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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名 剑 风 流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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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币

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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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章 不堪回首

  朱泪儿继续叙述惨痛的往事,道:“这时双方的距离,已不及三十丈了,只因我母亲怀
里抱着我,身手总要受些影响的,而且,她多年以来,只是想专心专意地做一个安份人家的
主妇,功夫虽未完全搁下,终也退步了许多。”
  俞佩玉叹道:“功夫不进则退,那是必然之理。”
  朱泪儿道:“她眼见已将被追着,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如惊鸿,如神龙,自半空
中急坠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听到这里,大家又不禁轻呼了一声,失声道:“这又是什么人?”
  朱泪儿也不回答,只是接着道:“我那时虽还不懂得武功高低,但也瞧得出这人的轻
功,竟比我母亲还要高出许多。”
  胡佬佬道:“哦?”
  她眼角一瞟,众人也不禁都向凤三先生瞧了过去,大家心目中,都已隐约猜出,来的是
谁了。
  朱泪儿道:“我母亲见到有人挡路,眼睛都急红了,不问皂白,就一掌拍了过去,谁知
这人轻轻闪过之后,并未向我母亲还击出手,反而绕过了她,双手一伸,将后来追来的那些
人,一齐拦住。”
  她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们想必也已知道这是什么人了?”
  众人齐声道:“嗯。”
  朱泪儿也瞧了凤三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道:“那时我三叔还是位翩翩佳公
子,那天他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自半空中飞降而下,看来简直像神仙一样。”
  胡佬佬乾咳一声,道:“凤三公子的风采,老身昔年也听到过的。”
  朱泪儿道:“东方大明等人,虽也是武林中顶尖高手,但瞧见三叔这一手惊世骇俗,天
下无双的轻功,也不禁都被震住了,只是东方大明究竟比较沉得住气,就问三叔:“是何来
意?又是何来历?”
  胡佬佬道:“东方大明久居海隅,认不出凤三先生来还是情有可谅,但李天王、我妹子
这些人,难道还猜不出来这就是凤三公子么?普天之下,除了凤三公子外,还有谁这么轻的
年纪,就有这么高的功夫?”
  朱泪儿道:“我母亲这时已远在十馀丈外,听到东方大明问出这句话后,胡佬佬突然惊
呼出来,说出来三叔的名号,我母亲也立刻停住了脚,只因她知道凤三既已救了她,就再也
不会让她被人冤枉,被人欺负了。”
  听到这里,床榻上的凤三先生长长叹息了一聱,黯然道:“谁知我……我……”
  朱泪儿赶紧奔过去跪了下来,流泪道:“这怎么能怪三叔,三叔你又何必难受?”
  凤三先生黯然良久,闭起眼睛,道:“你……你说下去吧。”
  朱泪儿垂着头站起来,也闭着眼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三叔当时就将其中曲折说了
出来,大骂东方美玉的无情无义,那些人听得全怔住了,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信。”
  俞佩玉叹道:“他们心理纵然不信,嘴里只怕也不敢说出来。”
  朱泪儿道:“只有那李天王素来自高自傲,东方大明虽然也听过三叔的名头,究竟还不
知道三叔有多少厉害,两人心里只怕都在想:“你纵然武功高明,但究竟人单势孤,难道还
能强得过我们这许多人么?”两人悄悄打了个眼色,心里想的完全一样,竟忽然一齐向三叔
施出了杀手。”
  胡佬佬叹道:“这两人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们难道未听说过:“垂天大星江南凤,
凤鸣千里天地动”么?”
  这句话俞佩玉也从未听过,只觉胡佬佬说得音节铿锵,心里不知不觉也有一股热血直冲
上来。
  朱泪儿道:“三叔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已算准他们这一着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当
时我在远远瞧着,只见那看来有好几百斤的铁宝塔,向三叔当头击下,风声之猛,我虽远在
十多丈外,衣袂都被震得飞起,再瞧见东方大明还在一旁夹击,我实在是又惊又怕,竟被吓
得哭了起来。”
  众人也不禁听得为之色变,朱泪儿接道:“谁知就在这时,三叔突然清啸一声,啸声虽
高彻云霄,但听来却丝毫不令人难受,反觉也不知有多么好听。”
  胡佬佬抚掌道:“这就叫做“千里凤鸣,其清入云,凤鸣千里,魂魄难寻”了!”
  朱泪儿道:“长啸声中,也不知怎地,李天王身子竟也飞了出去,那铁宝塔却已到了三
叔手里,他双手一搓,竟将这铁实塔搓成了一条铁棍。”
  众人听得世间竟有这么样的掌上功夫,都不禁为之骇然。
  朱泪儿道:“那东方大明显然也着了一招,此刻更吓得呆了,三叔却望着他冷笑道:
“看在你媳妇的面上,饶了你。”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将那铁棍弯成一个圆圈,随手抛了出
去,只听“噗”的一声,远处一株合抱大树,已应声而断。”
  说到这里,她长长吐出口气,道:“三叔这一手露出来,那些人就没有一个敢再妄动
了。”
  大家听到这里,虽然明知她母亲到后来还是难逃一死,但还是觉得心胸一畅,也不禁长
长吐出一口气来。
  但是大家却也更奇怪,不知道销魂宫主到后来为何还是难逃一死,更不知道凤三先生又
怎会受了伤的。
  口口口
  暮色将临,小楼上已渐渐黝黯。
  俞佩玉忍不住道:“这件事后来难道又有什么惊人的变化不成?”
  朱泪儿倒了杯茶,服侍她三叔喝了,才缓缓道:“我母亲瞧见三叔之威,已慑住了大
家,就赶过来叩谢他的大恩,三叔就问我母亲,想将此事如何处理?”
  俞佩玉叹道:“那东方美玉虽然对令堂不起,但令堂想必还是不忍伤了他的。”
  胡佬佬叹道:“不错,女人的心总是比较软些。”
  郭翩仙微笑道:“但其中也有硬的,而且硬得可怕。”
  朱泪儿好像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目光痴痴地瞧着窗外逐渐沉重的暮色,又呆了半晌,
才接着道:“我母亲听了三叔的话,只是流泪,也不开口,三叔就问她:“可是要我杀了这
负心人么?”我母亲还是没有开口,却摇了摇头,三叔就说:“既是如此,就叫他远远的滚
吧。”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谁知我母亲听了这话,竟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忍不住道:“令堂既不肯杀他,又不肯放他,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朱泪儿垂首道:“我母亲她……她……”
  凤三先生突然接口道:“你歇歇,让我来接着说吧。”
  朱泪儿揉了揉眼睛,垂首道:“是。”
  凤三道:“当时我也不免奇怪,朱媚既不忍杀他,又不让他走,究竟是想要我怎么样
呢?”他叹了口气,接道:“女人的心意,我一向捉摸不到,正在为难时,那胡佬佬突然插
了嘴,说朱媚的意思她是知道的。”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女人的心意,也只怕唯有女人能猜得到。”
  凤三道:“当时我自然就让她说出来,胡佬佬就走到朱媚面前,悄悄笑着说:“宫主的
意思,是否还想和东方公子重归于好呢?”
  “我听这话,忍不住大怒起来,心里想到这东方美玉既然对朱媚如此无情,朱媚不杀他
已是很客气了,又怎肯再与他和好。
  “谁知朱媚听了这话,竟然立刻不哭了,胡佬佬回头向我一笑,道:“前辈现在总该明
白了吧。”
  “但我还是不信,就问朱媚是不是这意思,我一连间了好几遍,朱媚虽然不哭了,还是
死也不肯开口。”
  银花娘突然叹道:“既不哭,也不开口,那就是默认了。”
  凤三苦笑道:“我弄了很久,才算明白她的意思,虽觉得这么做太便宜了东方美玉,但
这既是朱媚自己的意思,我也不能勉强。”
  俞佩玉叹道:“世上只怕也唯有这男女之情,是谁也勉强不得的。”
  凤三道:“那些人见我有了允意,都松了口气,东方大明还将他儿子拉了过来,父子两
人,双双向朱媚赔礼,到了这时,我更无话可说了。”
  俞佩玉道:“那东方美玉又是何态度呢?”
  凤三道:“他自然满面都是悔罪之色,朱媚本来还是满面怒容,到后来眼睛也亮了,脸
色也红了,眼看一天云雾俱散,谁知这时胡佬佬又在旁出了个主意。”
  俞佩玉道:“什么主意?”
  凤三道:“她说,东方美玉和朱媚虽然情投意台,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究竟算
不得正式的夫妇,所以她现在就要来做媒,让东方美玉和朱媚在他父亲面前,正式结为夫
妻,还要请我来为朱媚主婚。”
  胡姥姥笑道:“这岂非是个好主意?”
  凤三冷冷道:“当时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大家又一齐回镇,回到这小楼上,由大
家置酒为新夫妇贺喜。”
  俞佩玉眼睛一亮,失声道:“置酒?”
  凤三道:“不错,置酒。”
  俞佩玉一字字道:“酒中莫非有什么毛病?”
  凤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年纪虽轻,但阅历实比我那时丰富多了。”
  俞佩玉暗叹忖道:“前辈只怕是自命武功无敌,从未将别的人放在心上,也从未想到有
人敢来暗算你。”
  这些话他并未说出来,凤三已接着道:“你心里必定要认为我太过自负,总认为别人不
敢害我的,这只因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
  他长叹接道:“你当时若在那里,瞧见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开心已极,你也绝不会怀
疑到有人会害你的。”
  俞佩玉忍不住道:“若有人要加害前辈,又怎会让前辈看出来呢?”
  凤三脸色更是沉重,久久作声不得。
  朱泪儿这时已缓过气来,抢着道:“这还有别的原因,第一,三叔认为这些人都是江湖
中的知名之士,总不致使出太卑鄙无耻的手段。”
  俞佩玉苦笑道:“有时越是自命侠义之辈,手段反而越是卑鄙得可怕,只因这些人若是
做出坏事来别人非但不会提防,而且还不会相信。”
  朱泪儿也默然了半晌,缓缓道:“第二,以三叔那时的功力,纵然喝下一杯毒酒,也能
以内力逼出来,何况他还眼瞧着酒是自同一个壶中倒出来的。”
  郭翩仙瞟了胡姥姥一眼,道:“若是普通的毒药,凤老前辈喝人自无妨,但胡佬佬使毒
的功夫,可算得是海内无双,凤老前辈纵然功力绝世,究竟也不是铁打的肚肠。”
  朱泪儿道:“后来三叔才知道,她并没有在酒中下毒,但却在三叔和我母亲所用的酒杯
涂上了一层极厉害的毒药。”
  俞佩玉道:“酒中有毒,酒味总会改变一些,凤老前辈喝下第一杯后,难道还不出来.
文怎会再喝第二杯?”
  郭翩仙忍不住又道:“就算凤老前辈未曾觉出,朱宫主也是使毒的大行家,又怎会觉察
不出呢?”
  朱泪儿叹道:“就因为毒药涂在酒杯上,酒又是冷的,第一杯酒倒下后,大家立刻就举
杯乾了,毒药溶入酒中的并不多。”
  郭翩仙道:“但后来……”
  朱泪儿道:“后来毒药溶化得虽然越来越快,但那时三叔和我母亲酒都已喝了不少,感
觉已渐渐迟钝。”
  她垂下头接道:“各位要知道,那天我母亲的心情她实在太高兴了,一个人若是太忤乐
时,对别人的提防之心就会少得多的。”
  郭翩仙嗅道:“看来胡佬佬下毒时,竟已将每一个因素都计算进来,此人下毒的手段,
果然是无人能及。”
  众人想到那胡佬佬心计之毒辣,行事之周密,心里都不禁有了寒意,对眼前这胡佬佬,
也不禁起了提防厌恶之心。
  俞佩玉本来就站在她身旁,此刻竟避如蛇蝎,远远走开,锺静更是扭转头,连瞧也不愿
瞧她一眼。
  朱泪儿道:“这顿酒喝了半个多时辰后,我母亲忽然向王叔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再三
叩谢三叔的救命之恩。”
  凤三叹道:“我见她此时就来谢恩,心里虽觉有几分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她又笑吟吟
走过去,拉起东方美玉的手,道:“多蒙各位前辈之赐,使你我今日得成夫妻,无论如何我
心里都是感激的。”
  “东方美玉自然也立刻陪笑道:“我自然也感激得很。”
  “朱媚又笑道:“常言道,夫妻同命,我虽未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愿和你同
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你愿意么?”
  “我听她竟在大喜之日,忽然无缘无故地说起“死”字,心里正在怪她为何要自取不
吉。
  “东方美玉已先笑道:“如此高兴的时候,你为何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
  “朱媚眼睛望着他,微笑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东方美玉笑得像是已有些勉强,只得点头道:“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朱媚突然将他的手一拗,只听“喀嚓”一声,他手臂已被生生
折断。”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都失声惊呼起来,当时东方大明等人见了这一幕时的惊动之情自然
更可想而知了。
  俞佩玉惨然道:“想来这时,她已发觉自己中毒无救了,她先向前辈叩谢大恩,正是与
前辈行诀别之礼。”
  银花娘叹道:“她当时极力不动声色,原来早已立定了决心,要和那负心无义的人同归
于尽。”
  凤三叹道:“但是当时我还不知究竟,正在问她为何如此,东方大明等人已惊呼怒骂着
向她扑了过去。
  “朱媚却已扼住东方美玉的脖子,大喝道:“你们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先要他的
命。”
  “东方大明等人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动。
  “朱媚这时才惨然对我说,酒中已下了不救之毒,毒已入骨,她已必死,只求我为她照
顾泪儿。
  “我暗中一运气,就发觉自己竟也中了毒,毒性发作得本极和缓,我一运气,手脚立刻
变成紫的。
  “朱媚一瞧见我的模样,神色更是凄惨,只因她这时终于也发觉,我中的毒比她更深,
更是无救的了。”
  听到这里,众人心上都像是压上了块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朱泪儿揉了揉眼睛,缓缓
道:“那时我正坐在张小椅上,吃我母亲自己亲手做的肉圆子,见了这情况,肉圆也骇得掉
在地上。
  “这时三叔却又发出了那鸾凤般的清啸声。
  “胡佬佬脸色大变,身子往后退,口中叱道:“这毒药乃是东方岛主采炼九九八十一种
绝毒之物配成的,你若敢妄动真气,立刻就必死无救。””
  俞佩玉忍不住道:“毒药怎会又是东方大明配成的呢?”
  郭翩仙微笑道:“胡佬佬又奸又猾,眼见凤老前辈馀威犹在,怎敢承认毒药是自己配
的,这句话不但要稳住凤老前辈,而且还想栽东方大明的赃。”
  俞佩玉长叹道:“如此毒辣的人,倒真可怕得很。”
  朱泪儿道:“但她却低估了三叔的功力,那时毒性虽已大作,但三叔还是以惊人的功力
逼在丹田腹下,长啸着向东方大明扑去。
  “我母亲却在一旁大呼道:“毒药绝不是东方大明配的,是胡佬佬,凤老前辈你快抓住
她,逼她将解药拿出来,也许还有救。”
  “就在她老人家说完这句话的功夫,东方大明双掌已被三叔生生震断,当胸又着一掌,
口吐鲜血而倒。
  “别人见到名震天下的东方岛主竟不堪三叔一击,更骇得心胆丧,有的人已想夺路而
逃。
  “但三叔那时已动了真怒,怎肯放他们逃走,只听“喀嚓,噗通,哎哟”一连串惊呼
声、跌倒声、兵刃骨骼折断声中,满屋子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的,鲜血将
四面墙壁都染得像是昼满了红花。”
  俞佩玉心里的一口闷气,这时才吐了出来,却忍不住道:“那胡佬佬呢?”
  朱泪儿道:“只有胡佬佬还没有死,三叔先只废了她的双腿,到最后才逼她拿出解药
来。”
  郭翩仙叹道:“但这毒药既是九九八十一种毒物配炼成的,只怕她自己也没有解药
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我母亲知道不假,就要她说出这八十一种毒药的名字来,只
要知道毒性,慢慢总可将解药找全的。”
  郭翩仙道:“不错。”
  俞佩玉道:“但……但她有说出来么?”
  朱泪儿道:“那老狐狸贪生怕死,只要有求生的机会,她怎肯放过,谁知她刚说了两种
毒药,旁边忽有一蓬毒针飞来,全都钉在她背上。
  “只听东方大明厉声狂笑道:“凤三,你杀了我,你也得陪着我死,天下再也没有人能
救你了。”
  “原来他功力深厚,虽中了三叔一掌,还没有死,只怕胡佬佬要说解救之方,就先杀了
她灭口。”
  她语声渐渐沉缓,终于黯然垂首无语。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故事,总算由她嘴里结束,而她亲口说出了她一家悲惨的遭遇,其心
情之沉重,自也可想而知。
  俞佩玉等人也总算听完了这段故事,他们虽非局中人,但一个个心里也是感慨万千,黯
然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胡佬佬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
了……”
  她将这句话一连重复了七八次,忽然长身而起,向病榻上凤三先生深深一礼,垂着头叹
道:“原来我妹子并非三爷杀死的,何况……她将三爷害成如此的模样,三爷就算杀了她,
我老婆子也是无话司说。”
  她居然说出如此通达情理的话来,大家都觉有些意外,凤三先生神情似乎十分萧索,挥
手道:“该死的人已都死了,往事再也休提,你……你去吧。”
  胡佬佬道:“多谢三爷。”
  她往楼下走了两步,忽又回首道:“东方大明自作聪明,却也错了。”
  凤三道:“哦?”
  胡佬佬道:“他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人能解前辈之毒,却忘了还有我老婆子。”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喜道:“不错,她妹子配制的毒药,她自然知道如何解救。”
  胡佬佬笑了笑,道:“姑娘还有件事没有明白。”
  朱泪儿道:“什么事?”
  胡佬佬道:“那毒药其实就是我老婆子配制的,所以我妹子身上才没有解药。”
  这句话说出,大家俱是又惊又喜。
  朱泪儿的脸都兴奋得红了起来,嗄声道:“你……你身上难道有解药么?”
  胡佬佬从怀中取出了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道:“解药就在这里。”
  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太幸运,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朱泪儿盯着她手中的木匣子,全
身都颤抖起来。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这解药找老婆子本来也不想拿出来的,但三爷实在是大仁大
义,若让三爷这样的终生无救,天下岂非没有天理么?”
  朱泪儿颤声道:“相……想不到你还有些良心。”
  她一把将那木匣子抢了过来,像是生怕又被人抢去似的,紧紧搂在怀里,目中已是热泪
盈眶,喜极大呼道:“三叔,三叔……我们终于有救了,这么多年简直就像场噩梦,现在噩
梦终于已做完了,三叔你高兴么?”
  凤三亦是心情激动,不能自已,在经过这么多年非人能堪的苦难后,骤能脱离苦海,他
又怎么能不高兴。
  朱泪儿扑倒在林前,喜极之下,竟放声痛哭起来,凤三先生轻抚着她的柔发,似乎想说
什么,但语声哽咽,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佬佬也似瞧得十分感动,唏嘘叹道:“好人自有好报,公道自在人心,唉,我老婆子
现在也该走了。”
  俞佩玉忽然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道:“那真的是解药么?”
  胡佬佬微笑道:“小伙子,你只怕是遇见的坏人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肯相信,你
看我老婆子忍心来害凤三先生这样的人么?”
  俞佩玉缓缓道:“我的确是遇见的坏人太多了,所以现在已知道,纵是凤老前辈这样的
人,有时也会被人害的。”
  郭翩仙忽也插口道:“何况,凤老前辈借去了你的武功,你反而要来救他?这就连在下
都不免开始怀疑起来,世上是下是真有这么好的人。”
  其实他早已有些怀疑,只是觉得事不关己,所以未曾开口,此刻俞佩玉既已发难,他自
也乐得来做好人。
  朱泪儿听了他两人的话,一颗心不觉又自半空云霄沉入了地底,缓缓站了起来,瞪着胡
佬佬道:“你……你说,这究竟是不是解药?”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姑娘若也不信,不如还给我老婆子也罢。”
  朱泪儿厉声道:“那有这么容易,这若不是解药,我就要你的命。”
  胡佬佬苦笑道:“姑娘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朱泪儿道:“你先吃一粒让我瞧瞧。”
  俞佩玉只道胡佬佬此番必定要作法自毙了,谁知胡佬佬竟立刻将那匣子接了过来,笑
道:“既是如此,我老婆子就吃一粒给姑娘瞧瞧。”
  郭翩仙忽又冷冷道:“你若先已服了解药,这匣子纵是毒药,你吃下去自也没关系。”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这才叫做人难,难做人了。”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但幸好我老婆子还有个法子证明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朱泪儿咬牙道:“你最好有法子证明,否则……哼!”
  只见胡佬佬又自怀中取出个木匣子,这只匣子虽也是紫檀木雕成的,却已染成鲜血般的
红色。
  胡佬佬道:“这匣子装的,就是那天我妹子用来害人的毒药。”
  她自匣子里取出一撮淡血色的粉末,竟一口吞了下去,众人不由得又吃了一惊,胡佬佬
却笑道:“我看姑娘目有异光,体质必定大异常人,一些剧毒之物,别人吃了会立刻毙命,
姑娘吃下去却安然无妨的。”
  她微笑着接道:“不知我老婆子看得可对么?”
  朱泪儿道:“哼。”
  她嘴里虽没有说,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这老婆子的眼力。
  胡佬佬道:“但姑娘有此异禀,却又绝非天生的是么?”
  朱泪儿默然半晌,终于沉声道:“不错,这只因我为了要试出三叔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所以决心将世上每种毒药都设法弄来一,从它们毒发后的徵象,来研究它们的毒性究竟如
何?有什么解救的法子。”
  胡佬佬微笑道:“不错,无论任何毒,只有吃的不超过限量,都不会致命的,而且你若
将这种药吃多了,以后对这种毒就有了抵抗之力。”
  她叹了口气,又接道:“但此事说来虽好像很容易,其实却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姑
娘的决心与毅力,实在令我老婆子佩服。”
  众人想到朱泪儿小小年纪,就每天以身试毒,明知自己若是稍一不慎,超过限量,就要
以身相殉。
  大家再想想自己,实在谁也没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量,对这小小的女孩子,又不禁多生了
几分敬意。
  朱泪儿却只是淡淡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有些毒药非但不苦,而且还甜得很。”
  胡佬佬笑道:“要命的药大多很甜,只有救命的药才是苦的,良药苦口,这句话正是千
古不易的道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
  胡佬佬道:“但以我老婆子看来,姑娘们能找到的毒药,必然不会太珍贵,若是蛇蝎之
毒,姑娘此刻服下自然无妨,但若是我老婆子这样的毒药……”
  她笑了笑,接道:“不是我老婆子卖狂,这毒药纵然是姑娘也禁受不起的。”
  朱泪儿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来。
  只因她忽然发觉,胡佬佬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竟已变成紫的,连眼睛里都发出了紫
光,那模样实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不但朱泪儿瞧得呆住了,众人随着她望去,心下也不禁
为之骇然。
  胡佬佬却笑道:“我老婆子方才所吃的毒,此刻已发作,姑娘既是内行人,现在可以瞧
瞧,这毒性发作的情况,是否和凤三先生那天毒发时相同?”
  她语声已模糊不清,身子也开始痉孪。
  朱泪儿变色道:“不错,正是这模样。”
  凤三先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嗄声道:“毒已发作至此,你还不快服解药?”
  胡佬佬这才自那紫檀木匣里,取出粒淡黄色的药丸服下,众人虽站得远远的,也已觉出
这药丸竟是又腥又臭,难以入口。
  胡佬佬瞧得她们面上神情,笑道:“良药非但苦口,而且还臭得很是么?但救命的药虽
臭也有人肯吃,毒药若是臭的,还有谁会上当?”
  一直没有说话的锺静,此刻忽然长叹道:“这句话实是含义深刻,但世上又有几人能领
悟呢?”
  胡佬佬微笑道:“小姑娘,你记着,男人的甜言蜜语,有时比致命的毒药更可怕。”
  锺静瞧了郭翩仙一眼,垂首无语。
  过了半晌,胡佬佬面色竟已渐渐恢复正常,这毒药虽厉害,解药竟更奇妙,胡佬姥长长
吐出口气,笑道:“姑娘此刻可相信了么?”
  朱泪儿垂首道:“方才我错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莫要见怪。”
  胡佬佬笑道:“我怎会怪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朱泪儿此刻那里还有丝毫怀疑,只觉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接着那解药,就向凤三先生
奔过去。
  胡佬佬目光自俞佩玉和郭翩仙面上扫过,微笑道:“现在我老婆子可以走了么?”
  俞佩玉虽然还是觉得这件事其中有些蹊跷,但事实俱在,他也无话可说,只有当头一
揖,道:“失礼之处,但请恕罪。”
  胡佬佬笑了笑,忽然转身走到郭翩仙面前。
  郭翩仙想到自己方才对她种种为难之处,才发觉自己实在不该得罪这种人的,脸色已有
些发白了,强笑道:“前……前辈千万……”
  胡佬佬一笑道:“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虽在找我麻烦,我也没有怪
你,反而觉得你这人真是个人才,以后不妨来找我老婆子盘桓盘桓。”
  她瞧着锺静又一笑,道:“我老婆子已老掉牙了,想来你总不会吃我老婆子的醋吧。”
  郭翩仙怔了半晌,只见她已走下楼了,不禁摇头苦笑道:“这老婆子可真是个奇怪的
人,简直教人摸不透她……”
  凤三先生终于已将解药服了下去他棉被中的毒物,自然也早已被朱泪儿诱人一只坚轫的
麻袋里。毒性既解,还要这些厌物则甚?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吱吱喳喳,问个不停,俞佩玉便将此行经过简要地
说了出来。
  凤三先生盘膝坐在床上,皱眉道:“原来是怒真人,据说此人气功不弱,你看怎样?”
  俞佩玉叹道:“确是名下无虚。”
  朱泪儿笑道:“无论他气功多么强,也没用的,现在三叔毒既已解了,他们来一个,就
叫他们倒一个,来两个,就叫他们倒一双。”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以晚辈这一日所见所闻,前辈确是大仁大义,无人能
及,但他们此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朱泪儿瞪眼道:“他们有什么见鬼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
  俞佩玉沉声道:“只因姑娘做的事……”
  朱泪儿跳了起来,道:“他们必定对你说,江湖中有许多人失踪,都是被我害的,是
么?”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走进这间屋子么?”
  俞佩玉道:“不知道。”
  朱泪儿道:“他们有的人是为了要欺负找,有的人是要来抢劫,是他们自己先存了恶
意,我才会找上他们的,只因这些人本就该死,你若瞧见这种又好色,又贪财的恶徒,你只
怕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是么?”
  俞佩玉苦笑道:“姑娘的话虽有理,但……”
  朱泪儿截口道:“我三叔为了救人而中毒,虽以内力逼住了毒性,但也不能持久,只有
想法子将毒逼出来,所以才需要别人的功力补助,否则只怕早已死了,你说是我三叔该死,
还是那些人该死呢?”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天下事的是非曲直,果然不是局外人们能论判的,在
下……在下也错了。”
  朱泪儿道:“这其中还有一点,那就是三叔虽能用一种神奇的武功将别人内力借来,但
这种借来的功力,却消耗得极快,所以过一阵,又得再找个人来……”
  郭翩仙忍不住问道:“凤老前辈既能以功力逼出毒性,却又要那些蛇虫毒物何用?”
  朱泪儿道:“这只因三叔将毒逼出后,但身体毛孔,自能呼吸,一呼一吸间,又将辛苦
逼出的毒性吸了回来,三叔本来还不明白这道理,白费了几个月的苦功后,才恍然大悟,所
以才会将那些蛇虫毒物藏在被里,来吸收三叔自体里逼出的毒气……现在你们可明白了
么?”
  这种事确是神秘诡异,令人难信,但经过她解释后,大家非但也立刻恍然而悟,而且还
觉得合情合理,一点也不奇怪了。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中毒之后,又动了真力,事后自然不能再到别处去,自然在这小
楼上静养复原了,是么?”
  朱泪儿道:“三叔将那些恶人杀死后,自己也倒了下去,若非三叔身上带得有“化骨
丹”,我真还不知道该将那些身怎么办哩。”
  郭翩仙道:“那些失踪的人,自然也靠了“化骨丹”之力了。”
  朱泪儿冷笑道:“这“化骨丹”乃是千古秘方,珍贵已极,我将之用在那些猪狗不如的
人身上,实在还觉得太糟塌了。”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我只觉所有的事都不台情理,简直难以解释,直到现
在,心中的种种疑窦,才总算一扫而空。”
  突听锺静失声惊呼道:“你……你们瞧,凤老前辈怎地怎地……变成这模样了?”
  只见凤三先生呼吸急促,全身颤抖,他服下的明明是解药,此刻却像是又有剧毒发作。
  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又不禁急出了眼泪,抱着凤三先生颤声道:“三叔……三叔,你还听得见我说话
么?”
  凤三先生双目紧闭,竟然紧咬着牙关不说一字。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们方才都瞧见的,那明明是解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回
事?……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忽然一笑,道:“我知道。”
  朱泪儿冲到她面前,嗄声道:“你真的知道?”
  银花娘道:“嗯。”
  朱泪儿道:“胡佬佬这匣子里难道并非全是解药?还有毒药混杂在其中?还是她交给我
匣子时,用了什么手法,将解药换成了毒药?”
  银花娘道:“匣子里的的确确全是解药,在各位面前,她也不敢用什么手法的,就算她
敢用,难道还能瞒得过这许多人的眼睛。”
  朱泪儿跺脚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银花娘悠然叹了口气,道:“将八九十种毒物配炼成一种毒药,并不是你做大杂烩那么
简单,随便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的。”
  郭翩仙点头道:“不错。”
  银花娘道:“只因每种毒物的毒性都不相同,有些毒性还彼此相克,你若随便找几种毒
药混合在一起,有时反而会变得一点毒性也没有了,这正如同将黄、橙、红、绿、青、蓝、
紫七种颜色混在一起,反而会变成白的。”
  郭翩仙叹道:“不错,混炼毒药若是件容易事,胡佬佬又怎会在武林中独享大名。”
  银花娘道:“是以你若要将八九十种毒药配炼在一齐,其中的成色份量,就一丝也错不
得,这成份的轻重比例,也就是配炼毒药最大的秘密,它的解药,自然也是按照这种成分配
制成的,自己丝毫错不得,否则便毫无效力。”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道:“但经过这么多年,凤三先生已将身子里所中的毒,成分全都弄乱了,只因
毒性有轻有重,有的已被他内力逼出,所以胡佬佬这解药,对他们中的毒非但已全无效力,
反而将他辛苦以内力逼住的毒性,又激扰得散了开来。”
  她叹了口气,接道:“这也就是胡佬佬毒药的厉害之处。”
  朱泪儿一把揪住了她,嘶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银花娘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会说么?”
  朱泪儿怔了怔,银花娘已又接着道:“也许,这道理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通的。”
  大家此时也都想通了这道理,想到胡佬佬用解药竟也能害人,其手段之毒,心计之深,
真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凤三先生满头汗出如雨,显见正在以内力将四下散开的毒性再逼回来,瞧他面上的
痛苦之色,已可想此事的艰苦。
  朱泪儿缓缓垂下头,目中又流下泪来。
  锺静忍不住道:“姑娘也不必着急,凤三先生昔日既能将毒逼住,这次已有了经验,做
来岂非更容易。”
  朱泪儿流泪道:“话虽不错,只不过……只不过我三叔的内力,已大不如前了。”
  银花娘淡淡道:“何况,在这种紧要关头中,他已决不能妄动真气,而他的冤家对头,
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她话虽说得好像是在为凤三先生着急,其实谁都可以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朱泪
儿恨恨道:“你得意什么?”她顿了顿,又恨声道:“我们若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
  银花娘冷冷道:“我反正已是个废人,死活都没有什么关系。”
  口口口
  时间一刻刻过去,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郭翩仙虽然绝不会为凤三先生的死活关心,但想到自己现在的靠山就是他,他若死了,
这小楼上的人只怕谁也休想活下去。
  现在,距离子时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俞佩玉忽然飞身而起,大声道:“朱姑娘,你带着凤三先生快快走吧……各位也全都走
吧。”
  朱泪儿道:“你……你呢?”
  俞佩玉道:“此刻他们必已在四面都暗下了暗哨,但以姑娘和郭翩仙之力,还是不难冲
出去,怕只怕怒真人他们闻讯赶来,所以我……”
  朱泪儿道:“你要留在这里抵挡?”
  俞佩玉道:“我武功虽差,但好歹还有法子抵挡他们片刻,多出这片刻功夫来,姑娘们
只怕已可走得很远了。”
  他一点头道:“与其大家都留在这里等死,倒不如由我一个人来拚命的好,何况,他们
找的并不是我,我也未必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朱泪儿道:“他们找的既不是你,你为何要拚命?”
  俞佩玉缓缓道:“每个人都会有甘心拚命之时的,是么?”
  银花娘忽然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珍贵,想
不到你也会做出这种愚蠢冲动的事来。”
  俞佩玉淡淡道:“一个人若永远不会冲动,他还是人么?”
  郭翩仙赶紧站起来,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俞兄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侠士,我们也不便再拂他的心意了。”
  俞佩玉道:“不错,我意已决,你们快走吧。”
  谁知凤三先生霍然张开眼来,直视着俞佩玉,厉声道:“你这样做,难道以为凤某是贪
生怕死的人么?”
  俞佩玉叹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
  凤三厉声道:“生死之事,固最艰难,但面临抉择时,大丈夫又何惧一死?”
  俞佩玉垂首道:“弟子知道。”
  凤三先生道:“你若不知道,也不会留下来了,是么?”
  俞佩玉道:“是。”
  凤三先生怒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我逃走?难道要我来成全你的侠名么?”
  俞佩玉惶恐垂首,道:“弟子不敢。”
  郭翩仙颓然坐了下去,苦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都留下来和他们决一死战也好,
只不过咱们若能支持半个时辰,已算运气不错了。”
  凤三目光闪动,瞪着俞佩玉道:“你看咱们难道必败无疑么?”
  俞佩玉想到对方声势之强,武功之高,唯有暗中叹息而已,呐呐道:“前辈既已不能出
手,我方的胜算实在不多。”
  凤三重重一拍床,厉声道:“我死不足惜,却竟竟不能挫辱于匹夫之手。”
  朱泪儿骇然道:“无论如何,三叔你都万万不能出手的。”
  凤三瞧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我既能将别人功力借来,难道就不能再将功力借给别
人么?”
  朱泪儿颤声道:“三叔若将功力借给了别人,又怎能再将毒性逼住。”
  凤三怒道:“我就算毒发而死,也比受辱而死的好,只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拚身一战而
已?”
  郭翩仙和银花娘的眼睛都亮了。
  想到自己能将凤三先生一身功力借来,他们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但转念一想,凤三
先生功力既已所存无几,自己就算将他功力借来,也未必能抵挡怒真人那样的高手,一念至
此,他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锺静忽然道:“前辈既能将功力借给别人,为何不能以这份功力应战?”
  凤三苦笑道:“以真力注入人体,正如溪河流水,其力甚缓,我也许还可留一分内力来
逼住毒性,但若与人交手,力道便如山洪暴发,以我此时中毒之深,交手不出三招,便得要
毒发而死,而对方高手众多,我势必也无法在三招之中,将他们一一击倒。”
  锺静呐呐道:“既是如此,不如弟子可能为前辈效力么?”
  凤三道:“你居然不念旧恶,要为我出手,这分心性和勇气实在可佩,只可惜你身子单
薄,禀赋不够,我若猝然以内力注入,你反会受害。”
  他目光有意无意间,又向俞佩玉瞧了过去。
  锺静道:“俞公子,你……你难道不肯……”
  俞佩玉叹道:“我又何尝没有为凤三前辈效力之心,但我又怎能乘人之危……”
  锺静大声道:“这是凤老前辈自己要借给你的,你怎能算乘人之危。”
  俞佩玉默然半晌,忽然躬身道:“不如凤老前辈可肯收弟子这徒弟么?”
  他不但温良淳厚,而且冰雪聪明,这么样一来,徒弟借师父的武功,固然天经地义,徒
弟代师父出来,别人也无话可说,正是两全其美。
  谁知凤三却道:“你不愿乘我之危,我又怎能利用你的善良之心,要你拜我为师……你
要拜我为师,自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是么?”
  俞佩玉怔了怔,道:“但……”
  凤三淡淡的笑道:“你若肯唤我一声兄长,我已觉十分高兴了,兄弟之间,岂非比师徒
还要亲近得多,有你这样的兄弟为我出手,我已死而无憾。”
  话未说完,朱泪儿已盈盈拜倒,叫了声叔叔。
  这一声叔叔真叫得俞佩玉又惊又喜,能和这样风骨峥嵘的武林异人结成兄弟,自然也是
十分光宠的事,但想到这一战自己已是只能胜,不能败,他心情又如窗外天色一般,渐渐沉
重起来。
  口口口
  狂风突起,夜色更深。
  呼啸的风声,简直要将人们的魂魄都要撕裂。
  小楼上依然没有燃灯,黑暗如死,凤三先生盘膝端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也好像死人一
样。
  其实这小楼上每个人都已和死人相差无几,除了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外,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瞧不见。
  朱泪儿倚在凤三先生身侧,片刻不离,她彷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能和三叔这样
依偎的时间已不多了。
  俞佩玉也静静坐在那里,一心想将方才得来的内力尽量消化,使能运用自如,但一颗心
却又始终难以完全静下来。
  就在半天以前,他也绝不会梦想到自己能和怒真人那样的高手对决一战,这一战纵是胜
算不多,但也是令人兴奋。
  普天之下,能和怒真人一战的人,又有几个?
  郭翩仙一直站在窗口,凝目瞧着外面死一般的镇市。
  也不知是谁家的门窗没有关紧,此刻被风吹动,发出一连串“劈啪”声,畏缩在墙角的
野狗,发着一声声凄厉的吠声,李家栈的招商客旗也未取下,在风中飞舞狂卷,忽然几片瓦
被风吹落,“哗啦啦”碎了满地。
  如此寒夜,如此狂风,如此时机,每一种声音听来都足以令人毛骨怵然,但没有声音
时,却又更沉重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间,静静的长街尽头,转出了一盏灯。
  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汤,看来亦如鬼火。
  郭翩仙长长吐出口气,道:“来了……终于来了。”
  口口口
  灯火来得很慢,但终于还是到了小楼前。
  飘摇闪动的灯光中,只见人影幢幢,目光闪闪,每一条人影俱是步履沉凝,神情稳重,
每一双眼睛俱是神光充足,炯炯逼人。
  接着,一个柔和而清朗的语声缓缓道:“青城天妙观弟子十云,专诚投帖求见。”
  朱泪儿悄声道:“这十云又是什么人?”
  俞佩玉道:“怒真人的高足。”
  朱泪儿“哼”了一声,大声道:“门是开着的,上来吧。”
  过了半晌,就听得一个人缓缓走上楼来,楼梯声响得虽慢,却有节奏,显见上来的这人
心平气和,而且下盘功夫甚是深厚。
  只见他笑容可亲,眉清目秀,年纪虽小,神情却潇然有出尘之感,无论谁见了都不免生
出一种亲近之心。
  大家也正如俞佩玉初次见到他一样,实未想到刚烈火暴的怒真人,竟会收了个这么样的
徒弟,朱泪儿更早已瞪大了眼睛。
  小楼上实在太暗,十云骤然上来,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但是他却丝毫也不着急发慌,只
是静静的站着。
  朱泪儿冷道:“咱们都在这里,你在那边发什么呆?”
  十云既未生气,更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望了她一眼,立刻垂下头,缓缓走来,恭身行
礼,道:“十云叩见凤老前辈。”
  凤三道:“不必多礼。”
  十云双手呈上帖,道:“武林盟主俞老前辈和家师等已在门外,不知凤老前辈可否赐于
一见。”
  朱泪儿冷笑道:“三叔若说不可,他们难道就不上来了么?”
  十云垂首道:“弟子只是奉命而来,别的事就不知道了。”
  朱泪儿道:“你知道什么?”
  十云道:“弟子什么都不知道。”
  朱泪儿冷笑道:“怒真人的徒弟,难道是个饭桶?”
  十云微笑道:“明师而无高足,这正是家师的遗憾。”
  这少年说话不但对答得体,而且无论别人怎么样说他,他全都逆来顺受,一点也不生
气。
  朱泪儿倒实未见过脾气这么好的少年人,刚怔了怔,凤三先生已叹道:“怒真人有你这
样的徒弟,已可说毫无遗憾了。”
  十云躬身道:“多谢前辈嘉许,弟子实惶恐无地。”
  凤三道:“如此便请上覆令师,就说凤某在此恭候大驾。”
  十云再拜道:“是。”
  他缓缓转身走下楼,仍是心平气和,毫不着急。
  朱泪儿冷笑道:“明明是要来杀人的,偏偏还有这么多假客气,我见了真想吐。”
  她自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十云却如没有听到。
  凤三先生沉声道:“这些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法,行事自然有他们的气度,不肯失去了
身份,要知道尊重别人,正也是尊重自己。”
  朱泪儿嘴里虽不敢再说,暗中却是满肚子不服气:“他们这是明知咱们不会走的,所以
才故意装出这种从容有礼之态,否则他们不狗一样冲上来才怪。”
  这时已有一阵灯光照上楼来。
  但他们还是不肯太失礼,只不过将灯笼挑在楼梯间,并没有提上楼,朦胧的灯光中,一
个人已当先上楼。
  只见这人面容清瞿,气度端重,正是俞放鹤。
  要知怒真人的武功声名,虽都比俞放鹤高出一筹,但俞放鹤究竟号称天下武林的盟主,
谁也不便走在他前面。
  俞佩玉看见这人,胸中便有一股热血上涌,几乎难以把持得住,只见俞放鹤一揖到地,
恭声道:“末学晚辈江南俞放鹤,久闻凤老前辈侠名,今日得蒙前辈不吝赐于一见,实是不
胜荣宠。”
  凤三先生淡淡道:“阁下便是当今天下武侠的盟主?”
  俞放鹤道:“不敢。”
  凤三先生转过目光,不再瞧他,似乎对这位武林盟主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只是冷冷
的道:“很好,请坐。”
  忽觉一阵清香扑鼻,花气袭人。
  郭翩仙面色立刻变了,他早就远远坐在角落里,此刻更转过了头,闪闪缩缩,缩在锺静
身后。
  俞佩玉也知道这是海棠夫人到了,一颗心也立刻“砰砰”跳动起来,不知林黛羽来了没
有?
  灯光中望去,海棠夫人实是仪态万千,不可方物。
  她也瞧见俞佩玉,似乎嫣然一笑,才向凤三万福行礼,道:“姑苏君海棠参见公子。”
  这样的绝世美人,纵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谁知凤三先生仍只是淡淡一
睹,道:“很好,请坐!”
  只见一人衣衫落拓,卓然而立,傲不为礼。
  凤三先生目光却为之一闪,道:“是丐帮的帮主么?”
  那人道:“正是红莲花。”
  他不等别人相请,已在窗台上坐了下来,俞放鹤和君海棠却仍然站着,只因小楼上根本
没有椅子。
  突听“咚”的一声,一个矮小道人已上了楼,竟似一步就跨上楼来的,逼人的目光瞪着
凤三,道:“你就是凤三?”
  朱泪儿抢着道:“你就是怒真人?”
  怒真人大怒道:“我名字也是你这小丫头随意叫得的么。”
  朱泪儿冷冷道:“我三叔的名字,也是你这老杂毛随意叫得的么?”
  怒真人瞪着她,眼睛里已快冒出火来,忽然大喝道:“十云,上来。”
  喝声方了,十云已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怒真人道:“这小丫头嘴里说话不乾不净,你去替她洗洗嘴。”十云道:“是。”
  他嘴里虽答应得快,脚下却站着没动。
  怒真人喝道:“你为何不过去动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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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一章 一诺千金

  十云听了怒真人的话,却垂下头,还是半步也没有动。
  怒真人怒道:“你聋了么?”
  十云道:“弟子没有聋。”
  怒真人道:“没有聋为何还不过去?”
  十云垂首道:“弟子不敢。”
  怒真人大怒道:“你怕什么?就算凤三要来拦你,也有我接著,徒弟对徒弟,师父对师
父,你有什么不敢?”
  十云道:“弟子……弟子还是不敢。”
  怒真人反手一掌掴了过去,喝道:“你去不去?”
  十云半边脸都已被打红?却仍是心平气和,神色不动,柔声道:“弟子从来不敢和妇
人、女子动手。”
  怒真人跳了起来,喝道:“女子若要宰你,你难道就乖乖的伸脑袋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又是十几个耳光掴过去。
  十云站在那边挨著,也下闪避,微笑道:“这位姑娘并没有要宰我。”
  世上竟有这样的师父,这样的徒弟,众人不禁都看呆了。
  朱泪儿见到这小道士挨揍,心里本觉开心得很,此刻终于忍不住道:“我驽的是你,你
自己为何不敢动手?”
  怒真人暴跳如雷,道:“我老人家若和你这种黄毛丫头动手,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朱泪儿冷笑道:“无理取闹,乱打徒弟,难道就不怕让人笑掉大牙么?”
  别人只道怒真人这回不被气疯才怪。
  谁知怒真人瞪了她半晌,竟哈哈一笑,道:“好个小丫头,胆子可真不小。”
  他竟一点也不气?众人却又不觉怔住。
  海棠夫人目光一直在望向朱泪儿,忽然柔声道:“小妹妹,你今年几岁了呀?”
  朱泪儿淡淡道:“大概和你差不多吧。”
  君海棠失笑道:“和我差不多?你司知道我有多大了?”
  朱泪儿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脸,大概是二十左右。”
  君海棠情不自禁,摸了摸脸,笑道:“真的么?”
  朱泪儿又道:“看你的身材,也不过只有二十左右。”
  君海棠银铃般娇笑起来,道:“小妹妹,你真会说话。”
  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轻的,尤其是三四十岁的半老徐娘,更恨不得
别人说她只有十八。
  朱泪儿懒洋洋又瞟了她一眼,道:“看你的这双手,却最多只有十八。”
  君海棠不由自主,将手伸了出来。
  谁知朱泪儿已又悠然接著道:“三样加起来,是五十八,看来你还不到六十岁,是
么?”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就连凤三先生都有些忍俊不住,但在海棠
夫人面前,谁也不便真的笑出。
  只有君海棠是真的笑不出?俞佩玉想起她月下相待之情,想起她的徒弟林黛羽,立刻打
岔道:“来的难道只有四位么?”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在下等知道凤老前辈客居不便,是以其余的几位朋友,都在楼
下相候。”
  朱泪儿冷笑道:“你是以为就凭你们四个人已足够对忖咱们了?还是怕咱们逃走,所以
叫别的人先封住去路。”
  俞放鹤淡淡道:“姑娘你若真的认为自己言词锋利,那就未免错?试想以怒真人、君夫
人这样的身份,又怎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和一个小小的姑娘闹嘴。”
  朱泪儿道:“但你现在为什么要和我斗嘴呢?你难道自己觉得自己身份低些么?”
  俞放鹤呆了呆,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乾咳一声,道:“在下等此番的来意,凤老前辈想
必已经知道了。”
  他不等凤三先生答话,立刻又接著道:“在下此来,只是要向凤老前辈讨一个人。”
  凤三先生道:“哦?”
  俞放鹤道:“凤老前辈当然也已知道,在下等要讨的人,就是这位朱姑娘。”
  凤三先生道:“哦?”
  俞放鹤接著道:“只因这位朱姑娘,这几年来颇做了些事,令江湖朋友不满,在下忝居
此位,不得不冒昧前来,以求公道,只要凤老前辈高抬贵手,让在下将朱姑娘带走,在下保
证必定公平处理此事,而且绝不再打扰前辈之静养。”
  凤三先生道:“哦……”
  他竟只是一连“哦”了三声,毫无反应,俞放鹤倒怔住?也不知他的意思是答应,还是
不答应。
  过了半晌,才听得凤三先生长长叹了一声,道:“你居然敢到凤某面前来讨人,胆子总
算不小。”
  俞放鹤淡淡笑道:“这只因今日之凤三先生,已非昔日凤三先生了。”
  凤三先生目光忽然转到怒真人身上,道:“说话的是他们,动手的只怕是你,是么?”
  怒真人大笑道:“不错,凤三虽已非昔日之凤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了某家之
外,只怕还没有人能接得住你。”
  凤三先生道:“很好……四弟,你就去接他几招吧。”
  俞佩玉应声而出,抱拳道:“如此就请道长赐招。”
  站出来的竟是俞佩玉,怒真人、俞放鹤、红莲花、君海棠不觉全都怔住?怒真人忍不住
大怒道:“你竟叫这毛头小伙子来和某家动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三先生阖起眼睛,不再说话。
  朱泪儿悠然道:“这意思你还不懂么?”
  怒真人吼道:“我就是不憧。”
  朱泪儿道:“就凭你这点道行,想和我三叔动手,还差得远哩,日后若是传说出去,岂
非要说他老人家以大欺小。”
  怒真人跳了起来,怒吼道:“但我又怎能和这小子动手,他连我徒弟都打不过……”
  凤三先生冷冷道:“今日之凤三,纵或已非昔日之凤三,今日之俞佩玉,也非昔日之俞
佩玉了。”
  俞放鹤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今日之事难道就凭他的一战就可作主么?”
  凤三先生道:“正是。”
  俞放鹤道:“他若败?又当如何?”
  朱泪儿大声道:“我四叔若败?我立刻就跟著你走,任凭你处治。”
  俞放鹤道:“此话当真?”
  凤三先生道:“凭你难道也信不过凤某?”
  俞放鹤目中忍不住露出狂喜之色,道:“既是如此,道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怒真人大怒道:“你也来叫我和这种后生小子动手?”
  俞放鹤微笑道:“这位俞公子此刻既已是凤三先生的兄弟,道长和他动手,也就算不得
是以大欺小?是么。”
  君海棠嫣然说道:“不错,凤三先生的兄弟和道长动手,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算是辱没
了道长的身份。”
  朱泪儿悠悠道:“只不过,你们的道长若败?又当如何?”
  怒真人又跳了起来,大怒道:“某家若败?就跟他叩三个头,叫他师父。”
  朱泪儿笑道:“这倒不敢当,我四叔若收了你这么样一个整天发脾气的徒弟,岂非也要
变得头大如斗。”
  怒真人狂吼道:“某家在五十招内若不能要他躺下,立刻掉头就走。”
  他本来还是一心不愿出手的,但现在简直被气疯?已变得非和俞佩玉打一架不可,谁也
休想拦得住他。
  朱泪儿笑道:“五十招……就算五百招……你也休想摸著我四叔一片衣服,只不过……
你虽如此说,别人的意思又如何?”
  俞放鹤微笑道:“就算三百招吧……三百招内,怒真人若还胜不了这位俞公子,我等立
刻鞠躬而退,绝不再来打扰。”
  朱泪儿瞟了君海棠一眼,道:“你呢?”
  君海棠嫣然道:“俞公子是我的老朋友,我只望怒真人将他打躺下时,莫要伤了他才
好。”
  朱泪儿眼睛瞟向红莲花,道:“你呢?”
  红莲花目光深沉,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冷冷道:“好!”
  包括红莲花在内,谁也不信俞佩玉能挡得住怒真人三百招的,只因大家都见过俞佩玉的
武功,只道俞佩玉能挡得住十云五百招,已是大为不易,若能接得住怒真人五十招,已是奇
迹出现了。
  朱泪儿道:“既然这样说定?没有别人会再来罗嗦了么?”
  怒真人大吼道:“若还有别人罗嗦,某家先拧下他的脑袋。”
  他似已憋不住?狂吼著又道:“姓俞的,你好生出手吧,某家先让你三招。”口口口
  俞佩玉一直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肩头已担起了副千斤重担,本来紧张已极,但等到真和怒真人面临相对时,
他反而松弛了下来。
  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怒真人也不过只是个“人”而已,我又何必一定要畏惧于
他?”
  别人在说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别人在做什么,他也全都没有听见,他已全神贯注
在怒真人身上。
  他忽然发现怒真人的眼睛、眉毛和双手都不是一样大的,右边的总比左边小些,鼻孔里
有三根很黑很粗的毛露出来,前胸的衣服上有块油渍,左面的袖口已被磨破?露出里面的白
布衬里。
  他又发现怒真人的左眼在跳,嘴角在抽动,右手的五根指头都颤抖起来,左手五指却伸
得笔直……
  这些都是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在俞佩玉心神集中下,每一个微小的特徵,每一
个微小的动作,竟都变得明显起来,他从未如此全神贯注地来看一个人,也从未想到能将一
个人看得如此清楚。
  到后来怒真人的一个鼻子在他眼中也彷佛变得有磨盘那么大,他几乎能看得出这鼻子上
有多少个毛孔。口口口
  怒真人的狂吼声,俞佩玉竟没有听到,怒真人已有两次催他出手,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
里,动也下动。
  “这小子莫非已被吓呆了么?”
