眼深处,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双眼都已闭紧,眼缝中血丝奔流。
  他左手掩眼,撕心裂肺地一声狂叫,霍地猛转过身子,刀同时亦转过去,一出手就是八
刀。
  身子这一下猛转,老七的尸体亦从他的肩头掉下,他的第一刀也竟就砍在老七的尸体之
上。
  其他的七刀亦砍了上去。
  他的眼已瞎,鼻子却仍很灵敏,一嗅到血腥,刀更狂,八刀之后又八刀,老七的尸体落
到地上之际,几乎已变成肉浆。
  小姑娘一刀都没有沾上,她的身子翻到老三背后又再一翻,斜刺里飞回原处。
  她的面上仍带着娇憨的笑容,眼神却森冷如冰,一双右手斜斜的举着,红红的衣袖已褪
到她肘下,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
  她的拇指食指夹着一支闪亮的长针。
  绣花针!
  针尖上有血,莫非她就是用这支绣花针刺瞎了老三的眼睛?
  这办法的确更简单。
  她又笑。
  温柔的笑声似已变得恶毒。
  五个杀手看在眼中,听在耳内,又是惊,又是怒,两个赶紧冲了上去,捉住了老三的双
手。
  老三在七个兄弟之中算最魁梧的一个,也可以算是力气最大的一个,那两个杀手竭尽全
力,还费上一番力,才今他将刀停下。
  他的面上已遍是鲜血,仍是一脸凶狠的神色,灯光照上去,更觉得可怕。
  灯光本来还很远,还照不到他那边,五个杀手本来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回头望去,才
发觉老蛔虫距离他们已不足一丈。
  他们一回头,老蛔虫就停下了脚步。
  灯光却井未稳定。
  老蛔虫掌灯的左手不住在颤动,在他这双手之上,即使铜灯也难得稳定。
  老年人的手大都如此。
  老蛔虫的年纪也实在不小了。
  六个杀手只剩五对眼睛,这五对眼睛现在终于看清楚了老蛔虫。
  他们忽然觉得,这条老蛔虫有些不寻常。
  无论怎样看来,这条老蛔虫也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但一个糟老头子脚步又怎会这么轻?
  老蛔虫仍不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正凝在红衣小姑娘手中的绣花针之上,忽然叹了一口
气,道:“我就不相信你那支绣花针比这袋白粉还好用。”
  “用”字出口,他的人就冲向老大,“用”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在老大面前。
  好快的身手。
  老大早已在小心,一把刀早已在准备侍候他。
  像老大这种老江湖,经验已不少了。
  一个做老大的人,反应亦大都比较敏锐。
  老蛔虫的来势虽突然,虽迅速,可是一冲到老大面前,老大的刀兜面向他劈落。
  这一刀比起老蛔虫的行动似乎更突然,更迅速。
  老蛔虫好像给吓呆了。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将他的面劈开,谁知道噗一声,刀竟是劈在那袋白粉之上。
  整个面袋几乎开了两边,白粉飞散,附近一带立时就像是陷入漫天迷雾之中。
  灯光于是也变得朦胧。
  老大却连灯光都已看不到。
  其实他什么都已看不到了。
  一种强烈的恐惧刹那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怪叫一声,手中刀“刷刷刷”地一连几十刀,
护住了浑身上下。
  白粉在刀风激荡之下愈发迷朦。
  六个杀手几乎都被迷住了眼睛,手中刀纷纷砍出。
  本已给绣花针刺瞎了眼睛的老三本来不受影响,可是,耳听刊刃破空之声乱响,惊呼怒
斥之声此起彼落,手中刀不由亦砍了出去。
  六刀齐动,白粉飞散得更开。
  灯虽还亮着,灯光已凄迷。
  凄迷的灯光鬼火般在白雾中跳跃,老蛔虫左手掌灯,一个身子鬼魂也似在白雾中飘飞。
  飓一声,他手中那几已变成两边的布袋脱手飞出,掷在一个杀手的面门,袋中所剩的白
粉亦同时打在那个杀手的面上。
  那个杀手的眼睛已紧闭,嘴巴亦已抿实,鼻孔却没有塞上。
  白粉箭一样打进他的鼻孔。
  他一声闷嘶,猛从迷漾的白雾中冲出,一冲两丈,仆倒街头。
  几乎同时又有两个杀手冲出白雾,冲出就倒下,倒下就不再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不见有伤痕,一个人头皮却有些异样。
  这两个杀手一倒下,白雾中灯光一闪再闪,喀喀的两声,两条淡淡的人影,摇摇晃晃地
倒了下去。
  老大凄厉的叫声旋即在迷檬白雾中暴响,撕裂黑黝寂静的长空——“老匹夫,你好
毒!”
  老大颀长的身子同时箭也似射入半空,姿势不大自然,好像不是他自己跃起来,而是给
人踢上去的。
  好毒,那到底踢在他什么地方?
  迷朦的灯光亦飞起。
  老大的身子还未穿出白雾,灯光已在他头上,灯光下鸟爪般的一双怪手暴长,握住了他
的脖子。
  喀一声,老大的头侧过了一旁,身子重又坠人雾里。
            他的刀却闪电也似地破雾飞出
  灯竿子刷地在刀光中断飞,灯凌空滴溜溜一转,斜刺里落下,旋又被一双手接住了。
  这再被接住时,灯光就凝结了。
  王风的目光亦凝结了。
  他盯着那不再跳跃的灯光,眼瞳中一抹惊异之色。
  这八九天下来,本来已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惊异的了。
  可是这个人的武功,这个人的杀人方法,实在不寻常。
  血奴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的胆子莫非比王风还大?
  白粉潇潇地落下,灯光已渐变明亮。
  这场雾终于消散。
  老蛔虫整个人亦清晰可见。
  他左手托着那断去了竿子的灯笼,右手已藏在袖中,浑身上下都洒满了白粉。
  他的面容仍是那样的疲倦,眼睛还是带着那种恶作剧的笑意。
  这笑意看在王风眼内,却是阴森恐怖的感觉。
  他望着王风,忽问道:“这两种方法哪一种比较好?”
  王风冷笑道:“两种都不好。”
  这句话出口,他的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穿红衣的小姑娘只一跃,人便似燕子一样落在王风身旁的瓦面之上。
  王风霍地转头瞪着她,道:“你今年有多大了?”
  小姑娘眼波流转,娇笑道:“你说呢?”
  王风说道:“我看,你最多也不超过十五岁。”
  小姑娘只笑不答。
  王风沉声道:“十五岁的女孩子就这样害人,再多过几年,还得了?”
  小姑娘眨眨眼道:“就算再过十五年,我也是现在这个样子。”
  王风冷哼一声,道:“你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喜欢也不成。”
  王风瞪着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懂得那样害人?”
  小姑娘道:“十五年之前。”
  十五年之前这位小姑娘又是多少岁?
  王风怔住在那里。
  他怀中的血奴这下子忽然亦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她最多不过十五岁,看我最多又多
少?”
  王风低头望一眼,道:“二十一。”
  血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岁。”
  王风又一征,伸手托起血奴的下巴,仔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子,道:“你的脑袋好像还没
有问题。”
  血奴道:“本来就没有。”
  王风道:“我最初见你之时,你那半边身子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
只有一岁。”他笑笑又道:“如果你只有一岁,我岂非最多不过五六岁?”
  血奴瞟一眼那个红衣小姑娘,说道:“如果我不是只有一岁,她又怎会最多也不过十五
岁?”
  王风诧声道:“你说她今年已有三十五岁了?”
  血奴道:“好像还不止。”
  王风的眼睛不由得又转回小姑娘那边,他的眼瞪得好大。
  这一次他已看得很仔细,可是无论他怎样看,那位小姑娘也不过十四五。
  他只有摇头。
  血奴看着他,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你不将她的脸撕下来再看?”
