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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三 少 爷 的 剑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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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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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三章 血洗红旗

  阴森的庙宇,沈默的神祗,无论听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开口的。
  可是冥冥中却自然有双眼睛,在冷冷的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和罪恶,真诚和虚假,他自
己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却自然会假一个人的手,来执行他的力量和法律。这个人,当然
是个公正而聪明的人,这双手当然是双强而有力的手。
  铁义忽然又道:「可是谢大侠也一定要特别小心,铁开诚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的
剑远比老镖头昔年全盛时更快、更可怕。」
  谢晓峰道:「他的武功,难道不是铁老镖头传授的。」
  铁义道:「大部份都是,只不过他的剑法,又比老镖头多出了十叁招。」
  他目中露出恐惧之色:「据说这十叁招剑法之毒辣锋利,世上至今还没有人能招架抵
挡。」
  谢晓峰道:「你知道这十叁招剑法是什麽人传授给他的!」
  铁义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是谁!」
  铁义道:「燕十叁。」
  黄昏,雨停。
  夕阳下现出一弯彩虹,在暴雨之後,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宁静美丽。
  故老相传,彩虹出现时,总会为人间带来幸福和平。可是夕阳为什麽仍然红如血?
  镖旗也依旧红如血。
  十叁面镖旗,十叁辆车,车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栈的後院里。
  铁开诚站在淌水的屋后下,看着车上的镖旗,忽然道:「折下来。」
  镖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
  铁开诚道:「有人毁了我们一面镖旗,就等於将我们千千万万面镖旗全都毁了,此仇不
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见我们的镖旗。」
  他的脸还是全无表情,声音里却充满决心。他说的话,仍然是命令。
  十叁个人走过去,十叁双手同时去拔镖旗,镖旗还没有拔下,十叁双手忽然在半空中停
顿,十叁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特立烛行,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让他走时,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的时候,他
却偏偏来了。
  这个人的发髻早已乱了,被大雨淋湿的衣裳还没有乾,看来显得狼狈而疲倦。可是没有
人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没有人觉得他狼狈疲倦,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义是个魁伟建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可是站在这个人身後,就是像皓月
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开诚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走到面前「你又来了。」
  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铁开诚道「因为你一定听了很多话。」
  谢跷峰道「是。」
  铁开诚道「是非曲直,你当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
  谢铙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掌中无剑.」谢铙峰道「是。」
  铁开诚道「剑在你心里-」谢劈峰道「心中是不是有剑,至少你总该看得出。」
  铁开诚盯着他,缓缓道「心中若有剑,杀气在眉睫。」
  谢挠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的掌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你的剑在那里-」谢晓峰道「在你手里。」
  铁开诚道「我的剑就是你的剑.」谢晓峰道「是。」
  铁开诚忽然拔剑。
  他自己没有佩剑,新遭父丧的孝子,身上绝不能有凶器。可是经常随从在他身後的人,
却都有佩剑,剑的形状真实,有经验的人却一眼就可以看出每柄剑都是利器。
  这一剑并没有刺向谢晓峰。每个人都看见剑光一闪,彷佛已脱手而出,可是剑仍在铁开
诚手里,只不过剑锋已倒转,对着他自己。
  他两根手指捏着剑尖,慢慢的将剑柄送了过去,送向谢晓峰。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这麽做简直是在自杀。只要谢晓峰的手
握住剑柄向前一送,有谁能闪避,有谁能挡得住?谢晓峰盯着他,终於慢慢的伸出手柄剑。
铁开诚的手指放松,手垂落。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间,剑光又一闪,轻云如春风吹过大地,迅急如闪,凌空下击。没有人能避开这一
剑,铁开诚也没有闪避。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向他,剑光一闪,忽然已到了铁义的咽喉。铁
义的脸色变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铁开诚仍然声色不动,这鹫人的变化竟似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铁义的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很久,才能发得出声音。
  声音嘶哑而颤抖:「谢大侠,你……你这是什麽意思?」
  谢晓峰道:「你不懂?」
  铁义道:「我不懂。」
  谢晓峰道:「那麽你就未免太糊涂了些。」
  铁义道:「我本来就是个糊涂人。」
  谢晓峰道:「糊涂人为什麽偏偏要说谎?」
  铁义道:「谁……谁说了谎?」
  谢晓峰道:「你编了个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动人的一出戏,戏里的每个角色都配合得
很好,情节也很紧凑,只可惜其中还有一两点漏洞。」
  铁义道:「漏洞?什麽漏洞?」
  谢晓峰道:「铁老镖头发丧叁天之後,铁开诚就将那四个人逐出了镖局亍再命你去暗中
追杀?」
  铁义道:「不错。」
  谢晓峰道:「可是你不忍下手,只拿了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铁义道:「不错。」
  谢跷峰道:「铁开诚就相信了你!」
  铁义道:「他一向相信我。」
  谢晓峰道:「可是被你杀了的那四个人,今天却忽然复活了,铁开诚亲眼看见了他们,
居然还同样相信你,还呻你去追查他们的来历,难道他是个呆子亍可是他看来为什麽又偏偏
不像?」
  铁义说不出话了,满头汗落如雨。
  谢晓峰叹了气:「你若想要我替你除去铁开诚,若想要我们鸪蚌相争,让你渔翁得利,
你就该骗个更好一点的故事,至少也该弄清楚,那麽样一朵珠花,绝不是叁百两银子能买得
到的。」
  他忽然倒转剑锋,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将这柄剑交给了铁义。
  然後他就转身,面对铁开诚,淡淡道:「现在这个人已是你的。」
  他再也不看铁义一眼,铁义却在盯着他,盯着他的後脑和脖子,眼睛里忽然露出杀机,
忽然一剑向他刺了过去。
  谢晓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见跟前剑光一闪,从他的脖子旁飞过,刺入了铁义
的咽喉,馀力犹未尽,竟将他的人又带出七.八尺,活生生的钉在一辆镖车上。
  车上的红旗犹在迎风招展。
  这时夕阳却已渐渐黯淡,那一弯彩虹也已消失。
  院子有人挑起了灯,红灯。灯光将铁开诚苍白的脸都照红了。
  谢晓峰看着他,道:「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再来的。」
  铁开诚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我听了很多话,你相信我一定可以听廿其中的破绽。」
  铁开诚道:「因为你是谢晓峰。」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可是说到「谢晓峰」这叁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尊敬。
  谢晓峰眼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不是准备请我喝两杯?」
  铁开诚道:「我一向滴酒不沾。」
  谢晓峰叹了目气,道:「独饮无趣,看来我只好走了。」
  铁开诚道:「现在你还不能走。」
  谢哓峰道:「为什麽?」
  铁开诚道:「你还得留下两样东西。」
  谢晓峰道:「你要我留下什麽亍.」铁开诚道:「留下那朵珠花。」
  谢晓峰道:「珠花?」
  铁开诚道:「那是我用叁百两银子买来送给别人的,不能送给你。」
  谢晓峰的瞳孔收缩,道:「真是你买的亍真是你呻铁义去买的。」
  铁开诚道:「丝毫不假。」
  谢晓峰道:「可是那麽样一朵珠花,价值最少已在八百两以上叁百两怎能买得到?」
  铁开诚道:「天宝号的掌柜,本是红旗镖局的账房,所以价钱算得特别便宜,何况珠宝
一业,利润最厚,他以这价钱卖给我,也没有亏本?」
  谢晓峰的心沈了下去,却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
  难道我错怪了铁义?铁开诚要他去追查那四人的来历,难道也是个圈套。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实在缺少强而有力的证据,冷汗已湿透背脊。
  铁开诚道:「除了珠花外,你还得留下你的血,来洗我的镖旗」他一字字接道:「镖旗
被毁,这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
  冷风肃杀,天地间忽然充满杀机。
  谢晓峰终於长长叹了气,道:「你是个聪明人,寅在很聪明。」
  铁开诚道:「聪明人一文钱可以买一事。」
  谢晓峰道:「我本不想杀你。」
  铁开诚道:「我却非杀你不可。」
  谢晓峰盯着他,道:「有件事我也非问清楚不可。」
  铁开诚道:「什麽事!」
  谢晓峰道:「铁中奇老镖头,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铁开诚道:「不是。」
  谢晓峰道:「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铁开诚若石般的脸忽然扭曲,厉声道:「不管他老人家是怎麽死的,都跟你全无干系
T.」他忽又拔剑,拔出了两柄剑,反手插在地上,剑锋入土,直没剑柄。
  用黑绸缠住的剑柄,古拙而实。
  铁开诚道:「这两柄虽然是在同一炉中炼出来的,却有轻重之分。」
  谢晓峰道:「你惯用的是那一柄?」
  铁开诚道:「这一炉炼出的剑有七柄,七柄剑我都用得很乘手,这一点我已占了便
宜。」
  谢晓峰道:「无妨。」
  铁开诚道:「我的剑法虽然以快得胜,可是高手相争,还是以重为强。」
  谢晓峰道:「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以他们的功力,再重的剑到了他们手里,也同样可以挥萨自如。可是两柄
大小长短同样的剑,若有一柄较重,这柄剑的剑质当然就比较好些。
  剑质若是重了一分,就助长了一分功力,高手相争,却是半分都差错不得的。
  铁开诚道:「我既不愿将较重的一柄剑给你,也不愿再占你这个便宜,只有大家各凭自
己的运气。」
  谢晓峰看着他,心里又在问自己。
  这少年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在天下无敌谢晓峰面前,他都不肯占半分便宜,像这样骄
傲的人,怎麽会做出那种奸险恶毒的事?