  俞放鹤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怒真人忍不住又暴跳如雷起来,吼道:“你……”
  谁知这次他的脚刚跳起来,吼声刚出口,木头人一般呆立那里的俞佩玉,忽然像箭一般
窜出。
  他手掌也已流云殷切向怒真人膝头。
  要知像怒真人这样的绝顶高手,武功与心神合一,平时所作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有意无
意的武功配合。
  这正如精于舞蹈之人,平日动作也自然特别优美一般。
  是以他纵然随意站著,全身也自然无懈可击。
  但无论是谁,在怒火发作,暴跳如雷时,动作就难免涣散,两只脚若离了地而不□人,
下盘更难免有空门露出。
  俞佩玉全神贯注,正是要找他的弱点,这一掌正是攻向他全身上下气力最弱,防守最疏
的一环。
  怒真人也不免吃了一惊,瘦小的身形忽然在半空中陀螺般一转,手足俱已反向俞佩玉击
出。
  这一著连消带打,以攻为守,果然是妙著,可见怒真人果然不愧为当今顶尖高手,纵遇
危机,也丝毫不乱。
  朱泪儿却大声冷笑道:“让三招?哼。”
  这一招既是以攻为守,自然就算不得在让招了。
  怒真人忽然长啸一声,身子竟已在啸声中骤然退出。
  他手足本向前击,身子却忽然向后退出,看来真好像有人在后面用绳子拉他似的,若是
常人见著,只怕要以为这是魔术。
  但在这小楼上的,却可以说无一不是武林高手,都已看出怒真人竟以长啸鼓气,将自己
身子反激而出。
  至于为何有气喷出时,人却向相反方向射出,这道理那时虽还无人憧得,但怒真人气功
之妙,却是人人都看得出的。
  就连红莲花都不禁为之动容,失声道:“好气功。”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以帮主看来,这位俞公子可挡得了真人多少招?”
  红莲花面上像是有种惋惜之色,沉吟道:“最多只怕也不过百招左右。”
  俞放鹤转向海棠夫人,含笑道:“夫人的看法呢?”
  君海棠笑道:“红莲帮主目光如炬,他的看法还会错么?”
  她和红莲花两人,自始至终,从未向郭翩仙那边瞧过一眼,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那边角
落里还躲著个人似的。
  郭翩仙心里本在暗暗欢喜,此刻听了他们的话,才突然一惊,暗道:“这小楼总共才这
么点大的地方,就算我藏的地方甚是黝黯,以他们的目力又怎会瞧不见,他们这只不过是明
知俞佩玉绝非怒真人的敌手,明知这楼上没有一个人能跑得了的,是以才故作大方而已。”
  一念至此,郭翩仙已是汗流浃背。
  这时怒真人早已让过三招,展开了攻势。
  他招式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精采奇突之处,似乎与他的盛名不符,但是看了三五招后,
他招式的威力,就渐渐显了出来。
  只见他招式虽没有什么奇诡的变化,但上一招与下一招间却接得天衣无缝,有时上下两
招,明明是背道而驰,所用的手法,和攻击的方位俱都绝不相同,若是换了别人,纵能将这
两招连在一齐,也必定勉强得很,但在他手里使出来,却像是天生就该连接在一起的。
  朱泪儿暗中本在冷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怒真人,也不过如此。”
  但看了几招后,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这些平平无奇的招式,竟是越看越觉可怕,每一招都如铜锤巨斧,重击而下,而且一招
跟著一招,连绵不尽,永不断绝,就连旁观的人,都觉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何况首当其
冲的俞佩玉。
  朱泪儿忍不住瞧了凤三先生一眼,嘴里虽未说话,目光却无异在间:“你看俞佩玉真能
挡得了他三百招么?”
  谁知凤三先生竟已闭起了眼睛,对当前这一场有关他生死荣辱的大战,他竟连瞧都不瞧
一眼。
  转眼间三十招已过,怒真人的招式越见凌厉威猛,俞佩玉简直已好像只有挨打的份儿,
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每施出一招前,看来都像是要先想一想,而高手相争,又那里容得他有考虑思索的余
地。
  三十招过后,胜负似乎就已成了定局,大家都已认定俞佩玉若能支持到百招以上,就算
不容易了。
  俞放鹤忽然一笑,道:“如此精采的大战,当真是百年难见,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十云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将四面廉子都拉开来,让大家都能瞧得见好么?”
  俞放鹤笑道:“那正是再好也没有了。”
  十云不等他说完,早已将四面窗廉都拉开来。
  窗外风声凄厉,夜色沉重,天地间也似充满一种肃杀之意,但四面屋脊上,却有许多人
冒著风寒,站在那里。
  窗廉一拉开后,屋脊上的人更越来越多。
  郭翩仙方才本来还想乘乱逃出,此刻也知道自己就算是肋生双翅,只怕也难以飞出去。
  他暗中叹了口气,索性站了起来,向海棠夫人微笑著点了点头,显得既是惊奇,又是欢
喜,就像是终于见过了久别多年的情侣,只差没有立刻奔过去,拉起她的手,向她叙说这么
多年的相思之苦了。
  怎奈海棠夫人还是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就彷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却含笑向俞放
鹤道:“有件事我实在觉得奇怪极了。”
  俞放鹤道:“夫人有何奇怪之处?”
  海棠夫人道:“盟主你看怒真人的招式之沉威,比起昔日的天钢道长如何?”
  俞放鹤微笑道:“昆仑绝技,凌厉无双,天钢道长功力之深,招式之猛,更久已为海内
武林同道所共仰,只不过……”
  海棠夫人道:“只不过比起怒真人来,还稍逊一筹,是么?”
  俞放鹤微笑不语,自然就等于是默认了。
  海棠夫人道:“十多年前,我随先师到昆仑的时候,恰巧瞧见天钢道长和人动手,对方
好像是一位来自西域的喇嘛,功力也惊人得很。”
  俞放鹤道:“那想必就是号称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红云大喇嘛,此人和昆仑派宿怨极
深,上昆仑搦战,已不止一次了。”
  海棠夫人道:“那次我距离他们动手之处,没有十丈,也有七八丈,但天钢道长一招击
出时,我还是能觉得寒风扑面,连衣服都被震动得簌簌直响,现在,怒真人就在我们面前出
招,我为什么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俞放鹤笑了笑,道:“这只因真人已能将内力收发由心,控制自如,每一招击出,力道
都只集中在俞公子一个人的身上,绝不肯有丝毫浪费外溢,一击不中,力量就立刻收回,是
以除了俞公子外,谁也感觉不出。”
  他又笑了笑,接道:“否则莫说你我,就连这小楼,只怕也早已被震坍了。”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悠悠道:“幸好我不是俞佩玉,我想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的。”
  朱泪儿冷笑道:“但也未必如你想像中那般难受。”
  海棠夫人笑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朱泪儿再不埋她,只是喃喃数著道:“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她数得实在未免太快了些,其实这时怒真人和俞佩玉只不过拆了八十多招而已,但俞放
鹤等人既已算定俞佩玉再也接不下三百招,是以也没有人和她计较。
  俞佩玉此刻就像是只钉子,虽然被一柄巨大的铁锤不断地敲击著,但铁锤若想将钉子敲
弯,却也不太容易。
  他忽然发现怒真人的招式虽猛,但却并没有将他逼得很紧,有时他遇著险招,急切间想
不出破解的招式,怒真人反而会在有意无意间网开一面,等他一等,他心念转动,出招就更
慢了。
  朱泪儿却数得更快,嘴里不停地念著道:“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俞放鹤瞧了红莲花一眼,微笑道:“一百招已过?想不到他竟还能支持下去。”
  红莲花淡淡道:“的确想不到。”
  十云忽然道:“这位俞公子的内力,像是忽然增加了许多,是么?”
  红莲花道:“不错。”
  十云叹道:“一个人的内力,竟能在半日之间忽然增强这么多,倒的确令人不解。”
  俞放鹤微笑道:“但道兄只管放心,他内力就算增强得再多,也还是挡不住令师一百招
的。”
  十云道:“可是此刻一百招已过了。”
  俞放鹤道:“那只不过是令师存心想看看他的武功深浅和招式路数而已,否则,在第八
十六招时,俞公子已无法支持得住?是么?”
  他这话虽然向十云说的,但声音却故意说得很大,像是唯恐怒真人听不见,怒真人果然
大笑道:“不错,我正是要瞧瞧凤三究竟传给了他一些什么惊人的功夫,但现在却已瞧得差
不多了。”
  狂笑声中,招式骤然加紧。
  谁知俞佩玉变招拆招,竟也跟著快了。
  要知俞佩玉纵然聪明绝顶,凤三先生纵然不惜将绝技倾囊相授,但在短短半日中,他能
学会的仍不多。
  是以他与怒真人交手时所用的招式,大多是临时创出的,出招自然难免缓慢,但百余招
拆过后,他灵机触动,创出的招式已有很多,招式的变化,也渐渐纯熟,这正如与高手对
奕,纵是初学下棋的,也会被逼得触得灵机,下出一两手连他自己都梦想不到的妙著。
  俞佩玉的招式,正也是被逼出来的。
  只听朱泪儿道:“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
  俞放鹤忽然笑道:“姑娘只怕数错?此刻只不过才一百五十三而已。”
  他本觉多两招少两招,却没什么关系,但是此刻眼见俞佩玉武功竟是有增无减,终于忍
不住计较起来。
  朱泪儿咯咯笑道:“你们不是很有把握的么,此刻怎的也担起心来……一百六十七……
一百六十八……”
  她还是数她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管。
  俞放鹤笑道:“姑娘只管这样数也无妨,只不过却得扣去八招……”
  怒真人人吼道:“就算多数八招又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会让他真接下三百招么?”
  怒吼声中,一拳击出,俞佩玉双手一圈,将招式化解开?可是招式虽已化解,内力却仍
如泰山般直压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楼板穿了个洞,俞佩玉竟真的像是根钉子般,被直敲入楼板中,直
落了下去。
  这时朱泪儿才数到:一百七十一……
  她一惊之下,语声戛然顿住。
  俞放鹤展颜笑道:“俞公子虽然败?但能接得住怒真人百余招之多,也算难得的很。”
  朱泪儿瞪眼道:“谁说他败了。”
  俞放鹤笑道:“这还不算败么?”
  朱泪儿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俞佩玉又从那个洞里窜了出来,挥手向怒真人拍
了过去。
  朱泪儿拍手大笑道:“你瞧见没有,破的只是楼梯,又不是我俞四叔的肚子,若是将楼
板打个洞就算胜?我立刻就能将这楼板打上七八十个洞的。”
  她不等俞放鹤说话,已接著数道:“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这次她并未多数,只因她方才说话间,俞佩玉和怒真人已拆过了八招,俞放鹤默然半
晌,微微一笑道:“俞公子,这楼板救了你一命,你切莫忘了才好。”
  俞佩玉也知道方才若不是楼板裂开,他难免就要被怒真人内力压倒,若只是两人比武较
技,他自然早该服输了。
  但此刻这一场比斗,却关系著别人的生死性命,俞佩玉只有打下去,无论俞放鹤说什
么,他都只好充耳不闻。
  又拆过二三十招后,俞放鹤面上微笑已不见?凄厉的风声中,四面屋脊上都响起了窃窃
私语声:“现在已过了两百招?你看他还能再支持一百招么?”
  “这倒说不定。”
  “想不到这小子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刚动手时,他好像连十招都支持不?现在倒反而
越打越有精神。”
  怒真人忽然跳了起来,怒吼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壁,谁敢再放屁,老子就先宰了
他。”
  四面语声果然一齐顿住,没有敢再开口的,但是大家心里却全都明白,怒真人现在也开
始在担心起来。
  朱泪儿声音数得更响:“两百十一……两百十二……”
  郭翩仙眼睛也发了光。
  只有俞佩玉自己的一颗心,却开始在往下沉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无法支持三十
招。口口口
  这时凤三先生忽然张开眼睛,一直很平静的面容,竟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只有他和俞佩
玉才知道,俞佩玉借来的内力,已将用尽。
  要知凤三先生方才虽然闭著眼睛,但却可自双方的拳风中,辨出他们的强弱,是以方才
俞佩玉处境虽险,他也并不担心,只因他知道俞佩玉内力仍盛,怒真人纵然占了上风,也打
不倒他的。
  但此刻俞佩玉出拳时内力虽强,收拳时却已无力,正已是强弩之末,而且每击出一拳,
内力又减弱一分。
  到后来他内力的亏耗,竟快得像是有人在向外抽似的,他知道一等内力被抽乾,便再也
休想挡住怒真人足以开山劈石的一击。
  突见怒真人飕的一拳,直刺而来,俞佩玉惶急之下,不暇思索变招,只是出手一格,身
子已不觉被震得踉跄后退。
  怒真人是何等人物,立刻发现他已不支,精神立刻一震,出手三拳,已将俞佩玉逼入角
落中。
  大家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他们既不憧俞佩玉方才是怎能支持下来的,更不憧俞佩玉又
怎会忽然支持不住了。
  朱泪儿道:“两百二十六,两百二十七……”
  她虽然还在数著,但声音已有些颤抖起来。
  只不过剩下七十招?可是这七十招俞佩玉却再也无法支持下去,这一点就算锺静都已看
得出来。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只怕数不到两百六十了……”
  俞放鹤微笑道:“两百五十便已足够。”
  怒真人忽然大喝道:“我说两百四十。”
  喝声出口,左拳右掌,如雷霆般击下。
  这时朱泪儿正数到:“两百三十八。”
  俞佩玉但觉眼前拳风掌影,满天飞舞,也不知该如何招架,何况他纵能招架,也无法抵
挡这排山倒海的内力。
  他眼见已只有被击倒,别无选择的余地。口口口
  俞放鹤面上又露出了笑容,红莲花已自窗台上一掠而下,海棠夫人微微摇头,十云双手
合十,微笑道:“无量寿佛……”
  只见俞佩玉身子已被拳风压得向后弯曲,就像是张弓似的,眼见立刻就要被生生压断怒
真人喝道:“你服输了么?”俞佩玉咬著牙摇了摇头。怒真人手上加劲,大怒道:“你还不
倒下去?”俞佩玉偏偏不肯倒下去,他身子越弯越低,满头汗如雨落,但就是偏偏死也不肯
倒下了。去。
  大家的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瞧著他,窗外的风,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窗内的
人,却静得像是要窒息。
  只听一连串“格格”声响,自俞佩玉背脊间发了出来,他整个人,都似乎要被这强猛的
真力压成两断。
  锺静目中已流下眼泪,全身簌簌地抖个不停,郭翩仙也在不住擦汗,突听锺静嘶声大呼
道:“俞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倒下去吧。”
  海棠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朱泪儿只觉眼前渐渐模糊,眼泪已流下面颊,此刻就连她都忍不住要劝俞佩玉倒下服输
算了。
  她已不忍再瞧下去。
  红莲花忍不住大声道:“凤三先生,你难道定要等他被活活压死,才算输么?”
  凤三默默半晌,黯然道:“事到如此,凤某也只有……”
  俞佩玉突然大呼道:“咱们还没有输,我还没有倒下去。”
  怒真人大怒道:“臭小子,臭脾气,你难道真要我废了你?”
  他大怒之下,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觉脚下软软的,踏在一只麻袋上,这一脚是何等力
道,麻袋虽坚韧,也被他踩得裂开,但听麻袋里“吱”的一声,忽然有无数条蛇虫蜈蚣窜了
出来,窜到他身上。
  怒真人大惊之下,身形骤然后退,只见他衣服上、袖子上、手上、脸上、脚上,都挂满
了各式各样的毒虫,在蠕蠕而动,还有无数条毒虫,自麻袋里窜出,有的向他爬了过来,有
的已又窜到他身上。
  众人骤出意外,都被惊得呆了。
  怒真人更是又惊又怒,手舞足挥,想将身上的毒虫甩落,然后一脚踩死,但毒虫实在太
多,一时间那里能甩得尽,只见他忽然手舞,忽而足踏,忽而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身上,若
非他气功已入化境,全身真气布满,坚逾精钢,此刻身上只怕早已被咬了七八十个洞了。
  朱泪儿眼睛一亮,忽然大声道:“两百四十一,二四二……二四三……”
  她连气都下换,一口气数了下去,眨眼间已数到“两百八十”?俞放鹤才忽然惊觉,大
喝道:“这不算!这不计算?”
  朱泪儿根本不理他,还是接著数道:“二八一,二八二,二八三……”
  怒真人怒吼一声,将最后一条赤红的蜈蚣踏死在脚下,朱泪儿嘴里也恰巧数到“三
百”。
  小楼上忽然变得静寂如死,过了讦久,才听得俞放鹤咯咯乾笑道:“这自然不能算数
的。”
  朱泪儿冷笑道:“现在我俞四叔倒下去了么?”
  俞佩玉倚在墙上,不住喘息,身子并没有倒下。
  俞放鹤只有闭口不语。
  朱泪儿瞪眼道:“现在我俞四叔既然没有倒下去,你们怒真人的三百招却已使完,自然
是我们胜,凭什么不算?”
  俞放鹤道:“但怒真人最后那六十余招,却并非对忖俞公子的,此乃有目共睹的事。”
  朱泪儿冷笑道:“他既然正和我四叔动手,所用的每一招自然都该是对付找四叔的,只
要一动手,一招就得算,他若忽然喜欢乱打,也只能怨他,怨不了别人。”
  俞放鹤道:“但那些毒物……”
  朱泪儿道:“那些毒物好好地在麻袋里躲著,既没有惹他,也不是咱们放出来的,他无
缘无故弄死了它们,我还要他赔呢!”
  俞放鹤虽然明知她在强词夺理,但一时间竟无词可驳,怔了半晌,转向怒真人,强笑
道:“看来此事还是请真人来作主吧。”
  怒真人目光闪动,大声道:“这小子居然能挡得住我三百招,好,真是个好小子。”
  俞放鹤失声道:“但真人你并没有真的使出三百招。”
  怒真人瞪眼道:“谁说我没有使出三百招?我既然在和他较量,自然一动手就得算一
招,我出手若伤不?那也是我的事,你们谁也管不著。”
  俞放鹤目定口呆,怔在那里,再也则声不得。
  朱泪儿终于忍不住扑到俞佩玉身上,喜极呼道:“四叔,我们赢?我们赢了……”
  俞放鹤微微一笑,神情居然已恢复镇定,微笑道:“怒真人既说是你们赢?自然是你们
赢了。”
  朱泪儿笑道:“你这两句话说得倒像个武林盟主的样子。”
  俞放鹤淡淡笑道:“此刻各位只管走吧,俞某保证绝不留难。”
  朱泪儿道:“走……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何要走?”
  俞放鹤面色似乎微微变了变,怒真人已大喝道:“他们本不该走的,咱们却该走了
  话犹未?突听“飕,飕”两声,窗外已窜入两个人来,其中一人目光炯炯,满脸麻子,
厉声道:“不错,咱们都该走?但要走之前,却得先砍下他们的脑袋。”
  朱泪儿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以一双铁掌与囊中七十二枚金钱镖,扬名甘陕一带的
“满天星”赵群赵大侠。”
  他指了指另一个面长如马,又高又瘦的黄衣人,接著又道:“这位便是名扬河朔,北路
谭腿的第一名家,江湖人称“千里神驹”的黄风黄大侠。”
  朱泪儿冷冷一笑,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喜欢被人唤做马呢?像人家满脸大麻子,
也没有叫赵大麻子,你虽然长得像马,也该取个好听些的名字呀。”
  黄风一张马脸立刻拉得更长,冷笑道:“怒真人虽然有意承让,但咱们却不能放过你,
对付你们这种妖孽,也用不著讲什么江湖规矩,小丫头,你就跟大爷们走吧。”
  他蒲扇般大的手掌,刚想向朱泪儿抓过去,突见人影一花,十云已含笑站在他面前,笑
嘻嘻道:“家师已说放过了他们,黄大侠就放过他们吧。”
  黄风厉声道:“江湖前辈们的大事,那有你说话的余地,闪开。”
  他的手刚缩回来,突又推了出去,十云仍是笑嘻嘻的站著,动也不动,但黄风这用尽全
力的一掌,竟未将他的身子推动分寸。
  黄风面色乍变,怒真人已走过来,沉声道:“我这徒弟的确没规矩,你想教训教训他是
么?”
  黄风见他对自己的徒弟呼来叱去,认定这嘻皮笑脸的小道士,必定不得师父欢心,哈哈
一笑,道:“在下斗胆,的确想替真人……”
  话未说完,怒真人已跳了起来,怒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的徒弟,你这
只脏手居然敢碰他,好。”
  “好”字出口,忽然出手,闪电般抓起了黄风的手腕,只听“喀嚓”一声,他手腕已被
生生折断。
  黄风痛吼一声,右腿横扫而出,他号称北道谭腿的第一名家,这一腿的力道自然不凡,
就算是块石碑,只怕也禁不得他这一腿的。
  怒真人竟然不避不闪,硬碰硬挨了他这一腿,但闻又是“喀嚓”一声,断的竟非怒真人
的骨头,而是黄风的腿。
  黄风第二声惨呼还未发出,人已晕了过去。
  怒真人再也不瞧他一眼,转向赵群,冷冷的道:“你将老夫说的话当放屁,还想要他们
的脑袋,是么?”
  赵群面色如土,但究竟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在这么多双眼睛瞧著下,也不能太丢
人。
  他咯咯一笑,道:“真人既不愿再伸手管这件事,就交给咱们吧。”
  怒真人大怒道:“交给你,你是个什么玩意?现在你看著人家已累得不能动弹?就想来
捡便宜是么?”
  话未说完,已一把抓起赵群的衣襟,凌空提了起来。
  赵群又惊又怒,反手两掌拍下,击中了怒真人左右双肩,谁知他这双“铁掌”,打在怒
真人身上,竟像是变成了鹞蛋,又是“昨嚓”一响,又是一声惨呼,满脸上每一粒麻子里都
流出了冷汗。
  怒真人右手抓著他,左手提起了黄风,这怙瘦矮小的道人,竟能将这样两条大汉提起
来,简直令人难信,但他偏偏像是丝毫不卖力气,就像是手里拎著两只公鹦,觐败了的公
岛。
  大家见他如此惊人的武功,才想到俞佩玉武功也非同小鄙,名满江湖的“满天星”和
“千里神驹”连怒真人一招都接不住,这年纪轻轻,斯斯文文的少年人却硬是接了他两三百
招。
  大家的眼睛再去瞧俞佩玉时,心情已大是不同?正是已刮目而相看,俞放鹤目光凝注著
他,更久久都未移开。
  怒真人厉声喝道:“还有谁敢将老夫说的话当放屁么?”
  窗里窗外,再没有一个人吭气的。
  怒真人“哼”了一声,大步走下楼下。
  十云双手台什,微笑作礼,道:“弟子今日有幸见到各位前辈,实是莫大荣幸,但望日
后还能常聆教诲。”
  他这话虽是向大家说的,但眼睛却始终在瞧著朱泪儿。
  朱泪儿轻轻碎道:“贼眼的小鸡毛,你就快滚吧。”
  十云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有听见,再次微笑作礼,也走了出去,走到梯口,却又躬身
道:“盟主先请。”
  俞放鹤微笑道:“凤老前辈多多保重,俞公子多多保重……本座告辞了。”
  海棠夫人忽然向郭翩仙走了过去,郭翩仙脸色立刻发了白,谁知海棠夫人还是不瞧他一
眼,只是望著锺静笑道:“你是徐淑真的徒弟么?”
  锺静垂下头,忽又觉得自己不应在情敌面前示弱,立刻又抬起头来,道:“正是。”
  海棠夫人叹了口气,道:“可怜呀可怜,可惜呀可惜……”
  锺静道:“我……我……”
  她一时间也不如该如何回答,瞧见海棠夫人面上的神情,她气得脸都红?心里一横,索
性豁了出来,大骂道:“我有什么可怜,被老公不要的女人,才是真可怜哩。”
  海棠夫人淡淡一笑,盈盈走了下去,对她说的话,竟似全不在意,连生气都不屑生气。
一个女人最怕的就是被自己爱侣昔日的情人瞧不起,这令她觉得自己珍如性命之物,原来只
不过是别人抛弃不要的。
  锺静全身都发起抖来,眼泪终于流下面靥。
  红莲花瞪了郭翩仙半晌,又瞧了瞧凤三,瞧了瞧俞佩玉,忽然凌空一个斛斗,从窗户里
翻身而出。
  再瞧四面屋脊上的人,也走得乾乾净净。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倒了下去。口口口
  挂在楼梯间的灯笼她们并没有带走,门也没有关,风,从门外刮进来,灯光飘飘摇摇,
将灭未灭。
  飘摇黯淡的恺光,照著俞佩玉的脸,他的脸比纸还白,朱泪儿扑过去,还未扑到他身
上,已失声痛哭出来,颤声道:“四叔,我……我该怎么来谢你呢?”
  凤三先生神色也甚是惨淡,长叹道:“在四叔面前,你怎能说这“谢”字。”
  朱泪儿垂下头,已是泪流满面。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无论如何,我们总算胜了,你还难受什么?”
  朱泪儿揉著眼睛,道:“我不是难受,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这两个字说出口,却已泣不成声。
  郭翩仙忽然乾咳一声,笑道:“想不到声名赫赫,不可一世的怒真人,今日竟也败在俞
兄手下,今日一战之后,江湖中还有谁不佩服俞兄的……”
  朱泪儿大声道:“他是我的四叔,凭你也配称他为“俞兄”?”
  郭翩仙乾笑两声,道:“自今而后,俞公子声名必然震动天下,只不过……”
  朱泪儿道:“只不过怎样?”
  郭翩仙道:“只不过此间却非久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朱泪儿瞪眼道:“离开?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
  郭翩仙叹道:“今日俞放鹤等人虽败,但心里必定甚是不服,若说他们真的从此不再来
打扰,只怕谁也难以相信。”
  朱泪儿冷笑道:“他们若是存心要来找我们,我们逃也逃不掉的,何况,我三叔会是逃
走的人么,若是要逃,早就逃?也用不著等到现在。”
  郭翩仙道:“话虽不错,但……但留在此地不走,也非善策……”
  朱泪儿冷笑道:“你若要走,只菅请便,没有人留你。”
  郭翩仙面上阵青阵白,不再说话,司也不敢走,红莲花和君海棠司能就在门外等著他,
他怎么敢走呢?
  风声呼啸,小楼上却是一片死寂,想到俞放鹤等人绝不会就此罢休,每个人心情都沉重
已极。
  忽听风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犬吠聱,如厉鬼呼号,锺静听得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道:“这狗叫得怎么如此可怕?”
  朱泪儿也听得寒毛直竖,却笑道:“莫非是俞放鹤踏著了它的尾巴。”
  话犹未?犬吠声忽然寂绝,它叫得突然,停得更突然,它叫得虽可怕,但骤然停止下
来,却更令人毛骨怵然。
  天地间像是骤然充满了一种不祥的恶兆,朱泪儿也想说几句话来打破沉闷,却也不知怎
地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烈焰冲霄而起,火势发作得好快,眨眼之间,就已将半
边天都烧红了。
  郭翩仙失声道:“俞放鹤好狠的手段,竟想将我们烧死。”
  俞佩玉变色道:“难怪他先将镇上居民全都赶走,原来他竟不惜将李渡镇夷为平地,他
自命侠义,如今竟不惜做这样的事。”
  只见火势越烈,但还未成台围之势。
  郭翩仙跳了起来,嗄声道:“此刻咱们冲出去,只怕还来得及。”
  朱泪儿目光向凤三先生望了过去,凤三先生面容凝重,一言不发,郭翩仙跺脚道:“事
到如今,你们难道还不肯走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不错,事已至此,咱们好歹也得往外冲。”
  朱泪儿道:“但……但三叔的伤……”
  俞佩玉苦笑道:“我来背负凤老……三哥,你跟著我。”
  银花娘嘶声道:“我呢?你们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还是我来背负三叔,你……你背她。”
  郭翩仙瞧了锺静一眼,终于将她背了起来,道:“此时不走,就来不及了。”
  凤三先生道:“不错,你们都快走吧。”
  朱泪儿道:“三叔你……”
  凤三先生的脸色一沉,厉声道:“三叔死并没有什么,但岂能容你背负逃走……三叔是
这样的人么?”
  火光熊熊,将他的脸都照红了。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还是由小弟……”
  凤三怒道:“日后江湖中人若是知道凤”三见被人背负著狼狈逃生,凤三虽未死,与死
又青何异?”
  俞佩玉失声道:“但事际非常,三哥你……你难道不能从权?”
  凤三沉声道:“我意已决,你再说也没有用,快走吧。”
  朱泪儿简直快急疯?但她也知道,凤三先生既然已下定了决心,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命
他更改。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三哥是怕小弟已无余力,是以宁可自己赴死,让小弟单独逃
生,也不愿拖累小弟,但……但小弟还是有力气的。”
  凤三先生竟闭起眼睛,无论他说什么,全都不理不睬。
  火势如奔马,瞬息间已烧了过来,俞放鹤等人想是早已在四面都布下引火易燃之物,是
以火才会烧得这么快。
  郭翩仙嗄声道:“你们不走,我却非走不可了,各位……各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跺了跺脚,纵身而出,只听锺静的哭声自
窗外隐隐传来,过了半晌,也就听不见了。
  凤三厉声道:“你们也该走了,为何还不走?”
  朱泪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道:“三叔不走,我也不走。”
  凤三怒道:“你敢不听三叔的话?”
  朱泪儿凄然一笑,道:“我什么话都听三叔的,但这次……这次我……”
  凤三反手一掌,将她推到它上,大喝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先打死你。”
  朱泪儿道:“三叔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的。”
  银花娘嘶声道:“俞佩玉,你也不走么,你难道也要陪他们死?”
  俞佩玉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发呆。
  他虽然明知留在这里,等著被火烧死,实是愚不可及,但却也不能抛下朱泪儿和凤三独
自逃走。
  银花娘嘶声大呼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碰见你们,真是倒了楣了。”
  她挣扎著奔到窗口,一跃而下,但此刻她功力所剩已无几,刚跳下去,就发出一声痛
呼,像是跌伤了腿。
  俞佩玉知道她若想在这样的火势中逃生,简直连百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忍不住也长叹
了一声。
  凤三厉声道:“你们真的要陪我死?”
  俞佩玉望了望朱泪儿,叹道:“小弟……”
  凤三仰天狂笑道:“你们非要等我死了才肯走,是么,好。”
  “好”字出口,忽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灵拍下。
  俞佩玉和朱泪儿惊呼一声,双双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听“轰”的一声大震,四面墙壁,忽然四散飞裂,满天木屑碎片中,一个
人如雷神自天而降,闯了进来。口口口
  火光烛天,俞佩玉的目力又不弱,有个人闯进来,无论如何,俞佩玉也应该能看得清他
面貌的。
  但这人身法却实在太快,正如一个霹雳击下,俞佩玉只见著黑忽忽一团黑影自身旁擦
过,抱起了床上的凤三先生,又闪电般掠出,非但没瞧清这人的面貌,竟连他是老是少,是
男是女都未瞧见。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是谁?抢走我的三叔?”
  一句话说完,这人影已远在数丈外。
  但闻凤三先生怒喝道:“谁?”
  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
  凤三先生似乎长长叹了口气,竟不再说话。
  这时俞佩玉和朱泪儿自然也早已双双追出去,只见前面的人影,如弹丸跳动,免起鹊
落,火舌怒潮般卷到他面前,他轻轻出手一挥,烈焰便立刻退开,眨眼之间,便已自一片火
海中冲了出去。
  俞佩玉拚尽全力,却越追越远。
  朱泪儿嘶声大呼道:“放下我的三叔来……求求你,放下我的三叔来。”
  “呼”的一股烈焰卷过,再瞧前面那个人已然无影无粽,朱泪儿冲出数步,仆倒地上,
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也被她哭得心酸,赶过去扶起了她,这时他才发现,他们竟也不知不觉间,闯出
了火海。
  朱泪儿头发上、衣服上,俱是点点火星,俞佩玉身上也有几处被烧焦,但两人惊惶情急
之下,竟是谁也不曾觉出。
  朱泪儿抢天呼地,嘶声痛哭道:“你为什么要抢去我的三叔?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俞佩玉黯然叹了口气,柔声道:“看来这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若不是他,咱们只怕已葬
身在火海中了。”
  朱泪儿道:“但三叔……三叔怎么办呢?”
  俞佩玉道:“你三叔像是认得这人的,他们只怕是朋友……他的武功如此惊人,此番将
你三叔救走,咱们反倒可以放心了。”
  朱泪儿哭声渐渐小了,抽泣著道:“不错,三叔方才问了他一次,也就不再问了,他们
想必是认得的……但他既然救走三叔,为什么不将我也带走呢?”
  俞佩玉柔声道:“这只因……只因是因为他不认得你。”
  朱泪儿流泪道:“不错,三叔以前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得,我什么人都不认得,也没有
人认得我,我……我……我……”
  想起自己身世的孤苦,她不禁又放声痛哭起来。
  俞佩玉鼻子也觉得酸酸的,眼泪几乎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轻轻扑灭了她身上的火星,
强笑道:“但四叔却是认得你的,你也认得四叔,是么?”
  朱泪儿痛哭著扑进他怀里,颤声道:“四叔,你……你不会抛下我么?”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却微笑道:“四叔怎么会抛下你……四叔无论到那里去,都一定
会带著你的。”
  其□他自己现在也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什么能力照顾别人?
  忽觉烈焰扑面,火势已将蔓延到这里。
  远处传来一片悲呼痛哭声,还夹杂著怒骂声,想必是李渡镇上的居民,瞧见自己家园被
毁,要来拚命了。
  又听得一人大声呼道:“各位用不著惊惶难受,各位所有的损失,都由咱们来负责赔
偿!”
  俞佩玉皱眉暗道:“这李渡镇就算萧条贫乏,但数百户人的身家,又岂是少数,他们竟
不惜赔偿,难道就为了要烧死这几个人么?”口口口
  风势渐渐停止,夜色却更深了。
  远处的嘈杂也渐渐消寂,朱泪儿疑疑地坐著,动也不动,自从俞佩玉将她带到这一片荒
坟中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俞佩玉忽然道:“他们放火,绝不是仅仅为了要烧死我们。”
  朱泪儿目光茫然注视著面前的一座新坟,道:“哦?”
  俞佩玉道:“他们若定要我们的命,必定会在火场四周布下埋伏,不让我们逃走,但我
们却轻易地逃了出来,连一个人都没有遇著。”
  朱泪儿道:“嗯。”
  俞佩玉道:“所以我想,他们只不过是想将找们赶走……”
  朱泪儿忍不住道:“只为了赶走我们,就不惜将这小镇全烧光,不惜赔偿这么多人的身
家性命……他们难道疯了么?”
  俞佩玉喃喃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自然有原因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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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朱泪儿苦笑道:“我本来还很明白的,现在听四叔你一说,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俞佩玉道:“这许多不合情理之事,只有一个解释。”
  朱泪儿道:“什么解释?”
  俞佩玉道:“你们住的那小楼里,必定隐藏著一个惊人的秘密。”
  朱泪儿动容道:“秘密?”
  俞佩玉道:“就因为这秘密,所以东方美玉舍不得走,就为了这秘密,所以胡佬佬等人
才会来,也就是为了这秘密,俞放鹤才不惜放火。”
  朱泪儿眼睛亮了,喃喃道:“但这又是什么秘密呢?”
  俞佩玉沉声道:“你记不记得,你母亲临死的时候,是否对你说了一些不寻常的话?”
  朱泪儿皱眉道:“她没有说什么呀!她只告诉我,这是我的家,也是她唯一能留给我的
东西,叫我好生珍惜,所以我才一直舍不得离开……”
  她语声忽然停住,眼睛更亮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霍然站了起来。
  这时远方的火势更小,像是已将熄灭。
  但火并没有完全熄灭,烧毁了的壁角间.烧黑了的门窗里,仍不时有火苗窜出,夹著一
股一股的浓烟。
  放眼望去,到处俱是烟雾弥漫,什么都瞧不清。
  俞佩玉和朱泪儿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藉著烟火掩蔽,在焦木瓦砾间窜走了不久,就发现那孤立的小楼,早已被烧得倒塌
了。
  只有李家栈,房屋显然造得分外坚固,火灭得也最早,梁木窗框,虽已全被烧毁,墙壁
房屋却有大半还没有塌下。
  朱泪儿走在瓦砾上,只觉脚底仍烫得灼人,几乎连站都站不住,自浓烟中瞧出去,四面
有不少黑衣大汉在四下走动,清理著火场,扑灭余火,却瞧不见俞放鹤等人,也没有一个李
渡镇的居民。
  俞佩玉正站在一处墙角里,打量著四下情势。
  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问道:“四叔,咱们是自己现在就去找,还是等他们来?”
  俞佩玉沉吟道:“这许多年来,你都未能发现那秘密,一时半刻间,又怎能找得著,何
况,此刻火势已杀,他们那些人想必就要来了。”
  朱泪儿道:“那么咱们是不是就在这里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俞佩玉道:“嗯。”
  朱泪儿眼珠子四下转动,道:“藏在那里呢……四叔你看,那边的那间屋子怎么样?”
  俞佩玉道:“那屋子不行,此刻他们虽还未清查到这里,但迟早总要过来的。”
  朱泪儿道:“四叔你觉得藏在那里好?”
  俞佩玉道:“厨房。”
  朱泪儿放眼望去,只见木造的厨房,已完全烧毁,不禁皱眉道:“厨房已烧光了,怎么
还能藏得住人?”
  俞佩玉笑了笑,道:“厨房虽已被烧光,但厨房里却有件东西是烧不毁的。”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是炉灶,只有炉灶,是永远也烧不坏的,四叔你真想绝
了。”
  他们再不迟疑,立刻就窜到厨房那边去,只见角落里有个水缸也还没有烧破,只是缸里
的水已被烧得直冒热气。
  俞佩玉掀起灶上的锅,将缸里的水全都倒了下去,等到灶里的热气散出,他们就钻了进
去,再将铁锅盖上灶口。
  李家栈生意一向不错,差不多每天都要照料二三十人的饮食,这灶自然盖得比普通人家
要大得多。
  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个人躲在里面,就像是躲在一间小房子里似的,那添柴加火的灶口,
就像是个窗户。
  厨房的木板墙已被烧光,从这小窗户里望出去,正可瞧见小楼那边的动静,瞧著她在那
里出生,在那里长大的小楼,如今已化为一片灰烬,朱泪儿眼睛不禁又觉得湿了起来,却勉
强笑道:“四叔你可瞧见了么,戎们家的灶也没有被烧坏。”
  俞佩玉柔声道:“正如你所说,灶是永远烧不坏的,地,也是永远烧不坏的,你若喜欢
这地方,以后还可以再在这里盖一间和以前一样的小楼。”
  朱泪儿疑疑地望了半晌,眼泪终于又流了下来,幽幽道:“小楼虽可以重建,但以前的
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是么?”
  俞佩玉也像是疑了。
  听了朱泪儿的话,他也不觉想起过去的那一连串充满幸福的恬静岁月,想起他家园子里
那一株浓荫如盖的老榕树,想起每值盛夏,他父亲瞧著他在树下练字的情况,想起他父亲那
慈祥的微笑……
  这一切距离现在,也不过只有半年而已,但如今他想起来,却宛如隔世一般,他眼睛也
不觉有些湿湿的,黯然道:“不错,过去的岁月,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
  朱泪儿轻轻道:“以前,天还没亮,我就会在这灶上煮起一锅又香又热的稀饭,有时还
会在稀饭里加半斤猪肝,加一只鸡,那么三叔就会再三夸奖我,甚至将一大锅稀饭都吃得乾
乾净净,但现在……”
  她黯然叹了口气,垂首道:“现在那灶固然还没有被烧坏,我以后还可以在灶上煮稀
饭,但稀饭煮好了,却又有谁来吃呢?”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酸,忍不住道:“你稀饭煮好了,我来吃。”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道:“真的?”
  此刻天已亮了,熹微的晨光,自灶口斜斜照了进来,照上了她的脸,她脸上泪痕未乾,
目中却闪动著喜悦的光采,看来就像是一朵带著露珠的白莲,在春天早晨的微风里,冉冉初
放。
  俞佩玉瞧了一眼,心弦竟立刻震动起来,他立刻扭转了头,不敢再看,朱泪儿长长叹了
口气,道:“我知道四叔是说著让我开心的,像四叔这样的人,一定有许多许多事要做,怎
会来吃一个小女孩子煮的稀饭。”
  她语声是那么凄楚,俞佩玉听得心里又不觉一酸,勉强笑著道:“四叔没有骗你……我
虽然有许多事要做,但任何事都会做完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到这里来,吃你煮的稀
饭。”
  朱泪儿笑了,笑得如春花初放,道:“那么我一定天天煮一大锅稀饭,等你来吃。”
  俞佩玉正色道:“天天吃稀饭也不行,你每隔三两天,好歹也得炒一碗蛋炒饭给我吃,
否则我岂非要被你饿瘦了。”
  朱泪儿吃吃笑道:“稀饭只是早上吃的呀,到了中午,非但有蛋炒饭,还有红烧大蹄
膀、清炖肥鸡汤,不出三个月,你一定会比现在胖一倍。”
  瞧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俞佩玉也高兴得很,但想到自己家园待建,父仇未报,那可杀的
恶魔还冒著“俞放鹤”的声名骗尽了天下江湖同道,自己孤军奋战,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
能将这阴谋揭破,要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来吃她一碗稀饭,只怕要等到下世为人了。
  忽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怎么忽然哭了?”
  俞佩玉赶紧揉了揉眼睛,笑道:“傻孩子,四叔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哭,这不过是被烟
熏的。”
  朱泪儿蹶著嘴呆了半晌,忽又笑道:“四叔你以为你自己真的很大么,若不是三叔叫我
称呼你叔叔,其赏我本该叫你四哥才对。”
  俞佩玉瞧著她的笑容,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听一阵脚
步声传了过来。口口口
  四个黑衣人已走进了李家栈。
  这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步履矫健,但手脚粗大,肌肤糙黑,一望而知,都是久经劳苦的
人,身子虽然健壮,武功却绝不会高明,说不定投身江湖还未久,要指挥这种人,自然比指
挥老江湖容易得多。
  当先一人,手提红缨枪,后面一人,手里拿著的是一杆五股叉,另外两人,却是右手持
钢刀,左手持盾牌。
  他们一走进来,就在四面瓦砾中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像是在查看有没有人藏在瓦砾
里。
  朱泪儿瞟了俞佩玉一眼,虽未说话,但意下却显然是在赞许俞佩玉做事的仔细和谨慎。
  他们若是藏在别处,此刻就难免被人发觉了。
  只听提枪的那人忽然笑道:“堂主做事也未免太仔细?这把火烧过后,就连鬼都要被烧
跑,那里还有人会藏在这里?”
  拿叉的人笑道:“你以为这真是堂主的意思么?”
  提枪的那人道:“不是堂主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拿叉的人忽然压低语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到处乱说,这次堂主出山,据
说全是为了帮那姓俞的武林盟主的忙。”
  提枪的那人道:“放火也是他的主意么?”
  拿叉的人道:“自然也是他的主意,否则堂主为何要不远千里,跑到这小镇上来放
火?”
  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时才知道他们并非俞放鹤之属下,俞放鹤找别人来放火,以后自然更
可以将责任推诿了。
  几个人嘴里说著话,已走了出去。
  朱泪儿这才叹了口气,悄声道:“俞放鹤果然是心计深沉,无论做什么事,都先留了退
步,要别人代他受过,于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丝毫无损。”
  俞佩玉叹道:“正是如此,无论是杀人,是放火,他只不过在幕后主持而已,事情若是
发作,罪名总有别人来担当的。”
  朱泪儿道:“要杀人他找的是怒真人,要放火他找的是谁呢?这“堂主”又是什么人
呢?”
  俞佩玉沉吟道:“只怕就是“霹雳堂”的主人,久闻江南霹雳堂乃是普天之下,制造火
器的第一名家,若非他放的火,火势只怕也不会发作得那么快了。”
  朱泪儿道:“你可知道这“霹雳堂”的主人是谁?”
  俞佩玉道:“雷风。”
  朱泪儿喃喃道:“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
  她将这名字一连念了十多遍,像是生怕忘记了似的。
  俞佩玉皱眉道:“你……你想找他报仇?”
  朱泪儿缓缓道:“这件事就算不是他主使的,无论如何,总是他动手烧了我的家,我若
不将他的家也放把火烧光,我就对不起他。”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脾气竟是如此骄傲倔强,别人若是得罪了她,她固然拚命也要报复,别人若是有
恩于她,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现在她年纪还这么小,若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却叫人
如何放心得下。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人大笑道:“江南霹雳堂的雷珠神火,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今日
可真算开了次眼界,实在令人佩服得紧……”
  这是“菱花剑”林瘦鹃的声音,他故意将声音说得那么大,像是还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把
火是雷风放的。
  另一人哈哈笑道:“但这把火只怕要烧掉咱们几万两银子吧。”
  这人的笑声里充满得意之情,显然正是霹雳堂主人雷风。
  朱泪儿冷笑道:“这姓雷的原来是个草包,别人拿他当冤大头,他还在得意哩。”
  俞佩玉沉声道:“这些人耳目灵便,咱们还是莫要说话的好。”
  说话间,已有几个人谈笑著走了过来。
  只见俞放鹤和一个身穿紫红长袍的威猛老人并肩走在前面,林瘦鹃和另外几个人在后相
这红袍老人高视阔步,睥睨自雄。随。
  要知江南霹雳堂在武林中不但名声显赫,而且贩卖火器,获利甚丰,已可称得上是富可
敌国,是以这位养尊处优的霹雳堂的主人,自然难免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很了不起
的人物。
  方才那四条黑衣大汉已走出了李家栈,此刻站在这旁,恭身相迎,雷风眼角瞟过,沉声
道:“火场中已没有人了么?”
  提枪的人躬身道:“除了方才那女子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雷风道:“很好,你们退下去吧。”
  俞佩玉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他们说的那女子无疑就是银花娘,他虽然算定银花娘没法
子逃走,但如今证实了后,心里仍不免有些难受,有些歉然,无论如何,银花娘这次总是跟
他一齐来的。
  只见那四条大汉仍垂首站在道旁,雷风等人已走了过来,林瘦鹃忽然落在最后,微笑著
向他们道:“各位辛苦了。”
  那大汉躬身道:“这算不了什么。”
  林瘦鹃道:“看各位做事乾净俐落,想来清理火场已不止一次了,所以经历才会如此丰
富。”
  那大汉陪笑道:“不错,这种事咱们做来实在已轻松得很。”
  林瘦鹃忽然沉下了脸,缓缓道:“这种杀人放火的事,你们居然觉得很轻松么?”
  大汉们怔了一怔,脸上刚变了颜色,只听“呛”的一声,林瘦鹃已抽出了腰胖长剑,闪
电般刺了过来。
  菱花剑以轻灵快迅名闻天下,这些大汉们那里闪避得及,何况他们做梦也没青想到林瘦
鹃会向他们出手。
  只见剑光闪动,“唰,唰,唰”一连四剑,接著四声惊呼,鲜血激飞,飘起来有三尺多
高。
  四条大汉已倒在它上,不明不白的做了糊涂鬼。
  雷风大惊回头,变色道:“林瘦鹃,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瘦鹃自怀中掏出了条雪白的丝绢,缓缓擦著剑上的鲜血,厉声道:“这些人在盟主面
前,居然也敢放火来烧安份良民的家室,平时更不知如何猖狂为恶了,我不取他们的性命,
难道还留他们在世上害人不成?”
  雷风大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盟主,你可听到他在说什么?”
  俞放鹤淡淡道:“他这话说的本不错,杀人放火的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雷风倒退三步,失色道:“但放火本是你的主意,是你许了本堂三万两银子重酬,要我
们来放火,如今怎地却说起风凉话来。”
  俞放鹤皱了皱眉,轻叱道:“俞某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怎会不远千里来叫你行这不仁
不义之事,你胡乱血口喷人,莫怪本座要替江湖除害了。”
  雷风满头大汗滚滚而落,嘶声道:“你……你这假仁假义的恶贼,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你……”
  话未说完,剑光已匹练般刺来。
  林瘦鹃厉声道:“你竟敢出口辱及盟主,就凭此罪,已是罪不容诛。”
  他嘴里说了三句话,手里已刺出七八剑之多。
  雷风腰畔虽悬著柄紫金刀,却连拔刀的功夫都没有,肩上已被划破条血口,一面闪避,
一面嘶声呼道:“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眼看著我被他们害死,江湖上难道没有公道了么?”
  随著俞放鹤来的几个人,一个个仰面望天,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瞧见,什么话也没有听
见。
  雷风的紫红长袍,已被划得片片碎裂,头上戴的一顶束发金冠,也已被削断,满头乱发
疯子般披了下来。
  霹雳堂名声虽响,但却非以武功取胜,雷风自他爹爹处承继了千万家财,从小巴是席丰
履厚,并没有真下苦功练过武,林瘦鹃却是身经百战的剑法名家,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伸手去
掏暗器。
  雷风又接了十余招,已是气喘如牛,忽然嘶声狂笑道:“好,姓俞的,你要杀我灭口,
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他身子向前一扑,竟然向剑尖迎了上去。
  他实在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苦战,竟索性一死了之,只见长剑穿胸而过,林瘦鹃拔出剑
来,鲜血已染红了他的衣裳。
  雷风双手掩著胸膛,身子踉跄后退,血红的眼睛,从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凄声笑道:
“好,好,好,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人,我总算认得你们了。”
  凄厉的笑声,令人毛骨怵然。
  除了俞放鹤、林瘦鹃外,已有些人忍不住垂下了头。
  雷风仰天长叹道:“只可惜红莲花不在这里,否则他绝不会一句……”
  话未说完,已仰面而倒。
  朱泪儿情下自禁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掌心湿湿的,已满是冷汗,俞佩玉的手更冷得像冰
一样。
  这时远处已有两个人奔了过来,这两人虽也穿著紧身黑衣,但面色冷漠,目光更冷漠,
就像是戴著个面具似的,一望而知和霹雳堂门下大不相同,显然已是俞放鹤的直系属下,远
远望去,他们手里也像是提著兵刃,走到近前,才看出是两把铁锹。
  林瘦鹃长剑入鞘,沉声道:“这几具尸身用不著埋葬,你两人将他们带去给李渡镇上的
父老子弟瞧瞧,就说盟主已找出了放火的恶徒,而且已将之就地正法,但李渡镇所有的损
失,仍由盟主负责追回赔偿。”
  大汉们刚躬下身说了句:“遵命!”
  远处的废墟后忽然传出一阵拍掌声,一人咯咯笑道:“妙极,妙极,这“追回”两个
字,实在用得妙极。”
  林瘦鹃的手还未离开剑柄,变色道:“什么人?”
  那人笑道:“林大侠用不著吃惊,我只不过是个半截已入了土的老太婆而已,林大侠若
要将我也杀了灭口,那真比捏死个蚂蚁还容易。”
  听到这语声,俞佩玉和朱泪儿都已知道是胡佬佬来?朱泪儿咬紧了牙,全身都发起抖
来。俞佩玉知道她将这恶毒的老太婆已恨之入骨,生怕她忍耐不住,轻轻将她一双小手拉了
过来。
  这双小手冷得就像冰一样,俞佩玉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怜惜之意,轻轻握著,久久都
没有放开。
  朱泪儿却垂下了头,没有瞧他,但也不知怎地,这双冰冷的手,忽然间就变得像火一样
烫。
  但俞佩玉并没有留意到这变化,因为这时胡佬佬已蹒跚著走了出来,嘴里“格崩格崩”
的,像是在嚼著蚕豆。
  她一面走,一面叹著气道:“越是没有牙的人,越喜欢吃蚕豆,越是不能做的事,做起
来就越觉得有趣,看起来每个人都有几根贱骨头的,你们说是不是?”
  林瘦鹃本已想冲过去的,但瞧见这人竟真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反而停住了脚步。
  他的确不愧是个老江湖了,知道越是这种人,越是难缠难惹,俞放鹤面上也似已变了颜
色,却还是勉强笑道:“前辈莫非是……”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胡佬佬就已拚命摇著手道:“俞大侠可千万莫要叫我前辈,我
这糟老婆子那有福气做武林盟主的前辈,这一声前辈叫出来,我老婆子已至少损寿十年,再
叫一声,可就送了我老婆子的终了。”
  她话虽说得很慢,但却似很不愿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这句话还未说完,眼睛已转到林瘦
鹃身后,然后就接著道:“菱花剑林大侠的威名,我老婆子也已久仰了,但我老婆子只知道
林大侠剑法的高明,还不知道林大侠竟有这么好的口才,方才那“追回”两字,实在用得太
妙了,简直妙不可言。”
  林瘦鹃也只有勉强笑了笑,呐呐道:“在下却不觉得这两个字有什么待别之处。”
  胡佬佬笑道:“能在平凡中见功夫的,才是真正的绝妙好辞。”
  她指一堆还在冒烟的废墟,接著道:“这里本来是个杂货□,□面虽不大,里面的存货
可真不少,至少也得值三五千银子的,是么?”
  林瘦鹃陪笑道:“前辈的计算,自然不会错的。”
  胡佬佬道:“李渡镇上像这么样殷实的店家并不少,在外面做买卖发了财回来享福的,
也有几个,所以这把火至少烧了几十万两银子,是么?”