  王风吃惊地望着血奴,似乎以为血奴又着了魔,但马上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再回到
小姑娘那边。  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却有一个大姑娘站在那边瓦面之上。
  那个大姑娘年纪实在已够大,无论怎样看也已有三十四五岁了。
  她穿着小姑娘那套一样的红衣裳,身材也就像小姑娘一样。
  小姑娘的头赫然抓在她的千中。
  短短的头颅,一根头发都没有,眼是黑黑的两个洞,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
  风吹上去,那张脸竟会摆动起来。
  这样的一张脸,又是何等的诧异?何等的恐怖?
  王风却没有表现丝毫惊讶,他看出那只是一张人皮面具,他也已明白血奴的说话。
  那张面具本来戴在大姑娘的面上,戴上了那张面具,三十四五的大姑娘就变成不过十四
五的小姑娘。
  大概就因为血奴的说话,大姑娘不等王风动手,自行将那张人皮面具撕下来。
  她的面上仍带笑,这笑虽已不天真,却说不出的妖媚。
  王风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道:“那张人皮面具并不比你这张脸好看,为什么你要戴着
它?”
  大姑娘笑道:“因为我不戴着它,很容易就给人认出来。”
  王风道:“很多人认识你?”
  大姑娘笑道:“也不很多,只不过十万左右。”
  王风忍不住向她问道:“你本来叫做什么名字?”
  大姑娘道:“我姓韦,排第七,别人都叫我韦七娘。”
  王风动容道:“神针韦七娘?”
  大姑娘道:“神针这两个字也是别人加上去的。”
  王风道:“据讲你的刺绣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是钱塘顾小妹。”韦七娘叹一口气道:“那一年我跟她在针上比功夫,各自
绣了一幅百花图,绣到第八十种花我就已经服了她。”
  王风道:“绣瞎子的本领,难道她也胜过你?”
  韦七娘笑了:“这方面就算她再练二十年,也比不上我,两针我就可以绣出一个瞎子,
她却连杀鸡都不敢。”
  王风道:“你前后绣过了多少瞎子?”
  韦七娘想了想,说道:“也只不过七八十个。”
  王风道:“七八十个还说也不过,你到底要绣多少个才满意?”
  韦七娘道:“我永不会满意。”
  王风寒着脸,说道:“你喜欢将人绣成瞎子?”
  韦七娘道:“不喜欢。”
  王凤道:“那七八十个瞎子,又是怎么回事?”
  韦七娘道:“他们如果还不变成瞎子,到现在每个人最少又已多杀七八十个好人。”她
一顿,一字字的道:“我针下刺的都是贼眼。”
  王风道:“贼也有多种。”
  韦七娘道:“我刺的都是该死的恶贼,那种恶贼就算杀掉了也不足借,不过没有了眼
睛,谅他们亦难以再恶得到哪里去。”
  王风道:“方才那个人……”
  韦七娘截道:“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他的六个也是一样,他们虽然都蒙着脸
庞,单只看他的佩刀,他们的出手,我就知道他们乃是住在这儿附近的七个杀人如麻的杀
手。”
  王风并不怀疑韦七娘的说话,乱葬岗上武三爷那番说话,他仍记得清楚。
  韦七娘接道:“所以老蛔虫杀人的方法尽管残酷,这一次我并没有多大的反感。”她的
语声陡寒,又道:“只是这一次。”
  这旬话倒像是对老蛔虫说的。
  听她的口气,似乎老蛔虫杀人的方法一向都这样残酷,而且一向杀的都不是坏人。
  老蛔虫还在下面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这么好,耳朵大概亦会很灵敏,韦七娘更未压低嗓
子,应该听清楚的了。他却完全没有反应,仍是一面笑容。
  王风静静的听着,这下忽然道:“好像你这种人应该多在江湖上走动。”
  韦七娘道:“我前后己在江湖上七年,已太累了。”
  王风道:“这年头侠义中人,似乎大都已很累,邪魔外道却相反更活跃了。”
  韦七娘面容一黯。
  王凤道:“你居然选择鹦鹉楼这种地方来休息?”
  韦七娘道:“谁说我在休息?你不是看到我在那里工作?”
  王凤是看到了。
  他实在不明白,以韦七娘这样的一个人竟甘心改装易容在鹦鹉楼做一个应门的小丫头。
  他忍不住道:“应门好像不是一种很好的工作。”
  韦七娘道:“不是。”
  王凤道:“你也不喜欢那种工作?”
  韦七娘道:“完全不喜欢。”。
  王风一拍腿,道:“那你一定是在躲避一个厉害的仇人。”
  韦七娘道:“我所有的仇人早就全都已变瞎子。”
  王风叹口气,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韦七娘也不隐瞒,道:“我应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使别人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妨
碍我真正要做的工作。”
  王凤道:“那是什么工作?”
  韦七娘道:“保镖。”
  王风一愕道:“你是鹦鹉楼的保镖?”
  韦七娘摇摇头,道:“不是整个鹦鹉楼,只是血奴一个人的保镖,我负责保护血奴。”
  血奴一旁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说监视?”
  韦七娘闭上嘴巴。
  王风忍不住又问道:“你与血奴有什么关系?”
  韦七娘道:“什么关系也没有,她母亲对我却有救命之恩。”
  王风恍然道:“是她母亲要你这样做,你是在报恩。”
  韦七娘点头。
  王凤说道:“依我看,你好像并不怎样负责。”
  韦七娘一瞟躺在地上的七具尸体,道:“他们偷入院子时,我已察觉。”
  王风道:“你仍然由得他们将人带走?韦七娘道:“我只是由得他们将人带出鹦鹉
楼。”
  王风不明白。
  韦七娘解释道:“方才她母亲着人来通知我赶快带她回去,可是我又没办法说服她。”
  血奴插口道:“出了鹦鹉楼难道我就一定会跟你回去?”
  韦七娘道:“你现在一定要跟我回去。”
  “一定?”血奴格格笑道:“听你的口气倒够强硬。”
  韦七娘道:“如果你不走,我就先点你的穴道。”
  她的面容已变得严肃。
  血奴道:“你用针用到家,其他的本领也很不错,不过除非我站着,由得你下手,否则
就先将我打伤,倒要看你怎样点我穴道。”她格格又是一笑,接着道:“我看你还不忍心将
我打伤。”
  韦七娘摇头苦笑,道:“看来我只好找老蛔虫帮忙了。”
  血奴面色立时一变。
  对于老蛔虫她似乎深怀恐惧。
  不过很快她的面色又回复正常,她的目光已落在王风的面上,轻笑道:“好在我身边还
有一个敢拼命的保镖。”
  她的身子挨紧了王风,王风立时就像变成个傻瓜,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做了血奴的保镖。
  血奴随即拉着王风站起来道:“风凄露冷,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你陪我回鹦鹉
楼好不好?”
  王风当然说好。
  韦七娘即时走前一步,道:“我知道你是王风。”
  王凤道:“嗯。”
  韦七娘道:“我还知道你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王重生。”
  王风猛一怔,他化名王风还是身中要命阎王针之后,那之后他虽然做了七八件别人不敢
做的事,杀了七八个本来早就已该死,偏又没有死的人,走过不少地方,只是除非以前见过
面,谁都不知道他就是王重生。
  以前没有见过他的人更不可能知道,可是却有这种人,一面之缘都没有,也知道他本来
叫做王重生。
  这种人也不是一两个,到目前为止,他所见已有铁恨,安子豪,还有现在这个神针韦七
娘。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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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章 疑云重重

  铁恨是一个名捕,他要追查一个人的来历自然有他的办法,他知道并不奇怪。
  安子豪、韦七娘,也竟会知道,那就奇怪了。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还未开口,韦七娘又道:“铁胆剑客王重生名满天下,一向行侠
仗义,助强扶弱,据讲还是一个聪明人。”
  王风眼定定的在听着,似乎现在才知道自己智勇双全。
  韦七娘接道:“像你这种聪明人,又岂会不知道她母亲这次一定要她回去是为了她安全
设想?”
