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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血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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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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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7: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推开两尺,王风觉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
  他随即放下双手,两尺空隙已够他通过有余。
  铁门内一片黑暗,一片静寂,黑暗如墨,静寂如死。
  不成这就是地狱之门?
  王风一手插腰,一手搁在门上,眼睁得老大,虎视耽耽地瞪着门内那一片黑暗。
  他并不怕黑,可是,门内实在太静。
  太静的地方往往就会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何况,静中仿佛又潜伏着杀机。
  但即使这门后真的是一个地狱,他也要闯一闯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会怕人地狱?
  他摸摸鼻子,整个人倏地烟花炮一样射入了门内。
  这一射非常突然,势力更迅速,门后就算有几把刀在等着,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没有刀,什么兵器也没有,门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埋伏,两丈外却有一个大荷塘。
  王风这一射,又何止两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一声,他一头直冲入荷塘之内。
  水很冷。
  王风本已有两分醉意,给这水一浸,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幸好,荷塘的水并不深,王风的头才入水,一只脚已踩上了实地。
  他一挺身子,双脚在塘底站稳,头就已露出了水面。
  周围都是已开始凋残的荷花,荷叶田田,重重叠叠的盖住了整个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满了树木,再加上高墙三丈,月在高墙之外,整个荷
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风眯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习惯了这种黑暗,才放目打量当前环境。
  他的头刚偏往左边,一大滴湿腻腻的东西就涌到他面上。
  那绝不是水珠给人的感受。
  王风下意识伸手抹去,着手是粘液的感觉,他还未将那只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头,立时看见一只手从头上的一块荷叶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缝间凝着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叶之外。
  手完全僵硬,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并不像活人。
  荷叶并不大,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应该部没有可能置身其上。
  这只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轻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没有几斤
重。
  他只想先弄清楚这只手到底是死人的手还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
  手指才沾上,那只手就从荷叶上掉下,掉入王风面前的水里。
  一支断手!
  王风立时觉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双手捧起了满满的一兜水,胡乱往面上抹下,涉水赶紧奔往塘边。
  断手的主人也正在塘边的一棵树下,雪白的衣衫染满鲜血,一把刺目般的弯刀嵌在他的
心胸上。
  这种刀王风并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画的魔王十万岁寿诞群魔聚集,奇浓嘉嘉普的那幅画对于这种刀已描
画得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鹦鹉所用的正是这种刀。
  王风亦亲眼见过这种刀一次。
  那一次他几乎被这种刀削成了两边。
  刀锋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装束与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杀王风的刺客一模一样。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紧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内,那个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断,可是自衣人手中的刀锋亦已砍入
了他的后心。
  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白衣人,半边身子鲜血湿透。
  他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锋之下。
  王风呆呆地望着地上四具尸体,一面的困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武三爷与李大娘莫非已经拼上了?
  庄院中已没有搏击声,四个自衣人守在庄院的大门外,这一战显然已经结束,白衣人一
方已经控制了整个庄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爷的手下,这一战武三爷无疑已经取得胜利,王风呆了一会,不由自
主地举步走前去。
  花树假山交错,小径纵横,迷朦夜色中,简直八阵图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钥匙打开铁门之时,本来打算先走去地图上所画的那幢打了红色交叉,旁
边还写上血奴两字的小楼,可是冲入了池塘给那条断臂一惊,再看到那些尸体,就只想先弄
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更连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楼都难。
  走不了一会,他又见到了几具尸体,倒在花圃中。
  尸体中只有一个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远,又是尸体。
  这一战何等惨烈。
  王风的脚步不由加快。
  风在吹。
  今夜风更急。
  风吹送血腥。
  整座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虫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没有虫声,只有风吹落叶,萧萧声响。
  这秋声更萧瑟,更苍凉。
  秋叶一片片,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
  白玉般的三重石阶尽处,一座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几个白衣大汉一手掌灯,一手握刀,追巡在大堂门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鲜血斑驳,刀与灯辉映,刀光中闪着血光。
  他们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并没有发现王风。
  王风往灯光盛处走来,这里正是灯光最盛之处。
  他的身躯轻捷如狸猫,花圃中穿插,绕过大堂的侧面,看准了机会,窜近大堂廊外一条
柱边,那些白衣大汉回到这边之时,他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用剑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一块瓦片。
  往下一望,并不怎样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还有一层承麈,通花的承麈。
  灯光到了承麈已微弱,穿过花孔后更淡。
  王风继续将瓦片撬开。
  每一块瓦片他都在一旁小心放好,只因为一掉下去,一定惊动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开口足够进入,他的人就如游鱼一样滑下。
  他尽量将身子放轻,双手在前头,试过了,整个身子才放尽。
  一点声响也没有,他已很小心。
  那些承麈竟也承得住他的身子。
  他伏在承麈之上,眼从花孔中望下,整个大堂都几乎尽人眼睑。
  名副其实那的确是一个大堂。
  堂中的陈设犹如王侯府邪,灯光照耀下更是华丽。
  每一样东西居然都还完整。
  武三爷看来也仍完整。
  他已换过了一套领上云绣白袍,上面鲜血点滴,却并无裂口。
  那些血都是他杀人时,死在他手下的人溅到他身上的。
  他的身子标枪似挺直,双手握拳,目光如电,束在头顶那疏落的一头白发已经打散。
  风穿窗而入,白发飘飞,使他看来更显得剽悍。
  他本看来像只狐狸,现在却像条猛狮。
  在他的左右,站着四个高高瘦瘦的白衣中年人。
  这四个中年人已不大完整,但仍都站得很稳。
  就算他们已不能站稳,武三爷亦不在乎。
  更未起,他与一众手下已控制了庄院的外围。
  一到了开更,他就带着那一众手下冲人庄院。
  这一战结束,他带来的六十个手下虽然已剩不到三十个,李大娘的手下却伤亡殆尽;活
着的现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两个手下,堂后的左右通道亦各有两个,连带他的左右四个计算在
内,单就这大堂,他这边已有十三个人。
  对方却只得五个。
  五个都是女人。
  收拾这五个女人他自信一个人就亦足够,何况他的十二个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
龙活虎般。
  强弱悬殊,这一仗简直已不必再打下去。
  所以也怪不得他这样子神气。
  对方居然也并无惊惧之色。
  五个女人安安详详地坐在大堂正中,丝毫惊惧之色也没有。
  两个左,两个右,一个在当中。
  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左右四个人仍是红红的一张脸。
  她们的年纪都已不轻,却应了那句老话。
  ——年已花信,风韵犹存。
  她们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动人。
  一个女人样子够漂亮,身材够动人,即使年纪大一点亦无多大的影响。
  好像武三爷这种男人,成熟的女人对他更具吸引力。
  他却没有理会那四个女人,眼睛瞬也不瞬,只盯中间那个女人。
  他的手下竟也没一个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个女人,当中那个女人的确更迷人。
  她非独年轻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个女人更丰满,相貌也更美。
  血奴已是罕见的美人,仍未能与她相比。
  她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已风情万种。
  难道她就是李大娘,就是血奴的母亲?
  王风难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纪就已不像。
  他几乎忍不住揭开承麈跳下去仔细地看清楚。
  只是想,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下面大堂的情景实在反常。
  一方安安详详地坐着,既无表情,亦无话说。
  一方蓄势待发而不发,同样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完全不像谈判。
  即使一方开出了条件,一方在考虑如何答复,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更三点。
  更鼓声天外飘来,虽然微弱,仍然可数。
  武三爷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约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锋之上仍然有血。
  人动刀动,刀光中闪耀着血光。
  安安详详坐在那里的五个女人,立时有四个变了面色,只有当中坐着的一个例外。
  武三爷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个哈哈。
  他的目光仍在当中那个女人的面上,冷锐的眼神已变得狡黯,道:“李大娘?”
  当中那个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武三爷?”
  她的笑容如春花开放,语声如春驾婉转。
  武三爷那一份剽悍便在李大娘这笑语声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叫我武镇山,亦无不
可。”
  李大娘道:“我岂敢直呼三爷的名字?”
  武三爷道:“无论朋友抑或仇敌,直呼名字总是痛快得多。”
  李大娘轻叹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记了本来叫什么名字。”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李大娘道:“好像是真的。”
  武三爷道:“就算是假的亦不要紧,李大娘这个称呼也很不错。”
  李大娘只是笑笑。
  武三爷接道:“人非独不错,简直美极了。”他连随一声叹道:“我早就听说,你美绝
人衰,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只可惜这里门禁森严,一直到今夜才有这机会。”
  李大娘道:“你杀入这里,原来就为了见我?”
  武三爷道:“正是。”一顿他又道:“也只有面对面,彻底的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才
得解决。”
  李大娘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武三爷道:“这个地方便已有不少,我们在土权方面岂非已发生过好几次的争执?”
  李大娘没有否认。
  武三爷道:“我本来打算将整个地方都买下来,可是到现在为止,只买得一半。”
  李大娘忽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武三爷道:“三年。”
  李大娘道:“你好像也不是这里的人。”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道:“所以你与我一样,跟这地方并无任何特殊的关系,要拥有这里的任何土权
都得花钱。”
  武三爷道:“我花得起钱。”
  李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来了一年。”
  武三爷道:“将那些土地卖给你我的人岂非都比你我来得更早?”
  李大娘道:“才买入不久的土地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卖出,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
  武三爷笑道:“你现在仍不想出卖?”
  李大娘反问道:“我是否还能这样想?”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能够了。”
  李大娘笑笑,又问道:“你冲入这里差不多已有半个时辰,为什么果在一旁到现在仍不
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我还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大娘道:“在你面前还有五个敌人。”
  武三爷道:“我这边单就在这大堂之内已有十三个人之多,外面的更不止这个数目,而
你在外面的手下,能够使用兵刃的已一个都没有了。”
  李大娘道:“所以你不急于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两个原因。”
  李大娘道:“还有两个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第一,我给你这段时间等候援兵。”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我这人有时也很公平的。”
  李大娘道:“这个有时是何时?”
  武三爷道:“我冲入这里之前,老远的就看到一只鸟从这里飞出。”
  李大娘道:“那是只信鸽。”
  武三爷道:“我也知道是只信鸽,本来想将它打下来,可是看清楚它的去向还是由得它
飞去算了。”
  李大娘一面疑惑。
  武三爷道:“我只希望那个方向除了老蛔虫之外,你还有第二个手下,否则……”
  李大娘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武三爷道:“你就算白等了。”
  李大娘左右的四个女人听说面色又是一变,就连李大娘的面色也似乎有些异样了。
  她试探着问:“你也知道老蛔虫?”
  武三爷道:“我也曾光顾太平杂货铺。”
  李大娘道:“你真正认识他是何时候?”
  武三爷道。昨日。“李大娘道:“你来这里之前已先去了一趟太平杂货铺?”
  武三爷道:“是今天早上去的。”
  李大娘道:“老蛔虫现在还在太平杂货铺里?”
  武三爷道:“不在。”
  李大娘道:“在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乱葬岗。”
  李大娘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武三爷道:“这要看他在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做僵尸。”
  李大娘终于变了面色,微喟道:“他怎会跑去那个地方?”
  武三爷道:“不是他跑去,是我用木头车将他推去的。”
  李大娘道:“要到你亲自动手推车,莫非你就一个人将他收拾下来?”
  武三爷道:“你不相信我有这种本领?”
  李大娘道:“我知道老蛔虫的武功。”
  武三爷道:“也知道我的武功?”
  李大娘摇头,道:“你要是真的有这种本领,怎会等到今夜才发动攻势?”
  武三爷道:“因为这之前我虽已知你在鹦鹉楼附近隐伏高手,并未能将他们找出来。”
  李大娘道:“老蛔虫本来就善于伪装。”
  武三爷道:“所以我知道这件事之时亦大为感到错愕。”
  李大娘道:“可是他对付掳劫血奴那些人之时给你遇上?”
  武三爷道:“掳劫血奴那些人原是我指使的。”
  李大娘道:“这不难想像得到。”
  武三爷道:“我指使那些人掳劫血奴却是在证明这件事。”
  李大娘道:“是谁给你的情报?”
  武三爷反问道:“你认为是谁?”
  李大娘沉吟片刻,道:“我相信绝不是我属下的十三滚刀手。”
  武三爷道:“并不是。”他一声微喟又道:“他们无疑对你很忠心,为了解决他们,我
已损失了一半的手下。”
  李大娘道:“当然也不是血奴,她虽然讨厌我,还不敢背叛我。”
  武三爷道:“这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也当然不是宋妈妈,尽管她满肚子古古怪怪,骗人骗己,毕竟已
追随我多年,对我一直都忠实得很。”
  武三爷道:“我根本就不会跟这个人打交道。”
  李大娘左右瞟了一眼,道:“这四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更不会出卖我。”
  武三爷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们。”
  李大娘轻皱眉头,道:“除了这些人,还有谁知道老蛔虫的秘密?”
  武三爷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李大娘稍作思索,道:“宋亨?”
  武三爷道:“你终于想出来了。”
  李大娘道:“宋妈妈养这个干儿子之时我已一再叮嘱她小心说话。”
  武三爷笑了,笑得有些暧昧,道:“宋亨并不单止是宋妈妈的干儿了。”
  李大娘道:“我知道。”
  武三爷道:“六十几岁的老太婆,二十来岁年轻人,你以为其间是否仍有感情存在?”
李大娘道:“宋妈妈方面也许有,因为她向来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老太婆,宋亨又是她第一个
情人。”
  武三爷道:“宋亨方面我敢说一定没有,这一点宋妈妈相信也很清楚,你可知她是用什
么来维系两人的关系?”
  李大娘淡淡道:“除了钱还有什么?”
  武三爷道:“钱并未能完全满足,所以无论宋亨有什么要求,宋妈妈都尽量迁就他。”
他耸耸肩膀又道:“他想知道什么,宋妈妈就让他知道什么,有时候为了两人之间有些话
说,她甚至不惜揭露心中的秘密来提起他说话的兴趣。”一顿他又道:“又好像他喜欢血
奴,宋妈妈为了要讨好他,答应替他设法,令血奴嫁给他。”
  李大娘冷笑道:“这件事她也有办法?”
  武三爷道:“她虽然答应,却没有明言什么时候。”
  李大娘道:“宋亨相信不相信她的话?”
  武三爷道:“不相信,所以他才来找我谈条件。”
  李大娘道:“谈什么条件?”
  武三爷道:“他告诉我从宋妈妈口中知道的事情,我替他将血奴抓起来,交给他带
走。”
  李大娘道:“你答应他了?”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三爷道:“昨日。”
  李大娘道:“他知道那些已不是这一两日之间的事情。”
  武三爷道:“王风的出现,他被王风打塌了鼻子却是真的。对于这一件事,宋妈妈不能
替他出气,也没有一个妥善的办法,他开始怀疑宋妈妈的能力。”
  李大娘听后“哦”了一声。
  武三爷道:“他甚至怀疑王风是你故意找来气他的。”
  李大娘格格笑道:“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好像他那种材料,也值得我费心?”
  武三爷笑道:“他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小白脸,比任何小白脸都强的一个小白脸,所以他
认为血奴要养小白脸的话,也应该养他,不是养王风。”
  李大娘道:“王风也是一个小白脸?”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是了,不过在小白脸的眼中看来,所有跟妓女混在一起的男人都
是小白脸。”
  李大娘道:“他给王风打垮,又发觉宋妈妈靠不住,于是就找你?”
  武三爷道:“他是迫着宋妈妈履行诺言,宋妈妈仍然推搪,一怒之下他来找我。”
  李大娘冷笑一声,道:“他还有这么大的火气?”
  武三爷道:“一个人的鼻子被打塌,火气自会大起来,一个人盛怒之下,更就什么事情
都做得出。”
  李大娘道:“老蛔虫的秘密因此就不成秘密,韦七娘将血奴送回来,自然不必你教,她
也会指点你们到这里来。”
  武三爷道:“这里的大门还是她叫开的。‘李大娘道:“她追随宋妈妈出入这里已多
次,看门的对她并不陌生。”
  武三爷道:“就算她没有办法将门叫开,凭我们一伙,要破门而入也不是一件难事,不
过既然可以省回那番气力,倒也省得。”
  李大娘道:“那扇门并不容易破的。”
  武三爷道:“我们已准备了擂木。”
  李大娘道:“那是扇铁门。”
  武三爷道:“墙壁难道也是铜墙铁壁?”
  李大娘道:“虽然不是铜墙铁壁,却已够厚。”
  武三爷道:“我们准备的那条擂木也够坚硬,就算不能将门撞开,将墙撞塌大概总不成
问题。”
  李大娘道:“这一来势必惊动,在墙塌之前我的手下纵未能将你们射杀墙外,在墙塌之
后应可以集中在一起,给你们迎头痛击,而我在庄外的手下亦应可以闻声赶到。”。
  武三爷道:“你在庄外有什么手下?”
  李大娘道:“你真的不知?”
  武三爷道:“在未攻入这庄院之前,我的手下已将庄外几户有问题的人家肃清了,就不
知有没有杀错人。”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那又是宋亨供给你的情报?”
  武三爷道:“其中的一户是的。”
  李大娘接问道:“宋亨现在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你想他去的地方。”
  李大娘道:“你知我想他去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地狱。”
  李大娘道:“他怎会下地狱?”
  武三爷道:“你第一个刀手挥刀杀来之时,我就推了他上去应战,谁知道他连一刀都挡
不住。”
  李大娘道:“给你在后面一推,他十成武功最多只剩五成,而据我所知,他的武功本来
就很糟。她瞟着武三爷,又道:“你原来并不是一个守诺重信的人。”
  武三爷道:“对于那种不守诺重信的人,我向来也不会重诺守信。”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宋妈妈告诉他那些秘密之时,他本应该严守秘密。”
  李大娘转回话题,道:“你所以不采取行动的两个原因到现在仍只说了一个。”
  武三爷道:“还有一个更简单。”
  李大娘道:“我在听着。”
  武三爷道:“对着你这样娇俏的一个美人,我实在下不了辣手,”李大娘嫣然一笑。
  这一笑妩媚之极,满堂的灯光一时都仿佛集在她的面上。
  灯光辉煌,人更明丽。
  所有的目光却己迷惘。
  武三爷好像也没有例外。
  李大娘嫣然笑道:“怎么你也懂得这种讨人喜欢的说话?”
  武三爷轻叹一声,道:“这是我心里的话。李大娘笑得妩媚,道:“你不忍下手,我不
肯出手,这怎办?武三爷道:“我们开谈条件。”
  李大娘道:“是谈还是听?”
  武三爷道:“听。”
  李大娘道:“我就听听你的条件。”
  武三爷道:“我的条件其实也不多,只不过两个。”
  李大娘道:“先说第一个听听。”
  武三爷轻咳一声,一清嗓子道:“多年来我一直都是逢场作戏,今夜却不知何故竟起了
家室之念。”
  李大娘道:“你要我嫁你?”
  武三爷道:“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李大娘道:“我已经嫁过。”
  武三爷道:“嫁过也可以再嫁。”
  李大娘笑道:“我也已够老,就连我的女儿年纪都已经不轻。”
  武三爷道:“我比你更老,如果我也有女儿,她也绝不比血奴年轻。”
  李大娘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娶我,我也只好由得你。”
  武三爷道:“嫁了我之后,这里的土地完全归你,我的一份也包括在内。”
  李大娘一怔,道:“你拼命杀人这里,难道就为了娶我?”
  武三爷摇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在未见到你之前,我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李大娘瞟着他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怎样慷慨的人。”
  武三爷嗯一声。
  李大娘道:“你却肯将这里所有的土地全部送我,难道你这样拼命,也不是为了这些土
地?”
  武三爷摇头。
  李大娘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武三爷道:“我正准备说出第二条件。”
  李大娘在听着。
  武三爷道:“我要知道那只鹦鹉——血鹦鹉的秘密。”
  这句话入耳,李大娘一张脸立时铁青。
  武三爷接道:“也就是说,我要知道太平安乐富贵王的王府库藏珠宝的下落。”
  李大娘冷冷的盯着他,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武三爷道:“我来这个地方,一住就三年,你以为真的喜欢上这个地方?选择这个地方
来做根据地?他轻笑一声,又道:“那要是事实,我才真的发了疯,这个地方虽然地方好,
天气好,说起来才只那几片肉,好像我这种胃口奇大的人,还不够一顿。”他望着李大娘笑
笑又道:“女人的胃口较小,有这儿斤肉应该就够的了。”
  季大娘也只望着武三爷,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好像根本就不明白武三爷的说话。
  武三爷也不管她是否明白,又接道:“我走来这个地方是因为你在这个地方;我拼命打
入这个庄院,亦因为你在这个庄院。”
  李大娘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
  武三爷补充道:“我所以找你,却是因为你知道血鹦鹉的秘密。”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武三爷既不催促,也再没有其他的话说。
  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王风伏在承麈上面更就连动也不敢动了。
  他虽然不怕惊动武三爷,却怕就此而错过一个知道血鹦鹉秘密的机会。
  血鹦鹉的神秘和诡异早已将他迷住了。
  血鹦鹉究竟有什么秘密?
  武三爷为什么一口咬定李大娘知道血鹦鹉的秘密?李大娘与血鹦鹉之间又究竟有什么关
系?武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李大娘又到底是什么人?
  王风的心中满是疑问。
  这些疑问似很快就都有一个解答。
  李大娘的沉默,他相信只是暂时沉默,即使李大娘决定沉默下去,武三爷也不会由得
她。
  好像武三爷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不择手段。
  这一点,李大娘势必明白。
  王风也希望她真的能够明白。
  灯光不知如何已变得暗淡。
  李大娘的面容也仿佛因此变得阴森。
  她终于开口,语声虽然一样的动听,却显得神秘而遥远。
  她缓缓地道:“那一天——”只说了三个字,她的话就被武三爷打断:“到底哪一
天?”
  李大娘冷然一笑,道:“我现在说的,是属于第二个世界的事情。”
  武三爷又截口道:“你所谓第二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李大娘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她这话出口,堂中好像就多了一股寒气,幽冥世界的诸魔群鬼亦似因为有人谈及他们,
飘来了不少。
  秋夜昏灯,如此深夜,如此环境,本就最适合诸魔群鬼出动。
  武三爷没有作声,其他人早已屏息静气。
  李大娘又道:“幽冥世界的年月日与人间的年月日,据讲完全两样,甚至称呼据讲都不
大相同,那一天到底是人间的哪一天,我相信还没有人知道。”
  武三爷追问道:“那一天又怎样?”
  李大娘从容道:“那一天是魔王十万岁的寿诞,幽冥世界诸魔群鬼共聚奇浓嘉嘉普。”
  武三爷插口问道:“奇浓嘉嘉普是什么地方?”
  李大娘道:“那就是魔宫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幽冥世界,上不见青天,下不见土地,只
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个地方?”
  李大娘道:“据讲是有的。”
  武三爷道:“在哪里?”
  李大娘道:“不知道。”
  武三爷又不作声。
  李大娘接道:“为了庆贺魔玉的寿诞,九天十地的诸魔都到齐了,各各刺破了中指,挤
出了一滴血,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口鹦鹉,血鹦鹉!作为他们的贺礼。”
  武三爷随即应道:“那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六滴魔血,还有的一千三百滴就化
成了十三只血奴,剩下的十三滴亦练成了十三块血红的魔石。”
  他知道的居然也不少。
  李大娘奇怪地望着他,道:“你也知道这些事?”
  武三爷道:“我还知道那只血鹦鹉每隔七年就会降临人间一次,带给人间三个愿望,只
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就能得到那三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李大娘的眼神更奇怪,便问道:“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武三爷笑道:“太平安乐富贵王的王府库藏珠宝神秘失窃之前,南国已盛传这个故事,
失窃之后流传得更广,当时我恰好就在南国。”
  李大娘一声微喟,道:“这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武三爷道:“难道这就是血鹦鹉秘密?”
  李大娘道:“这件事虽然很多人知道,却无疑就是血鹦鹉的秘密。”
  武三爷道:“你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李大娘默认。
  武三爷笑了。
  笑声中充满了讥诮的意味。
  李大娘毫无反应。
  武三爷笑着道:“那只是一个故事,我现在要知道的可是事实。”
  语声忽顿,再出口之时,已变得异常冷酷:“即使真的有所谓第二世界,有鬼怪妖魔,
也不会窃取人间的珠宝,太平王府的库藏珠宝失窃,我敢肯定一定是人为。”
  李大娘没有说话。
  武三爷一字一顿地接道:“那是什么人?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他不独语声冷酷,面容亦变得冷酷非常。
  李大娘反而笑了,道:“听你的口气,你就像是个官,现在在审问犯人。”
  武三爷冰冷的面容忽然溶化,笑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李大娘道:“哪一半?”
  武三爷道:“我现在虽在审问犯人,却不是个官,是个贼,贼中贼。”
  李大娘道:“做你的犯人倒也舒服,可以这样子舒舒服服坐着。”
  武三爷道:“对于跟我合作的犯人,我通常都会对他特别优待,你如果不肯合作,那就
非独不会舒服,相信会非常痛苦的了。”
  李大娘微喟道:“你要我怎样合作?”
  武三爷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已说得非常清楚。”
  李大娘道:“太平王府库藏珠宝失窃时,我正好也在南国。”
  武三爷道:“你在南国干什么?”
  李大娘道:“探亲。”她又一声微喟接道,“所以我也知道这件事,却并不比你知道的
多。”
  武三爷道:“是么?”
  李大娘道:“奇怪,你竟也知道我当时的行踪,现在又找到我的头上。”她悠然一笑,
“莫非当年在南国,你就已见过我了?”
  武三爷摇头,道:“我的确知道你,是在买入这送子观音之后。”
  他突然摊开右手。在他的掌心,赫然有一个白玉送子观音。“晶莹无瑕的白玉,精巧细
致的雕刻,就连那观音,观音手抱那孩子的容貌都栩栩如生。看到这送子观音,李大娘面上
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奇怪。奇怪得你无法看得出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武三爷目光落在李大娘
的面上,缓缓道:“太平安乐富贵王富甲南天,虽然享尽人间富贵,却并不见得就比一般人
快乐,因为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儿子,一个都没有。”他目光一转,转向那送子观音,道:
“也因此,当今天子特别挑了一方上好的美玉,着令高手匠人雕刻了这个送子观音,这方玉
已经价值不菲,再加上赐自天子,并且又另有意义,一直被视为太平王府五宝之一,亦是太
平王府失窃的珠宝之一,这送子观音既然仍在人间,其他的珠宝当然也在。”
  李大娘静静的听着,完全没有反应。
  武三爷将玉像放入怀中,又道:“所以在买入这个送子观音同时,我将卖主也留下,表
面上我一直是个正经商人,别人也是这样想,因此这个送子观音的卖主才会找上我,到他发
觉我并不是想象中的简单,非独看出这个送子观音的来历,还准备将他留下追究之际,已经
走不了了。他却不是真正的卖主,口也紧得很,只可惜在我面前,除了死人外,没有人能够
保藏秘密。”说到这里,武三爷的面容又似雪般冷酷。
  前后不过半柱香光景,他的面容已反复数易。
  一个人的面容反复多变,心意通常也会一样。
  这种人非独不易相处,更不易应付。这种人如果要套取别人的口供,办法一定不会少。
  纵是铁打的汉子,落在这种人手中,要保藏秘密,似乎就真的只有带进棺材一个办法。
  他说的已经非常明显,李大娘竟然仍无反应,就连他也觉得有些儿意外。
  他冷冷的盯着李大娘,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我聪明了。”
  武三爷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做?”
  李大娘道:“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所问的都不是我所知的事情。”
  武三爷叹息道:“那我也觉得很可惜。”
  李大娘哦的一声,瞟着武三爷。
  武三爷一再叹息道:“你虽则不知,我却认为你必知,非问你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李大娘摇摇头道:“你不肯相信,也没有办法。”
  武三爷道:“我却有办法。”
  李大娘道:“你可肯将那办法教给我?”
  武三爷点头,毫不犹豫地点头。
  李大娘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武三爷道:“在我的追问之下,你仍说不知,我就会相信的了。”
  李大娘道:“你说要怎样追问我?”
  武三爷沉吟道:“我正在考虑。”他忽然又一声叹息,道:“那方面我本来最少有一百
种方法,但任何一种,我都有点不忍用在你身上。”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因为我还想娶你。”  李大娘好像仍不明白。
  武三爷接着又冷冷说道:“那一百种方法,任何一种用上,你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美丽
的了。”
  李大娘居然还笑得出,她笑道:“我如果没有现在这样美丽,你一定会很难过。”
  武三爷皱着眉道:“嗯。”
  李大娘嫣然一笑,道:“你当然也不会再娶我。”
  武三爷微微颔首。
  李大娘笑道:“你既然一心娶我,又怎会对我那么狠?”
  武三爷忽然笑了起来,道:“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清楚。”
  李大娘道:“什么事?”
  武三爷道:“你虽然美丽,但与太平王府的库藏珠宝比较,太平王府的库藏珠宝在我的
心目中美丽得多,可爱得多了。”
  李大娘仍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勉强。
  武三爷随即一步跨前,道:“由我这里到你那边最多不过十五步距离,我尽量放缓脚
步,这一段时间之内,你应该考虑清楚的了。”这句话说完,他已一步跨出。
  李大娘哪里还再笑得出来,在她左右的四个中年妇人不约而同推身而起。她们一动身,
武三爷的十二个手下亦放开脚步,成四面追上。四个中年妇人立时穿花蝴蝶般飘飞,分立在
李大娘的前后左右。她们的手中这刹那已各自多了一支软剑。
  三尺长的软剑,迎风飓地抖得笔直。只看这一手,已知她们在剑上亦下过一番苦功。
  武三爷瞪着她们,再一步跨出,突喝道:“先给我拿下这四个女人。”
  这句话的对象当然是他的十二个手下。
  在他身旁的一个白衣人随即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武三爷笑道:“能够生擒就不妨生擒。”。
  “不能呢?”
  “不能你们不免就得拼命,拼命的结果是怎样就怎样。”
  武三爷这样吩咐,事情好办得多了,十二个白衣人不由得脚步齐皆一紧。
  也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铃声。
  铃声由远迅速地飞来,怪异而奇特。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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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一章 死亡铃声

  铃声一入耳,王风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
  这种铃声他已听过了两次。
  一次在凄迷夜色之中,阴森荒坟之上,铃声消逝时,他看到了满面死气的郭易。
  在告诉他血鹦鹉的怪事之后,郭易就神秘的死亡。
  还有一次却在验尸房,他与铁恨同时听到,同时追出,追着铃声一直追到穷山恶水,旷
野荒坟之间,铃声消失不久,血鹦鹉出现,铁恨在血鹦鹉的怪笑中暴毙。
  两次的铃声都是在鬼气阴森的地方出没,每一次都带来死亡。
  每一次都是来自血鹦鹉的奴才——血奴颈间系着的怪铃。
  这一次又来自什么东西?又带来了什么?
  是不是来自血奴?又带来死亡?
  听到了铃声,李大娘的神情变得兴奋。
  她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武三爷的目光已在李大娘的面上,他看到了李大娘面上的笑容,也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
特的铃声。
  他盯稳了李大娘,似乎想从李大娘的面容上看出她是为什么兴奋。
  他看不出。
  十二个白衣人亦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他们的脚步不觉已停下。
  那种铃声仿佛还带着某种魔力,诱人的魔力。
  也只是刹那,铃声飞入了堂内。
  在堂内听来,铃声更响亮,更怪异。
  那只鸟也同样怪异。
  血红的翎毛红如鲜血,嘴爪亦仿如曾在血中啄踏,那只鸟的左半边就像是血染成。
只是左半身。
  那只鸟的右半身非独不是血红,连半点的红色亦没有,嘴是苍黑,爪是灰褐,羽毛却是
雪白。
  看到它不难就令人想到了血奴。
  难道它就是血鹦鹉的奴才?那一千三百滴魔血所化成的十三只血奴之一?
  在它的左爪上系着一个小铃,怪异而奇特的铃声就是从这个小铃发出,仿佛要慑人魂
魄。
  飞绕一匝,那只怪鸟曳着铃声竟落在李大娘的左肩上。
  铃声立时停下。
  偌大的一个厅堂反而变得阴森起来。
  灯光更暗淡,周围的暗影更浓,这怪鸟一来,死亡的阴影便似笼罩着整个厅堂。
  武三爷打了一个寒噤,忽地一声暴喝:“上!”
  霹雳般的喝声喝散了满堂阴森。
  十二个白衣人应声硬着头皮冲上去。
  李大娘双手几乎同时一拍。
  掌声方发,那四个中年妇人的双脚便自一顿,轧轧轧一阵暴响,在她们周围的地面就往
下疾沉了下去。
  除了堂中那张桌子以及她们站立的地方,整个厅堂的地面竟都是活动的翻板。
  这实在令人意外。
  还有更令人意外的东西。
  暗器!七种暗器。
  每一种暗器的数目只怕都以百计,突然自厅堂的四周飞蝗般射出。
  千百道暗器交织成一道闪亮的巨网,四面八方的罩下。
  只有李大娘她们站立的地方例外,其他的地方完全都在暗器的射击范围之内。
  所有的暗器都是发自机簧,破空声尖锐刺耳,势子的急劲可想而知。
  脚下地面的突然下沉,已令人惊慌失措,再来这一阵暗器更难应付。
  十二个白衣人失声惊呼。
  惊呼未绝,五个已跌下陷阱,七个才跃身半空,其中的四个被暗器射成了刺猬,往陷阱
坠下,剩下来的三个身上亦激起了血花。
  十二个白衣人之中看来还是以他们三个的武功最好,虽亦被暗器射中,身子仍灵活,半
空中翻滚,硬从暗器网中穿出,直往厅堂当中扑落。
  武三爷的武功更在这些人之上,地板刚沉,他的身子已飞起,双手半空乱抓,叮叮铛铛
的一阵乱响,射向他的暗器全都被他抓在手中。
  他的人旋即穿出了暗器的罗网,人还在半空,抓在手中的暗器便又出手,击向那四个中
年妇人。
  四个中年妇人手中的软剑连忙展开,灵蛇般飞卷。
  暗器瞬息被击落。
  武三爷人亦到了,飞将军也似的从天而降。
  两支软剑旋即向他胸膛刺到。
  剑锋已抖直,剑尖却仍在跳动,就像是毒蛇吐舌。
  武三爷大喝一声,上半身一仰,凌空忽一个翻滚,斜刺里落在当中那张桌上。
  剑跟踪刺到,仍是那两支剑。
  武三爷双脚起落,竟硬将那两支剑踩在脚下。
  他双脚已用上,再来两支剑他怎样应付?
  另外的两支剑亦已准备刺来了。
  却就在这时,三个白衣人已扑落,两个迎向另外的两个中年妇人。
  刀闪当头劈落。
  那两个中年妇人哪里还有时间算计武三爷,两支软剑忙应付那两把快刀。
  还有一个白衣人却是挥刀砍向那个剑被武三爷踩在脚下的中年妇人。
  他非独懂得掌握机会,刀亦是闪电一样。
  那两个中年妇人不由得慌了。
  武三爷的脚就将她们的软剑踩在脚下,已经吓了她们一跳,她们当然也想将软剑抽回,
可是一动手,剑却动也不动,如同压上了千斤重铁,这又吓了她们一跳。
  现在竟还再来一把快刀,她们不慌才怪。
  刀闪电砍上,叮铛一声竟然弹了回去。
  那刹那之间,两个中年妇人的一个左手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挡住砍来的那把快
刀。
  刀虽然挡开,她的人已给刀上的力道震得一个踉跄。
  那个白衣人比她更惨,连人带刀飞跌在地上。
  她的气力还没有这么大,只是她左手的匕首挡住了砍来的那把快刀之时,另一个中年妇
人亦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掷向那个白衣人咽喉。
  这一掷又准又狠。
  这个中年妇人更懂得掌握机会。
  匕首飞入咽喉,鲜血标出,那个白衣人浑身的气力亦从咽喉标出。
  他飞跌地上。
  两个中年妇人却同时飞了起来。
  武三爷同样懂得掌握机会。
  快刀一砍上,武三爷人亦凌空,双脚飞快地蹬了出去。
  两个中年妇人也知道武三爷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出手,左面的一个人被刀震得踉跄倒
退,同时匕首亦已带回,插向武三爷踩在她那剑上的脚,右面的一个匕首脱手挪出,手便落
在剑柄之上,两于握剑,准备随时反击。
  她们的思想敏捷,身手亦灵活,只可惜武三爷出击的并不在她们的意料之内。
  右面的那个匕首还未插到,右面的那个左手才搭上剑柄,武三爷的双脚已左右踢在她们
的肩膀之上。
  两人立时被踢得飞起,飞入了半空,却连随飞蜂般纤腰一折,凌空飞回。
  她们居然有这么好的轻功。
  人飞回,剑亦飞回。
  两柄剑,一柄匕首。
  剑就像飞蜂的毒针,匕首亦寻暇抵隙。
  武三爷一双眼睁大,瞪着刺来的软剑匕首,好像不知道如何应付。
  他赤手空拳,要同时对付三样兵器的确并不容易。
  哧哧哧的双剑一匕一齐入肉,血飞激。
  不是武三爷的肉,也不是武三爷的血。
  两个中年妇人的剑势一定空,他人就往后一缩,脚同时一挑,挑起了地上那个白衣人的
尸身。
  那虽然是他的手下,现在已是一个死人。
  只要还有利用的价值,活人他都不肯放过,何况死人?