  林瘦鹃道:“以在下的估计也差不多。”
  胡佬佬道:“这几十万两银子,本来是该盟主大人赔的,但阁下只不过用了轻描淡写地
“追回”两个字,赔钱的责任就落到别人身上去了。”
  她咯咯笑道:“该怎么样追呢?去向什么人追回呢?这用不著说,自然是要去找江南霹
雳堂,霹雳堂的家财自然不止几十万两,赔了李渡镇的损失后,至少还有一大半留下来,盟
主大人不但做了人情,博了侠名,而且还可以弄几十万来自己花花,这样的买卖,我老婆子
也真想做一票。”
  林瘦鹃等人面上都已变了颜色,俞放鹤却只是淡淡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将这票买
卖让给夫人也无妨。”
  胡佬佬笑嘻嘻道:“夫人?你怎么叫我夫人?我这辈子也没有嫁过人,到了这么大一把
年龄,想做夫人也做不成了。”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姑娘此来有何吩咐,只管说出来就是,在下无不从
命。”
  胡佬佬拍手大笑道:“姑娘?我老婆子至少已经有五六十年没听过别人叫我姑娘了,这
一声姑娘简直叫得我骨头都酥了一半,就凭你这声姑娘一叫,我老婆子也不能找你麻烦的,
你只管放心就是。”
  这时俞放鹤仍面带微笑,他身边的几个人却沉不住气了。
  “没影子”屠飞忍不住怒喝道:“盟主一向宽大为怀,但你也莫要太猖狂得意,就算你
有两下子,盟主和林大侠也不会瞧在眼里,你还是知趣些好。”
  胡佬佬笑道:“我老婆子一向知趣得很,莫说还有这么多位大英雄大豪杰在这里,就凭
“没影子”屠飞一个人,要收拾我老婆子也容易得很的。”
  屠飞道:“哼!”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老婆子正活得不耐烦,所以才敢到这里来的,屠大爷
你不如就索性成全了我,赏我老婆子一刀吧。”
  屠飞忍不住瞧了俞放鹤一眼,像是想问俞放鹤可知道这老婆子的来历?但俞放鹤脸上连
一点表情都没有,嘴里也不肯吐出半个字来。
  再看那老婆子竟已蹲了下去,嘴巴里还在嚼著蚕豆,看来既像是有恃无恐,又像是真的
活得不耐烦了。
  屠飞乾咳两声,嘿嘿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头,就该知道我绝不会向你出手,屠某
若杀了你这老太婆,日后传说出去,岂非要被江湖朋友耻笑。”
  胡佬佬咯咯笑道:“我本倒也以为屠大爷你是个响当当的角色,谁知你竟是个只会说大
话吓唬人的狗熊,你连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都害怕,日后传说出去,岂非更要让江湖朋友笑
掉大牙么?”
  林瘦鹃和向大胡子对望一眼,两人嘴角都露出了微笑,这一笑当真笑得屠飞脸上挂不住
了。
  他就算明知这老婆子必然有些门道,就算明知别人是要拿他来做问路石,试试这老婆子
的武功,但到这时,他也没法子再装佯了,只有硬著头皮,怒喝一聱,向胡佬佬冲了过去,
大吼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屠某。”
  一个人若号称“没影子”,轻身功夫自然不错,此刻只见他身形一闪,腰畔的紫金刀已
出手,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已冲到胡佬佬面前,身法之迅急,倒也没有辱没这“没影子”三
个字。
  别人只见他刀光如匹练般向胡佬佬砍下,也没见到胡佬佬站起来,更没有瞧见她有什么
动作。
  只听屠飞吼声忽然中断,凌空一个翻身,退了回来,一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咽喉,两只
眼睛怒凸而出,胸膛也不住起伏,一口气像是再也喘不过来。
  众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会忽然变得这样子的,相顾间也不禁为之失色,再看胡佬佬却在摇
头叹息道:“好馋嘴的孩子,吃了我老婆子一粒蚕豆,就舍不得杀我了?看来我老婆子这蚕
豆滋味一定不错。”
  大家这才知道她竟在屠飞张嘴大吼时,将一粒蚕豆弹入他嘴里,但就连林瘦鹃这样的武
林高手都未瞧见她的手动,俞佩玉也不禁暗叹忖道:“这样的暗器手法,只怕连唐无双都要
自愧不如了。”
  一念至此,他才想到那冒牌的唐无双竟也没有跟来,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几乎
已忘了,这冒牌的唐无双,赏已是他唯一的线素,他管了别人的闲事,竟将自己的大事忘怀
了。
  朱泪儿只觉他双手忽然变得冰冷,脸上却是满头大汗,忍不住以自己的衣袖,轻轻擦著
他头上的汗珠。
  俞佩玉眼睛瞪著前面,竟如浑然不觉。
  这时屠飞头上的汗却比俞佩玉流得更多,竟连掌中的刀都已抛却,两只手都扼著自己的
脖子,嗄声道:“蚕豆……蚕……”
  胡佬佬笑道:“哎呀,蚕豆莫非呛住了屠大侠的喉咙么,屠大侠为何不吐出来?”
  屠飞狂吼一声,竟将手伸进嘴里去,像是想将蚕豆挖出来,一面用力咳嗽,但他的手实
在太大,勉强伸进去三根手指,却还是无法将蚕豆挖出,他咳嗽声越来越急,一张脸已渐渐
发青,眼泪鼻涕却一齐流下,忽然全身一阵抽搐,接著,又是一声狂吼。
  只听“喀”的一声,他身子已仰天跌倒,鲜血自嘴角飞溅而出,两只手不住疯狂般挥
舞,鲜血又像雨点般自他手上流了出来,他右手竟已赫然只剩下两根手指,他竟已生生将自
己三根手指咬断了。
  向大胡子似乎想赶过去扶起他,但向前走了一步,立刻又向后退了三步,望著林瘦鹃
道:“蚕豆有毒?”
  林瘦鹃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闻一阵阵咀嚼之声传了过来,屠飞竟在咀嚼著自己的
手指,想见他必已痛苦得无法忍受,众人见到这老婆子的毒药竟是如此恶毒,早已满头冷
汗,那里还敢说话。
  胡佬佬悠然笑道:“蚕豆炒肉,乃是时鲜名菜,蚕豆和手指同嚼,味道想必也不错,难
为你竟想得出这么妙的吃法来,我老婆子就没有这样的口福。”
  众人见到屠飞的满脸鲜血,听到他的咀嚼之声,已是心里作呕,此刻胡佬佬再这么样一
说,向大胡子忍不住挺过头去,吐了出来。
  等他再回过头时,屠飞的手已不能动了,咀嚼之声已不复再闻,只能听见一阵阵微弱的
呼吸声。
  再过半晌,连呼吸声也终于停止,自他指尖嘴角流出的鲜血,却已变得有如墨汁般漆
黑。
  胡佬佬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堂堂的“没影子”屠飞,竟连小小一粒蚕豆也消受
不起。”
  俞放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胡佬佬驾到……”
  他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听到“胡佬佬”三个字,已不禁失声惊呼出声,胡佬佬却吃吃的
笑了起来,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是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是胡佬佬。”
  俞放鹤道:“在下等有眼不识泰山,但望佬佬恕罪。”
  胡佬佬凝注著他,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她那张狡猾的、满布著皱纹的脸上,也
像是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俞放鹤虽还在微笑著,但显然也被她瞧得有些不安,被这么样一双老狐狸般的眼睛盯
著,没有人会觉得好受的。
  胡佬佬终于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连我老婆子也弄不懂
你?你方才若是想借我老婆子的手来杀屠飞,现在屠飞已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装做不认得
我?”
  俞放鹤微笑道:“但在下实在……”
  胡佬佬冷冷道:“你实在是认得我的,二十年前你就认得我了,只要见过我老婆子一面
的人,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何况你和我还有些交情。”
  俞放鹤面上的微笑,像是忽然被冻结住了,这变化别的人也许都没有注意,但俞佩玉
  朱泪儿只觉俞佩玉一双冰冷的手,忽又发起热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在狂跳,身
子也在剧烈的颤抖。
  只听胡佬佬道:“你明明认得我的,为什么还在装作不认得?”
  俞佩玉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狂呼:“他并不是在装假,他实在是不认得你,只因他并不是
二十年前你见过的那放鹤老人,他是冒充的。”
  他只有拚命咬紧牙齿,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他脸上的肌肉已因痛苦而扭曲,朱泪儿
回头瞧见了这张脸,也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只因她也从未想到这张脸会变得如此痛苦,
如此可怕。
  俞放鹤却忽然大笑起来,仰天狂笑道:“二十年前的往事,在下早已忘怀了,佬佬你又
何必记在心上。”
  胡佬佬冷冷道:“这种事,我老婆子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俞放鹤虽还以笑声来掩饰不安,但听了这句话,他的笑声竟变得比刀锯木头还要难听。
  他嗄聱笑道:“你今天难道是想来报复的么?”
  胡佬佬眼睛闪著光,又盯了他半晌,缓缓道:“不错,你总该知道我老婆子报复的手
段,无论谁得罪了我,我老婆子都一定要加借报复他,若再加上二十年的利息,嘿嘿……”
  她抛了粒蚕豆到嘴里,用力咀嚼起来,好像已将这粒蚕豆当做了俞放鹤,要咬得稀烂,
再吞下肚子里。
  林瘦鹃忽然大声道:“前辈纵是武林高人,但最好还是莫要忘记俞大侠现在的身份。”
  胡佬佬瞪眼道:“什么身份?”
  林瘦鹃厉声道:“前辈若对盟主有何举动,便无异和天下武林中人为敌。”
  胡佬佬笑嘻嘻道:“天下武林中难道都在这里么?我老婆子怎么瞧不见呀?我老婆子只
瞧见了你们五个人,就凭你们五个人,我老婆子想来还可以对付的。”
  林瘦鹃手掌紧握著剑柄,汗珠子已一粒粒从头上落了下来,向大胡子乾笑两声,退后三
步,道:“前辈若和盟主有什么宿仇菖恨,在下等是万万不敢过问的。”
  胡佬佬悠然道:“只剩四个人了。”
  向大胡子身旁一人,面如淡金,乾咳两声,道:“宋某素来不愿多管闲事,武林前辈们
的事,在下更不敢过问。”
  胡佬佬道:“只剩三个人了。”
  另一个颀长大汉不等她话说完,已抢著道:“在下素来和宋兄同进退,宋兄的意思,就
是在下的意思。”
  胡佬佬大笑道:“只剩两个人了……看来俞某人交的朋友,倒的确都不愧为侠义之辈,
他们若不是这种人,你也不会找他们来了,是么?”
  林瘦鹃“呛”的抽出了长剑,但长剑才出鞘一半,他的手已被俞放鹤一把抓住,林瘦鹃
沉声道:“盟主难道还要等她先动手么?”
  俞放鹤淡淡一笑,道:“她不会动手的,她若要动手,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林瘦鹃还在犹疑,胡佬佬已拍手大笑道:“不错,能坐得上盟主实座的人,果然有两下
子,我说这些话,只不过要告诉你,你现在已在我老婆子的掌握之中,所以我老婆子若要问
你几句话,你还是老老实买的回答才好。”
  俞放鹤道:“你要问什么?”
  胡佬佬指著向大胡子等人道:“这些人名头虽然不小,但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值半分银
子,你将红莲花等人骗走,却将这些人带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俞放鹤默然半晌,缓缓道:“在下要做的事,佬佬你难道还会不知道么?”
  胡佬佬道:“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总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我老婆子才放心。”
  俞放鹤沉吟著道:“在下是想在这里找东西,这件东西的价值,谁也无法估计,但佬佬
你想必是早已知道了。”
  胡佬佬眼睛里发著光,道:“这件东西若是找著了,我老婆子也有份么?”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凡是今天在这里的人,都有份的。”
  胡佬佬立刻跳了起来,将铁锹抛在向大胡子面前,厉声道:“既是如此,你们还等什
么?”口口口
  这小楼的地基,造得竟十分坚固,铁锹锄在上面,就像是敲著铁板似的,发出了震耳的
声音,还带著一连串火花。
  那颀长大汉身上用昂贾的丝缎做成的华丽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了,一面挥舞著铁锹,一
面喃喃道:“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铁金刚”韩大元,和“万木庄”的大少爷宋宏星竟会跑到
这里来挖地,这不是见了鬼么?”
  宋宏星一张淡黄的脸也涨得通红,却勉强笑道:“这本是咱们心甘情愿的,不是么?”
  韩大元道:“不错,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为了那东西,莫说叫我挖地,就算要我挑粪都
没关系,只怕这东西找出来后,他们就忘了咱们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用眼角去瞟,只见胡佬佬和俞放鹤等人都站得很远,才敢放心说下
去。
  宋宏星道:“他若不想分给咱们,又怎会找咱们来呢?”
  韩大元道:“他只怕就是叫咱们来做苦工的。”
  宋宏星用袖子擦著汗,道:“俞放鹤不是这样的人。”
  韩大元冷笑道:“我本来也以为他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你瞧见雷风的下场没有?
咱们的下场只怕也差不多。”
  他忽然转过头去,道:“向老大,你可听见了咱们的话么?”
  向大胡子连胡子上都在淌著汗,嗄声道:“听见了又怎样?咱们现在难道还想住手
么?”
  只听林瘦鹃大声道:“三位可发现了什么?”
  向大胡子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胡佬佬冷冷道:“你们最好卖力些,挖不出东西来,你们可没有什么好受的。”
  向大胡子道:“那东西若是不在这里呢?”
  胡佬佬道:“东西若不在这里,我老婆子就将你们埋下去。”
  这时朱泪儿实在忍不住了,附在俞佩玉耳畔道:“现在他们一定听不见我说话的。”
  俞佩玉点了点头。
  朱泪儿道:“我母亲究竟会将什么东西埋在这里呢?据我所知,她到这里来,是决心要
平平凡凡的过日子的,所以连一点首饰都没有带来。”
  俞佩玉道:“他们现在找的,绝不是什么珠实首饰。”
  朱泪儿道:“为什么?”
  俞佩玉道:“方才那一包珠宝,你拿出来后,并没有藏进去,只要是上过楼来的人,每
个人都可以看见。”
  朱泪儿道:“但那是用布包得紧紧的。”
  俞佩玉道:“就算用布包著,但像他们这样有经验的人,还是可以看出里面是什么,何
况,在黑暗中,珠宝的光华,难免会透出来,所以,他们若要的是珠宝,绝不会甘心让这包
珠宝被火烧毁的。”
  朱泪儿皱起了眉,道:“那么,你想他们找的会是什么呢?”
  这句话俞佩玉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向大胡等人已将地挖得很深了,小
楼的地基,已变成一个方圆五丈,一丈多深的大坑。
  他们三个人站在坑里,从俞佩玉这里望过去,已连他们的头顶都瞧不见,只能见到不时
有一些木头被抛上来。
  胡佬佬、俞放鹤等人都已站到这大坑旁,神情看来已有些焦急,到后来挖地的声音已变
得很低沉,也不再有碎石抛上来,用做地基的麻石,显然都已被敲碎挖出,他们现在已挖到
麻石下的湿泥。
  三人又挖了半晌,林瘦鹃忍不住道:“销魂宫主也许并没有将那东西藏在这里,也许她
根本没有带来。”
  胡佬佬道:“她带来了,而且就藏在这里。”
  林瘦鹃道:“前辈怎会知道?”
  胡佬佬冷冷道:“我自然知道,你若肯多用些脑筋,你也会知道的。”
  林瘦鹃道:“这只因东方美玉一定知道东西是藏在这里,所以他才不肯走开,东方城主
自然也就是以这东西做交换条件,才能将李天王等人请到这里来。”
  林瘦鹃咬著嘴唇道:“但销魂宫主既然有了这东西,为什么却不利用它的价值,反而将
它埋在地下呢?”
  胡佬佬道:“这只因她已决心想做个安份守己的太太,但又不肯让这东西落人别人的手
  她冷冷一笑,接著道:“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个男人,时常都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的。”
  忽然间,只听一阵车辚马嘶声传了过来,胡佬佬、林瘦鹃、俞放鹤三人都吃了一惊,扭
过头去瞧。
  朱泪儿就乘著这机会,又在俞佩玉耳畔道:“戎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
  俞佩玉道:“哦?”
  朱泪儿道:“他们要找的一定是一本极厉害的武功秘笈,我母亲不知道从那里得到这本
武功秘笈,还没有开始练的时候,就遇见了东方美玉,她既已打算过安份的日子,无论什么
武功都对她没有用,所以她就将这秘笈藏了起来,不幸的是,这件事竟偏偏又被东方美玉知
道了。”
  她一面说,俞佩玉一面点头,只因她说的直在很有道理,他实在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合理
的解释。
  等她说完了话,一辆马车已冲入火场废墟里。口口口
  与其说这是辆马车,倒不如说是间可以活动的屋子,一间装著车轮,被十六匹马拉著的
屋子。
  若定要说这是辆马车,那么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大的马车了,这马车里简直可以
装得下百儿八十个人。
  俞放鹤皱眉道:“你在四面都布下了暗卡么?”
  林瘦鹃道:“早已布下了。”
  俞放鹤道:“既已布下,那些人难道都睡著了不成,怎会让这辆马车闯进来的?他们就
算拦不住,也该发出警号才是。”
  马车已远远停了下来,他们算定自己说话的聱音,那边一定听不见的,谁知话刚说完,
马车里就有人笑著道:“这件事你不能怪他们,他们的确已拿出旗花火箭来要发放的,只可
惜还未放出时,脑袋就已被砍了下来。”
  他吃吃笑著道:“你该知道,一个人的脑袋若已被砍下来,就什么事也不能做了的。”
  这句话其实说得很无聊,但这人却似乎认为有趣得很,好像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有趣的
话了。
  他一面说,一面笑个不停,说话的声音固然尖声细气,笑声也脆得很,听来就像是个还
未成年的女孩子,对世上大多数事都觉得有趣得很,所以就算有人放了个屁,也能命她笑上
半天的。
  这种人大多数都很乐天,很和气,能遇见这种人,通常都会觉得很有意思,但胡佬佬却
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意思。
  一听到这笑声,她就像是要溜了,但往那大坑下面瞧了一眼,又好像舍不得走,正在犹
疑不定时,那辆大车的门已打开,十来个精赤著上身,只穿著条红绸裤的大汉,抬著张太床
跳下车来。
  这张床也大得惊人,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好吃的东西,有烤得恰到好处的鸡鸭和肉,有
颜色新鲜的水果,有各种蜜脯甜食,还有一些银制的大瓶子.小罐子,只要是你想得出来的
好吃东西,这床上都全了。
  就在这些东西中间,斜斜躺著一个人。
  一瞧见这个人,连俞放鹤几乎都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这直在不能算是一个人,只能算是一堆肉,这人就像是用几百斤最肥的五花肉堆起来
的。
  他身上几乎什么衣裳都没有穿,但这并不能怪他,只因他一个大肚子已垂到膝盖上,要
穿裤子实在太困难?那先要两个人在下面用头顶住他的肚子,也许还能勉强系得上裤腰带。
  向大胡子、宋宏星、韩大元,三个人刚从坑下跃上来,骤然瞧见这么样一个怪物,既是
吃惊,又觉好笑。
  这胖子自己倒先笑了,吃吃笑道:“别人都说安禄山体肥如猪,依我看来,两个安禄山
也比不上我的,世上若有胖子比赛,我一定是第一,你们说是么?”
  这么样一个庞然大物,说话居然细声细气像是个小女孩子,向大胡子等人终于忍不住笑
出声来。
  这胖子也陪著他们笑,而且笑得比谁都开心,甚至连林瘦鹃脸上的紧张神情都松弛了下
来。这其中只有一个人脸上连半分笑意都没有,那就是胡佬佬,她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像是忽
然变成了两根。
  她正在一步步向后退,但那胖子的眼睛瞧到她时,她的脚就像是突然被钉子钉住了。
  这胖子望著她嘻嘻笑道:“大家都在笑,你为什么不笑,看到我这么胖的人,你难道一
点也不觉得开心么?”
  胡佬佬满布皱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但这只有令她看来更加老,她本来看起来只有八十岁,现在就好像有一百六十了,阿谀
著笑道:“胖子?那里有胖子?我老婆子怎地瞧不见呢?”
  这胖子道:“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会瞧不见?”
  胡佬佬乾笑道:“前辈只不过身材特别魁伟而已,怎么能算胖呢?”
  这胖子忽然沉下了脸,怒道:“你以为每个胖子都不愿别人说他胖,所以就想来拍我的
马屁么?”
  胡佬佬看到他面上有了怒容,反倒似松了口气,陪笑道:“我老婆子说的是实话。”
  这胖子摇头道:“你说的不是实话,我本该割下你舌头来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著头道:“但我实在太胖了,已胖得动都懒得动了,你就帮帮我的
忙,自己将自己的舌头割下来好么!不割舌头,割鼻子也马马虎虎算了。”
  这话他倒说得一本正经,别人听了,却几乎笑掉大牙,他求人帮忙,居然是要别人自己
割自己的鼻子。
  世上只怕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谁知胡佬佬竟再也不说话,一伸手,呛的抽出了林瘦鹃腰胖的剑,立刻就将自己鼻子割
了下来。
  血淋淋的鼻子刚落到地上,胡佬佬已掩著脸转身狂奔而去,林瘦鹃等人一个个都怔在那
里,再也笑不出了。
  那胖子拍手大笑道:“世上竟有人自己割自己的鼻子,你们难道不觉得好笑么?为什么
不笑呢?”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笑不出来。
  那胖子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怎地连一点风趣都不憧,实在令我失望得很。”
  他忽然指著宋宏星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宋宏星道:“在……在下宋……宋宏星。”
  那胖子道:“你方才不是还笑得很开心么?现在为何笑不出了?”
  宋宏星拚命想笑,怎奈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那胖子道:“你既然不憧得风趣,这双耳朵长著也没用,就求求你帮我个忙,把你自己
耳朵割下来吧。”这句话若在别人嘴里说出,宋宏星也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但现在,他再也
不会觉得有什么好笑了。
  他望著这胖子的便便大腹,暗道:“这胖子连胡佬佬见了都害怕,一定有两下子,但我
就真打不过他,难道连逃都逃不了么?”
  他再也不多说,掉头就走。
  那胖子大笑道:“你们看,这人跑了,他为什么要跑呢?”
  宋宏星在江湖中也是一流的武功,此刻身形施展开来,急如飞燕,等胖子这两句话说
完,他已远在十丈外。
  人人都算定这胖子再也追不上他了。
  就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一道银光飞了出去,急如流星,眨眼间就赶上了宋宏星,围
著他身上一转,又“呼”的飞了回来,飞回这胖子的手里,原来只不过是个装水果的银盘
子。
  再看宋宏星的身形还在往前奔,但奔出两步后,他上半身忽然向后折了下来,一股鲜血
火箭般冲天飞起。
  他的两条腿竟带著血又往前奔出两步,才一跌而倒。
  向大胡子等人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但如此残酷的景象,却还是一辈子也没有见
过。
  这胖子竟能用一面银盘,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拦腰截成两段,这样的武功,他们更连听都
没有听过。
  这下子他们才真的吓呆了。
  那胖子却拍手笑道:“你们看,死人还能跑,这有趣没有趣,你们难道还不觉得好笑
么?怎么连一个笑的人都没有。”
  这次他话未说完,韩大元已用尽全身力气,大笑起来。
  那胖子道:“笑了笑了,有人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韩大元道:“在下韩……韩大元。”
  那胖子道:“你笑得如此开心,是不是觉得我这胖子很有趣呢?”
  韩大元道:“有趣有趣,你这胖子直在有趣极了。”
  那胖子大笑道:“看来只有你是个懂得风趣的人,你一定愿意帮我这胖子一个忙的。”
  韩大元就像是一双忽然被人割断脖子的公鸡,嘎声道:“我这么样说,你还要……还要
我……”
  那胖子笑道:“你不帮我的忙,谁帮我的忙呢?”
  韩大元跳了起来,狂吼道:“你这胖子,你这肥猪,我和你拚了。”
  吼声中,他已提起那针锹,飞身扑了过去。
  那胖子竟真的好像不能动了,这一锹竟著著实实锄在他身上,这么胖的人被铁锹锄个大
洞,血一定多得很。
  谁知铁锹锄下去,他身上竟连一丝血也没有,这柄铁锹竟被他身上的肉吸住了,韩大元
用尽全身力气,也拔不出来。
  那胖子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反手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他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就
像是只断了线的纸鸢似的,在空中飘飘汤汤翻了十七八个跟斗,才落了下来,头颅已变得像
是个烂柿子。
  向大胡子早已吓呆了,他号称“神拳无敌”,手上的力道本不小,但这胖子的力气却比
他大了几十倍。
  他从来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那胖子的目光已向他望了过来,笑嘻嘻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向大胡子只觉两腿发软跪了下来,颤声道:“小人姓向,前辈叫小人割鼻子,小人就割
鼻子,叫小人割耳朵,小人就割耳朵,绝不敢逃跑,更不敢反抗。”
  那胖子叹了口气,道:“我瞧见你这胡子很有趣,本来只想你将胡子割下来的,但你自
己既然愿意割鼻子耳朵,我可也没法子。”
  向大胡子怔在地上,苦水都快流了出来。
  那胖子道:“你既然自己愿意,为什么还不快动手呀?”
  向大胡子咬了咬牙,拔出了刀,一个人就算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无论如何也比没有脑
袋好得多的多。
  他惨呼一声,晕了过去。那胖子笑嘻嘻道:“听说这里有个人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到底
是谁呀?”
  俞放鹤道:“就是在下。”
  到了这时,他居然还能神色不变,沉得住气,就连俞佩玉和朱泪儿,也不禁在心里暗暗
佩服。
  那胖子笑道:“我看也只有你像个武林盟主的样子,你帮我个忙好么?”
  这次终于轮到俞放鹤了。
  俞佩玉紧紧握起朱泪儿的手,也不知是欢喜,还是紧张,他虽然一心想看这恶魔被人杀
死,但却不愿他这时候死,更不愿他被别人杀死,俞佩玉一心只想手刃此人,洗清俞家的污
名和冤枉。
  可是他就算不愿意,也是没法子的,以他的力量来和这胖子相比,实在有如蜻蜓撼石柱
一般。
  只听俞放鹤沉声道:“天吃星座”若有吩咐,在不敢不从命。”
  那胖子面上竟露出惊讶之色,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俞放鹤微微一笑,道:“天吃星,亮晶晶,吃尽天下无敌手,腹中能容十万兵……在下
早听人说过前辈的风采,一直未敢忘记。”
  天吃星脸色又沉了下来,道:“你听谁说的?”
  俞放鹤没有说话,却似比了个手势,只可惜在俞佩玉那方向瞧过来,也瞧不见他比的什
么手势。
  俞佩玉只瞧见这胖子脸色又变了变,道:“你认得他?”
  俞放鹤微笑道:“承他老人家不弃,并未将在下当外人。”
  天吃星不再说话,一只手却不停地在抓东西,他抓起样东西,瞧也下瞧,也下管是甜是
咸,就往嘴里塞。
  俞佩玉这才发现,满床的东西,不知何时已被他吃下一半了,这“吃尽天下无敌手”七
个字,看来的确是名不虚传。
  过了许久,才瞧见天吃星脸上又露出微笑,道:“你既然和那老怪物有关系,我也不想
再找你帮什么忙了,但有几句话,却是非问下可的。”
  俞放鹤道:“在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吃星道:“听说凤三为了帮朱媚一个忙,已在这地方眈了好几年,这话是真是假?”
  俞放鹤道:“不错。”
  天吃星道:“现在他的人呢?难道已被烧死了么?”
  俞放鹤道:“火起之时,他还在这里,但火熄之后,却没有他的尸骨。”
  天吃星道:“你怎知道没有他的尸骨?”
  俞放鹤叹了口气,道:“只因这里连一个人的尸骨都没有。”
  天吃星皱了皱眉,忽又笑道:“听说朱媚也不知从什么人手上,弄到了一样东西,无论
是谁得到这样东西,都可横行天下,这话又是真是假?”
  俞放鹤笑了笑,道:“前辈的消息果然灵通,这话是真的。”
  天吃星笑道.“那么你们方才在这里挖地洞,想必就是要找这东西了?”
  俞放鹤道:“正是。”
  天吃星道:“你找著没有?”
  俞放鹤苦笑道:“在下等已将朱媚所居小楼的地下挖了两三丈深,泥土已越来越潮湿,
显然已快挖到地下的水源,但却连一片纸也没有找到。”
  天吃星笑嘻嘻道:“山高九仞,功亏一篑,你为何不再挖下去?”
  俞放鹤不再说话,向林瘦鹃打了个眼色,两人就提起铁锹,跃入坑里,过了半晌,只见
一股泉水自坑里激射而起。
  林瘦鹃、俞放鹤两人湿淋淋地掠了上来,苦笑道:“还是什么也没有。”
  天吃星沉吟著道:“这样看来,朱媚并没有将那东西藏在这地方了。”
  俞放鹤叹道:“看来正是如此。”
  天吃星大笑道:“这种东西,找不著也好,也免得害人。”
  他像是越笑越开心,简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俞放鹤乾咳一声,道:“前辈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等就想告辞了。”
  天吃星大笑著挥手道:“走吧,走吧,走得越快越好,以后最好永远也不要让我瞧见
你,只要一瞧见你我就会想起那怪物,一想起那怪物我就头疼。”
  俞放鹤和林瘦鹃果然走得很快,俞佩玉见到这两人又安然脱身,只有在暗中摇头叹息。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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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罪

  俞放鹤和林瘦鹃走后,只听天吃星笑著又道:“那里面又热又闷,还是出来凉快凉快
吧!”
  除了抬著林的大汉们外,现在四下已没有人了,俞佩玉正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却见天
吃星正笑嘻嘻在向他招手,他这才知道天吃星竟已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一惊之下,掌心
沁出了冷汗。
  朱泪儿叹了口气,喃喃道:“别人都说胖子不中用,怎地这胖子却如此厉害。”
  她话未说完,人已钻了出去,俞佩玉再想拉住她,已来不及了,这小女孩的胆子竟比什
么人都大。
  天吃星似乎也未想到在暗中偷看的,竟会是这么样一个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面上不禁也露出惊讶之色。
  朱泪儿已走到他面前,拍手笑道:“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分给我
一点好吗?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嘴里说著话,已伸手拿了个大苹果,大吃起来。
  天吃星瞪著眼瞧了她半晌,道:“你不怕我?”
  朱泪儿笑道:“像你这么样又和气,又风趣的人,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天吃星道:“你没有瞧见我杀人么?”
  朱泪儿道:“像你这样的大英雄,绝不会杀一个小姑娘,我放心得很。”
  天吃星大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一张嘴说起话来竟比胡佬佬那老狐狸
还甜,而且又这么好吃,看来倒真像我的女儿。”
  朱泪儿笑道:“做你的女儿倒也不错,天天有好东西吃,又不怕被人欺负,只可
惜……”
  天吃星笑道:“只可惜你拍我马屁也没有用的,我早已瞧见了还有个人和你藏在一起,
他为什么还不出来呢,难道是害怕么?”
  朱泪儿笑嘻嘻道:“你以为他会怕你?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天吃星眯著眼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已有了情人不成。”
  朱泪儿瞪眼道:“你可千万莫要胡说八道,我四叔人虽长得秀气,但发起脾气却很凶,
连我三叔都有些怕他。”
  天吃星道:“你三叔是谁?”
  朱泪儿悠悠道:“你认得他的,你方才还提起过他老人家的名字。”
  天吃星怔了怔,道:“是凤三?”
  朱泪儿笑道:“不错,他老人家的厉害,想必你也清楚得很。”
  天吃星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凤三的兄弟居然会躲在炉子里不敢见人,却要小姑娘
出来替他吹牛,我简直肚子都要笑破了。”
  到现在俞佩玉竟还躲著不露面,朱泪儿也不觉有些惊奇了,俞佩玉绝不是如此胆小的
人,他还不出来,必定有原因。
  但朱泪儿却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来,只有向天吃星瞪眼道:“你怎敢对我三叔和四叔如
此无礼?”
  天吃星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凤三么,我若也怕了凤三,那才真是笑话哩。”
  朱泪儿倒真还没见过有人听见凤三的名字不害怕的,她刚怔了怔,那砖炉里竟也有一人
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凤三么,我若也怕了凤三,那才真是笑话哩。”这笑声竟也尖声细
气,和天吃星完全一模一样,骤然听来,就好像天吃星说话的回声似的。
  朱泪儿更吃惊了,说话的这人,绝不会是俞佩玉,但若不是俞佩玉,又是谁呢?那炉里
明明只有俞佩玉一个人呀。
  天吃星听到这笑声,竟也吃了一惊,勉强笑道:“你既不敢出来,为何学我说话?”
  炉里那人也笑著道:“你既不敢出来,为何学我说话?”
  大吃星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他非但笑不出,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炉里的人声音立刻也变得嘶哑起来,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吃星怔了半晌,大笑道:“我是王八蛋,大混蛋,除了会学别人说话,什么本事也没
有。”
  炉里那人也大笑道:“我是王八蛋,大混蛋,除了会学别人说话,什么本事也没有。”
  天吃星道:“天下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人,就是回声谷里的应声虫。”
  那人也道:“天下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人,就是回声谷里的应声虫。”
  无论天吃星说什么,这人竟都照样说一句,非但一字不漏,而且学得唯妙唯肖,朱泪儿
听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但想到她自己每说一句话时,若也有人跟著说一遍,那滋味可实
在不好受。
  只见天吃星已变得满头大汗如雨而落,嘶声道:“你敢再学我,我就杀了你。”
  那人也嘶声道:“你敢再学我,我就杀了你。”
  天吃星道:“你……你……”
  他巨象般的身子,忽然凌空飞起,就像是平地忽然卷了一阵狂风,卷入了那大马车的车
厢里。
  接著马车立刻绝尘驶去,那十来个赤膊大汉也抬著那张大床飞也似的跟去,像是生怕被
什么恶鬼追著似的。
  朱泪儿瞧得呆住了,那边灶里也不再有声音传出,她怔了半晌,一步步走过去,轻唤
道:“四叔,你还在里面么?”
  炉里竟没有人回答,俞佩玉像是已不在里面。
  朱泪儿大惊之下,飞快的窜了过去,伸头往炉眼里一望,只见俞佩玉瞪大了眼睛,正在
瞧著她。
  朱泪儿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方才还以为是别人哩,原来就是四叔你的手段,这一
手实在妙极了,吓得那胖子就像是见了鬼似的。”
  俞佩玉还是呆呆地瞧著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朱泪儿又吃了一惊,道:“四叔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她伸手一摸,俞佩玉的手竟硬得像块木头。
  朱泪儿的手也吓冷了,一头钻了进去,只见俞佩玉全身发硬,眼睛发直,竟也被人点了
穴道。
  再看那砖炉的后面角落,不知何时,已被打通了一个洞,一阵阵飕飕的风打从洞里吹进
来,朱泪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幸好教她点穴的人是凤三先生,是以她对天下各门各派的点
穴功夫,都多少懂得一些。
  她立刻将俞佩玉的穴道拍了开来,道:“四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难道有人来过
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不错,是有人来过?但这人究竟是人是
鬼?我都弄不清楚。”口口口
  原来方才俞佩玉正想出去时,忽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伸出来,点住了他的穴
道。
  朱泪儿失声道:“那只手就是从这洞里伸进来的么?”
  俞佩玉道:“正是。”
  朱泪儿道:“他就在四叔身后将墙壁弄了一个洞,四叔你难道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听
到?”
  俞佩玉叹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这种造火炉的砖头,虽然分外坚固,但到了这人掌
下,就像是变成了豆腐似的。”
  朱泪儿想到这种掌力的惊人,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道:“然后呢?”
  俞佩玉道:“然后我就觉得有人从这洞里钻了进来。”
  朱泪儿吃惊道:“但这洞才和茶碗差不多大,他怎么能钻得进来呢?”
  俞佩玉苦笑道:“他自然用了缩骨功。”
  “缩骨功”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功夫,但一个人若能将身子缩得能从这么小的洞里
钻进钻出,那可就十分了不起了。
  朱泪儿怔了半晌,道:“然后他就开始学那天吃星说话,是么?”
  俞佩玉道:“不错。”
  朱泪儿道:“这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四叔一定瞧见了吧。”
  俞佩玉却摇了摇头,叹道:“我没有瞧见。”
  朱泪儿张大眼睛,道:“他就在四叔身旁,四叔也瞧不见他?难道他还会隐身法下
成?”
  俞佩玉道:“我根本没法子转过头去看他,只觉得他一下子就从那洞里滑了进来,一下
子又滑了出去。”
  朱泪儿失笑道:“一下子滑进来,一下子又滑出去,他难道是条鱼么?”
  俞佩玉叹道:“老赏说,就算是鱼在水中,也不会有他那么灵便,这人的身子,简直就
像是一股轻烟,谁也休想捉摸得到。”
  朱泪儿皱眉道:“听天吃星的口气,这人好像是“回声谷”的,但回声谷这名字,我怎
地从未听三叔说起过,天吃星连我三叔都不怕,为什么竟对这人畏如蛇蝎?俞放鹤方才向天
吃星比了个手式,难道说的就是他么?”
  俞佩玉面色变了变,喃喃道:“回声谷?回声谷!这回声谷究竟在什么地方?”
  朱泪儿一笑道:“我就算知道回声谷在什么地方,也绝不会到那里去的,我只望这辈子
再也莫要遇见回声谷的人才好,若有个人一天到晚跟在我身旁,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跟著我
说一遍,我就算不被他气死,只怕也要急得发疯。”
  她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了,一想到世上竟有这种人,她已全身都起了鹞皮疙瘩,就好
像有条蛇缠住了脖子似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呻吟声。
  朱泪儿立刻又握紧了俞佩玉的手,从炉眼里向外望出去,只有一个满脸鲜血的人,摇摇
晃晃自瓦砾间站了起来。
  他身子一阵阵抽搐著,双手掩著脸,若不是他那一脸络腮胡子,谁也不会认得出他来。
  朱泪儿暗中松了口气,附耳道:“这是向大胡子,他还没有死。”
  俞佩玉正想出去瞧瞧他的伤势,忽然发觉他目光闪缩,不停地在东瞧西望,神情似乎十
分诡秘。
  这时四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废墟中的残烟也被风吹尽了,繁荣的李渡镇,已变成了凄
凉的鬼域。
  向大胡子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一个鼻子耳朵都被割下了的人,居然还会发笑,这实在
令人吃惊。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又将伤口笑得裂开,鲜血又流了出来,但是他竟似丝毫不觉痛苦,
还是笑个不停。
  这笑声听来固然可怕,他的人看来更像是个活鬼。
  朱泪儿不觉将俞佩玉的手握得更紧。
  只听向大胡子吃吃笑道:“俞放鹤呀俞放鹤,就算你比什么人都厉害,但还是不如找向
大胡子,你费尽编心,到头来还是白忙了一场,却让我捡了个便宜。”
  他嘴里说著话,人已向那坑里跳了下去。
  朱泪儿又惊又喜,道:“原来那东西已被他找著了,只不过他知道就算将东西交出去,
还是难逃一死,所以就悄悄藏起,那坑里反正到处都是碎石子、烂泥巴,他将那东西随便往
那个角落里一埋,都不会有人瞧见的。”
  俞佩玉眼睛也亮?这时只听得坑里传出了向大胡子疯狂的笑声,俞佩玉和朱泪儿悄悄钻
出,掠到坑边。
  只见向大胡子就像是个小孩似的,坐在烂泥里,全身都湿淋淋的,手里紧紧抱著个小铁
箱子,大笑道:“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我向大胡子扬眉吐气的时候已到了……”
  朱泪儿忍不住冷笑道:“但现在你高兴得却还嫌太早了些。”
  向大胡子疯虎般跳了起来,但等他发现玷在上面的,竟是那曾将怒真人击败的少年,他
的人立刻又萎缩了下去,将铁箱抱得更紧,颤声道:“你……你们想要怎样?”
  朱泪儿道:“我们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想将这箱子拿回来而已。”
  向大胡子手忙脚乱的将铁箱藏到背后,咯咯笑道:“箱子?这里那有什么箱子?”
  朱泪儿瞧见他这模样,觉得又可笑,又可怜,摇头叹道:“没有用的,现在你无论藏到
那里都没有用了。”
  向大胡子又跳了起来,怒吼道:“就算有箱子又怎样?这是我的,是我用一个鼻子、两
只耳朵换来的,谁若想将它抢走,除非先砍下我的脑袋。”
  朱泪儿微笑道:“你一定要我们砍下你的脑袋么?那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呀。”
  向大胡子怒目瞪著她,嘶声道:“你……”
  他眼睛忽然向上一翻,身子忽然一阵抽搐,第二个字还未说出,人已仰面栽倒在地上。
  朱泪儿跃了下去,探了探他鼻息,摇头叹道:“死了,这人竟死了,我实在想不到世上
竟真的有人会被活生生气死。”
  俞佩玉叹道:“你若将一个人从欢喜的极峰突然推下来,任何人都禁不起这种刺激的,
何况他受的伤本已不轻。”
  朱泪儿嘟著嘴道:“但这也不能怪我呀,我总不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他吧。”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这实在不能怪你,这只能怪他的贪心。”
  只见向大胡子两只手还紧紧抱住那箱子,死也不肯放松,朱泪儿用铁锹去扳他的手,喃
喃道:“我倒要看看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这些人为它死的可值得么?”口口口
  箱子里竟只有一面竹牌和一本帐簿。
  竹牌,是很普通的竹牌,上面只不过刻著只布袋,刻得也很拙劣,无论怎么看,也看不
出有何珍贵之处。
  帐簿更是很普通的帐簿,就和普通杂货店记帐的帐簿完全一样,而且上面连一个字都没
有。
  俞佩玉和朱泪儿不觉都怔住了。
  朱泪儿怔了半晌,长叹道:“就为了这两样鬼东西,俞放鹤竟不惜放火烧了整个一个镇
市,还有许多人竟不惜为它送了命,这不是活见鬼么?”
  她重重将这两样东西抛在地上,还想用脚去踩。
  俞佩玉却又从地上捡了起来,说道:“无论如何,这两样东西我们总算得来不易,你留
著作个纪念也好。”
  朱泪儿苦笑道:“纪念什么?纪念这大胡子么?早知如此,我倒不如将箱子让他带走
了。”
  俞佩玉道:“据我看来,令堂绝不会将两样毫无价值之物,如此慎重地藏起来的,也许
它的价值我们现在还看不出而已。”
  朱泪儿道:“但一本空白帐簿又能有什么价值呢?”
  俞佩玉也只有苦笑,因为他也回答不出了。
  朱泪儿笑道:“四叔你若觉得弃之可惜,就自己留著它吧,我可不想将这么大一本废纸
藏在身上,女孩子身子若窝窝囊囊的,看起来就像个大傻瓜。”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像个大傻瓜的。”
  他竟真的将这两样废物藏在身上,又将那些人的尸体,都推进坑里,用挖出来的泥砂掩
埋起来。
  朱泪儿叹了口气,微笑道:“四叔的心实在太好了,将来也不知那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好
福气,能嫁给四叔这么样温柔善良的人。”
  俞佩玉也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想起了林黛羽,又想起了金燕子,忍不住长长
的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任何人都最好莫要和我在一起,否则只有倒楣的。”
  朱泪儿眨了眨眼,道:“四叔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不想带我一起走么?”
  她不等俞佩玉说话,又低下头道:“我虽然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虽然没地方可去,但四
叔若怕带著我累赘,我也不敢勉强四叔的。”
  俞佩玉拍了拍她的头,失笑道:“小姑娘不可以如此多心,何况,四叔就算不想带你一
起走,听你这么样一说,也没法子不改变主意。”
  朱泪儿立刻抬起头来笑了,道:“那么,现在咱们到那里去呢?”
  其实俞佩玉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他沉吟半晌,喃喃道:“不知道唐家庄的人现在是否已发现唐无双失踪?不知道金燕子
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朱泪儿道:“四叔是不是想到唐家庄去看看?”
  俞佩玉道:“去看看也好。”
  朱泪儿拍手笑道:“那好极了,我早就听说过唐家庄里好玩得很。”
  突听一阵乱嘈嘈的人声传了过来,其中还夹杂著妇人童子的啼哭声,显见是俞放鹤已将
李渡镇上的居民放了回来。
  朱泪儿立刻拉起俞佩玉的手,绕著圈子奔了出去。
  到了镇外,大地的气息就渐渐芬芳起来,再也没有血腥和焦臭气,但那悲痛的哭声还隐
约可闻。
  朱泪儿忽然道:“四叔你想那俞放鹤真会补偿李渡镇的损失么?”
  俞佩玉叹道:“这人现在正急著树立侠名,又怎会失信于他们。”
  朱泪儿道:“可是他们精神上所受的苦难,又有谁能补偿呢?一个人的家若被毁了,你
就算重新为他盖起一栋更好的房子,他也还是难免痛苦的。”
  俞佩玉柔声道:“但无论多么深的创伤,都会平复,无论多么深的痛苦,日久也会渐渐
淡忘,只有欢乐的回忆,才能留之永远,就为了这原因,所以人才能活下去。”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不错,一个人若永远忘不了那些痛苦的事,活下去就实在太没
意思了。”
  这时太阳已升起,秋日的花木虽已开始凋谢,但路旁的稻田里仍是一片金黄,天地间仍
然充满了生趣。
  世上又有什么花的香气,能比得上成熟的稻香?
  朱泪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活著,我还年轻,世界这么大,到处都
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还有什么痛苦呢?”
  她张开双臂,迎著风奔了出去。
  俞佩玉见了她的笑容,心境也在不知不觉间开朗起来,但就在这时,稻田里忽然传出一
阵痛苦的呻吟声。
  一人喘息著道:“年轻人实在不该痛苦的,只有我这种老婆子才……才……”
  她每个字都像是说得十分艰苦,说到这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话都没法子再说下
去。
  俞佩玉和朱泪儿听到这声音,却都吃了一惊。
  朱泪儿跑回头握起俞佩玉的手,眼睛瞪著那边的稻草,道:“胡佬佬,是你么?”
  胡佬佬又咳嗽了半晌,才喘著气道:“不错,是我,好心的少爷小姐们,替我这快要死
的老太婆倒碗水来好吗?我已连路都走不动了。”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大声道:“你这老狐狸,你以为我们还会上你的当?”
  胡佬佬颤声道:“好姑娘,这次是真的,求求你……我的嘴都已乾得裂开来了,该死的
太阳又越来越大。”
  朱泪儿拉著俞佩玉的手,道:“四叔,咱们走,不要理这鬼老太婆,谁理她谁就要倒楣
的。”
  只见胡佬佬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忽然从金黄的稻穗中露了出来,立刻又倒了下去,嘶声
道:“俞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只求你给我一点水,我死了都感激你。”
  俞佩玉忽然拉开朱泪儿的手,转身奔出去。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老太婆,你听著,我四叔已经替你拿水去了,因为他的心实在
太好,但你若还想害他,我就割下你的舌头来,让你再也不能骗人。”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向稻田里窜了过去。
  只见胡佬佬竟像条狗似的缩在稻草间,满身都是田里的烂泥,嘴唇果然已乾得发裂,瞧
见朱泪儿来了,似乎想笑笑,但刚一咧嘴,就疼得满头冷汗,用手抱著头又咳嗽了半晌,颤
声道:“好姑娘,你看不出我老婆子已快死了么?我何苦还要骗人?”
  朱泪儿也想不到她竟会变成这样子,呆了半晌,摇头叹道:“你若早知道自己有这样的
下场,只怕就真的不会骗人了。”
  胡佬佬惨然道:“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也不怨别人,但我年纪若不是这么大,就算受了
再厉害的伤也不会变得这副样子的。”
  朱泪儿知道她这不单是外伤发作,最主要的是在那小楼被凤三先生逼出了一半功力,体
力本已亏损过钜,再加上现在又流了这么多血,就算比她再年轻一半的人,也是万万支持不
住的。
  她活到这么大把年纪,看来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此番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人替她
收尸。
  朱泪儿倒不禁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但过了许久,俞佩玉竟还没有回来,朱泪儿又不禁开始著急,不住伸长脖子去望,跺著
脚道:“这条路上一定还有别人走过的,你就算已渴得要命,为什么不找别人去替你倒水,
偏偏找上了我们?”
  胡佬佬叹道:“这也许是因为我老婆子做的亏心事实在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放
心。”
  朱泪儿道:“那么你为何对我四叔如此放心呢?”
  胡佬佬道:“世上就有种男人,能令女人一见他就觉得放心的,他就是这种男人,而我
老婆子虽然已老掉牙,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呀。”
  朱泪儿忍不住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你的确是有点眼光的。”
  胡佬佬喘息了半晌,忽然又道:“你为什么要叫他四叔呢?其实他年纪也和你差不多
呀。”
  朱泪儿折了根稻子在手里玩著,没有说话。
  胡佬佬用眼角偷偷瞟著她,道:“我若像你这么大年纪,见了这种男人,绝不会放过他
的,戎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得嫁给他,更绝不会叫他四叔了。”
  朱泪儿又笑了,道:“你难道觉得我已经可以嫁入了么?”
  胡佬佬道:“为什么不可以?有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做了妈妈哩。”
  朱泪儿垂首望著手里的稻穗,疑疑的出了神。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眼睛发著光,嫣红的面靥也发著光,看来的确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在苦难中成长的孩子,不是常常都比别人成熟得快些么?
  朱泪儿忽然觉得这老太婆并不十分讨厌了。
  她却没有瞧见胡佬佬为了说这几句话,不但连嘴都说得裂开,伤口也迸出血来,这已老
得成了精的老太婆,自然知道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说她已长成大人。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地来讨好朱泪儿呢?口口口
  俞佩玉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一只盛满了水的竹筒,他额上又有了汗珠,显见这一筒水
得来并不容易。
  胡佬佬大喜道:“谢谢你,谢谢你,我老婆子早就知道公子你是个好人。”
  俞佩玉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那筒水放在她面前,胡佬佬挣扎著爬起来想去拿,但手
却抖得连一片竹叶都拿下起来。
  朱泪儿道:“小心些,你若将这筒水打翻,可没有人再去为你拿了。”
  胡佬佬喘著气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竹筒已从手上掉下来,若不是朱泪儿接得快,筒里的水早已都泼倒在
地上。
  朱泪儿跺脚道:“叫你小心些,你没听见么?”
  胡佬佬颤道:“我……我也想不到竟会变得如此不中用,看来只怕是真的快死了……”
说著说著,她老眼里竟流下泪来。
  朱泪儿摇著头叹了口气,蹲下来将竹筒凑到胡佬佬嘴上,胡佬佬立刻像婴儿索乳般捧住
竹筒,喝得啧啧有声。
  瞧见她这样子,朱泪儿忍不住笑道:“四叔,你看她像不像……”
  话未说完,笑容忽然僵住,一个翻身过后五尺,筒里剩下来的半筒水全都泼在胡佬佬身
俞佩玉失声道“你怎么样了?”上。
  朱泪儿脸已气得发青,跺脚道:“这……这老太婆简直不是人。”
  俞佩玉本就生怕胡佬佬搞鬼,是以一直在留意著她,但胡佬佬看来并没有什么举动,俞
佩玉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厉声道:“你又玩了什么花样?”
  胡佬佬苦著脸道:“我老婆子指甲太长了,不小心割破了朱姑娘的手。”
  不等她说完,俞佩玉已窜过去拉起朱泪儿的小手,只见她白生生的手背上,果然已多了
个鲜红的指甲印子。
  俞佩玉变色道:“她指甲上有毒?”朱泪儿点了点,道:“嗯。”,
  俞佩玉悄声道:“这毒不防事么?”
  朱泪儿垂首道:“这点毒我若吃下去,一定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她划破了我皮肤,毒是
由血里进来的,只怕……只怕就……”
  俞佩玉长长吸了口气,转身面对著胡佬佬,一字字道:“你究竟要怎样?”
  胡佬佬颤声道:“我老婆子实在不是故意的,实在该死,直在对不起你们,公子你……
你杀了我吧。”
  俞佩玉道:“你知道我绝不会杀你的。”
  胡佬佬忽然咯咯大笑起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敢杀我的,我老婆子反正半截已入了
土,这小姑娘活的日子还长著哩,用她一条命,换我一条命实在划不来。”
  俞佩玉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拿出解药来?”
  胡佬佬悠然道:“这是我老婆子救命的绝招,我怎么会将解药放在身上,若在三十六个
时辰里还拿不到解药,她这条小命就算完蛋了。”
  俞佩玉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解药在那里?”
  胡佬佬笑道:“你若乖乖的听我老婆子的话,我老婆子自然会将解药拿给你。”
  朱泪儿忽然大呼道:“四叔你千万莫被这老太婆要胁住,我……”
  她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小银刀,往自己臂上砍了下去。
  俞佩玉一把拉住她的手,大骇道:“你想干什么?”
  朱泪儿道:“现在毒性只怕还没有传上来,我只要将这条膀子砍断,就死不了的。”
  俞佩玉顿足道:“傻孩子,她既然已肯拿出解药来,你何苦……何苦再……”
  这小小的女孩子竟有“腹蛇噬手,壮士断腕”的勇气,他只觉热血上涌,喉头哽咽,连
话都说不出了。
  朱泪儿目中已流下泪来,垂首道:“她就算肯拿出解药来,但我又怎忍心让四叔你这样
受她的气?我就算少了条膀子,又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闻言扭转头,勉强笑道:“你不惜为四叔砍下一条手来,四叔就算为你受点气,
又算得了什么?”
  胡佬佬忽然拍起手来,咯咯笑道:“女的有情,男的有义,看来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过
如此,我老婆子实在已有几十年没瞧过如此缠绵悱恻的好戏了。”
  朱泪儿涨红了脸,跺脚道:“你……你不许对我四叔胡说八道。”
  胡佬佬笑嘻嘻道:“你嘴里虽在骂我,心里却一定开心得很,我老婆子方才虽没有说你
们是天生的一对,让你欢喜得什么都忘了,你这鬼灵精又怎会上当。”
  朱泪儿“嘤咛”一声,扑入俞佩玉怀里,颤声道:“四叔,你千万莫听她的鬼话。”
  俞佩玉乾咳了几声,板著脸道:“解药究竟在那里?”
  胡佬佬道:“我老婆子也有个家的,你若能在三天三夜之内,将我老婆子送回家,她这
条小命也就算捡回来了。”
  俞佩玉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胡佬佬道:“你赶紧去雇辆大车,从现在起就开始昼夜不停地往东面走,也许还可以赶
得及,到了地方时,我自然会告诉你。”胡佬佬坐到车厢里,又像是快死了似的,闭起眼喘
著气,口水不停地从嘴角往下面直流。
  朱泪儿狠狠的瞪著她,忍不住道:“你躲在那稻田里,就为了是要等我们去上当么?”