  王风道:“即使在鹦鹉楼她也很安全。”
  韦七娘道:“鹦鹉楼以前发生了什么事,相信你还记得。”
  王风颔首。
  韦七娘道:“常笑再来的时候,势必调动他所能调动的人手,以他的行事作风,你是否
想得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王风颔首道:“鹦鹉楼所有人等想必都成问题,不过以你的神针,再加上我这条命,大
概总可以保得住血奴不受伤害。”
  韦七娘道:“只是总可以,并不是一定可以。”
  王风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常笑再来的时候将会带来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他拼了命就
可以抵挡。
  韦七娘还有话说:“方才那七个人你可知是谁派来的?王风反间道:“你认为是谁派来
的?”
  韦七娘道:“除了武三爷,还会有谁?”
  王风不作声。
  韦七娘接道:“你可知武三爷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风想想,还是摇头。
  韦七娘道:“他向来心狠手辣,只要能将敌人打倒,就什么方法都用得出来。”
  王风相信这会是事实。
  韦七娘又接道:“现在他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常笑突然找了来,李大娘不免手忙脚乱,
这正是他的机会。”
  王风刚想问李大娘为什么会因为常笑的到来手忙脚乱,韦七娘的说话已又接上:“这一
次他着人劫走血奴你又知是什么原因?”
  王风道:“是不是借之要胁李大娘?”
  韦七娘道:“我早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一次失败,你以为他会不会就此罢休?”
  王风道:“我以为不会了。”
  韦七娘又道:“再来的一次,一定比这一次更难应付,到时如果还不能将人带走,可能
就着令将人杀掉?”她语声一沉,又道:“要杀掉一个人比要带走一个人通常都容易得
多。”
  王风不能不承认。
  韦七娘接问道:“你又有几分把握可以保得住血奴不会被人杀掉?”
  “一分把握都没有,”王风轻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若是存心杀掉血奴,
突施暗算,我就算拼了命也未必管用。”
  这倒是实话,就拿这一次来说,武三爷若是存心杀掉血奴,血奴现在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了。
  韦七娘随即问道:“你现在还反对不反对我将她带回去?”
  王风反问道:“李大娘那里是不是就很安全?”
  韦七娘道:“如果不安全,武三爷怎会不去直接去对付她,要用到现在这种手段?”
  王风点点头,道:“那你就将她带回去好了。”
  血奴立时从他怀中跳起身子。
  王风笑望着血奴,道:“那么安全的地方,连我都想去。”
  血奴冷冷道:“你当然想去,因为你早就很想见她。”
  王风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哪一个,一声也不发,生怕话一出口,血奴又发疯。因为他不
惯说谎,而事实上他又的确很想一见李大娘,一见血奴口中这个男人一上眼,没有一个不着
迷的女魔。
  血奴见他不作声,更着恼,大声道:“你自己也默认了,我早该挖掉你的眼睛。”
  她勾起两指,来挖王风的眼珠子。
  这一次王风已有防备,偏头让开。
  血奴怎肯罢休,手一翻,两指又抢出,底下还加上脚。
  王风再闪开,似乎想不到血奴还会用脚,立时给那一脚踢下了瓦面,他却没有变成滚地
葫芦,一落下双脚便站稳,倒像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血奴竟也知道这一脚踢不死王风,没有探头往下望,便大声道:“我这就回去,你要是
跟着来,我一定叫人砍掉你的脑袋。”
  王风苦笑。
  血奴的语声刹那竟又温柔下来:“鹦鹉楼我那个房间其实也不错,虽然是危险一点,但
你敢拼命,再危险的地方,相信你也住得下去。”
  王风道:“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探望我?”
  血奴轻笑道:“谁知道什么时候?”
  王风道:“到你回来探我的时候,我也许已是个尸体。”
  血奴道:“我倒不怕你变做尸体,只怕你变做僵尸。”
  王风道:“哦?”
  血奴说道:“尸体不会害人,僵尸却是会的。”
  王风只有苦笑。
  旁边老蛔虫瞟着他,忽问道:“除那之外,僵尸跟尸体有什么分别?”
  王风道:“没有了。”
  老蛔虫道:“无论你变做僵尸抑或尸体,都是个死人。”  王风道:“嗯。”
  老蛔虫又道:“她岂非就是说并不在乎你的死活?”
  王风道:“我自己也不在乎。”
  老蛔虫道:“所以你敢拼命?”
  王风笑笑,突然道:“有件事很奇怪。”
  老蛔虫道:“什么事?”
  王风目光一转,道:“我们几乎瓦面都踩塌,屋里竟全无反应。”
  老蛔虫道:“附近也一样。”
  王风目光再一转。
  长街上并无他人,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王风道:“这附近的人莫非都是耷子?”
  老蛔虫眨着眼,笑笑道:“他们只是聪明人。”
  王风淡笑,抬头嚷道:“我那个朋友有没有回窝?”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现在也许回去了。”血奴的声音从瓦面上落下,她仍未离开。
  王风道:“我回去看看。”
  血奴道:“小心你的脖子。”
  王风说道:“你几时又关心起我的死活来了?”
  血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后太难看,让我看了恶心。”
  王风道:“你放心,我那个朋友只会拍拍我的肩膀。”
  他口里说得轻松,面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铁恨跟他认识只不过一天,他也在怀疑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还认识他这个朋友。
  他默默举起脚步。
  老蛔虫连忙叫住:“你怎能这样离开?”
  王风诧声道:“为什么不能?”
  老蛔虫道:“最少你也得帮我一把,搬走地上的尸体。”
  王风道:“这些尸体,好像都是你弄出来的。”
  老蛔虫道:“我这么大的一把年纪,你总不能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多尸体吧。”
  王风道:“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老蛔虫道:“没有。”
  王风道:“趁这个机会,你不妨好好的反省一下,再次杀人的时候我敢担保你一定会想
到。”
  他再次举步,大踏步走了出去。
  老蛔虫只有望着那些尸体叹气,他没有再叫住王风,因为还有一个人可以叫来帮忙。
  血奴是他叫不动的,韦七娘总该可以。可是他抬起头来,便发觉韦七娘与血奴已经离
开。
  他这才真的叹一口气。
  武三爷也在叹气。
  巷子里一片黑暗,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幽灵。
  他的身上仍披着蓑衣,头上的竹笠也没有取下,闪亮的双眼在笠缘下冰石也似凝结,正
瞪着长街那边的老蛔虫。
  相距十多丈,他是否仍看得清楚?
  在他的左右站着两个人,瘦长的身子,漆黑的衣裳,这两个人亦幽灵一样。他们也是在
望着老蛔虫,目光锐利如刀,他们的腰间也有一把刀。
  夜雾在巷中飘浮,一来到他们的身旁便飞开,仿佛在他们的周围另有一般空气在流动。
那正是杀气。
  刀仍在鞘内,那杀气并非从刀上透出,而是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
  只有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杀气。
  武三爷叹着气,悄声道:“你们看那个老家伙的武功怎样?”
  一个黑衣人应声道:“轻功很好,出手也够狠辣,可惜白粉飞扬,这里距离又远,看得
不清楚。”
  另一个黑衣人道:“不过要用到白粉先迷住敌人的眼睛,相信他的武功也不会太高,这
所谓不太高,却已比我们高出许多。”
  武三爷打断了他们的说话,道:“杀他,你们有几分把握?”
  两个黑衣人相顾一眼,道:“九分。”
  “九分?”武三爷的语声充满了疑惑。
  “如果大家面对面拼搏,可能五分都没有,要知那七把刀虽然说不上高手,刀上的功夫
却不寻常,即使被迷住了眼睛,要将他们一下子杀掉也并不简单,老家伙却左手掌灯,只用
一支右手就将这件事办妥了。”
  “你们是准备暗算?”
  “对付强敌暗算总比较有效。”
  “已有了办法?”