  剑尖锋利,匕首也利,一刺入尸体,便直没入柄。
  拔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往后退乘势将剑拔出也是一个办法,只可惜两个中年妇人身形下落之时,已在陷阱的边
缘。  陷阱并不深,却倒插无数锋刀。
  身入陷阱的白衣人不死于暗器之下,难免死于锋刀之上。
  往后退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两个中年妇人惟有起脚去踢。
  她们的脚还未踢上尸体,武三爷便来了。
  两只脚的一只,马上转踢武三爷的小腹,还有的一只亦自收回,人却又飞起。
  这只脚的主人正是那匕首仍在手中的一个。
  她的人飞起,右手便松开,左手却握着匕首更紧,软剑虽不易从尸体上抽回,匕首轻易
就拔出。她弃剑用匕首,人飞起,母老虎也似的扑落,匕首疾往武三爷头顶刺下。
  武三爷即时一声暴喝,偏身坐马,手一抄竟抓住了踢向自己小腹的那只脚。
  那个中年妇人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尖叫声出口,她的左手已落在尸体之上,就抓着那具尸体猛向武三爷的胸膛撞去。
  她这个动作尚未完成,便发觉自己的身子已凌空。
  武三爷的左手抄住了那个中年妇人的小腿,右手旋即抓住了那个中年妇人的纤腰,一发
力,那个中年妇人便给他托了起来,高举过顶。
  她才开始挣扎,小腹已一下刺痛。
  那插向武三爷头顶的匕首已插在她的小腹上。
  手挥匕首凌空扑落的那个中年女人却给他的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当然又是武三爷抄着她那只脚的手强迫她踢的。
  后面是陷阱,那个中年女人竟给那一脚踢下陷阱。
  两声惨呼差不多同时响起,一声在陷阱底下,一声在半空。
  半空那一声惨呼亦往陷阱飞落。
  武三爷将手中那个中年妇人掷出,不禁仰天打一个哈哈。
  这一个哈哈出口,两支剑已从左右刺到。
  软剑!
  来的竟是另外两个中年妇人。
  他的两个手下已伏尸地上。
  这两个中年妇人比方才那两个显然更胜一筹,出剑更狠准。
  武三爷双袖飞舞,脚踩罗汉步,连接二十四剑,竟都无法找到对方的弱点。
  他开始感到不耐烦,拳掌袖齐施,硬将那两个中年妇人迫退开两步,猛可大喝道:“来
人呀!”
  门外还有他好几个手下,他并没有忘记。
  只要有人绊住这两个中年妇人,他就可以抽身擒下李大娘。
  他一直毫不着急,因为李大娘在庄外的手下已被他铲除,庄内亦已被他控制。
  可是到那只怪鸟出现,他却发觉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所以他立即发动攻势。
  谁知道大堂中竞有那么厉害的埋伏。
  他还未冲到李大娘的面前,他在堂内的十二个手下已一个不剩。
  李大娘方面还有两支剑,有一只怪鸟。
  那两只剑虽然不放他在心上,但那只怪乌,他却不能不顾虑。
  那只怪鸟的突然飞来绝不会没有原因。
  李大娘面上的笑容更可疑,仿佛已胸有成竹。
  是不是这厅堂之中还有更厉害的埋伏?那只怪鸟的飞来又暗示什么?
  武三爷不知道,却已感到危机已降临自己头上,必须赶快将李大娘抓起来。
  那最低限度,他也有一个人质在手。
  投鼠忌器,就还有机会。
  况且李大娘就擒之后,说不定还可以将这个局面完全扭转。
  他早已决定今夜孤注一掷,现在所有的筹码都已押上,赌局亦开始多时,要收也收不回
的了。
  他只有赌下去。
  一叫人来人就来了。
  五六个白衣人飞快冲人,却竟直冲入门后的陷阱。
  武三爷一眼瞥见,不禁大吃一惊。
  他挑选手下向来小心,鲁莽的他已要考虑,睁眼瞎子他更就连考虑都懒得考虑。
  因为他并不是在开善堂。
  现在这五六个白衣人连瞎子都比不上。
  瞎子最低限度会先行探探道。
  这五六个白衣人简直就像是给人掷入来。
  陷阱内遍插锋刀,五六个白衣人掉下去竟一声也没有,莫非他们还是哑于?
  武三爷知道绝不是。
  每一个白衣人最少都已跟了他三年,他对他们都很清楚。
  他们既不瞎,也不哑。
  现在为什么变成又瞎又哑?
  武三爷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忽然发觉,自己完全孤立。
  门大开,门外却只是一片昏暗。
  没有人,人影也没有。
  凤从门外吹入。
  深夜的秋风清冷如冰。
  剑风却森冷如冰。
  剑风已迫近眉睫。
  武三爷偏头一瞥门外的同时,毒针般的两支软剑已回刺,刺向他的眉心,刺向他的咽
喉。
  他侧身一闪,突然破声狂吼。
  惊心动魄的吼声,霹雳似震撼厅堂。  这正是佛门“狮子吼”神功,他在少林寺那一
段日子倒不是白过的,虽然练得还未够火候,却已够吓人。
  两个中年妇人给他这一吼,手脚不由一软,那只怪鸟亦惊得从李大娘的肩头飞起。
  武三爷双拳乘机出击。
  钵头大的拳头,几百斤的气力,挨上这样的一拳,绝不比挨上一剑好受。
  左面的一个中年妇人当场飞起,往陷阱飞坠,一声也没有。
  武三爷的右拳已打断了她的喉骨。
  她即使没有坠下陷阱,这一拳已足以将她那条命打掉。
  武三爷的左拳却落空。
  右面那个中年妇人惊吓下竞仍能闪开武三爷左拳,她的剑旋即反刺。
  武三爷闷哼退避。他的面色已发白,方才那一吼,似乎已吼掉他不少的气力。
  那个中年妇人乘势追击,毒针般的软剑像锋翅似的震动,一支剑刹那仿如变成了几十
支。
  剑震动寒光飞闪,直似洒下漫天剑雨。
  叮一声,漫天剑雨突散。
  那个中年妇人第一次变了面色。
  她的剑仍在手,但已不能开展。
  那瞬间,武三爷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尺,漆黑的尺,毫不起眼,却仿佛隐藏着某种魔力。
  黑尺一穿入剑雨,漫天剑雨便消失,锋利的三尺软剑竟变成昏头的青蝇,飞投在尺上,
剑锋竟似被那黑尺吸住了。
  那个中年妇人铁青着脸,目光从黑尺转到武三爷的面上,忽问道:“你是少林弟子?”
  武三爷笑笑,反问道:“你也认得这种量天尺?”
  那个中年妇人道:“那不过是块磁铁。”
  武三爷亦自冷笑,道:“在你虽然已不是秘密,但出其不意,你还是不免上当。”
  “当”字还在他唇边,那个中年妇人的左半身便一转,左掌顺势拍向武三爷的胸膛。
  这一着都是在武三爷的意料之内。
  那个中年妇人左掌就拍在武三爷的左手中。
  武三爷五指一收,握住了那只左掌。
  中年妇人的右手几乎同时松开了剑柄,食中指勾起,枪向武三爷的眼珠。
  再来这一着未必亦在武三爷的意料之内,但他的左手却已挥出,中年妇人的手指还未抢
上眼珠,人已被武三爷掷了出去。
  武三爷右手同时挥出,量天尺一震,嗡一声,吸在尺上的软剑震脱,追在那妇人后面。
  中年妇人半空中扣腰身转折,正待再飞回,剑已然飞至,飞入了她的腰背。
  一声哀呼,飞蜂般的身子凌空飞坠,坠下了陷阱。
  武三爷仿佛知道这结果,他没有再望那边,目光就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是在望着他,竟是一脸的笑容。
  美丽如春花,温柔如春风,像春水在动。
  这又是多么迷人的笑容。
  她的眼晶莹闪亮,仿佛快要滴水。
  两人的目光相触,武三爷突然感到一阵迷惘。
  他锐利的眼神逐渐变得轻柔,一脸的杀气也自逐渐消失,本来紧握的双手竟亦逐渐松
开。
  叮铛的一声,量天尺坠地。
  武三爷应声如遭电击,整个身子猛一震。
  这一震,他轻柔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脸上亦有了杀气。
  他的头立时偏侧。
  嗤一声,一支锋利的长剑立时从头旁刺过,刺断了他束发的头巾。
  剑上的寒气仿佛已割入了他颈旁的肌肉。
  这一剑简直间不容发。
  剑在李大娘的右手中。
  两尺长的剑,剑锋只两指,如一泓秋水。
  剑锋未入肉,剑气已迫人。
  这当然是柄好剑。
  李大娘眼瞳已如春冰般冷酷。
  她已从椅上起立。
  何时从椅上起立?何时拔剑在手?
  武三爷不知。
  他又盯着李大娘,眼神异常的古怪,倏地笑起来,笑着道:“有人说你是一个女魔,男
人见了你,没有一个能够不着魔,我本不信,现在却非信不可。”
  李大娘只是笑,冷笑。
  武三爷又道:“连我这种少林寺出身的高手,一个不提防都几乎被你迷住,差一点的人
如何能抗拒得了?”他轻吁口气,又道:“你这双魔眼练了多少时日?”
  李大娘举起左手,伸出了一指头,道:“不多不少,十年!”
  她举起的左手霍地拍在剑柄之上。
  剑并未撤回、这一拍,剑锋便切向武三爷的脖子。
  武三爷立即倒下。
  没有血,剑还未砍上他的脖子,他是自己倒下去的。
  李大娘看得出自己这一剑偷袭已经落空,手一翻,手中剑追着武三爷的身形削下。
  叮一声,剑突然停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量天尺又回到武三爷手中,封住了李大娘那削下的一剑。
  整把剑再也没有变化。
  剑已吸附在尺上。
  武三爷偏下的身子缓缓直起,双眼直勾勾盯着李大娘。
  目光火焰般炽烈。
  李大娘春冰似冰冷的眼瞳在火焰中熔化,又变回春水似的流动。
  武三爷忽然道:“你是不是仍想再试试那双魔眼能否再将我迷惑?”
  李大娘没有作声。
  武三爷也没有再说什么,左手暴长,疾向李大娘抓去。
  李大娘弃剑急退。
  她的身材窈窕,即使手忙脚乱,姿势仍然迷人。
  连她的眼睛都已迷不住武三爷,这姿势更起不了作用。
  李大娘一退再退,身后己碰上了她那张坐椅。
  她坐倒椅上。
  武三爷大笑,又再饿虎般扑出。
  呼一声急劲已极的破空声即时掠裂厅堂的空气,直迫武三爷脑后。
  武三爷身形方展,劲风已激起了他脑后的白发。
  他一声暴喝,扑前的身形硬硬扭转,左拳击向李大娘,右掌量天尺连同吸附尺上的两尺
剑疾扫身后。
  他早已小心提防。
  因为他早已看出那些手下是被人掷入来。
  掷人的那个人却仍未见现身。  他绝不相信那个人早就离开。
  那个人出手对付他的手下,如果不是李大娘的人,就可能与他同一目的而来。
  无论是什么身份,那个人都不会让李大娘落在他的手上,他所以迟迟不肯现身,也许是
别有用意,但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下去。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人虽仍未见,暗器已来了。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暗器,只是老大的一个大铁锤。
  铁锤急劲而准确,一飞三丈,疾击武三爷后脑。
  武三爷亦已想到对方可能用暗器阻止他的行动,但来的竞是这种暗器,却是出乎他意料
之外。
  到他发觉不对路之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他只有硬接。
  铛一声铁锤飞开,吸附在量天尺之上的那支剑亦震飞,飞入了半空,夺地钉在一条横梁
上。
  武三爷的一条右臂却几乎完全麻木。
  李大娘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武三爷那一拳虽然没有打在她身上,激烈的拳风已撞上她的胸腹,封住了她的穴道。
  她立时昏倒在椅上。
  武三爷那一拳的目的也只是这样,他完全不想要李大娘的命,却也不想有后顾之忧。
  因为李大娘亦有好几下子。
  铁锤的主人无疑就是一个高手,即使比不上他,他若是还要兼顾一个李大娘,也必然吃
力得很。
  何况李大娘除了一双魔眼,一支魔剑之外,可能还有其他魔法。
  他的右臂完全稳定,他的上半身便又探前,左手化拳为爪,再抓向李大娘。
  李大娘在手,对于那个铁锤的主人也是一种威胁。
  只可惜他的手尚未抓上李大娘,铁锤的主人已经来了。
  那个人天马行空一样由外飞入,竟似比方才那个铁锤的势子还要迅速。
  他人在半空,手一抄,量天尺击飞的那个大铁锤便回到他手中,人还未落下,铁锤已击
向武三爷抓住李大娘的左手。
  武三爷急缩左手,右手量天尺反戳那个人的咽喉。
  又是叮一声,量天尺敲在铁锤之上。
  那么重的大铁锤在那个人的手中竞用得如此灵活,就像是支剑,势子之凌厉,却又非剑
所能相比。
  武三爷暗吃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这才看清楚那个人。
  “甘老头!”他失声惊呼。
  那个人正是这个地方唯一的铁匠甘老头。
  暗淡的灯光之下,甘老头干尸般的脸庞全无血色。
  他冷笑作应。
  武三爷看着他,轻呼道:“想不到你也是身怀绝技!”
  甘老头冷冷一笑,说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爷又问道:“李大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甘老头冷冷接道:“与你有关系的只是一件事。”
  武三爷脱口问道:“什么事?”
  甘老头道:“你在外面的手下已一个不剩,不必再大声呼叫。”
  武三爷道:“门外的几个呢?”  甘老头道:“门外的也是。”
  武三爷道:“都是你杀的?”
  甘老头道:“对付他们就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武三爷不禁心头一凛。
  他留在外面有十几个手下,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亲自训练,份量怎样没有人比他更
清楚的了。
  “凭你一个人就能够将他们杀光?”他仍在怀疑。
  甘老头冷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
  武三爷道:“哦?”
  甘老头冷声道:“我跟你说话,其实也是多余。”
  武三爷听不懂。
  甘老头冷笑接道:“要说话我应该找一个活人。”
  武三爷道:“我还是一个活人。”
  甘老头道:“在我的眼中,你已是一个死人。”
  武三爷冷哼一声,应道:“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的。”
  甘老头道:“你也有杀我的把握?”
  武三爷道:“十二份把握。”
  甘老头道:“这非要见识一下不可。”
  武三爷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非见识一下不可的了。”
  甘老头没有说话,手臂的青筋已又突起。
  武三爷忽然道:“两虎相斗,势不俱生,死的无须说,活的也不会太好受,这种事能够
避免最好。”
  甘老头冷笑。
  武三爷接着又道:“血鹦鹉的宝藏我只要一半已够满足。”
  甘老头道:“你的意思是与我合作?”
  武三爷道:“凭你我的武功,李大娘方面即使还有高手,应该亦可以应付得来,何况她
本人现在已落在我们手中。”
  甘老头又是冷笑。
  武三爷鼓其如簧之舌,道:“你虽然已是老大的一把年纪,但身子这么强壮,势必还有
相当的日子好活。”
  甘老头只是冷笑。
  武三爷又道:“一个人只要有钱,就算年纪大一点,也不要紧,一样可以好好的享受享
受。”他笑笑又道:“你这一生大概还没有认真享受一下。”
  甘老头道:“哦?”
  武三爷摸摸胡子,道:“即使你完全没有经验也不要紧,这方面我可以说经验丰富,大
可以替你好好安排一下,保管你满意。”
  甘老头倏地笑道:“一个人有钱,难道还不懂得怎样去享受?”
  武三爷笑道:“这句话有道理。”
  甘老头接着说道:“钱据讲是没有人嫌多的。”
  武三爷道:“据我所知嫌钱多的人一个也都没有。”
  甘老头眯着眼道:“那为什么要分一份给你?”
  武三爷怔在那里,好一会才道:“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还大。”
  甘老头道:“我早说过,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爷苦笑。
  甘老头的脸却板起来,道:“我本来是什么身份,你就已经想不到的了。”
  武三爷不由得接口问道:“你本来是什么身份?”
  甘老头道:“奴才!”
  武三爷又是一怔,说道:“奴才?谁的奴才?”
  甘老头的面容忽变得诡异起来,一字一顿道:“血鹦鹉!”
  武三爷更加意外,脱口说道:“你也是血奴?”
  甘老头道:“正是血奴!”
  武三爷道:“血奴据讲是种鸟。”
  “是鸟也是人!”甘老头的语声亦变得诡异起来:“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他的手忽然抬起。
  奇怪的铃声又再响起,惊飞半空的那只怪乌双翼一敛,飞入他手中。
  武三爷眼都定了,瞪着甘老头,追问道:“是哪十三个?”
  甘老头的面上掠过一丝难言的伤感,道:“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倒不轻。”
  武三爷道:“本来就不轻。”
  甘老头轻喟道:“只可惜,你问的并不是时候。”
  武三爷“哦”的一声。
  甘老头接道:“我现在已不想说话。”
  武三爷道:“那你想怎样?”
  甘老头冷冷道:“想见识你那必杀我的本领。”
  武三爷还不肯罢休,道:“对于我方才的提议,你真的完全不加考虑?”
  甘老头铁青着脸,道:“对于觊觎那些珠宝的人,我向来只知道一件事。”
  武三爷道:“非杀不可?!”
  不字出口,武三爷就出手,说到可字,武三爷的量天尺已向甘老头迎头击下。
  他虽是名门正派出身,偷袭方面也一样有研究。
  他更懂得怎样去把握时机,叮一声,量天尺竟是敲在铁锤之上。
  武三爷又吃一惊。
  甘老头冷冷他说道:“你就只懂得这些伎俩?”
  话说到一半,武三爷量天尺已翻飞,等到甘老头将话说完,他最少已敲了甘老头二十
下。
  叮叮叮叮的一连串金属交击声响,二十尺都敲上铁锤。  那个大铁锤在甘老头的手中
果真是轻盈如剑。
  甘老头的铁锤虽然灵活,武三爷的目光也够锐利,铁锤迎向铁尺的刹那,他已经觉察,
凭他的身手,应该来得及变换招式,可是那刹那,那把量天尺竟自动投向铁锤,完全不受他
控制。
  那把量天尺本来就是一块磁铁,甘老头的大铁锤正是它吸附的对象。
  铁锤重逾百斤,甘老头更天生神力。
  像那样的一个大铁锤,才只十来斤重的一把量天尺如何能将它吸过来?
  不能吸过来就只有附上去。
  两下一接近,自然吸附在一起,那种吸附力根本就不是由人发出,由人控制。
  吸附在一起容易,分开可就不大容易了。
  武三爷量天尺敲下去之时有如行云流水,收回去之时却是吃力得很。
  量天尺无疑是非常特别的外门兵器,尤其是那一种吸力,往往使对手不知所措,就算他
的气力与对手相等,一尺在手,他还是稳占上风。
  李大娘与那个中年妇人的气力当然没有他的大,所以他对付她们之时,那把量天尺施展
开来,自然得心应手。
  对着甘老头却是相反。
  甘老头非独气力比他大,所用的兵器更是重得惊人。
  第二十一尺他再也出不了手。
  他不出手,甘老头出手,铁锤飞舞击下。
  武三爷连忙招架。
  不招架还好,一招架他整个身形都被甘老头的大铁锤牵制。
  量天尺上的吸力绝不会因为他的不出手而消失。
  这种兵器对甘老头显然是再用不下去了,而武三爷却毫不在乎,拿着它继续招架下去。
  甘老头一口气还了二十锤。
  二十锤接下,武三爷累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竞喘息起来。
  甘老头相反却神采飞扬。
  量天尺的吸力对于他也不是毫无影响,不过看着武三爷快要倒下,不兴奋才怪。
  他倏的大笑道:“倒要看你还接得下我多少锤!”
  笑声未绝,又一铁锤打下。
  武三爷用量天尺硬接。
  铛一声,量天尺给铁锤打弯,武三爷手都似乎软了。
  他没有将尺抽回,仿佛已没有那个气力。
  量天尺吸附在铁锤上,铁锤一收,量天尺随着飞向甘老头那边。
  那若是还在武三爷的手中,武三爷的人只怕亦连人带尺飞过去。
  甘老头左手握拳,已等着他的人飞过来。
  这刹那,武三爷却已松手。
  他虽然松手,人还丛飞了过去,飞向甘老头。
  Q、7方才他那副样子,就像是浑身的气力都已给打散,可是这一飞,简直就像鹰隼般
轻捷,虎豹般凶猛。
  他方才那副样子,莫非只是做给甘老头看的?
  松手的时候,他的手已往量天尺上一按,尺吸附在铁锤上,这一按就等于按在铁锤上。
  甘老头那把铁锤本来很有分寸,但多了武三爷一按之力,分寸就乱了,收回的铁锤变成
向旁荡开,空门大露。
  武三爷双拳抢入空门。
  老蛔虫那种高手都给他一拳打成重伤,甘老头即使比老蛔虫更强,挨上他两拳,只怕也
得倒下去。
  甘老头并没有倒下去。
  砰砰的两声,他的胸膛几乎都已给打塌,人只是一晃,蓄势侍发的左拳在这之前已劈
上,劈在武三爷的右臂之上。
  著的一声,武三爷的右臂当场被打断。
  甘老头拳势未绝。
  这一拳还未打上武三爷的左臂,武三爷的人已飞退。
  甘老头拳势立收,右手铁锤亦落下,他手支铁锤,身子仍枪般挺直,活尸一样的那张脸
庞却已真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武三爷飞退半丈,一一张脸痛得扭曲,但仍有笑容。
  甘老头的脸却如冰石一样。
  武三爷瞪着他,笑道:“一双手换一条命,这种生意不怕做。”
  甘老头哼一声,鼻孔中应声涌出了鲜血。
  他的人突然飞起,铁锤亦飞起。
  武三爷赶紧抽身暴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那两拳是否足以要命,他自己也并无多大的信心,所以早就
已在防范甘老头随时反击。
  这一退又是半丈,他的后背已挨上那张桌于。
  甘老头步步紧迫,一锤击下。
  武三爷一缩身,坐上桌子,那一锤间不容发击空。
  第二锤相继击出。
  武三爷看似已很难躲开,可是铁锤击到的刹那,他却已贴着桌面滚到对面。
  那刹那之间,铁锤亦击下。
  坚硬的桌面砰地给打上。
  一张桌子立时变了两张,每一张当然就只得一半,放都已放不稳。
  武三爷的心亦几乎给打上了。
  甘老头重伤之下,应该没有可能再有这么厉害的攻势,看来他那两拳对于甘老头并无多
大影响,更不至要命。
  他吃惊都还来不及,那分开两边的桌子已向他撞来。
  甘老头铁锤一落,双脚就飞起,踢在那分开两边的桌子之上。
  这两脚每一脚之上的力道部已过百斤。
  双脚踢出,人就凌空,飒一声向后倒飞,飞落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还未坐稳,右手已挥出,手中大铁锤脱手,呼的亦飞击前去。
  几乎同一时,武三爷的左拳已击出。
  裂开的那两边桌子来得实在太快,十二个人用的桌子一分为二,攻击的范围更大,他根
本已没有闪避的余地。
  在他的身后不远就是陷阱,连退后都已不能。
  他只有挥拳。
  拳头当然没有铁锤坚硬,左来的那半边桌子并没有再给打裂,但总算给他打飞。
  右来的那半边桌子却从他身旁飞过,飞入了陷阱。
  桌于激起的劲风乱人衣袂,武三爷的眼睛也给那一般劲风刮得发酸。
  他的左手也酸了。
  这种感觉还未完,怪异的铃声已又晌起。
  铃声箭一样尖锐,射向武三爷的眼睛,就像支响箭。
  这当然并不是只响箭。
  铃声来自那只血奴爪上的小铃,飞射向武三爷眼睛的也正是那只血奴。
  甘老头左掌握拳之时,那只血奴便展翼,飞到了梁上。
  血刚从甘老头鼻孔涌出,那只血奴就蓄势待发。
  甘老头的攻势一展开,血奴的攻势也已准备展开。
  人与鸟之间,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联系,人未必是个魔人,鸟只怕真的是只魔乌。
  它的攻势现在终于展开了。
  武三爷的左手正发酸。
  怪异的铃声直似要慑人魂魄。
  铃声入耳,武三爷便瞥见鸟影,血红的乌影。
  他的左眼立时亦只见一片血红。
  尽管他的反应已够敏锐,及时将头偏开,左眼的眼盖还是给血奴的利爪撕裂。
  鲜血横飞,也涌人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虽已模糊,右眼仍看得很清楚,右手虽已折,左手仍够快。
  那只血奴方待飞高,武三爷已将它握在手中。
  凄厉已极的一声尖叫响彻厅堂。
  那简直已不像是鸟叫。
  第二声更不像鸟叫。
  他的手刚握住那只血奴,甘老头脱手飞出的那大铁锤已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几百斤重的大铁锤凌空飞击,那种威力又是何等惊人。
  砉地胸骨碎裂,他的胸膛当场下陷,那柄大铁锤竟就嵌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个身子都给打得飞起来。
  惨呼未绝,他的身子已在丈外陷阱中坠落。
  他浑身的气力那刹那亦已给那一锤打散,方待握紧的左手不由松开。
  那只血奴勉强展翼,但到武三爷飞坠陷阱时,仍未能飞离。
  铃声在陷阱中不住响动,血奴仿佛在挣扎。
  凌乱的铃声,听来更觉得怪异。
  铃声中还有呻吟声,是鸟的呻吟还是人在呻吟?
  人是否也在挣扎?
  甘老头瞪着那边的陷阱,面上却木无表情,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大厅堂,就只有陷阱下的呻吟声、铃声。
  风吹窗纱,灯火摇曳。
  灯光已暗淡,血腥味却更浓了。
  呻吟声很快消失,铃声却上了陷阱边缘。
  那只血奴并不是飞上来的,是跳上来的。
  它的羽毛已松散,眼瞳也仿佛没有了神采,却更觉妖异。
  它继续跳前,跳向甘老头。
  跃动的铃声,短促而单调,听来更令人心悸。
  甘老头瞪着那只血奴,落寞的眼瞳更加落寞。
  铃声忽变得急促,一而再,忽的又停下。
  那只血奴一跃上了椅手,再跃上了甘老头的肩头。
  它突然张嘴。
  血从它嘴中滴下,滴红了甘老头的左胸。
  甘老头并不在乎,他的目光已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正在望着他。
  不知何时她已然醒转过来。
  她的面上带着笑,笑得异常的妩媚,忽然开口道:“我实在想不到你都会为我拼命。”
  甘老头鼻哼一声,血又从鼻孔涌出。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看来你伤得并不轻。”
  甘老头仍是鼻哼。
  李大娘接道:“你既然预备为我拼命,为什么只是等在门外,一直等到我的人伤亡殆尽
才肯现身?甘老头终于开口。张嘴就一口鲜血,这一口鲜血喷出,他才道:“这样你才能明
白一件事情。”
  他的语声仍响亮。
  李大娘奇怪道:“什么事情?”
  甘老头道:“你的人除了那条老蛔虫之外,其他的根本不堪一击。”
  李大娘苦笑道:“要我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这种办法。”
  甘老头道:“这种办法却是最好的一种办法。”
  李大娘道:“因为这一来你就可以省回一番气力?”
  甘老头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打算将气力用在你的人身上。”
  李大娘道:“哦?”
  甘老头道:“姓武的不杀他们,我也不会杀他们。”
  李大娘道:“你还不敢开罪我?”
  甘老头道:“还不敢。”
  李大娘道:“如果敢,相信你早已杀掉他们。”
  甘老头嗯的漫应一声。
  李大娘道:“所以别人杀他们,你当然不会阻止。”
  甘老头道:“当然。”
  李大娘道:“我的人死光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甘老头道:“或者我就可以不再做铁
匠了。”
  李大娘说道:“不做铁匠,你打算去做什么?”
  甘老头道:“做你的手下。”
  李大娘一愕。
  甘老头接道:“你那些手下既然死光,当然需要招聘一批新的手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李大娘颔首道:“的确有这种需要。”
  甘老头道:“你的人死光,武三爷的人也是伤亡殆尽,这附近可以用的人早已被你们网
罗,也即是都已尽死在这一役之中,纵使你重金招聘,亦招聘不到的了。”他一顿又道:
“走远些也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目前,你却必需有个人保护左右。”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道:“以你的聪明,自必已看出,这地方已不能再逗留下去,尽管你的身份在目
前仍是秘密,在常笑的追查下迟早不免被揭发,常笑未死,必会卷土重来,凭他的权势,必
能尽量动用官府的力量。”他笑笑又道:“即使这一战没有发生,你的人都在,官府的力量
还不是你所能抵御的。”
  李大娘点头,道:“我走来这里,本来就是因为逃避官府的追缉。”
  甘老头道,“除了官府,现在你还要应付另外一种人。”
  李大娘道:“哪种人。”
  甘老头道:“盗贼。”
  李大娘诧声道:“什么盗贼?”
  甘老头道:“谭门三霸天之类。”
  李大娘道:“他们只是碰巧路过。”
  甘老头道:“我看就不是了。”
  李大娘道:“哦?”
  甘老头道:“谭老大的身上有一颗明珠,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明珠已在我手中。”
  甘老头面容平淡,似乎一点都不觉奇怪。
  王风却奇怪极了。
  他当然还记得那一颗明珠。那一颗明珠比龙眼还要大,本来放在一个小小的锦囊之中,
藏在谭老大谭天龙的贴身衣袋之内。虽没有避毒珠、夜明珠那么名贵,那一颗明珠无疑是价
值连城。
  谭天龙临死之前,却送了给他。
  那之后,谭天龙手指窗外屋檐下挂着的一个鸟笼。只可惜他还未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便
已断了气。
  那正是一只鹦鹉的笼子。
  王风虽然想到那一颗明珠可能是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之一,谭天龙要告诉他的也可能就
是鹦鹉的秘密,却没有办法使死人复生。
  那一颗明珠他也并没有留给自己。入了鹦鹉楼,他就将那一颗明珠送给了血奴。
  因为没有钱,根本就不能住进鹦鹉楼,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那一颗明珠。
  除了那一颗明珠之外,他还给了血奴一块红色的石头。那正是天外飞来,击碎谭天门三
霸天的膝盖的东西,血奴却说那就是魔血滴成的魔石。吞下了魔血,就可以看见魔王。
  血奴将魔血吞下。魔王并没有出现,她自己却着了魔,将那一颗明珠塞入了两腿之间,
塞入去去之时是一颗明珠,滚出来来之时竟变成她吞下的那块魔石。
  明珠呢?
  明珠现在竞是在李大娘的手中。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
  王风伏身承尘上偷窥偷听,到这时半边身子都已麻木,他正想转过半身,李大娘那句话
就来了。
  他哪里还顾得转身,凝神倾听下去。
  李大娘缓缓摊开左掌。
  不知何时她已将一颗明珠握在左掌之中。
  晶莹圆涧的明珠,正是谭天龙送给王风的那一颗。
  甘老头一瞟那颗明珠,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说谭门三霸天只是碰巧路过。”
  李大娘笑道:“就这颗明珠,亦不能证明他们的目的地是这里。”
  甘老头道:“武三爷拿那个送子观音的玉像找到这里,他们为什么不能拿那颗明珠找到
这里?”
  李大娘将明珠收回,没有作声。
  甘老头接道:“送于观音与明珠都不会说话,你可知他们其实是拿什么找到来?”
  李大娘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是拿什么?”
  甘老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能够找到来,其他人也能够找到,外流的珠
宝,并非只是一个送子观音,一颗明珠,那些珠宝可能落在比武三爷、谭门三霸天更厉害,
更精明的人手上。”
  李大娘不由点头。
  甘老头接道:“所以你必须及早离开这个地方。”
  李大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甘老头道:“说不定他们之中已有人找到你,只不过慑于你与武三爷的势力,潜伏在附
近,等机会采取行动。”
  李大娘道:“这是说,我一定要在高手的保护之下,才能够离开这里?”
  李大娘笑笑,忽然道:“有一件事相信你还没有忘记。”
  甘老头望着李大娘。
  李大娘道:“我并不是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高手,那最少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接道:“当时我就已重金礼聘你做保镖,而且并不止一次。”
  甘老头没有否认。
  李大娘又道:“可是每一次你都拒绝,七八年之后的今夜,你竟然自动提出要做我的手
下,我实在奇怪。”
  甘老头道:“一些都不奇怪。”
  李大娘只是“哦”的一声。
  甘老头道:“这之前除了老蛔虫,你手下最少还有十三把刀,四柄剑,在你的眼中,我
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现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经完全孤立,而我的价值自然相应增大。”
  李大娘道:“那又怎样?”
  甘老头道:“我就可以跟你谈谈条件。”
  李大娘道:“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甘老头道:“一分钱我都不要,我准备向你提出的条件与钱根本就没有关系。李大娘
道:“然则你那是什么条件?”
  甘老头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一个人,毁掉一张纸,我这条命完全交给你。”
  一个人,一张纸。
  到底什么人?什么纸?
  他虽没有说清楚,李大娘已明白,她笑望着甘老头,忽问道:“你认为自己那条命那么
有价值?”
  甘老头道:“以前没有,现在有。”
  李大娘道:“因为现在我已经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护才能逃出这里?”
  甘老头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李大娘笑道:“你显然忘记了一个人。”
  甘老头道:“谁?”
  “韦七娘!”李大娘格格笑道:“我并未完全孤立,还有一个韦七娘可用。”
  甘老头也笑,笑得很古怪。
  李大娘仿佛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拿她的神针绝技,保护我离开这地方相信还不成问
题。甘老头只是笑。李大娘终于留意到甘老头的表情,诧异地道:“你在笑什么?莫非你认
为韦七娘也是不堪一击?”
  甘老头摇头,道:“她不是。”
  李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没有资格做血奴。”
  神针韦七娘竟也是个血奴。
  血奴既是鸟,也是人。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除了甘老头、韦七娘之外,还有十一个血奴。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又是什么人?
  韦七娘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鹦鹉楼中的血奴是不是也是十三个血奴其中的一个?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
  王风不由想到了血奴的生命安全。
  虽不过短短三日,对于这个既可爱,又可怕的女孩子,已有了一种关心。
  甘老头仍在笑,笑着道:“她虽然是个女奴,武功的确并不在男奴之上。”
  李大娘亦自笑道:“有她保护我,是不是已经足够?”
  甘老头道:“只可惜她只是血奴保镖。”
  李大娘笑道:“那是我吩咐她那样做。”
  甘老头道:“是么?”
  李大娘接道:“她也不是保护血奴,只是监视血奴。”
  甘老头忽道:“你仔细想清楚,到底是你吩咐她那样做,还是她建议你让她这样做?”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甘老头笑道:“她只是保护血奴,就连武三爷都看得出,你却竟看不出来?”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笑笑又道:“就因此,武三爷才以为血奴对你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只是管不住,
没奈何由得她在鹦鹉楼过日子。”
  甘老头笑着接道:“是以他才有派人掳劫血奴,拿她来要胁你的行动。”一顿他又道:
“他这个行动自然注定失败,即使他亲自出手,韦七娘老蛔虫两个已不是他所能应付,何况
旁边还有一个不要命的王风,还有一个我?”
  李大娘这才开口,说道:“你当时也在一旁?”
  甘老头道:“他杀老蛔虫的时候我也在,是我藏得好,并没有被他发觉。”
  李大娘道:“你就看着他击杀老蛔虫?”
  甘老头点头,神情已变得沉痛。
  李大娘道:“你似乎忘记了老蛔虫也是个血奴,与你们是朋友,是兄弟?”
  甘老头恨声道:“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早在七年之前他已经不再是血奴,已经变成是
你的奴才。”
  李大娘道:“所以你见死不救?甘老头冷笑一声道:“叛臣贼子,早就该死。”
  李大娘道:“你甚至不动声息,替武三爷隐瞒这件事?”
  甘老头道:“我已经告诉了一个人。”
  李大娘道:“韦七娘?”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她当然不会转告我的。”
  甘老头一笑,道:“你知道了老蛔虫的死讯,一定会想到武三爷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这庄
院,势必加强防备措施,预设陷井,甚至采取行动,那么,这一战的结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
子。”
  李大娘道:“你却是希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甘老头并不否认。
  李大娘冷笑道:“由始至终你都没有参予行动,只是袖手旁观,我的人就算死光也与你
无关的了。”
  甘老头道:“这是事实,我并不是背信负义的那种人。”
  李大娘闷哼道:“我知道你井没有违反当年的诺言。”
  甘老头淡笑。
  李大娘语声一冷,忽问道:“韦七娘现在在哪里?”
  甘老头道:“不知道。”
  李大娘不大相信,道:“你也不知道?”
  甘老头道:“我只知道她与血奴现在都很安全,并没有死在武三爷那一伙的刀下。”
  李大娘道:“你能肯定?”
  甘老头道:“我告诉她老蛔虫那件事之后,就着她设法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必要时将血
奴藏起来,以她的聪明,应该办得到。”
  李大娘四顾一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真的已经完全孤立。”
  甘老头亦自欢笑,道:“珠宝虽仍未完全找回,但已经七七八八,你也该满足的了。”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叹息接道:“难道你一定要珠宝完全到手才肯将人放出,将纸毁掉?”
  李大娘笑笑,道:“你可曾见过嫌钱太多的人?”
  甘老头道:“钱越多无疑越好,但有钱而没有命,却非独不好,而且坏透了。”
  李大娘道:“这话有道理。”她一笑,才接下:“我虽然也绝不会嫌钱大多,但生死关
头,却也是无可奈何。”
  甘老头道:“那你是答应了?”