  胡佬佬乜著眼笑道:“我本来并没有这意思的,但送到嘴边的肥肉,我老婆子又怎会不
吃。”
  朱泪儿又瞪了她半晌,竟然笑了,微笑著道:“你这样对我,总有一天要后悔的。”
  她这话若是恶狠狠的说出来,对胡佬佬这种人简直一点作用也没有,因为这种话胡佬佬
听得实在太多了,现在已将它当耳边风,根本听不进耳朵去。
  但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竟是那么甜蜜,那么可爱,胡佬佬反倒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
冷,勉强笑道:“其实你非但不该恨我,而且还应该感激我才是。”
  朱泪儿道:“感激你?”
  胡佬佬笑道:“若不是我这么样一来,你又怎会知道他对你有多么关心呢?”
  俞佩玉又大声咳嗽起来,忽然道:“你和那俞……俞放鹤真的有什么仇恨?”
  胡佬佬先不答话,盯著他瞧了几眼,反问道:“你也姓俞,听口音也是江浙一带的人,
难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阵痛苦,大声道:“我怎会和那种人有丝毫关系。”
  胡佬佬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俞放鹤若非得了健忘病,就一定是已经换了个
人,现在这俞放鹤说不定是别人冒充的。”
  俞佩玉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冲上了头顶。
  这句话正是他时时刻刻,都想不顾一切放声呐喊出来的,想不到此刻竟从胡佬佬嘴里说
了出来。
  他紧握著双拳,指甲都刺入掌心,才算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淡淡道:“他怎会是别
人冒充的?这句话说出来又有谁相信?”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话绝不会有人相信,但却实在不假。”
  俞佩玉道:“哦?”
  胡佬佬缓缓道:“二十年前,我的确见过俞放鹤一面,但他非但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反而救了我一命。”
  俞佩玉道:“救……救了你一命?”
  胡佬佬道:“他救我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等他知道我就是胡佬佬时,
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劝我以后少得罪些人。”
  她摇著头叹了口气,道:“像他那样的好人,现在的确已不多?他若是提起这件事,我
老婆子就算没良心,也不会对他为难的,谁知他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反而以为真的和我老
婆子有什么仇恨,你们说,这是不是怪事?”
  朱泪儿眨著眼道:“这俞放鹤若真是别人冒充的,那倒真有趣极了。”
  她一面说著话,一面偷偷去瞧俞佩玉,俞佩玉的脸上却像是已戴上个面具,完全没有表
情。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又道:“你既已知道这秘密,为什么不想法子揭穿它呢?”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你莫以为这俞放鹤是很好对付的人,他虽然是个冒牌货,但以
我老婆子看来,武功比那真的俞放鹤还高得多。”
  朱泪儿道:“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出过手呀。”
  胡佬佬道:“就因为他从不出手,所以才可怕,我老婆子就一点毛病也没有的时候,也
不敢和他这种人动手的。”
  朱泪儿笑道:“难道他武功还能比你们十大高手还高么?”
  胡佬佬道:“江湖中人瞧见那些大门大派的掌门,都很害怕吗?”
  朱泪儿道:“嗯。”
  胡佬佬道:“但这些大掌门瞧见咱们十个老家伙,也害怕得很是吗?”
  朱泪儿笑道:“就算不害怕,也一定头疼得很。”
  胡佬佬叹道:“可是咱们这十人,也并不像别人想像中那么厉害,这就叫,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我老婆子从来也不敢小贝了仕何人,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朱泪儿道:“那俞放鹤果也是个高人,为什么还要卑躬曲膝的将怒真人请来,受他的气
呢?”
  胡佬佬道:“这也许就因为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生怕别人从他的武功中看破他的来
历,像他这种要干大事的人,受点闲气又算得了什么?”
  朱泪儿道:“难怪他只不过向那大胖子作了个手式,那大胖子立刻就放过了他。”
  胡佬佬神色忽然紧张起来,道:“他比的是什么手式?”
  朱泪儿苦笑道:“可惜我也没有瞧见。”
  胡佬佬默然半晌,喃喃道:“最近莫非天气变了,所以那些久已不见天日的老怪物,也
都想出来透透气了,看来以后的日子只怕要越来越不好混啦,我老婆子这次如果能够不死,
还是躲在家里享几年清福吧……”
  她眼皮渐渐阖了起来,似已睡著。
  朱泪儿目光移到俞佩玉身上,俞佩玉竟也闭起了眼睛,朱泪儿叹了口气,将车窗支开一
线,往外面望了出去
  天气实在好得很。
  好天气总是令人觉得懒洋洋的,路上简直没什么行人,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有那赶车
的挥舞著马鞭,发出一连串很有节奏的“劈啪”声,两匹水油油看不到杂色的健马,也跑得
正欢。
  朱泪儿瞧著那不时舞起的丝鞭,瞧著那八只几乎已像腾空飞了起来的马蹄,瞧著瞧著,
地面上忽然变了颜色。口口口
  李渡镇四周并没有什么繁荣的市镇,现在连李渡镇都已变成一片废墟,俞佩玉又怎能在
仓猝之间,找来如此神骏的马,如此漂亮的马车?就连车厢里的坐垫,都是用缎子制成的。
  这种马车就算在省城里,也只有豪富大户人家才坐得起,怎么可能跑到穷乡僻境中来拉
生意。
  朱泪儿立刻悄悄摇醒了俞佩玉,悄悄道:“这辆马车是那里找来的?”
  她本以为俞佩玉是在装睡,谁知俞佩玉竟真的睡著了,她摇了半天,俞佩玉才睁开眼
睛,眼睛里还是充满睡意。
  朱泪儿更耆急,用力摇著他肩膀,道:“四叔,你醒醒,我看这辆马车一定很有问
题。”
  俞佩玉道:“问题?什么问题?”
  他像是努力想将眼睛睁开,但眼皮却似乎比铁皮还重,刚张开一线又闭了起来,嘴里也
含含糊糊,连话都说不清。
  再看胡佬佬,竟已睡得打起鼾来。
  朱泪儿全身都凉了,反身推开车窗,大声道:“赶车的大哥,我人有点不舒服,想吐,
你停停车好么?”
  那赶车的回过头来一笑,道:“你好生睡一觉,就会舒服了。”
  他这张脸本来又黑又红,此刻一笑起来,红红的皮肤,忽然自嘴角裂开一条线,就像是
用刀割的一般。
  接著,他面上看起来很健钡的皮肤,竟一块块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青渗渗的、死人般
的脸。
  朱泪儿大惊之下,用力去推车门,谁知两只手竟已发软,只觉这扇车门像是铁铸的,用
尽全力也推不开。
  那赶车的咯咯一笑,又回过头赶马去了。
  朱泪儿大呼道:“你们究竟是那条线上的?想将咱们怎么样?”
  那赶车的不再理她,却将马鞭打得更响,马跑得更急,这时朱泪儿也已觉得眼皮渐渐沉
重起来。
  她倒在车座上,用力咬著嘴唇,想保持清醒,又自怀里抽出了那柄小银刀,紧紧捏在手
里。
  她现在自然已知道俞佩玉和胡佬佬都已被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所迷倒,而她自己却因为
体质和别人不同,对各种药力的抵抗力都比较强些,是以直到此刻,还算能勉强保持清醒。
  但清醒又有什么用呢?她非但救不了俞佩玉,连自己都救不?这样清醒,倒不如索性晕
睡过去反倒好些。
  她更猜不出这辆马车究竟是谁派出来的,莫非又是俞放鹤?但俞放鹤又怎会知道他们还
留在李渡镇附近。
  朱泪儿喃喃道:“一定是俞放鹤,因为除了俞放鹤外,更不会有别人。”
  忽然闲,她又发现不时有一缕淡淡的白烟,自车顶上一条裂缝中飘下来,一飘下来,立
刻就被风吹散。
  朱泪儿屏住呼吸,站到车座上以掌中的银刀用力去拨那条裂缝,但她两条腿也已发软,
手上一用力,再也站不稳,“砰”的跌下。
  谁知就在这时,车厢顶上的那块板子,竟也忽然滑开了一线,原来这车顶上竟还藏著复
壁机关。
  朱泪儿咬紧牙,再爬到车座上,伸著头往里面瞧。
  只见那上面竟像是个小小的阁楼,里面像是塞满了东西,而且旁边还有一点火星在闪著
光。
  朱泪儿用银刀去拨了拨,火星就落了下来,竟是根银色的线香,这时只不过燃去了一小
半。
  就这么样小半截,竟已将胡佬佬和俞佩玉两个大入迷倒了,这迷香制作之妙,赏非江湖
上一般下五门的绿林道所用之迷香可比。
  朱泪儿弄熄了香头,将剩下来的半截香藏了起来,又将手伸进去,想看看上面塞满了什
么东西。
  只觉这东西软绵绵的,像是棉花,又像是肉。
  朱泪儿长长吐出口气,用力将那板子一推,只听“砰”的一声,那东西已落了下来,竟
是个活人。
  她再也想不到这人竟是银花娘。口口口
  朱泪儿知道银花娘已落人俞放鹤手里,现在,她既然也在这马车上,这马车已无疑正是
俞放鹤派来的。
  看来俞放鹤实在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朱泪儿叹了口气,想问问银花娘是怎会被塞在这马车顶上的,但银花娘也已晕迷了很
久,连呼吸都已变得很微弱。
  适时马车却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像是已走上了山道,过了半晌,车厢里骤然黑暗了下
来。
  等到朱泪儿再推开车窗往外瞧时,已什么都瞧不见了。
  只觉车声隆隆,回声震耳,车身像是已驰入一个很黑暗的山洞里,但转过一个弯后,前
面忽又出现了点点火光。
  朱泪儿眼珠一转,也倒在车座上。
  马车骤然停下,一阵脚步声奔了过来,有人勒住了马,有人将赶车的那人扶下了车,还
陪著笑道:“大师兄这趟辛苦了。”
  赶车的人原来还是“大师兄”,难道竟是俞放鹤的掌门弟子么,但江湖中人人都知道,
放鹤老人从来也没有收过徒弟。这大师兄只冷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态度显然十分
倨傲,但别人却似已见惯了,还是陪著笑道:“不知大师兄可将二娘找回来了么?”
  只听“吧”的一声,说话的人竟似挨了个耳光。
  那大师兄冷笑道:“我是否将她找回来了,与你又有何干?”
  那人挨了个耳光,竟还陪著笑道:“是是是,小弟下次再也不敢多嘴了。”
  那大师兄“哼”了一声,道:“车里有三个人,是我带回来献给教主的祭礼,二娘也在
车子里,将他们都抬下来绑到祭台上去,知道么?”
  他嘴里说著话,人已走了开去。
  朱泪儿暗暗忖道:“这大师兄怎地对他的同门也如此凶恶,听他的口气,原来银花娘也
是和他们一路的,却不知他们的教主又是谁呢?”
  她并不知道银花娘本是天蚕教下,但却已知道这些人和俞放鹤并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心
里不禁更是吃惊。
  无论如何,俞放鹤做事总还有许多顾忌,落在俞放鹤手里,总还比落在这些人手里强得
多。
  这时车门已被打开,四五个人都挤到车门口来,身上还穿著银锻紧身衣,脸色看来却和
常人有些不同。
  其中一人又高又瘦,白里透青的一张脸,连一丝肉都没有,看来就像是一具活骷髅。
  朱泪儿胆子虽大,瞧见这人也不禁打了个寒噤,瞧过一眼,就立刻闭起眼睛,只听这些
人纷纷道:“二娘怎地也好像受了伤了?难道就是这三个人伤她的么?这三人又是什么来头
呢?”
  “你瞧这老太婆,连鼻子都没有了,怎能伤人?”
  “但这小姑娘却长得真标致,只可惜小了两岁。”
  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中,朱泪儿只觉一只冷冷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她几乎忍不
住要吐了出来。
  只听一人道:“你们还不动手将他们抬走,若被大师兄知道,谁吃得消。”
  这人说话的声音,正是方才挨耳光的,朱泪儿眯著眼偷偷瞧了瞧,才发现这人原来就是
那活骷髅。
  听到“大师兄”三个字,立刻就没有人笑得出了,一个人已将俞佩玉从车厢里往下拉。
  另一人道,“二师兄,咱们难道也要将二娘绑到祭台上去?”
  那活骷髅竟是二师兄,冷冷道:“这是大师兄的吩咐。”
  那人迟疑了半晌,叹道:“二娘平时最得教主的欢心?这次怎地也出了纰漏,像她这样
的人,难道也会犯下什么不赦之罪么?”
  只见这山洞四面都插著火把,闪动的火光,将山洞里各式各样的钟乳,映得五光十色,
七彩艳丽。
  山洞的中央,正生著四大堆火,火堆中有块很大的青石,想必就是他们说的“祭台”
了。
  外面已是深秋,但这山洞里却温暖如舂,朱泪儿已热得流汗,也弄不懂这些人为何要生
这么多火,难道他们特别怕冷么?
  到后来她才发现,每个火堆旁,都围著十来个雕刻得很精致的银匣子,匣子里不时传出
一阵阵奇异的声音,宛如蚕食桑叶,“沙沙”作响,开始听的时候还不觉怎样,听到后来,
朱泪儿只觉毛骨怵然,全身发养,就好像有无数条小蛇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一样。
  但山洞里的人并不多,连那活骷髅二师兄,也不过只有六个。
  这六人将朱泪儿他们抬到祭台上,用一根银色的绳子捆了起来,就垂手肃立在一旁,谁
也不敢再说话。
  过了半晌,只见那大师兄从一只七色的钟乳后走了出来,身上也换了件银光闪闪的长
衫,手里还拿著柄摺扇,远远看过去,倒也风度翩翩,可是等他走到近前,等火光照上他的

  莫说是人,就算是鬼魅也不会比他这张脸再可怕的了,他的脸本来不瘦,但脸上的肉却
也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下了一大半,左边半个鼻子还是好好的,右边半个鼻子却已不见,上面
一块肉还是好好的,下面却连皮都没有了,露出一块块灰中带青,青里带白的骨头。
  他的一双手竟也已只剩下四根手指,右手三根,左手只有一根,其余的六根指头也已不
知被什么东西啃光了。
  这人看来就像是在一群饿狼的嘴里被救下来的。
  但别人对他却似畏惧已极,一见他走过来,六个人都垂下头去,连看都不敢看他,陪笑
道:“大师兄的吩咐,小弟们都已遵命办妥。”
  这大师兄“哼”了一声,毒蛇般的目光,在祭台上四个人面上扫了一眼,忽然阴恻恻一
笑,道:“这些人也该醒了。”
  他嘴里说著话,“刷”的打开了摺扇,在这四人的脸上各各□了□,朱泪儿只觉一股异
味传来,令人作呕。
  但她的头脑却立刻清醒,再看俞佩玉、胡佬佬也吃惊地睁开眼睛,只有银花娘还未回过
神来。
  这大师兄目光又是一扫,咯咯大笑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胡佬佬,今日竟也会落在我
桑二郎的手里。”
  他这句话刚说完,胡佬佬和俞佩玉的神情竟都已镇定下来,朱泪儿面上却故意作出惊吓
之态,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咱们怎会到这里来的?”
  桑二郎也不答话,却用摺扇指著她鼻子道:“你就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么?”
  朱泪儿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赶快放了找,免得后悔。”
  桑二郎冷冷一笑,道:“好个伶牙俐嘴的小姑娘,但你若再说一个字,我就敲下你一颗
牙齿来。”
  朱泪儿倒买真不敢再逞口舌之利了。
  在怒真人、君海棠等人面前,她无妨气气他们,只因她知道这么人自持身份,心里纵然
恼怒,也不会将她怎样。
  可是这桑二郎却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在这些人面前,她就犯不上吃这眼前亏了。
  桑二郎又用扇子指了指俞佩玉,道:“你就是俞佩玉?”
  俞佩玉道:“正是。”
  桑二郎盯了他半晌,狞笑道:“果然是个小白脸,难怪本教教下三位堂主都对你著了
迷,少时我若不让你这张脸变得和戎一样,就算我对不起你。”
  俞佩玉淡淡道:“阁下只望天下人的脸,都变得和阁下一样,是么?”
  桑二郎目中立刻射出了凶光,忽然一个耳光掴在俞佩玉脸上,嘶声道:“你以为我这张
脸天生就是这样子的么?告诉你……我我本来……”
  他实在太激动,竟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受过了“天蚕噬体”之刑,才会变成这样
子的是么?我老婆子可以想得出你以前一定俊俏得很。”
  桑二郎喘息著冷笑道:“究竟还是胡佬佬见多识广,竟连本教的天蚕噬体大刑都知
道。”
  朱泪儿忍不住道:“什么叫天蚕噬体呀?你脸上的肉难道都是被天蚕啃光的么。”
  桑二郎阴森森笑道:“你用不著问我,你自己立刻就要□到这滋味了。”
  胡佬佬大呼道:“这姓俞的和这小丫头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老婆子和天蚕教也没有
什么过节,你要将他们两人弄死,可不能将我老婆子也算上。”
  桑二郎两眼一翻,无论胡佬佬再说什么,他都只当没有听见。
  胡佬佬长叹了口气,说道:“俞佩玉,俞公子,你不是很聪明的么,这次怎会叫了辆恶
鬼拉的马车来。”
  俞佩玉也只有在暗中叹息,那时他心里只惦念著朱泪儿的安危,竟没有留意到这马车很
奇怪。
  朱泪儿瞧著他这模样,眼睛也湿了,咬著嘴唇道:“我知道四叔这全是为了我,若不是
我,四叔也不会上当的。”
  俞佩玉勉强笑道:“这不关你的事,只怪我竟未想到天蚕教是绝不会放过银花娘的,她
  突听银花娘大喊道:“桑二郎,你怎么将我也绑在这里了?快放我下去。”
  她功力失去后,体力实已比一个全不会武功的人还要脆弱,别人都已醒了很久,她却直
到现在才醒过来。
  桑二郎背负著双手,冷笑道:“二姑娘,现在你还想对我发威么?”
  银花娘怒道:“姓桑的,你莫忘了,你只剩下一口气时,是谁救了你的。”
  桑二郎道:“不错,是你救了我的,但若非你在教主面前说我调戏你,教主又怎会令我
受那天蚕噬体的苦刑?”
  他目中又射出了凶光,冷冷道:“何况你这次背叛了教主,谁也无法再救你,但你若能
和我一样,也能将天蚕大刑挨过去,我念在昔日之情,也会给你生路。”
  银花娘一张脸早已吓得扭曲起来,颤声道:“你算了,教主就是我的爹爹,他怎会要我
受那样的酷刑。”
  桑二郎冷笑道:“不会么?”
  银花娘嘶声道:“他自然不会的,你快放了我吧。”
  桑二郎沉著脸,道:“你可知道,自从你瞒著教主,偷了销魂宫的藏宝,教主已令我在
暗中盯著你了,在李渡镇外那坟场中,你若肯俯首认罪,束手就缚,也讦还会罪减三等
  他顿了顿,接道:“只恨你竟仗著外人之力,来与本教对抗,由此可见,你实已早有了
背叛本教之心,你此刻还有何话说?”
  银花娘失声道:“在那坟场中,原来只不过是你在捣鬼?”
  桑二郎道:“自然是我,若是教主自己,你还活得到现在么?”
  银花娘恨恨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你果然是个畜牲。”
  桑二郎狞笑道:“但现在你却已落在畜牲手里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本教的追踪,其实
我一直在李渡镇外等著你,直到你在大火中被俞放鹤属下抓住,我将你救了来,为了就是要
你也□□我身受的滋味。”
  他得意地大笑著接道:“但是我却也未想到这三个人竟会自己送上门来,这姓俞的那时
失魂落魄,瞧见我就像瞧见救星似的,却不知我正是他的催命鬼。”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这只不过是你的运气不错
而已。”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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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4: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四章 幸脱危难

  山洞里越来越闷热,朱泪儿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是桑二郎脸上却连一粒汗珠子
也没有。
  他手里轻摇著摺扇,围著火堆踱了会方步,忽然托起了一个银匣子,用摺扇轻轻敲了
敲。
  这匣子竟忽然在他手里跳动起来,发出一连串尖锐而怪异的声音,彷佛有什么东西在里
面冲击著,要脱困而出。
  这匣子长不过一尺,高不过七寸,匣子里的东西,自然也绝不会太大,但力量却如此惊
人,竟将这沉重的银匣带动得跳跃不止。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也不用看急,我已为你准备了一大堆新鲜的血肉,你立刻就可以
饱餐一大顿了。”
  银花娘望著他手里的匣子,面上已吓得全无人色。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这匣子里就是天蚕?”
  银花娘道:“嗯。”
  朱泪儿道:“天蚕难道吃人的么?”
  银花娘牙齿打战,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朱泪儿道:“莫非就因为天蚕畏寒,所必这里才会生这么多火。”
  桑二郎眼睛忽然瞪了过来,狞笑道:“你还有心情问这些话?等到天蚕爬到你身上时,
你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了。”
  朱泪儿淡淡道:“你这话吓不了我们的,四叔,你说是么?”
  她转头向俞佩玉瞧了过去,只见俞佩玉嘴唇发白,两眼直视,竟似已吓呆了,全没有听
见她在说什么?
  朱泪儿暗叹忖道:“想不到四叔竟将生死之事看得这么重,这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也不知
道活著有何乐趣,所以才会不怕死。”
  只见俞佩玉忽然抬起了头,瞪著胡佬佬道:“你指甲上的毒,过了三十六个时辰后,真
的就无救了么?”
  听了这句话,朱泪儿只觉得眼睛一酸,热泪几乎已夺眶而出,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原来俞佩玉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在这种情况下,他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朱泪儿
中的毒是否有救。
  朱泪儿只觉心里疑疑迷迷的,胡佬佬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见了,这毒是否有救,她也
不管了。
  只要能听到俞佩玉这句话,她就算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关系,自从她母亲死了后,她再也
想不到还会有人这样不顾性命地来关心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阵的“的得的得”细碎蹄声,自远而近,向山洞里走了进来。
  桑二郎“涮”的收起扇子,凌空一掠,从祭台上掠了过去,站在一株石笋般的钟乳上,
厉声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外面没有人答话,那“的得的得”的蹄声,却越来越近,桑二郎挥了挥手,六个银衫人
立刻展动身形,各各藏到一只钟乳后面。
  朱泪儿瞧见他们的身法,这才知道他们的武功比起桑二郎来,实在差得很远,也无怪他
们会如此怕他。
  只见桑二郎笔直地站在钟乳上,动也不动,只有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模样看来更像是个
刚自地底复活的僵尸。
  他右手握著摺扇,左手上却还托著那银匣子,一只脚尖站在钟乳,就像是钉在上面似
的,全身都稳如泰山。
  胡佬佬喃喃叹道:“难怪这小子如此张狂,原来真有两下子,看来就算天蚕教主的武
功,也未必能比他强得了多少。”
  话犹未了,已有只小毛驴自山洞外走了进来。
  这只毛驴全身的毛都已脱落了一半,就像是个癞痢头似的,叫人一看就恶心,上面坐著
个乾巴巴的老头子,脸上横七竖八,全是皱纹,眯著眼睛不住喘气,看起来和胡佬佬倒是一
对。
  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道:“这老头子敢闯入这里来,莫非也是位高手不成?胡佬佬你可认
得他?”
  胡佬佬摇头道:“武林中的高手我老婆子倒都还见过一两面,却想不起有这么样一个
人。”
  朱泪儿失望地叹了口气,只见这小毛驴走进了山洞,还未停下来,竟彷佛眼睛已经瞎
了。
  这老头子眯著眼,好像什么都瞧不见,一人一驴,竟笔直向桑二郎走了过来,正如“盲
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全不知道自己的危险,朱泪儿瞧得却不禁为他暗中捏了把冷汗。
  桑二郎冷冷盯著他,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中充满杀机,竟沉住了气,等著这一人一驴来
送死。
  眼见著他们已快撞上那石钟乳了,朱泪儿知道只要桑二郎一招手,这一人一驴就得送
命。
  她正想出声示警,谁知俞佩玉已喝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先生你快回头走
吧。”
  那老头子这才抬起头来,眯著眼向上一瞧。
  桑二郎已狞笑道:“你既然到了这里,还想回头走么?”
  那老头子揉了揉眼睛,道:“老朽只怕走错路?这难道也犯发?”
  桑二郎厉声道:“你这就算犯了我的法,拿命来吧。”
  他左手忽然向外一甩,但闻“哧”的一声,已有七条黯赤色的,却闪著银光的银线,向
那老头子身上箭一般窜了过去。
  朱泪儿知道这就是比蛇蝎更毒十借的天蚕了,但却未想到这天蚕的行动竟是如此迅急,
竟似能御风而行。
  她忍不住蔼呼一声,只道这老头子身上的血肉,刹那间使要被天蚕吸尽,只剩下一堆磷
磷白骨。
  她实在不忍再看,刚想闭起眼睛,谁知那老头子的手轻轻招了招,七条比电还急的银
线,竟一下子都被他收入袖子里。
  朱泪儿简直要拍手欢呼起来,看来这老头子果然是他们的救星,胡佬佬这次只怕看走眼
了。
  桑二郎的脸色已变得比活鬼还难看,嘶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七个字说出来,他身形已又凌空掠起,居高临下,向这老头子扑了过去,掌中一柄摺
扇,已变得似乎有十七八只,也分不清那招是实,那招是虚,扇影还未压下,左手上竟已先
射出了一篷银雨。
  这人之出手非但又阴又快,而且更毒辣得天下少有,竟在一刹那间使施出好几种杀手。
  他甚至连对方究竟是谁都不想知道,一心只想将对方置之死地,就算杀错人他也不会放
在心上的。
  俞佩玉瞧得也不禁暗暗心惊,这样的杀手若骤然向他施出来,他实在也未必能闪避得
开。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桑二郎的身子突又向后面直飞了出去,仰面跌倒在
地上。
  他那柄摺扇已到了那老头子手里。
  只见这老头子“涮”的展开了摺扇,轻轻摇了摇,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利如刀剪,瞧著胡
佬佬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桑二郎功夫虽不错,但比起天蚕教主来还差得远哩。”
  这句话说出来,朱泪儿的心又凉了。
  原来这老头子就是天蚕教主改扮的,难怪他一出手就能破了桑二郎的杀手,桑二郎的武
功本就是他教出来的,他对桑二郎出手的路数自然了如指掌,朱泪儿只有苦笑她竟将天蚕教
主当做了救星。
  只见桑二郎已五体投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弟子不知是教主驾到,罪该万死。”
  天蚕教主冷冷道:“我早已听说你近来跋扈得很,乘我不在的时候,简直为所欲为,谁
也不放在眼里,今日我总算亲眼见著了。”
  桑二郎连头都不敢抬起,伏地道:“教主化身千万,弟子有眼无珠,怎知是教主大驾
到?只见了有人敢闯入本教禁地,一时情急,才出手的。”
  天蚕教主怒道:“纵然如此,你也该先问清对方的身份,怎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天
蚕放出来,你自己受过了天蚕噬体之苦,难道就想叫别人都□□这滋味?你难道竟以此为乐
么?”
  桑二郎道:“弟子不敢,弟子该死。”
  天蚕教主高声道:“江湖中人虽都知道本教武功毒辣,天下无匹,但也知道本教中人行
事一向恩怨分明,若有人敢来犯我,本教当然不顾一切,也要追他性命,但本教子弟却绝不
轻犯无辜,你这样做,岂非坏了本教声名。”
  桑二郎以头顿地,道:“弟子知错了,但求教主恕罪。”
  天蚕教主神色稍缓,沉声道:“念你昔日受刑太重,是以才对你分外恩典,谁知竟作威
作福起来,若能从此改过,倒还是你的造化,否则,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俞佩玉见到这天蚕教主虽已易形改扮,但说话做事,凝重有威,仍不失为一派宗主掌门
的身份,实在想不到他竟和那日在销魂宫外见到的,那满身邪气的银光老人会是同一个人,
难怪连他本门弟子都认不出他了。
  只见桑二郎又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忽然反手将身上的衣服一把撕了下来。
  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实是令人惨不忍睹,腰上却绑著条刀带,上面插著七
柄银刀。
  桑二郎将刀带解下,铺张在面前,又叩了三个头。这人竟似忽然变成磕头虫了,非但俞
佩玉等人瞧著奇怪,天蚕教主觉得有些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桑二郎伏地道:“弟子听了师父一番教训后,自觉实是罪孽深重,再也无颜活在世上,
情愿领受银刀解体之刑,以赎罪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是惊奇。
  天蚕教主皱眉道:“你可知道这银刀解体乃本教必死之刑么?”
  桑二郎道:“弟子自然知道。”
  天蚕教主道:“我既已馋恕了你,你为何还要自领死刑?”
  桑二郎惨然道:“这是弟子自己甘愿如此的,只因弟子受教主大恩,无以为报,只有以
自己这条命作榜样,也好教同门师弟们见了有所警惕。”
  天蚕教主神色更见和缓,道:“想不到你竟有这样悔罪之心,也不负我教训了你一番,
今日之事,我本想略施薄惩,但你既已能悔罪,也就罢了,起来吧。”
  朱泪儿心里不禁暗暗的笑,暗道:“原来桑二郎是在用苦肉计,想就此逃脱一场惩罚
  谁知桑二郎却叹道:“教主虽然饶恕了弟子,弟子自己却不能饶恕自己,只求在临死之
前,能将这一身罪孽全说出来,以求心安。”
  天蚕教主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我全都知道,你也不必说了。”
  桑二郎惨然叹道:“教主虽然神目如电,但弟子却有些是瞒著教主的,弟子现在才知道
教主对弟子的恩典,若不将这些事对教主说出来,弟子活著既不安,死也难瞑目。”
  天蚕教主目中又不禁现出惊讶之色,朱泪儿心里也有些奇怪了:“这桑二郎若是在用苦
肉计,此刻便已该适可而止,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他真活得不耐烦了么?这人心里究竟
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半晌,才听得天蚕教主道:“既然如此,你就说出来吧。”
  桑二郎道:“教主一向将弟子视如子侄,金花、银花、铁花三位姑娘也一向将弟子当做
兄弟一样,但弟子却非不知感恩图报,反而起了禽兽之心。”
  他眼角瞟了银花娘一眼,才接著道:“五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月光正明,二姑娘在溪
中裸浴,那时她年纪还小,更未对弟子加以提防,但弟子见了她那一身雪白的皮肤,身材又
发育得那么成熟完美,竟起了淫心,竟然就想……就想将她加以强暴……”
  他这话非但说得坦白已极,而且还加以形容描叙。
  朱泪儿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你就算要坦白忏悔,也不必说得如此有声有
色呀。”
  谁知天蚕教主非但不以为忤,反似很赞赏他的坦白,缓缓道:“你为此已受过天蚕噬体
之苦,也就不必再一直负疚在心了。”
  桑二郎道:“但弟子此后每一想起那日的情况,就立刻会情欲勃起,由此可见,弟子实
在不是人,实在连禽兽都不如。”
  说到这里,他似乎愧悔交集,竟忽然拔出一把雪亮的银刀,向自己大腿狠狠刺了下去。
  天蚕教主皱了皱眉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桑二郎道:“弟子非但对教主不忠,也对同门不义,为了要夺掌门之位,竟用尽千方百
计,在教主面前以谗言将大师兄害死。”
  天蚕教主道:“桑大郎就是图谋不轨,我早已将他以门规处治,这并不能怪你。”
  桑二郎道:“但无论如何,弟子的居心却直在恶毒,何况弟子做了掌门师兄后,对师弟
们非但不加爱护,反而百般打骂,时加虐待……”
  天蚕教主沉声道:“做大师兄管教管教师弟,本就是应该的,这也算不了什么?”
  他本来在严词责骂桑二郎,现在情势竟忽然一变,变得桑二郎自己在痛骂自己,他反而
替桑二郎辩护起来。
  桑二郎又道:“师兄管教师弟,虽是应该的,但弟子却做得太过分,教主不妨问问二师
弟,就可知道弟子行事的恶毒。”
  天蚕教主目光果然向那活骷髅瞧了过去,道:“你大师兄行事可是太过分了么?”
  活骷髅垂首道:“没……没有……弟子……”
  桑二郎道:“直到现在,他还不敢说,由此可知,他平日对弟子是何等畏惧。”
  他叹了口气,接道:“二师弟,我以前实在对不住你,现在我已决心赎罪,你骂得我越
凶,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
  这位二师兄仔细瞧了他半晌,忽然大声道,“不错,大师兄平日简直未将弟子当人看,
非但动辄打骂,而且……而且还要弟子们做一些非人能忍受的事,有一次,弟子无心打了大
师兄所养的狼犬一鞭子,大师兄竟要弟子向那条狗磕头赔礼,还要弟子将那条狗□出来的屎
当面吃下去,还有一次在外面无心……”
  天蚕教主厉声说:“这已够了,不必再说下去。”
  桑二郎叹道:“二师弟所说句句都是实言,弟子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无地自容……”说
到这里,他又拔出柄银刀,向自己腿上插了下去。
  天蚕教主怔了半晌,缓缓道:“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今日你既能在我面前坦白供出,可
见你对我还是很忠心,只要以后不再犯同样过失,也就是了。”
  桑二郎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教主越是对弟子如此,弟子心里越是难受,教主的大
恩,弟子今生再也难以报答,只有等来世结草衔环。”
  他语声渐渐哽咽,连话都说不出了,忽又拔出柄银刀,竟反手向自己心口直刺而下。
  但天蚕教主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的刀尖还未触及心口,天蚕教主已将他手腕一把抓
住,厉声道:“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否则就是违抗师命。”
  他一面说话,一面用力想夺得桑二郎手里的银刀,桑二郎却似已决心求死,还不停用力
挣扎。
  谁知就在这时,刀柄中忽然电一般射出一条银线,直射到天蚕教主面上,天蚕教主再也
想不到有此变故,虽然武功很高,却也是万万闪避不及的?狂吼一声,反拳向桑二郎怒击而
出。
  桑二郎却就地一滚,已退出三丈,狂笑道:“桑木空呀桑木空,你如今才知道我的厉害
了么?”
  这变化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太意外,银花娘已惊呼出声,就连胡佬佬面上都不禁为之动
容。
  只见天蚕教主双手掩面,嘶声道:“畜牲,你……你好狠。”
  喝声中他似想扑过去。
  桑二郎狞笑道:“找刀柄中藏的是什么,你总该知道,现在还不快安安份份地坐下去,
难道还怕这毒发作得不够快么?”
  桑木空果然不敢再动,这时他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了半晌,终于仰面跌
倒。只听桑二郎狂笑不绝,实在是得意已极,那几个黑衣弟子已吓得面如死灰,连动都不敢
动。
  桑二郎大笑道:“桑木空,你以为方才我真的未认出你么?老直告诉你,你一进来时我
已知道你是谁了,只不过故意装作不认得你,为的就是要向你出手,这么就算杀不了你,也
可以设词推托过去。”
  天蚕教主双手掩住脸,身子不断的抽搐,显见是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连话都说不出
来。
  朱泪儿却忍不住道“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有一手,但方才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桑二郎道:“我向他出手之后,才知道这老家伙还藏著私,还留著几手看家的本领未教
给我,我实在还不是他对手,只有以计取胜了。”
  一个人若是做了件极得意的事,就忍不住要向别人说出来的,否则,就正如衣锦而夜
行,觉得不过瘾。
  桑二郎正是如此。
  他洋洋得意,大笑著接道:“我和这老家伙相处了十几年,他的毛病我早已全摸透了,
知道他最喜欢逞能,总以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做错了事的人若肯向他老实招供,他就比什
么都开心,以为任何人都不敢骗他。”
  他越说越得意,大笑几声,又道:“所以我就对正他这毛病下手,他果然就非上当不可
了。”
  朱泪儿道:“但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想报那天蚕噬体之仇?”
  桑二郎道:“不错,但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
  朱泪儿道:“什么原因?难道是想当教主么?”
  桑二郎狞笑道:“小丫头,你问的太多了。”
  朱泪儿笑了笑道:“你这样就算能坐上教主宝座,别人只怕也未必会服你。”
  桑二郎目光忽然在那几个师弟面上一扫,冷冷道:“你们服我么?”
  那几人立刻伏地拜倒,颤声道:“小弟们怎敢不服。”
  桑二郎笑道:“很好,你们服我,总有你们的好处,在今日以前,江湖中人对本教虽然
畏惧,但在暗中却还是要说本教只不过是见不得人的邪教,但自今日之后,“天蚕教”这三
字就要和武当、少林并列,堂堂正正的成为武林一大宗派,再也不会有人敢瞧不起咱们。”
  朱泪儿冷笑道:“你只怕是在做梦。”
  桑二郎道:“你不信么?好,我就再多给你一个时辰,让你瞧瞧。”
  朱泪儿不说话了,心里却更奇怪:“他要我瞧什么呢?再过一个时辰,这天蚕教凭什么
就能变成名门正宗呢?”
  听那活骷髅伏地道:“大师兄神明英武,小弟久已想拥大师兄为教主了。”
  桑二郎道:“哦,真的么?”
  那活骷髅道:“小弟怎敢在大师兄面前说假话。”
  桑二郎冷冷道:“我这人,又凶狠,又毒辣,又不将你们当做人,你为什么还要拥我做
教主,难道是有什么毛病么?”
  这活骷髅一张灰色的脸上,每块肉都发起抖来。
  桑二郎不让他说话,狞笑著又道:“不错,我看你这人是有毛病,一定要修理才行。”
  活骷髅忽然一个翻身,向洞外窜了出去,但桑二郎却早已算准他有这一著,身形一闪,
已挡住了他去路,冷笑道:“你想逃?”
  活骷髅颤声道:“小弟方才胡说八道,简直是在放狗屁,求大师兄……”
  他嘴里说著话,忽然挥手发出十数点银星。
  两人近在咫尺,银星发射又急,他以为桑二郎必定难以闪避,谁知他在桑二郎面前,就
好像桑二郎在天蚕教主面前一样,他施出的杀手,竟变成有如儿戏,桑二郎摺扇突展,轻轻
一挥。
  那十数点银星竟忽又飞回,打在他自己身上。
  他惨呼一声,仰天而倒,接著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嘶声道:“大师兄,求求你赏我一
刀,给我个痛快吧。”
  这暗器上显然附有剧毒,射在人身上后,竟令人觉得生不如死,其痛苦自也可想而知。
  桑二郎却根本不理他,转过头去,厉声道:“以后若还有谁敢对我无礼,这就是他的榜
样。”
  山洞中顿时充满了痛苦的呼唤和呻吟声,听得毛骨悚然,桑二郎目光转动,忽然盯在银
花娘脸上。
  银花娘脸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
  桑二郎手里轻摇摺扇,缓缓走过去,悠然道:“五年前那件事,你想必也记得的,是
么?”
  银花娘点了点头。
  桑二郎道:“你知道我在山泉下的洞中传功,就故意在外面脱光衣服,而且还做出许多
样子来勾引我,等到我忍不住了,冲出去找你时,你却又不肯了,在老头儿面前说我要强奸
你,你这样害我,究竟为的什么?”
  他脸上的肉也跳动起来,嗄声道:“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想你这是为的什么,却一直也
想不透,现在才知道,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要看别人为你发疯,为你受苦。”
  银花娘颤声道:“大师兄,我……我不是这意思。”
  桑二郎道:“你是什么意思?”
  银花娘道:“我……我其实早已爱上你了,那天我也实在想要你来抱住我,但你来得实
在太凶,那时我年纪还小,瞧见你的样子,就害怕了。”
  她声音忽然变得充满诱惑,胸膛也在不住起伏,那丰满的胸膛,看来几乎要将衣服都涨
破了。
  桑二郎盯著她的胸膛,目光忽然变得火焰般烧起来,狞笑著道:“现在你还会不会害
怕?”
  银花娘咬著嘴唇道:“现在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因她会用眼睛来说话。
  桑二郎忽然狂笑起来,狂笑著将她身上衣服全都撕成碎片,露出了她成熟而又美丽的胴
体。
  那几个黑衣弟子眼睛都直了,虽不敢看却又忍不住要偷偷看两眼,一个个呼吸都变得像
牛一样粗。
  桑二郎狂笑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再瞧瞧你脱光衣服时的样子,想瞧瞧你变了没
有。”
  银花娘长长吸了口气,使胸膛突出,小腹收缩,轻轻道:“你看我变了没有?”
  桑二郎喃喃道:“你没有变,你没有变,你没有变……”
  他将这句话一连说了三遍,声音已渐渐发抖,一张挣扎扭曲的脸上,一粒汗珠滚滚而
落。
  朱泪儿瞧著这张脸,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惊恐之意,只见他眼色越来越疯狂、炽热,竟似
真的要发疯了。
  银花娘却什么也没有瞧见,因为她早已闭上眼睛,曼声道:“你若是真的时常在想我,
现在为什么不……”
  桑二郎忽然狂吼一声,嘶声道:“你没有变,我却变了。”
  他忽然抛却手里的摺扇,扑到银花娘身上,又撕,又打,又拧,又咬,又抓,嘴里气喘
咻咻,就像是条疯狗。
  银花娘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但却真还没见过这样子的,骇极之下,也不禁嘶声狂呼
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桑二郎喘著气道:“你可知道受过天蚕之刑后,一个男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告诉你,他
就会变得不再是个男人了,你害我做不成男人,我也要让你做不成女人。”
  银花娘骇呆了,颤声道:“你……你难道不能……”
  桑二郎狂吼道:“对了,我已不能,找已不能,我已不能。”
  此刻就连胡佬佬都已不忍再瞧他一双手的动作。
  桑二郎非但已不再是男人,而且也不再是个“人”,因为只要是人,就绝不会做出这样
的动作来。
  银花娘哀呼道:“求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她本来还在求桑二郎饶了她,后来却宁可让桑二郎杀了她,她所受的痛苦,已非任何人
所能想像。
  但桑二郎却还是不停手,狞笑道:“你想死么,那有这么容易,我要你……”
  银花娘美丽的胴体上已是鲜血淋漓,终于晕厥过去。
  桑二郎的脸上、手上,也满是鲜血,喘息声却渐渐停了,手里的动作也渐渐缓慢,渐渐
停止。
  他火焰般燃烧著的一双眼睛,忽然变得死鱼般全无生气,整个人像是忽然虚脱,站著动
也不动。
  他疯狂的情欲,终于已得到发泄。
  山洞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就好像已变成了座坟墓。
  忽然间,山洞外又响起了一阵蹄声。
  但是这次桑二郎非但没有喝问,死人般的一张脸上,反似露出一种喜悦之色,他彷佛一
直在等什么人。
  而现在,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朱泪儿暗道:“莫非他早已和外人有了勾结,所以才敢向天蚕教主下手,他叫我再等一
个时辰,莫非就是要等这人来么?”
  但来的这人却是谁?
  又有谁会和桑二郎,这样疯狂的野兽勾结?口口口
  朱泪儿也不禁紧张起来,她知道这已是自己的生死关头,若不再想个法子,等这人来
了,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落在这样的疯子手上,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在这种地方,自然更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那么,他们今天难道就真要死在这疯子手上么?口口口
  外面的蹄声越来越近,一匹马飞奔而入。
  只见这匹马鞍辔鲜明,看来甚是光采神骏,马上一条大汉,亦是衣裳华丽,但其貌却不
扬。
  朱泪儿又忍不往向胡佬佬悄声问道:“你认得这人么?”
  胡佬佬道:“不认得。”
  朱泪儿道:“看来你认得的武林高手并不多。”
  胡佬佬道:“这人若也是武林高手,我老婆子就挖出这双眼珠子来。”
  朱泪儿道:“你鼻子已不见了,再挖出眼珠来,岂非难看得很。”
  她嘴里虽这么说,其赏却知道这人绝不会是什么武林高手,他骑术虽不错,一双眼睛却
一毫无神采。
  从他下马时的动作,也可看出他武功绝不会高,但桑二郎面上却非但没有失望之色,好
似觉得很欢喜。
  他等的难道就是这个人?
  就凭这人,难道就能便天蚕教跻身武林名门正宗之列。
  但无论如何,桑二郎等的人总算已来了,朱泪儿他们的性命已危在顷刻之间,他们实在
得赶紧想个法子。
  只见这锦衣大汉韶身下马,向桑二郎躬身一礼,道:“不敢请教,这里可有位桑二郎
么?”
  桑二郎道:“我就是桑二郎,已等了你很久了。”
  锦衣大汉像是松了口气,笑道:“小人奉命前来向桑……”
  他刚说到这里,桑二郎的手掌忽然闪电般伸出,就像是一把刀似的,插入了他的咽喉。
  锦衣大汉惊呼只发出一半,双睛怒凸而出,直勾勾的瞪著桑二郎,目光中充满了惊奇和
怀疑。
  他显然至死也不明白桑二郎为何会忽然杀了他。
  朱泪儿等人也吓了一跳,也不明白桑二郎为何要杀他。
  桑二郎等的既然是这个人,为何又忽然将他杀死?就算他只不过是个送信的,桑二郎要
将他杀了灭口,但至少也得等他将口信说出来才是,为何不等他话说完,就骤然下了毒手?
  胡佬佬虽然是个老狐狸,也不禁瞧糊涂了。
  朱泪儿暗道:“莫非桑二郎知道,这锦衣大汉身上带有极机密的信件,所以先杀了他灭
口。”
  她只有这么想,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解释。
  谁知桑二郎飞起一脚,将这锦衣大汉的尸身□得远远的,再也不瞧他一眼,反而纵身去
拉住了那匹马。
  只见他轻抚著这匹马的鬃毛,大笑道:“你们以为我等的是那人么,我等的只是这匹马
呀。”
  他等的竟是一匹马。
  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人难道真疯了么?
  朱泪儿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也实在只有马才能和你这样的疯狗打交道。”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桑二郎忽然反手一掌,拍在马头上,他这只手竟生像是钢铁铸的。
  这匹马一声惊嘶,马首已被击碎。
  桑二郎竟又将这匹马打死了?
  到了这时,人人都知道桑二郎是真的疯了,除了疯子外,还有什么人会做出这种莫名其
妙的事来。
  朱泪儿实在想不出这疯子会对自己使出多么残酷的手段来,只听俞佩玉沉重地叹了口
气,黯然道:“我对不起你,非但没有好好照顾你,反而……反而……”
  朱泪儿凄然道:“这怎么能怪四叔呢?这只怪我,是我害了四叔的。”
  俞佩玉摇了摇头,已不知该说什么。
  胡佬佬冷笑道:“你自己反正也快死了,何必再为别人难受呢?”
  朱泪儿道:“我四叔这种人的心胸,你永远也不会懂的,因为你一向只会关心你自己,
而我四叔,他……他却总是先关心别人……”
  胡佬佬冷笑道:“他总是关心别人?他为什么不关心我。”
  朱泪儿不说话?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甜蜜。
  现在她虽然知道自己已必死无疑,但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她已知道世上有一个人关心她
更甚于关心自己。
  俞佩玉却完全不了解她这种少女的情怀当然,他就算能了解,到了此时此刻,也不忍让
她难受的。
  只见桑二郎此刻竟已将那匹马掀倒在地,用一把刀剖开了马腹。
  将里面的肠子都拉了出来。
  朱泪儿瞧得几乎忍不住要吐。
  她本来以为世上最毒的就是蛇,最狠的就是狼,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若是发起疯来有时
竟比毒蛇和饿狼还可怕。
  俞佩玉已觉出她身子正在发抖,柔声道:“对这种疯子,你只有闭起眼睛来不去看他,
就不会害怕了。”
  朱泪儿道:“我不是害怕,只不过觉得有些难受而已。”
  她轻轻叹了口气,垂首道:“我本来有机会逃走的,只可惜现在已经被我弄糟了。”
  胡佬佬几乎要大叫起来,瞪著眼道:“你说什么?”
  朱泪儿道:“你们在车子里被迷香迷倒时,找还是清醒的,而且我又从车顶上找出那迷
香,将剩下的半截香藏了起来。”
  胡佬佬眼睛立亮了,哑声道:“现在那半截香还在你身上么?我们只要能将它抛入火堆
里,这些人现在正在发疯,绝不会留意的。”
  朱泪儿道:“这点我也早就想到了,我想,就算你和……和四叔也和他们一齐被迷倒,
我也有法子脱身的,因为他们用绳子绑我时,我虽也装成晕迷不醒的样子,但手上已用了
劲,他们的绳子并没有真的将我绑紧。”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胡佬佬嗄声道:“为什么?”
  朱泪儿黯然道:“方才我已乘这疯子和天蚕教主说话时,将那半截迷香抛了出去,我算
准一定可以将它抛入火里的,谁知……”
  胡佬佬嘶声道:“难道你竟没有抛准?”
  朱泪儿叹道:“不错,只因那时我实在太紧张了,用力往外抛时,手上忽然扭了筋。”
  胡佬佬道:“你将那半截香抛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泪儿道:“你看见天蚕教主面前那截好像银簪般的东西了么?那就是迷香。”
  只见桑木空此刻歪著头俯卧在地上,已好像死了似的,他面前果然有半截银色的线香,
距离火堆至少还差三四尺。
  胡佬佬恨恨道:“你这死丫头,你自己既然不行,为什么不将它交给别人呢?为什么要
自己逞能,你这双手简直比人家的脚还笨,真不如割下来算了。”
  这次朱泪儿居然乖乖的挨骂,也不还嘴。
  俞佩玉却柔声道:“你若将那半截迷香交给我,我只怕连一尺都抛不出去。”
  朱泪儿垂头道:“胡佬佬骂的实在不错,我实在是自己想逞能,只因我想让四叔惊喜惊
喜,让四叔知道我也很能干的,谁知……”
  胡佬佬大骂道:“谁知你直在是个呆子,是个白疑,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你一
心想在俞佩玉面前逞能,你以为他会喜欢你么?他只不过拿你当子侄而已,何况他漂亮的情
人多得很,又怎会喜欢你这种黄毛丫头。”
  朱泪儿身上又发起抖来,颤声道:“你……你老不修,老……”
  突然间,只听一人嘶声惨呼道:“我的手……我的手……”
  自从那二师兄倒下去,天蚕教的六个弟子全部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角落里,连大气都不
敢喘。
  此刻忽有一人惨呼著狂奔而去,高举著双手,闪动的火光中,只见他一双手已变得又黑
又肿。
  桑二郎却还是发了疯似的在那马腹中掏著,连头都没有回,俞佩玉却瞧了朱泪儿一眼,
叹道:“这又是你?”
  朱泪儿咬著嘴唇道:“谁叫他在我身上乱动的,这是他自己找死。”
  胡佬佬眼睛又亮?道:“这人在你身上拧了几把,一双手就变成这样子了么?”
  朱泪儿道:“嗯。”
  胡佬佬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好姑娘,你若有法子能叫桑二郎在你身上拧几把,咱们
岂不都有救了。”
  朱泪儿沉著脸没有说话。
  俞佩玉沉声道:“生死有命,咱们就算死了,也不能让这疯子动她一根手指。”
  朱泪儿垂下了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胡佬佬眼珠一转,吃吃笑道:“他若是一定要动,你也没法子的。”
  俞佩玉道:“他若敢动,我就告诉他泪儿身上有毒。”
  胡佬佬怔了怔,道:“你真的宁可死?”
  俞佩玉淡淡道:“与其受辱而生,何如不屈而死。”
  胡佬佬呆了半晌,苦笑道:“桑二郎是疯子,俞佩玉却是白疑,我竟遇见这么样两个
人,真不知是倒了什么穷楣。”
  突听桑二郎欢呼一声,道:“在这里,在这里,我找著了。”
  大家又不禁奇怪,也不知这疯子在马腹中找著了什么,只有俞佩玉瞥见他手里似乎多了
个发亮的小珠。
  那黑衣弟子已仆地跪倒,哀呼道:“我的手……大师兄,求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
  桑二郎目光闪动,道:“你的手中了毒?”
  那弟子以头顿地,道:“小弟一向对大师兄忠心耿耿,只求大师兄……”
  桑二郎怒道:“你以为这是我下的毒?”
  那弟子伏地道:“小弟该死,大师兄开恩。”
  桑二郎狞笑道:“自己中了毒,却连下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人留在世上,岂非替
本教丢人现眼……”
  那弟子面色如土,颤声道:“大师兄你……”
  话未说出,桑二郎已用那柄剖马腹的刀,剖开了他的肚子,鲜血像箭一般标了出来,标
在桑二郎身上。
  桑二郎却连抹也下抹,眼也不眨,大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多等一个时辰?”
  这话自然是向朱泪儿说的,朱泪儿忍不住道,“你在这匹马肚子里找到了什么?”
  桑二郎道:“就是此物。”
  他摊开手掌,朱泪儿才瞧见他手里有个以银子打成的小圆球。
  朱泪儿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瞧著。”
  他以两根手指捏住这银球一转,银球忽然裂成两半,滚出粒蜡丸,拍开蜡丸,里面有条
白绢。
  白绢上写满了字,原来竟是封书信。
  桑二郎大笑道:“现在你可懂了么?”
  朱泪儿淡淡道:“只为了送一封信,就费了这么大的事,戎看真有些划不来。”
  她话里虽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也不禁暗暗惊异。
  写信的这人生怕传信的泄漏机密,竟将信件藏在他们乘骑的马腹中,除了收信的人外,
还有谁能猜得到,谁能找得出。
  他不但牺牲这匹马来做传信的工具,而且显然早已和桑二郎约定,要将骑马来的那人杀
了灭口。
  这人为了传一封书信,竟不惜牺牲一人一马两条命,他行事之谨慎,手段之毒辣,实是
天下少有。
  朱泪儿眼睛瞪著那白绢书信,一心只想瞧瞧上面写著些什么秘密?写信的这人究竟是
谁?
  胡佬佬的眼睛却一直在瞬也不瞬地瞪著那半截迷香,一心只希望这半截香会忽然滚到火
里去。
  只可惜这山洞中连一点风也没有。
  胡佬佬也知道自己这简直是在做梦。
  桑二郎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瞧了几遍,满面俱是得意之色,看一遍,笑一遍,朱泪儿真
恨不得将这封信从他手里抢过来。
  突听桑二郎道:“你可想看看这封信么?”