  两个黑衣人一齐颔首。
  武三爷道:“一击不中,你们便再没有机会。”
  “九分把握,一击必中。”黑衣人的语声充满了信心。
  武三爷井没有再问他们已有了什么办法,只是道:“我绝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太平杂
货铺,活得过今天。”
  两个黑衣人没有作声,一纵身,掠上了瓦面,刹间在瓦面之上消失。
  也就在这时,灯光已开始移动。老蛔虫仍是左手掌灯,慢吞吞的转过身子,走向太平杂
货浦。
  武三爷盯着老蛔虫,嘴角牵着一丝森冷的笑意。一切,尽管发生得突然,却都已在他意
料之中。
  他阴谋对付李大娘已不是今天开始,劫走血奴,要胁李大娘就更早已是两年前的计划。
这个计划也已实行过一次。  那一次他派去了三个人,结果那三个人第二日都被人发觉倒
在乱葬岗上,三个人的颈骨都被折断,其中两个的眼睛更被刺瞎。
  眼珠的伤是针刺出来的,颈骨却是被生生扭断,他很怀疑那是同一个人所做的事。
  到他无意中看到那个红衣小姑娘针刺苍蝇时就更怀疑了。经过一番细心观察,他已能确
定那个小姑娘是李大娘的手下,血奴的保镖,也就是刺瞎他那两个手下的眼睛的人。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名闻江湖的神针韦七娘,却绝不相信那样的一个小姑娘会扭断人
家的脖子。
  他肯定李大娘方面,还有一个杀手藏在附近。
  那三个他派出去的手下武功如何,他都很清楚,能一下扭断他们的脖子杀死他们的人必
是高手无疑。
  他却又不能将那个高手找出。所以他只有将这个计划押后,一押后就是两年。在这两年
以来,他表面再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只是暗中去调查,搜集有关李大娘的资料。在他游说
王风去找李大娘算帐之时,李大娘住所的环境,埋伏的暗卡,起居的时刻,生活的习惯,他
的确都已调查清楚,只是仍然无法找出秘密照顾着血奴的那个高手。
  他怎么不相信那个高手是李大娘左右的人,那次出现是巧合。
  他甚至肯定那个高手不在鹦鹉楼亦必在鹦鹉楼附近、这一年来他天天在鹦鹉楼喝酒并不
是没有原因。结果他只是发觉了一件事——他派去调查的手下并不是没有尽责。以他的精
明,凭他的经验,除了那个红衣小姑娘之外,一样找不到第二个有问题的人。
  他曾经怀疑宋妈妈,可是很快他已清楚,宋妈妈虽然是个巫婆,一肚子古怪,力气却有
限。
  那除非附近根本就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否则那个人势必比狐狸还要狡猾,比毒蛇还要阴
毒。那可能还不止一个人,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中便有恐惧。因为这一份恐惧,他虽然早
就有意跟李大娘拼个明白,还是隐忍着不敢采取行动。
  常笑的到来,无疑是一个机会,却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大娘方面即使穷于应付,他混水摸鱼,仍然大有可能摸着一窝毒蛇。所以他依旧按兵
不动,只是加派人手盯稳了鹦鹉楼,只希望常笑这一闹亦同时解开他心头上的结。
  这个结终于解开。并不是现在才解开,早在昨日的早上,已有人来解开他心头上这结。
  然后他才会夤夜请来那七个杀手。
  他却约他们在乱葬岗上会面,因为对于那个人的说话,他还是存心疑惑。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希望置身于事外,暂时他仍不想与李大娘正面冲突。
  他交给七杀手的地图正是一个陷阱。地图上标示的出入口并不是最佳的出入口,如果那
个人对他所说的是事实,七杀手所走的就是一条死路。他们纵能偷入鹦鹉楼,瞒过神针韦七
娘的耳目,劫走血奴,当他们带着血奴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即使仍然是暴雨狂风,李七娘
安排在那个地方的高手没有察觉,他也会令他察觉。
  他已经决定用千两黄金和七条人命来证明这件事。
  神针韦七娘的追来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她只会刺瞎七杀手的眼睛。
  王风的出现,才真的令他担心,那个人可能就因为王风而暂时回避。要是王风打杀了七
个杀手,那个人更就根本不必现身。那个人终于还是现身。
  老蛔虫,果然就是老蛔虫。站得虽然远,又白粉迷朦,老蛔虫是赤手空拳将那七个杀手
弄死,他却已肯定。他更已看到老蛔虫空手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韦七娘与血奴的离开,他当然亦都看在眼内。
  宋妈妈那间房子里头喊杀连天,常笑独自仓皇离开鹦鹉楼,这报告送到的时候,他已意
料到李大娘可能会将她们叫回去老蛔虫不必现身,但竟然现身,在王风面前显露武功,莫非
亦被李大娘召回,已不必隐藏下去?
  只要老蛔虫活着,对于他的行动就有很大的影响,如果让他回到李大娘的身旁,这影响
更大。
  因为他的手下还没有这种高手。要对付这种高手通常都要付出重大的牺牲,而且未必能
成功。
  他虽然付得出这种牺牲,却不是在他对付李大娘的时候。
  对付李大娘一伙已经不易,到时候再来一个老蛔虫,可能就完全破坏了他的整个计划。
  所以他绝不能让老蛔虫活着离开太平杂货铺,活得过今天。他已决定在今天对李大娘展
开行动。
  黑夜仍未消逝,灯光又已回到长街。
  不单止灯笼,老蛔虫还推来了一辆不大不小的木头车。
  他放下了车子,却没有将灯笼放下,慢吞吞的踱过去,脚一挑,一个尸体已被他挑了起
来,叭的仆倒在木头车上。
  他叹了一口气,再踱前两步,一伸脚,又一个尸体被他用脚挑起,往木头车上仆落。
  然后他又叹一口气,踱向第三个尸体。
  飒一声,那个尸体亦被他挑离了地面。
  一离开地面,那个尸体僵直的手脚便展开,风车般一飞,扑向老蛔虫。
  尸体的右手同时从袖中翻出,手中一支闪亮的匕首,刺向老蛔虫的小腹。
  躺在老蛔虫身后的另一具尸体几乎同时从地上弹起,手握匕首,猛向老蛔虫后心插落。
  尸变!
  老蛔虫的脸刹那似乎白了。
  尸变据讲都是变成僵尸,两具尸体这一变,却一点都不像个僵尸。
  僵尸整个身子部僵硬,这两个尸体却是轻捷灵活。
  僵尸也不会使用匕首。
  两柄匕首都是刺向老蛔虫的要害,必死的要害。
  只要有一柄匕首刺中,老蛔虫必死无疑。
  这两具尸体,也就是武三爷座下的两个杀手。
  躺在地上装做尸体,乘老蛔虫搬运尸体之际突施暗算,是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除非老蛔虫不再理会那些尸体,否则这个办法一定用得着。
  没有人会怀疑倒在自己手下的尸体。
  老蛔虫也只是一个人。
  所以他们这个办法只要能够实行,应该能够成功。
  他们所谓九分把握倒不是信口开河。
  九分把握,一击必中。
  锋利的匕首毒蛇一样刁钻,狠辣。
  两个杀手甚至已想像得到匕首刺入敌人的要害之时那种快感。
  也就在那刹那,他们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竟失去了老蛔虫的身躯。
  应该刺入肌肉的两柄匕首都刺入虚无的空气之中,他们整个人亦陷入那一片虚无之中。
  其中的一个立时就听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他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任何人都不会听过自己的颈骨被人扭断的声音。
  那间不容发之间,老蛔虫的身形突然起了变化,他的右脚已挑出,就以左脚支持着身
子,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转。这一转非独迅速,更是恰到好处,正好转到一个杀手的背后。
  身影还未停下,他的手已伸出,抓住了那个杀手的后颈,一扭一挥,那个杀手的颈骨折
断的同时,人亦被挥出,摔落在木头车上。
  老蛔虫的右脚亦同时踢出,那个被他用脚挑人半空的杀手匕首才刺空,就挨上了那一
脚,整个身子烟花火炮一样冲天飞起。
  老蛔虫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杀人之外,做什么事情我都是慢吞吞的?”