  李大娘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只是举手之劳,要做我的保镖,
只怕你没有这种能力。”
  甘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姓甘的虽然已年纪一大把,气力还不差。”
  李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甘老头一眼,道:“你说的倒像是老实话。”
  甘老头目光一扫:“你左右那囚柄剑尽毁在武三爷的手下,武三爷却被我格杀,这难道
还不足以证明我说的是不是老实话?”
  李大娘道:“只不知道这个证明现在是不是还有效?”
  甘老头胸膛一挺,正想说什么,李大娘下面的话已接上,道:“方才你们那一战我并没
有错过。”
  这无疑是说,武三爷方才那一拳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很快便清醒过来。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给武三爷那一拳封住穴道。
  甘老头听在耳里,神色不觉就变得有些异样。
  李大娘接道:“他那两拳看来倒不是易挨的。”
  甘老头淡然一笑,道:“那两拳又算得了什么?”
  李大娘道:“不算得了什么,只不过已打得你鼻出血。”
  甘老头淡笑道:“口鼻出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大娘冷声道:“这要看是哪里流出来的血。”她眨眨眼,接着道:“如果是由内脏流
出来,就可虑的了。”
  甘老头道:“你放心,那绝对不是内脏流出来的血,只要你将纸毁掉,将人放出,我这
条老命就交给你。”
  李大娘道:“我本来有些放心,现在听你这一说,可又没有信心了。”
  甘老头诧异地问道:“我说的话有什么毛病?”
  李大娘道:“我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后,你就死在我面前,这笔帐你叫我找谁算?”
  甘老头道:“你是说到时我就会一死了之,宁可死也不做你的保镖,被你控制?”
  李大娘道:“我没有这样说。”
  甘老头道:“你放心,我说过这条老命交给你,就完全交给你,绝不会再动自己的主
意。”
  李大娘道:“我知道你们十三个都是守信重诺,言出必行的人。”
  甘老头道:“你这还担心什么?”
  李大娘道:“担心我没有办法延续你的生命。”她轻叹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跟
地府的判官,一点交情都没有,否则还可以请他在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修改一下。”
  甘老头冷冷的一哼,道:“你这句活是什么意思?”
  李大娘道:“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说谎?”
  李大娘摇头轻叹一声,又说道:“武三爷那两拳分明已打碎了你的内脏,你口鼻的血,
根本就是来自碎裂的内脏,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
  甘老头面色一变,道:“武三爷说的话你也相信?”他冷笑,接着又道:“他不是也说
一双手就换掉我一条命,结果又怎样,我这条命何曾被换掉,反倒是他自己不单丢了一只
手,连命都丢了。”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说到眼睛,聆听她说话的人即使还未发觉她眼睛的美丽,现在下意识也该注意到她的
眼睛的了。
  甘老头却例外。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注视李大娘的眼睛,甚至在回避李大娘的目光。
  对于那一双眼睛,他仿佛避忌非常。
  美丽而晶莹,虽则很迷人,那却是一双魔眼。
  武三爷几乎就死于那一双魔眼之下。
  可是到了他清醒之时,那一双魔眼便不能再将他迷惑。
  只因他的武功高强,内力深厚。
  发觉不对路,一有了防备,他的神志就如铁石般坚定,眼瞳就如火焰般炽烈。
  甘老头的内力虽然更在武三爷之上,对于李大娘的认识当然比三爷更深。
  那一双魔眼在他来说,已不是一个秘密,所以知道防范。
  凭他的修为,心神自然比武三爷更坚定,即使他迫视李大娘的眼睛,也应该不会有多大
的影响。
  他却一直在回避李大娘的眼睛。莫非他的内力现在已大不如前?
  李大娘却瞬也不一瞬地盯着甘老头。
  她眼波欲流,媚笑着接道:“武三爷那两拳有多重我看得出,他说的话足不足信我也能
听得出。”
  甘老头仍不作声。
  李大娘又道:“你重伤之下,奋力击杀武三爷,一身的气力大概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但
如果立即调息一下复助以药物,再活上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我在盯着,你根
本没有这个机会,又怕我看破,强装成若无其事与我笑谈条件,结果连剩下来的气力也谈掉
了。”
  甘老头一张脸不由得死白,但胸膛依然挺高,还是紧闭着嘴巴。
  李大娘又是轻叹一声,说道:“你们都有一身本领,无须一半人,已足以将这里夷为平
地,要不是忠信两字束缚,我根本就斗不过你们。”她轻叹接道:“你们既然是守信重诺,
我当然亦要如此,不答应犹可,一答应就要履行诺言,即使我应诺之后你横死于我面前,也
得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往门外一瞟,她又道:“外面相信还有你的人,如果你一死,我
就反悔,势不肯罢休,必定就将我杀掉,你们也不算违背诺言的了,所以你并不怕我出言反
覆,也不怕就此拼掉那条老命。”她又再一声轻叹,道:“我听你方才说得那么真实,已有
些心动的了,只可惜越听就越觉得不能够答应。”
  甘老头干瞪着眼。他虽然没有问为什么,那副表情无疑就是问为什么的了。
  “开始我还没有觉察,你未免太着急了,不住地要我应允你的条件,就像是命已不久,
不赶快就来不及一样。”
  甘老头没有反应,好像知道李大娘的说话并未完。
  李大娘果然还有话说,道:“再其次你一再避免与我的视线接触,以你的修为,根本不
会被我的魔眼影响,那除非就是你的内力已经衰退。”她一笑,才又道:“对于武三爷的说
话我其实仍有些怀疑,这一来,却反在深信。”她再又叹息,道:“与一个将死之人谈条
件,请一个将死之人做保镖,这岂非是可笑得很?她真的笑了出来。不是媚笑,也不是娇
笑,是带着挪偷的笑容。笑着她又道:“我的脑袋没有毛病。”
  脑袋既然没有毛病,又岂会信任一个将死之人仍能够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甘老头面色更白,脱口道:“我——”一个“我”字出口,他突然又闭上嘴巴。
  李大娘替他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你那边并非只是你一人,还有一个韦七娘?”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道:“我现在倒想跟你们谈谈,但只限活人,将死之人我就恕不奉陪。”
  甘老头鼻声应道:“这话当真?”
  李大娘道:“如果韦七娘就在外面,你不妨叫她进来。”
  甘老头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的面色更死白,立呼道:“七娘!”
  他的语声已很弱,但仍能传出门外。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在门外出现。
  门外一片黑暗,风吹铁马悠扬,夜静中听来,只是萧索的感觉。
  甘老头的额上不由冒出了汗珠。
  李大娘静静地望着他。
  也不过片刻,甘老头已经汗流披面。
  门外却仍无声息。
  甘老头忍不住再一声呼唤:“七娘!”
  他的语声更微弱,紧锁的双眉已被汗水湿透,眼瞳中还是深藏希望。
  有希望就有失望,这一次他又失望。
  他的眼瞳中终于露出了疑惑之色。
  李大娘等到此刻,终于亦开口,道:“你叫来叫去,这里还是只见大娘,不见七娘。”
  甘老头应声一瞥眼前这个大娘,并没有接口。
  李大娘自顾自接道:“她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却未必就是安全的地
方。”
  甘老头仍不答话,嘴唇又再抿起,唇边挂着血丝,花白的胡子已大半被鲜血染赤。
  僵尸一样的脸庞,死白的面,血红的胡须,妞曲的肌肉,他简直就已不像一个生人,只
像来自地府的怒鬼。
  如此深夜,如此环境,看来就更像了。
  李大娘竟然一直望着他,丝毫也不惊慌。
  她的眼中忽然现出了怜惜之色,轻叹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甘老头面上的肌肉立时一紧。
  他第一次正望李大娘。李大娘的眼睛冷如水,却没有流动。
  她欢笑着道:“只要你能够将你那柄铁锤从陷阱中拿出来,就答应你的要求。”
  这在甘老头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听在耳里,面容反而惨变。
  李大娘接道:“你认为怎样?”
  甘老头惨笑道:“好!”
  他双手扶着椅把,挣扎着站起,才站起半身,他忽然又坐了下来。
  连站他似乎都已站不起来,这百斤重的那个大铁锤他如何还有气力搬得动?
  何况那个陷阱差不多两丈高下,将铁锤从下面拿上来又要耗费多少气力?
  李大娘望着他,摇头道:“量力而为,不要勉强。”
  甘老头满面汗珠纷落,惨白的脸庞,忽变得通红,眼瞳亦像血,一直腰,终于站起了身
子。
  他正想举步,蹲在他肩头上的那只血奴“唧”一声,突然从他的肩头滚落。
  铃声又响起。短促而单调的铃声落在甘老头的手中。
  甘老头抬手将那只血奴接着,发红的脸突又转白。
  铃声就在他手中停顿,那只血奴一动也不再动,圆大的眼睛虽未阖上,已没有丝毫生
气。
  甘老头双手捧着那只血奴,再一次坐倒椅上,他浑身的气力都似已崩溃。
  铃声停顿之时,也就是血奴的生命结束之时。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血奴,是鸟,也是人,鸟已亡,人呢?
  人虽未死亡,气息已弱如游丝。
  李大娘仍在凝望着,眼中却已没有怜惜之色。
  她的眼中又有了笑容,椰榆的笑容。
  她分明早就已看出甘老头根本就再没有气力将铁锤自陷阱下面拿起来,那说话,那怜
惜,不过在寻甘老头开心。
  她的面容虽然美丽,内心却狡猾如狐狸,阴毒如蛇蝎。
  甘老头看出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还有希望,心力未尽竭。
  他都会竭尽心力,绝不肯放过。他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他的整个生命都已奉献给魔
王,奉献给鹦鹉。
  才不过初秋,冬仍远。
  在他的脸上却看到了深冬的颜色。他的面容已如雪白,嘴唇似被冻僵,变成了紫色。
  他眼瞳的深处,却似有火焰正在燃烧!
  怒火!
  他怒瞪着李大娘!
  李大娘似已觉察,却反而笑了。
  银铃一样清脆悦耳的笑声,娇美动人的笑声,整个大堂一时间仿佛充满了欢乐。
  甘老头的面容却变得悲愤,瞳孔深处的怒火更炽烈。
  笑声再起时,怒火更似要夺目标出。
  他突然站起身子,整个人仿佛又充满了活力。
  他面上的神情却变得疯狂。
  一个人悲愤之下,往往就不顾后果。
  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人,与一个疯子已并无两样。
  不管是喜乐或哀怒,任何一种感情一到了极端,其实都足以令人疯狂,悲愤只不过是容
易的一种。那也许只是片刻的疯狂,后果已往往不堪设想。
  那片刻,已不是人支配感情,是感情支配人。
  一个被感情支配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笑声立时停下,李大娘吃惊地望着甘老头,道:“你要干什么?”
  甘老头厉声道:“杀人!”
  连他的语声都已变得疯狂,但显然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否则他已经出手。
  李大娘试探着问:“杀我?”
  甘老头道:“当然是你!”
  李大娘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莫非已忘记了你的诺言?”
  甘老头道:“没有忘记,但不杀你怎消得我心头的忿怒!”
  李大娘笑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
  甘老头道:“什么话?”
  李大娘缓缓地道:“忿怒始于愚昧,终于悔恨。”
  甘老头大笑:“我人已将死,还有什么悔恨不悔恨的?”
  李大娘道:“你就算死了,鹦鹉也不会死的,但我一死,鹦鹉就死定了。”
  甘老头面上的肌肉应声痉孪了起来。
  李大娘笑接道:“你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向我许下诺言的,”甘老头一个身子,立时摇
摇欲坠。
  他只凭一口怒气站起来。
  现在他的心中却只有悲哀。
  李大娘笑问:“你现在是否还要杀我?”
  甘老头瞪着她,突然一声狂叫。
  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的人同时扑出。
  重伤垂危之下,他的身形依然飞快。
  他莫非真的不顾后果?
  李大娘大吃一惊,惊呼都已来不及,甘老头到了她面前。
  她冲口一声叱喝:“你敢!”
  甘老头敢,人到拳到。
  李大娘“你敢”两个字才出口,甘老头的左拳已打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都被打得从椅上飞起。
  甘老头的右拳跟着打下,却是打在那张椅子上。
  砰的椅子立时被打碎。
  他的拳头仍有这种威力。
  李大娘却没有被他那左拳打碎,一飞半丈,落在另一张椅上,也就昏倒在那张椅上。
  甘老头那一拳虽没有将她打碎,已将她打昏。
  这一次她真的昏了过去。
  甘老头的两个拳头已练成钢铁一样坚硬,他浑身的气力虽然完全集中千右拳之上,左拳
也一样足以将人打昏。
  又岂止气力,他的怒火,亦完全集中在右拳。
  他就把那张椅子当做李大娘,挥拳痛击。
  这一拳打尽他的气力,也打尽他的愤怒。
  椅碎裂,血奴亦碎裂。
  甘老头挥拳痛击之时,那只血奴正握在他的右掌之中。
  鸟尸碎裂,羽血纷飞。
  他的拳头已被血染红,目毗迸裂,眼角亦流下了鲜血。
  血中有泪,泪中有血。
  “鹦鹉!鹦鹉——”他嘶声悲呼!
  悲呼未绝,他的人己倒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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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二章 血 奴

  鹦鹉,鹦鹉——血奴是鸟,也是人。
  鹦鹉当然是鸟,是不是也是人?
  这个人又是谁?
  这个人现在又在何方?
  鹦鹉是谁?
  鹦鹉又在何方?
  王风忍不住揭起了一块承尘。
  他只望甘老头并未断气,并且能够回答他这两个问题。
  他看准了落脚的地方,正要跳下去,忽然又将身子缩回,将承尘放下。
  是什么令他改变主意?
  夜深风更急。
  风吹衣袂悉索,一个人像风飘入了堂中。
  血奴!
  是人不是鸟。
  是鹦鹉的血奴。
  她的面色苍白一如大病初愈,却另有一种难言的美态。
  目光落在甘老头的身上,她的眼睑中就有了悲哀。
  一转向李大娘,她的跟神却又冷如春冰。
  李大娘是她母亲,甘老头是她的什么人?
  “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这是孝经上面的说法。
  这些说法并不一定有道理。
  天下间的父母并非完全都是好东西。
  不过在那时候,悖礼的儿女到底还少。
  女孩尤其孝顺。
  那种孝顺又岂祗爱,岂祗敬。
  她们甚至不惜牺牲一生的幸福来服从父母,孝顺父母。
  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下嫁行将就木的老翁,已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金钱,供父母挥霍,让父母安度余年不也是。
  这种悲剧,一直到现在仍然不时上演。
  天下间一直有那种父母,有那种女儿。
  “迫不得已”四个字,永远是那种人的借口。
  这虽然可耻,只可惜有些人,根本已不知道什么叫做耻辱。
  李大娘又是怎样的一个母亲?血奴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儿?
  王风不知道。
  这个地方人事的复杂,已不是他能够想像。
  但无论如何,李大娘总不致于要血奴出卖肉体来维持生活。
  只看这座庄院,已可想像李大娘的财富。
  安子豪曾经告诉他,血奴是自己喜欢住进鹦鹉楼,李大娘根本管她不住。
  这句话他却一直怀疑。
  甘愿做妓女的女孩子到现在还是第一个遇上。
  相识的日子虽短,但绝不相信血奴是那种女孩子。
  世间上是不是真的有由得自己的女儿去做妓女而不肯加以阻止的母亲?他同样怀疑。
  他现在甚至怀疑这一对母女是不是真正的母女。
  血奴纵身跳过了陷阱,走到甘老头身旁,俯身轻抚他的苍苍白发。
  她虽然没有任何说话,那一种惋借已在这一下举劝之中表露无遗。
  然后她走向李大娘。
  她再次伸出手,而且是两只手。
  这两只手都握上了李大娘的咽喉。
  这个时候绝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更是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冷如春冰的眼瞳透出了怨毒之色,她同样没有说话,那一种愤恨亦已然从她的神情在她
的动作之中显露。
  看来她真的要扼杀李大娘。
  这样的女儿实在少有。
  王风第一次见到。
  他看不到血奴面上的神情,但只看血奴的举劝,已经吓了一大跳。
  他几乎没有撞开承尘扑落。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恩怨,他也不想血奴变成一个杀母的凶手。
  他却连出声喝止也没有。
  因为血奴那双手并没有扼下去。
  手背的青筋已暴起,血奴的面色更可怕。
  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双手始终没有扼落。
  看来她好像有所顾虑。
  是不是因为母女之间的亲情?
  不少人的前半生毁在父母的手中,后半生毁在儿女的手中,但杀儿女的固然罕有,杀父
母的人同样少见。
  就因为其间还有亲情。
  那些例外的如果不是穷凶极恶,就多数因为要杀的人实在不是东西。
  血奴看来并不怎样的凶恶,李大娘似乎也还不致于完全不是东西。
  她双手终于松开。
  王风这才松过一口气。
  李大娘却始终没反应,真的已昏迷得完全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血奴双手抽开,右掌连同掴下,掴在李大娘左半边面颊之上。
  掌一掴而过,又带过,反掴李大娘的右半边面颊。
  她的出手极快,左一掌,右一掌,一连掴了李大娘好几巴掌。
  她掴得并不重,但也并不轻。
  到她将右手停下,李大娘左右面颊已被她掴得发红。
  这几巴掌也应足以将李大娘掴醒。
  李大娘果然醒了。
  她悠悠睁开双眼,缓缓抬起双手,轻抚面颊,轻揉面颊。
  目光只一转,就落在血奴面上。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血奴的脸庞却已板起。
  李大娘笑笑,道:“除了掌掴,你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将我弄醒?”
  血奴冷冷道:“没有。”
  李大娘揉着面颊,说道:“你掴得倒也不轻。”
  血奴道:“我就觉得实在太轻了。”
  李大娘道:“看你的样子,好像要杀了我才甘心。”
  血奴没有作声。
  李大娘道:“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下手?”
  血奴道:“我怎敢?”
  李大娘笑道:“你的确不敢,”她坐直了身子,转问道:“韦七娘呢?”
  血奴道:“不知道。”
  李大娘奇怪道:“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血奴道:“不是。”
  李大娘道:“将你藏起来总该是她了。”
  血奴道:“是她。”
  李大娘又问:“她将你藏在什么地方?”
  血奴道:“后花园那座小楼的夹壁。”
  李大娘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血奴道:“大概是午后三刻。”
  李大娘道:“你居然老老实实在那里待了半天?”
  血奴道:“她封住了我的穴道,我就想不待在那里也不成。”
  李大娘道:“她突然出手?”
  血奴道:“当然。”
  李大娘道:“到现在才打开穴道出来?”
  血奴道:“我也想早一点出来瞧瞧热闹,只可惜我的内力实在太不济。”
  李大娘道:“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则你现在可能已成刀下之鬼。”
  血奴道:“这一点我倒很放心,武三爷如果真的要毁我,我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李大娘道:“他一直不打你的主意,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她目光环扫大堂,道:
“时机成熟,他就再不会留情。”
  鲜血已洒遍大堂。
  风从堂外吹入,风中带着血腥。
  堂外死亡的气味并不比堂内稍淡。
  整个庄院都已在死亡的笼罩下。
  时机一成熟,武三爷就血洗这个庄院。
  只可惜对于这个庄院他不够熟悉,对于这里的人们,他认识得也不够透澈。
  棋差一着,全军覆没。
  李大娘方面剩下来的似乎也不过只她们母女两人。
  韦七娘现在仍是生死未卜。
  这一战实在已够惨烈。
  李大娘的眉字之间不觉充满了落寞之意。
  她唉叹接道:“他虽然未必会杀你,落在他的手中,你也绝不会好受。”
  血奴道:“哦?”
  李大娘道:“你其实不该叫做血奴的,你也根本就不是个血奴。”
  叫做血奴的人不是血奴,不叫做血奴的人反而就是血奴。
  这岂非又很奇怪?
  王风现在更不想跳下去了。
  因为他一跳下去,两人的说话一定不会再继续下去。
  血奴冷笑:“这又有什么关系?”
  李大娘道:“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他既然一心要追查血鹦鹉的秘密,找不到血鹦鹉,
又怎会不追问你这个血奴?”她笑笑又道:“好像他这种人,要追问他人,一定有很多办
法,一定会不择手段。”
  血奴冷冷道:“你不择手段,还是他不择手段?”
  李大娘道:“比较起来,我的不择手段好得多了,最低限度我很少使用武力。”
  血奴冷笑道:“你根本不敢使用武力。”
  李大娘一笑,也不与血奴争论,转回话题道:“所以你应该感激韦七娘才是。”
  血奴没有作声,眼圈好像有些红了。
  韦七娘对她的照顾她岂会完全不知道?
  李大娘目光转向门外,道:“只不知她现在死了没有?”
  血奴冷笑道:“你很想她死?”
  李大娘道:“不想现在正是我需要用人的时候。”
  血奴道:“你肯定她会听你的吩咐?”
  李大娘笑道:“但无论如何,她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让你被人伤害,你留在我身
旁,她就算不想保护我也不成,何况还有另一个她必须保护我的理由。”
  血奴知道另一个是什么理由,却仍道:“我似乎没有留在你身旁的必要。”
  李大娘道:“我看就有了。”
  血奴冷笑。
  李大娘接着道:“因为我随时都已准备离开。”
  血奴急问道:“一个人离开?”
  李大娘道:“不是一个人。”她笑笑,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肯留在我身旁?”
  血奴没有回答,神情却已变得紧张。
  她紧盯着李大娘,好一会才道:“难道不怕我们将人半途抢走?”
  李大娘反问道:“你可会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血奴不答她,轻叹道:“你真的这样贪心,到现在仍不满足?”
  李大娘亦自轻叹:“你们已经很接近目的了,为什么不努力完成它?”血奴闭上了嘴
巴。
  这一番说话,根本已不像是母女之间的说话。
  其实无论怎样来看,两人都已不像一双母女。
  她们之间却有母女的名份。
  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她们势成水火?
  王风一面听,一面想,一个脑袋几乎已变成两个。
  他听到的说话已经不少的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想不透。
  她们的说话似乎就只有她们明白。
  从那些说话听来,李大娘有李大娘的一伙,血奴跟韦七娘、甘老头又是一伙,他们正在
进行着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却是为了李大娘而做。
  他们已许下诺言,李大娘也非要他们将那件事情完成不可。
  她所以能够支配他们,是因为她抓住了他们的一个人,那也许只是一只鸟。
  如果是个人,那个人就不叫做鹦鹉,也必然有一个外号叫做鹦鹉——血鹦鹉!
  血鹦鹉正巧对他们显然非常重要,为了血鹦鹉,他们甚至不借奉献自己宝贵的生命。
  除了血鹦鹉之外,李大娘的手中,还有一张纸。
  那张纸与血鹦鹉似乎同样重要。
  那又是一张什么纸?
  血鹦鹉又是谁?
  韦七娘,甘老头都是十三血奴之一,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他们将生命奉献给血鹦鹉,
也许还是他们的光荣。
  鹦鹉楼的血奴呢?
  她虽然叫做血奴,却并不是那十三血奴之一,并不是血鹦鹉的奴才,她又为什么不惜反
叛她自己的母亲,与那十三血奴共同为那一件事情努力?
  她与血鹦鹉又有什么关系?
  那到底又是什么事情?
  王风的脑袋已快要变成三个。
  他不想还好,一想脑袋就大了。
  现在他只希望李大娘与血奴继续说下去,将整件事情完全说出来。
  他这样希望当然也就只有失望。
  李大娘不单止没有说下去,而且站起了身子。
  她的一双手仍按在椅背之上,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灯光虽已更暗淡,堂中的景物依然清晰可见。
  暗淡的灯光照耀之下,竟然显得更加妩媚。
  鲜血斑驳,尸体狼藉,阳光暗淡下去,这地方就阴森起来。
  华丽的厅堂仿佛已变成恐怖的地狱。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气氛,对于她居然没有影响。
  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部一样的迷人。
  这岂只因为她窈窕的身材,因为她漂亮的面庞。
  她简直就是天生尤物。
  那种美丽已不像人间所有。
  随随便便的一站,她就已使人心荡神摇。
  血奴已经够美丽的了,尤其是她只穿半边衣裳,只粉饰半边脸庞之时,那种美丽何止美
丽而且妖异。
  可是这下她跟李大娘站在一起,跟李大娘一比较,她虽不至于像个圣女,却像个尚未懂
人事的处女。
  灯光照在她的面上。
  她又板着脸庞,眼睛的深处,始终冷如春冰。
  她仍站在李大娘身旁,两人的面庞虽没有紧靠住一起,已经很接近,已不难作出比较。
两人的相貌并不相似,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
  很多母女都相貌迥异,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只是两人的年纪。
  两人的年纪显得有段距离,这一段距离却并不大。
  以李大娘的年纪,似乎还没有可能有一个血奴那么大的女儿。
  莫非她驻颜有术,实际的年纪已不能从她的外表判断?
  风飘血腥。
  天地间杀气仍重。
  大堂中的杀气也未散。
  李大娘的眼瞳却并无杀气,目光温柔得有如春风,她的面上也春意毕露。
  春意浓如酒。
  她浑身都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诱惑。
  这里头如果还有男人,只是一个男人,他如果还能够抵受得注这种诱惑,不扑到她的身
上,除非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否则他已有资格叫做圣人。
  王风不是一个圣人,他是真正的男人。
  只可惜他爬得实在太高,李大娘既不知道他的存在,眼睛也没有往上望。
  在她的眼前也就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那一种诱惑虽然连女人都难以抗拒,无奈血奴对于她似乎心怀怨恨。
  一个人对于一个人心怀怨恨,即使那个人怎么美丽,也总会瞧不顺眼,只觉得讨厌。
  血奴的面上一片厌恶之色。
  李大娘却似乎并不在乎血奴对自己的感觉,居然还在笑。
  这也许就是她对血奴的一种惩罚。
  对于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越表现得不在乎,往往就越使那个人愤怒。
  那一种愤怒如果长久不得以宣泄,已足以摧残那个人的精神,毁减那个人的健康。
  要惩罚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好得过使那个人经常陷入一种愤怒的不安之
中?
  这种惩罚虽然好,可是能够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大都有足够的能力毁灭对方,
因为憎恨的本身已足使一个人杀人,愤怒的结果更往往不堪设想。
  是以只有对敢怒而不敢言,虽恨而不敢动的人,才能够采取这种方法惩罚。
  是以采取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如果他不是心理变态,一颗心势必如魔鬼一样恶
毒。
  李大娘看来就是一个女魔。
  她目光一转,倏地轻叹道:“这些尸体就是这样好了。”
  血奴的目光应声一落,忽问道:“武三爷又怎样了?李大娘道:“你没有看见?”
血奴道:“看见什么?”
  李大娘道:“甘老头的一铁锤将他打下陷阱了。”
  血奴摇头再问道:“甘老头又是死在谁人的手下?”
  李大娘道:“武三爷。”
  血奴道:“我老远听到他狂呼鹦鹉,却没有听到打斗之声。”
  李大娘道:“他将武三爷当场杀死,武三爷的两拳却没有当场要他命。”
  血奴沉吟了一下,又间道:“武三爷杀进这里找你,就为了想知道鹦鹉的秘密?”
  李大娘点头。
  血奴道:“不是为土地的问题?”
  李大娘笑道:“这里一共有多大?才不过几斤肉,值得这样子拼命?”她一声冷哼,
道:“我早就怀疑他的动机并非那么简单。”
  血奴淡应一声:“是么?”
  李大娘冷笑道:“来这地方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追查鹦鹉的秘密?”
  血奴道:“也有只是路过的。”
  李大娘道:“你是说那个王风?”
  血奴道:“他来这地方,只不过因为他要将他朋友的尸体送返故乡,这地方是他必经之
地。”
  李大娘道:“这是他对你说的?”
  血奴道:“未入鹦鹉楼之前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他的事,除了他自
己。”
  李大娘道:“你相信他的说话?”
  血奴道:“他说得非常诚实。”
  李大娘一笑,忽问道:“你可知躺在棺材里面的他那个朋友是谁?”
  血奴不假思索道:“铁恨。李大娘笑道:“你莫非忘记了铁恨的故乡在什么地方?”
  血奴道:“没有忘记。”
  李大娘又问道:“铁恨的故乡离开这里有多远?”
  血奴思索道:“二三千里路大概也有。”
  李大娘冷笑道:“他托着棺材那样步行,二三千里路要多少天才可以走得到?”
  血奴答不出,她没有那种经验。
  王风也没有那种经验。
  承尘离开地面已够高,暗淡的灯光几乎已不能将函桁庆照亮,再透过承尘的通花照上
去,哪里再还有亮光?
  月却已来到瓦面的缺口之上,月光从缺口射入,虽然也非常微弱,已足以照清楚王风的
脸庞。
  王风正目定口呆。
  将铁恨的棺材送返铁恨的故乡本来并不是他的主意。
  建议他这样做的人是萧百草。
  他并没有推辞,因为他一生佩服铁恨这个人,何况铁恨现在更已是他的朋友。
  ——铁恨是三家村的人。
  ——三家村离开平安镇约莫十来里,其间一片荒凉,并没有第二处可供歇息的地方,到
了平安镇,你在那里歇宿一夜。
  萧百草还怕他错过了宿头,特别这样加以叮嘱。
  他当然不会怀疑萧百草的说,所以他才会带着铁恨的棺材走来这个平安镇,才会歇宿在
平安镇。
  他打算第二日就继续上路,到现在他们仍然留在这地方。
  棺材虽然仍在,尸体已变做僵尸,消失无踪。
  他最低限度也得将他朋友的尸体寻回来。
  尸体还未寻回来,他所遇到的意外,所见的人已不少。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问题。
  他却想不到萧百草都是问题人物。
  他已打听过,平安镇再过十来里路,的确有一个三家村。
  铁恨的故乡却远在二三千里之外,那又怎会是三家村的人?
  二三千里之外甚至已非中土。
  血奴和李大娘井没有理由说谎,那就是萧百草欺骗他的了。
  萧百草那样做,似乎是有意要他将铁恨的棺材送来这个地方,用意何在?
  是不是那副棺材暗藏秘密?
  棺材如果成问题,铁恨的尸体只怕也更成问题的了。
  他不由生出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
  欺骗他利用他的人是不是确是萧百草?
  主谋如果不是萧百草又是谁?
  这又是问题,没有解答的问题。
  他不禁苦笑。
  李大娘又在冷笑,道:“你可想过托着棺材奔波千里的人?”
  血奴摇摇头。
  李大娘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可能从铁恨的口中知道了什么,才将铁恨的棺材托
来,借此捣乱,以便乘机混水摸鱼。”
  血奴没有表示意见。
  李大娘接道:“铁恨的尸体变成僵尸只怕亦是他弄的把戏。”她又道:“也许,这并不
是他的主意,是铁恨的主意,铁恨也许已死,也许根本就没有死,这尸变之中别有阴谋。”
  李大娘继续说下去:“铁恨这小子头脑灵活,本来就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血奴忍不住开口问道:“王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李大娘一笑,道:“鹦鹉的好处已经足够的了,他还要什么好处?”
  血奴道:“所以你派人去杀他?”
  李大娘道:“对付觊觎鹦鹉藏宝的人,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血奴忽一声冷笑,道:“这两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到底有几多?”
  李大娘道:“已够多。”
  血奴道:“王风这个人又如何?”
  李大娘道:“知道的很少。”
  血奴道:“如果你知道的也够多,保管你绝不会再有那种想法。”
  李大娘道:“听你说话的语气,你倒像是他的知己。”
  血奴道:“不是知己,只是知道的已足以证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大娘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血奴说道:“真正的侠客,正直勇敢的侠客。”她的语声忽变兴奋,接着道:“谁认识
这种朋友,都不会后悔,他会为朋友卖命,却绝不会卖朋友。”
  李大娘道:“你是说他对于鹦鹉的事情是完全不知道的了?”
  血奴肯定的点头,道:“因为我已经试探过他。”
  李大娘不由地笑了,笑着道:“这也就是说,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
笨蛋就是糊涂虫。”
  血奴闭上了嘴巴。
  李大娘接道:“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卖命,只有笨蛋才会这样被骗,只有糊涂虫才会这样
被人利用。”
  王风不禁又苦笑。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子,是笨蛋,抑或是一个糊涂虫。
  李大娘连随又道:“无论他是什么也不要紧,只要他不是为了鹦鹉的事情而来,我就放
心。”她叹息一声,又道:“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危险的了,如果他也是,现在闯进来,你
叫我如何是好?”
  血奴又道:“就算他也是现在闯进来,以他的为人,相信亦不会将你怎样。”
  李大娘道:“你认识他才不过几天,这么知道他的为人?”
  血奴冷冷说道:“没有人叫你相信我的说话。”
  李大李并不在乎血奴说话的态度,笑间道:“你是否因为看见他人长得老实所以那么说
话?”
  血奴不作声。
  李大娘笑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常笑这个人你见过的了,表面上看来他岂非和蔼可
亲,可是他的心又是怎样恶毒?”
  血奴道:“例外的人当然是有的,何必说常笑,就拿你自己来说岂非已经足够?”
  李大娘若无其事地道:“所以你怎能说得那么肯定?”
  血奴又不作声。
  李大娘自语道:“但无论如何,拿他们两人来比较,我也是认为常笑危险得多。”她不
觉叹一口气道:“这个活阎王也的确有几下,毒既毒不倒,王风疯狂之下追杀亦被他躲开,
就连我埋伏在那座小楼之外的三把刀追上去,也死在他手下。”
  血奴脱口道:“他现在哪里去了?”
  李大娘道:“这地方并不大,到处都有我的人。”
  血奴道:“武三爷那里也有?”
  李大娘道:“也有。”
  血奴“哦”一声,道:“这就奇怪了,你在武三爷那里的人居然完全不知道武三爷要对
你采取行动,预先通知你一声。”
  李大娘道:“武三爷本就是一条老狐狸,他准备怎样,事先只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
出发之时才肯透露,其时我的人纵想给我通知,也已来不及的了。”她冷笑,又道:“只可
惜他虽然出其不意,到头来还是全军覆没。”
  血奴淡淡道:“你这边好像也差不多。”
  李大娘没有否认。
  血奴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如果不是那么心急,应该可以做一个得利的渔人,
不过现在来,也仍然还有机会。”
  李大娘冷冷的说道:“他还敢留在这个地方?”
  血奴道:“哦?”
  李大娘道:“他就像是只螃蟹多十三个官差便是他的爪螯,没有了爪螫的螃蟹非独不能
横行霸道,简直已不知怎办了。”
  血奴道:“我看就不像。”
  李大娘道:“的确是有些不像,否则他就死定了,他现在却还能逃得动。”
  血奴道:“以他的武功,对付你相信还不成问题。”
  李大娘道:“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血奴道:“他迟早总会回来。”
  李大娘道:“这个理所当然,他再来之时,甚至已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个庄院夷为平地,
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血奴道:“凭他的身份,的确可以调动附近的官兵杀奔平安镇,官府的力量,自然不是
这个小小的庄院所能抵抗。”
  李大娘道:“好在他最快也要七八天之后才能再来。”
  血奴道:“哦?”
  李大娘道:“这附近数百里,官阶最高的一个官,你应该知道是哪一个。”
  血奴道:“安子豪。”
  李大娘冷声道:“他这个驿丞,手下只得两把刀。”
  血奴道:“两把刀的力量虽然单薄一点,也不是全无作用。”
  李大娘道:“对我们来说却是,在常笑眼中更加微不足道,他十三个手下死在这里,再
来之时,我看他就算不带来一千三百个,最少也带来一千个官兵。”
  血奴并不怀疑李大娘的说话。
  李大娘笑接道:“即使一万三千个官兵也不要紧,哪怕征集一百个官兵,他也要走出百
里之外,到他将人带到来,我离开这里少说也已有二百里。”
  血奴道:“你真的准备完全放弃这个庄院了?”
  李大娘道:“在知道常笑要来这个地方之时,我已有这个打算。”她转问血奴:“你可
知他怎会找来这个地方?”
  血奴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我也不知道,但毫无疑问,事情已经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现在才来弥补
这个漏洞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地方已不再成秘密,已不能继续住下去。”她微喟,又道:
“我本以为将他们完全消灭就可以保存这个秘密,可是现在再细心一想,根本行不通。”
  血奴道:“是不是因为常笑走脱?”
  李大娘道:“这只是一部份的原因。”
  血奴道:“还有的那部份呢?”
  李大娘道:“常笑这个人虽说好大喜功,尚不审慎,绝不会孤单犯险。来这里之前势必
早已有所安排,既然连他也在这里,其后一定还有人前来追究,这里尽管四面荒凉,官府方
面几乎已全放弃,要管起来仍是可以管得到,所以只有离开才是办法。”
  血奴忽然道:“我虽然厌恶你这个人,有时却又不能不佩服……”
  李大娘道:“你佩服我什么?”
  血奴道:“经过几年的扩建修饰,这个庄院也不止只具规模,你居然能够将它放弃,像
这种胸襟,在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罕见的了。”
  李大娘道:“不放弃无疑就是等死,我只不过珍惜自己的生命。”
  血奴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李大娘轻移莲步,说道:“要收拾的东西,我都已收拾妥当,你现在最好去替我准备车
马。”
  血奴一怔,道:“现在就走?”
  李大娘正色道:“现在就走!”
  “要不要我来帮忙一下?”
  一个声音突然从厅堂中响了起来。
  阴阴森森的声音,缥缥缈缈地浮游空中,好像从陷阱下升起,又好像从天而降。
  这到底是人的声音还是鬼魂的呼唤?
  在这个厅堂之中死的人已经不少,如果全部成了鬼魂出现,那还得了?