  朱泪儿又惊又喜,却淡淡道:“看不看都没什么关系。”
  桑二郎狞笑道:“我让你看这封信,只因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天下也只有死
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将信在朱泪儿面前展开,只见上面写著:“桑教主阁下:此函到达左右之时,必然亦
为阁下荣登大位之期,以阁下之绝艳惊才,发扬贵教实指顾间事,愚下仅为贵教幸,亦为天
下武林同道幸。
  前此相商之事,绝无间题,愚可全力保证,下届黄池之会,愚必退让贤者,奉贵教为主
盟。
  阁下既执牛耳,则武当少林自亦当为阁下之臣属矣,唯此中尚有细节待商,盼阍下十日
内能移驾来此一晤,愚当煮酒而待,专此奉达,谨祝大安”
  信的下面没有具名,只书著个花押。
  桑二郎仰面大笑道:“你瞧见了么?从此之后,我天蚕教不但要和少林武当争一日之短
长,而且还要他们臣服在我的足下。”
  俞佩玉看完了这封信,已是全身战栗,忍不住嗄声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桑二郎道:“除了当今的武林盟主俞放鹤俞大侠外,还有谁够资格写这封信。”
  俞佩玉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难怪你一看这封信连骨头都酥了,原来俞放鹤竟答应把你捧上
天下武林盟主的宝座。”
  桑二郎洋洋得意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有此能力。”
  朱泪儿道:“不错,除了他之外,别人就算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
  桑二郎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他既然称你为教主,想必你们是早已约好的只要你能杀了桑木空,他就捧
你当武林盟主,你若杀不了桑木空,反而被他杀了,他也不会知道这封信会在马肚子里,自
然也永远不会知道这秘密。”
  桑二郎道:“这正是俞大侠做事的精细之处。”
  朱泪儿道:“正因为你早已和他有了密约,所以他才让你在李渡镇上随便窥探银花娘的
行踪,所以你才能毫不费力的就将银花娘救了回来。”
  桑二郎大笑道:“不错,你现在总算想明白了。”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就真相信了俞放鹤的话么?他为什么要让你当武林盟主?”
  桑二郎狞笑道:“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只问你,你是喜欢被天蚕咬死,还是喜
欢被金刀分尸?”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我喜欢被疯狗咬死。”
  桑二郎大笑道:“这种死法倒也不错,只可惜这里没有疯狗。”
  朱泪儿道:“谁说这里没有疯狗,我面前下就正站著一条么?”
  桑二郎脸都气白了,瞬即狂笑道:“好,骂得好,我若不让你们将本教三大刑都一一□
遍再死,就算我对不起你。”他狂笑著转过身,去取那天蚕银匣。
  朱泪儿虽觉毛骨怵然,但到了此时此刻,反正她也无路可走了,正想索性破口大骂,骂
个痛快。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胡佬佬悄声道:“闭住气,莫开口。”
  朱泪儿一怔,再去瞧那半截银香时,竟已瞧不见了。
  她又惊又喜,实在想不出这半截迷香是怎么会到火里去的,忍不住想问,胡佬佬不等她
问,已抢著道:“桑木空还没有死,还在喘气。”
  她见到桑二郎回过头,立刻停住了嘴,但朱泪儿这时已知道是桑木空的呼吸将迷香吹得
滚入火里去的。
  这时迷香想必已在火中燃烧,朱泪儿兴奋得指尖都麻木了,当下立刻闭住呼吸,也闭起
眼睛,装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只听桑二郎道:“你想看看天蚕的模样么?这实在是天下最美丽之物,你们能看得到,
总算是你们的眼福不错。”
  朱泪儿用力咬著嘴唇,像是在拚命忍耐著不说话。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闭著眼睛也没用的,少时天蚕爬到你身上时,你想不张开眼睛都
不行。”
  朱泪儿虽已知道自己有救,但想到一条条软绵绵、湿淋淋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蠕蠕而动的
情况,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站了起来。
  桑二郎看到她的神情,更是得意。
  俞佩玉忽然冷笑道:“我疯子倒也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的疯子倒还少见得很。”
  桑二郎怒道:“你说什么?”
  俞佩玉道:“世上有两种疯子,一种是男疯子,一种是女疯子,但你却是个男不男女不
女的疯子,这种疯子天下恐怕只有你这样一个。”
  桑二郎气得牙齿都打起战来,用这“男不男,女不女”六个字来骂他,简直比用鞭子抽
他还厉害。
  俞佩玉却冷笑著又道:“只因你知道自己对女人已无能为力,所以你就拚命想令她们痛
苦,连这么样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你为什么不敢来找我呢?”
  俞佩玉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出如此刻毒的话来,朱泪儿不禁觉得很奇怪,但转念一
想,立刻就明白了俞佩玉的苦心。
  他这是生怕迷香还未发作时,桑二郎就对朱泪儿施以酷刑,所以就故意引得桑二郎发
怒,叫桑二郎先找他。
  朱泪儿只觉眼睛一酸,心里也不知是欢喜,是感激,还是痛苦?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
来。
  只听桑二郎咬著牙道:“好,我本想先照顾这个小丫头,但你既然这样说,我们要特别
照顾照顾你了,我若让你在十天之内咽了气,我就不姓桑。”
  胡佬佬忽然大叫道:“等一等。”
  桑二郎怒道:“等什么?”
  胡佬佬笑道:“你既然想要他受十天的罪再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听我老婆子说
几件有趣的事不好么?”
  她这样倒不是想救俞佩玉,而是知道她若不说话拦阻,朱泪儿不顾一切,也会开口的,
她只有先说了。
  谁知桑二郎却狞笑道:“我一面听他的痛苦呻吟,一面听你的故事,那才真的是趣味无
穷。”
  胡佬佬道:“慢著,他若在旁边一吵,你怎么听得清楚,而我老婆子说的这些事,都是
有关那“黄池之会”的。”
  她以为“黄池之会”这四个字,必能打动桑二郎。
  谁知桑二郎竟完全不听这一套,无论她说什么,桑二郎全都不理不踩,将两个天蚕银匣
放在俞佩玉身下,一双手已将掀起匣盖。口口口
  俞佩玉瞧著这只残缺不全,鲜血淋漓,鬼爪般的手,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他再也想不
到自己竟会死在这双手下!
  他已出生入死多次,对生死之事,本已看得比别人淡得多,可是他每次面对死亡时,仍
不禁有些畏惧。但此刻,他瞧著这只手,却只觉得有些恶心。他忽然发觉这只手竟有些发
抖,他自己眼睛也模糊起来,连恶心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朱泪儿已站到他面前,满面俱是欢喜的笑容,手里拿著桑二郎
的摺扇。
  俞佩玉自然知道解药就在这摺扇里,也知道一切危险和灾难都已过去?不禁长长吐出口
气,道:“你……你没事了么?”
  朱泪儿嫣然道:“这句话本该我间你的。”
  她扶起俞佩玉,又道:“我也未想到迷香这次竟发作得那么快,正急得要命,谁知桑二
郎打了个啥欠,竟倒了下去。”
  俞佩玉微笑道:“那迷香只燃起一头,力量已不小,整枝香都在火里燃烧,发作得自然
更要快得多了。”
  他忽然发觉朱泪儿手腕上,竟受了伤,失声道:“你的手……”
  朱泪儿笑道:“这不妨事,那绳子比牛筋还难弄,我怎么样也弄不开,只有想法子滚到
那火堆旁,用火将它烧断。”
  她凝注著俞佩玉的脸,咬著嘴唇道:“你……你真的没事了么?”
  俞佩玉道:“只不过手脚像是有些发软,还是使不出力气来。”
  朱泪儿展颜道:“这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会复原的,这种迷香还算好的哩,有的迷香你
中了后,就算有解药解开,还得过好几天才能走动。”
  她这才转过身去救胡佬佬,瞧见银花娘悲惨的模样,她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回首
道:“这人虽然狡猾,但遭遇也实在可怜,咱们带她走吧。”
  俞佩玉叹道:“正该如此。”
  他挣扎著走过去,用力摇醒胡佬佬,厉声道:“你的解药究竟在那里,现在去拿还赶得
及么?”
  胡佬佬揉著眼睛,笑道:“好小子,原来你还未忘记……”
  俞佩玉怒道:“这种事我怎会忘记,你若解不了泪儿的毒,我就……”
  胡佬佬悠然道:“若是赶不及,你杀了找也没用的,但你也不用看急,咱们现在若是赶
紧动身,我保证还可以救她。”
  俞佩玉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咱们快走吧。”
  朱泪儿道:“但这天蚕教主呢?”
  俞佩玉沉吟道:“此人倒也不失为一派宗主的身份,咱们本该救他的,只可惜天蚕教的
毒,咱们根本无法可解。”
  胡佬佬皱眉道:“那还不如就索性给他一刀吧。”
  俞佩玉道:“见危不救,已非侠义所为,岂能再伤他这种毫无抵抗之力的人。”
  胡佬佬道:“你今日不杀他,日后说不定就要死在他手上。”
  俞佩玉道:“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胡佬佬冷笑道:“你以为你这就叫侠义么,你这只不过是妇人之仁而已。”
  俞佩玉淡淡道:“妇人之仁,也总比不仁不义好些。”
  胡佬佬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可知道世上像你这种人为什么越来越少?只因你这样的
人都活不长的。”
  朱泪儿忽然捡起把刀;向桑二郎走过去。
  俞佩玉道:“你要干什么?”
  朱泪儿垂头道:“四叔无论说什么,我都不敢不听,但这人我却非杀了他不可,日后我
若想到还有他这么样一个人活在世上,我只怕连觉都睡不著。”
  忽然间,只听一人缓缓道:“此人还是留给戎来处理,用不著姑娘费心了。”这声音缓
慢而低沉,竟似就在他们身旁发出来的。可是此刻这整个山洞里,除了俞佩玉、朱泪儿和胡
佬佬三人外,其余的人都已晕倒在
  这语声却是谁说出来的?从何处说出来的呢?
  火焰闪动,一只只钟乳都似将飞扑而起,朱泪儿只觉全身都发起冷来,倒退两步,紧紧
握住俞佩玉的や馎嗄声道:“你是谁?在那里?”
  那语声笑道:“老夫就在姑娘面前,姑娘难道都看不见么?”
  笑声中,一个人缓缓自地上站了起来,赫然竟是那辗转呻吟,奄奄一息的天蚕教主桑木
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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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4:4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五章 师奸徒恶

  火光似乎在忽然间黯淡了下来,火堆里冒出了一阵阵青烟,就彷佛有恶鬼将自地狱中复
活。
  青烟缭绕中,只见桑木空的一张脸,已全都腐烂,连五官廓都已分辨不出,看来就像是
一只被摔烂了的柿子。
  但他的一双眼里,却还是闪动著恶魔般的银光。
  朱泪儿忽然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
  她面上虽在笑著,但一双冰冷的手却已缓缓松开。
  俞佩玉知道她已想乘桑木空不备时扑过去,他也没法子拦阻,只因到了此时,也只有让
她作孤注一掷。
  谁知桑木空冷冷道:“姑娘你小小年纪,已可称得上是智勇双全,但这还是没有用的,
你再过十年也绝不是老夫的对手,若加上这位俞公子和胡佬佬,也许还可和老夫一拚,只可
惜他们两度被我“催梦香”所迷倒,在三个时辰之内,莫说休想和我老头子动手,实在连一
柄刀都休想提得起。”
  他话说得很慢,说完了这一段话,朱泪儿冷汗又已湿透衣裳,只因她知道他这话说的并
不假。
  只听桑木空忽又咯咯一笑,道:“何况老夫救了你们一命,你本该设法报答才是,怎么
可以向老夫出手呢?”
  朱泪儿怔了一怔,道:“你救了我们一命?”
  桑木空道:“姑娘难道以为那半截催梦香是自己跳入火里去的么?”
  朱泪儿失声道:“难道是你?”
  桑木空道:“若不是老夫以真力催动,那迷香又怎能发作得那么快。”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就算是你将迷香吹进去的,咱们也不必感激你,你反而
该感激咱们才是。”
  桑木空道:“为什么?”
  朱泪儿道:“因为若不是我将这半截迷香抛在你面前,你也完蛋了。”
  桑木空忽然仰面大笑起来,道:“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朱泪儿板著脸道:“你用不著倚老卖老,若不是……”
  桑木空大笑著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以为老夫真的上了这孽徒的当么?”
  朱泪儿又怔住了,道:“难道你这也是在做戏?”
  桑木空道:“不错,只因老夫早已知道孽徒有不轨之心,但也知道他本来并没有这么大
的胆子,此番必定是有人在暗中唆使。”
  朱泪儿恍然道:“所以你就想查出这人究竟是谁,是么?”
  桑木空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你知道纵然用刑追问,桑二郎也绝不会说真话,所以就故意装死,等那人
自己现身,是么?”
  桑木空叹道:“但老夫也实未想到此人竟会是以侠义闻名的放鹤老人。”
  俞佩玉身子一震,大声道:“你……”
  他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声已被人如此玷污,自然难免悲愤交集,自然想为他父亲辩白,怎
奈这件事实在太诡秘,太离奇,太复杂,他就算说出来,桑木空也绝不会相信,也许反而误
了大事。
  幸好桑木空并未留意他神情的变化,接著又道:“这孽徒居心狠毒,竟在刀柄中藏著天
蚕圣水,此水狠毒无比,无论谁身上只要沾著一滴,非但肌肤立刻腐烂,而且毒性由毛孔中
入骨,不出半个时辰,连骨头都要被烂光,整个人都要化为一堆肉泥。”
  朱泪儿倒抽了口凉气,道:“我明明看到这毒水已射在你脸上,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桑木空道:“这孽徒也深知此水的厉害,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才会那般得意,但他却
忘记了一件事。”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桑木空并没有回答,却伸手在脸上一抹,他那本已被腐烂得不成人形的脸,立刻奇迹般
变了。
  俞佩玉这才见到他的真面目。
  只见他面容清瞿,风神俊朗,少年时必定是个绝世的美男子,既没有“银光老人”那样
的邪气,也不像方才那“老头子”那么憔悴苍老,俞佩玉实在不憧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何总
是要扮成古古怪怪的模样。
  朱泪儿怔了半晌,才叹道:“原来他不知你脸上是戴著面具的。”
  桑木空微笑道:“这面具乃是老夫精心所制,水火不伤,是以那天蚕圣水毒性虽烈,也
无法侵入面贝,沾上老夫的脸。”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你本来的样子很好看嘛,为什么要戴面贝呢?”
  桑木空冷冷道:“只因凡是见到老夫真面目的人,只有死。”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怕。
  但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朱泪儿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你难道……”
  桑木空忽又一笑,截口道:“但你只管放心,这也并不是老夫的真面目。”
  朱泪儿不禁又觉得很奇怪,本想间间他:“你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但话到嘴
边,却又忍住,只问道:“那么你究竟想对咱们怎么样呢?”
  桑木空目光闪动,缓缓道:“老夫并不是个心软面慈的人,你们又知道了太多秘密,无
论如何,老夫本都不该放过你们的。”
  他说话本来就不快,此刻说得更是缓慢,朱泪儿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腔子,只见桑
木空说到这里,忽然望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但你既不愿乘我之危伤我,老夫也不能乘
你之危时来伤你,今日之后,你我就两不相欠,再见时为友为敌?就难说得很了。”
  胡佬佬大喜道:“桑教主果然不愧为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桑木空冷冷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还是闭上嘴的好,若非看在俞某人的面上,今日
老夫就算不杀你,也少不得要砍下你两只手来。”
  胡佬佬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只见俞佩玉似乎还要说什么,胡佬佬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桑木空又改变主
意,赶紧道:“快走快走,再迟我老婆子就不能担保是否还能救她了。”口口口
  他们坐来的那辆马车竟还在洞外,只因拉车的两匹马俱是久经驯练的臭驹,是以虽然受
惊,也未跑出很远。
  俞佩玉虽未赶过马车,试了试居然也能勉强应付,他手挥丝鞭,加急赶马,心中却是忧
虑重重,感慨万千。突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在想什么?”
  她发现车厢有个小窗子是通往前面车座的,为的自然是便于坐车的向车夫指点途径,此
刻却正好让她和俞佩玉说话。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戎在想……天蚕教主竟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觉得很意
外,看来他此后必定不会放过那俞……俞某人的。”
  朱泪儿道:“但这位俞某人做事也实在太毒辣,我想桑木空也拿他没法子,因为那封信
上既没有具名,说不定不是他写的,桑木空就算将信拿到他面前,他也可以推得一乾两净,
你说是么?”
  俞佩玉道:“纵然如此,但桑木空若是存心与他为敌,他也不好受的。”
  朱泪儿道:“他要桑二郎在十天之内去找他,现在桑二郎自然不能去了,你想桑木空会
不会乘此机会去找他麻烦呢?”
  俞佩玉道:“只怕是会去的。”
  朱泪儿道:“我也想他一定会去的,那封信上虽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但桑二郎既
然知道,桑木空就一定有法子逼他说出来。”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四叔你直在应该多问桑木空几句话的,我……我的事,再
等一时半刻,其直也没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问他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四叔你难道不想问问那俞放鹤和桑木空约会的地方么?”
  俞佩玉沉默了许久,才一字字缓缓道:“我不想问。”
  朱泪儿道:“为什么?”
  俞佩玉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
  朱泪儿幽幽道:“四叔就算不说,我也知道的,因为四叔生怕自己知道了那地方后,会
忍不住也要赶去,而四叔为要救我,就将别的事全都放下了。”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肯为我做件事么?”
  朱泪儿眼睛亮了,道:“当然肯。”
  俞佩玉道:“那么你就赶紧乖乖的睡一觉吧。”口口口
  胡佬佬不断的在车厢中指点方向,但却始终不肯说出她的目的地究竟那里,因为她总是
怕俞佩玉知道地方,就将她在半路抛下,对这么样一个既狡猾,又多疑的老太婆,俞佩玉实
在也无法可施。
  现在,正是黄昏。
  车马连夜急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俞佩玉目不交睫的赶著马,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时
间已不多了。
  到明天早上,已是整整三天,而要赶的路却还不知道有多远,俞佩玉虽然疲倦,也只有
勉强支持下去。
  他们只在经过一个小镇时,又买了些食物,朱泪儿又买了一大堆刚上市的橘子,一瓣瓣
剥给俞佩玉吃。
  她神情看来很不安,但却又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发愁,而像是心里隐藏著一些秘密,有
几次她似已想说出来,却又忍住。
  这小姑娘心里究竟隐藏著什么事呢?对这么样一个既聪明,又多情的小姑娘,俞佩玉也
实在无法可施。
  黄昏时车马走过一个并不十分小的城市。
  这城市里的人虽非那些乡巴佬可比,但瞧见这么样一辆马车急驰而过,仍不禁人人为之
侧目。
  街上行人很多,马车到了这里,也只有缓了下来。
  街道两旁,虽有各式各样的店□,但数来数去还是以酒楼饭馆最多,这城市的人也正和
别地方的人一样,别的事都可马虎,对自己的肚子却十分优待。
  这时虽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酒楼饭馆中已是刀勺乱响,酒香和菜香一阵阵自窗户中传
出,引诱著人们的食欲。
  胡佬佬忽然大声道:“停下来,停下来。”
  俞佩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惊勒马,回首道:“什么事?”
  胡佬佬道:“这两天来,天天吃油蛋冷馒头,找老婆子已吃得嘴里快淡出个乌来了,若
不再好生吃一顿热饭热菜,简直非死不可。”
  俞佩玉吃惊道:“你想上馆子?”
  胡佬佬笑道:“不错,我方才闻到葱爆羊肉的香气,看来那家叫“致美楼”的北方馆子
菜还做得不错。”
  俞佩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了赶路,不眠不休,但这老太婆却想上馆子喝酒吃
肉。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纵不一个耳光打过去,也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但俞佩玉沉
默了半晌,却只是淡淡道:“好,去吧。”
  朱泪儿显然也觉得很意外,失声道:“你答应了她?”
  俞佩玉道:“嗯。”
  胡佬佬笑道:“你莫看这小伙子不说话,其实心里可比你明白多了,他知道和我老婆子
争论也没有用的,到后来还是非答应不可。”
  致美楼的菜果然做得不错,一只烤鸭更是又香又脆,用鸭骨头熬的汤也很浓,很够火
候。朱泪儿瞧见胡佬佬,将一块烤鸭的皮沾著甜酱,卷著大葱薄饼吃得津津有味,不禁觉得
很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吃肉?”
  胡佬佬一口饼全喷了出来,大笑道:“傻丫头,吃烤鸭就是吃这皮的呀,吃肉就是呆子
了。”
  朱泪儿道:“真的么?”
  胡佬佬道:“自然是真的,你难道从来没吃过烤鸭?”
  朱泪儿默然半晌,淡淡道:“没吃过烤鸭就很稀奇么?我烧的稀饭你也没吃过呀。”
  胡佬佬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俞佩玉却听得一阵心酸,这好强的小女孩子连一只很
普通的烤鸭都没有吃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味之物,她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实在还没有
享受过一丝一毫生命的乐趣。
  但人生的痛苦,她却已□得太多了。
  他心里感慨良久,竟未发现一个人刚走上楼,突又退了下去,却偷偷探出半个头,瞪著
他们这边直瞧。
  瞧了两眼,这人忽然飞也似的跳下楼去,过了半晌,凄迷的暮色中,突有一道青蓝色的
灯光冲天而起。口口口
  到了晚上,天色反而比黄昏时明亮得多,因为这时明月已升起,秋夜的月色,总是分外
明亮的。
  平坦的道路上,像是□著层白银。
  吃饭的时候,俞佩玉已找致美楼的伙计去想法子为他们换了两匹马,换来的马自然远不
如他们原有的两匹神骏,但无论多神骏的臭驹,经过两天马不停蹄的奔驰后,也快要倒下去
了。
  这两匹马都是力气充沛,俞佩玉打马急驰,一心想将吃饭时所损耗去的时候追补过来。
  夜已很深,官道上已瞧不见别的车马行人。
  胡佬佬抚著肚子笑道:“莫心焦,莫看急,我说来得及,就一定来得及。”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你住的地方已经快到了?”
  胡佬佬道:“不远了。”
  朱泪儿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胡佬佬笑道:“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朱泪儿还想间下去,但眼珠子一转,却又忍住,只因她知道就算直说,也休想从这老狐
狸嘴里间出什么来。
  突听“嗤”的一声。
  道旁的黑暗中,又有一道青蓝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胡佬佬瞧不见,却听见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俞佩玉道:“没什么。”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惊疑。
  这种示警报讯用的火箭,绝不会无故发射,此刻就在他们车马经过时射出,显然是冲著
他们来的。
  但来的会是谁呢?
  难道俞放鹤又探出了他们的行踪。
  俞佩玉打马更急,拉□的手心里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影闪动,似乎要拦住他们的去路,俞佩玉咬了咬牙,拚命打
马,想硬冲过去。
  那些人也未出声喝止,却一字排开,将道路隔断,眼看著连车带马都要撞在他们身上。
  飞车急马,这一撞力道又何止千斤,这些人就算都是高手,究竟也是血肉之躯,怎挡得
住这一撞之力。
  俞佩玉挥鞭大喝道:“闪开,否则莫怪我……”
  喝声未?道路两旁忽然飞出两根铁枪,竟插入飞滚的车轮里,只听“喀喇,喀喇”一连
串急响,车轮的轴架已被生生格断,无法再向前滚动,但奔马之力却未衰,仍拖著车向前
跑。车轮磨擦石地,那声音就宛如野兽临死前的哀呼。俞佩玉头上的汗水已流入眼睛,还是
只有拚命打马,可是车轮已被煞住,那里还能飞驰。
  只听一人厉声道:“网中之鱼,还想跑得了么?”
  喝声中,一条黑衣大汉已越众而出,大步追上奔马,这时奔马之速虽已大减,但若撞在
人身上,还是可以将人撞得飞出去的。这大汉却丝毫不在意,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怒目
瞪著马首,左右双拳忽然直击而出。但闻“砰,砰”两声,马车一震,竟向后退了半尺。那
两匹马连哀嘶都未发出,已倒在地上,马头竟已被这大汉一拳之力,硬生生打得稀烂。口口

  俞佩玉自己也是天生神力,却再也未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力毙奔马,一时之间,也不
禁怔住。
  车厢里的胡佬佬和朱泪儿也瞧不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车身一震之后,就完全
停住。
  胡佬佬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位俞公子倒真是多灾多难,找他麻烦的人倒真不少。”
  朱泪儿咬了咬嘴唇,打开车门跳下去,瞧也不瞧挡在马车前的那些人一眼,却仰面向俞
佩玉问道:“四叔,这些人你认不认得他们?”
  俞佩玉道:“不认得。”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难道不是那个人的爪牙?”
  俞佩玉道:“好像不是。”
  朱泪儿也觉得有些惊讶,道:“那么他们莫非是拦路的强盗?”
  她这才转过头,去瞧那黑衣大汉。
  月光下,只见这人鸢肩细腰,身子笔挺,一张黑得发亮的脸上,生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
眼晴。
  此刻这双大眼睛也在瞪著她,目中也似有些惊奇之色,似乎未想到从车厢里走出来的竟
是个这么美的小姑娘。
  朱泪儿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学好,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做拦路打劫的
强盗。”
  这黑衣少年皱了皱眉,也不答话,却回首道:“你们是否弄错了。”
  站在他身后的七八个黑衣人中,立刻有一人沉声道:“我亲眼瞧见的,绝不会错。”
  黑衣少年那双闪电般的眼神,立刻又盯在朱泪儿脸上,厉声道:“你姓胡?”
  朱泪儿道:“你才姓胡哩,叫胡说八道。”
  黑衣少年又皱了皱眉,转脸向俞佩玉道:“你既是她的尊长,你为何不说话?”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各位夤夜之中,阻人路途,毙人奔马,既不问情由,也不说道
理,却教在下又有什么话好说。”
  朱泪儿道:“对了,你莫以为自己有几斤力气,就想对我四叔发威,像你这样的人,我
四叔一个巴掌就能将你打到八丈外去。”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大笑道:“小姑娘,你的胆子倒也真不小,普天之下,除
了你之外,只怕还再无一人敢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朱泪儿道:“哦,如此说来,你的来头想必也不小了。”
  黑衣少年道:“你问问躲在车子里的胡佬佬,她现在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
  俞佩玉道:“各位莫非是为胡佬佬而来的。”
  黑衣少年骤然顿住笑声,道:“不错,你是她的什么人?”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在下和胡佬佬并没有什么关系,各位如果来找她,在下本不该
过问,但现在……”
  黑衣少年厉声道:“现在你难道定要过问么?”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却不知各位和她有何仇恨。”
  黑衣少年忽又大笑起来,道:“你问我们和她有什么仇恨?很好。”
  他霍然转身,道:“王二哥,你和胡佬佬有何仇恨?”
  站在最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嘶声道:“我全家十九口,全都死在她手上,我妻子跪在地
上,苦苦求她饶了我那七十岁的母亲,她……她……”
  说到这里,这人已是满面泪流,再也说不下去。
  黑衣少年道:“赵大哥,你又和胡佬佬有何仇恨?”
  那赵大哥颤声道:“我堂上虽无老母,但五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不满周岁,只为了
先师昔年曾经对她有些无礼,她就将我妻子儿女全都杀得乾乾净净。”
  黑衣少年道:“孙兄你呢?”
  这人也不答话,却用剩下的一条独臂撕开了身上的衣服,只见他全身肌肤全已焦黑,连
面目都难分辨。
  黑衣少年厉声道:“你瞧见了么,这位孙兄只为了昔年曾经得罪过她的女儿,她就将孙
兄绑在柱子上,用烈火烤了三个时辰。”
  俞佩玉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长叹道:“各位不必再说,在下已明白了。”
  黑衣少年道:“这些人为了要寻她复仇,牺牲了六个人的性命,才找出了她的老巢,又
埋伏在这附近,等了一年多,今天才总算找到她的人,你不妨想想,这些人会不会只为了你
要过问这件事,就放过了她。”
  俞佩玉整个人都怔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论情论理,他都绝不该过问这件事,何况他此刻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就算想过问,也绝
不是这黑衣少年的敌手。
  但他若任凭这些人将胡佬佬杀死复仇,朱泪儿就必将毒发而死,他委实不知道应该怎么
样做才好。
  黑衣少年道:“我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怕你要伸手管这件事,只不过因为我看你们也
是条汉子,我要你知道我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俞佩玉长叹道:“若是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少年傲然道:“只要你能胜得我一拳半脚,我就放了她。”
  俞佩玉霍然飞身而起,道:“好,就是如此。”
  朱泪儿大声道:“且慢,我还要和四叔说几句话。”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你不必说了。”
  朱泪儿却拉住他的手,道:“找非说不可,四叔,你过来一会儿好不好。”
  俞佩玉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道:“你……”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放心,我既已答应了你,你我未分胜负之前,我绝不动胡佬佬一
根手指。”口口口朱泪儿将俞佩玉拉到一边,道:“四叔你……你何必为胡佬佬拚命呢?”
俞佩玉默然不语。朱泪儿道:“我知道四叔是为了我,但这小子既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四
叔为什么不对他说明白,要他再多等一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胡佬佬若知道她一日之后,还是非死不可,又怎肯再放你?何
况,这些人也未必就会相信我们的话,又怎肯纵虎归山,让胡佬佬回家。”
  朱泪儿怔了半晌,垂首道:“四叔你想得实在太周到了,可是我……”
  俞佩玉道:“你不必说了,我若想要胡佬佬救你,就只有先救她,这其间已别无选择的
余地,别的话现在说了也是白说的。”
  朱泪儿颤声道:“可是四叔你……”
  俞佩玉一笑道:“你用不著为我担心,这少年拳力虽猛,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我现在
自觉力气已恢复多半了。”
  他轻轻甩脱未泪儿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朱泪儿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又是赞服,又是埋怨,又是
看急,又是担心。
  她知道俞佩玉若是决定要做一件事时,无论谁也拦不住的,她只望俞佩玉能一战而胜。
  但这傲气逼人的黑衣少年,却像是有必胜的把握,他显然有绝高的武功,极惊人的来
历。
  俞佩玉是否能胜得了他呢?
  朱泪儿垂下头,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黑衣少年一直在望著俞佩玉,望著俞佩玉说话的神情,走路的姿态,等到俞佩玉走过
来,他忽又问道:“你定要出手?”
  俞佩玉道:“势在必行。”
  黑衣少年竟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俞佩玉也一直在留意著他,只见这少年年纪虽不大,但站在那里,如山淳岳峙,气度竟
似比怒真人更沉稳。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站著,并没有摆什么功架,但全身上下,竟全无丝毫破绽,令人无懈
可击!
  俞佩玉暗中将真气运行了一遍,觉得血液里已不再有那种麻痹的感觉,他知道迷香的药
力终于已渐渐消失。
  可是,一个人在经过两三天不眠不休的劳苦颠沛后,全身都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每个骨
节都有些□痛。
  这实在不是一个和人动手打架的好时候,只不过强敌当前,俞佩玉只有勉强打起精神,
抱拳道:“请!”
  黑衣少年厉声道:“我出手素不留情,你要小心了。”
  喝声中,两人脚步交错,已各各攻出三招。
  这三招一发即收,显然两人都在试探对方的武功实力,这正是和名家交时必有的慎重态
度。
  俞佩玉这才知道这狂傲的少年并未轻敌。
  要知俞佩玉固然觉得这少年气度沉凝,不容轻侮,他自己的风神气度,何尝不是精华内
□,稳如山岳。
  这两人虽然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人,但骤一出手,已不同凡俗,隐然已一派宗主大师的
风范。
  这时马车四周,除了原有的那七八个黑衣人外,黑暗中又窜出了十余人,将他们围在中
间。这些人目光中都带著憎恶怨恨之色,神情间却并不紧张,显然都对这黑夜少年非常信
任,都认定无论他的对手多么强,他还是必胜无疑。
  眨眼间两人都已攻出十余招,竟都没有什么精采的招式,尤其这黑衣少年,功力虽深
厚,出手却很平凡。
  但这些平凡的招式,却又偏偏和天下任何一家的武功都不相同,武林中独创一格的武
功,本来至少也应该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妙著,新的若还不如旧的,那么他就算创出一万种新
招式又有何用?
  可是这少年所用的招式就偏偏不如旧的,既无少林神拳那种气吞斗牛的功架,也无武当
掌法的轻灵飘忽,既不正大,也不奇诡,更不毒辣,有时一看使出,根本连一点用也没有,
就像是一篇庸才写成的文章,他自己虽苦心经营,别人看了却觉得索然无味。
  朱泪儿倒买还未见过功力如此不凡的人,竟会使出这种见不得人的招式,她不禁又是欢
豆”。
  这少年若非遇著个其蠢如牛的师父,就是自己闭门造车,所以,学的才会是这种三脚猫
般的庄稼把式。
  她只奇怪俞佩玉此刻为何还不将他和怒真人动手时那种瞬忌万变,奇诡不可方物的招式
使出来。
  就凭这少年这种蹩脚身法,俞佩玉只要三两著攻出,他若能招架得了,闪避得开,那才
是怪事。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要大叫出来。
  “人家既然已说明了手下绝不留情,四叔你又何苦手下留情,难道你还想逗著他玩玩
么?”
  却不知俞佩玉此刻非但一点也没有好玩的意思,而且还觉得苦不堪言,只差没有投降认
输而已。
  这少年平平凡凡,其蠢如牛,三脚猫般的庄稼把式,在俞佩玉眼中看来,却是天下无双
的妙著。
  只因唯有他知道这些招式的厉害。
  这正如和国手对弈,对方随随便便一著棋摆下去,别人看来固然很平凡,他自己也觉得
对方这著棋没什么用。
  谁知等他要下棋时,他才发觉对方这一著没有用的棋,竟已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令他动弹不得。
  俞佩玉实在也未想到如此平凡的招式,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和这种招式一比,天下各
门各式的武功简直都变成了中看不中吃的花拳绣腿,他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人能破得了这种招
式。
  一个人和人交手时,所有的出路若都被封死,他就算功力比对方高得多,还是只有听人
宰割。
  难怪这少年有必胜的把握,他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黑衣少年忽然叹道:“你若遇明师指点,倒也不失为可造之材,只可惜你遇著的是个饭
桶。”
  俞佩玉突觉热血上涌,厉声道:“饭桶只怕倒未必。”
  黑衣少年笑道:“你难道还有什么高招能使得出来么?”
  俞佩玉但觉热血奔腾,如火沸水,这少年冷冷的两句话,已将他剩下的每一分潜力都激
了出来。
  他本来觉得晕晕沉沉的,使出来的招式,神气力量既不够,部位分寸也总是差了一截。
  何况他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根本就想不出什么精妙的招式来,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
  但他身体里流著的却是倔强骄傲的血,死也不肯低头的血,勇往直前,百折不回的血。
  此刻他热血已将他晕晕沉沉的头脑冲醒,身形半转,左右双手各各攻出了一招。
  这一招连绵不尽,后著无穷,骤眼望去,他两只手似乎在昼著圆圈,圆圈套著圆圈,生
生不息;水无断绝。
  黑衣少年似也未想到他招式忽然改变,一滑步退开三尺,竟也不再出手进击,只是瞪著
俞佩玉的招式。
  他不再出手,朱泪儿却反而看出了他武功的厉害。
  只见他手不动,肩不摇,不招架,不反击,但俞佩玉变化万千的招式,竟沾不著他一片
衣袂。
  俞佩玉招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他脚步轻轻一滑,也不知怎地,就滑入了俞佩玉
的招式的空隙中。
  朱泪儿明明见到俞佩玉只要手掌再偏几寸,就可将他击倒,但也不知怎地,俞佩玉的力
量竟似只能到此为止,再也不能变化一分。
  瞧了半晌,朱泪儿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暗骇道:“想不到这人的出手虽笨,一双脚
却是如此灵使。”
  她却也不知道武功的基础,就在一双脚上,进击时无论用多么厉害的招式,若没有步法
配合,也没有用,防守时更是以步法为主。
  这少年的步法正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双。
  眨眼间俞佩玉已攻出十余招,突听黑衣少年叱道:“住手。”
  一声轻叱未了,他身形已冲天飞起,这一跃之势,竟高达四丈,俞佩玉纵然不想住手,
但也只有住手。
  黑衣少年身形凌空,眼睛却还是盯著俞佩玉,他上升之势虽急如旗花火箭,下降之势却
极缓。
  由下面望上去,他身形似已停在半空中不动了,这么高的轻功,朱泪儿也实在连见都未
见过。
  只听他沉声道:“你是江南凤家的什么人?”
  朱泪儿不等俞佩玉说话,抢著道:“你莫非认得我三叔?”
  这句话未说完,黑衣少年已落在她面前,一双炯炯有光的大眼睛里,也露出了惊讶之
色,道:“你三叔就是凤三?”
  朱泪儿道:“哼,你既然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头,说话还敢如此无礼。”
  黑衣少年瞧了俞佩玉一眼道:“你叫他四叔,他莫非是……”
  朱泪儿道:“四叔自然是三叔的兄弟。”
  黑衣少年失声道:“你真是凤三的兄弟?”
  这句话是间俞佩玉,朱泪儿却抢著道:“自然是真的。”
  黑衣少年盯著俞佩玉瞧了半晌,忽然叹道:“凤三的兄弟竟会为胡佬佬卖命,这也就难
怪凤家近年人材如此寥落了。”
  朱泪儿忍不住大声道:“我四叔和你动手,并不是为了胡佬佬,而是为了我。”
  黑衣少年又怔了怔,道:“为了你?”
  朱泪儿道:“你总该知道胡佬佬下毒的本事天下无双,无人能及。”
  黑衣少年冷笑道:“这种下五门的功夫,何足道哉。”
  朱泪儿也冷笑道:“等你中了她的毒时,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黑衣少年傲然笑道:“她若想让我中毒,只怕还要再多生十来个脑袋才行。”
  他忽又□去笑容,盯著朱泪儿道:“你莫非中了她的毒?”
  朱泪儿道:“不错,我们现在正是要押著她回去拿解药,而死人是不会拿解药的,所以
我们才不肯让你杀她。”
  黑衣少年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朱泪儿道:“我们方才说这话,你相信么?”
  黑衣少年默然半晌,缓缓道:“不相信,那时你们若这么样说,我必定以为你们是胡佬
佬的亲戚门人,在用拖延之计,找怎肯纵虎归山,放你们回去。”
  朱泪儿道:“你倒是个老赏人。”
  黑衣少年道:“何况,我就算相信了你们的话,答应等你们拿到解药后才出手,你们也
拿不到解药的,只因胡佬佬若是知道自己一拿出解药就得死,又怎肯将解药拿给你?”
  朱泪儿道:“不错,所以我四叔才非和你动手不可,只因他早已算准,若想要胡佬佬救
我,只有先救胡佬佬的命。”
  黑衣少年目光缓缓移向俞佩玉,道:“你为了要救她,倒破费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黑衣少年厉声道:“但你可知道已有多少人死在胡佬佬手上,你可知道她若不死,以后
还会有多少人要被她害死,你为了要救她的生命,就可将别人的生命都置之不顾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这点我也早已想过了。”
  黑衣少年目光闪动,道:“你难道想等胡佬佬拿出解药后,再将她交给我们。”
  俞佩玉闭口不语。
  他的心意正是如此,但却绝不能说明,只因胡佬佬若知道他有这意思,也就万万不会救
朱泪儿了。
  黑衣少年缓缓道:“但你就算有此心意,此刻你还是要先将我们击退的,是么?”
  俞佩玉还是闭口不语,却已无异默认了。
  黑衣少年道:“如此说来,你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决一死战的了。”
  俞佩玉长长吐出口气,道:“正是如此。”
  黑衣少年道:“但你现在总该知道,你至少在目前还不是我的敌手,你若想将我击退,
我说不定就首先杀了你。”
  俞佩玉道:“纵然如此,也是势在必战,别无选择的余它。”
  黑衣少年道:“你将别人的生命看得那么重,为何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轻贱?”
  俞佩玉淡淡道:“我只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对于生死之事,倒还并不十分在意。”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道:“好,说得好!这“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八个字,我已有
许久都未听过了,今日骤然得闻,不觉神气一爽。”
  笑声中,他已大步向那马车走了过去。
  俞佩玉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你此刻要去取她性命,还是只有先杀了我。”
  黑衣少年笑道:“我现在只不过去问她,拿解药而已。”
  俞佩玉怔了怔,道:“她怎肯将解药拿出来给你?”
  黑衣少年面上又现出了傲色,笑道:“别人不能令她交出来,我却有法子。”
  俞佩玉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法子?”
  黑衣少年道:“你不相信?”
  俞佩玉还未说话,他已接著道:“我若不能令她拿出解药来,就将脑袋给你。”
  只见他脚步一滑,已自俞佩玉身旁滑了过去。
  马车中寂无声息,胡佬佬似已吓得连气都不敢喘,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能令胡佬佬如
此惧怕?
  他又是否能令胡佬佬交出解药来?
  只见他一手拉开了车门,道:“你……”
  这“你”字刚出口,他就怔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了。口口口
  目光斜斜照入车厢,将车里的丝垫照得闪闪发光。
  胡佬佬就仰面倒在这发光的丝垫上,七窍中都流出了乌黑的血,使她的面目看来更狰狞
可怕。
  但她的嘴角却还带著一丝恶毒的狞笑,像是在说:“你拿不到解药的,任何人都无法令
我拿出解药来了,我死了,朱泪儿也只有陪著我死。”
  俞佩玉全身的热血已骤然冻结,脸上却有一粒粒冷汗沁出好狠毒的人,临死时竟还要害
人。
  黑衣少年忽然回首,道:“你中的毒,除了她的解药外,就真的别无他法可解么?”
  朱泪儿目光茫然,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俞佩玉满面俱是沉痛之色,黯然道:“纵然还有别的药可解,只怕也来不及了。”
  黑衣少年道:“为什么?”
  俞佩玉道:“曙色一露,她的毒便要发作。”
  黑衣少年嗄声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多少个时辰?”
  俞佩玉没有答话,四旁的黑衣人中却有人道:“此刻子时才过,离天亮至少还有三个时
辰。”
  黑衣少年呆了半晌,喃喃道:“三个时辰,三个时辰。”
  俞佩玉霍然转身,嘶声道:“现在各位的仇已报了,各位若还觉得不够,不妨来戮她的
尸,那才显得各位真是有仇必报的大丈夫。”
  他心情激动,不能自制不免要将满腔悲惯发泄出来。
  四面的黑衣人俱都垂下了头,他们本都是善良的人,为了复仇时,虽然会变得很残忍,
很凶恶,但现在心里反而替俞佩玉难受起来,十余人同时向那黑衣少年躬身一礼,然后就悄
然没入黑暗中。
  俞佩玉也不禁垂下头,似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朱泪儿忽然扑入俞佩玉怀里,放声痛哭著道:“四叔,我对不起你,我……”
  俞佩玉凄然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有……只有我对不起你。”
  朱泪儿道:“四叔,你不知道我……”
  俞佩玉忽然道:“你不必再叫我四叔了。”
  朱泪儿身子一震,道:“为什么?”
  俞佩玉惨然笑道:“我实在比你大不了许多,你本该叫我兄长的,你不是一直都不愿做
我的侄女,一直都希望做我的妹妹么?”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来,疑疑地瞧著俞佩玉,也不知是惊是喜?泪眼中虽露出一丝狂喜之
色,但瞬即又变得更悲哀。
  俞佩玉望著她那月光照得比鲜花更灿烂的面靥,望著她梦一般朦胧的眼波,心里也是悲
不自胜。
  他在心里痛毒著自己。
  “我明明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答应她,现在,她的生命已只剩下三个时
辰,她这短促的一生,可说从来也没有快乐过,我为什么不肯早些答应她,让她也能多开心
些时候。”
  黑衣少年似乎叹了口气,扭转头不去瞧他们,他目光又转入车厢中,这才发现车厢里的
木壁上有几行字。这是胡佬佬用她那鸟爪般的指甲划上去的,字迹自然不会十分清楚,但依
稀仍可分辨出写的是:
  “后有天吃,前是天狼,
  天下茫茫,无处可藏,
  一死解脱,尔莫心慌,
  归我骸骨,赠尔……”口口口
  朱泪儿将这四行字读了两遍,忍不住道:“天狼?谁是天狼?”
  黑衣少年道:“我就是天狼。”
  朱泪儿瞟了他一眼,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起如此凶恶的名字。”
  黑衣少年道:“这名字并不凶恶,只不过是颗大星而已。”
  朱泪儿道:“大星?”
  黑衣少年傲然道:“史记天官书上说,“参东有大星日狼”。这颗星肉眼是看不到的,
因为它总是随著太阳出没。”
  朱泪儿皱眉道:“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名字了么?”
  黑衣少年道:“还有个名字,叫海东青。”
  朱泪儿道:“海东青?这岂非是一种鹰的名字,和“天狼”又有什么关系?”
  海东青缓缓道:“鹰,岂非就正是天上的狼。”
  朱泪儿叹道:“这两种东西的确都是又残酷,又凶狠,若说狼是野兽中的强盗,飞禽中
的强盗就是鹰。”
  海东青冷冷道:“动物中最矫健的也是狼,正如飞禽中最矫健的就是鹰一样。”
  朱泪儿上下瞟了他两眼,道:“胡佬佬拿你和天吃星相提并论,你和那怪物莫非是兄弟
不成?但他又白又胖你为什么偏偏又黑又瘦呢?”
  海东青沉著脸不说话。
  朱泪儿道:“你若是天上的狼,你那兄弟只怕就是天上的猪了。”
  海东青皱了皱眉,还是忍著没有开口。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还想再气气他折折他的傲气,突听“嘶”的一声,俞佩玉忽然将车
垫上的缎子撕了下来。
  只听俞佩玉道:“胡佬佬还未将最后一句话写完,毒已发作,那么她还未写出来的两个
字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若将她骸骨送回家,她便以何物相赠。”
  海东青眼睛一亮,道:“解药?”
  俞佩玉道:“不错,她在那“尔”字下面还写了两笔,似乎是个“秘”字,我想她本要
写的必定是“归我骸骨,赠尔秘方”,这样念起来,不但语气相贯,而且还十分顺嘴押
韵。”
  海东青道:“所以你现在就想将她的尸身送回去。”
  俞佩玉道:“但望兄台能将她的住处示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海东青默然半晌,道:“她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不远,两个时辰内就可赶到,只不过,你
怎知这不是她的圈套?”
  朱泪儿道:“不错,她这一定是想将我们骗到她家里去,再来害我们,你想,她的门人
子弟若认为是我们将她害死的,又怎肯将解药拿出来。”
  俞佩玉叹道:“但这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放过,就算明知这是
圈套,我也要闯一闯的。”
  朱泪儿垂首道:“可是……可是我宁愿死,也不能让你再去冒这么大的危险。”
  俞佩玉柔声道:“你想,中毒的若是我,你会不会这么样做呢?”
  朱泪儿流泪著道:“可是我……我实在……”
  海东青忽然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走一趟,有我陪你们去,纵有危险,也
必可对付得了……”
  朱泪儿揉了揉眼睛,大声道:“用不著,没有你去,我们也可以对付得了的。”
  海东青也不理她,忽然撮口轻哨一声,道旁的林木中,就奔出一匹马来,全身油光水
滑,显然也是匹千里良驹。
  俞佩玉道:“兄台若肯将此马暂借半日,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再劳动兄台的大
驾。”
  海东青淡淡道:“此事因我而起,她若毒发不治,我也于心难安,何况,我既说过要
去,那就是非去不可的了。”
  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好了不起,好神气,但在我眼里看来,你却只不过是
个……”
  俞佩玉不等她说出后面两个字,立刻轻叱道:“泪儿,不可如此说话,海兄对你本是一
番好意。”
  朱泪儿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他说话的那副腔调,却实在
叫人听了要气破肚子。”口口口
  朱泪儿骑在马上,俞佩玉和海东青一旁相随,此时万籁无声,两人施展轻功,也不怕惊
动别人。
  走了段路,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胡佬佬家里到底还有些什么人呀?”
  海东青道:“她有个母亲。”
  朱泪儿讶然道:“这老太婆已老掉了牙,她母亲居然还没有死,这倒实是件怪事。”
  海东青道:“除了她母亲和丈夫之外,她家里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朱泪儿已失声道:“你说什么?她的丈夫?”
  海东青道:“不错。”
  朱泪儿惊笑道:“这老妖怪居然还有个丈夫?”
  海东青道:“大多数女人都有丈夫的,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朱泪儿道:“但江湖中人为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呢?”
  海东青道:“江湖中本都是些孤陋寡闻之辈。”
  朱泪儿嘟起嘴,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问道:“她丈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海东青道:“你见到他时,就会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朱泪儿道:“你说话难道非要这么样气人不可?”
  海东青冷冷道:“我生来就是这么样说话的,你若不愿听,就不必问我。”
  朱泪儿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走了段路,突听海东青道:“我看你这几天必定劳累过度,这尸身还是让我一个人来
抬吧。”
  原来他们已拆开了车厢,以车厢的木板抬著胡佬佬的尸身,上面还覆著缎子,这份量虽
不重,但俞佩玉纵然勉力支持,脚步也已渐渐赶不及那还未全力而驰的奔马,只好向海东青
歉然一笑,将担子全交给他。
  朱泪儿忍不住又道:“你为什么不将她的尸身绑在马上呢?”
  海东青冷冷道:“她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够资格坐我这匹马。”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可是你现在却在抬著她,难道你将自己看得还不如这匹马
么?”
  她以为海东青这次一定要被她问得面红耳赤,答不出话来。
  谁知海东青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这匹马已是我的朋友,我自己受些委屈倒没关系,
却不能委屈了朋友。”
  朱泪儿怔了怔,苦笑道:“你真是个怪人。”
  只见海东青平举双手,托著胡佬佬的尸身,非但手伸得笔直,而且肩头纹风不动,脚下
也仍是轻飘飘。
  朱泪儿至今还未见过第二个人有如此精纯的功夫,一心想试探试探他的来历,又忍不住
问道:“你是不是也和胡佬佬有很深的仇恨?”
  海东青道:“嗯。”
  朱泪儿道:“你和她有什么仇恨?”
  海东青道:“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朱泪儿忍住气道:“你难道不能说来听听么?”
  海东青道:“不能。”
  这回答当真是又乾脆,又简单。
  朱泪儿气得怔了半晌,反而笑了起来,道:“你这人至少有一点好处……”
  她故意顿住了话头,故意不将那是什么好处说出来,谁知海东青非但不问,根本就像是
没听见。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你的好处就是会自鸣不凡,自作聪明,自我陶醉,自以为
是。”
  海东青冷冷道:“我还有样好处……”
  他也故意顿住话头,故意不说下去。
  朱泪儿暗道:“你要我问你,我也偏偏不间,看你说不说下去。”
  谁知海东青偏偏就不说下去,竟生像已忘了自己方才还有句话未说完似的,朱泪儿等了
半天,还是憋不住了,狠狠道:“你还有什么好处?”
  海东青道:“我还有样好处,就是从来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第五部完,请续看第六部“青楼□女”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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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5: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六章 望花楼头

  朱泪儿简直要气疯了,这人竟在俞佩玉面前说她是小孩子,这实在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事,怎奈她一时间偏偏又找不出话来还击。
  而俞佩玉却希望她再说下去,他只希望她此刻能忘却了自己的不幸,也希望她能忘却了
他。
  他忽然发觉海东青虽然又骄傲,又无礼,说起话来更不饶人,可是对女孩子却有一种尖
锐的魅力。
  他望了望朱泪儿,又望了望海东青,心里忽然有了种秘密的愿望,只要朱泪儿这次能在
死里逃生,他就不相信这两人能不被对方吸引——他自然也认为这眼睛大大的小伙子是非常
可靠的。
  突听海东青道:“你上不上得去?”
  俞佩玉这才回过神来,道:“上得去那里?”
  海东青道:“那城墙。”
  只见前面一道城墙甚是雄伟,显见这城市必定十分繁荣,只不过此刻夜深人静,城门早
已关闭了。
  俞佩玉道:“胡佬佬难道住在这城里?”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看她的行事,她这一生中结下的仇人必定不少,我本以为她的
住处必定十分偏僻隐秘,想不到她却住在如此繁华热闹之处。”
  海东青道:“她住在这里,正是要别人想不到。”
  朱泪儿忍不住道:“你放心,这城墙就算再高一倍,我们也上得去的,只有你这位四条
腿的朋友,恐怕……”
  海东青冷冷道:“你用不着担心地,只要你上得去,地也上得去的。”
  朱泪儿冷笑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们要看看地有什么方法能上得了这城墙,难道
地还会忽然生出一对翅膀来不成?”
  她嘴里说着话,已站到马鞍上,眼珠子一转,又跳了不来,拉着俞佩玉的手,嫣然道:
“我的头有些发晕,你拉我一把好吗?”
  她嘴里虽这么说,其实,她却是生怕俞佩玉气力不济,想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俞佩玉
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人都以为你又刁蛮,又调皮,其实你却是个最懂得体贴别人,
最温柔,最善茛的女孩子。”
  朱泪儿只觉脸上一热,全身都充满了温暖之意,可是她却不知道俞佩玉这话并不是说给
她听的。
  只听衣袂带风声如离弦急箭,海东青已掠上城墙,一双手还是伸得笔直,托着胡佬佬的
体。
  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你瞧他这分狂劲,随时随地,都想将他的功夫卖弄卖弄,
就像是个刚发了横财的乡巴佬,恨不得将全副家当都贴在脸上。”
  俞佩玉微笑道:“年轻人学了一身如此惊人的功夫,就算骄傲些也是应该的,何况,骄
傲的人就一定很靠得住,因为他绝不会做让自己丢人的事。”
  朱泪儿道:“可是你年纪也不大,功夫也不错,你为什么一点也下骄傲呢?”