  那个杀手还在半天空。
  老蛔虫知道他不会回答,跟着解释道:“因为那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很多东西,留
心很多东西。”
  除了杀人快之外,说话他居然也很快,这番话说完,那个杀手的身子方从半空跌下。
  老蛔虫又一脚踢出,那个杀手的身子还未着地,又已被他踢入了半空。
  他的说话跟着又来了:“你们的面上虽然亦蒙上黑布,身上亦滚上白粉,躺的位置也好
像一样,可是那两个尸体身上的白粉大都是洒下来的,死人怎么还会在地上滚动?语声落
下,那个杀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来。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丁,连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个身
子就像是烂泥一样。老蛔虫仍不罢休,又一脚将他踢上半空。他跟着问道:“那两个尸体你
们弄到什么地方?说出来,我脚下饶你一命。”
  那个杀手竟真的还有知觉,赶紧道:“在前面巷子……”
  声落人落,这一次老蛔虫果然没有用脚,却一手将那个杀手挟颈扼住。
  格一声,那个杀手从老蛔虫的手中飞出,亦飞落在木头车上。
  老蛔虫叹口气道:“我说过脚下饶你一命,可没有说过手下也饶你一命。”
  他叹着气,又向前缓步踱出。
  到他不再叹气的时候,地上所有的尸体都已一个个飞到木头车上堆叠起来。
  然后他就将木头车推向那边巷口。
  车上堆叠着七具尸体已有好几百斤,他却一点也不显得吃力,一派轻轻松松的模样,就
像推着辆空车子。
  七杀手的其余两具尸体果然就放在那边的巷子里面,巷子旁边,一下一上,一横一直,
下面那具尸体的头已几乎一半浸在沟里的积水中。
  尸休面上的黑贴已被三爷那两个杀手取走,昏黄的灯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据讲大都这样。
  老蛔虫看在眼内,又叹一口气。
  巷子实在够狭窄,两个尸体那样子一躺,已没有他用脚的余地。
  他只有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如虾米一样,根本不必再弓腰,那只手一伸,就已能够将地上的尸体抓起
来。
  他抓起了第一个尸体的胸襟,手指不觉亦碰在尸体胸前的肌肉之上。
  尸体的肌肉已发冷,一种难言的寒气从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底深处,立时亦有一股寒意相应冒起。
  他打了一个寒噤,手一挥,将那具尸体从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头车去。
  上面那个尸体从地上飞起,下面那个尸体竟亦同时从地上飞起来。
  灯光刹那照亮了这个尸体的脸庞。
  武三爷!这个尸体竟是武三爷。
  武三爷一飞起就一拳打在老蛔虫的心胸之上。
  这一拳老蛔虫已不能躲避。
  他一生小心谨慎,经过方才的偷袭,本就已更加谨慎小心,可是这下子,仍不能躲避过
去。
  上面压着一具尸体,半个头已浸在沟水之中的尸体,竟会是一个活人,这实在出他意料
之外。
  武三爷身手之灵活,出拳之狠厉,更是他意料之外。
  “克勒”一下,骨头碎裂声响,他的心胸猛凹了下去,他的整个身子却飞了起来,飞出
了巷外。
  武三爷几乎同时掠出巷外,手一掠头上湿发,冷冷的盯着老蛔虫,冷冷的道:“我换过
尸体的衣服,那样子躺在巷内,你是否还能看得出来?”
  那根本就是废话。
  如果还能看得出来,老蛔虫又怎会让那一拳打上心胸?
  老蛔虫亦瞪着武三爷,动也不动,猛一下咳嗽,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中一片片的小血块。
  武三爷那一拳非独打凹了他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内脏。
  他伸手一擦嘴角血渍,突然道:“你练的是铁沙掌功还是百步神拳?”
  武三爷道:“百步神拳。”
  老蛔虫道:“你是个少林弟子?”
  武三爷道:“百步神拳据我所知是少林一百零八种武功之中前二十种之一种,你以为外
派弟子就没有机会学得到?”
  老蛔虫摇头,道:“据我所知连俗家弟子都没有机会,莫非你还是个少林和尚?”
  武三爷道:“十年前是的。”
  老蛔虫道:“你做和尚做了多少年?”
  武三爷沉吟着道:“我本来是个大盗,二十三岁那一年被一个少林高僧点化,入了少林
寺,十年前我是三十三岁。”
  老蛔虫冷笑道:“当年你真的被那个少林高僧点化了?”
  “假的。”武三爷叹一口气:“我当年因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较强的对手,很多时就
给打得落荒而逃,实在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的再练上几年武功,少林寺对我来说就最适合
不过。”他又叹一口气道:“只可惜少林寺的武功太复杂,我本来只打算练三五年就还俗去
了,谁知道这一练不知不觉竟练了我二十年。”
  老蛔虫道:“你专心练武,又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相信已不低?”
  武三爷道:“的确已不低了,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不肯放弃那个地位,我虽然不在乎,
却不想再练下去。”
  老蛔虫:“为什么不再练下去?”
  武三爷道:“我不想做六根清净的老和尚。”
  老蛔虫道:“你就算再多练十年,也不算老。”
  武三爷笑笑道:“就算我的样子还不老,浑身也充满气力,有样东西如果再不拿出来用
一下,再搁十年只怕就不能再用的了。”
  老蛔虫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年和尚到底是怎样做的?”
  他不笑还好,一笑血又从口内溢出,面上的肌肉一下抽搐,那条腰弯得更厉害。
  武三爷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老蛔虫勉强忍住笑,道:“于是你就偷出少林寺?武三爷道:“以我当时的身份,随便
找一个理由,都可以打从正门大摇大摆的下山。”
  老蛔虫好像很感兴趣,只问道:“下山之后第一件事你要做的是什么事?”
  武三爷道:“一个穷和尚还俗,第一样最需要的东西你又知道是什么?”
  老蛔虫道:“钱!”
  武三爷笑笑点头,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几户人家,一来充实一下自己的腰包,二来也
乘便找套像样的帽子衣服。”他又笑,这一次笑得有些暧昧道:“然后你可知我跑去什么地
方?”
  老蛔虫道:“酒楼!”
  武三爷道:“酒楼跟和尚井没有多大的缘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够找到一些与和尚很有
缘份的人。”
  老蛔虫听不明白。武三爷笑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却有一类人,做一日钟,撞
一日和尚,你可知那一类人是什么人?”
  “妓女!”老蛔虫叹一口气,“你跑到妓院去了?”
  “原来你也是个聪明人。”武三爷捧腹大笑。
  老蛔虫却笑不出来,一张脸已如白纸。
  武三爷大笑着道:“我一共要了两个妓女,她们本来都奇怪我怎能够应付两个人,可是
到我脱下了衣服帽子,她们就完全不奇怪了。因为在她们的面前除了一个小和尚之外,还出
现了一个大和尚。”
  这句话出口,武三爷已笑弯了腰。
  老蛔虫的腰却反而直了,整个身子标枪一样飞向武三爷。
  人未到,手已到,一只手斜切武三爷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捏向武三爷身上的小和尚。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手,只要一只手落在武三爷的身上,武三爷便死定了。
  在目前这种情景来看,武三爷分明得意忘形,老蛔虫应该可以得手。
  谁知道他的双手还未落下,武三爷笑弯了的腰猛可一扭,整个人变了滚地葫芦,左脚贴
地,右脚借力一蹬。
  噗一声,老蛔虫正往下扑落的身子便转了起来。
  一声怪叫惊破长空,他的人,最少飞高三丈。
  武三爷旋即从地上跃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没有笑容,冷冷地盯着老蛔虫半空摔下,冷冷地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闭上
嘴巴,这一脚总该可以的了。”
  老蛔虫烂泥一样摔在地上,动也不一动,声也不吭一声。
  武三爷那一脚非独已可以要他闭嘴,连那半条人命都蹬掉。
  那一脚也正蹬在他的命根子之上。
  武三爷却似乎当他还活着,又道:“做到第十年少林和尚,我已经懂得分心二用,以你
经验的老到,怎么竟会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说笑,一面已准备给你一脚?”