  灯光已又暗了很多,这声音突然响起,周围更变得阴森。
  李大娘移动的脚步立即停下,她张目四顾,连声音的方向都抓不住。
  面色虽然未变,她的眼色已先乱了。
  血奴亦目定口呆。
  发直的眼瞳之中,隐约有一丝疑惧。
  那声音在她听来,并不很陌生,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时之间,她却又想不起
来。
  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王风?
  她忽然想起了王风。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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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三章 艺高人胆大

  并不是王风。
  那声音入耳,王风同样大吃一惊,这一惊而且比血奴和李大娘所吃的那一惊更大。
  因为那声音与他实在太接近,他听得实在太清楚。
  那声音正是发自承尘的上面,他身旁不远的地方。
  他也是并不陌生。
  声音入耳的刹那,他就想起了常笑。
  毒剑常笑。
  阴森的声音飘忽未去,喀一声,一块承尘突然破碎飞散,一个人从缺口中飞落。
  身轻如燕,这个人赫然就是毒剑常笑。
  昨夜他在雨中消失,今夜却竟在这里出现。
  是什么时候偷进这里,躲藏在承尘之上?
  王风也不知道。
  常笑显然在更早之前就已来了,是以虽然离开他不远,他也没有觉察。
  常笑却一定知道他的偷入。
  这正如他先进入,常笑是后来,就不是在他身旁,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下,他也绝对没有
理由不知道一样。
  暗中是不是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对付可疑的人常笑喜欢用什么办法,王风多少已有印象,可能只因为有所顾虑,恐怕一
击不中,惊动下面的人,才没有对他采取行动,但毫无疑问,即使已知道是他,最少也有一
段时间准备给他一剑。
  一想到常笑的一支毒剑一直窥伺在自己附近,自己一直就在死亡的边缘,他不由捏了一
把冷汗。常笑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到现在为什么对他仍无表示?
  只看身形的灵活,就知道常笑并未负伤,难道他是眼睛耳朵都发生问题,根本不知道他
的进入?
  他绝不相信。
  常笑的耳朵若是发生问题,又怎会看得到下面的情形,听得到下面的说话?  那到底
常笑在打什么主意?
  他实在想不通。
  官服并没有褪色,却已经很久没有洗换,不单有污皱,上面还满布灰尘。
  承尘顾名思义本来就是承接灰尘的东西。
  厅堂上面的函尘更不会有人打扫,常笑伏卧在上面,衣服不沾上灰尘才怪。
  他的面颊上也有灰尘。
  这些灰尘却没有掩盖他的威风。
  暗淡的灯光之下,官服闪亮的地方仍然滴血也似。
  他的眼也布满了血丝,目光却如同火焰一样辉煌。
  这目光之中尽是兴奋之色。
  在承尘之上,他看到的听到的已不少。
  两年多明查暗访,今夜他第一次有收获。
  尽管还未掌握到破案的线索,他却已找到了两个知道血鹦鹉秘密的人。
  只要找到血鹦鹉——甚至无须找到血鹦鹉,他都已不难知道血鹦鹉的秘密。
  只要知道血鹦鹉的秘密,太平王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神秘失踪这件案子,就不难水落石
出。
  想到这些,已够他兴奋的了。
  他甚至有这种感觉,血鹦鹉的秘密在他已不成为秘密。
  他绝不相信,凭他的身手,对付不了眼前这两个女人。
  他更不相信,在他的面前,这两个女人能够再将血鹦鹉的秘密保留。
  这十年以来,在他的严刑迫供之下,根本就没有问不出来的话。
  他也不相信,这两个女人会像萧百草那样毁灭自己的生命,不惜以死保守秘密。
  他不由笑了。
  有笑容,没有笑声。
  常笑含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辉煌的目光正落在李大娘的面上,仿佛要照亮她的心。
  李大娘立时就觉得有一种赤裸的感觉。
  她居然能够同报笑容。
  这笑容当然已很勉强。
  血奴没有笑,脸色已青白。
  常笑也不理会她,瞪着李大娘,忽然道:“我虽然已不年轻,力气还是足够的。”
  李大娘一怔,道:“我哪来这个胆量要你来帮忙?”
  常笑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李大娘轻叹一声,道:“不错,我还没有机会认识常大人,常大人的容貌装束却早已有
人向我描述得非常清楚。”
  常笑道:“我的行事作风你是否也很清楚?”
  李大娘颔首。
  常笑道:“好,很好。”
  李大娘道:“什么事很好?”
  常笑道:“这我就不必多说废活。”
  李大娘道:“不知常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了什么事情?”
  常笑奇怪道:“怎么,你反而说起废话来了?”
  李大娘又一声轻叹,转问道:“常大人在承尘上面已有多久了?”
  常笑道:“武三爷杀入这个厅堂不久我就已经在承尘上面。”
  李大娘轻叹道:“委屈常大人在上面那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常笑道:“不委屈一下又怎能听到那么多的话?”
  李大娘说道:“常大人,你现在还要听些什么?”
  常笑一字字道:“血鹦鹉的秘密。”
  李大娘道:“血鹦鹉的秘密?”
  常笑道:“正是。”
  李大娘道:“方才我与武三爷不是已经说得很详细吗?”
  常笑沉声道:“我要听的既不是废话,也不是故事,是事实。”
  李大娘“哦”的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常笑立即问道:“血鹦鹉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大娘笑笑,只是笑笑。
  常笑接问道:“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这个人又是谁?”
  李大娘还是笑笑。
  常笑也笑了,笑问道:“你是不肯跟我合作?”
  李大娘这才开口,反问道:“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常笑道:“最低限度我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这也叫做好处?
  李大娘摇摇头道:“你倒是个老实人。”
  常笑道:“所以我喜欢听老实话。”
  李大娘失声道:“我本来也想跟你老实说话,可惜,你的条件实在太苛刻。”
  常笑道:“不算苛刻了。”他一笑,又道:“太平王这件案关系重大,主谋固然罪该万
死,同谋甚至窝藏那些宝的人同样也是一条死罪。”他转问:“你是否有办法证明自己与这
件案全无关系?李大娘道:“我想就没有了。”
  常笑道:“你是否主谋?”
  李大娘道:“不是。”
  常笑道:“同谋是否有你一份?”
  李大娘想一想,道:“好像有。”
  常笑忽然问道:“我的话,你相信不相信?”
  李大娘道:“要看是什么话。”
  常笑道:“我要是将你依法查办,这条罪,得将你凌迟处死。”
  李大娘道:“哦?”  常笑接问道:“凌迟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
  李大娘点头,脸色已有些变了。
  常笑道:“那是最慢的一种杀人方法,前些时,我曾经将一个人凌迟,结果足足杀了差
不多两日,才将他杀死。”
  李大娘的面色这才变了。
  常笑道:“你说这是不是苛刻?”
  李大娘苦笑,道:“好像并不是。”
  常笑一笑,又再问道:“血鹦鹉是什么东西?”
  李大娘道:“我们还未谈妥条件。”
  常笑道:“你不想死得舒服一点?”
  李大娘道:“反正都是死,痛快不痛快,舒服不舒服,又有何要紧?常笑道:“那你要
什么条件?”
  李大娘道:“好死不如恶活,第一条件,自然就是让我活下去,至于第二个条件……”
  “还有第二个条件?”常笑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条件倒不少。”
  李大娘淡笑道:“也不多,就只有两个条件。”
  常笑道:“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李大娘道:“我只能告诉你血鹦鹉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笑挥手道:“不必再谈了。”
  李大娘道:“哦?”
  常笑道:“因为我已能猜到你的答案。”
  李大娘反问他:“血鹦鹉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笑道:“一只鸟,也是一个人。”
  李大娘惊奇地道:“真的给你猜对了。”
  常笑道:“给我这样的一句话,你就想置身事外?”
  李大娘道:“我是这样想。”
  常笑道:“你以为我会答应这种条件?”
  李大娘道:“不以为。”
  常笑道:“除了那句话之外,你还有什么可说?”
  李大娘道:“没有了。”
  常笑又笑了起来,忽问道:“那给我杀了差不多两日才杀死的那个人,你可知断气之时
变成怎样?李大娘皱皱眉头,道:“变成怎样?”
  常笑道:“我也说不出。”
  李大娘微一愕,说道:“你自己杀的也说不出?”
  常笑点点头,道:“我虽然不知道当时他变成了什么东西,却知道无论怎样看他都已不
像一个人。”
  李大娘倒抽了一口冷气。
  常笑笑接道:“事后想起来,连我都觉得太过残忍,所以那之后,一直都没有再用凌迟
这种刑法,但需要用到,可也绝不会犹疑。”
  李大娘试探问道:“对任何人都一样?”
  “都一样。”常笑瞟着李大娘,“像你这样的一个美人,相信很多人都不忍将你伤害,
只可惜我天生就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李大娘的面色又变了一变,喃喃道:“两天才断气,未免死得大辛苦,能够不死自然就
更好。”
  常笑道:“金银珠宝,无疑很贵重,可是与一个人的生命相较,依我看,生命宝贵得多
了。”
  李大娘道:“这句话好像有道理。”
  常笑道:“简直就大有道理。”他一顿,又接道:“命都没有了,金银珠宝再多又有什
么用?”
  李大娘连连点头,忽然道:“你吓人的本领倒不少。”
  常笑盯着他,道:“你当我是在吓你?”
  李大娘笑笑。
  常笑目光一闪,亦自笑道:“只是说话有时候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可惜的是人都已变了
死尸,否则我一定在你面前示范一下,保管个用杀两日,就一个时辰之后,你已不再会怀疑
我的话。”
  李大娘害怕地道:“我胆子小,如果你将一个人杀上半个时辰,已经吓坏我了。”
  常笑道:“你要那样才肯说真话?”
  李大娘道:“那岂非是一个要人说真话的好办法?”
  常笑张目四顾,问道:“你的人真的全死光了?”李大娘道:“武三爷大概不会说
谎。”
  常笑叹了一口气。
  李大娘道:“不过你还要多找一个活人,也不是一件难事,这里就已有一个。”
  常笑的目光应声不觉落在血奴的面上。
  血奴在冷笑。常笑道:“你是说血奴?”
  李大娘笑道:“她难道不是一个话人?常笑道:“谁说她不是?”
  李大娘道:“我看你好像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常笑道:“你想我拿她来迫你吐出秘密?”
  李大娘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常笑道:“你却是在这样暗示我。”他突然问道:“她真的是你的女儿?”
  李大娘没有作声。
  常笑也不等她答复,道:“如果是,你这种母亲实在世间少有。”
  李大娘仍然沉默。
  常笑笑接道:“不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只可惜你这个女儿我开罪不得。”
  李大娘奇道:“你也有开罪不得的人?”
  常笑道:“即使天下无故,权倾天下的人,亦会有些人开罪不得,何况我——”李大娘
道:“你害怕她什么?常笑道:“也说不上害怕,只是我很不想跟人拼命。”
  李大娘更加奇怪,道:“她好像还没有跟你拼命的本领。”
  常笑道:“她却有一个随时准备跟人拼命的保镖。”
  李大娘道:“王风?”
  常笑道:“除了他难道还有第二个?李大娘道:“据我所知,他认识血奴,还是这两三
天的事情。”
  常笑道:“我只知道他真的敢拼命。”
  李大娘苦笑道:“这个人就算不是一个疯子,我看也差不多了。”她媚眼一膘道:“他
现在可并不在这里。”
  常笑道:“在!”
  李大娘一怔,道:“在什么地方?常笑不回答,只将头抬高。他望上面承尘。李大娘顺
着他的目光望去。她才将头抬起,就看见那上面的一块承尘已经打开,一个人正从那里飞
落。一个年轻人,脸色死灰,仿佛带着重病,身形却灵活非常,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这
个年轻人当然就是王风。李大娘眼都直了。她并不认识王风,却相信常笑的话。常笑并不像
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这个时候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血奴也瞪大了眼睛,瞪着王风。她已
不止一次阻止王风去找李大娘,冲动起来甚至要挖掉王风的眼珠。——因为,她是个女主人
翁,男人见了她,没有一个能不着魔的,她看见你,一定不会让你走……——我只求你不要
见她……她甚至要求王风。王风并没有答应,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会怕一个女魔?他现在来
了,血奴也只有干瞪着眼。桌子已给甘老头打裂踢飞,周围陷阱的翻板虽未回复原状,中间
的空地已够宽阔。王风伸手踢脚的飞落,居然没有给他打着人,踢着人。他落在血奴的身
旁,却不敢正眼望血奴。是不是害怕血奴又来挖他的眼睛?他没有作声。血奴居然也忍得住
不作声。常笑看着他们,不禁有些奇怪,道:“你们见面怎么话都没有一句,甚至彼此都不
望一眼?”
  王风正想回答,血奴已抢在他前面道:“他怎敢望我?”
  常笑一愕道:“为什么不敢?”
  血奴道:“他不怕我挖掉他的眼睛?”
  常笑又一愕,道:“怎么一见面你就要挖掉他的眼睛?”
  血奴道:“因为我叫他不要来,他偏偏要来,叫他不要看的东西,他偏偏看。”
  常笑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连看你都不许他看?”
  血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人。”
  常笑道:“李大娘?血奴默认。常笑追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血奴不答他。
  王风忍不住开口说道:“她害怕我被她迷住。”
  常笑“哦”一声,笑顾血奴道:“你的醋意倒不少,竞吃到自己母亲头上。”
  血奴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常笑笑问道:“你现在真的还想挖掉他的眼睛?”
  血奴道:“现在不想了。”
  常笑道:“已改变了主意?”
  血奴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
  常笑道:“朋友?”
  血奴摇头道:“客人!”
  常笑道:“哦!”
  血奴道:“我看他这个客人还算不错,所以才一再阻止,甚至动手挖他的眼睛,他却连
这都不怕,非要来一趟不可,人家这样不领情,我还好意思再多管闲事?”她冷笑又道:
“况且我根本就挖不了他的眼睛,现在人更在他面前,不看都看了,何不由他看个足够?”
  王凤却没有看李大娘,他在看常笑。
  听到血奴这样说,他的目光就转到血奴面上。
  血奴偏开脸。
  常笑看在眼里,笑道:“我看他这次到来,倒不是为了要看你的母亲,是为了你的生命
安全。”
  血奴霍地盯着王风应道:“他这么好心?”
  王风回答血奴的话:“我的心现在还未开始变坏。”
  血奴盯着他:“你不是很想见她?怎么还不将眼睛向着她?”
  王风道:“就算我将眼睛向着她,你也不必担心我被她迷住。”
  血奴冷冷道:“谁担心你了?”
  王风叹口气,道:“她不错,很美,迷人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色。”
  常笑一旁忽然插口说道:“岁月不饶人,一个人纵有十分姿色,一到了三十,最多就只
剩八分,女儿都已这么大了,我看她四十都有了。”
  李大娘即时一声叹息,道:“我看来真的这么老了?:“常笑赶紧摇头,道:“这还不
致于,但说到颠倒众生,已没有那么容易的了,武三爷那种男人虽然很多,例外的男人可也
不少。”他笑笑,又接道:“方才武三爷之所以忽变得迷迷惘惘,连你拔剑杀他,也要在手
中量天尺落地之后才惊觉,并不是因为你的美色,只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晴?”李大娘笑膘着常笑。“你再看清楚,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她的笑容有如春花,眼神却如春水。
  常笑就看着她的眼睛,火焰般辉煌的目光突变得剑一样锐利。
  挥刀断水水更流,这剑一样的目光是否就能够切断李大娘眼中的春水?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目光才接触,春水便流开。
  李大娘忽然将头偏侧,转望着王风。
  王风的目光亦已转向她。他的面色死白,眼却仍像秋星般闪亮。
  荡澜春水突然停止了流动,聚在一起,偏偏聚成了一个春池。
  春池已逐渐干涩。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
  常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大娘的面庞,到这时才道:“你是否觉得有心无力?”
  李大娘眨着眼睛,似乎听不懂他的说话。
  常笑接着又问道:“你那双眼晴练了多少年?”
  李大娘笑道:“你看呢?”
  常笑道:“有没有十年?”
  李大娘道:“有。”
  常笑道:“怪不得以武三爷的修养,一个不提防,也被你迷惑。”
  李大娘道:“一般人的眼睛比较脆弱。”
  常笑道:“由眼睛转而控制一个人的心神的确比较容易,但遇上高手,就未必一定能够
成功。”
  李大娘点头道:“高手的心神大都比较坚强。”
  常笑道:“出其不意却仍有作为,方才武三爷岂非就是一个例子?”
  李大娘道:“方才的事情你们都已看在眼内,现在当然都已知道小心防范。”
  常笑道:“所以你不必再打这个主意。”
  李大娘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高手。”
  常笑转顾血奴道:“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害怕王风着魔。”
  血奴冷笑道:“他就是见鬼,也与我无关。”
  常笑倏地回顾王风道:“李大娘方才那么说你,我本来也有些不服,但现在看来,她说
的倒也井非全无道理。”
  王风叹了一口气。
  常笑道:“你是否还记得她说你什么?”
  ——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糊涂虫。
  王风当然还记得李大娘的话。
  他所以叹气。
  常笑接问道:“血奴的话,你是否也听明白了?王风道:“她说的话并不难明白。”
  常笑道:“你现在是否准备为她拼命?”
  王风道:“我并不是三心两意的人。”
  常笑道:“她甚至不在乎你见鬼,你却还要替她拼命,就连我也怀疑你是不是一个疯子
了。”
  王凤道:“我好像还没有发疯。”
  常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我实在不明白。”
  王风道:“到底不明白什么?”
  常笑道:“你究竟是一个怎样子的人?”
  王风道:“其实你早就应该明白了。”
  常笑道:“哦?”
  王风道:“我只是一个不要命的人。”
  常笑瞪着他,摇摇头。
  他好像已经明白,又好像还不明白。“王风补充道:“就因为不要命,所以我才敢拼
命。”
  常笑道:“你好像还很年轻。”
  王风道:“最低限度比你年轻。”
  常笑道:“你一身武功,将来势必有一番成就,说不定名满天下。”
  王风道:“说不定。”
  常笑道:“你这就不要命了?”
  王风笑笑。
  常笑不禁亦叹气,道:“你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王风淡笑道:“好像我这种人本来就绝无仅有。”
  伤在阎王针之下的人,他并不是第一个;但仍能保得住性命的,是第一人。
  随便什么人伤在“要命阎王针”之下,都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他所以能够活到现在,
只因为临死之前遇上了叶天士。
  叶天士医术天下第一,行踪也是遍天下,要找到已经不容易,何况他只有半个时辰不到
好活。
  偏就是这么巧,竟然给他遇上。他实在幸运,这简直已是奇迹。
  这种奇迹的确已可谓绝无仅有。
  叶天士也只能暂时保住他的命,让他多活一百天。
  现在还剩多少天,王风心里有数,但并不在乎能否活足一百天。反正都只是一百天。
  所以他悍不畏死,他随时准备拼命。他只求在这一段日子之中,多做几件有意义的事
情。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常笑当然束手无策。他虽然不知道那许多,但却知道王风真的不要
命,真的敢拼命。因为他们第一次交手,几乎就同归于尽。
  他痛恨别人插手干预他的事情。他更加痛恨王风。这个人非独干预他的事情,而且还冒
犯他的尊严。
  如果他能够拿下王风,最少也杀上十日他才肯将王风杀死。
  只可惜他连与王风打一个平手的信心也没有。
  他虽然一样可以拼命,也恨不得跟王风拼命,却只是想想。
  王风不要命,他要命。
  他更无话说。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毫不珍惜的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够要他就
范。
  他素性就当王风是个疯子。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觉得好过一些。
  一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跟一个疯子计较,更不会跟一个疯子拼命,所以他只是叹气。
  王风望着他,眼睛都好像有了笑意,转问道:“你还在叹什么气?”
  常笑现在也想挖掉王风的眼珠子了。
  他恨得心中滴血,表面上却仍若无其事,道:“我有些感慨。”
  王风道:“哦?”
  常笑道:“我实在想不到像我这样的恶人,运气居然还这么好,有遇上你这个绝无仅有
的疯子。”
  王风道:“是运气还是霉气?”
  常笑道:“本来是霉气,后来,却是运气了。”
  王风听不明白。
  常笑叹息道:“未遇到你之前我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但见到你之后事情就开始恶
化,这不能不说是我倒霉;可是第一次没有死在你剑上,第二次再你乱刀砍杀之下,竞还能
逃出生天,却不能说不是我走运。”
  王风总算还记得,昨夜在宋妈妈那间魔室里乱刀追斩常笑。
  他苦笑道:“当时发疯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
  常笑道:“到你发疯的时候,却已只剩下你我两个活人,你既要杀人,岂非就只有我一
个对象?”
  王风忽然变得开心起来,面上的笑容也不再觉得苦涩,道:“我居然没有将你杀死。”
  常笑道:“所以我说是走运。”
  王风道:“你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笑道:“平安老店。”
  王风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常笑道:“也没有什么好干,只是因为在那里还有我的两个手下。”
  王风道:“你还有两个手下?常笑道:“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王风一怔,道:“他们又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上?”
  常笑道:“不知道。”
  王风道:“你回到平安老店的时候莫非他们已经死亡?”
  常笑点头道:“那时候他们已经灰飞烟灭,连骨头都已消蚀。”
  王风不由得记起了那个被他用红石击倒,未几在长街之上烟灭灰飞的黑衣人。
  他随即转向李大娘,道:“那两个官差当然不是你派人杀的。”
  李大娘一愕,道:“你莫忘了我那个被你打倒的手下,也是那佯在人间消失。”
  王风根本就没有忘记。
  李大娘接道:“好在还有人证明你当时已经神志错乱,否则我倒以为是你干的好事。”
  王风道:“我不干这种好事。”
  常笑接口道:“不是你,不是她,莫非是武三爷?”
  李大娘摇摇头道:“我看也不是武三爷,这个人我倒清楚得很,还没有这种手段。”
  常笑淡淡道:“你真的清楚他?”
  李大娘闭上嘴巴。如果她真的清楚得很,这个庄院又岂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常笑接道:“我其实也不认为是武三爷所下的毒手,他对付你已经不容易,又岂会再多
树强敌?”
  王风点头道:“倘换转是我,我也是暂时袖手旁观。”
  常笑道:“他应该看出我并不是来找他的麻烦,我与李大娘发生争执,对于他只有好
处,以他那种聪明人,在未弄清楚局面变成怎样之时,是绝不会出手的,却一定加派人手严
密监视。”
  王风道:“所以你这边全军覆没,他那边马上发动攻势。”
  “就可惜棋差一着!”常笑一蹙额,接道:“连他也不是,难道这地方除了他们之外,
还有一第三势力存在?”
  王风转顾李大娘,说道:“这就要问问她了。”
  李大娘皱眉道:“我本来除了这个庄院之外,并没有意思再收购这里的任何地方,一直
到武三爷的到来,才改变初衷。”
  常笑道:“当时你们有没有遭遇到什么困难?”
  李大娘道:“完全没有,这里的人都很合作。”
  常笑说道:“他们似乎没有出卖土地的必要。”
  李大娘道:“这里天气好,土地肥,在这里的人的确不必担心衣食,但白花花的银子,
却是没有人不要的。”
  常笑道:“你们出的价钱当然也很高。”
  李大娘点点头,说道:“他们之间不少人,尤其是年轻人,大都厌倦了困在这里,很想
到外面闯闯,只不过没有足够的盘缠,根本走不动。”
  常笑道:“他们都没有问题?”
  李大娘道:“我决定留在这里之时,已在这里做过了一番审慎的调查功夫。”
  常笑道:“你与武三爷于是就将这里的土地一分为二?”
  李大娘道:“人也是,所以那之后这平安镇就不再平安,本来善良朴实的人们一变便成
了阴险狡猾,不再相互信任,也不能再融洽相处下去。”
  常笑道:“金钱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一向明白。”
  李大娘道:“那一来,每一个人都在邻人的监视之下生活,无论他接待过什么人,他家
里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都瞒不过武三爷与我。”
  常笑道:“你们这岂非难得有一日耳根清净?”
  李大娘道:“这些事都有我的亲信管理,还烦不着我,当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听取我
的意见,不过并不是常有,武三爷那边的情形大概也差不多。”
  常笑道:“听你这样说,你们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三势力存在的了。李大娘道:
“事实不可能。”
  常笑忽问:“甘老头你们又如何?”
  李大娘笑笑,反问道:“武三爷死在什么人手下?”
  常笑一怔。
  李大娘道:“他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人。”
  常笑道:“我看他简直恨你入骨。”
  李大娘道:“岂止入骨。”
  常笑道:“他们很可能乘机会报复。”
  李大娘满怀自信的道:“他们也许会杀害你手下的官差,却绝不会伤害我的人。”
  常笑诧异地“哦”了一声。
  李大娘道:“这固然因为他们一言九鼎,也因为他们还不敢开罪我。”
  常笑道:“甘老头方才不是看着你的人一个个倒在武三爷的脚下?”
  李大娘道:“他虽然承诺不杀他们,可没有答应保护他们。”
  常笑道:“只是答应保护你?”
  李大娘摇头,道:“他救我只是因为不能让我死。”
  常笑道:“你不死,反倒他死了,他恨得你要命,却仍替你卖命,送命?”他笑顾王凤
接道:“看来他才是一个疯子。”
  王风叹息道:“这地方的人全部都似乎不大正常。”
  常笑道:“你是不是到了这里才开始不要命,敢拼命?”
  王风道:“未到这里我已经随时准备不要命,敢拼命。”
  常笑吁了一口气,道:“我还担心这是种病,到这里的人都会感染上。”
  王风没有再作声。
  常笑将目光带回,喃喃道:“个个都不是,那杀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问题。
  常笑目光转望向堂外。
  夜色浓如泼墨,堂外黑沉沉的一片,沉沉夜色中,仿佛蕴藏着重重杀机。
  常笑锁眉道:“这里看来还隐藏着一个不寻常的杀手?”
  这话说出口,就连王风也不禁心头一凛。
  骨肉烟灭灰飞,这杀手的杀人岂止罕见,简直恐怖。
  神秘的杀手,恐怖的方式,这杀手到底是什么人?目的又何在?
  下一一个要杀的对象又是谁?
  这几个问题在王风的脑中闪逝,来得快,去得同样快。
  他并没有深思,因为他知道目前怎样想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即使下一个要杀的对象就是他,他也不在乎。死对他来说,现在只是一种美丽的冒险。
  他看看常笑,忽问道:“那个杀手在你回到平安老店之前已离开了?”
  常笑道:“就算是没有离开,发觉另外有人追杀我,也不会再现身的了。”
  王风道:“那追杀你的是李大娘的人?”
  常笑点头道:“三个杀手,三把魔刀。”
  王风道:“结果却都死在你手下?”
  常笑道:“杀他们并不容易。”
  王风道:“这之后你跑到什么地方?”
  常笑道:“鹦鹉楼。”
  王风一怔,李大娘、血奴亦自怔住。
  常笑在鹦鹉楼中全军覆没,一个人落荒而逃,谁都认为他高飞远走,离开平安镇,请救
兵去了。谁知道平安老店一转,竟又折回鹦鹉楼。
  冒险是冒险,却收到意外的效果。这种方法已并不新鲜,很难瞒得过老江湖。尤其是近
几年,不少江湖朋友都已晓得用这种手法躲避敌人的追踪。
  李大娘也许并不是一个老江湖,但她的左右,大概还不至于一个老江湖都没有。
  只可惜追随在她左右的老江湖最少也已有四五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
  一个人长时间远离江湖,即使是老江湖,各方面的反应也会变得迟钝的了。他们更没有
将常笑当做江湖人看待。在他们的眼中,常笑只是个官,大官。
  做大官的人大都贪生畏死。尤其是常笑,手握重权,身居高位,正所谓如日中天,前途
锦绣。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看来实在没有理由不珍惜生命。何况他的人都已死光,他应已遁出这
么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相反,他离开之后,无论哪一县哪一府,凭他的身份,决不难再征
集足够的人手卷土重来。
  到时莫说这庄院,就算将整个平安镇夷为平地,在他亦易如反掌。
  常笑这又怎么肯留在平安镇,又怎么会冒险?
  是以,鹦鹉楼不在话下,其他地方,他们亦只是随便查问一下便了事。
  他们的确有他们的道理,道理也算得充份,却忘记了一件事。
  常笑左右一向只有十三个官差,并不是一百三十个,就算一百三十个也不是一股怎样大
的力量。
  那十三个官差,各有所长,武功方面却大都不大好,常笑就只是带着他们十三人,走遍
天下。
  他们所侦查的都是棘手的案件,所应付的多是穷凶极恶的人。
  这种人当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他们无疑就一直都在冒险,常笑更往往首当其冲。
  在他来说冒险根本已不是一回事,不过是生活上的一种点缀。
  他绝对不怕冒险。
  这并非完全因为他的好大喜功,还由于他的武功。
  艺高人胆大。
  李大娘怔怔地望着常笑,好一会子,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胆子倒不小。”
  常笑道:“胆小的人根本就不能做我这种官。”
  王风即时又插口问道:“你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常笑道:“我是跟着你来的。”
  王风又是一怔。
  常笑接道:“你在那亭子里面喝酒的时候我已经溜出院子。”
  王风道:“武三爷那两个杀手没有发觉你的存在?”
  常笑颔首道:“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的身上。”
  王凤道:“我将他们杀死,离开鹦鹉楼之后,你就开始跟踪我?”
  常笑再颔首。
  王风摇头道:“我居然没有发觉。”
  常笑道:“因为你只顾尽快赶来这里。”
  王风道:“我掉进水里之时,你又在什么地方?”
  常笑道:“在门外,我听到水声,却不知你掉进水里。”
  王风道:“我从水里爬上来之际,你大概已进来了?”
  常笑道:“已藏在身后树叶之中。”
  王风道:“那会子你当然已知那水声是怎么一回事。”
  常笑点头笑道:“也知你跟我一样,是第一次进这个庄院,所以索性就自己另外找寻门
路,不再追踪你。”
  王风道:“你走的一定是一条捷径。”
  常笑道:“也不算什么捷径,只不过比你所走的快少许,我藏身承尘上面不久,你就来
了。”
  王风道:“你大概是在另一边的瓦面进入的?”
  常笑道:“好在你没有翻过那边的瓦面,否则看到那边已有一个缺口,势必就从那个缺
口跳下。”
  王风道:“看到那一个缺口,难道我还想不到已有人在下面?”
  常笑道:“应该想得到。”
  王风道:“那当然亦想得到,就不是敌人也必然心存敌意,一下去,随时都可能挨上一
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常笑道:“嗯。”
  王风道:“我那又怎会跳下?”
  常笑道:“如果是别人也许会打消那个念头,你却是一定不会。”他嘴角陡裂,道:
“因为你漠视生死,随时都准备拼命的了?”
  王风道:“我可没有准备糊糊涂涂的送命。”
  常笑道:“我也没有准备抽冷子给你一剑。”
  王凤道:“你先我而入,在我进入之时的确可以暗算我一剑,而且很可能一击就中
的。”
  常笑道:“但也有可能落空,那一来你我不免大打出手,惊动武三爷他们。”
  王风道:“是不是因为有此顾忌,你的一剑才没有刺出?”
  常笑道:“如果惊动了他们,你我就非独听不到这许多说话,更会变成了他们攻击的目
标。”
  王风点头。
  常笑忽问道:“他们的话你是否都已听清楚了?”
  王风道:“很清楚。”
  常笑又问道:“你是否觉得奇怪?”
  王风道:“非常奇怪。”
  常笑道:“你可想知道这事情的始未?”
  王凤道:“想极了。”
  常笑道:“你我一直都在追查血鹦鹉的秘密,现在这里就已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当
然你我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王风不由自主地点头。
  常笑道:“最清楚的一个人显然就是李大娘。”
  王风又点头。
  常笑道:“你大概不会反对我追问她吧?”
  王风道:“她与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常笑道:“我所用的方法也许比较辣。”他叹了一口气,才接道:“你也许看不过眼,
我实在有些担心在我快要追问出来的时候,你突然出手阻止。”
  王风道:“如你追问别人,也许我真的忍不住出手,追问她,我大概还可以看下去,等
到她将血鹦鹉的秘密说出来。”
  李大娘一旁竟然幽幽叹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人,怎么对我偏就
这样狠心?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受苦?”
  王风冷冷道:“对狠心的人,我向来都很狠心。”
  李大娘道:“我哪里狠心了?”
  王风道:“甘老头武三爷拼命的时候,你是否已经醒转?”
  李大娘没有否认,道:“武三爷那一拳对我本就没有发生作用,我并没有昏过去。”
  王风道:“就是说你本来可以助甘老头一臂之力,可是你始终没有出手。”
  李大娘道:“他们一个对一个,谁都不吃亏,我如果出手相助,便很不公平的了,像他
们那种人,就算死也未必会接受这种不公平的结果,一见我出手,说不定甘老头第一个就会
对付我,那会子,只怕我不想昏过去也不成了。”
  王风道:“即使这是事实,在他临死之前你怎么还要加重他的痛苦?”
  李大娘道:“我只不过拒绝了他的要求,就换转是你,你可会跟一个必死之人谈条件?
相信一个必死之人仍能保护你?”
  王风道:“他们那边最少还有两个人。”
  李大娘道:“你是说血奴和韦七娘?王风道:“血奴的武功虽然不高,韦七娘的神针绝
技却是非同小可。”
  李大娘忽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风答不出来。
  李大娘微喟,道:“武三爷今夜的行动,势必将她也计算在内,在采取行动之时,一定
已派人去对付她,以武三爷的老谋深算,绝不会低估她的实力,你以为她生还的把握有几
分?”
  王风同样回答不出来。
  李大娘道:“在未见到她的人之前,我也只当她是一个死人。”
  王风道:“你只跟活人谈条件。”
  李大娘颔首道:“死人我恕不奉陪。王风道:“所以你索性尽快将他气死,省得他罗嗦
下去。”
  李大娘道:“纵然他没有气死,我看他也很难活得过两个时辰的了。”
  她轻叹接道:“他伤得那么厉害,多活两个时辰,岂非就痛苦多两个时辰?”
  王风道:“听你说,你倒是做了一个好事了。”
  李大娘道:“就算不是好事,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王风道:“这样的好事,我现在也想做一件。”
  李大娘道:“哦?”
  王风道:“常笑找到了这条线索,无论如何是不会放手的了,他既然知道了你这个人,
就算今日给你跑掉,凭他的势力,迟早都不难将你找到;以他的手段,你落在他的手上,始
终都不免吐露事实,我现在袖手旁观,既省却你日夜奔波,也省却他日后麻烦,岂非是一件
好事?”
  李大娘一声轻叹,正想说什么,常笑已接比笑对王风道:“你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怎好
意思让你的耳目难受,我保证,不会让人瞧不过眼,听不入耳,也保证,不会令她活不下
去。”
  王风笑笑道:“瞧不过眼,我尽可以闭上眼睛;听不入耳,我亦可以塞住耳朵。”
  常笑道:“看来你真的很想知道血鹦鹉的秘密。”
  王风道:“绝对假不了。”
  李大娘即时一声冷笑,说道:“方才血奴还说你是一个正直的侠客,我看你,根本就不
像。”
  王风冷笑道:“我何曾说过自己是一个侠客?”
  他的确没有说过,只说过自己敢拼命,是一个不要命的人。
  李大娘冷笑道:“就是说血奴瞎了眼。”
  血奴一声也不发。
  李大娘接道:“也许她对于侠客有她的定义,我只知道一个侠客最低限度也懂得锄强扶
弱,绝不会见死不救。”
  王风道:“常笑已保证不杀你,你本身也并不见得很弱。”他笑笑又道:“这之前你更
是一个土豪,不单止拥有这一半的土地,还拥有一批武艺高强的杀手。”
  李大娘闷哼一声。
  王风接着又道:“况且常笑不是强盗,也不是恶霸,相反是一个朝廷命官。”
  李大娘又是闷哼。
  王风沉声道:“血鹦鹉的事件非独神秘,而且充满邪恶,你若是一个正正当当的人,为
什么不肯将之说出?”
  李大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就算我愿意,也有人不肯答应。”
  常笑一声轻叱道:“谁不肯答应?谁?”
  轻叱声中,常笑张目四顾。
  李大娘就今夜来说,也已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局面。方才她几乎就已落在武三爷手中,
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甘老头。甘老头来,武三爷非独好梦成空,而且还赔上一条老命。
  现在这一次,是不是又有人及时赶至,将她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这个人是否又像甘老头一样身怀绝技?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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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四章 恐怖陷阱

  夜更静更深,风更萧索。
  风声中叮铛之声不绝,清脆而悦耳,就像血奴飞摆时,所带起的那一种怪异而奇特的铃
声。
  那也并不是铃声,只是前铁马在风中响动。
  呻吟声已绝,偌大的一个厅堂,就只有他们四个活人。
  常笑目光转回李大娘面上,又一声轻叱:“谁?”
  李大娘不理会他,目注血奴道:“我将血鹦鹉的秘密告诉这位常大人,你说好不好?”
  血奴面色一变,道:“不好!”
  不肯答应的那个人莫非就是她?
  常笑转顾血奴,淡淡的道:“是你不肯答应?”
  血奴道:“是。”
  常笑道:“即使你不肯答应,只要你的母亲答应,你好像也没有办法。”
  血奴冷笑道:“她若是胆敢跟你说出那个秘密,我们与她之间的约定就完了。”
  常笑追问道:“完了又如何?”
  血奴道:“我们便可以放开手,用我们所喜欢的方法处理这件事情。”她又一声冷笑,
道:“反正已不再成为秘密,又还有什么顾虑?”