  铁开诚又道:「请,请先选一柄。」
  剑柄是完全一样的。剑锋已完全没入土里。究竟是那一柄剑质较佳较重亍谁也看不出
来。看不出来又何妨?
  有剑又何妨十无剑又何妨?
  谢晓峰慢慢的俯下身,握住了一把剑的剑柄,却没有拔出来。
  他在等铁开诚。剑锋虽然还在地下,可是他的手一握住剑柄,剑气就似已将破土而出。
虽然弩着腰,弓着身,但是他的姿势,却是生动而优美的,完全无懈可击。
  铁开诚看着他,眼睛前彷佛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同样值得尊敬的人。
  荒山寂寂,有时月明如镜,有时凄风苦雨,这个人将自己追魂夺命的剑法传授了给他,
也时常对他说起谢境峰的故事。这个人虽然连谢晓峰的面都末见过,可是他对谢晓峰的了
解,却可能比世上任何人都深。因为他这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击败谢晓峰。
  他说的话,铁开诚从末忘记。
  只有诚心正意,心无旁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
  谢晓峰就是这种人。
  他从不轻视他的对手,所以出手时必尽全力。
  只凭这一点,天下学剑的人,就都该以他为榜样。
  铁开诚的手虽然冰冷,血却是滚烫的。能够与谢晓峰交手,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值得兴奋
骄傲的事。他希望能一战而胜,扬名天下,用谢晓峰的血,洗清红旗镖局的羞辱。可是在他
内心深处,为什麽又偏偏对这个人如此尊敬?
  「请。」这个字说出,铁开诚的剑已拔出,匹练般刺了出去。他当然更不敢轻视他的对
手,一出手就已尽了全力。
  铁骑快剑,名满天下,一百叁十二式连环快剑,一剑此一剑狠。他一出手间,就已刺出
叁七二十一剑,正是铁环快剑中的第一环「乱弦式」。因为他使出这二十一剑时,对方必定
要以剑相格。
  只剑相击,声如乱弦,所以这一环快剑,也就叫做「乱弦式」。
  可是现在他这二十一剑刺出,却完全没有声音。因为对方手里根本没有剑,只有一条闪
闪发亮的黑色缎带。
  本来红在剑柄上的黑色缎带。
  谢晓峰并没有拔出那柄剑,只解下了那柄剑上的缎带。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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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5: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四章 铁旗快剑

  是缎带也好,是剑也好,到了谢晓峰手里,都自有威力箭已离弦,决战已开始,铁开诚
已完全没有选择的馀地缎带上竟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带动了他的剑。他已根本无法住手。
  又是叁七二十一剑刺出,用的竟是铁骑快剑中最後一环断玄式」o这正是铁骑快剑中的
精粹,剑光闪动间,隐隐有铁马金戈声.战阵杀伐声。
  铁中奇壮年时杀戮甚重,身经百战,连环快剑一百叁十二式通常只要用出八九十招,对
方就已毙命在他的剑下。若是用到这最後一环,对手一定太强所以这一环剑法,招招都是不
惜与敌共归於尽的杀手。
  所以每一剑刺出,都丝毫不留馀地,也绝不留馀力。
  因为这二十一剑刺出後,就已弦断声绝,人剑俱亡。
  剑气纵横,转眼间已刺出二十一剑,每一剑刺出,都像是勇士杀敌,勇无反顾,其悲壮
惨烈,绝没有任何一种剑法能比得上。
  可是这二十一招刺出後,又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等到这时,人纵然还没有死,
剑式却已断绝,末死的人也已非死不可。曾经跟随过铁中奇的旧部,眼看着他使出最後一招
时,都不禁发出呼叹息声。
  谁知铁开诚这一招发出後,剑式忽然一变,轻飘瓢一剑刺了出去。
  刚才的剑气和杀气俱重,就像是满天鸟云密布,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已将满天乌云都
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煦和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
  刚才铁开诚施展出那种悲壮惨烈的剑法,谢晓峰竟似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可是这一剑挥出,他居然失声而呼,道:「好,好剑法。」
  一这四个字说出口,铁开诚又刺出四剑,每一剑都彷佛有无穷变化,却又完全没有变
化,彷佛飘忽,其贾沉厚,彷佛轻灵,其实毒辣。
  谢晓峰没有还击,没有招架。
  他只在看。
  就像是个第一次看见裸女的年轻人,他已看得有点痴了。
  可是这四剑并没有伤及他的毫发。铁开诚很奇怪。明明这一剑已对准刺入他的胸膛,却
偏偏只是贴着他的胸膛擦过,明明这一剑已将洞穿他的咽喉,却偏偏刺了个空。
  每一剑刺出的方式和变化,彷佛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铁开诚的剑势忽然慢了,很慢o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可是这一剑,却像是
道子画龙的眼,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无论对方怎麽动,只要动一动,下面的一剑
就可以临他的死命。
  谢晓峰没有动。他们有的动作,竟在这一刹那间全都停顿,只见这笨拙而迟钝的一剑慢
慢的刺过来忽殊化作了一月花雨。
  满天的剑花,满天的剑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飞虹。
  七色飞虹,七剑,多采多姿,千变万化,却忽然被乌云掩住。
  里色的缎带。
  乌云如带。
  铁开诚的动作忽然停顿,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谢晓峰的动作也停顿,一字字问道「这就是燕十叁的夺命十叁剑.」铁开诚沉默。沉默
就是承认。谢晓峰道「好,好剑法。」
  他忽又长长嗅息「可惜可清。」
  铁开诚忍不住问「可惜.」谢晓峰道「可惜的是只有十叁剑,若还有第十四剑,我已败
了。」
  铁开诚道「还能有第十四剑.」谢晓峰道「一定有。」
  他在沉思,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接着道「第十四剑,才是这剑法中的精粹。」
  剑的精粹,人的灵魂,同样是虚无缥缈的,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存在。
  谢晓峰道「夺命十叁剑中所有的变化和威力,只有在第十四剑中,才能完全发挥,若能
再变化出第十五剑,就必将天下无敌。」
  他的手一抖,里色的缎带忽然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柄剑。
  剑挥出,如夕阳,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乌云,如动又静,如虚又实,如在左,又在
右,如在前,又在后,如快又慢,如空又实。
  虽然只不过是一条缎带,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已胜过世上所有杀人的利器。
  就在这一瞬间,铁开诚的冷汗已湿透衣裳。他已完全不能破解,不能招架,不能迎击,
不能闪避。
  谢晓峰道:「这就是第十四剑。」
  铁开诚不能开口。
  谢晓峰道:「你若使出这一剑,就可以将我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铁开诚在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想出这一著变化。
  谢晓峰道:「现在你已看清楚这一剑?」
  铁开诚已看清楚。他从小就练剑,苦练。在这方面本就是绝顶的天才,而且还流过汗,
流过血o谢晓峰道:「你再看一遍。」
  他将这一剑的招式和变化又重复一次「现在你是否已能记住?」
  铁开诚点点头。
  谢晓峰道:「那么你试试。」
  铁开诚看著他,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谢晓峰道:「我要你用这一剑来对付我,看是否能破得我的剑。」
  铁开诚眼睛里发出了光,却又立刻消失:「我不能这么做。」
  谢晓峰道:「我一定要你这么做。」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道:「因为我也想试试,是否能破得了这一剑。」
  因为这一剑虽然是他创出的,可是其中的精粹变化,却来自夺命十三剑。
  这一剑的灵魂,也是属于燕十三的。
  铁开诚已明白他的意思,眼中又露出尊敬之色:「你是个骄傲的人。」
  谢晓峰道:「我是的。」
  铁开诚道:「可是你实在值得自傲。」
  谢晓峰道:「我是的。」
  一剑挥出,森寒的剑气立刻逼人而来,连灯都失去了颜色。谢晓峰在往后退。
  这一剑已将他全有的攻势全都封死,他只有向后退。他虽然在退,却没有败势。他的身
子已被这一剑的力量压得向后弯曲弯如弓。可是弓弦也已抵紧,随时都可能反弹出去,压力
越大,反击之力也越强。,等到那一刻到来,立刻就可以决定他们的胜负生死。
  谁知就在他的力已引满,将发末发时,镖车后.廊柱旁.人丛间,忽然有四道剑光飞出。
  他已全神贯注在铁开诚手里的剑上,所有的力量,都在准备迎击这一剑。已完全没有余
力再去照顾别的事。
  剑光一闪间,三柄剑已同时刺入了他的肩胛、左股、后背。
  他所有的力量立刻全都崩溃。
  铁开诚的一剑也已迎面飞来,剑尖就在他的咽喉要害间。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招架闪避,他终于领略到死的滋味。
  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一个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是不是真的能回忆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他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欢乐?多少痛苦?
  究竟是别人负了他,还是他负了别人?