  死人又岂会回答?老蛔虫人已死了,一双眼仍睁得老大,像死得并不甘心。
  这条老蛔虫并未能进入武三爷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武三爷的老谋深算之下,终于给那一拳那一脚打散了。
  武三爷就只是说了那些话,倏地一纵身,跃上巷子旁边的一间屋子。
  随后是一抱衣服,一顶竹笠,一件蓑衣,都是他换下来的东西。
  他并没有换回原来那一身装束,跳回地上后脚一挑,亦将老蛔虫的尸体挑到那些尸体的
上面,再将那些衣服往上面一丢,竟就推着那一辆车子穿过长街,转入那边的一条巷子。
  那并不是去乱葬岗的道路,他要将这一车尸体推到什么地方去?
  长夜已尽,晓露凄迷。
  辘辘车声去后,天地间又是一片静寂。
  清晨。
  在妓院来说,清晨就等于深夜,偌大的一个鹦鹉楼似乎只有一个人起来。
  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睡觉。
  他出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没有门,漆黑的门户早已碎裂在地上。
  这个房间当然就是宋妈妈那间魔室。
  现在从魔室出来的这个人当然就是王风。
  除了这个不怕死的小子,有谁还有这个胆量?
  王风的面色并不好,本已死灰的脸庞更添上一抹惊悸。
  他扶着楼外的栏干,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却没有呕出来,这连他都觉得奇怪。
  魔室又有了灯光。
  王风燃起的灯光。
  借着那灯光,王风已将整间魔室仔细的搜查一遍,一针穿透三只蝙蝠,零落的尸体……
妖异的恶臭,刺鼻的血腥,碎裂的第十三只血奴,粪便、尿液、脓血、月经、眼泪、混合面
粉做成的魔饼……
  魔室中所有的东西都无不透着恐怖。
  他简直就像是走在地狱中。
  找遍了整个地方,甚至连九子鬼母的雕像他都已倒转,却并无发现。
  他退了出去。
  院子里朝雾迷朦,凋落的花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何时雨又已落下。
  如丝的细雨在秋风中飘飞。
  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种天气里最好就是睡觉。
  王风伸了个懒腰,转过身,走向血奴的房间。
  里面有三丈宽的大床,舒适的大床,就不知他敢不敢睡下去。
  棺材仍在那边墙下,空棺材,僵尸仍没有回窝。
  王风走过去,看一眼又走回来,将门窗掩上,然后一纵身跳到那张床上。
  他居然就在那张床上睡觉。
  门被敲开的时候,已又是正午。
  敲门的是两个十五七岁的小姑娘,送来了饭菜。
  她们看见房中只有王风一个人,都觉得非常苟怪,却都没有问。
  在妓院里混日子的人大都识相。
  她们放下饭菜,将门掩上,赶紧离开。
  王风当然不会叫她们把饭菜带走,他饿得已要发疯。
  他张开喉咙,就像是将饭菜倒下去。
  这顿饭下肚,他又是精力充沛,很想到外面走动一下。
  他过去,拉开门,一只手霍地从外面伸人,几乎落在他的肚子上。
  纤纤素手,食中两指勾起。
  血奴要挖人眼珠之时,手就是那个样子。
  这只手的主人却不是血奴,是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王风只是一怔,小姑娘差点没给他吓死。
  她刚要叩门,门突然打开,眼前出现了恶鬼一样的一个人,不吃惊才怪。
  王风一身泥污,披头散发,面色死人一样,也的确像个恶鬼。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一面惊惶之色,展开那笑脸,温声道:“你找谁?小姑娘喘一
口气,拍拍胸口道:“你原来是一个人。”
  王风道:“所以你不必惊慌。”
  小姑娘的面色仍未回复正常,颤声道:“玉风也就是你?”
  王风笑道:“如假包换。”
  小姑娘不禁亦噗哧一笑,道:“有人叫我来找你。”
  王风道:“谁?”
  小姑娘道:“甘老头。”
  王风一愕道:“甘老头又是什么人?”
  小姑娘诧声道:“是个铁匠,你不认识他?”
  王风道:“不认识。”
  小姑娘道:“这可就怪了!”
  王风道:“有什么奇怪?”
  小姑娘道:“方才他拿来一包东西,叫我交给你,说是你叫他打造的。”
  王风一愕,忽然道:“我的确有东西拜托一个朋友找个铁匠打造,莫非他将那件事交给
甘老头了。”
  小姑娘道:“我们这里只有甘老头一个铁匠。”
  王风恍然道:“哦?大概他又在忙着,索性叫甘老头直接拿来给我,东西在哪里?”
  东西就在小姑娘手上。
  是一个扁平的小铁盒,开口焊上小小的焊药。
  王风接在手中,转回房内。
  小姑娘也没有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王风一转身,面色就由恍然变做愕然。
  他在这里根本没有朋友,也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找铁匠打造,只是不想那个小姑娘再起
疑心。
  这个铁盒子显然是送给他的。
  他绝不相信鹦鹉楼这里还有第二个王风。
  到底是别人的主意还是甘老头自己的主意?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拿起盒子摇了摇。
  叮当的一声从盒于里传出。
  他想想,将盒子放在桌上,抽出腰间的短剑,挑开盒口上的焊药,然后将开口对着墙壁
扳开,那即使盒子里还藏有毒药暗器也没有关系,然而盒子打开后,只有大小两柄青铜钥
匙,放在一团棉花夕卜钥匙上结着铜锈,无论怎样看来都不是新近打造的。
  王风傻了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拿起钥匙,取出棉花,盒底下赫然放着一张白纸。
  那是一张地图,简简单单画着一个庄院。
  墨画的地图,上面却有两个大红色交叉,一个在转墙旁边,一个却是在一座小楼之上,
旁边还有两个字——血奴。
  这莫非是血奴着人送来的东西?
  地图上的庄院也许就是李大娘的庄院,那座小楼也许就是血奴居住的地方。
  两个红色的交叉,也许就是两柄匙孔的所在。
  血奴是要他到那里去找她?
  王风实在难以相信。
  到了那里并不难见到李大娘。
  为了阻止他见李大娘,血奴已两次要挖掉他的眼珠,方才的一次还加上一脚。
  如果不是血奴又是谁?
  王风决定走一趟。
  “李大娘的庄院在哪里?”不知道。“王风在街上问了十多二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
知道。李大娘的庄院在这个地方竞不如鹦鹉楼惹人注目?王风不相信。转过一个弯,他再
问。这一次,他是问一个小孩子。初生之犊不畏虎,那个小孩子甚至将他带到庄院的门前。
这个庄院赫然就是那张纸上描画的庄院。漆黑的大门紧闭,两边是三丈高墙,墙上倒插着锋
刀。门外没有人,门里亦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整个庄院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神秘阴森之中。王
风没有在庄院门前逗留,他绕着庄院一路走去。庄院占地极广,完全独立,周围并没有接连
房屋,树都没有一棵,却横跨一条溪流。溪流之上亦是高墙,出入口都装上铁栅。庄院的后
面还有一道门,铁门。铁门上有一个匙孔。王风手握着两柄钥匙,实在想走上前去试试。铁
门后可能还装有铁闩,那两把钥匙可能与这道铁门完全没有关系。凭这样进去的话,他极有
可能被人当做个贼,如果给血奴知道,一定又走来挖他眼珠。现在绝不是时候。他绕过铁
门,向旁边的一条小巷走去。走出了这条小巷之后,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甘老头。这两把钥匙
虽不是甘老头打造,开口的焊药总该是甘老头弄上去的,最低限度可以告诉他,那是什么人
交托做的事情。要问甘老头的店子比李大娘的庄院容易得多了。他随随便便地找个人一问,
就问了出来。那是间小小的铁铺,墙壁已被火熏黑。一个小孩子正在拉着风糟。炉火熊熊地
飞扬,站在那前面的一个老头儿似乎已被烤干。他赤裸着上身,肋骨根根可数,那张脸亦是
干尸一样,灰白的须发卷卷曲曲,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经年累月伴着火炉,被火烘
成这样。他一只手拿着铁锤,另一只手拿着火钳,正在打着一柄菜刀。王风走过去,打了个
招呼:“甘老头。”
  甘老头仿如未觉,锤子往刀上继续捶了几下,举起头来望一眼,转回去,又举起铁锤捶
下。
  铁匠的耳朵据讲大都不怎样灵敏。
  王风走前两步,正想再叫一声,甘老头的手忽然停下,偏过头来,发红的眼晴盯着王
风,道:“方才是你叫我?王风点头。甘老头道:“你要打什么?”