  常笑道:“你们一直在顾虑什么?”
  血奴不作声。
  常笑又问道:“如果她对我说出了那个秘密,你们准备如何对付她?”
  血奴仍不作声。
  常笑不在乎,再问道:“她是说给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秘密之后,你们是不是连我也要
一起解决?”
  血奴终于开声,道:“是!”
  常笑笑问道:“你们有这个本领?”
  血奴冷笑道:“就算我们没有这种本领,让你逃出这个平安镇,将他留下来,相信总可
以。”她霎地盯着李大娘,道:“拼不了常笑,总不成也拼不了你!”
  李大娘没有答话。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常笑并没有移动目光,盯稳了血奴,又问道:“你口中的所谓‘我们’,到底包括些什
么人?血奴不应,冷笑。常笑接问道:“你们与李大娘之间究竟有什么约定?”
  血奴索性闭上了嘴巴。
  常笑上下打量了血奴一眼,又看看王风道:“看来我是很难从你那里问出什么了。”他
淡笑一下,目光再次回到李大娘面上,道:“你这边大概不成问题。”
  李大娘竟还在笑。
  她不望常笑,笑对血奴道:“我若落在他的手中,那个秘密十九保不住,秘密一揭露,
就不止约定,一切都完了,他即使不杀我,活下去也是没有意思。”
  血奴冷冷一哼,道:“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大娘瞟了一眼王风,又对血奴道:“你那个敢死保镖无疑一定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却未必会替你杀掉他,只凭你一个人,就算还有其他的血奴及时赶到,能否将他留下来仍是
一个问题。”她放缓了声音接下去,“一但被他带着秘密走脱,你仍活下去也都没有意思的
了。”
  血奴的面色不觉苍白起来。
  李大娘语声更缓,道:“到时就不止魔王,血鹦鹉与他的奴才连带那十万神魔只怕也脱
不了关系。”
  血奴面色更苍白,截口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李大娘道:“只要有人替我将常笑截下片刻,我便有机会脱身……”
  “片刻”两个字出口,血奴已会意,李大娘后面的说话还未接上,她的人已然扑出,左
右掌双飞,左截咽喉,右击胸腹。
  常笑也同样会意,却想不到李大娘话都未说完,血奴已出手。
  他本已蓄势待发,只等李大娘的话一完,就上前尽快将她擒下,血奴这突然出手,立时
乱了他原有步骤。
  他的心虽未乱,势虽未散,已不能直接扑向李大娘。
  血奴正挡在他的前面。
  这正是机会。
  李大娘当然懂得掌握机会,说到“脱身”两个字,她的身子,已箭一样斜斜地倒射了出
去。
  常笑一眼瞥见,大喝一声:“哪里走!”双手齐翻,右拒左挡,格开了血奴双掌,身一
斜一转,正想从血奴身旁掠过,眼旁黑影一闪,皿奴的一双脚已踢到。
  这一脚踢得又快又劲,踢的更是常笑的要害。
  常笑嘿一声,转出的身子倏地转回,正好让过那一脚。
  血奴一脚落空,手又到了,食中二指勾曲,抢向常笑的眼睛。
  她好像很喜欢挖人的眼睛,这一招用得特别灵活。
  常笑一皱眉,抽身退步,一退三尺,铮一声,剑已在手,毒蛇般抖得笔直,哧地飞刺血
奴的咽喉。
  血奴的反应还够敏捷,偏过了常笑的毒剑,身形却非独没有让开,反而倾前。
  她的双手已多了一对短剑。
  一尺不到的短剑,剑锋霜雪般闪亮。
  寒芒袖中一闪,剑已在她手中,仿佛就藏在她的衣袖之内。
  她轻盈如燕的身子亦仿佛变成了一支剑,一支箭。
  离弦箭,飞剑。
  她几乎是脖子擦着常笑的毒剑飞前。
  常笑翻腕便可以杀她,她知道,却并不在乎,因为那刹那,她那对短剑亦应刺入常笑的
要害。
  是什么时候,她学会了王风那种拼命的作风,变成了一个不要命的女孩子?
  她并没有身中要命阎王针,也没有吃过必死的毒药,再活上五六十年,说不定也不是一
件难事,她却是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宁可不要命也要掩护李大娘离开,难道李大娘的性命比她的性命还要紧?
  要不是为了李大娘,又为了谁?
  是为了魔王?血鹦鹉?还是十三血奴?十万神魔?
  魔王据讲与天地同寿,魔域中据讲已无生老病死。
  十万神魔翱翔魔域,十三血奴是魔血化身,是魔域中的魔鸟,血鹦鹉,更是魔鸟中的鸟
王。
  李大娘凭什么能够控制他们?
  她到底又是什么妖魔?
  王风很想追上去,将她截下来,仔细看清楚。
  他却只是想,并没有实行,身形一动,竟反而扑向常笑。
  因为常笑的毒剑第二剑已刺出,再刺血奴的咽喉。
  这一剑他看出血奴非独挡不住,闪也闪不了。
  血奴就算真的想拼命,常笑也不肯跟她拼命。
  短剑未刺到,他的人已然飘飞,可是血奴的剑势一老,他便又飘回,毒蛇般的剑一卷一
弹,再刺出,仍是刺向血奴的咽喉。
  这一剑更毒,更快,更准。
  血奴虽然两剑在手,竟无法抵挡,也不知如何闪避。
  剑未到,剑气仿佛已刺人了咽喉。
  血奴惊呼都无法惊呼出来,眼中终于现出了恐怖之色。
  她还年轻,她还有将来。
  剑锋并没刺入血奴的咽喉,剑气却反而重了。
  多了一支剑,剑气自然更重,何况这支剑的主人,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这个高手当然就是王风。他连人带剑一旁飞来,那支短剑与常笑的毒剑同时到达。
  叮一声,常笑的毒剑正刺在那支短剑上。
  这判断又是何等准确。
  血奴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常笑那一剑若是刺入了她的咽喉,她反而不会这样吃惊。
  ——死人根本就没有感觉。
  常笑没有吃惊,第三剑也没有出手。
  他冷笑一声,忽然道:“你想知道血鹦鹉的秘密,最好就给我拉住她。”
  这句话当然是对王风说的。
  也不等王风有所表示,他连人带剑已斜里穿出。
  王风没有阻止,亦没有拉住血奴。
  他看出以血奴的身手,除非一开始拦在常笑前头,否则根本不能将常笑截下。
  皿奴也没有追截常笑,更且将那双短剑收回袖中。
  她已完成了她的任务,李大娘已在常笑被截下时,掠过了刀阱,穿人了一面屏风之后。
  屏风之后是面宽阔的照壁。
  李大娘转入了屏风便不再见出现。
  那后面莫非设有暗门?暗道?
  王风正怀疑,砰的一下暴响,那面屏风突然飞了起来,凌空飞撞向常笑。
  屏风一飞起,李大娘便又重现。
  她含笑站在照壁之前。
  照壁就只是照壁,上面并没有门房,她脚下的地面也并没有异样。
  她却笑得那样子轻松,神态也显得那么镇定。
  莫非她自信那一面屏风已足够将常笑接下刀阱?送人地府?
  王风实在怀疑。
  他偷眼望了一下血奴。
  血奴面上的神色同样奇怪。
  李大娘的轻功很好,两条脚也够劲,那面屏风给她一踢,竟能飞出了丈多两丈。
  如果真的撞上去,也许真的能将常笑撞下刀阱,那下面遍插锋刀,坠下去就不死也难保
不重伤的了。
  只可惜屏风还未撞到,常笑的身形已然偏侧飞起屏风呼地从他的身旁飞过,他的左手一
沉,往屏风上面一拍。
  叭一声,屏风给他一掌拍下,他就势借力,身形更迅速,飓地飞落在照壁面前。
  他右手握剑护身,左手箕张,却没有抓出去。
  李大娘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照壁的两旁各挂着一盏长明灯。
  灯光并不怎样明亮,但已足够照亮那面照壁,也已足够照亮照壁上面画着的那个女人。
  水蛇般的腰,飞云般的发。
  那种美丽并不像人间听有。
  她浑身赤裸,只有一条轻纱。
  迷朦的轻纱环飞在她的腿臂左右,并没有掩遮她应遮掩的地方。
  她的人也在飞舞。
  上没有天空,下没有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她就飞舞在凤雾冰火之中。
  王风对照壁上面画着的地方已并不陌生,脱口道:“那照壁画着的地方是不是奇浓嘉嘉
普?”
  血奴反问道:“除了奇浓嘉嘉普,是不是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飞舞在奇浓嘉嘉普
之中的是什么人?
  “天魔女!”
  天魔女的相貌竟与李大娘完全一样。
  天魔女在风雾冰火之中飞舞,李大娘的人也就在冰火雾之中消失。
  莫非她就是天魔女的化身,在这危急之中又变回天魔女,飞返奇浓嘉嘉普?
  魔域中已无生老病死。
  魔域中的来客难道也怕人间的刀剑?
  常笑的剑突然高举,斜指着天魔女。
  天剑诛魔,魔剑据讲也能够使妖魔化作飞灰。
  他这支剑却只是毒剑,并不是天剑,也不是魔剑。
  这支剑对大魔女又能够发生什么作用?
  剑飕的刺出,刺向天魔女两腿之间。
  常笑的面色微现尴尬,那一剑仍然准劲。
  他的剑不能不刺向那个地方。
  那刹那他人虽在半空,仍看得清楚,李大娘的手一按在天魔女的两腿之间,照壁之上便
出现了一道暗门,她闪身而入,暗门又消失。
  她的人于是也就此消失。
  剑“夺”地刺入。
  天魔女诱人的笑容仿佛抹上了一层奇异的痛苦。
  她的两条脚倏地向后弯曲。
  这一弯,她的小腹便似在向前迎去。
  常笑的剑却反而抽出,他的人也飞开。
  一飞半丈,左脚踏实,他右脚便踢出,将旁边的一张几子踢向那面照壁。
  天魔女那两条腿的确在向后弯,却不止两条腿,画着那两条腿的一方照壁也向后弯,弯
出了一道暗门。
  暗门还未全开便又缓缓关上。
  也就在这时,常笑踢飞的那张儿子就落在暗门的开口之中。
  “喀”一声,那道暗门正碰在儿子之上,已不能关回原来的位置。
  暗门中并没有暗器射出,常笑等了一会,才移动脚步,走到暗门的前面。
  他却没有走进去。
  暗门内一片漆黑,里头说不定暗藏杀人的机关,李大娘人进去没有事发生,等到他入去
的时候,机关说不定就会发动,他难保便是九死一生。
  他瞪着那一片漆黑,踌躇了一会,霍地回头。
  王风、血奴已掠过刀阱,站在他后面。
  他凌厉的目光连随落在血奴的面上,道:“这道门通向什么地方?”
  血奴摇头道:“不知道。”
  常笑的目光更凌厉,冷声道:“真的不知道?”
  血奴索性闭上嘴巴。
  常笑的眼中闪现出狠毒之色,却一闪即逝,转顾王风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王风道:“追进去。”
  常笑忽问道:“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王风笑道:“当然是你。”
  常笑道:“你害怕里头暗藏埋伏?”
  王风反问道:“你害怕还是我害怕?”
  常笑道:“我。”他笑笑,又道:“你随时都已准备与人拼命,命你都可以不要,还有
什么可以使你害怕的?”
  王风道:“说我害怕的可又是你。”
  常笑道:“你不要命我却还要命,自然得请你在前开路,我随后进入。”
  王风笑道:“我虽然不要命,可没有准备给你拼命。”
  常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血鹦鹉的秘密吗?”
  王风点头,说道:“我很想,不过你比我还想。”
  常笑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人虽然不怕死,却是死也不肯吃亏。”
  王风道:“这要看是为了什么人。”
  常笑道:“好像我这种人自然就不在考虑之列。”
  王风只是笑。
  常笑又叹一口气,身形两个起落,将照壁两旁挂着的长明灯都取下,一灯提在左手,一
灯挑在剑锋之上。
  他再走到暗门的前面,一脚踩上塞在门口的那张几子,右手剑一伸,将剑上挑着的那盏
长明灯送入暗门内。
  灯光驱走了门内的黑暗。
  他仍没有踏入去。
  驱走的只是几尺的黑暗,几尺之后又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门并没有尽关,那对于灯光无疑是一种障碍。
  他一声轻呼,道:“那边还有一张几子,你替我拿来行不行?他虽然头也不回,这句话
的对象除了王风还会是哪一个?这一次王风倒没有拒绝。再多一张几子,门户终于尽开。两
盏灯都送入。门内是一条暗道,才不过三四尺宽阔。两盏灯的灯光已足够照亮这来暗道,已
可以使他们看得很远。他们却两丈都看不到。这条暗道还不到两丈。尽头是一面墙壁,既没
有水火风雾,也没有迷人的天魔女。常笑、王风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目光从墙壁上面移
开。他们将目光移到墙壁的前面,只因为那里更令人注目。人门不过一丈,暗道的地面便已
下陷,一直到那面墙壁为止。差不多一丈的地方根本已没有地面。那之下昏暗一片。昏暗之
中浮着迷朦的光影。灯光?那之下又是什么地方?常笑瞪着那下陷的地面,右腕忽一振,握
在他右手之中的那支剑立时”嗡“一声龙吟。龙吟声方响,剑上挑着的长明灯便飞脱,飞入
了暗道,流星般投向那下陷的地面。他的人也跟着窜入了暗道,左手仍握着另外的一盏长明
灯。这一突破正好一丈,正好落在那下陷的地面的边缘。他左手的长明灯和右手的剑几乎同
时下沉,剑护住他下盘的要害,灯照亮了他脚下的地方。他的目光当然亦同时落下。在他的
脚下,是一列石级,二三十级石级斜斜地伸展下去。剑上飞出的那盏长明灯已落在石级的尽
头,灯身虽在倒翻,灯光仍未媳灭。他左手即使没有第二盏长明灯,落在石级尽头的那一盏
已足以将石级以及下面的地方照亮。就算石级尽头的那一盏长明灯已媳灭,下面也并不见得
黑暗。他们在门外见到的迷朦光影正是从下面透上来。常笑目光闪动,终于踩上了石级。他
脚步放得很慢,剑握得更紧,长明灯不离手。王风是第二个。血奴居然也跟着他们下去。她
的眼中仍有疑惑。她到底在疑惑什么?石级的尽头是一条地道,地道的尽头是一扇石门。一
丈也不到的地道,两旁的墙壁上各悬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灯中油半满,点上灯两三日大概可
以。灯光照亮了那扇石门。白石石门,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那些花纹与鹦鹉楼中宋妈妈那
间魔室门户上刻着的竟有些相似。惨绿色的花纹,灯光中,闪耀着异样的寒芒。这莫非也是
某种邪恶与不祥的象征?王风的目光落在花纹之上,不由皱起了眉头。宋妈妈那间魔室门户
上刻着的花纹他看不懂,眼前这扇石门上的花他一样看不懂。常笑的目光一落下,瞳孔却立
时收缩,神色亦变得紧张。紧张之中还透着兴奋。他莫非看得懂这门上的花纹?王风也察觉
常笑的神态有些异样,不由就问道:“你看得懂门上的花纹?”
  常笑不知不觉地点头。
  王风追问道:“那些花纹代表什么?”
  常笑道:“那并不是什么花纹。”
  王风诧声道:“不是花纹是什么?”
  常笑道:“是一种文字。”
  王风更诧异,道:“我看就完全不像、常笑忽问道:“你喜欢不喜欢看佛经?”
  王风道:“不喜欢,我甚至对和尚都没有好感。”
  常笑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人做过官,出使过西域?”
  王风道:“一个都没有。”
  常笑道:“这就难怪你没有看过这种文字,不懂这种文字的了。”
  王风道:“这是西域的文字?”
  常笑点头道:“错不了。”
  王风道:“西域的文字你也看得懂?”
  常笑道:“你似乎忘记了我本来是什么人。”
  王风没有忘记。
  常笑接道:“我同样不喜欢和尚,所以也没有看过那边传来的佛经。”
  王风道:“你只是出使过西域?常笑摇头道:“还没有这种经验。”
  王风怔住在那里。
  常笑道:“我那个父亲却是经验丰富,他也很为我设想,所以自小教那种文字,好让我
长大之后继承他的职位。”
  王风说道:“你好像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
  常笑道:“我现在的职位不是更好?”
  王风道:“他那是白费心机的了。”
  常笑道:“我本也以为学非所用,浪费了大好的一段日子,但现在看来,倒不是全无用
处……”
  王风打断了他的说话,道:“石门上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笑道:“也没有多大意思,那其实只不过两个字。”
  王风道:“哪两个字?”
  常笑一字一顿地道:“宝库!‘王风”哦“一声,一个身子突然退开了几尺。常笑盯着
他,道:“你在于什么?”
  王风道:“据我所知,但凡是宝库,门口如果没有严密的守护。一定暗藏厉害的机关,
以狙杀宝库的人。”
  常笑大笑道:“是这样的话,早已发动了。”他大笑不绝,接口道:“这丈许不到的地
方本就是装置机关最适当的地方。”
  王风道:“本就是的。”
  话口未完,常笑的笑声已断,突断。
  他的人同时飞退。
  这一退退得比王风更快更远。
  一退他竟退出了地道。
  他的目光已转向地道的顶壁。
  王风的目光早已停留在那里。
  就因为瞥见那里发生变化,他才会突然退开。
  他本应当时开声警告常笑,可是说话才到嘴唇便又咽下。
  并不是他厌恶常笑这种人,索性让他死于非命,只因为那一退,他立即就觉察根本是多
余。
  所以他非独没有继续再后退,亦没有警告常笑,而且还跟常笑聊起来。
  常笑那下子亦已觉察。
  他倒给吓了一跳。
  这条地道无疑是装置机关最适当的地方,事实上亦已装置机关。
  地道的顶壁不知何时已出现了几排方洞,暗黑的方洞中寒芒闪烁,一列一列的尽是锋利
的枪尖。
  千百支尖枪一齐落下,地道中的人走避不及不难便成刺猬。
  除非是铁人,否则武功即使再高强,亦无法抗拒千百支尖枪同时飞刺。
  方洞虽打开,尖枪到现在仍未落下。
  王风一脸的疑惑,常笑满目的诧异之色,血奴亦自目定口呆,全都没有作声。
  看他们那副样子,简直就像在等候那些尖枪落下。
  整条地道竟隐入一种难以言喻的静寂之中。
  尖枪始终没有落下。
  不过片刻,在他们的感觉却像已过了好几个时辰。
  常笑忍不住打破这种静寂,道:“你什么时候发觉这个机关?”
  王风应声道:“在你说出‘宝库’两字的时候。”
  常笑道:“那个时候顶壁上面的几个洞是否已打开?”
  王风道:“已经尽开了。”他想想,又道:“我看我们一踏上地道,那个机关便已开始
发动。”
  常笑道:“我们踏上这地方之时,顶壁上却没有洞。”他轻叹接道:“这机关布置显然
出自高手,是以你我耳目虽灵敏,事先竟也毫无感觉,若是机关一发动,洞口一打开,尖枪
便落下,你我现在就不死也已重伤。”
  王风点头道:“我一眼瞥见,赶紧退后之时实在已经太迟了。”
  常笑的目光又转向顶壁,道:“洞口一打开,尖枪其实就应该落下,莫非这机关出了什
么毛病?”
  王风道:“我看就是。”
  常笑的目光转落向石门,道:“那石门也许亦是由机关控制,如果机关真的失灵,要将
它打开,不是很麻烦就一定很容易。”
  最后一字说完,他的人已又飞起窜人地道,落在石门之前。
  他放下了左手的长明灯,一掌按在石门之上。
  石门纹风不动。
  王风一个箭步窜到常笑身旁,亦将手按上石门,两只手。
  石门仍没有丝毫反应。
  正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
  惨叫声赫然是从石门之内传出来的。
  隔着一道石门,声音已然减弱很多,但在寂静的地道中听来仍觉惊心动魄。
  声音凄厉得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他们的耳朵总算够尖,总算还听得出来。
  那声音对他们来说,也并不陌生。
  常笑这时脱口一声惊呼:“是李大娘!”
  王风点点头,道:“莫非她遇上了什么危险?不等他这句话出口,旁边的血奴已变了面
色,急忙到身旁,双手连随按到门上。铮一声,常笑的剑已入鞘,空出的右手旋即亦往门上
按去。三个人,六只手,以他们的修为一齐用上,就算千斤巨石相信亦可推动的了。他们却
椎不动那扇石门。一推再推,还是没有作用。常笑已急得额上直滴汗,血奴更是面色苍白。
王风目光一闪,忽一声轻喝道:“左右推动看!”
  左右同样推不动。
  三人已急如热锅蚂蚁,王风的额上亦滴下了汗珠。
  他双臂猛可往上一翻,暴喝一声,道:“上!”
  那扇石门应声竟真的往上升起。
  这倒是大出王风意料之外,一个身子立时往门内一栽。
  常笑的身子却立时一弯偏开,紧贴着门的石壁,剑同时出鞘,又握在右手。
  那纵使门内乱箭射出,也很难射得着他的了。
  血奴却只是一呆,便冲了进去。
  他冲得那么快,王风想拉都拉不住她,只有跟着冲了进去。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变成刺猬。
  门内并没有乱箭射出,什么暗器都没有,却射出了一片迷朦的绿光。
  常笑一咬牙,手中剑晃了一个剑花,大喝一声,亦冲入那一片绿光之中。
  石门的后面是一个地下石室,宽阔的地下石室,差不多有上面的应堂那么宽阔,高却并
不高,才不过丈许高下。
  左右一共十六条石柱,每一条都几乎两人合抱那么粗。
  柱左右都嵌着莲花般的石灯。
  灯是灯,点灯的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莲花灯座之中冒出来的竟是碧绿色的火焰。
  整个石室都笼罩在碧绿色的火光之中,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碧绿的颜色。
  人也是一样。
  碧绿的火焰之下,三个人的肌肤都浮起了碧绿的光泽,嘴唇亦碧绿,就连头上的黑发,
眼中点漆也似的瞳孔,部闪幻着碧绿的色彩。
  血奴竟而变得更美。
  这种美,美得妖丽,美得迷人,绝不像人间所有。
  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魔女,天魔女!
  这地方莫非就是奇浓嘉嘉普?
  王风也仿佛变成了个妖魔。
  他的相貌总自带英俊,变成了绿色,也并不觉得怎样难看。
  常笑就像一个恶鬼。
  他手中的毒剑在火焰之下闪动着碧色的光芒,简直就像是一支魔剑。
  石室的两旁排放着一个一个的箱子,形状古雅,雕刻精致,镶金嵌玉,盘龙舞凤,并不
像一般富贵人家所有。
  只看箱于的表面,已知道价值不菲。
  这样珍贵的箱子用来装载的又是何等珍贵东西?
  他们的目光都没有落在那些箱子之上。
  三个人,六只眼,全都鸽蛋般睁大,瞪着面前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碧色的火焰。
  石门的对面也是一面石壁,石壁的正中都向内凹陷,一丈宽阔。
  那正中放着一个石坛,之上是一座石像。
  石像亦是被火焰映成了碧绿色。
  刻工相当细致,石像栩栩如生,一张脸更是活灵活现。
  对于这张脸,王风并不陌生,在鹦鹉楼血奴房中那幅魔画之上他已经认识。
  粉刷那幅魔画之时他更已看得很清楚。
  十万妖魔膜拜,鹦鹉血奴飞投。
  魔中之魔,诸魔之王。
  魔王!
  那个石像正是鹦鹉楼血奴房中那幅魔画上画着的那个头戴紫金冠,既英俊又温和的年轻
魔工。
  在那幅魔画之上,他周围簇拥着十万妖魔一只血鹦鹉,还有环飞血鹦鹉的十三只血奴。
  在这石室之中,它却是这样的孤单。
  就连他的眉宇间,也正凝聚着一种莫名的落寞。
  碧绿色的那一团火焰正在它身前石坛的前面燃烧。
  火焰中赫然坐着一个人。
  李大娘!
  一样的衣饰,整个石室之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是李大娘又是谁?
  烈火烧飞了她华贵的衣服,烧烂了她玉石一样的肌肤,烧毁了她美丽的容颜。
  如云秀发已化成飞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恶臭。
  三个人都没有掩住鼻子,他们都已被眼前的景像吓呆。
  上没有青天,下却有石地。
  只有火焰,没有寒冰,也没有风和雾。
  魔王不过是一个石像,血奴虽叫做血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血奴,十万妖魔一个都不
在,血鹦鹉更不知在何处。
  这里并不像奇浓嘉嘉普,却像炼狱。
  也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一声竟似来自火焰之中。
  三个人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冷颤。
  常笑的双手更已捏了一把冷汗,他却反手将外衣脱下,他的人同时飞出。
  外衣刚脱在手中,他的人已落在李大娘身旁。
  身形一落下,他手中的外衣就向火焰中的李大娘丢去。
  一个人还能叹息就还有生气,只要飞快将火扑灭,不难就能将人救活。
  他的身上一直带着好几样名贵的药材,只要李大娘还有气,他就能令她活下去。
  就算只能再活上一个半个时辰,对于他都已足够。
  一个半个时辰如果都用来说话,怎样复杂的事情也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知道血鹦鹉的秘密虽然还有一个血奴,但他却受制于李大娘,那无疑就是说,她所知道
的并没有李大娘的详细,是以他要将整件案情完满解决,必需从李大娘这方面着手。
  所有的关键完全在于李大娘一个人,即使只剩一口气,他都要抓紧这一线生机,尽可能
将她救活。
  他绝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死亡。
  衣衫飞云落下,罩住了火焰,罩住了火焰中的李大娘。
  常笑整个人亦扑了上去。
  李大娘不单止给扑倒地上,而且给扑人了地下,那刹那之间,那一丈的一块地面突然下
沉。
  这时在火焰之中的李大娘立时流星一般飞坠,扑在她身上的常笑亦连人带衣衫一齐疾往
下坠落。
  这种陷阱今夜已是第二次出现,厅堂上第一次出现之时,已坑杀了武三爷的大半手下。
  前车可鉴,他应已小心防范,但一路走来,这个地方的机关都显示出失灵的现象,何况
李大娘还坐在那上面?
  他心急扑灭火焰,那身形更是有如离弦箭矢,一发不能再收。
  地面一陷落,他落下的身形亦有如箭矢般飞投。
  凄厉已极的惨叫声立时惊裂石室的静寂。
  常笑这一声惨叫比李大娘刚才那一声简直凄厉百倍。
  那下面莫非又是刀阱?
  王风血奴在惨叫声中一齐跃起了身子,两人几乎同时跃落陷阱的边缘。
  只一眼,两人都不由得面色惨变。
  陷阱的下面并没有刀,一把都没有。
  虽然离开地面足足有两丈高下,还不足以将常笑跌死。
  他恐惧的只是那种黑色的油样物体。
  陷阱的底下,赫然铺着半尺深浅的黑油。
  常笑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那种黑油,浑身都已在着火燃烧。
  他双脚已被动住。
  火光中,只见他目毗进裂,嘶声惨呼,一个身子鸟般跃动,却无法跳出那一片黑油。
  李大娘就倒在他的身旁,整个人已变成了一团火。
  火如流云般迅速蔓延。
  王风虽站在陷阱上面,亦已感到了火的炎热。
  常笑瞪着他,惨叫声突断,悲呼道:“快救我上去!”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狼曝。
  王风由心寒了出来,他霍地双手一分,撕开了外衣,再一撕,撕成了两截,正想结在一
起抛下去,“蓬”一声,一条火柱突然从陷阱底下冲起。
  王风心急眼快,一把抄住了身旁的血奴,疾往后倒退。
  这一退已够迅速,两人额前的头发还是焦黄。
  好厉害的火。
  火柱中一声惨叫,绝望的惨叫,刹那被熊熊的烈焰飞扬之声掩没整个陷阱,刹那变成了
一片火海。
  惨绿的石室旋即抹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
  魔王的石身亦仿佛化成了金身,他的脸在飞扬的火焰中幻变,英俊温和容颜已变得诡
异。
  王风双拳紧握,双目圆睁,瞪着那一片火海,瞪着火海中的魔王。
  火炎热迫人,他浑身却恍如浸在冰水中,一种难言的寒意,正尖针一样刺人他的心坎。
  他实在想不到人间竟有这样的陷阱。
  没有人能够逃出这样的陷阱,常笑也不能够。
  即使是铜铁,在那一片火海之中也得化成飞灰。
  常笑纵然还有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也只是一个人,他绝不能够抵抗这烈
火的焚烧。
  方才他也想上前去扑灭李大娘身上的火焰,只是常笑的行动比他快了一步。
  若非常笑抢在他的前面,现在火中的就不是常笑,是他!
  那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像。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已不下三十次置身在死亡的边缘,却没有一次心生恐
惧。
  因为他并不怕死,随时都已在准备拼命。
  这一次却是例外。
  常笑这种死亡未免太恐怖。
  血奴整个身子都已伏倒在王风怀中,就像一只受惊的鸽子。
  她同样恐惧。
  这地狱一样的地下室,恐怖的死亡陷阱,她竟似毫不知情。
  王风轻拥着她,已发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已从他的怀中挣脱出
来。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那简直不像她的脸。
  血奴的眼睁大,眼角的肌肉不住跳动,整张脸的肌肉几乎都在跳动。
  她面上的表情很奇怪,也不知是惊慌,是悲哀,抑或是什么表情。
  她从王风的怀中挣扎出来,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的人跟着扑前,扑向那一片火海。
  王风不由得一呆,嘶声道:“你疯了,快回来!”
  王风连忙亦扑前去。
  血奴似乎真的已发疯。
  那一片火海,即使是无知的小童亦知道危险,不会走近去,她却像扑火的灯蛾,拼命扑
入。
  奠非她又着了魔?
  这一次又是什么妖魔附在她的身上?
  火焰虽还在半丈之外,热气已迫人。
  血奴额前的“浏海”已经蜷曲,一额都已是汗珠。她如果再扑前,单就是那热气已足以
将她烧焦。
  她还是继续扑前。
  好在这下子王风已扑在她的身上。
  两个人一齐倒下,王风双臂一圈,将血奴抱了一个结实。
  血奴死命挣扎,嘶声狂叫:“放开我,放开我!”
  她越叫放开,王风就抱得越紧,他刚要从地上站起来,“蓬”一声,又是一般火柱从火
海中冲高,陷阱边缘的火焰立时被那一般火柱迫得往外怒卷。
  王风耳目何等尖锐,半起的身子慌忙又伏下。
  他的动作虽则迅速,比起火势还是慢一步,一股火舌已然舔上了他的衣衫。
  他的上半身立时着火燃烧。
  他一声怪叫,紧抱着血奴,几乎同时贴地滚了出去。
  总算他反应敏捷,火刚起就被他压媳。
  他的身子停止滚动之时,他与血奴已离那一片火海两丈。
  也就在这时,轰隆一声,一道石壁突然从凹口的上面落下,那一片火海即时被隔断。
  灼热的空气即时变得清凉,那一抹金黄的颜色更完全消失,整个石室又回复一片碧绿。
  这变化的突然,迅速,连王风都无法适应,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卧在
地上。
  烈火燃烧的熊熊声响亦被隔断。
  一种难言的静寂充斥整个地下石室。
  死亡一样的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室之中才出现生气。
  王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他仍紧抱着血奴,这下站起了身子,
血奴亦被他抱了起来。
  血奴没有再挣扎。
  她的眼还是睁大,瞪着那一面将火焰隔断的石壁,眼瞳中途着一种莫名的悲哀。
  王风看着血奴那悲哀的眼瞳,不知何故,心中竟也有了悲哀的感觉。
  莫名的悲哀。
  他轻抚血奴的秀发,柔问道:“你可受伤了?”
  血奴恍如梦中惊觉,凄然一摇头,道:“没有,你呢?”
  她的目光落在王风烧焦了的那半身衣服之上。
  王风随着她的目光伸手一扫衣衫,道:“只不过烧焦了衣服。”
  血奴道:“是你救了我?”
  王风道:“你为什么要那样?”
  血奴呆呆地道:“我不能看着她就那样死去。”
  王风道:“为什么?”
  血奴道:“她就算不想再活,也得先将人放出……”
  王风正要问将什么人放出,血奴已伏在他怀中痛哭起来。
  她本来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现在却变得春草一样软弱。
  多少辛酸,多少悲哀,多少痛苦,都尽在这一哭之中。
  王风却给她哭得乱了手脚。
  对付敌人他很有办法,对付女孩子他连一点办法部没有。
  他虽说是个铁汉,却不是真的用铁打的。
  他浑身上下唯一用铁打的就只有他那支短剑。
  他的心事实也并不狠。
  现在他更连心都乱了。
  他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连他的口才现在都已变得笨拙。
  血奴哭得更伤心。
  女孩子在一个自己可以信赖的男人的怀中除非不哭,一哭往往都可以哭上相当时候。
  王风轻抚着血奴的秀发,他忽然想起了一句很能安慰人的话。
  只可惜他这句话要出口的时候已经不是时候了。
  血奴的哭声已然停下,昏倒在他的怀中。
  王风苦笑。
  石室又静寂下来。
  只是这一次的静寂中,多了一股受伤的气氛。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竟是从石室外传来。
  这庄院之中难道还有活人?不是活人又是什么东西?
  他打了一个冷颤。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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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五章 魔由心生

  脚步声就在门外停下。
  谁?
  王风的右手,不觉已握住了那支短剑的剑柄。
  脚步声只一停又响起,走入了这一片碧绿色之中。
  王风的眼睛一眯又睁开,他已看清楚了脚步声的主人。
  不是什么东西,是人!
  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那一双眸子本来黑如点漆,在这石屋之中却变成诡异的碧绿。
  她粉红的脸庞亦碧绿,但看来,仍只有十四五岁。
  王风却知道她今年至少已有三十五六,现在他所看到的脸庞只是一个面具。
  他更知道这个红衣小姑娘在绣花方面仅次于钱塘顾小妹,绣瞎子的本领却是天下第一。
  这个红衣小姑娘自然就是韦七娘。
  韦七娘原来未死!
  方才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她为什么又会走来这里?
  王风奇怪的望着她。
  韦七娘同样奇怪,再一次收住脚步。
  她显然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上王风。
  王风松开了握住剑柄的右手,挥手招呼道:“韦大姐,血奴在这里!”
  “你怎会在这里?”她的语声非常奇怪。
  这本来就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就连王风自己,先前又何当意料到竟会走来这里。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说来话长,你又怎会找到来?”
  韦七娘道:“我在上面厅堂的照壁看到有扇暗门打开,所以走进来一看究竟。”
  王风“哦”一声,又问道:“方才你去了什么地方?”
  韦七娘道:“乘机到处搜查一下。”
  王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搜查什么?”
  韦七娘想了想才回答:“一个人!”
  王风追问道:“谁?”
  韦七娘沉默了下去。
  王风盯着她,问道:“是不是不能让我知道?”
  韦七娘仍然沉默。
  王风叹了一口气,正想转过话题,韦七娘已回盯着他。
  她的眼中充满了悲哀。
  无言的悲哀,岂非更动人心肠了。
  王风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强迫你。”
  韦七娘仍然盯着他,终于开口说道:“魔王!”
  王风脱口道:“你说谁?”
  “魔王!”韦七娘重复这两个字,悲哀的眼瞳突然流出了眼泪。
  晶莹的眼泪,碧绿的火光中闪烁着碧绿的光芒。
  王风不觉看着韦七娘的眼晴。
  他没有再问,是不是他知道韦七娘既然说出她在找寻的是什么,就一定还会告诉他更多
的话?
  韦七娘却没有再说什么,满眼都是泪光。
  碧绿色的泪光。
  悲哀的眼神,晶莹的眼泪。
  王风看得心都快碎了。
  泪光闪动,眼睛却并没有变化,一眨也不眨。
  瞳孔也一动不动,仿佛已凝结。
  一双点漆的眼瞳,碧绿的火光照耀下亦已碧绿,猫眼般闪光。
  这猫眼也似的瞳孔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王风一直在看着韦七娘的眼睛,他当然亦看到现在出现在韦七娘眼瞳之中的这个人。
  眼睛有多大?眼瞳有多大?
  出现在眼中的人又有多大?
  韦七娘的眼瞳中本来就只有他与血奴的倒影,现在这个人出现,他与血奴的倒影便消失
不见。
  以他目光的锐利,也不能看清楚他自己与血奴的倒影,可是现在这个人,他却看得清清
楚楚。
  紫金白玉冠,英俊而温和,这个人不就是鹦鹉楼血奴房中那幅魔画之上所画着的那个年
轻人吗?
  十万妖魔群向他膜拜,血鹦鹉展翼向他飞投。
  魔中之魔,诸魔之王。
  魔王!