  一这些问题,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回答。
  他自己也无法回答。冰冷的剑尖,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能感觉得到那种刺骨的寒冷,
冷得谢晓峰终于倒了下去,倒在铁开诚的剑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甚至没有看见在背后突□他的那四个人是谁。
  铁开诚看见了除了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外,还有一个长身玉立,衣著华丽的陌生人,看来
却又显得说不出的悲伤、憔悴.疲倦。
  袁次云在微笑,道:「恭喜总镖头,一击得手,这一剑之威,必将名扬天下。」
  铁开诚脸上居然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掌中的剑已垂落。
  袁次云道:「这一次我们虽也略尽棉薄,真正一击奏功的,却还是总镖头。」
  铁开诚道:「你们四剑齐发,都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就是为了要我亲手杀他?,」袁次
云并不否认。
  铁开诚看著那衣著华丽的陌生人,道:「这位朋友是……」袁次云道:「这位就是夏侯
世家的长公子,夏侯星。」
  铁开诚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他的声音越说越
低,彷佛也很疲倦,一种胜利后必有的疲倦。
  袁次云道:「现在他的血还末冷,总标局为何还不用他的血来为贵局的红旗增几分颜色
十,」铁开诚道:「我正准备这么做。」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他低垂的剑忽又挥起,向袁次云刺了过去。
  袁次云一鹫,挥剑迎击,只剑相交,声如乱弦。
  铁开诚大声道:「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铁开诚绝不是这种无耻的小人,这耻辱也只有
用血才能洗清,不是他们的血,就是我的。」
  这些话好像是说给谢晓峰听的,可是死人又怎么能听见他的话。
  夏侯星一直在盯著地上的谢晓峰,目中充满悲愤怨毒,忽又一剑刺出,刺他的小腹。
  谁知谢晓峰忽然从血泊中跃起,窜了出去。
  夏侯星大呼:「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声音激动得几乎已接近疯狂,剑法也因激
动而变得接近疯狂,疯狂般在后面追杀谢晓峰,每一剑刺的都是要害。
  谢晓峰却已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剑,反手一剑撩出。
  他没有回头,但是夏侯星剑法中每一处空门破绽,他都已算准了,随手一剑挥出,夏侯
星剑法中三处破绽都已在他攻击下,无论夏侯星招式如何变化,都势必要被击破。可是他旧
创末愈,又受了新伤,他反手一挥,肩胛处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一这一剑的剑虽已胜十.力却败了。
  「叮」的一声,双剑相击,他的剑又被震得脱手飞出。
  剑光如流星,飞出墙外。
  看著自己的剑飞出,谢晓峰只觉得胃部忽然收缩,就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的情人已□他远
去,又像是忽然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高楼。他从末有过这种经验,这本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事。
  冰冷的剑锋,已贴住了脖子,几乎已割入他颈后的大血管里。
  夏侯星的手却停顿,一字字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十.」谢晓峰道:「你的内力又彷佛
精进了,可是你本来从不会在背后伤人的。」
  夏侯星身子一转,已到了他面前,剑锋围著他脖子滑过,留下了一条血痕,就像是小女
孩脖子上系著的红线。
  刚才被铁开诚刺伤的地方,血已凝结,就像是红线上系著一粒珊瑚。
  谢晓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淡淡道:「想不到夏侯家也有这么利的剑。」
  夏侯星冷笑道:「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
  谢晓峰叹道:「的确有很多。」
  夏侯星忽然压低声音,道:「她的人在那里十.」谢晓峰道:「她是什么人亍.」夏侯
星道:「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谁。」
  谢晓峰道:「为什么我一定应该知道。」
  夏侯星咬紧了牙,恨恨道:「自从她嫁给我那一天,我就全心全意的待她,只希望能跟
她终生相守,寸步不离,可是她.…:她....:」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过了
半晌,才能接下去道:「她只要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的要从我身边逃走,去赌钱,去喝
酒,甚至去做娘子,好像只要能离开我,随便叫她去干什么她都愿意。」
  谢晓峰看著他,已有同情之意,道:「那一定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夏侯星嘶声道:「我没有错,错的是她,错的是你!」
  谢晓峰:「是我十,」夏侯星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谢晓峰道:「为什么!」
  夏侯星道:「因为……因为……」他咬了咬牙,身子忽又围著谢晓峰一转,剑锋又在谢
晓峰脖子上留下道血痕,看来更美,却又显得那么凄艳,那么可怖。
  夏侯星道:「这是柄利剑。」
  谢晓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只要我再围著你脖子转三次,你的头顶就要落下来。」
  谢晓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那么你就该知道她为的是什么?」
  谢晓峰道:「我不知道。」
  夏侯星大吼,道:「她为的是你。」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连手都在抖:「她虽然嫁给了我,可是她心里只有你,你知不知
道你这一生中,毁了多少个女人亍拆散了多少对夫妻!」
  谢晓峰的脸忽然也开始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男人,若是被女人爱上了,这是不是他的错?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是不是错?
  他们若没有错,错的是谁?
  他无法回答,也无法解释。
  袁氏兄弟双剑联手,逼住了铁开诚。
  紫衣袁氏传家十余代,声名始终不坠,他们家传的剑法,当然已经过千锤百炼,无论谁
要想破他们的连璧双剑,都很不容易。
  铁开诚却有几次都几乎已得手了。他的夺命十三剑,彷佛正是这种剑法的克星,只要再
使出「第十四剑」来,袁氏兄弟的双剑,就必破无疑。可是他始终没有用出这一剑。
  他太骄傲。这一招毕竟是谢晓峰创出来的,他和谢晓峰之间还有笔帐没有算清。他虽然
不能眼看著谢晓峰因为被这一招所逼而遭人暗算,却也不能用这一招去伤人。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只可惜夺命十三剑,缺少了这一剑,就像是画龙尚未点睛,纵然生动逼真,却还是不龙
破壁飞去。他和谢晓峰决战时,已使出全力,现在气力已刚刚不支,出手已倒,剑被袁氏兄
弟封死。
  曹寒玉冷笑著,看著他们,已不屑再出手,奇怪的是红旗镖局的镖师,也都在袖手旁
观,没有一个人来助他们的总镖头一臂之力。
  剑光闪动,谢晓峰颈上又多了条血痕,这次剑锋割得更深,鲜血一丝丝泌出,染红了他
的衣领o夏侯星盯著他,道:「你说不说!」
  谢晓峰道:「说什么!」
  夏侯星道:「只要你说出她在那里,我就饶你一命。」
  谢晓峰目光注视著远方,彷佛根本没有看见跟前的这个人.这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
道:「她心里既然没有你,你又何必再找她?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夏侯星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冷汗一粒粒落下。谢晓峰道:「何况,我也不想要你饶
我,要杀我,你还不配。」
  夏侯星怒吼,忽然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可是这柄剑刚一动,就听见「拍」的一响,剑锋已被谢晓峰只掌夹住。
  夏侯星想拔剑,拔不出。他也知道自己内力和剑法都有进步,自从败在燕十三剑下之
后,他的确曾经刻苦用功,只可惜他还是比不上谢晓峰,连受伤的谢晓峰都比不上。
  他已发现自己永远都比不上谢晓峰,无论那一点都此不上。
  要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是件容易事,到了不能不承认的时候,那种感觉已不仅
是羞辱,而且悲伤,一种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悲伤。他脸上已不仅有汗,也有泪。
  他身旁还有个人在叹息。
  曹寒玉已缓缓走过,叹息声中充满了同情和惋惜:「若没有这个薄情的浪子,嫂夫人想
必能安守妇道,夏侯兄也就不会因为心中气恼而荒废了武功,以夏侯兄的聪明和家传剑法,
也未必就比不上神剑山庄的谢晓峰。」
  他说的是实话。一个男人娶的妻子是否贤慧,通常就是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大关键。
  夏侯星咬紧牙,这些话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痛。
  曹寒玉又笑了笑,道:「幸好这位无情的浪子也跟别人一样,也只有两只手。」
  他掌中也有剑。.他微笑著,用剑尖逼住了谢晓峰的咽喉,道:「三少爷,你还有什么
话说!」
  谢晓峰还能说什么?
  曹寒王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松开你的手!」
  谢晓峰知道自己的手只要一放松,夏侯星的剑就必将刺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一个人到了应该放手的时候还不肯放手,就是自讨无趣了。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谢晓峰绝不是个愚蠢的人,现在已到了他应该放手的时
候。
  到了这时侯,他还不能忘怀的是什么人?
  是他的父母双亲?
  是慕容秋荻亍.还是小弟亍,忽然间,铁开诚掌中的剑光暴芒,袁氏兄弟立刻被逼退。
  他终于使出了那一剑亍.夺命十三剑的第十四剑。
  剑光如飞虹,森寒的剑气,冷得深入骨髓。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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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五章

  一朵珠花忽然已到了曹寒玉和夏侯星的眉睫间。
  没有人能招架这一剑。他们也只有向后退,退得很快,退得很远,夏侯星掌中的剑已撤
手。
  铁开诚眼睛盯著他们,嘴里却在问谢晓峰,你还能出手?