  王凤道:“我叫做王风。”
  甘老头一怔,说道:“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
  王风顾自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叫人给我送来一只铁盒子?”
  甘老头道:“是有这件事。”
  王风道:“那只盒子可是你送给我的?”
  甘老头立即摇了摇头,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王风道:“那是谁?”
  甘老头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王风苦笑一声,道:“我只知道你叫人送来。”
  甘老头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将盒子开口焊上,再送去鹦鹉偻,交给一个叫做王
风的人。”
  王风道:“叫你做这件事的是什么人?”
  甘老头道:“不知道。”
  王风道:“这里可有人你不认识?甘老头道:“大概还没有,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王风道:“那个人并不是这里的人?”
  甘老头道:“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王风愕然道:“难道是个鬼?”
  甘老头摇头,轻笑道:“像你这么年轻的人,也相信有鬼?”
  王风苦笑。
  他本来也不相信世间有所谓妖魔鬼怪,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遭遇,已不知应该相信还
是不应该相信。
  甘老头笑着又道:“那其实只是一张纸外加一锭银子,纸上写着我该做的事情,那锭银
也就是给我的酬劳。”
  王凤道:“你就照着做了?甘老头道:“这样的客人虽非常少,也不是完全没有。”
  王风道:“你可知道盒子里头放着什么东西?”
  甘老头道:“不知道,纸上也没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里头才将盒子焊上。”
  王风道:“你也没有将盒子亲自送到我的手上。”
  甘老头道:“将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来是我的邻居,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王风道:“你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甘老头没有回答,转头去继续他的工作。
  王风还不肯离开。
  甘老头将那柄菜刀钳入炉内烧了好一会,拿出来捶了几下,放进水中。
  湿湿的一阵白烟冒开。
  甘老头整个人都在白烟中迷朦。
  王风忽然觉得这个老铁匠也是神神秘秘的,仿佛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这时,烟中响起了甘老头的语声:“你等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些东西要我替你
打造?”
  王风摇摇头,却问道:“杀人的东西你打不打?甘老头道:“什么才是杀人的东西?”
  王风道:“刀剑匕首之类。”
  甘老头道:“菜刀算不算?”
  王风道:“不算。”
  烟已消淡,甘老头将那把刀从水中钳起,道:“你拿这把菜刀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够杀
人?”
  王风怔住在那里。
  菜刀并不一定要用来切菜。
  只要是利器就能杀人。
  菜刀也是一种利器。
  甘老头接问道:“你要打造什么杀人的东西?”
  王风道:“我现在还未想到。”
  甘老头淡淡的道:“想到了再来找我。”
  他背转身子,索性不再去理会王风。
  王风只好离开。
  何去何从?
  秋雨潇潇。
  是雨粉不是雨珠。
  这种雨并不易打湿衣衫,却予人无限的苍凉感觉。
  王风披着一身雨粉,走在长街上,一面的落寞。
  巷子里的风更劲。
  王风给这风一吹,身影也急了。
  风吹向鹦鹉楼,他的人亦随凤飘入了鹦鹉楼。
  这地方仿佛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里有几棵芭蕉。
  冷萧萧,笆蕉风碎。
  那个蓝衣人亦似被摇曳在风中的芭蕉叶割碎了。
  芭蕉树后就是那座六角亭。
  蓝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边。
  白发斑斑,目光的的。
  武三爷!
  石桌上,放着酒壶,武三爷的手中捏着酒杯。
  满满的一杯酒,碧绿芬芳,已在唇边,井未人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风面上。
  王风亦发现了武三爷,走过去,大声道:“你这次又在等谁?”
  武三爷浅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风大踏步走人六角亭,道:“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试试能否说服我去杀李大娘?”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王凤道:“另外还有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我不是说过,如果你还能够活到昨天,就请你在这里喝酒吗?”
  王风道:“昨夜好像不见你在这里。”
  武三爷道:“因为我不想惹上麻烦。”
  王风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这里?”
  武三爷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风道:“所以你改在现在?”
  武三爷道:“如果你嫌现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
  王风没有作声,上前取过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声赞叹,坐下来。
  才坐好,那杯酒已经空了。
  武三爷亦自呷上一口,道:“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陈年竹叶青。”
  王风再斟上一杯。道:“我记得第一次你请我喝的也是这种酒。”
  武三爷微微颔首,说道:“你的记忆力不坏,但却也并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来喝
的。”
  王风并没有否认,道:“美酒当前,我向来都不会客气。”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
次请人喝酒,都是选用这种陈年竹叶青?”
  武三爷道:“要看什么人,有种人我只请他喝白开水。”
  王风道:“看来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爷倾尽杯中余酒,道:“这已是这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种酒。”
  王风真有点受宠若惊,却竟道:“只可惜有酒无菜!”
  武三爷道:“你难道还未用过饭?”
  王风道:“今天晚上没有。武三爷叹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请一次?”
  王风道:“你请不起?”
  武三爷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给我一个决定的答复?”
  王风道:“我现在就能。”
  武三爷一面诚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虑一下。”他缓缓放下酒杯,又道:
“今夜初更我再在这里给你预备佳肴美酒。”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缓步踱出六角亭。
  王风没有叫住他。
  酒壶仍在桌上,壶中仍有美酒。
  这酒一个人勉强足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将武三爷叫住?
  初更已将尽。
  今夜只有风,没有雨。
  草虫鸣叫,流萤耀光。
  庭院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照耀着满园花树,花树间却没有绿女红男,清歌曼
舞。
  满院灯光似就只为王风一人而设。
  王风现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还有丽人。
  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个替他挟菜,一个眷他添酒。
  王风人虽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面色却并不欢偷。
  一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这酒菜是否不合你口味?”
  王风摇头。
  “是我们讨你厌?”
  王风又摇头。
  “那为了什么这样不开心?”
  王风道:“因为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
  “一会见到武三爷,我不知怎样才能将话说得婉转一些。”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请人喝酒大都是这个原因。”
  王风“哦”一声。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应?”
  王风颔首道:“所以我才担心,他这样待我,一开口就断然拒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说什么,更鼓声已遥遥传来。
  二更。
  王风听着脱口道:“他的我初更见面,现在二更了,怎么仍不见人来?”
  两个女孩子没有作声,一个用筷挟起块红烧肉,送到他唇边;一个捧起酒壶,替他添上
美酒。
  王风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桌上的几式小菜都已去得七七八八。
  这个人本来不大懂得客气,美酒佳肴当前更就向来都不会客气。
  可是两个人的酒菜,他一个人随随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独可以吃下去,就将
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似乎亦不成问题,连他都觉得奇怪。
  他随口问道:“这好像只是一个人的酒菜呀?”
  两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人,当然就只准备你一个人的酒
菜。”
  另一个接道:“武三爷来时,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王风不满意这个解释。
  武三爷与他相约在初更会面,如果武三爷这样吩咐下来,即使只到了一个人,送上来的
也应该是两个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爷根本没有这样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两个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问道:“武三
爷到底叫你们准备多少人的酒菜?”
  他虽然笑问,两个女孩已给他这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
  酒壶筷子齐落地,两个女孩子樱唇不住地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风追问道:“是不是只准备一个人的酒菜?”