  “魔王?!”王风一声呻吟。
  出现在韦七娘眼瞳中的人像本人,如果不是在他的身左侧,就应该在他的身右边。
  他左顾右盼。
  在他的左右都没有人。
  他再看韦七娘的眼睛,那个年轻的魔王赫然正从韦七娘的眼瞳中飘来。
  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王风目瞪口呆,整个人仿佛变成一个木偶。
  几分长短的一个人逐渐变大,增长。
  韦七娘的一张脸几乎同时在浮动,就像是烟,就像是雾。
  不过一刹那,韦七娘整个人都烟雾一样散开,消失。
  她眼瞳中走出来的那个年轻的魔王这刹那却已足足有七尺。
  他正站立在韦七娘方才站立的地方。
  王风终于看清楚了他。
  碧绿色的火焰之下,他完全没有碧绿。
  那种碧绿色的光芒,根本不能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面犹如冠玉,他的手也是一样。
  他在笑,笑容温柔而高贵。
  “魔王……”
  王风又一声呻吟,他忽然感觉一种莫名的兴奋。
  能够看见魔王无疑也是一种光荣。
  魔王仍在笑。
  王风看着他,欲言又止。
  心中的疑团他深信眼前的魔王都能够给予他一个完满的解答。
  魔王即使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彻地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最低限度总可以告诉他
血鹦鹉的秘密,告诉他太平富贵王府库藏珠宝失窃的真相。
  可惜他现在仍是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一时间也不知应该从哪里问起。
  魔王却竟已看穿了他的心,笑着忽然道:“朕知道你心中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
  他的语声温柔如女子,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
  王风不知不觉地点头。
  魔王接着又道:“你很想知道血鹦鹉的秘密?”
  王风只有又点头。
  魔王笑笑道:“你抱起血奴,跟我来。”
  王风不由自主地抱起了血奴。
  魔王即时转过身,向左面的石壁走过去。
  王风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
  一步又一步,他们终于来到了左面那个石壁之前。
  魔王脚步不停,竟走入了石壁之内。
  王风眼都直了,他抱着血奴,木头一样呆立在石壁前面。
  他并不是妖魔,并没有穿墙入壁的本领。
  也就在这时,魔王温柔的语声突然从石壁之内传出。
  “你为什么不随朕进来?”
  王风怔怔道:“这是一面墙壁。”
  魔王的声音又从墙壁里面响起:“朕叫你进来,你只管进来。”
  王风硬着头皮,一脚向那面墙壁跨入去。
  那只脚竟然轻而易举地一直跨进了墙壁之内。
  王风又是喜,又是惊,硬着头皮一头向那面墙壁撞入。
  他没有头破血流,整个头都进了墙壁。
  脚步更不停,他只觉眼前一黑,又看到了光。
  迷朦的光芒,也不知来自何处。
  有风。
  风吹起了王风的衣袂。
  阴森森的冷风,吹在身上却没有寒冷的感觉。
  有雾。
  凄迷的白雾,飘浮在王风的周围,却没有阻碍他的视线。
  王风又跨出一步。
  这一步跨出,他眼睛突然瞥见了炽烈的光芒。
  火光!
  飞扬的火焰,排山倒海般正从他的右方涌来。
  他仓皇左顾。
  左方没有火焰,只有冰。
  寒冰!
  狂流奔沙一样的寒冰,映着火光,索索滚动。
  火已烧来,冰已滚到,烈火寒冰之间却有相隔半丈的一段空隙。
  王风抱着血奴就置身这空隙之中。
  他下意识地垂头望去。
  在他的脚下,竟没有土地。
  王风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他手中的血奴几乎脱手坠下。
  这坠下将会有什么结果?他不敢想像。
  他死命将血奴抱紧,自己的两条腿却不知怎样才好。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跳下去。
  风与雾之中,烈火与寒冰之间,竟似有一条无形的路,他就走在这一条无形的路之上。
  他倒抽了一只冷气,抬头向上望一眼。
  上面并没有青天,只有寒冰在滚动,烈火在飞舞,风在呼啸,雾在飘浮。
  天在何方?地在何处?
  没有头上的青天,没有脚下的大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烈焰。
  这里莫非就是诸魔的世界?墓非就是魔王十万岁寿诞之时,九天十地的神魔滴血化鹦
鹉,共贺魔王的寿诞,共聚在一起的地方?
  ——奇浓嘉嘉普!
  王风惊欢的心中,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他的眼里充满了兴奋,又充满了恐怖。
  这魔域他已不止一次听说过,他本来绝不相信真的有奇浓嘉嘉普这地方。
  现在他却置身这地方。
  他不相信都不成。
  “卟”一声,一团烈火突然在他的面前落下,火焰莲花般张开,一个人在莲花般的火焰
之上站了起来。
  不是人,也不是兽。
  王风本无法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
  它通体透明,却又并非无形。
  一根根的骨骼清晰可见,左边的胸膛之上浮着一颗拳大的红心。
  人心!
  心红得像要滴血,却没有血滴下,它浑身上下一滴血都没有。
  它的身体之内也就只有颗人心。
  王风正想着他的容貌,莲花般的火焰已然合拢,它又化成一团火焰飞投向左边山海也似
的烈焰。
  王风的目光追着那一团火焰,落在山海也似的烈焰中,他突然发觉那已不单止是烈焰,
烈焰中还有“人”,无数的“人”。
  他惊顾四周。
  这刹那之间,在他的四周竟全部塞满了“人”。
  有些随风飘飞,有些雾中隐现,滚动的寒冰之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人”也不知来自何方,倒像是一直都存在,现在才现身出来。
  王风对于这些“人”并不陌生,鹦鹉楼上血奴房中那张壁画之上,都有它们的画像。
  它们并不是“人”。
  它们是妖魔。
  九天十地的妖魔,各式各样的妖魔。
  它们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
有一颗人心。
  风中,雾中,烈火中,寒冰中,没有一处地方不看见这些妖魔。
  九天十地的群魔这一次到底来了多少?
  它们这一次聚会在奇浓嘉嘉普到底又为了什么?
  这一天莫非是魔王的寿诞,这一次它们又替魔王准备了什么礼物?
  魔王呢?
  王风才想到魔王,那些妖魔就在冰火风雾之中消失。
  十万妖魔一刹那完全消失,半个都不剩。
  群魔一消失,他又看到了魔王。
  魔王正站在前面,正向他招手。
  王风急步迫上去。
  他始终无法追及,无论他走得怎样快,魔王始终在他前面。
  他看不见魔王的脚步移动。
  魔王简直不必移动脚步就能够移动,风雾中冉冉飘飞。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周围还是风和雾,烈焰与寒冰。
  王风的耐性虽然很好,已不免有些焦急,他正想问还要走多远,前面的魔王突又消失。
  他想将魔王叫回来,左右的烈焰寒冰陡然壁立。
  烈火结成了火墙,寒冰凝成了冰壁。
  冰壁火墙中群魔再现,肃立在两旁。
  一座华丽已极的宫殿几乎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座宫殿简直就像是天外飞来,却又上不接天,下不及地,仿佛飘浮在风雾中。
  王风当场又瞠目结舌。
  他惊讶不已,就听到一连串铃声。
  这铃声他也并不陌生。
  铃声由远而近,十三只怪鸟拥着一团火焰在铃声中翩翩舞来。
  美丽的怪鸟,有孔雀的翎,有蝙蝠的翅,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兀
鹰,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蝙蝠的伞翼漆黑,燕于的剪尾乌亮,孔雀的翎毛辉煌,凤凰的羽毛瑰丽。
  每一种颜色都是配合得这样鲜明,不寻常的美,不寻常的怪。
  每一只鸟的脖子都挂着一个铃。
  铃声怪异而奇怪,仿佛要慑人的魂魄。
  王风的魂魄并未被铃声慑掉,他那副样子,却已像失魂落魄。
  他本来绝不相信有这种怪鸟,因为人间从来就没有这种怪乌,他从来就没有见过,可是
他现在却又非相信不可。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他却又知道自己的眼睛一直都没有毛病。
  这种怪鸟也根本就不是来自人间。
  ——这里也根本就不是人间。
  这种怪鸟本属魔域所有,魔血所化。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只血鹦鹉,事实上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六
滴,剩下了一千三百零十三滴,其中有十三滴结成了魔石,还有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十
三只魔乌——十三只血鹦鹉的奴才。
  血奴!
  十三只血奴翩翩飞舞到王风面前,突然聚合在一起。
  那只是刹那,叮的一阵铃声暴响,十三只血奴又四散,回环飞舞。
  他们拥来的那一团烈火即时从当中升高,旗火烟花般乍放。
  烟花旗火七色,就像是鲜血。
  平空就像是炸开了一蓬血雨。
  雨血飞洒,也有些洒在王风的身上,可是一洒下去却又无影无踪,更没有染污王风的衣
衫。王风也根本没有闪避。
  他仿佛已被吓呆。
  烈火乍放的刹那,在那一团烈火当中就出现了只鹦鹉,血红色的鹦鹉。  血鹦鹉!
  血红色的羽毛,血红色的嘴爪,眼睛竟也是血红的颜色。
  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滴魔血,滴成了这一只血鹦鹉。
  烈火中乍现,血鹦鹉亦是一团烈火也似。
  它开始飞翔。
  血红的羽翼迫开了火焰,割碎了寒冰,惊散了风,冲破了雾。
  十三只血奴拱冲在它的左右,就像百般忠实的奴才,在侍候它们的主人。
  慑魄的铃声,惊心的美丽。
  整个奇浓嘉嘉普呈现出瑰丽无比的色彩。
  血鹦鹉。
  王风由心中发出了一声惊欢。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是人的笑声。
  笑声在他的前面响起,在他的面前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的面前就只有十三只血奴,一只血鹦鹉。
  这正是血鹦鹉的笑声。
  血鹦鹉正在笑,就像人一样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妖异。
  这种笑声王风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铁恨就倒在他的面前,倒在这邪恶妖异的笑声之中,枯叶般姜缩。
  现在他是第二次听到。
  他不觉全身冰冷。
  一般尖针般的寒意正从他的背后升起,刺人了他的脊骨,刺入了骨髓,刺入了他的心。
  一种莫名的恐怖,强烈的恐怖,梦魇般压住了他的心头。
  他整个身子都起了颤抖,却仍站得很稳。
  他虽然感觉恐怖,却并不害怕血鹦鹉。
  因为血鹦鹉欠他两个愿望。
  ——血鹦鹉每隔七年就降临人间一次,每次都带来三个愿望。
  ——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就能够得到那三个愿望。
  一——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他与铁恨同时见到了血鹦鹉。
  三个愿望血鹦鹉送给了他们两个人。
  铁恨的愿望已实现。
  他如愿以偿,在血鹦鹉的笑声中倒下,死在血鹦鹉的面前。
  还在两个愿望已属于王风所有。
  他第一个愿望是什么?第二个愿望又将会是什么?
  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现在又见到了血鹦鹉,他也想提出自己的愿望。
  可是他现在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妖异邓恶的笑声突然停下。
  血鹦鹉的嘴,仍然张开着,嘴里吐出了人声:“王风!”
  它竟是呼唤王风的名字,它竟还记得王风这个人。
  王风连嘴唇都起了颤抖,颤声道:“血鹦鹉?”
  他居然还说得出话来,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的声音已变得多么难听。
  那简直就不像他的声音。
  血鹦鹉又笑了。
  这一次它又是笑什么?“王风也笑,苦笑。他苦笑着道:“我们又见面了。”
  血鹦鹉只是笑。
  王风竭力提高了声音,道:“你是否还记得欠我两个愿望?”
  笑声又停下,血鹦鹉淡淡地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王风咬咬牙道:“我的第一个愿望是要知道你的秘密。”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血鹦鹉的笑声立时又响起。
  这一次的笑声更尖锐,更刺耳。笑声中,充满了妖异与邪恶,也充满了讥诮。
  左右火墙冰壁下的十万神魔亦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十万神魔同时大笑,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莫说是神魔,就十万凡人同时大笑,那一种声音已足以凉天动地。
  这里却没有天,没有地。
  十万神魔虽然张开了嘴巴大笑,却连一声笑声也没有。
  这刹那之间,血鹦鹉突然消失。
  十三只血奴亦自消失不见。
  冰火风雾中却出现了十万把魔刀。
  新月般的弯刀,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刀在十万神魔的手中,它们捧刀在手,仰首上望,怪异的面容之上一片肃穆。
  王风顺着他们的目光望上去,又看到了魔王。
  这一次他看到的魔王已不是几分,也不是几尺,而竟是几丈。
  他的面容却还是那样的英俊而温和。
  一阵奇异的乐声突然在冰火风雾中响起,十万神魔右手握刀,左手竖起了中指,面容更
肃穆。
  刀光忽一闪。
  十万把魔刀一齐割在十万只中指之上,十万滴魔血从刀光中飞出,从魔指中飞出,箭雨
般飞聚在魔王的面前。
  九万八千六百八十六滴魔血滴成了只血鹦鹉。
  一千三百滴魔血化成了十三只血奴。
  血鹦鹉再现,血奴再在它左右飞翔。
  这岂非魔王十万岁寿诞那一天的情景?“王风整个人呆木当场。刀光又一闪,十万魔刀
在冰火风雾中消失。奇异的乐声已消逝,几丈的魔王亦不知所踪。十三只血奴仍在回环展
翼,血鹦鹉正在十三只血奴之中飞舞。它又笑。笑声中讥诮意味更浓。它笑道:“这就是我
的秘密。”
  它虽然懂得说话,却并没有用任何话解释,却用它神奇的魔力将魔王十万岁寿诞,十万
神魔滴血化鹦鹉那一天的情景,重现在王风面前。
  它用事实来答复王风,用事实来满足王风的愿望。
  王风却几乎要踢自己一脚。
  血鹦鹉这秘密他最少已听说过三次,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可能是事实。
  因为他既没有去过奇浓嘉嘉普,也没有见过所谓妖魔。
  可是他现在已经身在奇浓嘉嘉普,见过了魔王,在他左右的神魔即使没有十万,也已不
止是几千。
  它们绝不可能是人间的人。
  十三只蝠翼燕尾孔雀缅凤凰翅的血奴更绝非人间的雀鸟。
  连这些都会存在,血鹦鹉这件事又怎会不是事实?
  他既然知道血鹦鹉的秘密,还要问血鹦鹉的秘密,这岂非可笑得很?“王风却又哪里还
笑得出来?王风不笑,血鹦鹉笑,大笑不绝。每隔七年它都降临人间一次,每一次都带给人
间三个愿望。得到那三个愿望却不一定就是幸运。七年前太平王府的总管郭繁得到了血鹦鹉
的三个愿望。结果郭繁夫妇双亡,独子郭兰人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终于还是死在棺村里
面。这一次血鹦鹉的降临人间,铁恨王风同时见到他,铁恨得到了它的第一个愿望,那就是
死亡。王风现在亦已提出了他的第一个愿望——血鹦鹉带给人间的第二个愿望。灾祸虽然没
有降临到他的身上,却惹来血鹦鹉与群魔的讥笑。这虽然不是灾祸,也不是幸运。最后的一
个愿望将是什么结果?笑声又停下。血鹦鹉盯着王凤,道:“你的第二个愿望又是什么?”
  王风沉吟了起来。
  这已是他最后的一个希望,他岂能不小心考虑清楚?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中要命阎王针,只有一百天性命这仵事。
  一百无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多天,连两个月他都话不到的了。
  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苍凉的感觉。
  也许血鹦鹉能够以它神奇的魔力清除他身体之内的毒药,延续他的生命,甚至使他永生
不死。
  这是最后的希望,好不好就要求永生?
  王风这念头才动,马上又打消。
  他还很年轻,也并不想死,可是,他却不想被血鹦鹉所利用,将血鹦鹉的邪恶保留在身
上,散播到人间。
  郭繁的遭遇,他虽然没有目睹,铁恨的死亡,他却是印象很深。
  他知道,魔王最大的愿望和目的,是让人间充满了灾祸和不幸,血鹦鹉的愿望带给人间
的,其实就只是不幸与灾祸。
  他纵然永生,那种不幸与灾祸亦必然永远占据着他的生命,而且未必就只是影响他一个
人。
  他绝不想永远生存在灾祸与不幸之中。
  那应该要求什么?
  七年前太平安乐富贵王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神秘失踪这件事的秘密。
  这件事到现在仍是一个不可解的迷。
  铁恨侦查了足足七年,常笑暗中调查这件事亦已有两年多。
  以他们的精明尚且无法侦破这仵事的秘密,其他人更就不在话下。
  能够解开这个谜的,看来就只有魔王,只有血鹦鹉。
  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终于脱口而出,道:“我的第二个希望是要知道太平安乐富贵王府库藏珠宝一夜神秘
失踪这件事整件事的真相。”
  他特别强调“整件事”这三个字。
  就是说,但凡与这件事有关的问题,血鹦鹉都应该给他一个清楚明白的解答。
  血鹦鹉当场一怔:“这件事好像与你并无关系?王风道:“的确是没有关系。”
  血鹦鹉道:“你知道来干什么?”
  王风道:“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血鹦鹉道:“哦?”
  王风反问道:“这难道不能成为愿望?”
  血鹦鹉道:“能。”
  王风道:“能就成了。”
  血鹦鹉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王风道:“有什么奇怪?”
  血鹦鹉道:“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永生不死,你本有两个永生的希望,可是你却不希望
永生。”
  王风道:“因为我不想变成你的傀儡。”
  血鹦鹉道:“原来你是一个聪明人。”
  它又笑了起来,大笑。
  听它的口气,向它要求永生的反倒是傻瓜蛋。
  它大笑展翼,飞转了半身,突然道:“随我来。”
  这句话出口,它便冲前去,飞向前面的宫殿。
  十三只血奴拱拥着它,不离它左右。
  王风忙跟上去。
  风呼啸,雾飘飞,壁立的烈焰又开始飞扬,墙聚的寒冰又开始滚动。
  血鹦鹉一飞向魔宫,肃立两旁的十万神魔便又消失不见。
  它在前面引路,将王风带到魔宫的面前。
  一到了魔宫的面前,十三只血奴突然消失。
  魔王更早已不知所踪,整个奇浓嘉嘉普就只剩下血鹦鹉一只魔鸟。
  它又笑,大笑道:“你由这玉阶直上,到了玉阶的尽头,你将会看见一片汪洋,那之上
有一艘魔舟,一看见那艘魔舟你就要跳进里面,它自然会将你载走。”
  王风道:“我不是要离开。”
  血鹦鹉道:“它也并不是载你离开,只不过将你载到一个地方。”
  王风道:“是什么地方?”
  血鹦鹉不答,只是道:“在那个地方你将会看见两个人。”
  王风又问道:“什么人?”
  血鹦鹉仍不答他,继续道:“他们将会解开你心中所有的疑团。”
  说完这句话,血鹦鹉倏地变回一团火焰。血红的火焰一闪即逝。
  王风哪里叫得住,怔住在那里。
  在他的面前,正是一道白玉阶。
  也只是一怔,他又举起了脚步,抱着血奴直往玉阶上走去。
  玉阶上风更劲,雾更凄迷。
  高处不胜寒。
  王风上到玉阶的尽头,便不由打了个寒噤。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片汪洋。
  一望无际的汪洋。
  水并不是蓝色,也并不是绿色。
  是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
  那与其说是一片汪洋,毋宁说它是一片血海。
  死血的血海,一望无涯,却也没有与天相接。
  海面上根本就没有天空,只有风和雾,烈焰与寒冰。
  这绝不是人间的海洋。
  魔海已在眼前,魔舟又在何处?“王风心念方动,一艘魔舟,就在他面前出现。那其实
只是一个木排。这木排如何能够渡过这一片血海?魔海?这木排又会将他带到什么地方?魔
舟几乎就是在王风脚下出现,一出现便往外飘开。王风哪里还敢怠慢,抱紧了血奴,一纵
身,疾往魔舟上跃落。血鹦鹉吩咐他一看见那艘魔舟就要跳下去,可是他看到那艘魔舟之时
还有短暂的猜疑。即使是真正的海洋,准备跳下去的人甚至存心求死,跳下去前难免猜疑一
下,何况这是一片血海!魔海!那短暂的猜疑也许就已使魔法失效,王风跳下去的那刹那,
那艘魔舟竟突然消失。他竟是跳入一片血海之中!血!触目都是血!王风惊呼方出口,整个
人连同怀抱的血奴已一齐没入血海之中!他却没有掉进水中的感觉,也没有掉进血中的感
觉。那刹那之间,他只觉得自己是坠落一片虚无之中。他张目惊顾,触目已不是血,而是一
片黑暗。——我到底坠落什么地方?”
  王风浑身的血液几乎凝结。
  无知也是一种恐惧。
  风在耳边呼啸,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
  无尽的黑暗。
  卟一声,王风突然感觉自己掉在一片湿软而又带硬实的东西之上,一个屁股虽没有落开
两边,却感觉似乎已经摔得开花。
  然后,他整个身子都倒翻在那一片东西上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反手摸去,着手竟是泥土的感觉,鼻子同时亦嗅到了潮湿的泥土气味。
  他竞是掉在一片土地之上,这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捏着一手的泥土,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在他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寒冰,没有烈焰,也没有雾,甚至连风都已静止。
  这里并不是奇浓嘉嘉普。
  ——奇浓嘉嘉普在什么地方?
  他从上摔下,未摔下之前他是置身奇浓嘉嘉普。
  奇浓嘉嘉普那么应该是在上面的了。
  他摔在泥土之上。
  下面是土地,上面应该是什么?
  他抬头望去。
  上面也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却有尺许的一片迷朦的亮光。
  那一片亮光黑暗中透着蓝色,还有几点昏黄的亮光在闪烁。
  是星光。
  上面是天空。
  他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奇浓嘉嘉普莫非原是在天上?
  他不禁又怔住在当场。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幽幽的叹息在他怀中响起。
  血奴终于醒转。
  她几乎立即从王风的怀中跳起身于,脱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风道:“我也不知道!”
  血奴一声轻叱道:“你——你是谁?”
  王风叹了一口气,道:“这里虽然太黑暗,你没有可能看到我的面容,总该听得出我的
声音。”
  血奴应声一声惊呼:“王风?”
  王凤笑道:“我还以为连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
  血奴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问道:“我方才是不是昏迷了过去?‘王风道:“昏迷了一段
相当长的时间。”
  血奴道:“那我怎会来到这地方?”
  王风道:“是我抱你跳下来的。”
  血奴诧声道:“你怎么抱着我跳下这见鬼的地方?”
  王风道:“这并不是我的主意。”
  血奴道:“那是谁的主意?”
  王风道:“血鹦鹉。”
  血奴的语声立时变得奇怪起来,道:“你又见到了血鹦鹉?”
  王风道:“还有他的臣子。”
  血奴奇怪道:“血鹦鹉的臣子?”
  王风道:“也就是你房中那幅魔画上的十三只血奴。”
  血奴沉默了下去。
  王风接着又道:“它们与那幅魔画上面所画的竟完全一样,有孔雀的轭,有蝙蝠的翅,
有燕子的剪尾,有毒蜂的毒针——”血奴截口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王风惊叹道:“魔中之魔,诸魔之王。”
  血奴追问道:“你是说你见到了魔王?”
  王风道:“其实第一个我就是见到他,除了魔王之外,还有十万妖魔。”
  血奴又截口问道:“你见到的魔王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凤道:“也是跟那幅魔画上面所画着的完全一样,头戴紫金白玉冠,很年轻,又英俊
——”血奴再一次打断了王风的说话,道:“你方才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王风道:“奇浓嘉嘉普!”
  血奴失声道:“你说在什么地方?奇浓嘉嘉普!”
  王风道:“我想不到真的有这个地方。”他的语声突变得虚虚幻幻。“没有头上的青
天,没有脚下的大地,只有风和雾,寒冰与火焰,我抱着你竞就是在那当中。”
  他的语声更虚幻,道:“也没有多久,寒冰凝成了冰壁,火焰结成了火墙,十万妖魔排
列在冰壁火墙之下,魔宫之前,那时候十三只血奴就拥着血鹦鹉飞来了。”
  血奴没有作声。
  王风接又道:“来的时候只是一团火焰,火焰血花一样炸开,血鹦鹉才现身出来。”他
的语声突又一变,变得很恐怖,道:“它一现身就笑了,像人一样笑,还像人一样说话,第
一句话竞是呼唤我的名字。”他吁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几乎快要给它吓死,幸好那时
我记起了它欠我两个愿望。”
  王风忽的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竟还笑得出,就是血奴都有些佩服他了。
  他笑笑道:“你知道我向它提出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血奴没有应他。
  他自己随即说了出来:“我竟还要它告诉我血鹦鹉的秘密。”
  他放声大笑。
  血奴没有笑,什么表示也没有。
  王风似乎也觉得一个人笑实在太没有意思,很快就收住了笑声,又问道:“你知道它怎
样答复我?”
  血奴终于开口,问道:“它对你说了些什么?”
  王风的话语又变得虚幻,道:“它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它神奇的魔力,使魔王十万
岁寿诞,群魔共聚奇浓嘉嘉普,滴血化鹦鹉那一天的情景,在我的眼前重现,用事实来答复
我,来满足我的愿望。”
  血奴又沉默了丁“去。王风微喟道:“我虽然看到了一生从未见过的奇景,却浪费了第
一个愿望。”
  血奴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说话,道:“它欠你两个愿望,就算浪费了一个还有一个,你的
第二个愿望又是什么?”
  王风道:“我要它告诉我太平安乐富贵王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神秘失踪这件事整件事的
真相。”
  血奴道:“它这一次又是怎样答复你?”
  王风道:“这一次它也是没有正面答复我,只是叫我走上魔宫的石阶,跳进石阶尽头那
一片汪洋之上的一艘魔舟,它说只要我跳下去,那艘魔舟就会将我带到一个地方,在那个地
方有两个人可以解开我心中所有的疑团。”
  血奴忽问道:“你真的见到了那片汪洋,还有那什么魔舟?”
  王风道:“那一片汪洋其实是一片血海,魔舟只是一个木排。”
  血奴道:“你真的跳下去了?”
  王风道:“所以你和我现在才会在这个地方。”
  血奴再次沉默了下去。
  王风突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地方也许就是地狱了……”
  血奴第五次打断他的说话,道:“你哪来这许多的鬼话?王风道:“你当我说的都是鬼
话?”
  血奴道:“不是鬼话是什么?”
  王风道:“我虽然走遍了奇浓嘉嘉普,还没有变成妖魔鬼怪。”
  血奴道:“什么奇浓嘉嘉普,什么十万神魔滴血化鹦鹉,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王风道:“我的眼睛好像并没有毛病。”
  血奴道:“脑袋有毛病也是一样。”
  王凤道:“我的脑袋一直都很正常。”  血奴冷笑道:“那么你方才如果不是见鬼,
就一定发疯。”
  “他方才并没有见鬼,也没有发疯。”
  另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来。
  非常动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缥缥缈缈,仿佛是从天上飘下。
  王风血奴不由齐都抬头。
  尺许丁方的那一片天光之中即时闪起了碧色的光芒。
  火光。
  他们在地下石室所见到的那种火光。
  那个声音连随又说道:“不过在下面几天,你们就会发疯,也必然可以见鬼的了。”
  王风不由得长身而起,血奴已厉声喝问:“谁!”
  那个声音格格地笑道:“王风的声音,你都能够认得出来,我的声音怎么你反而听不出
了?”
  “你——是你!”血奴的语声立时变了。
  语声竟带着强烈的恐惧。
  王风那刹那好像亦认出了那个声音,不由心间打了两个寒噤。
  碧绿的火光之中即时出现了一张脸。
  很年轻的一张脸,无论怎样看来这个人也只得十四五的年纪,只是一个小姑娘。
  穿红衣的小姑娘。
  碧绿的火光只是一团,虽然已染绿了她的脸,但还没有染绿她的衣裳,还不难分辨出那
是一身红衣。
  他们却知道这位红衣小姑娘实在已不小的了。
  这位红衣小姑娘自然就是神针韦七娘。
  魔王在她的瞳孔飘出,现身在地下室的时候,她烟雾一样消散,现在竟然在天上出现。
  莫非她,已被魔王变成了一个妖魔?
  王风的眼睛霍地暴张,瞪着那一团碧绿的火,瞪着火光中的那张脸庞,突然道:“你为
什么还不将那张面具除下来?”
  韦七娘笑道:“我戴着这张面具最少年轻了十年,上了年纪的女人岂非都喜欢将自己装
扮成一个小姑娘?”
  王风冷笑道:“你就算不将面具除下,我也已知道你是谁。”
  韦七娘笑问道:“我是谁?”
  王风一字字地道:“李大娘!”
  那显然是韦七娘,他竟说是李大娘。
  韦七娘岂非在地下室里烈焰中灰飞肉灭?
  看来他的眼睛如果没有毛病,脑袋只怕真的有些毛病的了。血奴这一次反而没有说他发
疯。
  韦七娘也没有,笑笑道:“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王风道:“声音。”
  韦七娘道:“现在我一开口你就认出了我的声音,方才在地下室为什么我说了那许多,
你竟然认不出来?”
  王风没有作声。
  韦七娘道:“是不是因为我当时压着声音说话,是不是因为你当时惊魂甫定,血奴又昏
倒,一颗心已经乱成一堆草一样?”
  王风并没有否认。
  韦七娘随即举手揭开了脸上那个小姑娘的面具,面具后面的果然是李大娘的脸庞。
  她的脸上却也是挂着笑容。
  她本是一个绝色佳人,笑起来尤其美丽,碧绿的火光照在她的面上,虽然使她的面色显
得诡异,那无损美丽的容颜。
  在血奴王风的眼中,她却已不是一个绝色的佳人,只是一个狠毒的恶魔。
  韦七娘的面具落在李大娘的手中,韦七娘的人已怎样?
  血奴忍不住开口问道:“韦七娘的面具怎会落在你手上?”
  李大娘笑道:“她连性命部已保不住,如何保得住那个面具?”
  血奴叫了起来:“你杀死了她?”
  王风亦同时叫了起来:“那全身着火焚烧,后来与常笑同坠火阱中的女人不是你,莫非
就——就是韦七娘?”
  李大娘点头笑笑道:“你头脑倒也灵活,就可惜后知后觉!”
  王风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娘道:“那个地下室本来是一个很安全,很秘密的地方,由入口开始,一共有十三
重凶毒的机关埋伏。所有的机关埋伏终年开启,无论什么人走进去都九死一生。”
  王风道:“你自己当然例外。”
  李大娘道:“我入去时当然可以将那些机关埋伏暂时封闭,可是随后进来的仍是一条死
路。”
  王风道:“你进去之后,自然不会将那些机关埋伏封闭。”
  李大娘道:“自然不会。”
  王风道:“我们三人进去的时候却是安全得很。”
  李大娘:“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就无须将那些机关埋伏暂则封闭,也可以安全走过的
了。”
  王风道:“人偶尔会发发高烧,机关偶然失灵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李大娘道:“那些机关都是出自西域的高手匠人,就算三五十年之后亦不会失灵。”
  王风道:“这就奇怪了。”
  李大娘道:“也没有什么奇怪,只不过因为在我进去之前,已经有一个人走进去。”
  王风道:“韦七娘?”
  李大娘道:“正是她。”
  王风道:“她懂得机关?”
  李大娘道:“如果她能全懂倒还好,那最低限度她也不过将那机关暂时封闭,还可以再
用,她却是一知半解,十三道机关结果倒有十一道给她弄坏了。”
  王风道:“火阱以及那一幅将火焰隔断的石壁想必是未坏的两道机关其中的一道。”
  李大娘道:“现在却已不能再用了。”
  王风道:“还有的一道如何?”
  李大娘:“也已不能再用。”她冷笑一声,道:“那一道机关是一蓬致命的毒烟。”
  王风道:“哦?”
  李大娘道:“第一道至第十道的机关完全都是独立的机关,第十一道与第十二道都是相
连在一起,一连穿过了十道机关都是独立,到了第十一道机关之时,纵然是极小心的人亦难
免大意疏忽,她也并没有例外。”
  王风脱口道:“那一蓬毒烟……”
  韦七娘道:“她吸进体内,我进入地下石室之际,她已然倒死地上。”
  王风道:“后来,我们所听到的那一声惨叫……”
  李大娘说道:“你们都听不出那是我的声音?”
  王风道:“听得出,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惨叫?”
  李大娘笑道:“不为了什么,只为了要你们快进入那地下石室。我知道当时你们已在门
外。”
  王风道:“在我们进去之前,你已跟韦七娘换过了衣服,将她搬到魔王的石像面前焚烧
的了?”
  李大娘道:“这之前我当然还得先毁掉她的面庞。”
  王风道:“她的人都已死了,你何苦一再难为她的尸体?”
  李大娘道:“因为我要你们认为是我在焚身自杀。”
  王风道:“那一声叹息……”
  李大娘截口道:“是我在叹息,一个人还能叹息,就表示他还没有完全断气,即使我只
得一线生机,相信你们都不会束手旁观,由得我活活烧死,所以我算准了一听到叹息,你们
一定会扑前抢救。”
  王风道:“我们一扑前,你就发动那第十三道机关?”
  李大娘道:“我的确是那个意思,亦已付诸行动,只可惜就只坑杀一个常笑。”
  王风不觉捏了一把冷汗,他并没有忘记那个可怕的火阱,亦没有忘记常笑那种恐怖的死
亡。
  他随即问道:“当时你是在什么地方?李大娘:“在一面暗壁之内。”
  王风道:“只是常笑一个坠下陷阱,你当然不会满足。”
  李大娘:“也不能满足你们留在石室中,这对于我更是一种障碍。”
  王风忽的想起了地下石室门外那“宝库”两个字:“是因为石室里面的那些箱子?箱子
之中的珠宝?”
  李大娘道:“你也知道箱子里面装载着珠宝?”
  王风道:“难道你建造那么安全秘密的一个地下石室,就是只为了万不得已之时藏身之
用?”
  李大娘道:“当然不是。”
  王风突然道:“那些珠宝是不是就是太平安乐富贵王府失窃的珠宝?”
  李大娘反问道:“你说是不是?王风道:“我说就是了。”
  李大娘笑笑。
  王风喃喃道:“怪不得我们对于你是一种障碍,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来清除这种障碍?”
  李大娘道:“我不能出来。”
  王风道:“哦?”
  李大娘道:“因为我既没有将你击杀的本领,当时我更是光着身子。”
  王风道:“当时你还没有换上韦七娘那一身红衣裳?”
  李大娘道:“我是在只见常笑一坠陷阱,才有以韦七娘的身份出现这个念头。”
  王风道:“暗壁之内想必还有一条暗道通往灵堂上面。”
  李大娘道:“所以我才能在石室门外出现,那时血奴已昏倒在你的怀中,那在我来说更
是一个绝好机会。”
  王风道:“血奴与韦七娘相处多年,对于她的言行举止自必熟悉得很,她若是没有昏迷
过去,你纵能瞒过我,也无法瞒过她。”
  李大娘并不否认,点点头,却又道:“即使连她也能瞒过,我只有一双眼睛,要将你们
两个人同时催眠,只怕也没有可能,因为你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
  眼睛,催眠!
  王风不由得苦笑道:“我只知道防范李大娘的一双眼睛,却竟没有想到连韦七娘的一双
眼睛也要防范。”
  李大娘道:“男人遇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忽然在自己面前流泪,就算不心软,心神想必也
难免一乱。”
  王风不能不点头。
  李大娘接道:“不管是心乱抑或心软,都不免有些大意疏忽,看见了眼泪,亦不免注视
她的眼睛。”
  王风道:“你的眼泪倒不少!”
  李大娘道:“也不多,刚好够用。”
  王风又一声苦笑,道:“我方才看到的妖魔想必就是你的眼睛在作怪。”李大娘道:
“你的心如果不怪,我的眼睛又如何能够作怪?魔由心生,你方才所看的其实就是你心里所
想的,对于奇浓嘉嘉普种种传说,我看你己听说过不少次。”
  王风道:“以我记忆是三次。”
  李大娘道:“鹦鹉楼血奴闺中那幅魔画也是印象深刻的了。”
  王风不能不承认。
  粉刷那幅魔画之时,魔画之上的诸魔他的确看得非常仔细。
  那心中自然都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是以心神一被李大娘魔眼控制,李大娘一声魔王,他便不由想起那些传说,那幅魔画。
  方才他眼中所见,其实就是他心里所想。
  到了心神完全被控制,他眼中所见的却是李大娘口里所说的了。
  那会子李大娘就算叫他自杀,相信他亦会自杀。
  李大娘却只不过叫他跳入血海中的一艘魔舟。
  事实并没有血海,也没有魔舟。
  他抱着血奴一跳,就跌下这黑暗的石牢之中。
  灯光碧绿而暗淡,照不到下面,那个洞口周围却照得非常清楚。
  洞口的周围全是石壁,这不是一个石牢又是什么?
  火光忽一闪,李大娘又笑起来,道:“不过,你的想像力倒也丰富,居然还想到穿墙入
壁,看到你那些动作,当时我几乎没有笑弯了腰。”她笑得好像开心得很。
  王风却只在苦笑。
  一直等到李大娘的笑声完全停下他才再开口,道:“方才那血鹦鹉的说话是不是出自你
口中?”
  李大娘颔首道:“是!”
  王风道:“你的话能不能作准?”
  李大娘又笑,笑着道:“那要看什么话了。”
  王风道:“你说我在这个地方将会看见两个人,他们将会解开我心中的疑团。”
  李大娘道:“这是事实。”
  王风道:“人呢?”
  李大娘道:“下面一片漆黑,难怪你看不到。”
  王风道:“人就在下面?李大娘道:“两个人。”
  王风不由追问道:“两个什么人?”
  李大娘:“魔王,血鹦鹉!”
  王风闷哼道:“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他这句话出口,血奴一旁已叫了起来:“他们就在这里?”
  听她的话,世间真的有所谓魔王,血鹦鹉。
  王风不由得一怔,脱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大娘道:“魔王当然就是个王,也就是血鹦鹉的主人,血鹦鹉却是十三个血奴的主人
的首领,甘老头拼命要我放出来的就是他们,韦七娘乘乱偷入地下石室也就是为了搜寻他们
的踪迹。”
  王风并没有忘记甘老头与韦七娘都是十三个血奴之一。
  李大娘接道:“地下石室之外本来终年守卫着我手下十三把魔刀中的四把,武三爷杀人
庄院之时他们仓惶出外应战,韦七娘才有机会接近石室暗门,她能够连毁十一重机关进入内
里实在不简单,只可惜人并不在石室之内,她纵然未死,结果仍不觉大失所望。”她语声一
顿,道:“人就在你们下面!”