  俞佩玉道:“因为……因为我实在比下上他。”
  朱泪儿柔声道:“谁说你比下上他?在我眼里看来,十个海东青也比不上你。”
  她不让俞佩玉再说话,拉着俞佩玉跃上城头。
  这时天下太平已久,守城的巡卒早就学会了偷懒,放眼望去,城里亦是灯火寥落,整个
城都已入了睡乡。
  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你的朋友呢?地怎么还下上来?”
  海东青忽然一笑,道:“你几时见过会轻功的马?”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你方才不是说地能上来么?”
  海东青淡淡道:“我那话只是哄小孩子的。”
  朱泪儿简直快被气死了,但还是不能反击,只因她若一反击,就无异承认自己是小孩子
了。
  她总算第一次遇见了对头克星。
  口口口
  在月光下看来,一重重屋脊就像是铺满了白银似的,远处偶而有更鼓声传来,却更衬托
出天地的静寂。
  但转过几条街后,前面竟渐渐有了人声,只听有人在喊车唤马,有人在送客,有人在说
着醉话。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般娇笑着道:“邹大少、张三少,明天千万要早些过来呀,我自己
下厨房烧几样拿手小菜,等你们来吃饭。”
  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笑道:“好好好,只要老邹家里那母夜叉不发威,我们一定来。”
  又有个老太婆的声音笑道:“最好将钱大少也找来,我们文文想他已快想疯了。”
  另一个男人吃吃笑道:“你们文文想的只怕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银子吧。”
  那老太婆就道:“哎哟,邹大少,你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我们家的姑娘对别人虽然是
假情假意,但对你们三位,可真是恨不得将心窝都掏了出来。”
  张三少道:“香香,你对我真是和别人不同么?”
  那香香就撒娇道:“你还要我怎么样,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么?”
  於是张三少。邹大少又是一阵肉麻当有趣的大笑,马车才总算走了,过了半晌,就听得
那老太婆骂道:“这两个小子每天花不了几文,就一定想连本带利都捞回去,不折腾到深更
半夜,死也不肯走。”
  那香香也啐道:“那小子明天若不送一对金镯子,我要是不给他一点好颜色看才怪。”
  口口口
  朱泪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呀。”
  海东青道:“你不知道么?除了干强盗外,这就是世上最不花本钱的买卖。”
  朱泪儿还想再问,忽然想通了,红着脸啐道:“你……你为什么将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
来?”
  海东青道:“我不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却叫我将你们带到那里去。”
  俞佩玉吃了一惊,道:“难道这里就是胡佬佬的……的家?”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苦笑道:“不错,她这样做,就是要别人想不到,无论有多少人要找
她报仇,都绝不会有一人想到她会在这里开妓院的。”
  海东青道:“而且无论谁一进了妓院,骨头就轻了一半,三杯酒下肚后,在相好的姑娘
面前,更没有人能守得住秘密的,是以江湖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瞒不过胡佬佬的耳
目。”
  朱泪儿冷笑道:“你对这种事倒知道得真不少,想必也是经验丰富得很了。”
  海东青淡淡道:“不错,我经验本就丰富得很,单只这『望花楼』,就有我七八个相
好,方才那香香就是其中之一。”
  朱泪儿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俞佩玉又抢着道:“海兄若不时常到这里来,又怎能探
出这就是胡佬佬的老巢。”
  说话间,他们已转过街角,只见前面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悬着两盏灯笼,上面还写着
『望花楼』三个字。
  此刻正有两个青衣短褂的汉子,在门前打扫,还有身穿水绿色缎子长袍的人,负手站在
石阶上,望着灯笼道:“这上面有些地方已被熏黑,明天该换两盏新的了。”
  他似已觉出有人走过来,忽然转过头。
  灯光下,只见这人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看来仍是风采翩翩,不但头发梳得很光亮,
胡子也修剪得整齐,衣服更穿得很合适,看来就像是个养尊处,又喜欢拈花惹草的花花公
子。
  这种人竟会站在妓院门口的石阶上,还像是在以妓院里的龟公自居,倒也真是件怪事。
  海东青刚走过去,那两个青衣汉子已迎了上来。
  两人打躬作揖,陪笑道:“这不是海大少么?你老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了,今天是什么好
风将你老吹来的,可是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哩。”
  另一人笑道:“幸好香香姑娘还没睡,她好像早已知道海大少会来的,从天还没黑的时
候就坐在屋子等着了,什么客人都不见。”
  海东青也不理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绿衫人。
  那人只有抱拳一揖,也陪着笑道:“小店虽已打烊,但大少既是常客,就……”
  海东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绿衫人笑道:“不敢。”
  海东青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绿衫人笑道:“在下这样俗人,若是常在客人面前走动,岂非打扰了各位的清兴。”
  海东青冷冷道:“不错,到这里来的人,本都是来找女人的,见到男人的确胃口倒尽,
可是你只怕并不是为了怕扫别人的兴才躲起来吧。”绿衫人本来满脸俱是笑容,越听越觉得
话不对头,脸上的笑容已渐渐僵住了,转身就想一走了之。
  海东青道:“站住。”
  绿衫人乾笑道:“在下这就去叫香香出来,大少你……”
  海东青道:“你用不着叫香香出来,我是来找你的。”
  绿衫人怔了怔,道:“找我?”
  海东青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绿衫人的脸上已变了颜色,强笑道:“莫非是这里的姑娘开罪了大少,大少想要在下去
管教管教她们。”
  海东青道:“你们这里倒的确有个人得罪了我。”
  绿衫人道:“谁?是香香?”
  海东青道:“不是。”
  绿衫人道:“是小苏小小?”
  海东青道:“不是『小小』,是『老老』。”
  绿衫人脸色又变了变,咯咯笑道:“大少可真会说笑。”
  朱泪儿也走了过来,皱眉道:“你何必跟这种人罗嗦,还是叫他去将胡佬佬的老公找出
来吧。”
  海东青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难道他就是胡佬佬的老公?”
  口口口
  那已老得掉了牙的老怪物,竟和这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是夫妻,朱泪儿实在连做梦都想
不到。
  只听海东青道:“你可知道他为何总是躲着不敢见人?”
  朱泪儿道:“不知道。”
  海东青道:“只因他昔日在江湖中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做了开妓院的龟公,
若让江湖朋友知道,岂非连他祖宗八代的人都被他丢光了。”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以前在江湖中也很有名么?”
  海东青道:“倒也可算小有名气。”
  朱泪儿道:“他叫什么名字?”
  海东青道:“他就是黄山『万木山庄』的少主人,江湖中人称『如花剑客』的徐若
羽。”
  朱泪儿失笑道:“如花剑客,这名字倒真不错,只可惜这一朵鲜花却插到牛粪上了,竟
娶了个又老又丑的老怪物做老婆。”
  海东青道:“你难道未见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嫁给老头子么?”
  朱泪儿道:“但那不同……”
  海东青淡淡道:“那也没什么不同,小姑娘嫁给老头子,贪图的是老头子的家财,他娶
胡佬佬做老婆,贪图的却是胡佬佬的功夫。”
  只见那徐若羽听得面上阵青阵白,朱泪儿知道他若不反脸动手,也难免要被气得半死。
  谁知过了半晌,他面上竟反而露出了笑容,微笑道:“各位既然是来找在下的,为何不
请进去坐坐呢?”
  海东青冷笑道:“你不请我进去,我也要进去的。”
  那两个扫地的青衣汉子,听得眼睛都发了直,早已想溜之大吉,谁知海东青忽然转过
身,将手里托的东西交给他们,道:“抬进去。”
  这两人不敢伸手去接,又不敢不接,只觉两只手有些发软,刚抬过来,就险些掉在地
上。
  海东青一伸就托住了,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青衣汉子道:“不……不知道。”
  海东青还未说话,朱泪儿忽然笑道:“这样东西可真是无价之宝,你们若是摔坏了,就
真的要倒楣了。”
  那青衣汉子眨了眨眼睛,道:“这莫非是大少来送给香香姑娘的缠头?”
  朱泪儿道:“不错,这的确是我们专诚送来的礼,但却并不是送给香香的,而是送给臭
臭的。”
  那青衣汉子怔了怔,陪笑道:“小人倒还未听说过这里有位臭臭姑娘。”
  朱泪儿咯咯笑道:“一朵鲜花已插到牛粪上,那还不够臭么?”
  青衣汉子再也不敢答腔了,抬起木板,就往里走,两人头上的汗珠子已不停的在往下
流。
  徐若羽却还是面带微笑,揖客,只不过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转个不停,无论谁的一举一
动,都休想逃得过他这双眼睛。
  口口口
  他们穿过前面两重院落,还不觉得这『望花楼』和别的妓院有什么不同,这两重院子显
然只是招待普通客人的。
  但一走入后面的大花园,他们才知道这地方实在是个销金窟,此刻虽然已是深秋,但园
子里仍是百花如锦。
  醉人的花香中,更夹杂着一阵又甜又腻的脂粉香,小桥流水、山石亭台间,掩映着十几
座精雅的小楼。
  这时小楼上珠已垂,灯火已黯,但仍不时传出一两声令人销魂的巧笑和呻吟巧笑虽销
魂,呻吟却更令人心旌摇荡,不能自主,难怪有些人只求一夕入幕,纵然倾家荡产,也在所
不惜了。
  朱泪儿漂了海东青一眼,道:“这些小楼上住的,只怕就是你那些老朋友吧。”
  海东青道:“哼。”
  朱泪儿道:“现在她们生病了,你为何不去瞧瞧她们?”
  海东青也不禁怔了一怔,道:“生病?”
  朱泪儿道:“若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呻吟呢?”
  海东青再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朱泪儿瞪眼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海东青望了她一眼,也不知怎的,竟再也笑不出了。
  这聪明而美丽的女孩子,虽然已在苦难中成长,但她的心,却仍天真得像孩子,纯洁得
像白纸。
  她懂得的事,有时虽然比一个饱经世故的人还多,但有时却还比不上一个和她差不多年
龄的孩子。
  俞佩玉心里又何尝不在暗暗叹息。
  朱泪儿见到他们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但却不能问出来,只有嘟着嘴,在心里生
闷气。
  她心里只比俞佩玉更难受。
  徐若羽忽然微微一笑,道:“这里的确有几人生了病,在下一定会将姑娘的好意转告她
们。”
  朱泪儿大声道:“我也没什么好意,你也用不着来做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没生病
么?”
  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不觉对徐若羽有些感激,只觉这人就算是为了武功才娶胡佬佬
的,也情有可原了。
  花园的角落上,还有道月牙门。
  穿过这道门,就到了一重更清雅的小园,小园中也有座小楼,楼上却是灯火明亮,显见
正是此间主人的居处。
  到了这里,那两个青衣汉子就想将抬着的东西放不来了,但他们刚弯下腰,海东青就瞪
着眼道:“叫你们抬进去,你们为何不抬进去?”
  青衣汉子吃吃道:“这……这里是太夫人住的地方,小人们不敢妄入。”
  徐若羽含笑拍了拍他们肩头,道:“抬进去吧,没关系。”
  青衣汉子擦了擦汗,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
  俞佩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阁下好辣的手。”
  徐若羽脸上笑容僵了僵,勉强笑道:“阁下好厉害的眼力。”
  俞佩玉不再答话,却问那两个青衣汉子道:“你们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青衣汉子刚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一人陪笑道:“于三还是个光棍,小人却娶了个老
婆。”
  俞佩玉叹道:“你快快回家去和她话别吧,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那汉子大吃一惊,失声道:“话别……小……小人还……还不死哩。”
  俞佩玉黯然道:“你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想活么?”
  那人瞧了徐若羽一眼,大骇道:“这是什么意思?”
  俞佩玉叹道:“解开衣服,看看方才被他拍过的地方,你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话未说完,两人已七手八脚撕开了衣裳。
  徐若羽方才轻轻一拍,竟已在他们肩头上,印下了个淡青色的手印,手印的中央,还有
个针孔般的小洞。
  小洞中本来有一丝丝鲜血沁出,此刻血色已变成黑的,远远就可以嗅出有一股死鱼般的
腥臭之气。
  两人只瞧了一眼,脸上已变成死灰色。
  俞佩玉道:“他伸手一拍时,我已看到他手指间夹着根针,针扎在你们身上,你们竟丝
毫不觉痛,显见针上必有剧毒。”
  海东青目中不禁又露出一丝赞赏之意,无论如何,俞佩玉的沉着与仔细,的确是他也自
愧不如的。
  那两条青衣汉子已仆地拜倒,哀呼饶命。
  徐若羽却向俞佩玉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的眼力,的确令人佩服,只可惜兄台却还
是说错了一件事。”
  俞佩玉道:“哦?”
  徐若羽悠然道:“在下此刻就算放他们回去,他们也走不出这院子了。”
  青衣汉子狂呼着挣扎爬起,奔出,跌倒,再爬起,又跌倒,奔出门外后,就再也没有声
音。
  徐若羽柔声道:“你们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好生替你们料理后事的。”
  他随手掩起了门户,转身笑道:“各位请坐。”
  这句话虽然是句很普通的客气话,但由一个刚要了两个人性命的人嘴里说出来,却有些
令人毛骨怵然。
  朱泪儿一直在瞪着他,此刻才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和胡佬佬真是天生的一
对了。”
  徐若羽微笑道:“在下和她夫妻多年,她的本事,在不多多少少总该学会几分的。”
  朱泪儿几乎下相信这句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又忍不住叹道:“若论脸皮之厚,她
只怕还该向你学学才是。”
  徐若羽道:“姑娘过奖了。”
  朱泪儿道:“可是你若真要灭口,只杀他们两个人是不够的,还应该将我们三个也杀了
才对。”
  这次徐若羽没说什么,海东青却冷冷道:“他既已让我们走进这里,你以为他还会让我
们活着出去么?”
  朱泪儿道:“哦!原来他本来就有这意思的。”
  海东青冷笑道:“只可惜他还没有这本事。”
  徐若羽只是含笑听着,也不插嘴。
  海东青忽然回头瞪着他,道:“你可知道我们替你送来的是什么?”
  徐若羽微笑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只怕是内子的身。”
  这句话居然也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简直连眼睛
都没有眨一眨。
  朱泪儿反倒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徐若羽道:“上得山多终遇虎,内人这一生实在结仇太多,在下早已算定,她迟早总会
有这么样一天的。”
  朱泪儿道:“你……你不难受?”
  徐若羽又笑了笑,道:“各位既然明知在不是为了武功才和她成亲,在下此刻若是作出
悲痛之态,岂非反而要令各位见笑。”
  朱泪儿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反而像是帮了你的忙了,是么?”
  徐若羽微笑不答,似已默认。
  朱泪儿道:“你为了学武才娶她做老婆,也就罢了,等你不愿意再耽下去时,也可一走
了之,你为什么定要她死?”
  她语声忽然嘶哑起来,话未说完,人已向徐若羽扑了过去,出手三招,竟无一不是致命
的杀手。徐若羽也不觉一惊,翻身滑出数尺,讶然道:“姑娘怎地反替她打起抱不平来
了。”
  朱泪儿怒喝道:“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怒喝着又想冲过去,已被俞佩玉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海东青却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想起自己母亲的悲惨遭遇,就不免对天下的负心人都恨之入
骨。
  见到朱泪儿还想挣脱俞佩玉的手,海东青也拦住了她,皱眉道:“解药,你莫非忘了
么?”
  朱泪儿嘶声道:“我宁可被毒死,也要宰了他。”
  突听楼板响动,一人大声道:“又有谁中了我那死丫头的毒,快让我来瞧瞧。”
  年高辈尊的胡佬佬,到了这人嘴里,竟变成『丫头』了,大家虽还未见到此人,已猜出
她必是胡佬佬的母亲。
  只听一阵『叮咚』声响,一个端庄慈蔼,富富泰泰的老太婆,左手数着串佛珠,右手拄
着根龙头拐杖,被两个丫鬟扶了不来,头发虽已全白,满嘴牙齿却连一粒都没有脱落,竟似
比胡佬佬还年轻得多,而且看来就像是位福泰双全的诰命夫人,那里像是胡佬佬这种人的母
亲?
  就连朱泪儿都不禁看呆了。
  徐若羽立刻恭恭敬敬迎了上来,低低说了几句话。
  胡太夫人满头白发都颤抖起来,道:“就……就在那边桌上么?”
  徐若羽道:“是。”
  胡老夫人颤声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我就知
道她害人不成,总会害了自己的。”
  她嘴里虽这么说,眼泪已不禁流了不来,顿着拐杖道:“快抬出去埋了,埋得越远越
好,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胡佬佬的母亲竟是如此深明大义的人,他虽然对胡佬佬恨之入骨,此
刻心里倒有些难受起来。
  只见这老太婆闭着眼喘息了半晌,缓缓道:“是那一位中了毒?”
  徐若羽道:“就是那位姑娘。”
  胡太夫人张开眼瞧了瞧朱泪儿,长叹道:“天见可怜,这么标致可爱的小姑娘,她竟也
忍心不得了手……羽儿,你还不快去瞧瞧人家中的是什么毒?”
  徐若羽刚想走过去,朱泪儿已大声道:“用不着你来瞧,我中的就是她指甲里的毒。”
  胡太夫人失声道:“你身上难道被她抓伤了么?”
  朱泪儿道:“嗯。”
  胡太夫人道:“伤在什么地方?”
  朱泪儿道:“手上。”
  胡太夫人眉已皱了起来,道:“她是什么时候伤了你的?”
  朱泪儿道:“天一亮,就是整整三天了。”
  胡太夫人望了望窗外天色,长长叹了口气,道:“天保佑你,你总算没有来迟。”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此刻还有救?”
  胡太夫人柔声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老天也舍不得让她死的,你只管放心吧。”
  俞佩玉这才松了口气,几天来的种种艰辛和痛苦,到这时总算有了代价,但几天来的疲
乏劳累,到了这时,也似要一齐发作。
  他只觉全身脱力,几乎就要倒了下去,却仍勉强说道:“太夫人虽然如此通达,但有件
事在下还是不得不说的。”
  胡太夫人道:“什么事?”
  俞佩玉道:“胡佬佬之死,并非别人所伤,而是她自觉已绝望,那块木板上还留有她的
遗言,也曾提及解药之事。”
  胡太夫人长叹一声,黯然道:“若非如此,你以为我就忍心不救这位小姑娘了么?”
  俞佩玉也长叹道:“无论如何,太夫人相救之情,在不等必不敢忘。”
  胡太夫人道:“你们看来都累了,坐着歇歇吧,我这就去将解药拿来。”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蹒跚而出,扶着她进来的两个小丫头方才已抬着胡佬佬的身走了出
去。
  徐若羽就抢先两步,去扶着她。
  俞佩玉还想说什么,却已不支而倒,跌在椅子上。
  海东青道:“你放心,不出片刻,她就会将解药拿来的。”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她若是偏偏不拿来呢?”
  海东青冷笑道:“她明知下将解药拿来,我绝不会放过她……她只怕还没这胆
子!……”
  朱泪儿也冷笑道:“她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怕你?”
  海东青傲然道:“她出去一看那木板上的字,就知道我是谁了。”
  就在这时,突听『涮』的一声,接着『当』的一响。所有的门窗都已被一道铁闸隔断。
  俞佩玉也被吓醒了,跳起来道:“不好,我们还是上了当。”
  海东青面上也变了颜色,跺脚道:“想不到这老太婆竟比她女儿更阴险,更毒辣。”
  朱泪儿冷冷道:“而且她的胆子还不小,居然连天狼星都不怕。”
  海东青一张黑沉沉的脸已气得发青,忽然怒吼一声,冲到门前,『呼』的一拳击了出他
一拳立毙奔马,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桌上瓶盏俱都跌到地上,跌得粉碎,墙上挂的字画也被震了下
去。
  来。
  可是门上的那道铁闸,却还是纹风不动,再仔细一看,原来窗棂门框,也都是铁铸的,
只因涂着油漆,是以不易看出。
  海东青呆在当地,面上连一丝血色都瞧不见了。
  朱泪儿却又扑进俞佩玉怀里,嗄声道:“这全是我不好,我……我……”
  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起来,她每次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每次话都未说出,便已泣
不成声。
  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墙上忽然涌出了一股烟雾,俞佩玉退后几步,失声道:
“毒烟!闭住呼吸。”
  其实用不着他说,海东青和朱泪儿也已闭住了呼吸,只不过一个人闭住呼吸,又能维持
多久呢?
  毒烟自四面八方,源源不绝的涌了出来,就算他们能闭气调息,能比常人支持久些,但
也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海东青咬了咬牙,又是一拳向墙上击出,这一拳力道更大,所有靠着墙的桌椅都被震
倒。
  但墙壁仍是纹风不动,连一道裂痕都没有。
  整个屋子都似已化作洪炉,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朱泪儿伤痕未愈,额上又沁出一点
点汗珠。
  俞佩玉刚伸出手去为她擦汗,忽然发现衣袖上全是白灰,他站在屋子中间,这白灰是那
里来的?
  再看屋顶上,已裂开了一条裂缝,俞佩玉又惊又喜,身子突然跃起,用尽全力向屋顶撞
了上去。
  只听『轰』的一声响,粉垩如雨点般落了不来,裂缝也更大了,这屋子四面虽都是铁
壁,屋顶却不是。
  海东青不等俞佩玉身子落下,也已撞了上去。
  这一次震动的声音更大,粉屑纷飞,烟雾迷漫中,海东青的人已瞧不见了,屋顶上却已
多出了个大洞。
  口口口
  朱泪儿、俞佩玉跟着窜了出去,只见上面也是间很精致的屋子,锦帐低垂,似乎正是胡
佬佬的『闺房』。
  屋里没有人,海东青已窜了出去,这小楼上一共有六间屋子,六间屋子里却连一个人也
没有。
  凡是可以躲人的地方,他们全都搜过了,非但楼上没有人,楼下竟也瞧不见半条人影。
  朱泪儿皱眉道:“姓徐的和那老太婆难道早知我们会冲出来,已先逃走了么?”
  海东青冷笑道:“他们逃不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地方是他们辛辛苦苦造成的
基业,他们怎舍得抛不来不要。”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掠出小楼。
  朱泪儿望着他背影,也冷笑道:“这小子说起话来,就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似的,其实他
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俞佩玉柔声道:“但你也莫要忘了他的好处,此番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早被困死在那屋
子里了。”
  朱泪儿嘟着嘴道:“明明是你救了他,为什么要说他救了你呢?若不是你发现屋顶上的
漏洞,他这条小命岂非早已完蛋了。”
  俞佩玉笑了笑,轻轻替她拂去了头发上的白粉,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再上去找
找。”
  朱泪儿道:“找什么?”
  俞佩玉没有回答,只因他生怕自己若是说出『解药』两个字,会引起朱泪儿的慌愁悲
伤。
  但他虽然体贴入微,心细如发,虽然绝下提起任何和朱泪儿中毒有关的事,朱泪儿又怎
会不知道他要去找什么。
  她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你用不着去找了,他们的人既已逃走,又怎会将解药留下?
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解药。”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我想他们既然已将我们逼人绝境,自己就绝不可能会逃走,他
们一定是在发现我们已冲出来之后,才逃走的。”
  朱泪儿道:“我也是这么想。”
  俞佩玉道:“所以,他们一定逃不远,说不定还躲在楼上一个秘密的地方,我还是再上
去找找看的好。”
  朱泪儿却拉住了他的手,道:“我不许你去。”
  俞佩玉怔了怔,柔声道:“为什么?”
  朱泪儿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远方,呆呆的出神。
  俞佩玉也随着她目光望了过去,只望了一眼,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脚不再也无法移
动半步。
  遥远的东方天畔,已现出曙色。
  天已经亮了。
  朱泪儿也就是在三天前这时候中的毒,到现在已整整三天,毒性已随时随刻都可以突然
发作。
  她已随时随刻都可能倒下去。
  朱泪儿幽幽道:“你现在可知道我为什么下放你走了么?我剩下的时候已不多,怎么舍
得再离开你一步?”
  俞佩玉道:“找……我不走……”
  他喉头已哽咽,目光已模糊,只望忽然有奇迹出现,海东青能将徐若羽和那老太婆找回
来。
  朱泪儿道:“我……我从来也没有喝过酒,现在真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顿,你肯不肯陪
我。”
  俞佩玉茫然道:“酒……那里有酒?”
  朱泪儿嫣然道:“这种地方,还会没有酒么?”
  她拉着俞佩玉的手走出这小园,外面的园子里的花木在曙色中看来是那么鲜艳,那么灿
烂。
  可是朱泪儿的生命却已将凋谢了。
  只听四面的小楼中,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呼声、骚动声、喝骂声,『劈劈啪啪』打耳光的
声音。
  接着,每一层楼里,都有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男人,野狗般被赶了出来,提着裤子
落荒而逃。
  朱泪儿失笑道:“那小黑炭是在干什么呀?”
  俞佩玉虽也觉得好笑,却又怎么笑得出来。
  朱泪儿又道:“他莫非是在找那老太婆么?那老太婆若会躲在这种地方,就和他一样是
个笨蛋了,他在这里吵翻了天,人家说下定已到了八十里外。”
  只见人影闪动,海东青已到了面前,黝黑的脸上,又是白粉,又是汗珠,汗水混合着灰
粉,他黝黑的脸已变成花的。
  朱泪儿『噗哧』笑道:“你在唱三花脸么?”
  这次海东青只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又有谁会对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斤斤计较,反
唇相讥?
  俞佩玉瞧见他的神情,已知道绝望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找不着?”
  海东青道:“他们逃不了的,我再去找,你们莫要离开这里。”
  到了这时,他说话仍然充满了自信,而且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话未说完,身子已掠
起。
  朱泪儿大声道:“等一等。”
  海东青身形骤然落在树梢,道『什么事?』
  朱泪儿道:“那位香香姑娘住在那一栋楼上,我想去瞧瞧她。”
  海东青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拒绝,挥手向那边海棠丛中的一座小楼点了点,人已再次
跃起,一闪就不见了。
  朱泪儿拉着俞佩玉往前跑,笑道:“走,我们到那里喝酒去,香香姑娘的酒,一定也是
香香的。”
  口口口
  小楼下曲廊环绕,廊檐下吊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红喙绿羽的鹦哥,瞧见人来了就『吱
吱喳喳』的叫着道:“香香,香香,还不出来接客,小心老娘打你屁股。”一个娇滴滴的声
音在珠内笑道:“死碎嘴,乱嚼舌头,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
  随着娇笑声,香香姑娘已走了出来。
  只见她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未语先笑,头上松松的挽了个发髻,莲步姗姗,自有种风
流妩媚之态。
  她昨夜送客时,俞佩玉和朱泪儿都见过的,那时她满头珠翠,满身锦绣,看来只不过是
个庸俗脂粉而已。
  可是现在,她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非但再也看不到丝毫风尘女子的恶习,而且态
度大方,神情自然,全没有丝毫惊惶忸怩之熊,这园子里方才发生的骚动,她竟似一点也不
知道。
  香香姑娘已盈盈作礼,含笑揖客,那分亲切和,任何人招待自己的知交好友,都不会有
她这么样自然周到。
  朱泪儿忽然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没听见?”
  香香眼波流动,道:“好像听到了一些。”
  朱泪儿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香香笑道:“也好像知道一些。”
  朱泪儿道:“你不吃惊?不害怕?”
  香香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做我们这行事的,心里纵然吃惊害怕,但只要有客人来
了,就得先招呼客人,等到一个人时,再吃惊害怕也不迟。”
  朱泪儿道:“但你总该知道,我们并不是你的客人呀,也没有手镯给你。”
  香香嫣然道:“只要是肯赏光到这里来的,就是我的贵客……”
  朱泪儿道:“像我这样的客人,你也欢迎么?”
  香香笑道:“像姑娘这样的美人,我请还请不到哩,怎么会不欢迎。”
  朱泪儿瞪着眼瞧了她半晌,忽也笑道:“我本来倒想找找你麻烦的,可是听了你两句
话,就算有满腹子火气,也全都消了,难怪男人们喜欢到这里来,像你这样的人,我见了都
欢喜,就算叫我送你一百对手镯,找也是心甘情愿的。”
  香香抿着嘴笑道:“姑娘若肯常来,我就算将天下的男人都关在门外也没关系。”
  朱泪儿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先去替我弄点儿酒来喝喝吧。”
  香香道:“姑娘来得真巧,我这里恰巧有一粮陈年的女儿红,只可惜早上没有什么好
菜,找就亲手去替姑娘撕两只风鸡来下酒吧。”
  这种名妓的手腕,果然不同凡响,三言两语就将朱泪儿说得服服贴贴,她还只不过是个
女孩子哩,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骤然到了这种地方,若不一头栽进去,那才真是怪
事。
  酒菜摆上来的时候,朱泪儿却又想叫香香快些走开,她不知该怎样说,香香却用不着她
说出口来,只瞧了瞧她眼色,就笑道:“姑娘难得来,我本该在这里陪姑娘喝两杯的,可
是……可是我若不在旁边,姑娘一定会喝得更愉快些,是么?”
  她不等朱泪儿回答,已娇笑着走了出去,而且还轻轻掩上房门。朱泪儿忍不住抿嘴一
笑,道:“我们两个来,我以为她一定只顾着照顾你,会不理我的,谁知她竟好像没看到你
这个人,连一句话都下跟你说。”
  俞佩玉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朱泪儿又笑道:“她也许早已看出我不好惹,知道若是不理我,我就会找她麻烦的,但
若不理你,我既开心,你也不会生气。”
  她却不知道像香香这种久历风尘的人,就算有两百个人同时走进来,她也一眼就能看出
谁是大爷,应该对谁着意巴结。
  那人若以为她这是对自己一见锺情,他就得准备卖房子卖地了。
  口口口
  女儿红果然是好酒,又香又醇,只可惜此时此刻,无论多么好的酒,喝在俞佩玉嘴里,
也只不过是口苦水。
  朱泪儿喝了几杯,已是红生双颊,吃吃笑道:“想不到酒竟是这么妙的东西,我第一口
喝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还没有酸悔汤好喝,但喝了几口后,才知道它是天下第一的妙品,若
还有人情愿喝酸悔汤,那人一定是个大呆子。”
  俞佩玉道:“你……你多喝两杯吧。”
  他本想劝朱泪儿少喝两杯,但转念一想,想到朱泪儿此刻的处境,若还不让她多喝两杯
酒,却教她做什么呢?
  朱泪儿嫣然道:“好,但你也得陪着我喝。”
  俞佩玉勉强笑道:“你无论喝多少,我都陪你。”
  朱泪儿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垂首道:“你不愿陪我?”
  俞佩玉道:“我怎会不愿陪你。”
  朱泪儿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开心?”
  俞佩玉道:“我……”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此时,他又怎能开心得起来,他简直连酒都喝下下去了。
  朱泪儿黯然道:“我知道你这是在为我难受,其实,你也没什么好难受的,我只不过是
个不足轻重的人,你本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俞佩玉嗄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
  朱泪儿道:“那么你叫我该怎样说呢?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很好。”
  俞佩玉道:“我自然是真的对你好。”
  朱泪儿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俞佩玉怔了怔,道:“因为……因为……”
  朱泪儿接道:“我早就知道你说不出来的,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
  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
  俞佩玉忍不住走过去,轻抚着她柔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目中的泪儿,比星光更亮。
  她凝注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真的喜欢我?”
  俞佩玉道:“自然是真的。”
  朱泪儿道:“那么,你……你愿不愿意娶我做妻子?”
  俞佩玉又怔住了,真的怔住了。
  朱泪儿柔声道:“我虽然已经快死了,但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刻,我就会全心全意的对
你,我死了之后,你就算立刻再娶别的女人,我也不曾怪你。”
  俞佩玉只觉心里说不出酸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在扎着俞佩玉的
心。
  朱泪儿望着他,目中又流下泪,垂首道:“你若下答应,我也不会怪你,反正我……”
  俞佩玉忽然道:“我答应你。”
  朱泪儿又惊又喜,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你是真心的?还是勉强?”
  俞佩玉柔声道:“我怎么会勉强呢?无论那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妻子,是天大的福
气。”
  朱泪儿痴痴地瞧着他,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大叫道:“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要天
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么开心,我要叫每个人都来分享我的快乐。”
  她又奔出去,张开双手呼道:“香香,香香……你把你的朋友全都找来好么?我要请她
们喝酒,我要请她们来喝我的喜酒……”
  口口口。
  香香果然将这望花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来,世上只怕再也很少有像她们这么好的客人
了。
  她们吃得不多,好听的话却说得下少,一个个都是善颂善祷,绝不会做让主人不高兴的
事,而且每个人全都带来一份礼物,有的是一盒花粉,有的是一朵珠花,也有的是一方上面
绣着鸳鸯的丝巾。
  这些礼物虽然并不珍贵,但在朱泪儿眼中,却都是新奇而可爱的,这些东西虽然每个少
女都至少有一两样。
  但在朱泪儿这不幸的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小小的厅堂中已悬起了彩缎,燃起了红烛。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在客人们中间周旋着,不时又依偎到俞佩玉身旁悄
悄的耳语。
  每个人都对她慕得很,甚至还有些嫉妒,只有俞佩玉,他心里却充满了伤感,充满了悲
痛。
  他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朱泪儿,他只怕朱泪儿在下一句话还未说完时,就猝然倒下
去。
  只见朱泪儿忽然将香香拉到一边,悄悄说了句话。
  香香就笑着道:“好,我带你去。”
  朱泪儿向俞佩玉瞟了一眼,嫣然道:“你等,我去去就回来。”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要到那里去?”
  朱泪儿红着脸道:“女孩子的事,你不憧的。”
  香香娇笑道:“但他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学了,是么?”
  朱泪儿吃吃笑着,将她推了出去。
  俞佩玉目送她走出房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味。
  只听一个苹果脸的少女悄笑道:“这才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竟连一时一刻也忍不得
分开,这位朱姑娘也不知几生才修来如此多情的郎君。”
  俞佩玉虽然也想对她们笑笑,但心里却充满了酸楚。
  而且他实在太累了,几杯酒喝下去后,更是四肢乏力,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的,只想好
好睡一觉。
  但他却还是勉强张大了眼睛,瞪着那道门,他只怕朱泪儿此番走出去后,就再也不会走
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心里已越来越焦急,幸好这时门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松
了口气。
  谁知走进来的,竟只有香香一个人。
  俞佩玉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她呢?”
  香香掩着嘴笑道:“公子但请放心,新娘子绝不会跑了的。”
  俞佩玉虽也觉得有些讪讪,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回来?”
  香香笑道:“她在楼上……在楼上有事,但又怕你等得着急,所以还要我带了封信
来。”
  少女们又一齐吃吃的笑了。
  那苹果脸又笑道:“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他们才片刻不见,就要写信了,
若是一日不见,那还得了么。”
  朱泪儿在旁边的时候,她们眼睛里似乎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但朱泪儿一走,她们就
已围到俞佩玉身旁来。
  俞佩玉既不能将她们赶走,也不愿在她们面前看这封信,他心里实在着急,终於忍不住
将信拆开。
  只见信上写着:“玉郎玉郎,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但说了好几次,都不敢说出口
来,因为我怕你骂我。我实在并没有中毒,胡佬佬指甲上的那点毒,怎么能害得死我,我假
装中毒,只是为了要试试你的心。我要看你是不是会为我着急,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实在
没有想到会累你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几乎连命都丢了。我有好几次想对你说:
“我并没有中毒。”但看到你吃的苦越多,我就越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终於已经嫁给了
你。
  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心愿既已达到,别的事找已不放在心上,我想要将今天
的快乐永远保留,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死。
  我也只有用死来报答你,才能心安……“口口口信上的字迹越来越零乱,俞佩玉的眼睛
也越来越模糊。他早已热泪盈眶,难以自制。看到『死』字,他的人已冲了出去,冲上了
楼,大呼道:“泪儿,你等一等,千万要等一等……”
  但朱泪儿已听不到他的呼声了。
  俞佩玉撞开门时,朱泪儿已倒在地上,苍白的小手里,紧紧握着刀,胸前的衣裳已被鲜
血染红。
  口口口
  俞佩玉若还是个很冲动的孩子,此刻便会扑倒在朱泪儿身上,放声大哭一场,那么至少
他的悲痛就可以多少宣出一些。
  但此刻,他只能站在那里,让悲痛螫噬着他的心,虽然他早已学会忍受痛苦,但此刻还
是觉得整个人都已将崩溃。
  突听香香冷冷道:“她死了,你只是在这里瞧着么?你可知道,你虽没有亲手杀死她,
但她却无异死在你手上。”
  俞佩玉茫然道:“我知道。”
  香香道:“你既然知道,还能活得下去么……她既然能以死来报答你,你为什么就不能
以死来报答她?”
  俞佩玉石像般木立着,久久不能成声。
  香香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了,只因她知道你只是为了她已将死,才娶
她的,她若不死,你只怕也不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是么?”
  俞佩玉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香香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已默认了?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我真
恨不得痛打你一顿。”
  她嘴里说着话,手已向俞佩玉掴了过来。
  俞佩玉只是呆呆的瞧着,也下闪避。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总认为肉体上的痛苦,能将心理上的痛苦减轻,俞佩玉正
也是如此。
  谁知香香这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打到他身上时,竟忽然变得坚逾金铁,而且正打在
他穴道上。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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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七章 惊奇之变

  香香软若无骨的手,打在俞佩玉的穴道上,竟忽然变得坚逾金石,俞佩玉只觉身子一
麻,人已倒了下去,他眼睛犹在瞪着香香,目中犹自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香香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咯咯笑道:“她已死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忍独活的,所以就
素性成全了你……”
  海东青回来的时候,只见香香的厅房里,红烛高燃,杯盘狼藉,每个姑娘的脸上都是红
馥馥的,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喜气。
  但俞佩玉和朱泪儿都不在这里。海东青刚想问,香香已迎了上来。
  她面上带着一半欢喜,一半娇,拉着海东青的衣袖,道:“大少,一个多月不见,你怎
么好像变了,刚才姐妹们都被你吓得半死,现在见了人又是这么冷冰冰的。”
  她咬着嘴唇,悄笑道:“你刚才既然已搜过,总该知道我屋里并没有藏着男人吧。”
  海东青冷冷的瞧着她,等她说完,忽然甩脱她的手,指着那红烛道:“这是怎么回
事?”
  香香笑道:“喜筵前的龙凤花烛,你难道都没见过么?”
  海东青冷笑道:“你们每天都要成一次亲,还用得着这龙凤花烛么?”
  香香飞红了脸,连眼圈儿都红了,垂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然不配用龙凤花
烛……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也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来伤人的心呀。”
  海东青道:“伤心?你若还有心可伤,那倒也不错了。”
  他忽然拧转香香的手,沉声道:“告诉你,我现在不是来逛窑子的,你也用不着来灌我
的迷汤,你总该明白,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香香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颤声道:“我……我明白。”
  海东青道:“好,那么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不准
玩花样,你懂了么?”
  香香道:“我……我懂。”
  海东青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香道:“是有人成亲。”
  海东青道:“谁成亲?”
  香香道:“就是你那两位朋友俞公子和朱姑娘。”
  海东青也不禁怔了怔,失声道:“他们两人竟会在这里成亲?你想要我相信?”
  他的手一紧,香香已大声叫了起来,道:“我怎么敢骗你?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若不
信,为何不去问他们。”
  海东青道:“他们在那里?”
  香香道:“他们已入了洞房,我可以带你去。”
  海东青手掌终於缓缓松开,人已怔住。
  香香揉着腕子,瞧着他,忽又笑了,悠悠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海东青怒道:“你说什么?”
  香香撇着嘴道:“我看你一定也喜欢那位朱姑娘,只可惜人家……”
  她话未说完,海东青已反手一个耳光掴了出去,她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起来,又重重跌
到地上。
  别的姑娘早都吓呆了,连动都不敢动。
  香香掩面痛哭道:“你好狠的心,你要打,就索性打死我吧。”
  海东青厉声喝道:“告诉你,你少在我面前撒泼耍赖,你若敢再哭出声音来,我就真的
先打死你再说。”
  香香果然连哭都不敢哭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也不错,像香香这
样的女人,你对她客气,你就该倒楣了。
  海东青道:“好,现在站起来,带我去找她们。”
  香香掩着脸,抽泣着道:“不必去找了,他们……他们已不在这里。”
  海东青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他一把将香香往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他们到那里去了,说……”
  香香道:“那……那位朱姑娘好像得了什么重病,自己知道活下久了,所以就逼着俞公
子娶她,而且还逼着我们为她办喜事。”
  这句话海东青实在不能不信。
  他似乎在暗中叹了口气,道:“然后呢?”
  香香道:“然后,她们就进了洞房,还要我做他们的喜娘,我也很替他们欢喜,谁知刚
走进洞房,朱姑娘就……就……”
  海东青动容道:“就怎么样了?”
  香香擦着眼泪,道:“刚走进洞房,她就倒了下去,七孔中都流出了鲜血,那模样也不
知有多么怕人,我吓得几乎晕了过去,只见那俞公子瞧着朱姑娘的身,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个
疯子,抱起她就冲了出去。”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等我追出去时,他已不知走到那里去了,这位俞公子就
生像是会飞的一样,我怎么追得上他。”
  海束青变色道:“这件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香香垂苜道:“姐妹们本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就索性瞒着她们。”
  海东青道:“你为什么要瞒住她们?”
  香香红着脸道:“我怕她们知道我屋子里死了个人,会出去乱说,客人们若是知道,就
不敢到我这里来了。”
  这些话她实在说得合情合理,连半点破绽都没有。
  海东青本就知道朱泪儿中的毒要在今天发作,也知道她毒发而死后,俞佩玉必定会十分
伤心。
  一个人若是伤心到了极处,自然做事就不会正常,俞佩玉自然就不肯再留在这地方了。
  而且,妓院里的姑娘,自然会互相抢客人,别人若知道香香屋子里死了人,自然会幸灾
乐祸。
  花钱的大爷们若知道她屋里死了人,自然也不会再上门,香香若非被逼得太紧,自然不
敢将这种事说出来。
  海东青本不是个容易被骗的人,但此刻也实在找不出她这番话里有什么漏洞,实在没法
子不信。
  他默然半晌,瞪着香香,说道:“我现在姑且相信你说的,但以后我若发现你有一个字
骗我……哼?”
  香香流泪道:“你若查出了我说了一个字假话,尽管杀了我吧,我绝不怪你。”
  海东青再也不瞧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香香忽又赶上,拉住他衣袖道:“你……你这就要走了么?”
  海东青道:“当然要走。”
  香香道:“我真心真意的对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无情无义?”
  海东青冷笑道:“对你这样的人若也有情有义,我只怕就是个呆子了。”
  他重重甩掉香香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香香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才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以为你很聪明么?你还
差得远哩!饶你奸似鬼,也得老娘的洗脚水。”
  那苹果脸的姑娘这时才走过来,道:“这小子又凶又横,为何不想法子杀了他,反而让
他走。”
  香香叹了口气道:“这小子虽是个自作聪明的草包,但武功却实在有两下子,要杀他,
只怕还不容易,所以我只好将他骗走就算了。”
  那姑娘道:“他若再来呢?”
  香香道:“他就算再回来,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何况咱们的行藏已露,反正也不准备在
这里耽下去了。”
  那姑娘道:“不在这里耽下去,到那里去呢?”
  香香笑道:“凭咱们这些人,到那里去不能混?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十个
人中也至少有九个是色迷心窍的瘟生,到那里去都是一样的。”
  那姑娘『噗哧』一笑,忽又问道:“咱们那既温柔,又多情的新郎倌呢?你送他上了西
天么?”
  香香道:“还没有。”
  那姑娘道:“为什么还留着他?”
  香香沉声道:“这姓俞的好像是『上面』要找的人,所以徐老大再三关照我要捉活
的。”
  那姑娘悠然笑道:“上面既然要找他们,他还活得了么?”
  口口口
  俞佩玉晕晕沉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屋子里已燃起了灯,徐若羽正坐在他对
面喝酒。
  这时,那刻骨的悲伤,已又自他心底涌起,眨眼间就占据了他整个身心,反而令他忘记
了惊讶和恐惧。
  徐若羽微微一笑,然后道:“俞兄睡得还好么?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始终都不敢打
扰俞兄的好梦。”
  俞佩玉也懒得理他,只见他将那还未喝完的女儿红端起来,倒了些在酒壶里,又端起另
一酒,在酒壶中倒了一些,用筷子在酒壶中摇动了半晌,倒出杯酒,浅浅啜了一口。
  才笑着道:“俞兄可知道么,喝这『女儿红』一定要对上一半新酒,才能入口,否则就
算酒量再大的人,喝了也不免像俞兄一样晕晕欲睡了。”
  他大笑着接道:“小弟见到俞兄的翩翩风采,本来以为俞兄必定是个嗜酒风流的世家公
子,谁知俞兄竟连喝酒的法子都不懂。”
  要知这『女儿红』乃是江南的豪富大户人家,在女儿满月时所酿的酒,酒酿成就埋在地
下,直到这女孩子长大出嫁的时候,才自地下挖出来待客,这时酒已浓缩成半了,若下对上
些新酿的酒,就喝不得。
  俞佩玉虽是世家子弟,酒量也不小,但素来家教极严,这些声色饮博的门道,他实是一
窍不通。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会一直晕晕欲睡,反应也变得那么迟钝,但他也只有暗暗叹息,无
话可说。
  只听徐若羽忽又笑道:“但也幸亏俞兄不懂得喝酒,才救了一个人的性命。”
  俞佩玉终是忍不住问道:“救了谁的性命。”
  徐若羽微笑道:“俞兄下妨自己瞧瞧……,”说话声中,香香已扶着一个人自门外走了
进来。
  只见这人穿着件新换的长袍,虽然不合身,但仍掩不住她身材的苗条,她低垂着头,满
头柔发流云般披下。
  这人竟赫然正是朱泪儿。
  俞佩玉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道:“你……你……你没有死?”
  朱泪儿头垂得更低,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香香娇笑道:“她本来是想死的,只可惜喝醉了,手已发了软,眼睛也发了花,想用刀
去割喉咙,谁知这一刀竟割在胸膛上,看起来虽然满身是血,其实却只不过划破了一道口子
而已,连骨头都没有伤着。”
  俞佩玉又惊又喜,想冲过去,这时他才发现,他虽已醒转,但手足四肢,却已都被点了
穴道。
  只听朱泪儿颤声道:“香香,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实在没有脸再见他。”
  俞佩玉柔声道:“泪儿,你千万莫要这样说,我绝不怪你,只要你活着,我已经很欢喜
了。”
  朱泪儿流泪道:“你虽不怪我,可是……可是我将你害成这样子,我心里怎么能……怎
么能不痛苦,不难受。”
  徐若羽忽然大笑起来,笑道:“好一幅凄恻感人的场面,连我见了都忍不住要流下泪
来,只可惜现在却不是你们情话绵绵的时候。”
  朱泪儿嘶声道:“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对胡佬佬只有好处,你就算要替胡佬佬报仇,对
象也绝不是他。”
  徐若羽微笑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我作下了主。”
  朱泪儿道:“那么就请你将胡佬佬的妈找来,我自己对她说。”
  徐若羽道:“我也很想将她找来,只可惜她已没法子听你说话了。”
  朱泪儿道:“为什么?”
  徐若羽悠然道:“只因她已死了。”
  朱泪儿怔了怔,失声道:“她已死了?是海东青杀了她?”
  徐若羽微笑道:“海东青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方才我见到他追出去找我时,几乎
忍不住要笑破肚子。”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那时你躲在什么地方?”
  徐若羽道:“你们撞破屋顶逃出去时,我已从楼下打开门,躲进了那间屋子,你们虽已
几乎将整个望花楼都翻了过来,却漏了那间屋子。”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只有承认徐若羽这一着实在高明,他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却的
确令人想不到。
  朱泪儿道:“那么,又是谁杀了那老太婆的?”
  徐若羽道:“就是区区在下。”
  朱泪儿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杀了她?你什么时候杀了她的?”
  徐若羽道:“各位来的时候,她身只怕已经腐烂了。”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那么,我们见到的那老太婆是谁呢?”
  香香笑了笑,声音忽然变了,颤抖着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也不知跟那死丫头说过
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她总是不听我的话。”
  朱泪儿眼睛都直了,道:“原来……原来我们见到的那老太婆就是你。”
  香香嫣然道:“不错,就是区区在下。”
  朱泪儿道:“你害我们不成,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楼上,回复成自己的模样,是么……这
就难怪海东青找不到你了。”
  香香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你们两人早已有了背叛胡佬佬之心,所以就趁她出去的时候,将她的母亲
杀死,你再扮成那老太婆的模样,让望花楼的人不会疑心,反正这老太婆不会常见人的,你
每天只要露一两次面就行了。”
  徐若羽微笑道:“不错,正如你们方才所说,我是为了武功才娶胡佬佬的,现在我已将
她的功夫学会了十之八九,每天一看她那张脸就恶心,早就想杀了她了,只可惜一直没有很
好的机会,所以不敢冒险。”
  香香道:“这次我们趁她出去的时候,先杀了她的母亲,就是想等她一回来就下手,谁
知你们反倒先帮了我们的忙了。”
  朱泪儿默然半晌,眨着眼道:“我们既然帮了你们的忙,你们为何还要害我们呢?”
  徐若羽道:“我早已说过,这是上面交代不来的,我们自己也做不了主。”
  朱泪儿吃惊道:“上面交代不来的?你们难道还有主人不成?”
  徐若羽道:“不错。”
  朱泪儿道:“是谁?”
  香香笑道:“你们见着他老人家时,就会明白了。”
  朱泪儿怔了半晌,道:“我们认得他?”
  香香道:“只怕是认得的。”
  朱泪儿再也不往下问了,因为她已用不着再问。
  她悄悄望了俞佩玉一眼,两人心里都已明白,在暗中主使徐若羽的人,必然又是那俞放
鹤。
  他收买了徐若羽和香香,叫他们利用胡佬佬,等到胡佬佬已无可利用时,他就叫他们杀
了她。
  这正是那俞放鹤的一贯作风,他对付天蚕教主用的也正是同样手法,他甚至可能已经在
当今天下每一位武林高手身旁都安下了内线埋伏,这计划的周密和庞大,实在令人连想都不
敢去想。
  朱泪儿道:“原来又是他要你来对付我们的,你们并不是为了要替胡佬佬报仇。”
  香香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道:“我们若要替胡佬佬报仇,就该先对付那姓海的了。”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们没有对付他?”
  香香道:“他又不是我们老板要找的对象,找们何苦多费力气。”
  也不知为了什么,这方才还活跃得像只喜鹊般的女子,此刻竟好像变得连一点精神都没
有了。
  再看徐若羽,此刻竟也是呵欠连天,几乎连眼泪鼻涕都一齐流了不来,一张脸也变得没
精打采,彷佛忽然老了十岁,看他现在的模样,几乎令人难以相信他就是方才那风度翩翩的
美男子。
  俞佩玉无法再问他们什么话,他们非但懒得回答,简直连听都懒得听,看来比死人已只
不过多了一口气。
  朱泪儿实在想下通他们怎会忽然变成如此模样,这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魔手,一下子将
他们的精血全都吸了过去。
  过了半晌,香香打着呵欠道:“喂,你也断粮了么?”
  徐若羽道:“嗯。”
  香香冷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还藏着私,若不乖乖的分一半出来,小心老娘要你的好
看。”
  徐若羽连眼睛都张不开了,道:“我若藏私,我就是你养的。”
  他们两人在别人面前说话,一直都很文雅,此刻说话的口吻,却变得比土匪流氓还粗
俗。
  而且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两人之间竟似全没有什么私情,这些都是很出人意外,很奇怪
的事。
  何况,这望花楼里随时随刻都可办得出几桌很像样的酒菜来,他们又怎么会『断粮』
呢?
  俞佩玉正在怀疑,突听窗外有人悄声道:“老板来了。”
  接着,就可以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穿过院落,来的似乎至少也有七、八个人。
  徐若羽和香香精神立刻一振,抢着奔到门口,垂手肃立,神情看来虽然很紧张,却又显
得很兴奋。
  香香竟忍不住吃吃笑道:“谢天谢地,老板终於来了,否则……”
  徐若羽沉声叱道:“闭嘴。”
  他嘴里说着话,已掀起门,外面已鱼贯走入八九个人来,身上都披着长可及地的黑斗
篷,头上戴着马连坡大草帽,紧压着眉际,九个人竟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谁也看不出
有何分别。
  朱泪儿忽然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武林盟主,连走道都鬼鬼祟祟的不敢见人,但你就
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你来。”
  九人中忽有一人笑道:“你认得我?我是谁?”
  这人说话娇柔清脆,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朱泪儿怔了怔,道:“自然不是你,是……”
  那人道:“是谁?”
  朱泪儿眼睛还在这九人身上转来转去,谁知九人中已有八个人摘下了草帽,脱下了斗
篷。
  这八人竟都是很年轻,很美丽的少女,每个人的衣服都剪裁得很合身,每个人的身材都
能令男人心跳。
  就算是瞎子,只怕也能看得出她们绝不是男人改扮的。
  朱泪儿又怔了怔,眼睛就瞪在最后一人的身上。
  这人的身材似乎比另外八人都高些,气度也彷佛沉稳得多,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
“俞放鹤,现在你还不想露面么?”
  这人也笑了笑,悠然道:“俞放鹤?你以为我是俞放鹤?”
  她自己摘下帽子,已有人抢着为她脱下了斗篷。
  她那里是俞放鹤,竟也是个很年轻的女子,而且比别人更美、更动人,朱泪儿这才真的
怔住了。
  但俞佩玉却比朱泪儿更吃惊十倍,他再也想不到徐若羽和香香的『老板』,竟是『杀人
庄』的姬灵风。
  口口口
  现在还是白天,屋子里的光线很亮,俞佩玉可以将姬灵风瞧得很清楚,他发现她比以前
似乎已成熟得多,也美丽得多,但目光却更锐利,神情也更冷漠,而且还多了种慑人的威
仪。
  姬灵风也在打量着俞佩玉,淡淡笑道:“看来你像是很吃惊,你难道想不到是我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本该早已想到是你的。”
  他望了徐若羽和香香一眼,道:“我见到他们的变化时,已该想到是你了。”
  姬灵风道:“哦!”