  谢晓峰道:「我远没死。」
  蚀开诚道:「刚才那一剑,是你创的剑法,我使出那一剑,只因为要救你。」
  谢晓峰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为了要救谢晓峰,他宁死也不会使出这一剑的。
  铁开诚道:「所以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你的剑法,不是我。」
  曹寒玉忽然冷笑,道:「现在你救了他,一等谁来救你!」
  铁开诚转脸去看他的镖师。那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经他共过生死患难的伙伴,有很多都是
身经百战的好手。可是现在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看过去时每一张脸都全无表情,每个人都好
像变成了个木头人。
  铁开诚的心沉了下去,心里忽然充满了愤怒与恐惧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旗下所有的
镖师都已被人收买了。
  他的红旗镖局早已名存实亡。
  看倒他脸上的表情,曹寒玉大笑,挥剑,用剑尖指著他:「杀!」
  「谁杀了他们都重重有赏。」
  「铁开诚的头颅值五千两,谢晓峰的一万。」
  镖师们立刻拔刀。红灯映著刀光,刀光如血。
  谢晓峰.铁开诚,并肩而立,冷冷的看著刀光向他们挥舞过来。如果在平时,他们根本
就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力气将尽,就算他这些叛徒全
都刺尽杀绝,也绝对无法再对付曹寒玉和袁氏兄弟的三柄剑了。
  一个人到了自知必死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谢晓峰忽然问:「你在想什么十.」铁开诚道:「我不服气,你的头颅,为什么要比我
贵一倍。」
  谢晓峰大笑。
  大笑声中,墙外忽然有个人凌空飞坠,冲入了刀光间,两根拇指竖起一指朝天;一指向
地,大声道:「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天地幽冥,唯我独尊!」这八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咒,在一瞬就令挥舞的刀光全
都停顿。
  这个人是谁?
  几十个人,几十只眼睛,都在吃惊的看著他。
  他的脸也像谢晓峰一样,苍白.疲惫憔悴,却又带著种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是你!」
  谢晓峰.铁开诚.曹寒王.袁氏兄弟,五个人同时说出这两个字,可是音却不同。
  铁开诚的声音里充满惊奇。
  曹寒玉和袁氏兄弟不仅惊奇,而且愤怒。
  谢晓峰呢?
  谁也无法形容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什么感觉。
  因为这个人竟是小弟。
  又有谁知道小弟心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
  曹寒玉已经在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小弟道:「来要你们放人。」
  曹寒王道:「放谁?是铁开诚?还是谢晓峰!」
  小弟道:「是他们两个人。」
  曹寒王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们放人?你知道这是谁的命令?」
  小弟也在冷笑,忽然从怀中拿出根五色的丝丝,丝涤上结著块翠绿的玉牌。
  曹寒王的脸色立刻变了。
  小弟道:「你认得这是什么!」
  曹寒玉当然认得,只要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认得。别人脸上的表情也跟他一
样,惊奇中带著畏惧。
  小弟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的后退,退到谢晓峰身旁:「我们走。」
  谢晓峰转过脸,看著铁开诚:「你也走?」
  铁开诚沉默著,终于点了点头。
  他只有走。
  要在一瞬间断然放弃自己多年曹斗得来的结果,承认自己彻底失败,那不但困难,而且
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人眼看著一条已经被钓上钩的大鱼再从自己手里脱走,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没有人敢阻拦他们,没有人敢动。
  那块结在五色丝涤的玉牌,本身锥然没有追魂夺命的力亡,却代表著一种至高无上,生
杀予夺的权力。
  门外有车。
  快马、新车。那当然是小弟早已准备好的,他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侯,事先一定准备得
极仔细周密。
  车马急行,车厢里却还是很稳。
  谢晓峰斜倚在角落里,苍白的脸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更疲倦.更憔悴。可是他眼睛里却
在发著光。
  他兴奋,并不是因为他能活下来,而是因为他对人忽然又有了信心。
  对一个他最关心的人,他已将自己的全身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
  小弟却盯著铁开诚,忽然道「我本不是救你的,也并不想救你-」铁开诚道「我知
道。」
  小弟道「我救了你,只因为我知道他绝不肯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因为你们不但曾经并
肩作战,而且你也曾救过他-」铁开诚道「我说过救他的并不是我。」
  小弟道「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你们的事,跟我全无关系-」铁开诚道「我明白-」小弟道
「所以你现在还是随时都可以找我算帐。」
  铁开诚道「算什么帐.」小弟道「镖旗」
  铁开诚打断了它的话,道:「红旗镖局早已被毁了,那里还有镖旗?」
  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悲痛和感伤:「镖旗早已没有了,那里还有什帐?」
  谢晓峰道:「还有一点帐。」
  铁开诚道:「什帐!」
  谢晓峰道:「一朵珠花。」
  他也在盯著铁开诚:「那朵珠花真是你叫人去买的!」
  铁开诚毫不考虑就回答:「是。」
  谢晓峰道:「我不信!」
  铁开诚道:「我从不说谎。」
  谢晓峰道:「铁义呢?他有没有说谎。」
  铁开诚闭上了嘴。
  谢晓峰又问道:「难道那个女人真是你的女人?难道铁义说的全是真话!」
  铁开诚还是拒绝回答。
  小弟忽然插嘴,道:「我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谢晓客道:「哦!」
  小弟道:「她找到我,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你,而且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因为信
上说的,是件很大的秘密。」
  他一字字接著道:「红旗镖局的秘密。」
  谢晓岑道:「信呢!」
  小弟道:「就在这里。」口口口信是密封著的,显见得信上说的那件秘密一定很惊人。
  可是谢晓峰并没有看到这封信,因为小弟一拿出来,铁开诚就已闪电般出手,一把夺了
去,掌一揉,一封信立刻就变成了千百碎片,被风吹出了窗外,化作了满天蝴蝶。
  谢晓峰沉下脸,道:「这不是君子人应该做的事。」
  铁开诚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小弟道:「我也不是。」
  铁开诚道:「你」小弟道:「君子绝不会抢别人的信,也不会偷看别人的信,你不是君
子,幸好我也不是。」
  铁开诚变色:「那封信你看过!」
  小弟笑了笑,道:「不但看过,而且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铁开诚的脸扭曲,就像是忽然破人一拳重重的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个人都已崩溃。
  信上说的究竟是什秘密,为什能让铁开诚如此畏惧?
  我不是铁开诚的女人。我本来是想勾引他的,可惜他太强,我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幸好铁中奇已老了,已没有年轻时的壮志和雄心,已开始对奢侈的享受和漂亮的女人发
生兴趣。我一向很漂亮,所以我就变成了他的女人。只要能躲开夏侯星,比他再老再丑的男
人我都肯。
  天下最让我恶心的男人就是夏侯星。
  有红旗镖局的总镖头照顾我,夏侯星当然永远都找不到,何况,铁中奇虽然老了,对我
却很不错,从来没有追问过我的来历。
  铁开诚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孝子,只要能让他父亲高兴,什事都肯做,在我生日的那
天,他甚至还送了我一朵珠花和两只镯子。只可惜这种好日子并不长,夏侯星虽然没有找到
我,慕容狄荻却找到了我。
  她知道我的秘密,就以此来要胁我,要我替她做事。我不能不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我替她在暗中收买红旗镖局的镖师,替她刺探镖局的消息,她还嫌不够,还要我挑拨他
们父子,替她除掉铁开诚。
  铁中奇对我虽然千依百顺,只有这件事,不管我怎说,他都听不进去。
  所以慕容秋荻就要我在酒中下毒。
  那天晚上风雨很大,我看看铁中奇喝下了我的毒酒,心里多少也有点难受,可是我知道
这秘密一定不会被人发觉的,因为那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人,也都已被天尊收买了。
  铁开诚事后纵然怀疑,已连一点证据都抓不到。为了保全他父亲的一世英名,他当然更
不会将这种事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我却说了出来。因为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天尊的毒辣和可怕,我虽然不是个好
女人,可是为了你,我什都肯做。只要你能永远记住这一点,别的事我全不在乎。口口口这
是封很长的信,小弟却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它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听完了这封信,铁开诚固然已满面痛泪,谢晓峰和小弟的心里又
何尝不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晓峰才轻轻的问道:「她人呢!」
  小弟道:「走了。」
  谢晓峰道:「你有没有问她要去那里!」
  小弟道:「没有。」
  铁开诚忽然道:「我也要走了,你也不必问我要去那里,因为你就是问我要去那里,我
也绝不会说。」
  他当然要走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不去做的事。
  谢晓峰了解他的处境,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话都没有说。
  铁开诚却又问了他很让他意外的话:「你想不想喝酒!」
  谢晓峰笑了。
  是勉强在笑,却又很愉快:「你也喝酒!」
  铁开诚道:「我能不能喝酒!」
  谢晓峰道:「能。」
  铁奴开诚道:「那末我们为什不去喝两杯!」
  谢晓峰道:「这时候还能买得到酒!」
  铁开诚道:「买不到我们能不能去偷!」
  谢晓峰道:「能:」铁开诚也笑了。
  谁也不知道那是种什样的笑:「君子绝不会偷别人的酒喝,也不会喝偷来的酒,幸好我
不是君子,你也不是。」口口口夜深,人静,至少大多数人都已静。
  在人静夜深的晚上,最不安静的通常只有两种人━━赌得变成了赌鬼的人,喝得变成了
酒鬼的人。
  可是就连这两种人常去的消夜摊子,现在都已经静了。
  所以他们要喝酒只有去愉。真的去偷。口口口「你有没偷过酒?」「我什都没有愉
过。」「我偷过。」
  谢晓峰好像很得意:「我不到十岁时侯就去偷过酒喝。」
  「偷谁的!」
  「偷我老子的。」
  谢晓峰在笑:「我们家那位老爷子虽然不常喝酒,藏的却都是好酒,很可能比我们家藏
的剑还好。」
  「你们家为什不叫神酒山庄!」
  铁开诚居然也在笑。
  「因为我们家除了我之外都是君子,不是酒鬼。」
  「幸好你不是。」
  「幸好你也不是。」
  夜深人静的晚上,夜深人静的道路,两个人却还末静。
  因为他们的心都不静。口口口车马已在远处停下,他们已走了很远。「我们家的藏酒虽
好,只可惜我只偷了两次就被捉住了。」
  谢晓峰还在笑,就好像某些人在吹嘘他们自己的光荣历史:「所以后来我只好去偷别人
的。」
  「偷谁的!」
  「绿水湖对岸有家酒铺,掌柜的也姓谢,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去偷他的!」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坏人。」
  谢晓峰说话的表情就好像老师在教学生:「这是偷王和偷祖宗传留下来的教训,要做小
偷的人,就千万不可不记在心里。」
  「因为就算被好人抓住了也没什了不得,被坏人抓住可就有点不得了。」
  「不是有点不得了,是大大的不得了。」
  「可是好人也会抓小偷的。」
  「所以我又被抓住了。」
  谢晓峰在叹息:「虽然没什了不起,却也让我得到个教训。」
  「什教训!」
  「要偷酒喝,最好让别人去偷,自己最多只能在外面望风!」
  「好,这次我去偷,你望风!」
  铁开诚真的没有偷过酒,什都没有偷过,可是不管要他去偷什,都不会太困难。
  他的轻功也许不能真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有两百坛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算把你全偷光
了,你也绝不会知道。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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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欣逢知己

  很少有人会把酒藏在床底下。
  只有大户人家,才藏著有好酒,大户人家通常有酒窖。要偷酒窖里的酒,当然比偷床底
下的酒容易。
  铁开诚偷酒的本事虽并不比谢晓峰差多少,酒量却差得不少。所以先醉的当然是他。
  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烂醉?还是半醉,话总是说得要比平时多些,而且说的通常
都是平时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铁开诚忽然问:「那个小弟,真的就叫做小弟!」
  谢晓峰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小弟真的应该姓什?叫什?你让他应该怎说?