  两个女孩子仍无话说。
  王风接问道:“此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他叫我们尽可能将你留在这里。”
  王风又问道:“他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子摇头道:“不知道。”
  王风相信这是实话,将那两个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个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个反而坐到地上,似吓得双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王风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但他突然挥手,手中的酒杯脱手飞出,叮铛一声碎裂在一条柱上。
  他的人跟随窜出了六角亭。
  看样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爷以美酒佳肴留他在鹦鹉楼的目的以及武三爷现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花径纵横。
  西风满院,败叶满径。
  一踩上花径,王风的身子突然飞起。
  四道闪亮的寒芒几乎擦着靴底从他的脚下飞过。
  他腰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时又是四道寒芒飞过了他的头顶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来的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几乎同时,芭蕉叶翻,两个衣衫惨绿的中年人手按蕉叶,左右从芭蕉树后走出,拦住王
风的去路。
  王风冷冷地盯着他们,道:“你们是武三爷的手下?”
  两个中年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衣衫一样惨绿的一张脸庞,木无表情。
  王风冷笑一声,道:“你们俩是聋子还是哑子?”
  左面的中年人冷应道:“六角亭上早已给你准备了酒菜,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坐在里面享
用?”
  右面的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认为不够热闹,我们可以坐进去陪你。”
  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子,语声比王风更冷。
  王风道:“我已经享用过了。”
  左面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还有些剩肴,你何必这样浪费。”
  王风道:“剩的我请你们享用,还有那两个姑娘我也请来陪你们。”
  左面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面的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们早已塞饱肚子,我们也不想陪,只想伴着你。”
  王风冷笑道:“你们这岂非变成我的两个跟班?”
  “只要有钱赚,跟班不怕做。”
  “你们好像还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根本就请不起跟班。”
  “钱银方面你尽管放心,武三爷已替你付过了。”
  “你们原来也不是武三爷的手下。”王风不由得沉吟起来,道:“这只老狐狸自己手下
不用,一再花钱找人来,莫非要保留实力,对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我现在要
到外面走一趟,你们都跟我来。”
  他说得响亮,两个中年人却动也不动,左面的冷笑一声,道:“你坐在六角亭,我们是
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王风道:“那又是什么?”
  “要命的杀手。”
  “要命?要谁的命?”
  “如果回到六角亭坐下,你们就不要我的命?”
  两个中年人一齐点头。
  王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现在非要出外走一趟不可。”
  左面那个中年人同样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找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有面的那个亦叹道:“武三爷的银子本来就不易赚的。”
  叹息声中,两个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了一支短剑。
  王风看在眼内,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也是用短剑?”
  左面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剑有何不可?王风道:“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武三
爷应该还没有机会看见我出手,怎么偏偏找来两个用短剑的人来对付我?”
  “你也是用短剑?”
  “比你们所用的还短。”王风短剑已在手,较之那两个中年人所用的果然还短上半尺。
  两个中年人的面色不觉微变。
  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用到那么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极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易对付。
  左面那个中年人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武三爷的银子果然难赚得很。”
  右面的那个应声笑道:“只希望他的武功并不太高。”
  左面那个道:“用那种短剑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随时准备拼命。”
  右面那个笑应道:“那倒不要紧,我们兄弟岂非亦随时都准备与对手拼一个死活?”
  左面那个立时亦笑了起来。
  王风似乎就笑不出来。
  这次到他叹了一口气。
  武三爷未免为他设想得大过周到,非独替他找来了两个用短剑的对手,而且都是不要命
的角色。
  这两人证明给他看。
  他举步,才一步跨出,两个中年人的身子便飞起,怒潮一样向他飞扑而来。
  四支短剑左右刺向王风的要害,他们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顾。
  他们跟王风简至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
  碰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王风不拼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飞起,箭一样射向左面那个中年人。
  的确箭一样迅速。
  那个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王风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声厉吼凌空暴响,那个中年人平刺而出的两支短剑陡转,倒插而下。
  他只求杀敌,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虽然敢拼命,反应却不够敏捷,双剑还未刺下,王风短剑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剑直没入柄,剑愕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个身子飒地倒飞,剑锋从他的小腹退出,王风的人亦因那一
撞而倒退,直泻落地。
  那双短剑几乎同时从王风的肩头刺过。
  另一双短剑亦几乎同时交错飞过了王风的头顶。
  在王风射向右面那个中年人之时,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转,飞鱼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处,王风这一拼,一条命恐怕已拼掉一半。
  他的身影又展,斜刺里飘飞。
  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竞还能再一次扭转,一双短剑,一变再变,往王凤的当头
刺下。
  王风的身影,却已飘去,仿佛就早知有这一着。
  飘去又飘回,那个中年人双剑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风已在他身旁。
  他耳听风声,来不及回头,右手的短剑就从左胁下刺出,整个身子就势猛打了一个旋
子,左手的短剑随着这一旋亦刺了出去。
  王风的短剑即使已刺在他的要言之上,他的两剑也应该有一剑刺入王风的胸膛。
  王风却没有用剑,他的脚,偏身一脚踢向那个中年人的腰腹。
  那个中年人的两剑立时又刺空,人却被王凤那一脚踢的飞上了半空,飞附在一棵芭蕉树
上。
  整棵芭蕉树都给压塌,他的人夹在芭蕉叶中,动也不动。
  一柄剑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上,是他左手的短剑。
  他落在芭蕉树上之时,左剑也不知是否因为芭蕉叶影响,竟刺人了自己的心房。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拼命的人也不多,他们无疑都敢拼命。
  可惜他们所遇上的对手除了敢拼命之外,那一身本领更在他们之上。
  胜负也就决定在这里。
  这种胜负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非生则死。
  王风没有理会是否有另外一种结果,一脚将那个中年人踢开便又动身。
  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拦。
  他身形飞快,越过墙头,穿过小巷,走上长街。
  长街寂寥。
  西风吹起了沙土,一种难言的肃杀充斥长街。
  三更,淡月疏星,点点流萤。
  这两天,一入夜,这地方就变成鬼域一样,本来热闹的长街似乎就只有不着影迹的鬼魂
在徘徊。
  王风游魂也似,飘过了长街,飘入了长街另一边的另一条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李大娘那座庄院的所在。
  流萤也飞在巷中,还未出巷子,萤光已暗淡。
  巷口有灯光,明亮的灯光。
  王风才走一半便已收住脚步,腰背往墙壁上一贴,壁虎般游上了瓦面。
  庄院的围墙高达三丈许,王风虽已在瓦面,仍不能看到庄内的情景,只看到迷朦的光影
从墙上散发出来。
  庄门的情形他却看得清楚。
  风檐下挂着两盏风灯,庄门的两旁亦烧起了两堆火。
  灯火照耀下,门附近光如白昼。
  四个白衣大汉手握锋刀站在篝火的旁边。
  刀光在火光中闪亮,四个白衣大汉的眼瞳亦刀般闪亮,监视着门外。
  门大开,门内亦灯火通明。
  日间神秘阴森的庄院,一到了晚上,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王风不知道。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妙。
  他四个白衣大汉根本不像庄院的守卫。
  他翻过屋脊,瓦面过瓦面,绕向庄院的后面。
  灯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庄院的后面,在瓦面上亦只见庄院前面的上空,淡淡地浮着光
气。
  下了瓦面更就完全不觉庄内有灯火。
  这庄院占地实在太广。
  灯光显然集中在庄前,庄后一片阴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色,依稀照亮了庄后那铁门。
  王风半边面紧贴在门上,倾耳细听。
  门内一片静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铁门上的匙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那大小两柄钥匙。
  只凭手上的触觉他已知道该用大的那柄钥匙,他只希望那的确是铁门的钥匙。
  他并没有失望。
  那柄钥匙非独轻易就塞入匙孔,还可以扭转,咯一声转了一圈。
  王风伸手一推。  铁门动也不动。
  他下意识再转手中的钥匙。
  钥匙已不能再转动。
  铁门后莫非还有铁门?
  王风虽是这样怀疑,并未就此死心,他抽出钥匙,放回怀中,双手按上铁门,潜运内力
推去。
  这一次,铁门居然给他缓缓地推了开来。
  门后,并没有铁门,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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