  俞佩玉叹道:“只有中了你那种毒的人,才会变得那么快,变得那么可怜,只因那种痛
苦我自己也亲身体验过。”
  姬灵风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并没有享受过那种欢乐,否则你就会知道,只要能
得到那种欢乐,无论忍受多大的痛苦都是值得的了。”
  她忽然转向徐若羽,道:“是么?”
  徐若羽和香香一齐拜倒,道:“是。”
  姬灵风指着他们道:“你看这两人,男的很好色,女的很淫荡,这两人在一起本该像是
乾柴烈火,但我却可以保证,他们之间绝没有私情,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俞佩玉虽没有回答,朱泪儿却忍不住道:“是为什么?”
  姬灵风道:“只因他们对这种事根本已没兴趣了,这本是世上最有趣的事,他们却觉得
毫无意思,你可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连朱泪儿也不开口了。
  姬灵风悠悠道:“这只因我给他们的欢乐比那种事还要有趣十倍,只要是过我『极乐
丸』的人,对别的事都会觉得索然无味。”
  朱泪儿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是极乐丸?”
  姬灵风微笑道:“那就是世上最神奇的仙丹妙药,你想不想?”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毒越重的东西,我越欢喜。”
  俞佩玉忽然厉声道:“你也想,难道你未见到这两人的模样,你难道以为他们本来就是
如此没有志气的人么?你可知道,就为了这『极乐丸』,他们才不惜出卖自己,下惜忍受别
人的侮辱,甚至不惜做娼妓,做强盗。”
  朱泪儿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厉色的说过话,显见他对这『极乐丸』实已
深痛恶绝。
  再看徐若羽和香香两人,都已被骂得垂下头去,满面俱是羞愧之色,俞佩玉瞪着他们,
大声道:“但这『极乐丸』的毒瘾并不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我就有过这种经验,只要你们有
决心,有勇气,能忍受一时的痛苦,就可以摆脱掉它,那么,你们也就可以站起来重新做人
了,否则你们就只有永远做它的奴隶!”
  徐若羽和香香面上都现出激动之色,只见姬灵风缓缓自怀中取出个小匣子,倒出一粒深
褐色药丸,悠然道:“这一盒『极乐丸』本来全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但现在你们既然已不愿
再享受它,就不如就将它送给别人吧。”
  一嗅到这药丸所发出的那种奇异香味,徐若羽和香香两人面上的激动和羞愧之色就全都
不见了。
  两人就变得像是饿狗瞧见了肉骨头,贪婪地盯着她手里的匣子,忽然一齐仆地拜倒,颤
声道:“我们并没有这意思,那些话全是他说的。”
  姬灵风冷冷瞧着他们,冷冷道:“如此说来,你们并没有摆脱它的意思?”
  徐若羽和香香齐声道:“没有。”
  姬灵风道:“你们情愿一辈子做它的奴隶?”
  徐若羽和香香抢着道:“是……是……”
  姬灵风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拿去吧。”
  她的手一甩将满盒子药丸全都撒在地上,徐若羽和香香就像两条狗似的,在地上爬着去
捡。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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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八章 神秘少年

  俞佩玉简直不忍去看他们的那种丑像。
  姬灵风悠然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这『极乐丸』的力量有多大了吧,不是每个人都
能像你一样摆脱它的。”
  她忽然一笑,缓缓接着道:“对你的决心和勇气,我一直都觉得佩服得很。”
  俞佩玉根本不理她。姬灵风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呢?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老朋友
了,而且,我也还帮过你下少忙,你为何一见了我,就避之如蛇蝎。”
  俞佩玉默然半晌,终於叹道:“不错,你的确帮过我的忙,我也知道应该报答你,但是
姬灵风笑道:“你用不着操心,现在我并不想要你报答我。”
  俞佩玉道:“那么……那么你是想……”
  姬灵风道:“我只不过想和你做个交易。”
  俞佩玉讶然道:“交易?”
  姬灵风道:“不错,交易。”
  她围着俞佩玉踱了个圈子,道:“你可知道,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我自从第一次见
到你时,就发现你有许多许多奇怪之处。”
  俞佩玉道:“我……我有什么奇怪之处?”
  姬灵风忽然转身,将徐若羽和香香都赶了出去,紧紧关上门,才缓缓道:“第一,你本
是俞放鹤的独子,但却……”
  她话未说完,朱泪儿已吃惊得大叫起来,道:“你说他是俞放鹤的儿子?”
  姬灵风淡淡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不错,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这秘密除了我
和高老头之外,天下实无第三人知道。”
  朱泪儿瞪着俞佩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姬灵风道:“能做当今天下武林盟主的儿子,本是件极风光,极体面的事,但他却不肯
承认,而且还要装死,让别人以为他是另一个俞佩玉。”
  朱泪儿道:“这……这是为了什么呢?”
  姬灵风道:“他非但不肯承认俞放鹤是他的父亲,也不肯承认林黛羽是他未过门的妻
子,竟宁可让林黛羽误会他,宁可被林黛羽杀死。”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那天我亲眼见到林黛羽一剑刺在他身上,我都有些为他难受
了。”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事太令他伤心了,只有我可以了解他这种心
情,因为我也……”她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
  姬灵风道:“难道你的父亲也做了些令你伤心的事,所以你也不肯认他为父么?”
  朱泪儿用力咬着嘴唇,不再回答。姬灵风道:“但他的情形却跟你不一样。”
  朱泪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为了什么?”
  姬灵风道:“他并非不肯承认俞放鹤是他的父亲,他只不过认为现在这『俞放鹤』是假
的。”
  这句话说出来,朱泪儿固然大吃一惊,俞佩玉面上也变了颜色,姬灵风望着他微微笑
道:“世上有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的秘密别人绝不会知道,其实自古以来,绝不会有一件事是
能永远瞒得住别人的,你说是吗?”
  她也知道俞佩玉绝不会回答这句话,就接着道:“而且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
的,你以为你已经避开了我的时候,我却偏偏遇见了你。”
  俞佩玉道:“你是说……”
  姬灵风道:“我是说那天,在那很荒僻的小镇上,你以为绝不会遇见什么人,却不知那
天见到你的人,实在比你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俞佩玉叹了口气,喃喃道:“的确比我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姬灵风道:“那天我见到你和林黛羽一起走入了那客栈,我不禁也吃了一惊。”
  俞佩玉插口道:“但我直到现在还不懂,你怎会到那小镇上去的?”
  姬灵风道:“我是跟踪着西门无骨去的,因为,我自从遇见了他之后,就对这些人的行
事有了些怀疑,总觉得他们不是好人。”
  俞佩玉苦笑道:“我从未想到你是为了跟踪他们,才遇到我的。”
  姬灵风道:“我也未想到他们原是在跟踪你的,原未想到红莲花也在那小镇上出现,后
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丐帮在川中有个集会,所以他才会路过那里。”
  俞佩玉叹道:“这世上凑巧的事也未免太多了些。”
  姬灵风道:“红莲花见着你们时,只怕比我更吃惊,因为他再也想不通那位冷若冰霜的
林姑娘,怎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客栈去,而且还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朱泪儿像是想说什么,瞧了俞佩玉一眼,终於忍住。
  姬灵风道:“红莲花自然想去瞧个究竟,但却自恃身份,不肯在暗中偷看别人的隐私,
所以就要他门下一个叫宋老四的子弟扮成店里的伙计。”
  俞佩玉冷笑道:“我也早已看出那伙计神色有些不对了,他一走进屋子,眼睛就盯在
林……林姑娘身上,普通的店伙,怎有那么大的胆子。”
  姬灵风道:“你难道也已看出他是红莲花派去的么?”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我虽不能确定,但也知道『车船店脚牙』这五行中的人,若不
和丐帮暗通声息,就很难立足。”
  姬灵风悠然笑着道:“但你只怕再也想不到那宋老四也是我的属下吧。”
  俞佩玉失声道:“他难道也有了毒瘾么?”
  姬灵风道:“不错,所以他还未回去禀报红莲花之前,就先将你们的动态告诉了我,他
说你们两人的神情本来就很奇怪,等他第二次进去的时候,那位林姑娘竟以棉被蒙着头哭了
起来,你却面对着墙壁好像不敢见人的样子。”
  俞佩玉道:“他还说了什么?”
  姬灵风道:“他还说,他和林姑娘本就认得的,因为林姑娘以前遇着困难时,就是他扮
成店伙为林姑娘传递过消息,但这次林姑娘却像是不认得他了。”
  俞佩玉也想起了这件事,因为红莲花曾经告诉过他,那次林黛羽传出的消息,就是要红
莲花信任『俞佩玉』。
  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几个月以前的事而已,但他现在想起来,却已似遥远得恍如隔世。
  姬灵风道:“我听了宋老四的话,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我就忍不住想去瞧瞧,谁知西门
无骨他们已到了那里,红莲花也跟着去了。”
  俞佩玉叹道:“我也知道那天客栈中到的人下少。”
  姬灵风道:“然后,我就看到林姑娘忽然自屋里冲出来,大叫大嚷,接着,她就用剑去
刺你,像是恨不得对你刺成个蜂窝。”
  她盯着俞佩玉一字字道:“她这是为了什么呢?”
  俞佩玉沉默了许久,叹息着道:“正如你所说,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就是……就是昔年的
俞佩玉,她认为我……我做了对不住她的事,所以要杀了我才甘心。”
  姬灵风淡淡一笑,道:“红莲花和西门无骨那些人,见了当时的情况,一定也会这么想
的,你这样对他们说,他们一定很相信,但是我……”
  俞佩玉道:“你难道不信。”
  姬灵风道:“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俞佩玉道:“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呢?”
  姬灵风道:“第一,她必定已知道你就是以前那俞佩玉了,否则她就绝不会和你一起走
入那客栈,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俞佩玉道:“她……她也许只不过是想等机会来杀我。”
  姬灵风笑道:“她若要杀你,机会多得很,为何一定要等到那时下手?她等到那时才下
手,就因为她这只不过是在做戏,一定要人都来齐了之后,才肯开场。”
  俞佩玉脸色更苍白,道:“她为什么要做戏?”
  姬灵风道:“只因你们早已看到了西门无骨那些人,而且知道他们一定会在暗中偷看
的,所以她就故意和你争吵,故意要杀你,这么样一来,那些人就绝对不会再疑心你就是以
前那俞佩玉了。”
  她悠然笑着接道:“就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我才能猜到这些事,我既然已经猜
到,你再瞒我也没有用的。”
  俞佩玉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就算你猜得不错,又怎么样呢?”
  姬灵风道:“也没有怎么样,我只不过很慕你有林姑娘那么聪明,那么贤慧的妻子。”
  说到『妻子』两字,朱泪儿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忽又变得灰白,似乎恨不得塞住耳朵,
下去听她。
  姬灵风已接着道:“同时,我也很替你担心,因为像俞放鹤那样的人,你纵然骗得过他
一时,迟早还是会被他看出破绽的,那时我就想去警告你,谁知你一见到我,就像是见了鬼
似的,立刻就落荒而逃了。”
  俞佩玉这次沉默得时间更久,沉吟着道:“你方才所说的交易,又是什么呢?”
  姬灵风道:“这些秘密,只要我一说出来,你立刻就要有杀身之祸,但你可以放心,我
非但替你保守这秘密,而且还可以再帮你一个忙。”
  俞佩玉道:“帮我什么忙?”
  姬灵风一字字道:“帮你毁了那冒牌的俞放鹤,只因我自己也想毁了他。”
  俞佩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我也知道你一心要做武林盟主,所以你就一定要先
毁了他,你要毁他,就只有先揭穿他的秘密,所以你就想自我身上着手,你说帮我的忙,其
实是在帮自己的忙。”
  姬灵风笑道:“你我两人,现在正是敌忾同仇,谁帮谁的忙,岂非都是一样的吗?”
  俞佩玉道:“我若不愿和你这种人合作呢?”
  姬灵风淡淡道:“那倒也简单得很……我现在就杀了你……”
  俞佩玉长叹道:“看来我根本已没有什么选择了,是么?”
  姬灵风道:“正是如此。”
  她忽又展颜一笑,接着道:“但你若肯跟我合作,我就会倾全力帮助你,你也许还不知
道我的力量有多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自西北到川滇,所有主要的
城市里,都有我属下的人,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会替你卖命。”
  俞佩玉叹道:“你既已有了这么大的势力,为何还定要做那武林盟主呢?就算做了武林
盟主,你又有什么好处?”
  姬灵风道:“每个人都有种嗜好,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贪财,也有的人好色,我的
嗜好却是权力。”
  俞佩玉道:“权力?”
  姬灵风道:“没有得到过权力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权力的滋味,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
是要看天下武林英豪,俱都在我面前俯首称臣,而现在……现在我却只能在暗中活动,若不
成功,我就永远见不了天日。”
  俞佩玉叹道:“有些人说酒能乱性,也有些人说色能伤身,但在我看来,世上最害人
的,只怕就是这『权力』二字了。”
  姬灵风的目光忽然变得火焰般炽热,一字字道:“但世上最令人动心的,也就是权
力。”
  俞佩玉道:“可是你再想想,现在那俞放鹤虽然是武林盟主,你却并未对他俯首称臣,
你做了武林盟主后,又焉知没有人在暗中背叛你?”
  姬灵风道:“纵然做了皇帝,也难免会有乱臣贼子,但只要每个人当面都对找尊尊敬
敬,就算有人在暗中背叛我,也没什么关系。”
  俞佩玉道:“可是你这武林盟主又能做多久呢?”
  姬灵风道:“只要有那么样一天……只要一天,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俞佩玉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权力,权力……想不到这两字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姬灵风道:“这些事你已用不着多研究了,反正你只要明白,你若想复仇,若想揭穿那
俞放鹤的秘密,就只有和我合作,否则你就只有死。”
  俞佩玉沉声道:“但我也有个条件,否则我就宁可死。”
  姬灵风道:“什么条件?”
  俞佩玉道:“我不愿你在我面前再提起那『极乐丸』三个字,我非但不愿它,不愿看
它,简直连听都不愿听。”
  姬灵风笑了笑,道:“你以为这种东西很不值钱么?告诉你,有时它比金子还要珍贵得
多,你既已答应了我,我何必再糟蹋粮食。”
  俞佩玉道:“只要我答应你,你就相信?”
  姬灵风道:“世上若还有一个我能信任的人,这人就是你,何况……”
  她一笑接道:“反正你还有很多秘密把柄捏在我手里,我也不怕你食言背信,更何况,
这本为彼此有利的事,你又何乐而下为呢?”
  俞佩玉苦笑道:“看来我若想揭开他们的阴谋,就只有和你们这些人合作了。”
  姬灵风道:“不错,因为那些自命侠义之辈,全都是站在俞放鹤那一边的,绝不会有任
何一个人肯帮助你,因为他现在正是武林盟主。”
  口口口
  世上有许多事的确奇妙得很。
  俞佩玉做的本是最光明正大的事,但却不得不偷偷摸摸,不得不和一些既不光明,也不
正大的人联合在一齐。
  他为了要活下去,却不得不先死一次。
  这些事听起来很荒唐,事实上却很合理,而有些看来很合理的事,其实却偏偏荒唐已
极。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俞佩玉的身世竟有这么多隐秘,她这才发现俞佩玉遭遇之不幸竟远在
她之上。只不过她的不幸还可以对人说,还可以博得别人的同情,而俞佩玉的不幸却提也不
能向别人提起。
  她痴痴的望着俞佩玉,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姬灵风忽然笑道:“朱泪儿,朱泪儿……这名字实在取得妙极了,你实在是个泪人儿,
只怕连血管里流的都是眼泪。”
  朱泪儿怒道:“你可知道你自己血管里流的是什么?我们可以告诉你,是阴沟里的臭
水。”
  姬灵风也不生气,微笑道:“别人悲哀时都不会发脾气的,但你一面流眼泪,一面还可
以骂人,这倒奇怪得很。”
  朱泪儿道:“这也没什么奇怪,有人一面微笑时,一面却可以杀人,那才叫奇怪哩。”
  姬灵风淡淡道:“微笑时杀人的本事,只怕谁也比不上销魂宫主吧。”
  朱泪儿一惊,失声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姬灵风悠然道:“你想想看,我若不知道你的来历,怎会将这种秘密当着你的面说出
来?”
  朱泪儿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姬灵风道:“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敢和俞放鹤争霸天下么?告诉你,我的人还在
十里之外时,这里所有的事我已全都知道了。”
  她忽又向俞佩玉笑了笑,道:“对了,我还忘记向你道贺,你能娶到如此聪明美丽的妻
子,实在可贺可喜。”
  俞佩玉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忍不住瞧了朱泪儿一眼,只见朱泪儿脸色苍白,目中几乎又
流下泪来,颤声道:“你……你用不着说这种话来……来耻笑我。”
  姬灵风道:“耻笑?这怎能算耻笑呢?”
  朱泪儿咬着嘴唇,嗄声道:“你明知道那只不过是……是开玩笑的。”
  她说出『开玩笑的』这四个字后,整个人都似已虚脱,眼泪终於又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
了不来。
  姬灵风道:“开玩笑的?婚姻大事,怎么能开玩笑?”
  朱泪儿道:“但……但我……”
  姬灵风柔声道:“你不用担心,你若以为他会不承认这婚事,你就错了,俞佩玉绝不是
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因为你没有死,而不肯认你做妻子。”
  朱泪儿身子一阵颤抖,目光缓缓转向俞佩玉,姬灵风忽又笑道:“你不必问他,我还可
以教给你一个法子,他若不肯承认活朱泪儿是他的妻子,你就死给他看。”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只见朱泪儿还在痴痴的望着他,他正不知该说什么,朱泪儿已幽
幽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我……”
  姬灵风道:“为什么不能做,这又有什么不好,一个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就可以用尽
一切手段,只要他能得到她,无论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别人都不会骂他的,反而会夸奖他的
手段高明,那么,女人若喜欢上一个男人时,为什么就不能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呢?”
  朱泪儿道:“可是……女人总和男人不同的。”
  姬灵风道:“有什么下同?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么?千百年来,女人总是受男人的
气,就因为女人常常将自己看得不如男人,所以我一定要为女人争口气。”
  她瞪着朱泪儿道:“我问你,你那点不如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自己瞧不起自己。”
  朱泪儿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但目中的泪痕却已渐渐乾了,苍白的脸上也已渐渐有了光
采。
  姬灵风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小妹妹,你和我都是女人,所以我们一定要联合
起来,为千古以来的女人们争口气,让天下的男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我们一定要男人知
道,女人绝不是生来就该被男人玩弄的。”
  俞佩玉瞧见朱泪儿的神色,就知道姬灵风这番话非但已将她说动,简直已将她收买了过
去。
  这番话实在是天下每个女人都爱听的,他知道朱泪儿现在绝不会再认为姬灵风是坏人
了。
  只听姬灵风又道:“男女之间的婚姻之事就像是钓鱼,拿钓竿的通常都是男人,女人偶
而拿一次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有愿者才会上钩的,你以为你钓着鱼时,那条鱼儿说不定
也正在以为他钓上了你哩。”
  这时她已为俞佩玉和朱泪儿拍开了穴道,然后又将朱泪儿手塞在俞佩玉手里,似真似
假,似笑非笑的说道:“现在找将她交给你了,你若敢欺负她小心我找你算帐。”
  俞佩玉忽也一笑,道:“谢谢你。”
  姬灵风像是怔了怔,道:“你也谢谢我?”
  俞佩玉道:“我本来一直怕她想不开,现在才放心了。”
  姬灵风笑道:“你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只怕在骂我,怪我教坏了你的老婆。”
  俞佩玉淡淡道:“我怎会骂你,我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姬灵风道:“哦!”
  俞佩玉道:“这里发生的事,你在十里外怎么知道的?”
  姬灵风神秘的一笑,道:“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这故事
你难道已经忘了么?”
  俞佩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懂得鸟语?”
  姬灵风悠然道:“我若不懂得鸟语,你掉在那魔井中时,有谁会救你?”
  俞佩玉道:“但……但那是姬灵燕姑娘。”
  姬灵风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怎知我不是姬灵燕?谁是姬灵风?谁是姬灵燕?你难道
真能分得出么?你对我们又能了解多少?”
  俞佩玉怔在那里,只觉有些毛骨悚然。
  他本来确信站在他面前的,必定是姬灵风,他本来确信姬灵燕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但现在,他却完全迷惑了。
  只因他对这姐妹两人,实在了解的不多,姬灵风虽然精明能干,但姬灵燕的痴迷又焉知
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姬灵风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现在还能分得出我是谁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分得出的,现在却越来越分不出了。”
  姬灵风大笑道:“那么你现在就该知道,一个人自己觉得最有把握的事,往往就是他知
道得最少的事,因为他太有把握了,所以就不会再去思索。”
  俞佩玉反覆咀嚼着她这几句话中的深意,竟不觉想出了神。
  突听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说是:“有事禀报。”
  俞佩玉抬起头,才发现这时暮色又已很深了。
  敲门进来的是香香,她现在已恢复了生气。姬灵风道:“什么事?”
  香香道:“外面来了三个人……”
  姬灵风皱眉道:“我知道这里每天晚上都有人来的,但今天……你明知今天日子不同,
为何下将他们全挡回去?”
  香香道:“从天还没黑开始,已不知挡回去多少人了,但这三个人却不肯走,小方告诉
他们,说今天不做生意,他们还是非进来不可。”
  姬灵风沉下了脸,道:“哦……你去瞧过这三个人么?”
  香香道:“小方不敢作主,回来告诉我,我就出去瞧了,只见这三个人棺材板似的站在
门口,并没有硬闯进来。”
  姬灵风沉吟道:“他们长得怎么样?”
  香香道:“门口今天没有挂灯笼,我也不敢出去仔细看,隐隐约约只瞧见这三个人年纪
都不小了,骑来的马匹都是关外名种,直到现在马嘴里还在吐着白沫子,显然已跑了下少
路,而且跑得很急。”
  姬灵风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香香道:“他们头上都戴着范阳笠帽,而且好像是待制的,又大又宽,将大半张脸都遮
住了,我只发现其中有个人右手的衣袖空荡荡的,是个独臂人。”
  姬灵风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这三人竟是自很远的地方急着赶来的,而且还不愿
意被人看到他们的面目。”
  香香道:“正是如此!”
  姬灵风默然半晌,冷笑道:“这三人难道是冲着我来的,我倒要去瞧瞧他们究竟是那一
路的角色,无论他们是为何而来的,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
  朱泪儿神情本来已经很自然了,但姬灵风一走出去,只剩下她和俞佩玉两个人时,她竟
连手都不知该放在那里才好。
  她也看不出俞佩玉心里是喜是怒,更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俞佩玉看来总是那么
安详,那么温柔。
  她却不知道俞佩玉此刻心里又何尝不是乱糟糟的,正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对待
她,该对她说什么话。俞佩玉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刺激她。
  因为俞佩玉知道无论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这种年纪的时候,都正是最富於幻想,最多愁
善感,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这正是少女们最危险的年龄,在这种时候她们的情绪最不稳定,一件小小的事,就能给
她们很大的伤害。
  何况朱泪儿本就是那么敏感,那么倔强,她受的伤害已实在太多了,俞佩玉怎么能再伤
害她?
  但俞佩玉也实在无法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就算他们的年龄相差并非如此悬殊,就算她
已是个身心都很成熟的少女,就算俞佩玉真的很喜欢她,也万万不能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
  因为俞佩玉万万无法抛下林黛羽。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件事,所以他也不敢说错一句话,所以两个人虽然
对面坐着,却无话可说。
  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实在无法想像这种情况的微妙和复杂,幸好就在这时,姬灵
风竟已又回来了。
  俞佩玉和朱泪儿立刻抢着迎了上去,两人走了几步又同时停了不来,朱泪儿偷偷瞟了俞
佩玉一眼,俞佩玉也正在瞧着她,她只望俞佩玉看不清她的表情,谁知姬灵风却偏偏将屋里
的灯全都燃了起来。
  朱泪儿脸竟红了,垂下头一笑,退回去坐了不来。
  姬灵风眼珠子一转,咯咯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天下的新娘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就算是
胆子再大的人,一做了新娘子也会害臊。”
  朱泪儿头垂得更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竟会红得这么厉害,俞佩玉陔嗽两声,
道:“外面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姬灵风道:“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出去瞧。”
  俞佩玉道:“为什么?”
  姬灵风道:“因为我已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了。”
  她不等俞佩玉再问,就接着道:“原来他们是约好了人在这里见面的,所以才急着赶
来,江湖中人会约在妓院里见面,本是件很普通的事。”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们的行踪为何要那么诡秘?”
  姬灵风道:“这也许是他们约好了要去做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江湖中人见不得人的事
本就很多,只要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就下必去管它。”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道:“我倒想去看看这三人的模样。”
  姬灵风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你自己的麻烦难道还不够多么?”
  俞佩玉苦笑道:“就因为我的麻烦已够多了,所以多加几件也没关系,何况,我现在只
要一见到鬼鬼祟祟的人,就觉得他必定和我俞某人有关系。”
  姬灵风目光闪动,道:“你要去瞧他们也方便得很,只不过现在香香已经去照顾他们
了,我敢保证无论他们是何来历,都绝对逃不过香香的眼晴。”
  朱泪儿忍不住道:“那只怕未必。”
  姬灵风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女孩子在妓院里干了三年后,那双眼睛就会变得
比刀厉害,你这人有几斤份量?口袋里有几两银子,只要一走进她的门,她立刻就能瞧得出
来,在她们面前,非但穷小子休想装得了阔,你就算想装穷,想少花几两银子,到结果还是
要被她们掏空钱袋为止。”
  朱泪儿抿嘴笑道:“装阔本来就比装穷容易得多。”
  只听一人吃吃笑道:“对了,装阔的人我倒不怕,这些人有多少钱就会花多少,但装穷
的人,却多半是很难对付的,你若不先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就算有十万八万在钱袋里,却连
一根毫毛也不肯拔不来。”
  香香果然来了。
  姬灵风道:“那三个人呢?”
  香香道:“在小屋子里。”
  姬灵风道:“你为何不陪着他们?”
  香香叹道:“他们就像是三个木头人,我对他们笑,他们好像根本瞧不见,我对他们说
话,他们也听不见,就好像根本没将我当做个女人,我几乎忍不住要去照照镜子,看看我是
不是忽然变老了,变丑了。”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也许是聋子。”
  香香『噗哧』一笑,道:“他们非但不聋,而且耳朵都灵得很,尤其那个老头子,外面
只要有人走过,他就立刻窜到窗口去瞧。”
  俞佩玉皱眉道:“老头子?是个怎么样的老头子?”
  香香道:“他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连胡子都白了,而且气派看来很不小,不但像是很
有几文,还像是很有势力的样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种临老人花丛的老色鬼我本已看得多了,但这人却有些与众不
同。”
  俞佩玉道:“有什么不同?”
  香香笑道:“到这里来的人,年纪越大,越是色迷心窍,越喜欢毛手毛脚,但这老头子
却一直板着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和人打架。”
  俞佩玉道:“他说话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香香道:“他根本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有那独臂人要我出来准备酒菜时说了几句话,听
起来好像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俞佩玉动容道:“此人是何模样?”
  香香脸上的表情就彷佛忍不住要吐,撇着嘴道:“这人年纪也不小,非但断了一条手
臂,而且满身满脸都是红红的伤疤,就好像是个大麻疯。”
  俞佩玉面色有些变了,沉默了半晌,道:“还有一个人呢?”
  香香展颜笑道:“这人倒是个小伙子,三个人中就数他长得最像人,只不过好像已经有
好几天没吃饭了,饿得只剩皮包骨头,连眼睛都张不开。”
  俞佩玉又沉默了半晌,转向姬灵风道:“你方才说要看他们方便得很。”
  姬灵风笑了笑,道:“不错,普天之下,大大小小的妓院里,多多少少总有些古怪的,
何况这妓院本是胡佬佬开的呢。”
  朱泪儿又忍不住问道:“古怪,有什么古怪?”
  姬灵风没有回答她,却道:“你觉得这里的灯光和别的地方是否有些不同?”
  朱泪儿怔了怔,道:“有什么不同?”
  姬灵风道:“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灯光分外明些,也分外柔和些。”
  朱泪儿道:“嗯……”
  姬灵风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朱泪儿道:“因为……因为这屋子里非但桌上有两盏灯,墙壁上也嵌着两盏灯。”
  姬灵风道:“你可知道这两盏灯为什么要装在墙壁上?”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要照亮这间屋子。”
  姬灵风笑道:“你错了,这两盏灯是为了偷看才装在墙壁上的。”
  朱泪儿道:“偷看?”
  姬灵风道:“若有人在窗隙门缝里愉看你,你说下定也会看到他,但若有人在这灯后面
偷看你,你就不会发觉了。”
  朱泪儿眼睛一亮,道:“不错,因为没有人的眼睛会去盯着灯光看的,就算看也看不清
楚,因为灯光一定会照花他的眼睛。”
  姬灵风笑道:“你毕竟聪明得很。”
  朱泪儿道:“如此说来,这铜灯上镶着的珠子一定是透明的了。”
  姬灵风道:“只有两颗是透明的,因为两颗已足够了。”
  朱泪儿叹道:“难怪胡佬佬对江湖间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香香忽然道:“她偷看别人,倒不是完全为了要刺探别人秘密的。”
  朱泪儿道:“她是为了什么呢?”
  香香恨恨道:“她知道男人一走进妓院,就难免丑态百出,她躲在那里,就为的是要看
这些男人的丑态,看我们被那些臭男人欺负,我们越受罪,她就越开心,有时她还要拉着她
的丈夫一齐来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才能满足,因为这老太婆已老得没法子……没
法子提起兴趣了,只有这样才能……”
  姬灵风皱眉道:“够了,你难道还怕说得不够明白么?”
  朱泪儿已听得瞪大了眼睛,道:“她说的还是不够明白,因为我还下太懂。”
  姬灵风也忍不住一笑,道:“这种事,你还是莫要太懂的好。”
  香香咬着牙道:“总之她开这妓院,也多半为了这缘故,这老太婆不但是个恶毒的女
人,而且还是个淫猥的疯子。”
  俞佩玉叹了口气,缓缓道:“但她现在已只不过是死人而已,每个死人都是善良的,因
为她再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人的事,那么,你又何必再骂她呢?”
  口口口
  虽然已是深秋,但复壁中却仍很闷热,他们瞧了半晌,却流出了汗——只有俞佩玉流的
是冷汗。
  他终於发现那『气派很大』的老头子,竟是唐无双,而那丑陋的独臂人,竟赫然是江南
王雨楼。
  王雨楼自从在那小客栈中,被『琼花三娘子』的『魔血刹大法』暗算后,现在才是第一
次露脸。
  而他的脸已完全变了。
  从那两半透明的珠子里望出去,只见他满脸俱是杀气,对世上每一个人似乎都充满了怨
毒之意。
  而那唐无双端坐在那里,倒果然有几分宗主掌门的气派,只不过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不
安,两只手不停的盘弄着桌上的一只茶杯。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俞佩玉,俞佩玉还是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肩很宽,腰很
细,俞佩玉将耳朵贴在墙上,就可以听到屋里的声音。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唐无双立刻跳了起来,『当』的一声,连手中的茶杯都跌落在地上,摔得片片粉碎。
  王雨楼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俞佩玉却已立刻断定这唐无双必定是假
的。
  像唐无双那样的暗器名家,一双手必定要非常非常稳定,有的暗器高手,甚至可以在一
粒米上刻出几十个字来,现在这人却连一只茶杯都拿不稳,这双手又怎么能发射唐门中那般
精巧的暗器?
  这人的面貌神情的确和唐无双一般无二,的确可以算是一件『完美的杰作』,只除了这
双手。
  唐无双手上数十年的功力,毕竟是谁也偷不去的。
  俞佩玉眼睛一亮,宛如在黑暗中忽然见到一线光明,因为他已发现这计画毕竟并不是无
懈可击。
  口口口
  门外进来的人,只不过是香香和几个端着盘子的丫鬟而已,那唐无双长长呼出口气,又
缓缓坐了下去。
  灯光下看来,香香面上的媚笑真是说不出的动人,让男人一看,就忍不住会想拉她走到
没人的地方去。
  就连银花娘的媚笑,都似乎没有她这么大的挑逗力,因为银花娘到底是『业馀,』的,
而香香却已是『专家』了。
  只可惜王雨楼和唐无双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香香等丫鬟们摆上酒菜,就扭动着腰肢走过去,伸手端起酒壶,故意将一双春葱般的玉
手凑到他们面前。
  她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叮当当』的响着,她的笑声却比这声音更悦耳动听,不用酒,就
只这笑声已足够醉人了。
  只可惜王雨楼和唐无双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香香还是没有失望,银铃般娇笑着道:“三位请我这酒好么?这种酒我平日绝不肯拿出
来敬客的,但今天却是例外,因为只有三位这样的成名英雄,才……”
  她话木说完,那唐无双已瞪起眼睛,厉声道:“你怎知道我们是成名英雄,是谁告诉你
的?”
  香香眼波流动,媚笑道:“这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么,我只要一看三位的气概……不是
享有大名的英雄豪杰,怎会有三位这样的气概?”
  唐无双『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做生意的,你看错了。”
  香香道:“三位纵然是做生意的,也必定是富可敌国……”
  突听『当』的一声,王雨楼忽然将一锭金子抛在桌上,道:“你想不想要这锭金子?”
  望花楼虽然是销金窟,但这么大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还是不容易
到手的。
  香香垂下了头,咬着嘴唇笑道:“你想要我……”
  王雨楼冷冷道:“我只想要你出去,拿着这锭金子出去,我们不叫你,你最好莫要进
来。”
  朱泪儿以为香香这次一定笑不出了,谁知香香眼珠子转动间,还是娇笑着道:“既然如
此,就多谢了。”
  她竟真的拿起那锭金子,就要走了出去。
  背对着俞佩玉的那人忽然道:“且慢。”
  香香回眸一笑,道:“还有什么事?”
  那人手一翻,伸了出来,手里已托着朵珠花。
  这朵珠花光泽圆润,价值比那锭金子又高多了,大家的目光都不禁被这珠花吸引,只有
俞佩玉的眼睛注意他的手。
  这只手并不粗糙,手指很细长,洗得很乾净,虽然提着马赶了很长的路,但手上却连一
点脏都没有。
  这双手看来并不十分有力,但却十分稳定,手托着珠花,悬在半空中,就好像是石头雕
成的,动也不动。
  香香胸膛起伏,喘息着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珍珠,你让我摸摸好不好?”
  那人道:“你何必摸,你若想要,我就给你。”
  这人的声音果然很年轻,只不过有些懒洋洋的。
  香香嫣然道:“你明知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不要的,为什么还要问呢?”
  那人道:“你若想要,就留不来陪我喝酒。”
  香香面上露出了惊奇之色,忍不住去瞧那唐无双和王雨楼,只见两人脸色虽然很难看,
却并没有反对。
  俞佩玉自然比香香更觉得惊奇。
  那少年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故意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却像是敢怒而不敢言,难道
有些怕他?
  他们既然是同路来的,而且又显然在进行一件很秘密的勾当,那少年想必也定然是俞放
鹤的属下。
  那么,他为何要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为何要怕他,据俞佩玉所知,王雨楼的地位并不
低,胆子也并不小的。
  俞佩玉忽然发现那少年才真正是个神秘人物。
  口口口
  香香自然留了不来。
  她非但坐到那少年膝上,整个身子都已偎入那少年怀里,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一眼,转
过目光,不再看她。
  那少年纵声大笑道:“伪君子,伪君子,这世上如此沉闷,就因为伪君子实在太多
了。”
  他搂着香香的腰肢,笑道:“但是我们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小人,所以,我们比别人快
乐得多,是么?”
  香香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笑道:“不但比别人快乐,也比别人可爱多了。”
  那少年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理当敬你三杯。”
  他果然连尽三觥,以箸敲壶,曼声高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此
良宵,岂可无酒,来来来,我也敬你们三杯。”
  王雨楼和唐无双居然听话得很,竟真的皱着眉喝了三杯下去,看他们的样子,就好像在
吃药。
  那少年却是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大口大口的吃个不休,生像是觉得菜不够,还不时去
咬香香的鼻子。
  香香吃吃的笑着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那少年道:“痛?”
  香香将头埋入他胸膛里,道:“不痛。”
  那少年大笑道:“我给你一朵价值千金的珠花,所以我就可以咬你,你也只有说不痛,
这就是人,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只不过价钱有高低而已。”
  香香腻声道:“你也有价钱的么?”
  那少年道:“你想买我?”
  香香道:“嗯!我想将你买回去藏起来。”
  那少年狂笑道:“只可惜我的价钱太高,你若像现在这样拚命赚钱,全都存起来,有个
三五十年,也许还有希望。”
  香香娇笑道:“那时我岂非已变成老太婆了。”
  那少年道:“只要有钱,老太婆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复壁中的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道:“这人倒可以和徐若羽结拜兄弟。”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只怕比徐若羽高明十倍,也可怕十倍。”
  俞佩玉道:“但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无愧於『真小人』三个字。”
  只见那少年又连尽二杯,拍案笑道:“你现在虽买不起我,我却买得起你,你买我,我
买你,那结果岂非也差不多么?”
  他霍然站起,一把拉起香香,喃喃道:“我醉欲眠,不如休去……”
  他踉踉跄跄,拉着香香走进里面那间屋子,香香吃吃的笑着,用纤巧的脚悄悄勾起了
门。
  过了半晌,只听那少年曼声吟道:“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
剑!”
  语声渐渐低微,渐渐听不见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复壁中的朱泪儿等人也不敢再说话,又过了半晌,唐无双
摇头叹道:“我真不懂,盟主为何要这样的人跟我们一起来。”
  王雨楼沉声道:“盟主的吩咐,自有道理。”
  唐无双道:“但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可知道么?”
  王雨楼道:“我也不清楚,只知盟主对他信仕极深,又再三嘱咐我,无论他要做什么,
我们都得听他的吩咐。”
  唐无双叹道:“但此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大吃大喝,而且什么都不管,竟到屋子里睡
大觉去了,这样的人又岂可信任?”
  王雨楼默然半晌,还是说出了同样一句话,还是冷冷道:“盟主的盼咐,必有道理。”
  这时俞佩玉才知道,原来就连唐无双和王雨楼两人,竟也都不知道这神秘少年的来历。
  这少年自始至终,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俞佩玉只见到他的侧影,而且只不过是匆匆一
瞥而已。
  他只发现这少年的脸长得很清秀,又像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懒
得张开。
  到现在为止,俞佩玉只能断定一件事:那就是他非但不认得这少年,而且绝没有见过。
  口口口
  唐无双和王雨楼还是滴酒不沾,甚至连筷子都不碰,两人看来都有些紧张,而且渐渐焦
急起来。
  过了很久,唐无双忽然一笑,道:“我只希望那人快些来,我们在外面办我们的事,让
他在里面享他的福,看他回去后,怎么向盟主交代。”
  王雨楼又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样说话,也不怕露出马脚来么?”
  唐无双瞪眼道:“这又露什么马脚?”
  王雨楼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无双道:“我当然知道。”
  王雨楼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是一派宗主掌门的身份,说话也得有宗主掌门的气派,这
种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却只有那些低三下四的小人才说得出来。”
  唐无双怔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
因为我以前只不过是个马夫,但你又是什么东西?你难道以为你真是江南大侠王雨楼么?”
  王雨楼怒喝道:“闭嘴!”
  唐无双红着脸道:“我偏下闭嘴,偏要说,你又能拿我怎样?你难道还能杀了我下
成?”
  王雨楼厉声道:“杀了你又怎样?”
  唐无双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大的胆子,你莫忘了,我现在是唐家的掌门人,你
若杀了我,到那里再去找一个唐无双。”
  王雨楼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道:“我这只不过是为你好,你若露出马脚
来,谁也没好处。”
  唐无双立刻也笑了,道:“你放心,我这两年苦功不是白费的。”
  听到这里,俞佩玉掌心已淌出了冷汗。
  这『唐无双』原来只不过是个马夫,想必是因为他的像貌和真的唐无双十分相似,所
以,才选中了他。
  那么,这冒牌的王雨楼本来又是什么人呢?冒充林瘦鹃、太湖王、西门无骨的人,本来
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原来也很可能只不过是个车夫、厨子、乞丐、卖草鞋、补雨伞的,甚至只不过是个
龟公。
  那么『俞放鹤』又是什么人呢?
  他本来的身份,又能比这些人还高明多少?
  也许他所下的苦功更多些,所以他不但形态像貌都学得和放鹤老人十分相似,而且竟还
学曾了『先天无极』门的武功。
  但他本来也必定只不过是卑贱的小人而已。
  想到这里,俞佩玉全身都似已将爆裂。
  口口口
  这时王雨楼和唐无双的神情已越焦躁,不安。
  唐无双竟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里兜着圈子,不住喃喃道:“怎么还没有来?……怎
么还没有来?”
  王雨楼皱眉道:“他若不来,你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坐不来吧。”
  唐无双用力捏着胡子,道:“你不着急,我却要着急的,他若不来,我怎么办?”
  王雨楼道:“这件事对他也是关系重大,他怎会不来。”
  唐无双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望他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们等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如此紧张,又如此神秘。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想问出来了,但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传来『咕咕』两声,像是布鸟的
叫声。
  唐无双精神立刻一振,冲到窗口,『吱吱』叫了两声,外面又回了『叽叽』两声,唐无
双立刻打开窗子。
  窗外立刻有条青衣汉子跃了起来。
  这人打扮得就像是个刚从田里做完工不来的庄稼汉子,一身粗布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
黄泥。
  他头上也扎着条青布头巾,此刻已全都湿透,显见得这一路上不但走得甚急,而且还很
惊湟。
  他的脸上也黑如锅底,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满脸都抹着油烟,使人根本认不出他本来的
面目。
  王雨楼也霍然长身而起,迎了上去,沉声道:“朋友是那阵风吹来的?”
  那人左右瞧了一眼,也沉声道:“从西北吹来的东南风。”
  王雨楼道:“朋友在路上可瞧见了什么?”
  那人道:“瞧见个大人在吃糖,小孩在喝酒。”
  这四句话问得荒唐,答的更妙,显然就是他们取信於对方的暗号,王雨楼面色这才和缓
不来,抱拳笑道:“兄台请坐,在下等已久候了。”
  那人目光闪动,道:“这望花楼里怎地只有你们这一桌人客?”
  王雨楼道:“只因他们这里的姑娘今天恰好都有了毛病,所以就没有接客。”
  那人道:“怎会都得了病,是什么病?”
  王雨楼笑了笑,道:“女人的毛病,姑娘们只有得了这种病才不能接客。”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立刻盯在那些酒菜上。
  王雨楼道:“兄台莫非还未用饭么?”
  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两位,在下已有两天水米未沾唇了。”
  这人究竟是谁?行踪为何如此诡秘?又如此狼狈?
  他莫非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踪,是以不敢见人?
  王雨楼和唐无双在这里等他来,又为的是什么?
  只见那青衣汉子已坐下吃喝起来,虽然饿得发疯,但吃像倒并不难看,看来竟似极有教
养的样子。
  只有这种风度和教养,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所以暴发户看来永远是满身铜臭气,要饭的
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俞佩玉一眼便可看出,这人必定是个世家子弟。
  又过了半晌,这青衣人才放下筷子,忽然瞪着唐无双,道:“阁下将衣服裤子都脱不来
让我看看好么?”
  这位好教养的世家子弟,竟会忽然叫别人『脱下裤子让他看看』,这实在已经够荒唐的
了。
  更荒唐的是,唐无双居然真的将衣裤都脱了不来。
  朱泪儿轻轻『啐』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瞧瞧,这青衣人要唐无双脱
下衣服来干什么?
  她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只见唐无双总算并未将衣服完全脱光,此刻他正将一条
毛茸茸的腿跷到椅子上。
  王雨楼指着他腿上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微笑道:“这条伤痕乃是在下照着无双老人腿
上的伤痕用小刀割成的,深浅长短都绝对和无双老人腿上的完全一样。”
  唐无双苦笑道:“他竟好像要在我这条腿上刻图章似的,刻了两三天才刻成,我虽然喝
了十来斤花雕,还是觉得疼得要命。”
  那青衣人点了点头,道:“很好,但你可知道这条伤疤是谁留不来的?”
  唐无双道:“这是无双老人……”
  那青衣人冷冷道:“你莫忘了,你现在就是无双老人。”
  唐无双笑了笑,道:“不错,这是我少年时,为了一个『摆夷』女子,远赴怒江独闯
『金沙八寨』只因『金沙塞主』夺了那女子族中的万两金沙,我虽然将金沙寨的八大寨主全
都以暗器杀了,腿上却挨了他们一缅刀,若不是身上恰巧带得有专治刀伤的『云南白药』,
我这条腿就要报废了。”
  青衣人道:“后来呢?”
  唐无双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摆夷女子只不过是要利用我为她夺回金沙而已,其实她已
有了情郎,竟乘我养伤的时候,和她的情郎私奔了。”
  青衣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所以你从此之后,就认为摆夷族的女子都淫荡成
性,都是骗人的狐狸精,所以你才会坚决反对你的儿子和金花娘成亲。”
  俞佩玉这才明白唐无双痛恨金花娘的原因,倒并非因为她是天蚕教下,只不过因为她是
个水摆夷而已。
  他实未想到那古板的唐无双,少年时竟也是个多情的种子,只因若非多情种子,就不会
上女人的当了。
  这时王雨楼已将唐无双的身子转了过来,指着他背上一条刀疤道:“这条刀疤做得也还
好吧?”
  青衣人道:“很好,已可乱真了。”
  唐无双道:“这条刀疤乃是我二十七岁时,为了替我表弟复仇,和『万胜刀』决斗时留
不来的,他虽在我背后欣了一刀,我却以反手剑刺穿了他咽喉。”
  青衣人道:“不错,你且说身上一共有几处伤疤。”
  唐无双道:“一共有九处,除了这两条最大的刀疤外,还有四处剑伤,两处刀伤,和一
处『八臂天王』用火药暗器在我肩上留下的一处火伤。”他语声微顿,又接着道:“那四道
剑伤最深的两道,都是『银铃剑客』留不来的,我为了他出口辱及本门师长,在二十八岁那
年,一年中找他决斗了三次,头两次都险死在他那柄银铃剑下,到最后一次,才要了他的
命。”
  青衣人道:“除了这九处外,你身上就没有别的伤痕了么?”
  唐无双想了想,道:“好像没有了。”
  青衣人道:“你的牙齿……”
  唐无双一拍手,道:“对了,我左面少了三颗牙,只因我那时初生之犊不畏虎,竟要去
找当时称拳掌无敌的『长白山王』比拳,被他一拳打在下巴上,非但打落了三颗牙齿,而且
嘴肿得足足有五天吃不下东西,说不出话。”
  青衣人道:“你切切莫要忘了,这是你生平的得意事之一,只因长白山王有名的性如烈
火,到长白山去找他麻烦的人,就算长着个铁头也要被他打碎,但你只不过被他打落了三颗
牙齿而已,所以你虽然打了次败仗,却败得很光采,时常都会张开嘴,让你的子孙瞧瞧你这
三颗被打落的牙齿。”
  唐无双笑道:“我记住了。”
  听到这里,俞佩玉又不禁满怀感慨。
  他也知道『万胜刀』、『八臂天王』、『银铃剑客』这些都是当年在江湖中响当当的人
物。
  那『长白山王』公孙火,更是长白一派的开山宗主,当时威名之盛,浸然已超越少林武
当之上。
  唐无双当时竟敢找这些人去决斗,可见他少年时必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铁汉。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他到了老年时,竟变成得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人了,他虽然出卖了
俞佩玉,但俞佩玉并不恨他,反而觉得他很可怜,如今冒充他的人既已准备好了,他的下场
岂非一定更悲惨。
  只听那青衣人叹了口气,道:“有些事别人虽然未必会留意,但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些才
好,因为只要有一处破绽被人看出,非但大事不成,阁下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了。”
  唐无双道:“不错,越要做大事,就越该小心,这道理我也懂得的。”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又道:“你平日起居的习惯,更不可有丝毫疏忽,譬如说,你现在虽
已退隐,但庄中一些比较重要的事,还是要取决於你,所以你的子女门徒,每天都有一定的
时候去问候你,听你的教训。”
  唐无双道:“我知道那是在我吃过早点之后。”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每天吃的是什么?”
  唐无双道:“我知道四川人不吃稀饭的,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是一大碗蛋炒饭,外带一碟
乾辣椒炒豆豉,越辣越好。”
  青衣人道:“你吃得惯么?”
  唐无双笑道:“开始时我一吃辣就冒汗,学了两年,总算学会了。”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规定几天洗一次澡……”
  他接着又问了些很琐碎的事,甚至连大小便都未放过,这『唐无双』居然有问必答,连
唐无双一天小便几次他都知道。
  由此可见,他们已将唐无双这个人里里外外,由头到脚都彻底研究过了,绝没有遗漏任
何一件事。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俞放鹤为了这件事,倒真费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咬牙道:“他这是有代价的。”
  姬灵风道:“不错,这么样一来,唐家在四川两百年的基业,就全都到了他手上,他无
论费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了。”
  朱泪儿道:“他们在这里等这青衣人来,原来就为了要他考验考验这冒牌的唐无双是不
是已经够资格出场了,可是,这青衣人又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会对唐无双的事了解得如此清
楚?好像连唐无双放个屁他都知道。”
  俞佩玉沉吟道:“这人想来必定是唐家的子弟。”
  姬灵风接道:“他不但是唐家的子弟,而且还必定是唐无双身旁很亲近的人。”
  俞佩玉叹道:“但如今他却将唐无双出卖了,唐无双若知道自己也有被人出卖的一天,
只怕就不会出卖别人了吧。”
  口口口
  这时,那青衣人似乎已将所有的问题全都问过了,厅中陡然沉寂了不来,俞佩玉他们也
立刻闭上了嘴。
  王雨楼和唐无双还在等那青衣人的下文,青衣人却也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们。
  过了半晌,王雨楼勉强一笑,道:“兄台是否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
  青衣人也不答话,却端起酒壶倒了三杯酒,缓缓道:“易容改扮之术,在江湖中虽已流
传数百年,但却往来永不能走入光天化日之中,只因一个人的易容术无论多么精妙,遇着明
眼人,还是一眼就可看破的,江湖传说中,虽有许多人能易容改扮成别人的模样,混入某一
秘密帮派中,将那一帮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骗过了,但那只不过是江湖传说而已,依我看来这
些传说只不过是后人加油添酱,附合而成的,绝不可信。”
  他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王雨楼和唐无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声不响,等
他说下去。
  青衣人果然又接着道:“但这易容术一到了当今盟主俞大侠手里,却立刻化腐朽为神
奇,只因他竟能将医道和易容术台而为一,再加以极精密的计划和极谨慎的研究,他对易容
术的革新与创意,实在可说是空前绝后的。”
  听到这里,王雨楼和唐无双才松了口气,展颜一笑。
  青衣人凝注着唐无双,沉声道:“他竟能创造出阁下这么样一个人物,实在令我佩服得
五体投地,如今莫说别人分不出阁下是真是假,就连我都分不出了。”
  唐无双喜动颜色,道:“如此说来,我已经可以去得了么?”
  青衣人也终於展颜一笑,道:“阁下此去,已是万无一失了。”
  他双手击杯,接着又道:“在下先敬两位一杯,预祝两位马到功成。”
  话犹未了,忽然一人笑道:“你若要敬酒,还少了一杯。”
  口口口
  这声音就是从里面一间屋子传出来的。
  青衣人面色骤变,探手人囊,厉声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很清秀的少年懒洋洋从里面走了出来,精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犊鼻裤,望着青
衣人笑道:“阁下的手千万莫要拿出来,唐家的暗器,我可吃不消。”
  青衣人倒退两步,瞪着王雨楼道:“屋子里居然还有人,两位难道不知道?”
  王雨楼勉强笑道:“自然知道的,但这位兄台却不是外人。”
  青衣人道:“哦?”
  那少年淡淡笑道:“阁下千万莫要紧张,我不但是你们的朋友,也是俞放鹤的朋友。”
  他居然在王雨楼面前直呼『俞放鹤』的名字,那青衣人也似觉得有些意外,怔了半晌,
道:“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说出名字来让你吓一跳,只可惜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而已。”
  王雨楼乾咳两声,道:“这位杨子江杨公子,乃是盟主的世交……”
  那少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笑道:“你用不着骗他,也用不着替我戴高帽子,莫说俞
放鹤不认得我的父母,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和人家去攀那门子的世交。”
  王雨楼脸上阵青阵白,那青衣人显然也怔住了。
  杨子江却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杨子江么?”
  那青衣人想笑,却笑不出,呐呐道:“抱歉得很。”
  他正不知该说什么,杨子江已大笑着接道:“你自然不会知道的,这件事更和你一点关
系也没有,你抱歉什么?”
  他抄起杯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又道:“告诉你,因为我是从扬子江里被人捞出来
的,所以才叫做杨子江,想来我一生不来就讨人厌,所以连我的爹娘都不愿意要我,他们倒
真是聪明人,好像早已算准我长大后会更讨人厌的。”
  王雨楼、唐无双和那青衣人都僵在那里,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暗暗
忖道:“这人居然知道自己讨厌,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杨子江已坐了不来,笑嘻嘻道:“好在我们并不要交朋友,所以你们虽然觉得我讨厌,
也没什么关系,要知道你们虽讨厌我,我也未见得喜欢你,看非俞放鹤求我来,你们就算用
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懒得来的。”
  那青衣人似乎实在忍不住了,冷冷道:“盟主为何定要叫阁下前来,在下倒有些不
懂。”
  杨子江笑道:“你真的不懂么?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就因为他生怕有人会来要你们的
命,所以才求我来保护你们。”
  那青衣人冷笑道:“纵然有人想来要我们的命,我们自己也可应付的,用不着阁下费
心。杨子江道:“哦,你真有本事自己应付么?”