  铁开诚道:「不管他是不是叫小弟,他都绝不是个小弟。」
  谢晓峰道:「不是!」
  铁开诚道:「他已是个男子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
  铍开诚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很可能就不会把那封信说出来!」
  谢晓峰道:「为什!」
  铁开诚道:「因为我也知道他是天尊的人,它的母亲就是慕容秋荻。」
  谢晓峰沉默著,终于长声叹息:「他的确已是个男子汉。」
  铁开诚道:「我还知道一件事!」谢晓峰道:「什事!」
  铁开诚道:「他来救你,你很高兴,并不是因为他救了你的命,而是因为他来了!」
  谢晓峰喝酒,苦笑。酒虽是冷的,笑虽然有苦,心里却又偏偏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感激一个人的知己。
  铁开诚道:「还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再去找薛可人。」
  薛可人就是那个猫一样的女人。
  铁开诚道:「因为她虽然做错了,却是被逼的,而且她已经赎了罪。」
  谢晓峰道:「可是」铁开诚道:「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他又强调:「虽然我不去找她,你却一定要去找她。」
  谢晓峰明白他的意思。铁开诚虽然放过了她,慕容狄荻却绝不会放过她的。
  连曹寒玉、袁家兄弟、红旗镖局,现在都已在天尊的控制之下,还有什事是他们做不到
的?
  谢晓峰道:「我一定会去找她。」铁开诚道:「另外有个人,你却一定不能去找?」
  谢晓峰道:「谁!」「燕十三。」
  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谢晓峰边说边注视著远方,燕十三就彷佛站在远方的黑暗中。彷佛已与这寂寞的寒夜融
为一体。他从未见过燕十三,但是他却能够想像出燕十三是个什样的人。
  一个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他疲倦,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
人,有些甚至是不该杀的人。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谢晓峰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他了解这种心情,只有他了解得最深。
  因为他也杀人,也同样疲倦,他的剑和他的名声,就像是个永远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
压在他肩上,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杀人者还常会有什样的结果?
  是不是必将死于人手?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自知必死时,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在那一
瞬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
  燕十三。说出了这三个字,本已将醉的铁开诚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遥视著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
个人是谁!」
  谢晓峰道:「是个我从末见过的陌生人。」
  铁开诚道:「陌生人并不可怕。」━━因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
点。
  ━━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这些,等他们出卖你时,才能一击致命。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谢晓峰一定会了解。
  谢晓峰道:「但是这个陌生人却和别的人不同。」
  域品诚道:「有什不同!」
  谢晓峰说不出。就因为他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铁开诚又问:「你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谢晓峰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见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在论剑。
  论他的剑。
  ━━他最亲近的那个人,是不是慕容秋荻?
  铁奴开诚道:「你想那个陌生人会不会是燕十三!」
  谢晓峰道:「很可能。」
  铁开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也是他,不是
你。」
  谢晓峰道:「不是我!」
  铁开诚道:「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那也许只因为现在我已改变了。
  这句话谢晓峰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改变的。
  铁开诚道:「燕十三却不是。」
  谢晓岑道:「他不是人!」
  铁开诚道:「绝不是。」
  他沉思若,慢慢的按著道:「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
法,可是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那里来,要往那里去!」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为要做杀人的剑客,就必要无情。这些话铁开诚也没有说出来,他相信谢晓峰也一
定会了解。.他们沉默了很久,铁开诚忽然又道:「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四种变化,并不是
你创出来的。」
  谢晓峰道:「是他!」
  铁开诚点点头,道:「他早已知道这十四剑,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剑中有一处破绽。」
  谢晓峰:「可是他没有传授给你!」
  铁开诚道:「他没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在藏私!」
  铁开诚道:「我知道他不是。」
  谢晓峰道:「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
  铁开诚道:「因为他生怕我学会这一剑后,会去找你。」
  谢晓峰道:「因为他自己对这一剑也没有把握。」
  铁开诚道:「可是你也同样没把握能破他的这一剑。」
  谢晓峰没有反应。
  铁开诚盯著他,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那一剑时,你若有把握,早
已出手,也就不会遭人的暗算。」
  谢晓峰还是没有反应。
  铁开诚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就因为你们全都没有把握,我不想看著你们自相残
杀,两败俱伤。」
  谢晓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事!」
  铁开诚道:「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
  谢晓峰道:「不是。」
  他又补充著道:「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却不是
这些事。」
  铁开诚道:「你想的是什!」
  谢晓峰道:「是那一剑,第十四剑。」
  铁开诚沉默著,终于长长叹息,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这一剑。
  一个人若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剑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会去想别的事!
  谢晓峰道:「本来我的确没把握能破那一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
闪电击过,那一剑本来虽然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
了!」
  铁开诚道:「变得怎样!」
  谢晓峰道:「变得很可笑。」
  本来很可怕的剑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可怕。铁开诚什都不再说,又开
始喝酒。
  谢晓峰喝得更多、更快。
  铁开诚道:「好酒。」
  谢晓峰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铁开诚道:「今日一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醉。」
  谢晓峰道:「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时不能再醉!」
  铁开诚忽然大笑,大笑著站起来,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
  谢晓峰也没有再说什,只是看者他大笑,看著他走。
  ━━铁中奇虽然不是他亲生的父亲,可是为了保全铁中奇的一世英名,他宁可死,宁原
承担一切罪过,因为他们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谢晓峰没有笑。想到这一点,他怎能笑得出。他又喝完了最后的酒,却已辨不出酒的滋
味是甘?是苦?
  无论是甘是苦,总是活,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绝没有人能反驳。那岂非也正像是父子
间的感情一样?
  天亮了。车马仍在,小弟也在。谢晓峰走回去的时侯,虽然已将醉了,身上的血腥却比
酒味更重。
  小弟看著他上车,看著他倒下,什话都没有说。
  谢晓峰忽然道:「可惜你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小弟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这正是谢晓峰刚说过的话。
  谢晓峰大笑。小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伤。」
  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一样冶不了。
  谢晓峰却还在笑:「幸好有些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小弟道:「什伤?」谢晓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伤。」
  小弟看著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醉了。」
  谢晓峰道:「你也醉了。」
  小弟道:「哦!」
  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天下最容易摆脱的是那种人!」
  小弟道:「当然是死人。」
  谢晓峰道:「你若没有醉,那你一心要摆脱我,为什偏偏又要来救我!」
  小弟又闭上了嘴,却忽然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一处穴道。
  他最后看见的,是小弟的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
  这时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著他的眼睛。
  谢晓峰醒来时,最先看见的也是眼睛,却不是小弟的眼睛。
  有十几双眼睛。
  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气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十几个人正围著床,看著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轻,服饰都很考
究,脸色都很红润,显出一种生活优裕,营养充足的样子。
  十几双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锐利,每个人的眼睛都带著种很奇怪的表情,轨好像一
群屠夫正在打量著他们正要宰割的牛羊,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从什地方下手。
  谢晓峰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运站都站不起来。
  就算能站起来,这十几个人只要每个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堆,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们究竟是些什人?为什要用这种眼光来看他?