  言犹未已,血奴已经又叫了起来:“灯呢?”
  李大娘说道:“顺下面,一共有四盏灯,你们尽可以将之燃着,有了灯就会看得清楚的
了。”她忽然问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带着火折子之类的东西?”
  这句话还未说到一半,王风将自己上下搜摸了一遍。
  走江湖的人身上少不了都会带着火折子千里火之类的东西,他也不例外。
  可是这一找之下,他却发觉所带的火折子已然失落。
  血奴即时向他问道:“你有没有火折子在身上?”
  王风道:“没有。”
  李大娘的耳朵居然也很灵,接口道:“没有也不要紧,将这盏灯送给你们。”
  她旋即松手,手中的绿灯直往下坠。
  看着那盏灯落下,王风不由就打从心里寒了出来。
  碧绿的灯光由暗淡而逐渐光亮,一会才落到他们头上。
  由李大娘身形的大小,他虽已看出这石牢绝不会矮到哪里去,可是现在这盏灯一落,他
却发觉到这石牢实在比他们估计的还要高出许多。
  他倒有些奇怪,方才那一跌居然没有将他跌散。
  接灯在手,他就隐约看到了四面的石壁之上都嵌着一盏石灯。
  他连随掌灯纵身飞起。
  碧绿的灯光一闪再闪,到他的身形落下之时,四壁的石灯都已被他燃亮。
  四壁的石灯燃起来的都是碧绿的火光。
  碧绿的火光照亮了整个石牢。
  火光一亮起,王风就听到了血奴的惊呼。
  四盏石灯每一盏都嵌在丈许高的石壁之上。
  每一面石壁都四丈过外,四面石壁合成了这一个两丈多的石牢。
  石牢的下面却只有一半是石地,还有一半是潮湿的泥土。
  石地用石块组成,与泥上相接的部份参差不齐,仿佛铺到那里石块便已经用尽。
  石地有两张石榻,两张石榻之间隔着一张石桌,旁边还有两张石凳。
  石凳上没有人,石榻上却有,一张石榻一个,总共两个人。
  李大娘没有说谎,话却不能作准。
  石榻上那两个根本已不能叫做人。
  那只是两具死人骨骼,两具骷髅。
  碧绿的火光之下,骷髅抹上了一层碧绿的光。
  一种莫名的阴森,莫名的诡异气氛,笼罩着整个石牢。骷髅幽幽的,端端正正的盘膝坐
在石榻之上,深陷的眼窝里隐约闪烁着惨绿的磷光。  其中一具骷髅的头上赫然戴着一顶
紫金白玉冠。
  血奴就盯着那具骷髅惊呼失色。
  她霍地抬头,盯着李大娘,一正脸,冷笑道:“你又在卖弄什么阴谋诡计?”
  李大娘亦是在盯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莫非不肯相信所看见的事实?”
  血奴刚平静下来的面色又变了。
  李大娘再叹了一口气,道:“我其实也不是一个怎样贪心的人,那些珠宝有一半到手其
实已经很满足,随时都准备放人了。谁知道,他们在下面不过十日,魔王便不甘屈辱自断经
脉自裁,鹦鹉亦相继殉主自尽。”
  血奴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李大娘接道:“以他们的身份,我也知道这个石牢实在太过委屈,本来准备将这个石牢
加以布置的,可是地面都还未弄好,事情就已经发生。”她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如
果传了出来,我们之间的约定固然终结,我更绝不会活到现在,你们知道了魔王血鹦鹉已经
不在人间,又岂会不立即取我性命?”
  血奴突然打断了她的说话,道:“我们将珠宝完全找回来之后你就要将人交出,到时候
你如何向我们交代?”
  她一面激动之色,就连说话的声音亦己变得激动非常。
  李大娘反而在笑了,道:“你们永远都不能将那些珠宝完全找到的。”
  血奴厉声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娘笑道:“你们那边将珠宝找回来,我这边便又将一些珠宝卖出去,虽然你找回来
的那些珠宝不能再出手,那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部份,那许多珠宝,何时才卖尽?”
  血奴的面色越听越激动,破口骂道:“你就是这样卑鄙。”
  语声陡落,她的身形突然飞起,直扑向洞口。
  这一下出其不意,李大娘却丝毫也不惊慌,竟就笑望着血奴向自己扑来。
  血奴的身子飞起了两丈,力道已尽,那身形一凝,便往下泻落。
  地牢并不止两丈高下。
  身形一落下便又纵起,这一次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支短剑。
  她人在半空,猛一声轻叱,手中的短剑双脱手,飞击李大娘。
  碧绿的火光中两道寒芒闪电般一闪,两支短剑已然飞到洞口。
  她出手的准确并不在王风之下。
  这两支短剑已能将李大娘击杀。
  李大娘却仍不闪避,纤纤素手一翻,手中突然多了支黑黝黝的尺子。
  量天尺!
  是武三爷的量天尺!
  血奴那两支短剑几乎同时一斜,飞向李太娘手中的量天尺。
  叮叮的两声,两支短剑一齐吸附在量天尺之上。
  李大娘格格娇笑道:“你还有什么兵器暗器?血奴的身形已然落下,她看在眼中,听在
耳里,一张脸不由得铁青,但旋即又激起了红晕。她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张嘴”哗“一
口鲜血喷出,突然跪倒在那具头戴紫金白玉冠的骷髅面前。她双目暴睁,眼角已迸裂,鲜血
自眼中流出,流下了她的面颊。她的眼泪亦流下。泪中有血,血中有泪。她的嘴唇也不住地
在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连她的神情亦变得呆木。王风一直在留意着她,看见她这个
样子,当场也吓了一跳。他正想上前将她扶起来,她的人已倒下,又一次昏迷过去。她与那
具头戴紫金白玉冠的骷髅原是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为了将人救出来,这几年,她几乎心力
交瘁,更不知遭遇多少屈辱。人现在却已变成骷髅,多年的心愿顿化泡影,这打击之大,并
不是王风所能想像。她满怀悲愤,一心拼杀李大娘,可是李大娘高高在上,就连拼命都不
能。李大娘格格一笑,就更气得她吐血。王风赶紧上前抱起她。李大娘笑声未绝。她的笑声
本来很动听,现在王风听来只觉得刺耳。他仰首又瞪着李大娘。笑声立时停下,笑面却未消
失,笑意还在眼中。李大娘笑顾王风,道:“你是否也想试试能否跳上来对付我?”
  王风冷笑道:“我还有自知之明。”
  他本就不是以轻功见长,更何况这石牢足足有四丈高下。
  李大娘道:“你是不是不要命,随时都在准备拼命?”
  王风只是冷笑。
  他虽然不要命,随时都在准备拼命,可是在目前的这种形势之下,根本没有他拼命的余
地。
  李大娘当然明白,她还要这样说也不过气气王风。
  王风居然不动气。
  李大娘实在有些失望,她一声微喟,道:“你不肯自己跳几下给我看,我只好自己想个
办法要你大跳了。”
  王风突喝道:“你准备怎样?”
  李大娘道:“这陷阱的上面本来有一块几百斤的铁板,将铁板放下,就算轻功很好,亦
只有在下面等死的份儿,只要我断绝供应清水食物,不出三日,你们在下面就不渴死也得饿
死,据我所知,饿也可以饿得人发疯,到时只要我将铁板再打开,就不难见到你在下面猴子
般乱跳。”
  王风道:“三两天还饿不死我这个人,这石牢里面说不定还有可吃的东西。”
  李大娘道:“泥土里的蚯蚓还是缝中的蜈蚣?”
  王风道:“蚯蚓蜈蚣据我所知都是非常可口的。”
  李大娘道:“你吃过那些东西?”
  王风道:“还没有这样机会。”
  李大娘道:“这一次是你的机会了,只不知,你是不是真的敢吃那些东西?”
  王风道:“连命我都敢拼,还有什么事情不敢?”
  他口里说的虽然硬朗,心里却已发悸,咽喉却在发干,突然生出一种想吐的感觉。
  蚯蚓滑腻的身子,蜈蚣丑恶的形态,就看在眼内,已令人心里不大舒服,人口呢?
  李大娘打了一个寒噤,道:“连那些东西你都吃,我就想不佩服你都不成了。”
  王风板着脸,不作声。
  李大娘连随问道:“只不知血奴是不是也吃得下那些东西?”
  女孩子大都连老鼠都怕得要命,血奴即使是例外,要她吃蚯蚓、蜈蚣,只怕要她死还要
简单。
  王风竟反而笑了起来:“她就算不吃也不要紧。”
  李大娘:“哦?”
  王风道:“一天半天没有东西入口,我相信她还支持得来。”
  李大娘不禁一怔,说道:“我听不懂你这句话。”
  王风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够将我囚在这个石牢里活活饿死?”
  李大娘道:“难道你有本领逃出这个石牢?”
  王风道:“一天半实在多,也许两三个时辰之后我就在石牢外面,那会子最好你已远离
这里,不给我遇上。”
  李大娘又是一怔,道:“不成你真的有穿墙入壁,飞天遁他的本领?”
  王风冷声道:“我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法师。”
  李大娘追问道:“你那是什么本领?”
  王风道:“也不是什么本领,只不过我身上带着一支削铁如泥的宝剑。”
  他身上的确有一支剑,那剑也的确非常锋利,却只是一支普通的剑,削泥倒可以,削在
铁上多削几下只怕就不难断成两截。
  他却说得很真实。
  听他的语气,好像非要李大娘大吃一惊不可。
  李大娘却没有给他吓着,反而又大笑了起来。
  她笑道:“原来你就只是还有一支削铁如泥的宝剑。”
  王风道:“你好像并不担心?”
  李大娘道:“我担心什么?”
  王风道:“这石牢的石头,封口的铁板,莫非连削铁如泥的宝剑都削不入?”
  李大娘笑道:“那只是普通的石头,普通的铁。”
  这一次到王风奇怪了,道:“你难道不怕我走出来找你算帐?”
  李大娘:“怎会不怕!”
  王风道:“我看,你简直就不是害怕的样子。”
  李大娘道:“如果你现在能够出来找我算帐,我就真的害怕了,可惜你最少也要两三个
时辰之后才能够出来。”
  王风道:“哦?”
  李大娘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将你们囚在石牢里头活活饿死,因为那最少要两三天时
间。”她笑了笑,又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就连三个时辰的耐性我也没有。”
  王风不由皱起了眉头。
  李大娘又接道:“我现在就要你活虾般乱跳。”
  王风问道:“这石牢下面莫非还有什么机关?”
  李大娘又是一笑。
  她笑得异常妩媚,王风看在眼内反而由心里寒了出来。
  李大娘哈哈大笑道:“当然有,且已发动。”
  这句话入耳,王风忽然发觉石牢已不像方才那么碧绿。
  他惊顾四周,立即就发觉四面的石缝中缓缓渗出了那种黑油。
  他并不知道那种黑油到底是什么东西,却知道那种黑油极易燃烧,而且不着火则已,一
着火便不可收拾。
  常笑的死亡他并没有忘记。
  四盏石灯上的石缝中亦有黑油流下,并且已流入石灯,燃烧了起来。
  火随即顺着流下的黑油烧上去,只不过片刻,四面石壁上已然出现了无数条火蛇。
  火蛇嗤嗤的飞舞游走,四面石壁眼看就要变成四面火壁。
  黑油继续渗出,继续流下,火蛇亦随着往下飞窜。
  黑油流到地上之时,火蛇亦是必在地上流窜,到了黑油将地面铺平,整块地面便变成了
一片火海。
  地面一变成火海,王风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亦不免化作飞灰。
  也根本不必等到地面变成火海,王风血奴只怕便已被四壁飞窜的火灼成焦炭。
  王风这才着慌。
  李大娘看着他,格格笑道:“你那支削铁如泥的宝剑能不能将这些火蛇削断?”
  她手中虽然无灯,石牢的火光已将她的脸照得更明亮。
  火光在闪动,她的面容在幻变。
  她一脸笑容。
  美丽的笑容一起幻变,亦变得诡异。
  她笑得非常开心。
  王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王风越骂,李大娘越是开心。
  一个人独骂实在无味,王风只骂了几句,便收住了口。
  李大娘这才开口,说道:“半个时辰之后,你如果还不变做一只活虾的话,那我就真的
服了你。”
  这句话说完,她又格格大笑起来。
  满室火蛇在她的格格笑声中飞舞更急,嗤嗤的一片异响。
  嗤嗤的火声中,格格笑声突断。
  王风抬头想再骂几声之时,大娘已不在石牢之上。
  她去了哪里?
  这念头一闪即逝,王风闭上了嘴巴,张目四顾。
  四面石壁这时简直已变成四面火墙。
  他已感到了火的灼热,呼吸亦开始觉得有些困难。
  石壁下亦已开始燃烧,几条火蛇开始在地面四下流窜。
  王风瞪着地面流窜的火蛇,一个身子不由得团团乱转。
  这个燃烧的石牢虽不是一个锅,他已如铁锅上的蚂蚁一般。
  四面的石壁火焰流窜,完全没有着手的余地,他根本不能攀高躲避,脚下是泥土,并没
有地道,唯一出口就在上面。
  这出口离地却有四丈多,纵然封闭的铁板没有放下,李大娘也没有在上面监视,他亦没
有一跃而上的本领。
  无路可逃也就只有等死了。
  火越烧越猛,石牢自然亦越来越热,王风的心却越来越寒。
  他的额上已有汗滴下,却不知是热汗抑或是冷汗。
  他的身于转动着,突然停下,闪动的目光同时凝结,落在地面的石板上。
  ——地面上铺着的石板最少有二三十块,将那二三十块石块堆起来,虽然还不够,总可
以拉近与出口的距离,何况还有两张石榻,这些加起来,如果李大娘没有将封口的铁板放
下,人不在上面监视的话,应该可以帮助他跳出这个石牢的了。
  他心念一动,不由又抬头望去。
  李大娘仍不见在出口那里。
  他的目光转向石榻那边。
  靠墙的一张石榻之上已渗满了黑油,火蛇亦已经窜落黑油之上。
  整张石榻都已在燃烧,头戴紫金白玉冠的那具骷髅仿佛就盘膝坐在火焰中。
  周围的气氛更显得诡异。
  王风没有理会那许多,将血奴放下,身子如箭般射落在那张还未着火的石榻上面,双手
扳住了榻脚,正想将石榻拉开,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一怔,不觉放下手,倾耳细听。
  果真是有人在呼唤他。
  绝不是李大娘。
  陌生的声音,又似曾听过。什么人?
  “王风!王风!”
  呼唤的声音怪异非常,赫然是从石牢上面传下来的。
  他自然抬头望去,一双眼当场发直。火光闪动中,石牢上赫然立着一只鹦鹉!血红的鹦
鹉!血鹦鹉!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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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3:2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六章 血鹦鹉的愿望

  王风整个人都呆住了。
  也不知多久,他突然将手伸出,伸向旁边的那张石榻。
  灼热的火焰尖针般烧痛了他的肌肤。
  他赶紧缩手。
  是真的火焰,绝不是幻觉。
  他看看被火烧痛了的手,又看看出现在石牢上面那只血红的鹦鹉,猛一声怪叫——“血
鹦鹉!”
  声音嘶哑而急促,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他面上的表情更就是见鬼一样!
  血鹦鹉笑了,就像人一样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邪恶,说不出的妖异,更仿佛带着讥讽。
  王风还没有忘记这种笑声。
  他更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这只血鹦鹉,第一次听到这种笑声的时候,铁恨枯叶般在他的
面前倒下,枯叶般萎缩。
  鸟虽然没有人那么容易辨认,他却敢肯定立在石牢上面的那只血红的鹦鹉,就是他第一
次所见到的血鹦鹉。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形状,一样的笑声,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样。
  他绝不相信还有第二只这样的鹦鹉。
  笑声忽停下,血鹦鹉的嘴里吐出了人声。它就像人一样的说:“你大概想不到我竟会在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吧?”  这声音与呼唤“王风”两字那声音完全相同,方才呼唤
王风的显然也就是它。“王风的痛的手忽觉得冰冷。他全身都已冰冷。石牢刹那仿佛变成了
冰窖,灼热的火焰仿佛都成了森冷的寒冰。他的嘴唇已发白,不住地颤抖。并不是害怕,只
是事情的发生实在太突然。突然得使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根本不能够排除那重恐怖
的感觉。他猛一咬牙大声道:“你真的是那只血鹦鹉?”
  王风道:“为什么你竟会在这时候,这个地方出现?”
  血鹦鹉道:“因为你在这个时候有难,在这个地方遇难。”
  王风道:“听你这样说,你似乎真是一只通灵的魔鸟。”
  血鹦鹉道:“听你的口气,你却好像并不高兴见到我。”
  王风道:“谁说不高兴,我高兴得简直要跳起五丈。”
  血鹦鹉道:“就只是五丈?”
  工风道:“只要我能够跳高五丈,我就已经可以离开这个要命的石牢,火窟!”
  血鹦鹉道:“你想离开?”
  王风道:“不想的是疯子。”
  血鹦鹉道:“我知道你绝不是疯子。”
  王风道:“如果是疯子,我就绝不会还记得你欠我两个愿望这件事。”
  血鹦鹉说道:“你现在就想要那两个愿望?王风道:“想极了。”
  血鹦鹉道:“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王风立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反而怀疑你到底是一只灵鸟还是一只呆乌了。”
  血鹦鹉:“你的第一个愿望莫非就是要赶快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
  王风道:“越快就越好。”
  血鹦鹉说道:“我这就让你得到一个愿望。”
  这句话说完,一条绳子迅速地从石牢的出口垂下。
  王风不由又呆木当场。
  血鹦鹉每隔七年就降临人间一次,每一次都带来三个愿望。
  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它就会让你得到那三个愿望。
  无论怎样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这显然并不只是一传说。
  王风非独一再看见血鹦鹉,而且他的愿望一提出,马上就得以实现。
  他握住了那条垂下来的绳子。
  是真的绳子!
  他不由一声怪叫,俯身一手抱起了血奴,握着绳子的那只手反而松开,双脚就旋即一点
地,身形如飞鸟般高飞。
  这下子火蛇已然在地上流窜,四面的石壁已然变成了火壁。
  烈火魔爪般从四壁伸出,仿佛要攫住王风,将他吞没在火中,浓烟更使他们泪水直流,
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飞两丈,他空出的手再伸开又抓住了绳子,那身形往下一沉,借力又飞起。
  第二次飞起,他的人已连同血奴飞出了石牢。
  这最后的一次飞高,他的身形简直就像是箭一样。
  他担心出口的周围有几把魔刀正准备向他的身上招呼。
  他也已准备挨几刀了。
  身形飞起时,他空出的手已然抽出了他一向用来跟人拼命的那支短剑。
  他这如箭般射出的身形居然吓了那只血鹦鹉一跳。
  “呱”一声,那只血鹦鹉就像是被人发觉追打的小偷一样,赶紧飞起来。
  血红的羽毛霍的展开,它就像一团火焰,飞入了空中。
  石牢的所在赫然是一个天井,左右是洞房,前后各有一道月洞门。
  石牢出口的四边有一条深长的凹槽,槽中有可以升降的石板。
  一块嵌着石块的铁板正在出口的一旁。
  铁板的下面却装着滑轮,当铁板滑回石牢上面之后,这地方只是一个晾衣晒谷用的石板
天井,谁也想不到下面竟有一座石牢,火窟!
  已近拂晓,未到拂晓。
  黑夜已逝去,天色仍苍茫。
  天上还有星,还有月。
  月却还在天边。
  朝雾从环山吹来,整个庄院都在雾中。
  天井中同样淡雾迷离。
  油烟从石牢中涌出,淡雾仿佛已变成浓雾。
  血鹦鹉一飞丈外,落在月洞门上的瓦脊上。
  王风的身子亦几乎同时飞鸟般一折,在石牢出口旁边的石板上落下。
  他左手紧抱着血奴,右手紧紧握着那支短剑。
  他随时都已准备拼命。
  尺许的短剑闪着寒芒,他的眼瞳同样在闪着寒芒,就像天上寥落的晨星。
  疏星凄清,烟雾迷离。
  烟雾中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灰尘,却仍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身官服。
  官服象征官家的威严。
  这个人的面上哪里还有丝毫威严之色。
  一种说不出却又可以感觉得到的倦意布满了他整个身子。
  在他的面上有的只是落寞。
  这落寞之中,却又仿佛透着一种深沉的悲痛。
  这个人竟然就是附近百里官阶最高的安子豪!
  鹦鹉楼那一夜之后,他就像烟雾一样在这个平安镇消失。
  现在他却又出现在这天井的烟雾之中。
  这之前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又为什么竟会在这里出现?
  一个人倒在安子豪的脚下。
  红色的衣裳,雪白的肌肤,美丽的面庞,窈窕的身材。
  李大娘!
  安子豪的目光并没有在李大娘动人的身于之上。
  他正在望着王风。
  那条绳子赫然握在他的手中。
  王风一出了右牢就发觉石牢出口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是安子豪。
  那刹那他的眼中充满了敌意。
  他却几乎立即认出了安子豪。
  满眼的敌意变成满眼的疑惑,他瞪着安子豪手中的绳子,就连面上也充满了疑惑的神
色。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一种难言的静寂蕴斥天地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风吁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安子豪!”
  安子豪淡然应道:“王风!”
  王风道:“我实在想不到是你。”
  安子豪道:“很多事情你都想不到。”
  王风道:“救我的是你还是鹦鹉?”
  安子豪道:“是鹦鹉,也是我。”
  王风道:“是鹦鹉叫你来的?”
  安子豪道:“是。”
  王风瞪着他,道:“方才的说话并不是出自你口中。”
  “难道你这也分辨不出?”
  这一次回答的绝不是安子豪的声音。
  安子豪并未开口。
  语声是从王风的后面传来的。
  怪异而奇特的语声,仿佛带着某种妖异与邪恶,王风已并不陌生。  他应声回头,瞪
着立在那边月洞门上的血鹦鹉。
  他只在苦笑。
  血鹦鹉即时又说道:“你不是早已相信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了一只鹦鹉的这个
传说?”
  王风苦笑道:“我不信也不能。”
  血鹦鹉道:“能!”
  王风不由得一怔。
  他怔怔地瞪着那只血鹦鹉,忍不住叫道:“你不就是那只血鹦鹉,不就是在说人话?”
  血鹦鹉道:“你再听清楚。”
  “呱”一声,它突然展翼,飞离了月洞门上面的瓦脊,飞向安子豪。
  “你再听清楚。”
  又一声。
  一样的语声,一样的说话。
  血鹦鹉已飞离月洞门,飞向安子豪,说话语声却没有随它飞走。
  说话语声仍是从那边的月洞门传来。
  王凤瞪着月洞门那边,脱口道:“谁?”
  一个人应声从月洞门转入。
  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标枪一样挺直的身躯,月洞门外走入来的那个人赫然是铁
恨!
  “铁手无情”铁恨。
  铁恨死了已不止十天,尸体已变成僵尸。
  现在他却不是僵尸那样子一步一跳的进来,而是常人一样的缓步进入。
  王风当场目定口呆。
  铁恨一直走到王风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看着王风,冷漠的脸庞已变得温暖,残酷的眼神亦变得柔和。
  王风却由心底寒了出来。
  就连他的语声也在颤抖。“你到底是人还是僵尸?”
  铁恨没有回答,伸手握着王风的手。
  王风竟由得这僵尸将自己的手握住。
  手温暖,铁恨的眼中亦仿佛涌出了热泪,开口道:“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王风听得很清楚,这的确是铁恨的声音。
  他肯定眼前的铁恨一定是一个人,绝不是一只僵尸。
  僵尸的手绝不会温暖,僵尸也绝不会说人话。
  叮的一声他手中的短剑突然脱手坠地,他反手握了铁恨的手,道:“铁兄,怎么你还没
有死?”
  他的语声又变得急速而嘶哑,一面的激动之色。
  铁恨居然笑了起来,道:“你难道很想我变成僵尸?”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对于王风他却好像有着很大的好感。
  王风却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你快快告诉我整件事的真相,否则你这位风兄闷
只怕也要闷死了!”
  铁恨点头道:“我一定会告诉你整件事的真相。”
  两个人相握的手缓缓松开。
  铁恨负手踱了一个圈,仰天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在我看见你杀入七海山庄,诛除海
龙王这个恶贼之时,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事实,不想瞒
你。”
  王风的目光跟着他转动,立即接了口,道:“为什么你又要瞒我。”
  铁恨道:“因为早在四年前,我们就已发誓不再信任任何人。”  王风道:“你
们?”
  铁恨解释道:“我们是包括十三个人。”
  王风道:“哪十三个人?铁恨道:“十二个血奴,一个公主。”
  铁恨目光落向王风怀中的血奴,道:“公主就是你现在抱着的血奴。”
  王风又是一愕,目光一落,道:“你说她是个公主?”
  铁恨道:“真正的公主。”
  王风抱着血奴的那只手立时好像软了,哑声道:“那十二个血奴又是——”铁恨截口
道:“是鹦鹉的部属。”
  王风道:“鹦鹉呢?”
  铁恨的目光转落在燃烧中的石牢,缓缓的道:“鹦鹉本来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与我们一
齐负责魔王的安全。”
  王风追问道:“你口中的王府到底是什么王府?”
  铁恨一字一顿的说道:“太平安乐富贵王府。”
  王风惊问道:“魔王岂非就——就是太平安乐富贵王?”
  铁恨肃容道:“是!”
  王风一个头几乎变成两个。
  铁恨虽然告诉他这些,他仍是一头雾水。
  他想想,道:“血奴不是十三个?”
  铁恨道:“本来是十三个。”
  王风道:“还有的一个怎样了?”
  铁恨道:“变成了一个叛徒,鹦鹉不会再要这种部属,我们也不会再认这种兄弟。”
  王风道:“他是哪一个?”
  铁恨恨声道:“老蛔虫!”
  王风“哦”一声,说:“你也是一个血奴?”
  铁恨颔首道:“我排行第八。”
  安子豪即时插口道:“我排行第六。”
  王风转头望着他,叹息道:“看来我的确很多事情都想不到。”
  安子豪道:“其他的血奴你也见过几个的了。王风道:“哦!”
  安子豪道:“韦七娘,甘老头,萧百草,郭易,不是都已跟你见过面?”
  王风脱口道:“郭易,萧百草也是十三个血奴之一?”
  安子豪道:“是!”
  王风摇摇头,回顾铁恨道:“萧百草既然是你的兄弟,当然不肯割开你的肚子。”
  铁恨道:“我既然没有变成尸体,他当然没有要割我的必要。”
  王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实在不明白。”
  铁恨道:“不明白我为什么死而复生?”
  王风道:“你是我亲自送入衙门的验尸室的,在我的感觉中,当时你绝不可能是一个活
人。”
  铁恨道:“感觉并不能肯定一个人的死活。”
  王风道:“可是一出了验尸室,你便给钉入了棺材,到你变做僵尸出现为止,其间最少
有七八天,一个人七八天不进食,不饮食,就算本是一个活人,只怕也得变做死人。”他又
摇摇头,道:“何况那七八天我都在棺材左右,你却在棺村里面全无动作,甚至无声息,这
件事如何解释?”
  铁恨忽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叫做瑜珈的武功?”
  王风道:“据我所知好像是源自西域。”
  铁恨点头道:“是西域密宗的一种内功心法,严格来说根本不能够叫作一种武功。”
  王风道:“这与你的死亡有何关系?”
  铁恨说道:“我由五岁开始,就已经苦练瑜珈。”
  王风道:“就是说你是一个瑜珈高手?”
  铁恨道:“可以这样说。”
  王风摇头,他仍不明白。
  铁恨知道还不能够使他明白,随即解释道:“不少人认为瑜珈是一种魔术,这因为一个
人苦练瑜珈,一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无论体质抑或肌能都异于常人,既能够忍受常人不能
够忍受的痛苦,也能够做出很多常人不能够做出的举止,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风静静的听着。
  铁恨又道:“假死是其中的一种。”
  这句话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接着的一句就不是了。
  他接道:“腹语亦是其中的一种。”
  接着的这句话赫然是从他的身体内传出来的。
  他的嘴唇紧紧的闭着,腹部也不见起伏,可是说话分明是来自他的腹中。
  腹语!
  语声怪异而奇特,仿佛带着某种诡异与邪恶,不就是血鹦鹉说话的声音,王风不由自主
的一声呻吟。
  铁恨旋即回复本来的语声,嘴唇翕动道:“你所听到的鹦鹉说话只是我利用腹部所发出
的声音。”
  王风点头。
  铁恨接着又道:“你所见的我的伏尸坟头,其实只是我整个人进入假死的状态。”
  铁恨道:“在假死期间,我无须进食任何东西,甚至不必用口鼻来呼吸,全身都僵硬,
却仍有少许知觉。”
  王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装死?”
  铁恨道:“因为当时我正被人监视,已被迫的不能不装死来应付。”
  王风追问道:“那是什么人?”
  铁恨道:“万通!”
  王风一愕道:“我记得这个人好像是毒剑常笑的十三个手下之一。”
  铁恨道:“你没有记错。”
  王风沉默了下去。
  他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你能否将整件事情由始至终详细地给我说个
清楚明白?”
  铁恨道:“能。”
  王风反而奇怪道:“现在你怎么又答应得这样爽快?”
  铁恨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已将你当做朋友。”一顿他又道:
“如果还瞒你,我们又怎能过意得去?”
  王风道:“那你还不赶快跟我说?”
  “这得从七年多前说起!”铁恨仰天长叹道:“七年多前我们还远在西域,还没有臣服
当今天子。”
  “我们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国王。”
  “我们的国家信奉魔教,‘天魔波旬’是我们最尊敬的魔神,我们更尊敬我们的国王,
是以我们一向都称呼我们的国王‘魔王’,这其实是一个尊敬的称呼。”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一只血鹦鹉,本是魔教的一个传说,传说中的魔王是‘天魔
小组旬’,我们既然尊称我们的国王‘魔王,,自然就将负责我王安全的侍卫统领称为’血
鹦鹉‘,将统领属下的十三个心腹侍卫,称为’血奴‘,这种称呼,只是在我们的国家中流
传。”“虽则我们的国家信奉魔教,我们的国民却热爱和平,国家更富有,所以我们的国家
又叫做太平安乐富贵国,我们的国王又叫做太平安乐富贵王。”“当今天子咸震四方,诸国
臣服,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王,向来心仪天朝文明,是以亦不例外,臣服当今天子座下,
同时东入中土,设府天南,当今天子也就名之为太平王府,尊我王为太平安乐富贵王。”
“我们的国民并没有反对这件事,深宫中却有一个人对于这件事深表不满,那是我们国王最
宠爱的四个姬妾之一,也即是现在的李大娘。”语声陡顿,铁恨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倒卧在地
上的李大娘,接着又道:“她原是邻近一个部落民族的女王,却并非部落真正的王位继承
人,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女王,全是由于她的妖媚手段,她之所以不惜下嫁我王,则因为看中
我王的财富。”
  王风插口道:“这段婚姻并不是太平王的主意?”
  铁恨摇头:“是我王提出来的,最初虽然出于她有意无意之间的暗示,但到后来,我王
已被她的美色迷惑,非取她不可。”他一声轻叹,道:“她贵为王妃,获赐多珍,却并不满
足,因为她目的一直就是在我们的国库藏宝,当时随同她进宫的还有她的女儿以及她族中的
十三把魔刀,这些人手下都有几下子,可是那十三把魔刀都被安排在外宫,内宫禁卫森严,
鹦鹉与我们十三个血奴的武功更在他们之上,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王风道:“像李大娘那种人即使未到手,私下想必己将你们国库藏宝视为己有。”
  铁恨点头道:“是以我王的东入中土,设府天南,她最是反对,因为我王非独带去了库
藏珠宝的大半数,还准备把其中的部份奉献当今天子,用以表示我国的尊敬,诚恳,以及体
面,这更是她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王风道:“她当然亦没有你们的办法。”
  铁恨道:“在我们入住太平王府之后,她就有办法了。”
  王风道:“哦!”
  铁恨道,“也亏她想得出那么毒辣的办法,某夜,她竟用她那双魔眼控制了我王的意
志,写下了一封通敌的书信,内容明确地表示出我王的东来是另有用意,表面上臣服,私下
与当朝的外敌暗通消息,准备在南方招兵买马,一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倾覆当朝的天
下。”
  王风道:“一封信找看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铁恨微叹道:“却是我王的亲笔,这倒还罢了,信上还有我王的掌印,以及我王私用的
四个印章,绝不可能是假冒。”
  王风道:“这到底不是事实,两下一对质,始终会水落石出。”
  “政治的黑暗,还不是你们江湖人所能够了解。”铁恨摇头道:“外敌正所谓唯恐天下
不乱,一对质没有也会说成有,而朝中不少大臣,对我王心存顾忌,到时亦难保不落井下
石,那一来就不止我王的性命堪忧,我国的国民只怕亦成问题。”
  铁恨接道:“我王回复理智的时候,亦知道事态严重,他很想将信夺回,只可惜信已送
出,就连他的性命亦已在李大娘的手中,李大娘旋即召集她的手下。”
  王风道:“当时,你们想必亦觉察事态有异?”
  铁恨点点头,道:“我们却已不能够加以阻止。”
  王风颔首道,“你们当然得兼顾太平王的安全。”
  铁恨道:“她露出本来面目之后,跟着就说出她的企图。”
  王风道:“她要王府库藏的珠宝?”
  铁恨道:“所有的珠宝。”
  王风道:“这个女人的胃口倒真不小。”
  铁恨道:“还不止这样简单。”
  王风道:“哦?”
  铁恨道:“她还要我王发誓,永远不将此事揭露,永不再追究此事,然后才将我王放
回,将那封信交出。”
  王风道:“她也算小心了,如果此事公开,即使你们不追究,最低限度绿林的朋友也会
纷纷找到她头上。”
  铁恨道:“没有几分聪明,几分胆识,她也不敢打这个主意。”
  王风道:“她就不怕太平王出言反悔?”
  铁恨一正面色道:“我们国家向重信义,我们的国王更就是一言九鼎。”他一顿,接又
道:“一国之君,言出无信,如何治国家,如何服国民?”
  王风道:“恕我失言。”
  铁恨道:“不知不罪。”
  王风转回话题,道:“太平王结果如何应付?”
  铁恨道:“我王不能不接受她的条件。”
  王风道:“因为那封信?”
  铁恨道:“要不是那封信已经送出,以我王的行事作风,势必死也不肯受她威胁,而我
王一死,她们一伙亦难以幸免。”
  “太平王一死,你们再没有顾虑,恨怒之下必然痛下杀手。”王风接问道:“那封信到
底送到什么地方?”
  铁恨道:“不知道,据她说是已经安排送交朝中的一个大臣,她方面一有问题,那封信
就会落在那大臣的手中。”
  王风道:“她说的可是事实?”
  铁恨道:“就不是事实我们也要当做事实,我们不能以十万国民的性命来冒这个险。”
  王风道:“太平王就为了十万臣民的生命忍辱偷生,答应了李大娘的条件?”
  铁恨面上露出了尊敬之色,道:“是。”
  王风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岂非就已经了结?”
  铁恨道:“哪里有这么简单?王风试探着问道:“可是那些珠宝发生了问题?”
  铁恨点头道:“那些珠宝之中有部分是准备献给当今天子的,珠宝的名称,数量,甚至
于形式,早已做好了记录,在我们未进中土之前,便已遣使送入京城,呈与当今天子,我们
若将之全给了李大娘,无疑就是犯了欺君大罪,更何况我王东入中土,谁都知道带来了无数
奇珍异宝,一进入中上竟变了一无所有,这件事你说应该如何解释?如何交代?”
  王风目光一闪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你们安排了血鹦鹉的出现?”
  铁恨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王风“哦”一声,沉默了下去。
  铁恨道:“整件事情由始至终都是秘密进行,我们方面除了我们的国王之外,知道这件
事情参与这个行动的有侍卫统领鹦鹉,我们十三个血奴,王后与国王至爱的三个王妃,宝库
的八个护卫,王府总管郭繁以及他的外甥金翼。”语声忽一顿,他面色一沉,道:“这金翼
自幼父母双亡,十岁时就已开始寄养郭繁家中,郭繁一辈子就只得一个儿子郭兰人,却是个
白痴,所以,对于这个外甥特别宠爱,而这个金翼也有几分小聪明,更懂人意思,也实在是
郭繁的一个好帮手,坏就坏在有些贪财,这一点郭繁虽然多少感觉得到,只以为人之常情,
并没有加以纠正。”
  王风插口道:“对于这个金翼你说得如此详细,莫非在他方面又出了什么问题?”