  青衣人道:“哼!”
  杨子江大笑道:“如此说来,你想必认为你自己的武功不错了,是么?”
  青衣人道:“若论武功,在下倒不敢妄自菲薄。”
  杨子江笑嘻嘻道:“你认为自己的武功不错,在我眼中看来,却不怎么样,我若想要你
的命,实在比吃豆腐还容易。”
  青衣人『吧』的一拍桌子,霍然长身而起。
  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了一眼,竟丝毫没有劝阻之意,只因他们也想瞧瞧这杨子江究竟能
有多大的本事。
  只听杨子江叹了口气,道:“你难道想找我比划比划不成?”
  青衣人怒道:“正有此意。”
  杨子江道:“好!”
  这『好』字出口,桌上灯光一闪,他的人竟忽然不见了。
  青衣人显然吃了一惊,刚想要转身,但他的身子还未转过去,只觉有人在他身后,往他
的脖子上吹了口气。
  只听杨子江悠悠道:“我若真想要你的命,你的脑袋只怕已经搬家了。”
  青衣人厉喝一声,反手一挥,已有一串寒星暴射而出,谁知他身后竟连个人影子都没
有。
  十馀点寒星已全都钉人墙里,响声叮咚,如珠落玉盘,再看杨子江已又坐到他原来的位
子上,好像从来也没有站起来过。
  这少年身法之诡异飘忽,非但令王雨楼等人耸然失色,就连复壁中的俞佩玉也不禁为之
动容。
  若论轻功之妙,非但他自己无法和这少年相比,就连那目中无人的海东青,都难望其项
迭C青衣人怔在那里,已是汗出如浆,他脸上抹的油烟虽厚,但还是被汗水冲得白一条、灰
一条,就像是变成了个三花脸。
  杨子江淡淡道:“你现在服了么?”
  青衣人双拳紧握,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杨子江笑道:“其实你非但用不着难受,反倒应该高兴才是,有我这样的人保护你们,
还有谁能伤得了你一根汗毛。”
  王雨楼咯咯乾笑道:“兄台轻功之妙,当真令在下开了眼界。”
  唐无双也陪笑道:“放眼天下武林,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的轻功能比得上兄台了。”
  这两句虽然是恭维话,但也实在被杨子江的轻功所慑,谁知杨子江听了这两句话,脸色
反而沉了不来,冷冷道:“两位这些话在这斗室中说说还无妨,若是到处去张扬,杨子江颈
上这颗大好头颅,只怕就要断送在两位手上了。”
  唐无双笑道:“兄台这是在说笑了,就凭兄台这身轻功,难道还会怕了别人么?”。
  杨子江冷笑道:“在两位眼中看来,我的轻功自然是很不错的了,这只因功夫真正好的
人你们非但没见过,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
  唐无双忍不住道:“在下虽然孤陋寡闻,但江湖中以轻功成名的大家,在下倒也知道几
位。”
  杨子江道:“哦?你知道的是那几位?”
  唐无双道:“譬如说,华山派的『芙蓉仙子』、百花门的『海棠夫人』、丐帮的『红莲
帮主』,以及武林七禽、江南四燕、关东的独行侠盗『没影子』……”
  杨子江冷笑道:“这些也配称得上是轻功名家么?”
  唐无双陪笑道:“这些人的轻功虽然比不上兄台,但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的身手
了。”
  杨子江道:“一流的身手?哼!他们只怕连第八流都轮不上。”
  唐无双嘴上虽然不敢再说什么,心里却显然很不服气,只见杨子江又喝了几杯酒,才悠
然道:“你们在江湖中也总算混了不少时候,可曾听说过『回声谷』这地方么?”
  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了一眼,都摇头道:“未曾听起过。”
  杨子江道:“我也知道你们绝不会听说过这地方的,只因你们若是听说过,此刻只怕就
不能坐在这里陪我喝酒了。”
  王雨楼脸上变了变颜色,终於也忍不住问道:“那回声谷中,难道也有位轻功了得的人
物么?”
  杨子江竟叹了口气,道:“那回声谷中的人物,又岂只是轻功了得而已,他们的轻功简
直是出神入化,令你连想像都无法想像。”
  他又喝了杯酒,才接着道:“你可知道那地方为何叫回声谷?只因那里的人,就像山谷
中的回声一样,你虽可听到他们的声音,却永远休想见着他们的人影,你若得罪了他们,他
们也不会来打你杀你,但只要你一开口说话,就立刻可以听见他们的回声,你若是害怕,三
天都不敢说话,那么这三天之中,什么事都没有,但只要你一开口,旁边就立刻有他们的回
声响起。”
  王雨楼已听得面色如土,却强笑道:“他们若只不过是学学我说话,倒也没什么可怕
的。”
  杨子江道:“他们若只不过是学学我说话,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王雨楼怔了怔,又勉强笑着道:“兄台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杨子江道:“兄台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王雨楼变色道:“兄台你……你……”
  杨子江道:“兄台你……你……”
  王雨楼额上已沁出汗珠,闭起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杨子江这才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学你说了三句话,你还可看到我在这里,你已经觉
得有些受不了,那么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有个你看不见的人,整天整月的在旁边学你说话,
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只要你一开口,那声音就立刻在你旁边响,但你无论用什么法子,却
休想瞧见他的人影。”
  他眼睛盯着王雨楼,缓缓道:“我问你,这种日子你可过得下去么?”
  王雨楼已是汗如雨下,默然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种日子,我只怕过一
天就要发疯了。”
  杨子江冷冷道:“他正是要逼你发疯,你只要得罪了他,他虽不杀你,但却要逼得你自
杀,据我所知,只要是被他们缠上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捱得过三个月的。”
  唐无双应声笑道:“世上真有轻功如此可怕的人么?”
  杨子江道:“他们轻功之可怕,我怎能描叙得出,你若未亲身体验过,也永远想像不到
的。”
  唐无双乾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小心些了,莫要得罪了他们。”
  杨子江道:“这点你们大可放心,他们绝不会来找你的,你若想他们来找你,至少还得
回去再苦练三十年的功夫。”
  唐无双虽然又羞又恼,却也不敢开腔。
  杨子江悠然接着道:“若论轻功,他们才真正可算是天上飞的鹰燕,那些号称武林七
禽、江南四燕的人,比起他们来,只不过是几条在地上爬的泥鳅。”
  王雨楼忍不住道:“那么兄台呢?”
  杨子汪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勉强能算是只小麻雀而已。”
  那青衣人忽然冷笑,接道:“如此说来,连阁下自己的头颅都难免要被别人取去,又怎
能保护别人呢?”
  杨子江淡淡道:“你只管放心,那些想要取你头颅的人,有我已足够应付了,至於那些
能取我头颅的人么……”
  他『嘿嘿』笑了两声,才接着道:“你就算自己将头割不来送到那些人的面前,他们也
不会瞧一眼的,因为你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实在不值一文。”
  青衣人呆了半晌,忽然跺了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王雨楼和唐无双本想去拦他。
  杨子江却已冷冷道:“让他走吧。”
  王雨楼暗笑道:“此人虽然不值一文,但若令他就此负气而去,只怕也有些不便。”
  杨子江道:“你是怕他漏机密?”
  王雨楼道:“盟主虽已和他谈妥了交换条件,但这种人既能背叛他自己的骨肉至亲,说
不定也会背叛我们的。”
  杨子江悠然道:“那么,你为何不能追上去杀了他。”
  王雨楼似也怔了怔,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兄台莫非是故意将他气走的。”
  杨子江倒了杯酒,淡淡笑道:“不错,在这种地方最好只谈风月,若是抡刀动剑,就煞
风景了,杀人,我倒觉得无所谓,但煞风景的事,我却从来不肯做的。”
  王雨楼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此刻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看来两个时辰已足够
了。”
  杨子江头也下抬,只是凝望着杯中的酒,冷冷道:“天亮之前你若还不能办好这件事,
你自己最好也赶快想法子逃命去吧。”
  王雨楼脸色变了变,扭头冲了出去。
  杨子江仍然凝注着他手里的一杯酒,竟像是想用眼睛将这杯酒喝下去,用酒来浇开他眼
中的忧郁。
  唐无双也不知道这冷酷的少年,为什么忽然又忧郁起来,他实在莫测高深,只有将一张
嘴也紧紧闭起。
  过了半晌,才听得杨子江缓缓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他去杀人,自己却坐在这
里。”
  唐无双暗道:“坐在这里喝酒,自然比跑去杀人舒服多了。”
  他心里虽这样想,嘴上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有陪笑道:“不知道。”
  杨子江沉声道:“只因我从来也没有杀过人,实在不愿为那种人开杀戒。”
  唐无双怔了怔,失声道:“兄台真的从来也没有杀过人么?”
  杨子汪笑了笑,道:“你不信?”
  他的笑容看来竟是那么萧索,缓缓接道:“其实,我也很想杀人的滋味,只可惜我自从
出道以来,竟从来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值得我杀的人。”
  『要怎么样的人才值得兄台动手呢?』
  杨子江目光忽然转到他身上,淡淡道:“等我遇见了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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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5 20:5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九章 黑夜追踪

  唐无双只觉这双眼睛忽然变得有如死鱼般的深灰色,却又像是透明的,他只瞧
了一眼,身上就有些发冷。
  幸好杨子江已站了起来,喃喃道:“屋里还有个人在等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失陪
了。”
  唐无双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位姑娘睡着了么?”
  杨子江冷冷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听到这些秘密的,只因我现在还舍不得要她
的命……至少今天晚上还舍不得……”
  唐无双勉强一笑,道:“既是如此,兄台只管放心去享受吧,在下……”
  杨子江道:“你还不想走么?”
  唐无双又怔了怔,道:“走?到那里去?”
  杨子江道:“唐无双自然应该回唐家庄去。”
  唐无双怔了半晌,呐呐道:“难道我一个人去?”
  杨子江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一个人还不敢走路么?”
  唐无双道:“可是……可是我……”
  杨子江沉下了脸,道:“你难道又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无双垂下了头,道:“是,我现在立刻就动身。”
  杨子江展颜一笑,道:“快去吧,你的乖女儿们现在只怕正在盼望着你回去。”
  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回去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事?你记下记得?”
  唐无双道:“在下怎敢忘记。”
  杨子江道:“很好,你现在动身,明天晚上只怕已到了唐家庄,最好连夜就将那几件事
办妥,三天之内你若是还办不妥,你最好也立刻想法子逃命去吧。”
  他忽又笑了笑,瞪着唐无双一字字的道:“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多小心些,说不定我就在
你背后听着哩。”
  口口口
  唐无双一走,俞佩玉、朱泪儿和姬灵风立刻也跟了出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和唐无双走一
条路。
  姬灵风皱眉道:“要揭破俞放鹤的阴谋,唐无双已是最大的关键,你为何不跟着他
去?”
  俞佩玉道:“但要揭破这唐无双的秘密,那青衣人就是最大的关键,我绝不能让他被王
雨楼杀了灭口。”
  姬灵风道:“你想,他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俞佩玉道:“现在我没有时间去想,因为想也想不出的。”
  姬灵风沉吟着又道:“但唐无双现在赶回去办的那几件事,关系也必定很大。”
  朱泪儿忍不住道:“不错,他一回去之后若立刻就要他的门人子弟到处去杀人,无论他
要杀谁,别人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姬灵风道:“还有,唐门毒药暗器的秘密若是被他送给俞放鹤,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所
以我们一定要先想法子阻止他。”
  俞佩玉道:“这些事虽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那神秘的青衣人,只要能
找到他,别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姬灵风忽然停住脚,道:“好,你们去找他,我还是回去盯着那姓杨的,杨子江,反正
以你们两人之力,要对付王雨楼和那青衣人已绰绰有馀了。”
  俞佩玉道:“这样也好。”
  姬灵风嫣然一笑,道:“你最好莫要忘记你和我们谈定了的事,说话的时候最好也小心
些,因为我说不定也在你背后听着哩。”
  口口口
  夜凉如水。
  露珠在青石板成的长街上,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就彷佛天上的星光一样,除了远处偶而
传来一两声更鼓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天地间彷佛又只剩下朱泪儿和俞佩玉两个人了。
  朱泪儿方才一直在不停的听,不停的看,不停的惊疑,不停的猜测,她已将别的事全都
忘记。
  但现在,凉风吹在她身上,星光照在她脸上,她忽然又想起她对俞佩玉所做的那些事她
的心立刻绞住了,眼泪不禁又要流了不来。
  俞佩玉走得很快,脸色也很沉重,他的目光虽然不停的在四面搜索着,但却并没有瞧朱
泪儿一眼。
  『他是不是觉得我在缠着他?』
  朱泪儿忽然停下脚步,道:“我……我也要走了。”
  俞佩玉一怔,回身道:“你要走?到那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很多,用不着你担心。”
  除了瞎子之外,谁都会看出她笑得是多么凄凉,多么辛酸俞佩玉只希望自己忽然变成个
瞎子。
  他只希望能硬得下心来,对她说:“好,你走吧,你一个人流浪我虽然不放心,但你跟
我在一起,只有更危险,因为我实在没有力量保护你,环境更不允许我带着你,你若跟着
我,反而会更伤心,因为我绝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
  怎奈这句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得出口来。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拉起了朱泪儿的小手,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只有将事情
弄得更糟。
  但他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天这么黑,风这么冷,他怎忍让这孤苦伶仃的小女陔一个人去流浪?
  朱泪儿眼泪终於又流了不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之声,自远而近。
  如此深夜,怎会有车马急行?
  道旁有个饮马的水槽,俞佩玉立刻拉着朱泪儿窜了过去,他们刚将身子藏好,车马已转
过街角,直奔过来。
  在别人眼中,这只不过是辆很普通的乌篷车,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若真是辆普通的乌篷
车,就不会在如此深夜放辔急行了。
  谁知车马转上这条街,竟渐行渐缎,彷佛已停下,车篷里竟忽然有个女子探出头来。
  俞佩玉从石槽后偷偷瞧出去,只能看到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发上一根碧玉簪,却看下
到她的脸。
  只听那赶车的道:“前面就是王寡妇牌坊了,还要不要再往前走?”
  那女子沉吟着道:“就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半晌,她又问道:“现在约莫是什么时候了?”
  赶车的用头上的白汗巾擦了擦脸,道:“四更已过,还不到五更。”
  那女子道:“约好的是三更,我们已经来迟了,他为何还没有到?”
  她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就彷佛一个刚自家里私奔出来的少女,到了约定的地方后,却
瞧不见她的情郎。
  车厢中竟又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也许他等得下耐烦,到别处去找我们去了。”
  那女子更着急,道:“他明知我们一定会来的,为什么不多等等?”
  另一女子道:“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自路旁屋脊上窜了不来,凄迷的夜色中,脸上黑黝黝的,
下辨面目。
  但俞佩玉却已看出他赫然正是那神秘的青衣人,原来他也早已有了预备,先就叫人在这
里接应他。,此刻他神色更惊惶,刚掠不来,就埋怨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女子道:“我们就因为赶得太急,半路上车轴断了……你呢?你为什么不多等等?”
  青衣人应声道:“我觉得后面像是有人跟踪,所以转了好几个圈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钻入车厢里。
  那女子头也缩了进去,道:“事情谈妥了么?”
  青衣人道:“说来话长,现在赶紧走吧。”
  那赶车的『呼哨』一声,车马又向前急驰而去。
  口口口
  王雨楼虽已残伤,但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了,这青衣人竟能摆脱他的追踪,显然是
个很机警的人。
  车上的那女子看来也很谨慎,而且女人大多比男人细心,若想在后面跟踪他们而不被发
现,想必不是件容易事。
  何况车轻马健,奔行甚急,以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人此时的精力,未必就能盯得住他们。
  俞佩玉正在犹疑着,谁知朱泪儿已自石槽后窜了出去,她娇小的身子,就像是只狸猫似
的,窜到马车下,绷在车底,俞佩玉要想阻止已来下及了,只见她的手自车底下伸出来轻轻
招了招,车马便已冲入夜色中。
  这小姑娘的胆子实在大得可怕,俞佩玉虽然担心,也只有在后面远远的跟踪,到了这种
时候,他更不能被对方发现,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和来历之前,他更不愿意轻举妄动,胡乱
出手。
  幸好这时更深人静,马车走出很远后,车声还可以听得很清楚,俞佩玉就随着车声一路
追下去。
  这是个陌生的城,他根本不能辨别道路,只知道马车走过的路,本来都铺着很整齐的青
石板。
  他这才发现这城市竟然大得可怕,他追踪着这马车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后,竟然还没有出
城。
  这时他的衣衫本已都湿透,气力又渐渐不支,因为他虽然晕睡了很久,但已又有一天水
米未沾了。
  人是铁,饭是钢,再强的人,也无法战胜饥饿。
  他三天三夜不睡觉,还可以勉强支持,但一天不吃饭,就有些吃下消了,他只觉两条腿
发软,整个人都是空的。
  幸好这时车行竟也渐渐缓了不来,密如连珠骤鼓般的蹄声,现在已变得宛如老妇敲椿疏
落可数。
  俞佩玉喘了口气,刚想停不来擦擦汗,谁知他的眼睛刚抬起来,就怔在那里,面上又变
了颜色。
  露珠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闪着光,远处有个贞节牌坊的黑影,道旁有个马的水槽这岂
非赫然正是他方才走过的那条路?
  这辆马车原来竟一直在这城兜着圈子,那青衣人难道吃饱了饭没事做,竟深更半夜的坐
着马车兜风!
  俞佩玉已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立刻用尽了气力追上去,只见那辆马车竟然还在前面
慢吞吞的走着。
  那匹淡灰色带着黑花的马,那辆很轻便的乌篷车,还有那头上扎着条白汗巾的马车夫俞
佩玉瞧得清清楚楚,这还是方才那辆马车。
  但这辆马车为何要在街上兜圈子呢?而且居然还敢兜回这条街来,那青衣人究竟在打什
么主意?
  俞佩玉实在想不通。
  他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他累得几乎要命,追了半夜,竟又回到原地了,早知如此,他还不
如就在这里等着。
  这时五更虽已敲过,天却还未亮,街上更不会有什么行人,只有街头的一家小,已亮起
了灯火。
  原来这是间小小的豆腐店,本来很清凉的晚风中,这时已有了新鲜豆腐和熬豆汁的香这
种香气对此时此刻的俞佩玉说来,只怕已可算是世上最大的诱惑,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进那小
去先饱食一顿再说。
  但他还是只有忍耐着,他不能放下这辆马车。
  谁知马车竟也在豆腐店前面停了不来,俞佩玉立刻窜在路旁的阴影里,躲在一家绸缎的
大招牌底下。
  只见那赶车的懒洋洋地下了马车,要了一大碗热豆汁,就蹲在门口,用双手捧着喝了起
来,喝得『忽噜忽噜』的响,还不时停不来叹口气,彷佛对这碗豆汁的滋味觉得非常满意。
  但那青衣人和那女子却都没有不来,车篷里也没有丝毫动静,他们的行踪那般隐密,行
色又那么惊惶,此刻怎会坐在车篷里等这赶车的慢慢喝豆汁呢?
  俞佩玉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了,再往车底一看,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
朱泪儿是否还在那里。
  俞佩玉不禁更着急。
  这时那赶车的终於已将一碗豆汁喝光了,长长伸了个懒腰,抛了几个铜钱在碗里,看来
立刻又要动身。
  俞佩玉就算再沉得住气,此刻也终於忍不住了,忽然自暗影中走出来,挥着手呼唤道:
“赶车的,这辆车搭不搭客?”
  那赶车的用那条已发了黄的汗巾擦着脸,笑嘻嘻道:“空车若不搭客,赶车的难道喝西
北风么?”
  空车!
  俞佩玉掌心里已淌出了汗,大步走过去,猛然掀起车篷上排着的布子,往里面一看车篷
里果然是空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再看车底下,朱泪儿也已不见。
  俞佩玉这一惊才真是非同小可,什么都不再顾忌,忽然窜过去,一把揪住那车夫的衣
襟,厉声道:“方才坐在你车上的客人到那里去了?”
  口口口
  车马奔行得那么急,朱泪儿躲在车底下,只觉全身的头都快被颠散了,马蹄和车轮带起
的尘土,就似乎和她有什么过不去,专门往她鼻孔里钻,她只觉自己的鼻子已彷佛变成了烟
囱。
  这种罪实在不是人受的,但她却只有咬牙忍着。
  她不但要屏住呼吸,闭紧嘴巴,还得用尽力抓住车底下的轴,否则她随时都可能掉下
去。
  幸好这时车篷中忽然传下了一阵阵说话的声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分散了她的痛
苦。
  只听方才那女子的声音道:“这些天来,我真想死你了,你呢,你想不想我。”
  那青衣人的声音只是在咳嗽,不停的咳嗽。
  那女子道:“你难道不想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噗哧』一笑,道:“你不必顾忌,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你就当我
已经睡着了好了,我非但不听,也绝不偷看。”
  那青衣人这才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想你,我……我……我怎么会做出这件事来?”
  那女子道:“你后悔了么?”
  青衣人柔声道:“我绝不后悔,为了你,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下后悔。”
  那女子『嘤咛』一声,然后就很久都没有声音了,朱泪儿虽然下太憧,但也知道此时正
是『无声胜有声』。
  她奇怪的只是:这青衣人难道就是为了他的情人才将唐家出卖的么?这女子又是什么人
呢?和唐家又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得那女子叹了口气,又带着笑骂道:“死丫头,你说过不偷看的,
怎么又偷看了。”
  另一女子咯咯笑道:“谁叫你一双脚乱动乱的,我还以为你忽然抽筋了哩。”
  那女子啐道:“这小鬼只怕是春心动了,否则怎么会这样乱说疯话。”
  另一女子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舂心动了,竟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在车上就
要……就要……”
  那青衣人赶紧又咳嗽起来,道:“你们已安排好去处了么?”
  另一女子道:“你只管放心,大姐一接到你的消息后,立刻就将所有的事都办妥了,为
了怕白天赶路下方便,她还先叫人在这城外安排了个住处,现在我们就要到那地方歇不来,
等到明天晚上天黑了再动身。”
  她又『噗哧』一笑,接着道:“其实大姐也不是怕白天赶路不便,她只不过是想和你
先……”
  那大姐轻叱道:“小鬼,你再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这姐妹两人像是已经变得很开心了,但那青衣人心里显然还是忧虑重重,沉着声音道:
“你是托谁来安排住处的。”
  大姐道:“自然是托很可靠的人。”
  青衣人叹道:“这世上可靠的人实在不多,你……”
  大姐道:“我只要他安排个住处,又没有说是干什么用的,他也不说得,你……你若还
不放心,我们到了那地方后,我将他杀了好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又吃了一惊。
  她实未想到笑得如此可爱的两姐妹,手段竟如此毒辣,竟好像将杀人看得和吃家常便饭
似的。
  过了半晌,那青衣人又道:“他为你们安排好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在那里?”
  大姐道:“我们一出城就可和他连络上了。”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道:“既是如此,你就叫车夫在城里兜圈子……”
  大姐讶然道:“兜圈子?为什么?”
  青衣人道:“到了前面,我们就跳下去,自己走出城,让这辆马车在城里兜圈子,这样
就算有人在后面缀着这辆马车,也没关系了。”
  那女子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如此小心了,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呀。”
  大姐道:“莫非……莫非事情出了什么变化么?”
  青衣人道:“没有,我的条件,他们全都答应了。”
  大姐道:“如此说来,事情既然已成,你还害怕什么?”
  青衣人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事已办成我才要分外小心。”
  大姐道:“为什么?”
  青衣人道:“只因我总览得他们要将我杀了灭口。”
  那少女抢着道:“今天和你见面的是什么人?”
  青衣人道:“就是俞放鹤的死党王雨楼,和那……假唐无双。”
  那少女冷笑道:“若是这两人,他们不跟来倒也罢了,若是跟来,就再也休想整个人回
去了。”
  青衣人道:“这两人虽下足为虑,但还有一人却可怕得很。”
  那少支道:“谁?”
  青衣人道:“他自称杨子江,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少女道:“这人的武功很高么?”
  青衣人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实在还未见过武功比他更强的高手,在他面
前,我苦练十多年的武功简直变得有如儿戏一般。”
  姐妹两人显然都有些吃惊,都沉默了不来。
  青衣人又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小心些好,尤其我……”
  他长叹着接道:“我的顾虑比你们更多,我……”
  那少女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莫要诉苦了,再诉苦大姐的眼泪都要掉不来了,我
听你的话就是。”
  过了片刻,又听得她的声音道:“老江,我们在前面就要下车,但你用不着停车,还是
尽快的赶着车在城里兜圈子,最少一个时辰才准停不来。”
  赶车的道:“是。”
  那少女道:“你若将我们的行踪漏出一个字,或是想偷懒,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下车了,
那么你就会受到什么罪,你自己总也知道。”
  赶车的道:“小……小人不敢。”
  那少女笑了笑,又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敢的,何况,我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你
根本就不知道。”
  口口口
  一听到他们竟要半路跳车,朱泪儿就开始着急起来。
  她若一直跟踪着这三人,那么就必定要和俞佩玉失去连络,她若留不来通知俞佩玉,那
么这三人必定早已去远了。
  她只知道他们的住处是在城外,但是城外的屋子也不知有几千几百栋,她又怎知道他们
藏在那一栋呢?
  朱泪儿正急得要命的时候,忽然想起身上还有匣胭脂,这也是『望花楼』姑娘们送给她
的『婚礼』之一。
  这匣胭脂不但颜色很好看,而且匣子也装潢得很精致,据说还是京城『天香斋』所制的
精品。
  朱泪儿一见到这匣胭脂就觉得很喜欢,随手就藏在怀里了,那时她当然想不到这匣胭脂
会有什么用的。
  但现在她却想到了,她腾出一只手,自怀中摸出那匣困脂来,将外面的匣子捏碎,用胭
脂在车底写了几个字。
  『我已跟踪出城……』
  虽然只写了六个字,但她的手已了,正想喘口气,谁知这时车中已有了响动,只听那青
衣人道:“这里四下无人,咱们走吧。”
  接着,她就瞧见三个人跳下车,脚尖一点地,立刻斜斜掠了出去,那两姐妹的身法,竟
似比那青衣人更快。
  朱泪儿也立刻松了手,『砰』的掉在地上,跌得她脑袋都发了晕,但她却也顾不得了,
一翻身就跳了起来,追着那三人掠了出去,她觉得自己的轻功比这三个人都要高一筹,所以
丝毫也不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
  那赶车的早已吆喝着赶马而去,更未发觉车底下忽然掉下一个人来,朱泪儿不禁有些沾
沾自喜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次跟踪实在可说是『胆大心细,乾净俐落』,就是二三十年的老江湖,
也未必能做得有她这么样漂亮。
  她却不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像她这么大胆子的人,就不能在江湖中混上二三十
年了。
  因为这种人绝对活不了那么长的。
  只见前面三个人走的地方越来越荒僻,他们的行动就也越来越大意,竟没有人回过头来
瞧一眼。
  朱泪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心里也更得意:“你们以为已将跟踪的人全都甩脱了么?
却不知还有我哩。”
  她这时已可瞧见那姐妹两人都穿着很合身的衣服,身材都很动人,就算在施展轻功奔行
的时候,看来也还是腰肢款摆,风姿绰约,若在花前月下,和情人携手漫步时,更不知要多
迷人了。
  只可惜朱泪儿还是瞧不见她们的脸。
  走了一段路后,那两姐妹竟又轻言笑语起来。
  朱泪儿到底还是不敢走得和她们距离太近,所以她们在说些什么,朱泪儿连一句都听不
清。
  这时东方已渐渐有了曙色,熹微的晨光中,只见前面一片水田,稻穗在微风中波浪起
伏。
  水田畔有三五间茅舍,墙角后蜷曲着的看家狗,似乎已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忽然跃
起,汪汪的对着人叫。
  茅屋后还有个鱼池,池畔的小园里,种着几畦碧油油的菜,竹篱旁的小黄花,却似正在
向人含笑招呼。
  这正是一幅标准的『农家乐』,但朱泪儿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她本是在农村小镇里长
大的,对农家的风光本不陌生,这里有稻田、有菜圃、有仓,有鱼池,甚至还有看家的狗。
  那么,这里缺少的是什么呢?
  前面三个人脚步忽然停顿不来,四面瞧了瞧,然后就笔直向那农家走了去,身材较丰满
的一个女子还笑着道:“一定就是这里了,绝不会错。”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特别大,连朱泪儿都听到了。
  青衣人也说了句话,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绝不会错?』
  那女子笑道:“因为这里没有鸡叫,你可见过乡村里有不养鸡的人家么。”
  另一少女也笑道:“农家养不养鸡,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会知道”青衣人果然还
像是下大懂,又问了一句话,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多,泪儿还是听不到。
  她只听到那女子又笑着道:“种田的人家,绝没有不养鸡的,但公鸡却是我们最忌讳的
东西,这家人没有鸡,一定是因为我派来的人已将鸡全都宰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自然也想起这里缺少的东西就是鸡了,因为她也知道农村人家绝没有
下养鸡的。
  但这两个女子为什么见不得公鸡呢?
  这道理别人就算想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想得通,但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她
忍不住笑了笑,喃喃道:“原来她们两人也是我的同行,这倒有趣得很。”
  她知道公鸡正是百毒的克星,所以江湖中以使毒为主的教派,都将公鸡视为凶恶不祥之
了。朱泪儿年纪轻轻,对江湖中的勾当知道得更少,但却下折不扣的是个使毒的大行家,这
道理她怎会不憧。
  这时茅屋中的人已被犬吠声惊动,一个青衣汉子打着呵欠出来查看,一见到来的是这两
个女子,他立刻垂下手,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连打了一半的呵欠都吓得缩了回去,只是躬
着身,陪着笑道:“堂主现在才到么?小人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那两个少女只挥了挥手,就走进了茅屋,那条狗还在叫,青衣汉子了地两脚,得地夹着
尾巴直跑,然后茅屋的门就关了起来,接着,已渐渐发白的窗纸上就亮起了灯火。
  朱泪儿轻轻掠过去,躲在那座仓后,那条狗虽然又瞧见陌生人来了,但却不敢再叫,只
是伸着舌头喘气。
  窗纸像是新糊的,又白又乾净,朱泪儿很想到窗户那边去瞧瞧,但转念一想,现在既已
追出了他们三个人的落脚处,就该立刻回去找俞佩玉才是,因为她也想到俞佩玉现在一定很
着急。
  她正在犹疑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谁知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轻轻的一笑,宛如
银铃般的一笑。
  朱泪儿也难免吃了一惊,转过头,就瞧见两个人一左一右,自仓前面转了过来,赫然正
是那两个神秘的女子。
  她终於见到她们的脸了。
  她们非但都很美,而且,都有种说不出的媚熊,这种媚态彷佛是自骨子里发出来的,别
人学也学不像。
  她们身上穿的虽然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裳,但望花楼里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若和她们一
比,做她们的丫头都不配。
  身材较丰满的一人眼睛似乎比较大些,但她的妹妹看来却更有吸引力,笑得也更动人。
  妹妹笑嘻嘻的望着朱泪儿,柔声道:“小姑娘,早上的风大,你不怕着凉么?”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也笑嘻嘻的望着她,道:“我就因为屋子里太闷,所以才出来逛逛
的。”
  那少女道:“你就住在附近?”
  朱泪儿道:“嗯。”
  那少女道:“这么样说,我们倒是邻居了。”
  朱泪儿道:“是呀,谁说我们不是呢?”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既然是邻居,你就到我们屋里去坐坐吧,我们有刚炖好的牛肉
汤,把锅粑泡在汤里吃,又解馋,又暖和。”
  朱泪儿也笑着道:“好,其实我早就想进去拜望你们了,何况还有牛肉汤吃呢?”
  那姐姐一直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此刻以手拊掌道:“我们刚搬到这里来,正愁没有朋
友,谁知这种乡下地方竟有姑娘你这样又聪明,又大方的人物。”
  她们一左一右,陪着朱泪儿往屋里走,还不住笑着说朱泪儿『漂亮可爱』,就像是真的
很开心。其实她们自然早就发现朱泪儿跟在她们后面了,她们故意作出很疏忽的样子,就是
想诱朱泪儿来。
  她们见到朱泪儿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却不知道朱泪儿更没有将
她们放在心上。
  朱泪儿又不是呆子,自然也已看出了她们的用意,但想到这姐妹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下
毒,朱泪儿肚子里就觉得很好笑。
  “你们以为我很好欺负的么?要骗我到屋子里下手么?告诉你,你们今天遇见了我,就
算你们倒楣了。”
  她觉得这姐妹两人实在是班门弄斧。
  可是她却未想到这茅舍里竟会布置得如此漂亮,而且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像是已洗过
几十次。
  那青衣人并不在这屋子里,方才出去迎接她们的那汉子也不在,朱泪儿心里暗暗忖道:
“莫非她们已将那人杀了灭口?”
  那妹妹直拉着她问长问短:“你贵姓呀?住在那里呀?多大年纪了呀?家里还有些什么
人呀?”
  朱泪儿就随口胡诌,说得她自己也暗暗好笑,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说谎原来也很有天
才。
  她却不知女人说谎的天才本是天生的,男人却非久经训练不可。
  过了半晌,姐姐就从后面厨房里拿出了三双筷子、三只汤匙,大盘油炸锅粑,还有三大
碗牛肉汤。
  牛肉汤果然是刚炖好的,还冒着热气,显然,那狗的汉子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等她们
来吃早点的。
  那姐姐笑着道:“小妹妹,牛肉汤冷了就有膻气,快趁热来吃。”
  朱泪儿眨着眼睛,忽然道:“我不敢吃。”
  那姐姐像是怔了怔,道:“你为什么不敢吃呢?”
  朱泪儿笑道:“我们乡下人,除了逢年过节外,难得吃到一次肉,这么大一碗牛肉汤,
我怕吃了会泻肚子。”
  那姐姐展颜一笑,道:“你放心,这牛肉汤虽然浓,但油却不重,吃不坏肚子的。”
  朱泪儿笑嘻嘻道:“真的吃不死人么?”
  姐姐的脸色像是有些变了,望了妹妹一眼。
  妹妹就娇笑着道:“这位小妹妹真会说笑话,牛肉汤怎么吃得死人呢?”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好,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果然坐不来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那姐妹两人也在旁边陪着她吃,两人还在悄悄使着眼色。
  妹妹用眼色在问姐姐:“她这碗汤里你有没有放『待别的作料?』姐姐就笑了笑:“我
忘不了的。”
  突听朱泪儿笑道:“这碗汤真好吃,只可惜我有点吃不惯你们这种特别的作料?”
  姐妹两人又都怔了怔,妹妹娇笑道:“汤里那有什么特别的作料呀。”
  朱泪儿道:“没有特别的作料,我吃了舌头怎么会发麻呢?”
  姐姐笑道:“这也许是盐放得太多了。”
  朱泪儿叹了口气,喃喃道:“盐放得太多,有时也会咸死人的。”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那姐妹两人还好像很吃惊,失声道:“小妹妹,你怎么样了呀?”
  但过了半晌,朱泪儿还是躺在桌子底下,动也下动,嘴角竟流出白沫子来了,姐妹两人
这才松了口气。
  妹妹拍着心口笑道:“方才真吓了我一跳,听她那样说话,我还以为她是个行家哩。”
  姐姐笑道:“她若真是行家,就不会喝下我这碗牛肉汤了。”
  妹妹道:“你下的药份量很重?”
  姐姐道:“不重但也不轻,就算胡佬佬那样的大行家,喝下我这碗汤后,也休想再爬得
起来。”
  只听『嗖』的一声,那青衣人已从后面窜了出来,俯身瞧了朱泪儿一眼,皱起了眉,
道:“你怎么能毒死她?”
  姐姐板起了脸,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认得她不成?”
  那青衣人还未说话,妹妹已笑道:“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姐姐已吃醋了。”
  青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就因为不认得她,所以才要留下她的活口。”
  姐姐还是板着脸道:“为什么?你难道还想跟她交个朋友吗?”
  青衣人着急道:“我不问清楚,怎知是谁派她来的?还有没有人跟她一起来?”
  他长叹着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吃醋?还不信任我?”
  姐姐展颜一笑,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柔声道:“我怎会不信任你,我……我只不过跟
你说着玩的。”
  妹妹却撇着嘴道:“你生什么气呀,姐姐若不喜欢你,怎会为你吃醋?若有人肯为我吃
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青衣人已笑了,道:“我也不是真的生气,只不过……”
  姐姐抢着道:“只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下的毒并下重,她暂时还死不了,你若要问她的
诂,我还可以把她救活。”
  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朱泪儿忽然笑道:“不必费心了,只要你们想我活回来,我自己
就会活回来的。”
  她开口说话时,已闪电般出手,那青衣人正想回来探她的脉息,於是,他的手腕就被朱
泪儿一把扣住。
  他再也想不到这小姑娘竟会死而复活,更想不到她手上竟有这么好的功夫,他只觉全身
发麻,连动都不能动了。
  那姐妹两人自然更都被惊得怔住,妹妹瞪着姐姐,像是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难道
真把盐当成了毒药?”
  姐姐自己更莫名其妙,更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汤里的毒药是她亲手放下去的,她自己自然绝不会弄错,那份量就算一匹马也吃不消
的。
  可是,这小姑娘吃下去之后,为什么连一点事都没有呢?
  朱泪儿瞧着她们,只是吃吃的笑。
  妹妹眼珠子一转,忽也笑道:“小妹妹,你以为我们真要下毒害你么?我们方才只不过
故意吓吓你的,你想,汤里若真下了毒,你怎么吃得消。”
  朱泪儿立刻点头道:“是呀,汤里要真下了毒,我岂非早已死了。”
  妹妹娇笑道:“是呀,我们只不过在汤里搁了一些香料,而且,还是别人特地从交趾那
边带回来的哩。”
  朱泪儿道:“哦?”
  妹妹忽然跑进厨房,拿了个小瓶子出来,笑着道:“你看,就是这种香料,一点毒也没
有。”
  朱泪儿道:“真的没有毒吗?我倒想看。”
  妹妹似乎觉得有些喜出望外,因为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骗这小丫头一点,谁知这小丫头竟
自己说出来了。
  她立刻笑道:“你只管吧,若是有毒,你找我算帐就是。”
  朱泪儿笑道:“若是有毒,我岂非就被毒死了,怎么能找你算帐呢?”
  妹妹又吃了一惊,陪笑道:“这……”
  她正不知该怎么说,谁知朱泪儿又已笑道:“你将瓶子抛过来吧,这么香的东西,我好
歹都要一点。”
  她果然接着那瓶子,用嘴咬开瓶盖,因为她的右手还是在扣住那青衣人的脉门,不肯放
松。
  那姐妹两人实在被这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弄糊涂了,也不知她是个聪明人呢?还是个呆
子?
  但等到朱泪儿真的将瓶子里的粉未往舌头上倒时,妲妹两人面上终於还是忍不住露出了
喜色。
  因为她们知道这瓶子里的药非但有毒,而且还毒得厉害,现在她们亲眼瞧见这小姑娘将
毒药往嘴里倒,那是再也不会弄错的了,姐妹两人不禁在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小丫头毕
竟是个呆子。”
  只见朱泪儿嘴里啧啧有声,还笑着道:“果然香得很,能到这么香的东西,就算被毒
死,也不冤枉了。”
  她一面说着话,竟将整瓶毒药都倒在嘴里。
  那姐妹两人虽然欢喜,又觉得很可惜。
  这瓶毒药比金子还珍贵得多,就算要毒死十来条大汉也足足有馀,这小丫头却一个人将
它全吞了下去。
  她们只觉这简直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
  妹妹叹了口气,忽然道:“一、二、三……”
  她知道只要数到『三』字,这小丫头就得倒下去,因为吞下这么样一瓶毒药后,就算铁
打的人也要烂成一堆泥的。
  谁知她数到『三』之后,朱泪儿不但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替她数了下去:“四、五、
六、七、八、九……”
  妲妹两人这才真的被吓呆了。
  朱泪儿望着她们笑道:“这香料味道的确不错,只可惜太少了些,要吃嘛,至少也要吃
个十瓶二十瓶的才过瘾。”
  她将空瓶子抛在地上,吃吃的笑道:“你们要请客,就不该这么小气呀,再拿几瓶出来
吧。”
  那姐妹两人那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
  她们也并不是没有经过风,遇过浪的人物,武林中的高手她们也见过不少,她们从来也
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这小姑娘,却实在令她们无话可说。
  那青衣人一直在等着机会,现在也知道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他这才长长嗅了口气,道:
“在下等有眼无珠,竟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
  朱泪儿笑道:“我也并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肠胃比别人好些而已。”
  那姐姐跺了跺脚,嗄声道:“好,我们认栽了,但你……你究竟要拿他怎么样?”
  朱泪儿道:“我也并不想……”
  她语声忽然顿住,只因她发现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谁也没有看出这人究竟是从什么
地方来的。
  这人就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了不来,地下长了出来。
  口口口
  屋里虽然还燃着灯,但外面的天光已很亮,日色斜斜的照进窗户,就照在这个人的身
上。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正在不停的打呵欠,就好像已在这张椅子上睡了
一觉,现在刚醒过来似的。
  但这人却并不是个老头子,他非但很年轻,而且还长得很好看,只不过眼睛老是睁不
开,总像是没有睡足觉的模样。
  那姐妹两人发现屋子忽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自然也难免吃惊,但却没有那青衣人
和朱泪儿吃惊得厉害。
  因为朱泪儿是认得这个人的,那青衣人更认得,瞧见这人来了,他固然吃惊,也有些欢
喜。
  他只望这人会出手救他。谁知这人打了七八个呵欠后,只是望着他嘻嘻的笑,全身就好
像连一根骨头都没有,整个人都赖在那张椅子上。
  青衣人忍不住陪笑道:“杨兄,这位姑娘你可认得?”
  那人笑嘻嘻道:“看她拉着你的手舍不得放,自然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朋友我若认
得,你岂非又要吃醋,又要跟我翻脸么?”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是呀,我们才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要问人家呢?”
  她嘴里说着话,手上却已用了力,那青衣人疼得汗都流了出来,那里还敢再说个『不』
字。
  那少年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你不肯在那望花楼喝酒,原来你还知道有这么样一个
好地方,有这么多标致的姑娘。”
  他忽然一拍桌子,道:“但你竟瞒着我们一个人偷偷的来,这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那姐妹两人面上都现出怒容,青衣人赶紧道:“小弟虽是一个人来的,但却再三向这几
位姑娘说,当今天下第一位少年英雄,就是杨子江杨大侠。”
  那少年忽然仰苜大笑起来,道:“我杨子江原来是个少年英雄么?这倒连我自己都不知
道。”
  朱泪儿目光闪动,忽又笑道:“这位杨大侠刚来,肚子一定也有些饿了,你们还有牛肉
汤,为什么下替杨大侠装一碗来?”
  那姐妹两人犹疑了半晌,姐姐瞧了瞧朱泪儿的手,又瞧了瞧那青衣人头上的汗水,只有
陪笑道:“是,我这就去装。”
  杨子江大笑道:“下必了,我既不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也不是凤三的徒弟,姑娘这特制
的牛肉汤,我是万万吃下消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这神秘的少年人竟会知道她的来历,那姐妹两人自然更想不到她是销
魂宫主的女儿。
  她们都不禁用眼睛去瞟她,朱泪儿的眼睛却瞪着杨子江,道:“你怎会认得我的。”
  杨子江笑嘻嘻道:“姑娘你现在已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了,我听了姑娘在李渡镇上做的事
后,早已想见姑娘一面,因为姑娘跟我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坏蛋。”
  朱泪儿怒道:“谁跟你一样?鬼才跟你一样。”
  杨子江笑道:“据在下所知,李渡镇上的冤鬼,到现在至少已有百把个了,那些人难道
不是死在姑娘手上的么?”
  他哈哈大笑,接着道:“姑娘年纪还小,已有如此成就,前途正是未可限量,而在下之
心黑手辣,也绝不在姑娘之下,所以姑娘和我正是天生的一对。”
  朱泪儿肚子都快气破了,只觉这人脸皮之厚,实在是天下少有,她见过的坏人虽不少,
但却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坏蛋的,现在这少年非但承认自己是个大坏蛋,而且还好像觉得很
得意。
  那妹妹忽然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说她是坏蛋,我也不是好人呀。”
  杨子江咐掌道:“不错,这屋子里实在连一个好人也没有。”
  妹妹眼波流动媚笑道:“那么,我和你岂非也正是一对。”
  杨子江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瞧了她一遍,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好像她身上是赤裸裸的,
一丝不挂。
  她只恨不得将这双眼珠子挖出来,但脸上却笑得更甜,咬着嘴唇道:“你看够了吗?怎
么样?”
  杨子江眯着眼笑道:“很好很好,你就做我的老二吧,我这人一向是来者不拒,多多益
善。”
  妹妹吃吃的笑着,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丝巾在他脸上一扬,娇笑道:“好个贪心的小
色鬼,就只我一个人,你已经吃不消了,你还想要几个。”
  她笑得虽甜,但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瞪着杨子江,等着他倒下去,只因已不知有多少
色鬼在她这块丝巾下倒了下去。
  谁知杨子江却大笑道:“你用这块小手巾,就想将我的心勾去么?这没有用的,我的心
早已抛在扬子江里王八了。”
  姐妹两人鼻尖上都沁出了汗,姐姐暗中咬了咬牙,身子忽然滴溜溜一转,七道金光已闪
电般飞了出来。
  谁知杨子江的手只轻轻一扬,七道金光竟又飞了回去,去势竟比来势更快,只听『夺』
的一声,七柄金刀已同时钉入墙里,其中还有柄金刀的刀尖上,竟带着那姐姐的一绺头发。
  现在,连朱泪儿的脸色都变了,她实在不知道这人的武功是怎么练的,那姐妹两人更已
面无人色。
  杨子江却将一双腿高高跷到桌子上,笑嘻嘻道:“我这手功夫,你们没见过吧?你们若
还想瞧瞧我别的功夫,不妨就将你们身上的破铜烂铁全使出来。”
  妹妹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们已服了你。”
  青衣人厉声道:“你此来若是想杀我灭口,就快动手吧,莫要难为了她们。”
  杨子江叹着气道:“好个多情种子,难怪这位姑娘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只不过,你怎
知我是要来杀你的?说不定我是来救你的呢?”
  朱泪儿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杨子江如今也学会骗人了。”
  杨子江懒洋洋的笑道:“我为何要骗他,我要杀他,固然容易得很,要救他也不过只是
举手之劳而已。”
  妹妹柔声道:“那么,你究竟是想救他呢?还是想杀他?”
  杨子江微笑道:“你要我说真话么?”
  妹妹道:“嗯。”
  杨子江道:“好,我告诉你,我要先从这位小姑娘手上将他救不来然后……”
  姐姐忍不住失声道:“然后怎样?”
  杨子江淡淡道:“然后再杀了他,然后再找你们三个小姑娘开开心等到我玩腻了就将你
们三个人用绳子困起来,全都卖到望花楼去。”
  这种话他竟能面带着微笑,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就好像这种事就很稀松平常,值不
得大惊小怪。
  朱泪儿、青衣人,和那两姐妹又惊又怒,简直气得血都快吐了出来,一时间反而说不出
话了。
  他们只觉这少年心之黑,手之辣,脸皮之厚,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一半。
  杨子江微笑着道:“你们看我斯斯文文,秀秀气气,以为我做不出这种事来么?那你们
就错了,我这人非但说话最老实,而具言出必行,绝无更改。”
  他缓缓站了起来,笑眯眯的望着朱泪儿道:“现在我就要从你手上将他救不来了,你留
神吧。”
  朱泪儿忽然放松了手,沉声道:“你快逃,我来对忖他。”
  她这句话说完,杨子江还笑嘻嘻的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那青衣人怔了怔,纵身飞跃
而起,就想夺窗而出。
  接着,朱泪儿就向杨子江扑了过去。
  谁知她的身子刚动,杨子江的人已不见了,只听『砰』的一声,那青衣人已自半空中落
下,跌在地上。
  再看杨子江已到了桌子对面,还是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还是跷得高高的,笑嘻
嘻道:“你们看,我不是吹牛吧,我根本没有动手,只说了一句话,就将他救不来了。”
  姐姐颤声道:“现在你……你……”
  杨子江淡淡道:“现在我就要杀他了,你们放心,那并不太疼的。”
  他又懒洋洋的站起来,向那青衣人走了过去。
  青衣人躺在地上,竟已动弹不得。
  那姐妹两人跺了跺脚,忽然一把撕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鲜红的肚兜,晶莹如玉的肌
肤。
  她们的身材真是说不出的迷人,但她们的脸色却变得说不出的可怕,眼睛瞪着杨子江,
嗄声道:“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跟你拚了。”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你们难道想要和我同归於尽么?”
  姐妹两人齐声道:“不错。”
  她们手上已多了柄一尺多长的金刀,但是她们却并没有用这金刀去迎敌,反而用金刀指
着自己的胸膛。
  杨子江皱了皱眉,道:“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化血分身,解大法』?”
  姐姐厉声道:“你既然识货,就该知道厉害。”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这也没有用的,我若不想要你们死,你们想死也死不了。”
  他身子忽然向前飘了出去,那姐妹两人咬了咬牙,就想以掌中金刀划开自己的胸膛。
  朱泪儿似已看得呆住了,眼见这两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就将化为满天血肉,这满天血
肉只要有一滴溅在杨子江身上,杨子江也休想活了。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当,当』两声,两柄金刀已跌落在地上,那姐妹两人却已到了杨
子江怀里。
  他一手搂着一个,眼睛却瞧着朱泪儿,笑嘻嘻道:“抱歉得很,我只生了两只手,只好
让你等一等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忽然笑道:“你两只手既然都没有空,我就替你杀了他吧。”
  她知道这青衣人对俞佩玉很重要,他若死了,俞佩玉也许就永远再也无法证明那唐无双
是真是假。
  此刻她嘴里说着话,人已急掠而起,出手双掌,跟着出两脚,向杨子江的背后招呼了过
去。
  她以为杨子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但此刻两只手都抱着人,又怎么样再躲开她这全力之
一击。
  谁知杨子江身子忽然一转,竟将那姐妹两人,向朱泪儿送了过来,朱泪儿眼见自己这四
招全都要打在她们赤裸的胴体上,刚想收招变式,谁知就在这时,她只觉有人在她脖子后面
吹了口气。
  只听杨子江在她耳朵边笑嘻嘻道:“你就算跟凤三再练十年,也没有用的,还不如乖乖
的陪我玩几天吧,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教你几手真功夫,你就一辈子受用下尽了。”
  朱泪儿只觉耳朵边痒痒的,立刻全身都开始痒了起来,恨不得一脚将这人死,只可惜她
的身子也已不能动了。
  口口口
  杨子江将三张椅子放好,将朱泪儿放在中间一张椅子上,却将那姐妹两人一边一个,放
在两旁。
  这时太阳已破云而出,日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她们赤裸裸的胴体上,甚至连她们身
上的毛孔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朱泪儿虽然是个女子,但见到她们这般模样,心也不禁跳了起来,想动,动不了,想
骂,也骂不出口。
  杨子江竟将她们的哑穴也点了,不让她们说话。
  那姐妹两人脸涨得通红,目中似已喷出光来,但瞧见躺在地上的青衣人,她们又不禁流
泪。
  杨子江竟整了整衣衫,正色道:“今天是我这一生中的大日子,所以我要请三位姑娘来
参颧参观,参观我杀人的大典,我若杀得不好,还请三位姑娘多多指教。”
  他居然鞠了个躬,又道:“只因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开杀戒,我本不想
拿这种人来破戒的,但找不到别人,也只好将就了。”
  那姐妹两人满眼痛泪,嘴唇都咬出血来。
  杨子江从地上拾起那柄金刀,用那姐妹脱不来的衣裳擦得乾乾净净,缓缓走到青衣人身
旁,忽又回头道:“三位姑娘是否还有朋友要来,若有朋友要来,那真是再好也没有,如此
隆重的盛典,只有三位来宾未免太少。”
  朱泪儿本来一心在盼望着俞佩玉赶来,但现在,她只望俞佩玉莫要来了,因为这少年的
武功实在太可怕。
  杨子江叹了口气,喃喃道:“别人都说杀人是件很刺激的事,我现在怎地连一点感觉都
没有呢?”
  他懒洋洋的走到那青衣人面前,懒洋洋的笑着道:“你若觉得疼,就眨眨眼睛,我就会
让你死得快些,因为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眼见他这一刀已将刺下,那姐妹两人的眼泪,已断线珍珠般流了不来,谁知就在这时突
听窗外一人道:“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杨子江面色忽然变了,一步冲到窗前,又嗖的退了回来,厉声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也厉声道:“什么人?”
  杨子江面上已无一丝血色,道:“你……你难道真的是……”
  他这句话未说完,已『砰』的撞开另一边窗子,一枝箭般窜了出去,大喝道:“应声
虫,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们来缠我,我也不是好惹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人已远在几十丈外。
  那姐妹两人全都呆住了,朱泪儿却是又惊又喜,她实在想不到应声虫会来救她们,对这
位神秘的奇人,她更充满了仰慕与好奇之心,她睁大了眼睛瞪着那窗子,只希望他露一露
脸。
  只听『砰』的一声,这道窗户也被撞开。
  居然真的有个人从窗外掠了进来。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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