  十几个人忽然全都散开了,远远的返到一个角落里去,又聚到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
议。
  谢晓峰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却看得出他们一定是在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一
定跟他有很密切的关系。
  因为他们一面说,一面还不时转过头来,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他们是不是在商量,要
用什法子来对付他?折磨他?
  小弟呢?
  小弟终于出现了。前些日子来,他一直显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现在他却已换上一身鲜明华丽的衣服,连发髻都梳得很光洁整齐。简直就像换了一
个人。
  是什事让他忽然奋发振作起来的?
  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终于将谢晓峰出卖给天尊,立了大功?看见他走
进来,十几个人立刻全都围了上去,显得巴结而阴沉。
  小弟的神情却很严肃,冷冷的问:「怎样!」
  「不行。」十几个人同时回答。「没有法子?」「没有。」
  小弟的脸沉了下去,眼中现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
  这个年纪最大,气派不小,手里拿著的一个鼻烟壶,至少就已价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
  这人道:「是。」
  小弟道:「听说别人都叫你「起死复生」简大先生。」
  简复生道:「那是别人胡乱吹嘘,老朽实在不敢当。」
  小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这鼻烟壶很不错呀!」
  简复生虽然还是很害怕,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这方烟壶是整块碧玉雄成的,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就连睡著了的时候,都压在枕头
下面。
  他听见有人称赞这身烟壶,简直比听见别人称赞他的医术还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这好像还是用整块汉王雕出来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两银子。」
  简复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爷也是识货的人。」
  小弟道:「你那里来的这多银子!」
  简复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诊金!」
  小弟道:「看来你收的诊金可真不少呀!」
  简复主已渐渐转出话风不太对了,已渐渐笑不出来。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简复生虽然满怀不情愿,却又不敢不迭过去。
  小弟手里拿著鼻烟,好像真的在欣赏的样子,喃喃道:「好,真是好东西,只可惜像你
这样的人,还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这句话刚说完,「吧」的一□,这价值连城的鼻烟壶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简复生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比刚死了亲娘的孝子还难看,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小弟冷笑道:「你既称名医,收的诊金比谁都高,却连这样一点轻伤都治不好,你究竟
是他妈的什东西!」
  简复生全身发抖,满头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在说什?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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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七章 看破生死

  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抗声道:「这绝不是一点轻伤,
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小弟瞪著他,道:「你是什东西!」
  少年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人,叫简传学。」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的儿子!」
  简传学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简传学,想必已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
  简传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
  他指著后面的人,又道:「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个中的靳轮好手,我等冶不好的伤,
别人想必也治不好。」
  小弟怒道:「你怎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简传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
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关节虚的筋骨。」
  他歇了口气,又按著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疗养,也许还有救,可惜他
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在溃烂。」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小弟也只有在旁听著。
  简传学道:「可是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
天。」
  小弟脸色变了:「七天!」
  简传学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
  简传学道:「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道:「我不懂:」简传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
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简传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著最好的金
创药,又恰巧带著最毒的化骨散。」
  他叹了口气:「金创药生肌,化骨散蚀骨,剑痕收口时,创毒已入骨,七天之内,它的
全身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
  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小弟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明确、肯定,令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这种事,又是多痛苦,多残酷。
  只有他知道简传学说的这位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别的。因为他甚至连根都不能去恨。
  应该爱的不能去爱,应该恨的不能去恨,对一个血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
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见谢晓峰在问:「最多七天,最少几天!」
  他不敢回头面对谢晓峰,也不想听筒传学的答复。
  但是他已听见!
  「三天。」
  简传学的回答虽然还是同样明确肯定,声音却也有了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可能只
有三天。」
  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约三天时,会有什样的反应?
  谢晓峰的反应很奇特。他笑了。
  死,并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他为什要笑?
  是因为对生命的轻蔑和讥诮?还是因为那种已看破一切的洒脱?
  小弟忽然转身冲过来,大声道:「你为什还要笑?你怎还能笑得出!」
  谢晓峰不回答,却反问:「大家远路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
  简传学的手一直在抖,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
  「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简传学的手才恢复稳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弛,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执刀的外伤大夫,却不该有一双常常会颤抖的手。
  谢晓峰一直在盯著他的手,忽然问:「你常喝酒!」
  简传学道:「我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谢晓峰道:「如果一个人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
  简传学道:「大概是的。」
  谢晓峰道:「既然喜欢喝,为什不多喝些!」
  简传学道:「因为喝太多总是于身体有损,所以」谢晓峰道:「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
却不得勉强控制自己。」
  简传学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多活几年,活得越久越好。」简传学更不能否认
生命如此可贵,又有谁不珍惜。
  谢晓峰举杯,饮尽,道:「每个人活著时,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却不敢去做的
事,因为一个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拘束很多顾忌。」
  简传学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芸芸众生中,有谁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谢晓峰道:「有一种人!」
  简传学道:「那种!」
  谢晓峰微笑道:「知道自已最多只能再活几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忍笑?谁能笑得出?
  在人类所有的悲剧,还有那种比死更悲哀?
  一种永恒的悲哀。
  酒已将足。
  仍末足。
  谢晓峰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什!」
  这是个很奇妙的问题,奇妙而有趣,却又带著种残酷的讥诮。
  也许有很多人曾经在夜深人静,无法成眠时问过自己!
  ━━如果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会去做些什事?
  但是会拿这问题去问别人的一定不多。
  他问的不是某一个人,而且在座的每一个人。
  座中忽然有个人站起来,大声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人!」
  这个人叫施经墨。
  在西河,施家是很有名的世家,他的祖先祖父都是很有名的儒医,传到他已是第九代,
每一代都是循规守矩的他当然也是个君子,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现在居然会说出这一句话
来,认得它的人,当然都很契惊。
  谢晓峰却笑了:「你要去杀人?杀多少人!」
  施经墨好像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喃喃道:「杀多少人?我能杀多少人!」
  谢晓峰道:「你想杀多少!」
  施经墨道:「我本来只想杀一个的,现在想想,还有两个也一样该死!」
  谢晓峰道:「他们都很对不起你!」
  施经墨咬著牙,目中现出怒火,轨好像仇人已经在他眼前,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头颅
砍下。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活,所以你也只有眼看著他们逍遥
自在的活下去,很可能活得比你还快活。」
  施经墨痴痴的怔了很久,握紧的变拳渐渐放松,目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黯然道:「不
错,就因为我还可以活下去,所以也只有让他们活下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能够活下去,对他来说,竟似已变成种负担。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一个人要继绩活下去,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晓峰忽然转过脸,盯著简传学,道:「你呢!」
  简传学本来一直在沉思,显然也被这问题吓了一跳:「我!」