  铁恨点点头,道:“那时正好是七月,我们就选定七月望日进行这件事情。”
  王风道:“七月十五日的确是一个适当的日子。”
  “修行记”上面有这样的记录,“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道士于日夜诵
经,饿鬼囚徒亦得解脱。”
  七月十五也就是鬼节。
  鬼节也就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
  在这个日子进行与妖魔鬼怪有关的事情,的确是最适当不过。
  也就在这一一日的晚上,鹦鹉,十三个血奴与宝库的八个护卫,总管郭繁与他的外甥金
翼,在李大娘亲临之下,夤夜将太平王府宝库之中的如山珠宝完全搬走。
  所有的珠宝在清点过之后,放进二十个箱子之内,在极度秘密的安排之下,经由王府的
后门送出,临时停放在附近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庄院里面。
  到了第二日,郭繁就宣布了这件事。
  太平王按照规矩,请来了当地的官员捕吏,他们当然不能够找什么。
  失窃的珠宝之中,有部分是贡品,当地的官员知道关系重大,不敢敷衍塞责,严令手下
加紧侦查,限日破案。
  这件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王府的总管郭繁。
  因为宝库一共有十三重门户,所有的钥匙都由他掌管,宝库的门户并无破坏的痕迹,唯
一能够进入宝库将里面的珠宝一日之内搬走的,只有他一个人。
  尽管他是太平王的连襟,又是太平王的亲信,但案情严重,当地的官员亦只有追查到他
的头上,他也知道脱不了关系,准备以死来表示清白。
  就在当天傍晚,他将自己锁在房间之内,将一支匕首刺人了胸膛。
  这当然也是计划之中的一个步骤。
  匕首刺人胸膛,郭繁就冲了出来,佯言他遇上了血鹦鹉,已得到血鹦鹉的三个愿望,并
已将他的第一个愿望向血鹦鹉提出。
  他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要血鹦鹉将那批失窃的珠宝找回来。
  这件事王府中的人都是半信半疑。
  他们虽然知道在自己的国家有这种传说,到底没有遇过那种事情。
  他们更从来没有见过血鹦鹉。
  正在查案的官员更不肯相信,太平王也就在那时告诉了他们那个传说。
  那也就是一个传说。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侍卫统领鹦鹉就带着十三个血奴以及金翼将那些珠宝从那个庄院搬
到太平府门外。
  他们都经过易容改装,鹦鹉就化装成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佯装是阴曹地府中的判
官,因为手下索命的鬼卒昨夜拘错了一个人的魂魄,说死的本来是另一个人,却拘走了郭繁
的独生子郭兰人,所以特地去找来那些珠宝作为补偿。
  他们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即使左右手各托一箱珠宝,也一样能够高来高去,加上神针
韦七娘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判官鬼卒简直就活灵活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放下了珠宝之后,他们旋即就在韦七娘施放的烟雾中离开。
  当时天色还未尽白,朝雾凄迷,尽管浓了一些也不会使人起疑,金翼的轻功虽然不大
好,但在两个血奴的帮助之下亦如飞鸟般轻捷,鬼魅般在烟雾之中消失,到那些官差上前之
时,那边的地方就只剩下二十箱珠宝。
  那的确就是太平王府宝库神秘失窃的全部珠宝。
  郭繁清点过之后,太平王亦小心检视过了一遍,那非独一件不缺,且完整无损,在场的
官差捕吏以及王府的侍卫随从等人看在眼内,都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本来都还有疑惑,这下干都已相信将那些珠宝送来的是鬼不是人。
  绝对没有人去冒那么大的危险,将太平王府宝库所有的珠宝偷掉又当面送回来,那已不
是一种玩笑。
  太平王府更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地方。
  那些珠宝在太平王过目之后立即送进宝库锁上,同去的官差捕吏参观了宝库的设计,都
无不认为没有钥匙,根本不可能进入宝库之内。
  他们只有承认那是鬼神的恶作剧,他们只担心那个自称来自阴曹地府的判官所说的是否
事实,如果是事实,郭繁的独生子郭兰人的生命安全便大成问题的了。
  其中最忧虑的自然就是做父亲的郭繁。
  他表现得坐立不安,这倒不是表现给别人看,事实他心里确是难受,虽则他知道白痴的
郭兰人活在这世上无论对什么人,甚至在郭兰人自己本身来说也是一种痛苦,虽则他早已打
算牺牲郭兰人的性命,但毕竟是自己骨肉。
  太平王自然早就已下令搜寻郭兰人行踪。
  搜遍了整个玉府,他们都找不到郭兰人,官差捕吏正准备出外搜索,郭兰人的尸体就给
人送回来了。
  郭兰人死得很恐怖,也很吓人,据讲是失足坠水淹死,这一点不难看得出来。
  所有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郭兰人的尸体,都不由心胆惧寒。
  郭兰人的死非独证明了判官的说话,更证明了他们方才所见到的绝不是人。
  是鬼!
  “郭兰人是不是真的死了?”王风忍不住打断了铁恨的话。
  铁恨摇摇头,道:“并不是。”
  王风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铁恨道:“我们强使他陷入假死状态,再由李大娘用特殊的药物处理过他的肌肤,使他
呈现出被淹死的样子,由于他本来就是一个白痴,几乎已没有个人的意志,所以我们使他假
死,并没有多大的困难。”
  王风道:“我相信你们有这种本领。铁恨道:“我们也只要他暂时假死,因为我们还要
他复活,借以表现血鹦鹉的魔力,使这件事看来更真实。”
  王风会意道:“血鹦鹉每次降临人间都带来三个愿望,郭繁只用去一个,还有两个愿
望,他既只得郭兰人一个儿子,第二个愿望在情理上都应该是向血鹦鹉要回他儿子的性
命。”
  铁恨颔首道:“应该是如此,每一个人也都是这样想,所以没有人离开,都等在大堂周
围,这正合我们心意,因为我们已安排好血鹦鹉的出现,正需要他们见证。”
  王风的目光不由得转向那停落在安子豪肩头上的血鹦鹉,道:“这只血鹦鹉到底是什么
来历?”
  铁恨的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这本来是我们的侍卫统领蓄养的一头异种鹦鹉,但是经
过修剪染画之后,与原来的样子已大有不同,却与我们的国家自古流传下来的画图所描绘的
完全符合。”
  王风叹了一口气。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只血鹦鹉真正的秘密。
  这只血鹦鹉只是一只异种鹦鹉,并非魔血所化成,却已不下两次使得他惊心动魄。
  他忽然记起了铁恨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那也因为世人的愚昧无知,所以才会有这种故事。
  一一有窃案就一定有主谋,就算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也不会来偷窃人间的珠宝。
  他只有叹气。
  铁恨接下去:“在郭兰人将要苏醒的时候,我们就放了那只血鹦鹉。”
  夜更深,风更急,雨暴风狂,血鹦鹉终于在王府的大堂中出现,就像是一团火焰。郭繁
嘶声叫出了他的第二个希望,也没有多久,果然响起了敲打的声音。声音正是从棺材之中传
出,接着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声呼叫,叫人将他放出来。那正是郭兰人的声音。他虽然是一个
白痴,亦知道有所谓恐惧,棺材中一片漆黑,就连坐起来都不能做得到,他当然想叫人放他
出来。那正是郭兰人声音,郭繁却听得心都快要裂开两边,他跟了出去。
  太平王与李大娘这位王妃连忙在左右拉住他。李大娘是作态,太平王却是真的想将他拉
住。绝不是因为事情神秘恐怖,怕他被魔祟,只因为郭繁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这亦是他们
讨计划之中的一个步骤。
  太平王却并未能够将郭繁拉住。李大娘立即拔出了一把短刀,一刀将郭繁刺死,这一阵
的耽搁,郭兰人已然在棺材之内死亡。
  棺材虽不是密封,郭兰人却非独智能低,无论在精神抑或在体力方面都比较衰弱,那片
刻的惊慌已足以使他心胆俱裂。
  那正好是郭繁气绝毙命之时,看来简直就像是他的人一死,愿望亦失效,他的儿子便不
能复生。
  那些珠宝亦同时再次神秘失踪。
  王风道:“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厅堂之时,你们就再次进入宝库搬走那些珠宝?”
  铁恨道:“我们的计划正是这样。”
  王风道:“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计划,郭繁父子的死亡,使得事情更具说服力,不过能
够不死却是更好。”
  铁恨道:“没有人希望看见这种死亡。”
  王风忽问道:“郭繁是自愿还是被迫?”
  铁恨道:“这个计划是他提出的。”
  王风道:“哦?”
  铁恨:“在想出这个计划之时,他已决定了牺牲。”
  王风沉吟道:“太平王平日对待他一定很好。”
  铁恨道:“对我们,以至全国的百姓也是一样,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甘愿为他效死。”
他随即补充一句,道:“例外当然也是有的。”
  王风道:“珠宝既全部到手,李大娘自应心满意足,事情也应了结。”
  铁恨道:“这才是开始。”他一声叹息,“当时虽然风狂雨暴,宝库的八个护卫,亦尽
所能掩护我们离开王府,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以个人最大的努力,最快的行动,将那
珠宝再次搬到那个庄院,谁都没时间理会他人,一直到了那个庄院将箱子放下,才兼顾其
他,因为大家都相信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打那些珠宝的主意。”
  王风道:“事实却有人在打那些珠宝的主意?”
  铁恨叹息道:“是。”
  王风道:“那个人莫非就是金翼?”
  他面色一寒,道:“鹦鹉与我们十三个血奴全都到了,却仍不见他,我们都知道他双臂
有千斤之力,虽然托着两箱珠宝亦能够奔走如飞,是以只会比我们早到,没有可能迟迟不见
人,当时就感到有些不妙,留下了一人看守,其他的分头外出搜寻。”
  王风道:“你们没有我到他?”
  铁恨道:“并没有,却在第二日早上,我们知道城东当夜发生了一件罕见的劫杀案,被
劫杀的是一个车把式,一家大小无一生还,家中的东西却仍齐齐整整,只是不见了这家人仗
以为生的一辆车马,有人认为是仇杀,我们却知道不是,因为在事发前一日的中午,曾有人
向附近的一间店铺打听哪里才可以找到一辆马车,店铺中的一个伙计当时就介绍了那一个车
把式,而根据那个伙计的描述,向他打听的那个人无疑就是金翼。”
  王风道:“看来,他是早就决定那么做的了。”他连随又问:“就少了两箱,还有十八
箱珠宝,李大娘怎么还不满足?”
  铁恨道:“如果失去的那两箱珠宝不是二十箱珠宝之中最名贵的两箱,我相信她已肯罢
休,只可惜就连她一心要得到的王府五宝也是在那两个箱子之内。”
  王风说道:“她要你们将那两箱珠宝找回来?”
  铁恨微喟道:“她甚至认为是我们暗中做的手脚,要将我们的国王扣押起来,一直到那
两箱珠宝到手才放人。”
  王风道:“这口气你们咽不咽得下?”
  铁恨道:“咽不下,所以我们私底下商量好,准备先将我们的国王从她的手中抢回来,
才与她再说条件。我们就决定次次日正午用膳之际乔装下人采取行动,谁知道她竟然先得消
息,在我们进入寝宫之时,她人已不在,我王亦给她带走。”
  王风道:“是谁给她的消息?”
  铁恨恨声道:“老蛔虫。”
  王风道:“他本来是你们的兄弟……”
  铁恨道:“当时在他心中却就只知道有一个李大娘。”
  王风诧声道:“他是李大娘的什么人?铁恨道:“什么人也不是。”
  王风道:“那他的背叛……”
  铁恨道:“是因为他已被李大娘的美色所迷惑,已成了李大娘肉体的俘虏,已不能自
拔。”
  王风道:“你们当时是怎样发现的?铁恨道:“到我们发现,已是三年之后的事情。”
他转过话题道:“当时我们虽然找不到她的人,却找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她说已知道我们
所说的事实,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我们将珠宝找回来,她也知道我们初入中土,并不熟识中
土的地方,所以特别给我们三年限期,三年之后的七月望日,在王府向她交待。”
  王风道:“你们当时有没有再搜查她的踪迹?”
  铁恨道:“在信未她虽已警告我们要为太平王的安全设想,不要追踪她,我们还是忍不
住追下去。”
  王风道:“追到了没有?”
  铁恨道:“我们先搜索那个庄院,发觉所有手下已经离开,珠宝亦带走,就分为五批,
一批留在王府应变,四批分从四个方向追踪,鹦鹉与甘老头的一批终于在城北十里的江边找
到了他们,其时他们正在一艘大船之上,鹦鹉说服她,准许他恃候在王左右。”
  王风道:“鹦鹅的武功如何?”
  鹦鹉道:“在我们之上。”
  王风奇怪道:“李大娘怎会被这样的一个人追随在左右?”
  铁恨的神情忽变得悲痛,道:“因为鹦鹉接受了她的条件,金针刺穴,散去了一身的内
功。”
  王风轻叹道:“好一个忠心的鹦鹉。”他随又问道:“甘老头当则又怎样了?”
  铁恨道:“他本想同去,可是被鹦鹉喝止,最后只有带着悲痛的心情,将这个消息带回
王府。”
  王风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不是说郭繁死后,宝库的护卫全部自杀谢罪?杀他的那位
王妃不到三天就发了痴,太平王心痛他的爱妃又心痛他的珠宝,也变成了一个白痴?”
  铁恨道:“那个太平王与王妃现在仍活在太平王府。”
  铁恨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太平王与李大娘?”
  铁恨道:“他们是我们十三个血奴之中的一个以及他的妻子,我们的国王与及李大娘这
个王妃的失踪无论如何是不能给外人知道,唯有这个办法,不过韦七娘的易容术尽管出神人
化,一个国王并不是轻易充得来,他要接见很多的官员,甚至不久之后要北上面谒当今天
子,只有装痴才可以避免这些事情。”
  王风道:“就装痴相信也并不易。”
  铁恨道:“所以他们要深居简出极尽小心才掩饰过去,但饶是如此,仍然立即被一个人
看破了。王风道:“谁?”
  铁恨道:“我们的公主,我王唯一的女儿——血奴。”
  王风道:“她真的叫做血奴?”
  铁恨道:“她喜欢这个名字。”
  王风道:“这件事其实应该让她知道。”
  铁恨道:“我们之所以掩瞒,是怕她年少气盛,一时沉不住气,闯出祸来。”
  血奴的脾气怎样,王风已不陌生,道:“她知道之后怎样?”
  铁恨道:“大出我们的意料之外,她问清楚我们之后,只是哭了一会子,然后就要我们
准许她参与行动,尽快将金翼以及那两箱珠宝找回来。”
  王风道:“你们当然不能不答应。”
  铁恨他们也根本不能拒绝,血奴并不是什么外人,是他们的公主,他们的少主人,除了
易容顶替太平王那个血奴之外,其他十二个血奴以及那位血奴公主立即分头出动,他们到处
追寻金翼的下落,铁恨甚至重金买下了一个捕头的职位,间接地利用官府的力量。
  三年过去了,铁恨的努力使他成为六扇门中的四大名捕之一。
  他恨的是乱臣赋子,盗匪小人,如落在他的手中,他绝不留情。江湖的朋友于是都称呼
他为“铁手无情”。那三年之中,被他侦破的案件,死在他手下的盗贼已不知多少,连天子
都知道了有他这个人,下旨要他追查太平王府这件案,鬼神的传说竟难以令人信服。
  朝中不少人始终在怀疑,天子亦没有例外。
  铁恨这样卖力,其实是有他的原因。
  这是由于他认为金翼会将那些珠宝出卖,正当的珠宝商人大都不会买入来历不明的珠
宝,金翼迟早都会找到那些买卖贼赃的人的头上,那种人终日与贼匪打交道,除非替金翼守
秘,否则一露口风必然有盗匪打金翼的主意,那种人无疑大都守口如瓶,但亦有例外,说不
定自己亦动起金翼的脑筋来。
  这一来,金翼便如何武勇,窥视他那些珠宝的盗匪纵使都被他击退,不敢再犯他,亦必
然继续监视,等待下手的机会,甚至召集其他的同道。是以铁恨从盗匪这方面着手…
  他的推测居然没有错误,到了第三年,终于从落在他手中的一个采花贼的口里知道了金
翼的下落。
  余翼虽然知道应该改姓埋名,却不懂得易容化装。
  那个采花贼原是窥视金翼那些珠宝的盗匪之中的一个,他原是去找两个有本领的助手,
路上瞧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夜里去采花,谁知道就遇了铁恨。
  他知铁恨的手段,在铁恨准备杀他之时,赶紧说出这个消息,希望用这个消息来换取他
的生命。
  铁恨结果还是要杀他。
  他痛恨盗匪,更痛恨出卖朋友的人。
  然后他召集各人,日夜赶程前往金翼藏匿的地方。
  他们到了繁华的扬州。
  金翼实在是一个聪明人,他走到扬州这种热闹的地方,非独不易被人察觉,更易将珠宝
卖出去。
  不过最聪明却是不要将那些珠宝卖出。
  也许他亦已考虑到这方面,可惜无论怎样的聪明人,生活一成问题,往往就变得不大聪
明的了。
  铁恨道:“我们赶到扬州的那天晚上,窥视那些珠宝的贼匪恰又展开行动,这一次他们
一共来了九个人,都是高手,金翼力杀三人,结果还是死在乱刀之下,剩下那六个贼匪正将
那些珠宝搜出,我们十二个人就到了。”
  王风道:“二对一,他们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铁恨道:“我们杀了他们五个人,赔上一个兄弟的性命,结果还是走脱了一个。”
  王风道:“是谁有这么好的本领?”
  铁恨道:“满天飞。”
  王风道:“据我所知,他一向是独来独往。”
  铁恨道:“偶然也会例外的。”
  王风道:“这个人暗器轻功都不简单。”
  铁恨道:“所以他能够杀死我们的一个兄弟逃去。”
  王风道:“那些珠宝如此应该是回到你们手中的了?”
  铁恨道:“其中的一部份已被卖掉,幸好卖给什么人他都有记录。”
  王风道:“你们于是去找那些人,结果又怎样?”
  铁恨道:“得回一半,其余的一半已被再次卖出。”
  王风道:“得回的那一半你们是用钱买回来还是强抢回来?”
  铁恨道:“抢回来,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买。”
  王风道:“你们于是追下去?”
  铁恨道:“六个追下去,其他的五个赶回王府,因为三年的限期已经到了。”
  王风忽然道:“你们加上血奴应该是十三个人,就算死去了一个,应该还有十二个。”
  铁恨道:“那三年之中,我们之中的一个离开王府之后,就不知所踪。”
  玉风道:“老蛔虫?”
  铁恨道:“就是他!”他一顿又道:“我们回到王府的则喉,李大娘并不见人,只来了
她一个手下,带来她的一封信,着我们将珠宝送到这个平安镇。”
  王风道:“哦?”
  铁恨道:“我们来到平安镇,就见到了老蛔虫,那时我们才知道他的反叛。”
  王风道:“那是四年之前的事情?”
  王风叹了一口气。“这个庄院当时已经建好了?”
  铁恨道:“当时我们就是在这个庄院会见李大娘,希望她收下我们寻回的那些珠宝之后
就满足,就放人,可是她坚持要得回全部的珠宝。”
  王风道:“也许当时太平王已经不在人间,她根本无法将人交出,却又知道如果不与你
们联络,你们势必起疑,凭你们的本领,迟早必然会找到她的行踪,所以,只有如期会见你
们。”
  铁恨冷笑道:“也许当时她就已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寻回全部的珠宝。”
  王风道:“失去的两箱珠宝到底包括什么珠宝在内,难道没有记录。”
  铁恨道:“没有,我们手上只有王府一份总录,郭繁也就是根据那份总录清点珠宝。”
  王风道:“对于失去的那两箱珠宝,你们到底以什么作准则,是金翼那份出卖珠宝的记
录?”
  铁恨道:“还有李大娘对照那份总录之后给我们的一份记录。”
  王风道:“这两份记录能够作准?”
  铁恨道:“原则上李大娘那份应该可以作准。”
  王风道:“金翼那份呢?”
  铁恨道:“在他的记录中,只卖出王府五宝之一的‘避毒珠’,可是在他剩下来的珠宝
之内却没有其他的四宝在内。”
  王风道:“李大娘给你们的那份失物名单却有那其他的四宝?”
  铁恨道:“有,是的,我们想到满天飞可能顺手牵羊,要不是,就是金翼的记录并不完
整。”
  王风道:“王府的五宝未必就是全部放在那两个箱子之中。”
  铁恨点点头。
  王风道:“那颗避毒珠后来不是萧百草在郭易的大腿内侧剖出来的吗?”
  铁恨道:“金翼卖出去的那颗避毒珠一再易手,落在二龙山黑白双煞的手上,郭易追到
二龙山,格杀黑白双煞,取回避毒珠,自己亦中了双煞的毒药暗器,他一来为了疗伤,二来
恐怕再次失去那颗避毒珠,所以剖开大腿的肌肉,将那颗避毒珠藏在里头。”
  王风道:“哦?”
  铁恨道:“可惜他想到将那避毒珠放入大腿内侧之际,已不是时候,毒已进入了他的血
脉,那颗避毒珠虽然还能够帮助他活下去,他却已只得半条人命,如果将那颗避毒珠取出
来,就连那半条人命都保不住了,我们当然不忍心这样做,反正其他的珠宝都仍未寻回,所
以我们决定在寻回全部珠宝之后,才要那颗避毒珠……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不忍心也要忍
心的了。”他忽的叹息一声,道:“可惜他根本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你在墓地见到他之时,
已是他油尽灯枯之际,所以他替自己准备了棺材,就放出信鸽,通知在附近衙门的萧百
草。”
  王风道:“信鸽?”
  铁恨道:“就是你所见那种脖子上拴着响铃的怪鸟,那种鸽子原产于我国,是以形状与
一般的鸽子有些不同,再经我们的修饰,更见得怪异的了。”
  王风道:“原来这样子!”
  铁恨道:“当时我恰好走过附近,接下信鸽就赶去墓地,在我未到之时你已经先到了,
他只当你是官府中人,再加上他这个人天生就是古古怪怪的性格,索性就跟你说起故事
来。”
  王风苦笑。
  铁恨道:“当时我对你亦有些怀疑,所以素性也跟他胡说下去。”
  王风苦笑道:“你为了要取回那颗避毒珠,自然要将他搬回衙门解剖。”
  铁恨道:“那点小手术还用不到萧百草,我将他搬回衙门只因为你死跟在左右。”
  王风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有时实在大得很,当时我想你简直就将我当做官府的密探
看待了?”
  王风道:“随后在衙门验尸的窗外出现的那只信鸽又是怎么一回事?”
  铁恨道:“那是萧百草暗中放出,好使我有借口。将你与万通引到我们安排血鹦鹉出现
的地方,目睹我在血鹦鹉的笑声中倒下。”
  王风道:“当时万通已在外窥伺?”
  铁恨道:“是。”
  王风道:“为什么你要选择那个时候装死呢?”
  铁恨道:“在我们进入衙门之时,因为手续上需要,我是不是曾经离开你一段时间?”
  王风道:“是。”
  铁恨道:“那一段时间之内,除了见过当日的押司之外,我还见过萧百草,告诉他这件
事,他却告诉我一件更严重的事。”
  王风道:“什么事?”
  铁恨道:“常笑已怀疑到我头上,并且派人暗中追踪我。”
  王风道:“他何以对你起疑?”
  铁恨道:“因为满天飞。我们打从扬州一路找寻他,到了顺天府,本来很接近的了,可
是他却在顺天府做案失手被擒,押入了顺天府的大牢,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了要知道那
一夜他有没有在扬州带着部份珠宝,只有追进去。”
  王风道:“你是天下四大名捕之一,进牢找他问话还不简单?”
  铁恨恨声道:“我追问了三天三夜,甚至在他的身上下了毒药,声明他不将实情供出必
死,可是,到了他毒发身亡也只是问出了一方宝玉。”
  王风道:“也许他就只是取走了那一方宝玉。”
  铁恨点头道:“也许。”
  王风道:“据我们所知,顺天府大牢警卫森严,你在牢中将犯人毒死只怕很成问题。”
  铁恨道:“所以我说他七日之前已经中毒,七日之前他还在牢外。”
  王风道:“狱吏相信你的话?”
  铁恨道:“警卫森严的牢狱未必就特别看重犯人的死。”
  王风道:“你为什么一连三天三夜迫问一个犯人,相信总要向上面申报。”
  铁恨道:“这都是无可避免,就因为满天飞与太平王府库藏珠宝的失窃有关,而我又是
奉旨调查这件案,所以才能够顺利进入大牢私行审问。”他又是一声叹息,道:“常笑其时
已奉命暗中调查,知道了这件事又岂会不赶到顺天府?以他的行事作风一定会重新检验满天
飞的尸体。”
  王风说道:“他想必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铁恨微喟道:“我想就是了,否则他不会从那时开始就复查我所有的行动,更着人追踪
我。”
  王风道:“因此你装死?”
  铁恨道:“我装死其实还有第二个原因,那才是主要的原因。”
  接道:“在同一时间,我们的两个兄弟找到了另外一批被列入李大娘那个记录的珠宝,
却发现那些珠宝并不是来自金翼,是买自另外一个人,他们找到了那个人,赫然是李大娘的
一个心腹手下,他虽然以死守口,我们已知道蹊跷,再加上常笑的人已经迫近,所以决定将
常笑引入平安镇,让他与李大娘拼一个死活,他们一拼上,武三爷势必伺机发动,我们就乘
乱入这个庄院,搜索我王与鹦鹉。”
  王风道:“你们早已知道武三爷在窥视那些珠宝?”
  铁恨道:“多少已猜到,因为我们已摸清他的底子,像他那样的一个大强盗,绝不会无
聊到走来这个小镇跟李大娘争土地。”
  王风想起了武三爷的话,道:“李大娘那些外出变卖珠宝的手下也有一个落在他的手
中。”
  铁恨并不怀疑王风的话。
  王风想了想,又道:“谭门三霸天想必也抓住了李大娘的一个手下,所以才会跑到这里
来。”
  铁恨道:“哦?”
  王风转又问道:“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安子豪一旁应声道:“我!”
  王风怔道:“常笑那些手下的验尸结果是真的了?”
  安子豪道:“不中亦不远。”  王风道:“你好强的手力,竟用三块石头就击碎了他
们的膝盖。”
  安子豪道:“我练的是密宗金刚指力。”
  王风道:“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要踢那副棺材?”
  安子豪道:“他们一脚踢出,力道何止百斤,铁恨假死之中,不能运气护体,若是给他
们一脚踢碎棺材,就不死也不成了。”
  王风道:“长街上李大娘那个手下又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安子豪道:“武三爷的手下。”他膘了一眼铁恨,道:“化尸散并非我们才有。”
  王风亦望着铁恨,道:“万通却一定是在你手下尸化的了。”
  铁恨道:“不杀他不成,因为在他伸手入棺材打算取去我口中的避毒珠时,被我用七星
针刺入他的手指之时,他已知道我未死,如果下杀他,我假死的秘密就会被揭露。”他一声
冷笑,道:“常笑的手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些年下来也不知枉杀了多少人,我早就想将
他们除去。”他接着又一声冷笑。“安子豪手下那个捕快却是被吓死的,他财迷心窍,扶了
万通到楼下,转头又上来,伸手来拿那颗避毒珠,猛见我在棺村里坐起来,就吓得心胆俱
裂。”
  王风道:“你是什么时候从假死中苏醒过来?”
  铁恨道:“棺材震动的时候,我从假死中苏醒,一定要活动一下手脚。”
  王风苦笑一声,道:“当时我几乎没有给你吓死。”
  铁恨道:“我也听到了你的声音,知道你在棺材上面时,想出来与你细说分明,萧百草
一句话,你就不惜为朋友如此跋涉,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像你这种人绝非常笑一
伙。”
  王风道:“你有这自信?”
  铁恨道:“否则在你中毒发狂奔出鹦鹅楼,倒在乱葬岗之时,我不会将仅有的一颗解毒
丹放入你的口里。”
  王风一怔道:“是你救了我?”
  铁恨道:“是,当时,我还想待你醒来与你说话,可是一想还不是时机,所以就先自离
开。”
  王风道:“看来你真的早已对我信任。”
  铁恨说道:“韦七娘也是。所以她着人给你那张地图以及锁匙,好让你进来这个庄院保
护血奴,以便她帮助我们搜寻我王与鹦鹉所在。”
  王风道:“因为当时我听到有人走来。”
  王风点点头,他没有忘记棺材停止震动之后,万通就带着两个捕快闯入。
  铁恨道:“你现在都明白了?”
  王风道:“只有一点不明自。”
  铁恨道:“哪一点?”
  王风说道:“血奴怎会留在鹦鹉楼这种地方?”
  铁恨道:“她负责将我们找到的珠宝交给李大娘,李大娘却又不欢迎她住在这个庄院,
所以她只有住在鹦鹉楼。”
  王风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铁恨道:“我们都是男人,有哪一种女人经常有男人找她而不被人怀疑?”
  王风总算明白,那一种女人就是妓女。妓女岂非就应该住在妓院?
  铁恨道:“也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是她认为那样最好。”
  王风轻叹道:“她实在是一个好女儿。”
  铁恨道:“本来就是的。”
  王风道:“宋妈妈真的是她的奶妈?”
  铁恨说道:“不是,她其实是李大娘的奶妈。”
  王风道:“她留在血奴身边可是为了监视血奴?”
  铁恨道:“主要是为了将血奴到手的那些珠宝转给李大娘。”
  王风道:“何必这样子麻烦?”
  铁恨道:“因为李大娘当时已发觉武三爷真正的用意并不是只在与她争气,与她争夺土
地,庄院的周围,全都在武三爷的监视之中,所以到后来,为了安全起见,甚至转由安子豪
来做。”
  这也就是安子豪与李大娘往来的秘密。王风沉默了下去。
  铁恨反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王风摇头道:“没有了。”
  一个声音即时从他的怀中响起:“你难道已知道我佯装魔祟之时,怎会变成那么可怕的
样子?”
  这当然就是血奴的声音。她已又苏醒过来。她一面哀伤,神态仍安详。
  王风看着她,道:“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猜测得到你也是个瑜珈高手。”
  血奴道:“还不是高手,只是已能控制全身肌肉,随意做出自己要做的动作,要变的表
情。”
  她说着从王风怀中站直了身子,走到火牢的面前,火焰已随同浓烟从牢中冒出。
  她看着炽烈的火焰,眼中又流下了眼泪。
  王风的目光也落在火焰之上,道:“太平王鹦鹉两人的骨身在牢中……”
  血奴悲笑道:“死在烈火中,本来在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荣幸。”
  王风赶紧走前去几步,血奴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跳进
火牢中。”
  王风点点头,他知道血奴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她说过不会就不会。
  他转顾安子豪脚下的李大娘,道:“你们准备将她怎样?”
  血奴一字一顿道:“投入这火牢之中。”
  王风道:“那封信……”
  铁恨截口道:“我们国家所有的国民,向来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准备为我们的
国王效死,我王已死,我们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安子豪接口道:“更何况那封信上面所说的我们私通的外敌,在今年的六月已向当朝臣
服。”
  王风道:“就是说那封信已经没有多大作用的了?”
  安子豪道:“也许本来就没有那封信,只是李大娘的诡……”
  “诡”字下面的“计”字还未出口,安子豪话语声就突然断下。
  王风血奴铁恨同时瞠目结舌,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安子豪的咽喉上,森冷的刃锋封住
了安子豪的语声。
  匕首正握在李大娘的手中,她本来倒在地上,现在却已站起来。
  她冷笑,美丽的容颜已转变成狰狞道:“这次是你说对了,本来就没有那封信。”
  安子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色似也被匕首上森冷的寒气冻得苍白。
  李大娘冷笑接道:“可惜你这一次所点的穴道并没有你这一次的推测那么准确。”
  血奴铁恨不约而同抢前了一步。李大娘连声喝叫道:“再上前我立即杀死他。”
  血奴厉声道:“放开他!”
  李大娘说道:“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放开他。”
  血奴道:“你还有什么条件?李大娘:“你们四个人,发誓不得杀我,由得我离开。”
  安子豪冷笑道:“你在做梦!”他虽然给匕首抵住咽喉,语声仍很坚定。
  李大娘道:“你难道不怕死?”
  安于豪道:“早在七年前,我就准备死了。”
  看他的样子就准备拼命,李大娘不禁有些慌了,握着匕首的右手已在颤动,颤动的刀锋
割开了安子豪咽喉的肌肤,血流下。触目的鲜血,血奴铁恨眼都已瞪大,只恨得咬牙切齿。
  王风即时一声大喝,道:“我们答应不杀你。”
  李大娘还未接口,安子豪已嘶声道:“我死也不肯答应……”
  王风扫断了他的话,道:“你们若还是我朋友,这一次就听我的。”
  安子豪哪里肯依,正要说什么,那边铁恨突然开声道:“好,这一次我们听你的。”
  连铁恨都答应,安子豪、血奴不由都呆住。铁恨随即道:“由现在开始,你替我们来做
主。”
  安子豪破口大驾:“你疯了!”
  铁恨道:“没有这种事,若是你还认我这兄弟,你就听我的话!”
  安子豪的眼泪已流下。他闭上嘴巴。
  李大娘瞪着王风,道:“你真的答应?”
  王风道:“我们哪一个要杀你,都不得好死。”
  李大娘这才松过口气,她收起了匕首,放开了安子,铁恨厉声道:“滚!”
  李大娘并没有滚,扭动着腰肢,悠悠然离开。安子豪牙龈咬得出血,怒瞪着铁恨,血奴
也瞪着铁恨,铁恨却瞪着王风。王风突然一步横跨,拦住李大娘的去路。
  李大娘面色一变,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风道:“我很想提醒你一件事。”
  李大娘:“什么事?”
  王风道:“我方才是说我们哪一个杀你,都不得好死,并非说我们哪一个杀你,全都不
得好死。”
  李大娘颤声道:“你……”
  王风道:“我这个人本来就不会好死。”
  李大娘面色都青白了,失声道:“你要杀我?”
  王风笑笑道:“你的心肠这么毒,若是留你在世上,以后也不知会害死多少人,不杀你
怎成!”
  李大娘面色更白,厉喝道:“你敢!”她的语气虽然凶恶,语声却已丝索一样颤抖。
  王风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他连随一步迫前。
  “你真的这样狠心!”李大娘的眼中闪起了泪光。
  王风瞪着她的眼,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当的了。”这句话出口,他眼前就见红影
一闪,旋即就听到了李大娘一声惨叫、凄厉已极的一声惨叫,惊破寂静的空气,红影这刹那
已落在李大娘的手中,赫然就是那只血红色的鹦鹉,一声恐怖的鹦鹉啼声旋即在李大娘的手
中爆发,鹦鹉同时已被李大娘握碎,激开了一蓬血水。
  血水从李大娘的手中滴下,她的眼亦滴下了血水,却不是鸟血,是人血,她的血,她的
一双眼睛只剩下一双血洞,动人的一双眼瞳就抓在鹦鹉的一双锐利的鸟爪中,血奴、王风、
铁恨不由得目定口呆,安子豪亦不例外,显然他亦不知道一直温温顺顺停留在他肩上的鹦
鹉,怎会在这时候扑击李大娘,抓去李大娘的一双眼珠,李大娘就更不知道。
  鹦鹉本来并不是残忍的乌类,长久由人饲养的鹦鹉更不会飞去抓人的眼珠,莫非它原就
是来自奇浓嘉嘉普?莫非这就是魔王的诅咒?鹦鹉的报复?天地间刹时仿佛寒冷起来,突来
的寒意尖针般刺入了王风血奴四人的骨髓,四人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足已冰冷,整个身子仿佛
都冰冷。他们呆呆地瞪着眼睛。
  李大娘也在瞪着眼睛,没有眼珠的眼睛。血泉水一样涌出。她再次嘶叫,声音夜枭般恐
怖,她的面容更恐怖如同恶鬼。她一步一步退后,退向烈焰飞扬的那个火牢。
  已感到火的酷热,她还要后退。又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叫,她窈窕的身子突然飞起,飞鸟
般投向飞扬的烈焰,没有人阻止,王风血奴四人全身都似已麻木,飞扬的烈焰刹那吞灭了李
大娘的身子,吞灭了她手中的鹦鹉,蓬一声,火焰突然高升。黄金一样颜色的火焰仿佛变成
了鲜红,鲜红得就像鲜血。
  天终于变了。漫长邪恶的黑夜终于消逝。阳光从东方升起,斜照入浓烟滚滚的天井。温
暖的阳光似已驱去呆立在天井中王风血奴四人身上的寒冷感觉,四人的眼睛终于不再凝结,
一转又一转,彼此相望了一眼,王风忽然举起了脚步。
  血奴立即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王风道:“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血奴看着他,眼瞳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王风知道那是什么,血奴的说话也已说得很明显。
  他却摇摇头,道:“我不能够留下来,因为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血奴紧盯住他,道:“你不能留下来我可以跟你离开。”她咬咬嘴唇,又道:“你两次
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要报答你。”她的话说得更明显。
  王风好像听不懂,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任何人的报答,也不要任何人跟在左
右。”
  他举步走了出去。血奴嘶声道:“你怎么这样狠心!”
  王风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血奴的眼泪不禁流下,她所受的委屈已实在太多。
  王风听到了她的哭声,他终于回头,却是望着铁恨,道:“那一天我跟郭易在墓地上说
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已在一旁?”
  铁恨微喟道:“是。”
  王风又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我那个故事?”
  铁恨道:“有。”
  王风说道:“你能不能替我告诉她那个故事?”
  铁恨尚未回答,血奴已忍不住叫道:“是什么故事?”
  王风凄然一笑道:“是属于我的故事,虽然没有血鹦鹉的故事那么美丽,那么迷人,却
是真的。”
  他再次举起脚步,血奴举步正想追上去,却已被铁恨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扎,眼泪
又流下。铁恨的眼中也好像有泪光。王风的眼中呢?谁都看不到他的眼,他的脸。这一次他
再没有回头。
  风在吹,吹起了漫天烟雾,王风消失在凤中,烟中,雾中。
  王风的生命岂非就正如风中的落叶般无可奈何?天下间岂非多的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悲
哀!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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