  谢晓峰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出身好,学问好,而且刚强正直,想必一直都受人
尊敬,你自己当然也不敢做出一点逾越规矩礼教的事。」
  简传学不能否认。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会去干什!」
  简传学道:「我我会去好好的安排后事,然后静静的等死。」
  谢晓峰道:「真的!」
  他目光如利刃,彷佛已利入他心里:「你说的全是真话!」
  简传学点下头,忽又抬起,大声道:「不是真话,完全不是。」他一口气喝了三杯酒,
可大声道:「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天,我会去大契大喝,狂嫖烂赌,把全城的姨子都找来,脱
光了跟她们捉迷藏?」,他父亲契惊的看著他,道:「你你怎会想到要做这种事!」
  谢晓峰道:「这种事本来就很有趣,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你说不定也会去做的!」
  简传学道:「我我」谢晓峰道:「只可惜你们都还要活很久,所以你们心里就算想得要
命,也只能偷偷的在心里想想而已。」
  简传学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实说,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俏娘姨,正捧著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焖鸭子走进来。
  谢晓峰忽然问她:「如果你只能活三天了,你想干什!」
  这娘姨也被问得契了一惊,迟迟的说不出话。
  小弟沉著脸,道:「谢先生既然在问你,你就要说老实话。」
  这娘姨又害羞,又害怕,终于红著脸道:「我想嫁人。」
  谢晓峰道:「你一直都没有嫁!」
  这娘姨道:「没有。」
  谢晓峰道:「为什不嫁!」
  这娘姨道:「我从小就被卖给人家做丫环,能嫁给什样的男人,有什样的男人肯娶
我!」
  谢晓峰道:「可是你若只能活三天,就不管什样的人都要嫁!」
  这娘姨道:「只要男人就行,只要是活男人就行。」
  她脸上因此已发兴奋的光,忽然又大笑:「然后我就杀了他。」
  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要嫁人并不奇怪,后面这句话,却叫人想不通了。
  大家又契了一惊:「你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为什又要杀了他!」
  这娘姨道:「因为我没有做过寡妇,我还想尝尝做寡妇是什滋味!」
  大家面面相觑,想笑,又不能笑,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女人,会有这荒唐,这绝的想
法。
  这娘姨道:「只可惜我还不会死,所以找非但做不了寡妇,很可能连嫁都嫁不出去。
  」他低著头,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饭,低著头走出了门。
  过了很久,座上忽然有个人在喃喃自语:「如果我只能活三天,我一定娶她。」
  这个人叫干俊才,也是位名医,却偏闲生得奇形怪状,不但驼背瘤腿,而且满脸麻子。
  就因为他有名气━━不但有才名,还有丑名,所以做媒的虽然想尽千方百计去为他提
亲,对方只有一听见「麻大夫」的大名,立刻就退避三舍,有一次有个媒婆甚至还被人用扫
帚赶了出去。
  谢晓峰道:「你真的想娶她!」
  于俊才道:「这女人又乾净,又标致,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已经算是福气,只可惜」谢
晓峰道:「只可惜你既然还不会死,就得顾全你们家的面子,总不能把个丫头用八人大轿娶
回去。」
  于俊才只有点头、叹气、苦笑、喝酒。
  谢晓峰又大笑。大家就看著他笑。
  谢晓峰道:「刚才你们都想问我,一个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人,怎还能笑得出?现在
你们为什不问了!」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谢晓峰自己替他们回答:「因为现在你们心里都在偷偷的羡慕我,因为你们心里想做,
却不敢去做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一个人若能痛痛快快,随心所欲的几天,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在心里偷偷的羡慕。
  于俊才已经喝了两杯酒,忽然问:「你呢?在这三天里,你想干什!」
  谢晓峰道:「我要你要她。」
  于俊才又一惊:「娶谁!」
  谢晓峰:「我义妹。」
  于俊才道:「你义妹?谁是你义妹!」
  谢晓峰忽然冲出去,将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俏娘姨拉了进来。
  「我的义妹就是她。」
  于俊才怔住。
  悄娘姨也怔住。
  谢晓峰道:「你姓什,叫什!」
  这娘姨低下头,道:「做丫头的还有什姓,主人替我取了个名字,叫芳梅,我就叫芳
梅!」
  谢晓峰道:「现在你已有了姓,姓谢!」
  芳梅道:「姓谢!」
  谢晓峰道:「现在你是我的义妹,我姓谢,你不姓谢姓什!」
  芳梅道:「可是你你」谢晓峰道:「我就是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谢家的三少爷
谢晓峰。」
  芳梅彷佛听过这名字:「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
  谢晓峰道:「不管谁做了谢家三少爷的义妹,都绝对不是件失人的事:」他指著于俊
才:「这个人虽然不是个美男人,却一定是个好丈夫。」
  芳悔的头垂得更低。
  谢晓峰拉起它的手,放在于俊才手里:「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成夫妇,有没有人反
对!」
  没有,当然没有。
  这是喜事,很不寻常的喜事,完全不合规矩,甚至已有点荒唐。
  可是无论什样的喜事,都能使人的精神振会些,只有施经墨,还是显得很沮丧。
  谢晓峰慢慢的走过去,忽然问:「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施经墨道:「那个人!」
  谢晓峰道:「对不起你的人!」
  施经墨握紧双拳:「我我一直都拿他当朋友,可是怕谢晓峰道:「他做了什对不起你的
事!」
  施经墨闭紧了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眼睛里却已有泪将流。
  这件事他既不忍说,也不能说。
  无论多大的仇恨,多深的痛苦,他都可以咬著牙忍受,却无法忍受这件事带给他的羞
辱。
  谢晓峰看著他,目中充满同情:「我看得出你是个老实人。」
  施经墨垂下头:「我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人。」
  老实人的意思,本来就通常都是没有用的人。谢晓峰道:「可是你至少读过书。」
  施经墨道:「也许就因为我读过书,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无用!」
  谢晓峰道:「有用。」
  施经墨笑了,笑容中充满自嘲与讥诮:「有用?有什用!」
  谢晓峰讥道:「有时用笔也一样能杀人的。」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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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口诛笔伐

  施经墨道:「用笔也能杀人!」
  谢晓峰道:「你不信!」
  施经墨道:「我」谢晓峰道:「那边桌上有笔墨,你为什不过去试试!」
  施经墨道:「怎试:」谢晓峰道:「只要你去写三个字,就可以将一个人置之于死
地。」
  施经墨道:「那三个字!」
  谢晓峰道.「那个人的名字。」
  施经墨抬起头,契惊的看著他。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垂死的人,全身
都带著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随时都能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
  谢晓峰道:「快去写,写好了不妨密封藏起,再交给我,我保证这里绝没有人会泄露你
的秘密。」
  施经墨终于站起来,走过去,提起了笔。
  这个人的力量,实在令他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这个人说的话,他也不能不信。
  密封起的信封,已在谢晓峰手里,里面只有一张纸,一个名字。
  谢晓峰道:「除了你自己外,我保证现在绝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施经墨点点头,苍白的脸已因兴奋紧张而扭曲,忍不住问:「以后呢!」
  谢晓峰道:「以后也只有一个人能看到这名字!」
  施经墨道:「什人!」
  谢晓峰道:「一个绝对能为你保守秘密的人。」
  他转过身,面对小弟:「你当然已猜出这个人就是你!」
  小弟道:「是。」
  谢晓峰道:「你看到这名字后,这个人当然就活不长的。」
  小弟道:「是。」
  谢晓峰道:「他当然是死于意外的。」
  小弟道:「是。」
  他伸出手,接过谢晓峰手里的信,他的手也和谢晓峰同样稳定。
  每个人都在,他们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敬畏?还是恐惧。
  一封信,一张纸,一个名字,一瞬间就已铁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他们究竟是什人?为什能有这种权力?
  施经墨额上冷汗如豆,忽然冲过去,一把夺下了小弟手里的信,揉成一团,塞入嘴里,
嚼碎,咽下,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呕吐。
  谢晓峰冷冷的肩著他,并没有阻止。
  小弟脸上更全无表情,直到他呕吐停止,谢晓峰才淡淡的问道:「你不忍让他死!」
  施经墨拚命摇头,泪水与冷汗同时流下。
  谢晓峰道:「你既然恨他入骨,为什又不忍让他死!」
  施经墨道:「我我」谢晓峰道:「那边还有纸,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施经墨又拚命摇头:「我真的不想要他死,真的不想!」
  谢晓峰笑了:「原来你恨他恨得并没有你想像中那深。」
  他微笑著,从地上拉起了几乎已完全软瘫的施经墨:「不管怎样,你总算已有机会杀过
他,却又放过他,只要想到这一点,你心里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屋子里很黯,他睑上却彷佛发著光。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在看著他,睑上的表情已只有敬畏,没有恐惧。
  ━━一封信,一张纸,一个名字,一刹那间就化解了一个人的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他究竟是什人,为什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杯里又加满了酒,每个人都默默举杯,一饮而尽,每个人都明白这杯酒是为谁喝的━━
也许只有三天了,在这三天里,他还会做出些什事?
  谢晓峰长长吐出口气,笑得更愉快,对这一切,他显得都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好酒,也喜欢别人对他尊敬。这两样事他虽然已摒绝了很久,可是现在却仍可使
全身都渐渐温暖起来。
  「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的。」
  他看著这些人:「现在你们还有没有一定要把我留在这里!」
  小弟再次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再一字字道:「没有,当然没有。」
  每个人都再次举杯,喝下了这杯酒,每个人都在看著谢晓峰。
  只有简传学一直低著头,忽然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该走了。」
  谢晓峰道:「是。」
  他站起来,走过去,握住简传学的臂:「我们一起走。」
  简传学终于抬起头:「我们一起走?你要我跟你去那里!」
  谢晓峰道:「去大契大喝,狂嫖烂赌。」
  简传学道:「然后呢!」
  谢晓峰道:「然后我去死,你再回来做你的君子。」
  简传学连想都不再想,立刻站起来!
  「好,我们走。」
  看著他们并肩走出去,每个人都知道谢晓峰这一去必死无疑。
  可是简传学呢?他是不是还会回来做他的君子?
  已经走出了门,简传学忽又停下来:「现在我们还不能走。」
  谢晓峰道:「为什!」
  笛传学道:「因为你就是谢家约二少爷,谢晓峰。」
  这不成理由。
  所以简传学又补充:「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谢家三少爷的剑法,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却
没有一个人看见过。」
  谢晓峰承认。他的名声天下皆知,亲眼看见过他剑法的人却不多。
  简传学道:「三少爷若是死了,还有谁能看见三少爷的剑法!」
  没有人,当然没有。
  简传学道:「大家不远千里而来」要看的也许并不是三少爷的痛,而是三少爷的剑,三
少爷总不该让大家徒劳往返,抱憾终生。」
  这是老实话。三少爷的痛并不好看,好看的是三少爷的剑。
  谢晓峰笑了。
  他微笑著转回身:「这里有剑!」
  这里有剑,当然有。
  有剑,不是古剑,也不是名剑,是柄好剑,百炼精钢铸成的好剑。一柄好剑是不是能成
为古剑使用,成为名剑,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人?剑能得其主,剑胜,得其名剑不能得其
主,剑执、剑毁、剑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一个人的命运岂非如此?
  剑一出鞘,就化做一道光华,一道弧形的光华、灿城、辉煌、美丽。
  光华在闪动、变幻、高高在上,轻云飘忽,每个人都觉得这道光华彷佛就在自己眉睫
间,却又没有人能确实知道它在那里?它的变化,几乎已超越了人类能力的极限,几乎已令
人无法置信。
  可是它确实在那里,而且无处不在。可是就在每个人都已确定它存在时,已忽然又不见
了。
  又奇迹般忽然出现,又奇迹般忽然消失。
  所有的动作和变化,都已在一刹那间完成,终止。就像是流星,却又像是闪电,却又比
流星和闪电更接近奇迹。因为催动这变化的力量,竟是由一个人发出来的。
  那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等到剑光消失时,剑仍在而这个人却不见了。
  剑在梁上。
  大家痴痴的肩著这柄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长长吐出口气。
  「他不会死。」
  「为什!」
  「因为这世上本就有这种人。」
  「为什!」
  「因为无论他的人去了那里,那必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夜。
  华灯初上,灯如画。
  他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简传学的酒意正浓,喃喃道:「那些人一定很奇怪,我怎会忽
然想到要做这些事,我一向是个好孩子。」
  谢晓峰道:「你是不是人!」
  笛传学道:「当然是。」-谢晓峰道:「只要是人,不管是什样的人,要学坏都比学好
容易,尤巽像契喝嫖赌这种事根本连学都不必学的。」
  简传学立刻同意:「好像每个人都天生就有这种本事。」
  谢晓峰道:「可是如果真的要精通这其中的学问,就很不容易。」
  简传学道:「你呢!」
  谢晓峰道:「我是专家。」
  简传学道:「专家准备带我到那里去!」
  谢晓峰道:「去找钱。」
  简传学道:「专家做这种事也要花钱。」
  谢晓峰道:「因为我是专家,所以才要花钱,而且花得比别人都多。」
  简传学道:「为什!」
  谢晓峰道:「因为这本来就是要花钱的事,若是舍不得花钱,就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口口口这的确是专家说出来的话,只有真正的专家,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想玩个
痛快,又要斤斤计较,小里小气的人,才是这一行中的瘟生,因为他们就算省几文,在别人
眼中却已变得一文不值了。
  专家当然也有专家的苦恼,最大的苦恼通常只有一个字━━钱。因为花钱永远都比找钱
容易得多,可是这一点好像也难不倒谢晓峰。他带著简传学在街上东逛西逛,忽然逛进了一
家门面很破旧的杂货铺,随便你怎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可以找的地方。
  杂货铺里只有个老眼昏花、半聋半瞎的老头子,随便怎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的人。
  简传学心里奇怪!
  ━━我们既不想买油,也不想买醋,到这里来干什?
  谢晓峰已走过去,附在老头子耳朵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老头子的表情,立刻变得好像只忽然被八只猫围住了的老鼠。
  然后他就带著谢晓峰,走进了后面挂著破布廉子的一扇小门。
  简传学只有在外面等著。
  幸好谢晓峰很快就出来了,一出来就问他:「三万两银子够我们花的!」
  三万两银子?
  那里来的三万两银子?
  在这小破杂货铺里,能一下子找到三万两银子?
  简传学简直没法子相信。可是谢晓峰的确已有了三万两银子。
  老头子还没有出来,简传学忍不住悄悄的问:「这里究竟是什地方!」
  谢晓峰道:「当然是个好地方。」
  他微笑著补充:「有钱的地力,通常都是好地方。」
  简传学道:「这种地方怎会有钱!」
  谢晓峰道:「包子的肉不在摺上,一个人有钱没钱,往外表也是看不出来的。」
  简传学道:「那老头有钱!」
  谢晓峰道:「不但有钱,很可能还是附近八百里内最有钱的一个。」
  简传学道:「那他为什还要过这种日子!」
  谢晓峰道:「就因为他肯过这种日子,所以才有钱。」
  简传学道:「既然他运自己都舍不得花钱,怎会平白送三万两银子给你。」
  谢晓峰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简传学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什法子?是不是黑契黑!」
  谢晓峰笑了,只笑,不说话。
  简传学更好奇,忍不住又问:「难道这老头子是个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谢晓峰微笑
著道:「这些事你现在都不该问的。」
  简传学道:「现在我应该问什!」
  谢晓峰道:「问我准备带你到那里花钱去。」
  简传学也笑了。
  不管怎样,花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立刻问:「我们准备到那里花钱去!」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已从破布廉子里伸出头,道:「就在这里。」
  这里是个小破杂货铺,就算把所有的货都买下来,也用不了五百两。
  简传学当然要问:「这里也有地方花钱!」
  老头子眯著眼打量了他两眼,头又缩了回去,好像根本懒得跟他说话。
  谢晓峰已笑道:「这里若是没地方花钱,那三万两银子是那里来的!」
  这句话很有理,简传学还是难免有点怀疑:「这里有女人!」
  谢晓峰道:「不但有女人,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女人都在这里!」简传学道:「附近
八百里内,最好的酒都在这里!」
  谢晓峰道:「在。」
  简传学道:「你怎知道的!」
  谢晓峰道:「因为我是专家。」
  杂货铺后面只有一扇门。又小又窄的门,挂著又破又旧的棉布廉子。
  酒在那里?
  女人在那里?难道都在这扇挂著破旧棉布廉子的小破门里?
  简传学忍不住想掀开廉子看看,廉子还没有掀开,头还没有伸进去,就嗅到一股95
气。
  要命的95气。
  然后就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谢晓峰已经在喝酒,不是一个人在喝酒,有很多女人在陪他喝酒。
  酒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酒,女人却个个都不错,很不错。
  简传学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先抢了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
  女孩子们都在看著他笑,笑起来显得更漂亮。
  简传学看看他们,再看看谢晓峰:「你有没有嗅到那股95气!」
  谢晓峰道:「没有。」
  简传学道:「我嗅到了,你怎会没有!」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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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九章 赌剑决胜

  谢晓峰道:「我捏住了鼻子。」
  简传学道:「为什要捏住鼻子。」
  谢晓峰道:「因为我早就知道那是什95。」
  简传学道:「那是什95!」
  谢晓峰道:「迷95。」
  简传学道:「为什要用迷95迷倒我!」
  谢晓峰道:「因为这样才神秘。
  他微笑:「越神秘岂非就越有趣。」
  简传学看看他,再看看这些女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起来你果然是专家,不折不
扣的专家。」
  「为什大家总是说「契、喝、嫖、赌」,为什不说「赌、嫖、喝、契」!」
  「不知道。」
  「我知道。」
  「你说是为什!」
  「因为赌最厉害,不管你怎契,怎喝,怎嫖,一下子都不会光的,可是一睹起来,很可
能一下子就输光了。」
  「一输光了,就契也没得契了,喝也没得喝了,嫖也没得嫖了。」
  「一点都不错。」
  「所以赌才要留到最后。」
  「一点都不错。」
  「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应该轮到赌了!」
  「好像是的。」
  「你准备带我到那里去赌!」
  谢晓峰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忽然又从门后面探出头,道:「就在这里,这里什都
有!」
  这里当然不再是那小破杂货铺。
  这里是间很漂亮的屋子,有很漂亮的摆设,很漂亮的女人,也有很好的菜,很好的酒。
  这里的确几乎已什都有了。可是这里没有赌。
  赌就要赌得痛快,如果你已经和一个女孩子做过某些别种很痛快的事,你能不能够再跟
她痛痛快快的赌?
  除了这种女孩子外,这里只有一个谢晓峰。
  简传学当然也不能跟谢晓峰赌。朋友和朋友之间,时常都会赌得你死我活,反脸成仇。
可是如果你的赌本也是你朋友拿出来的,你怎能跟他赌?
  老头子的头又缩了回去,简传学只有问谢晓峰:「我们怎赌!」
  谢晓峰道:「不管怎赌,只要有赌就行。」
  简传学道:「难道就只我们两个赌!」
  谢晓峰道:「当然还有别人。」
  简传学道:「人呢!」
  谢晓峰道:「人很快就会来的。」
  简传学道:「是些什人!」
  谢晓峰道:「不知道。」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知道,那老头子找来的,一定都是好脚。」
  简传学道:「好脚是什意思:」谢晓峰道:「好脚的意思,就是好手,也就是不管我们
怎赌,不管我们赌什,他们都能赌得起。」
  简传学道:「赌得起的意思,就是输得起!」
  谢晓峰笑了笑,道:「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输,也许输的是我们。」
  赌的意思,就是赌,只要不作假,谁都没把握能稳赢的。
  简传学道:「今天我们赌什!」
  谢晓峰又没有开口,因为那老头子又从门后面伸出头:「今天我们赌剑。」
  他眯著脸,看看谢晓峰:「我保证今天请来的都是好脚。」
  武林中一向有七大剑派━━武当、点苍、华山、昆仑、海南、峨嵋、崆峒。
  少林弟子多不使剑,所以少林不在其中。
  自从三丰真人妙悟内家剑法真谛,开宗立派以来,武当派就被天下学剑的人奉为正宗,
历年门下弟子高手辈出,盛誉始终不坠。
  武当派的当代剑客从老一辈的高手中,有六大弟子,号称「四灵双玉」。
  四寮之首欧阳云鹤,自出道以来,己身经大小三十六战,只曾在隐居巴山的武林名宿顾
道人手下败过几招。
  欧阳云鹤长身玉立,英姿风发,不但在同门兄弟中很有人望,在江湖中的人缘也很好,
自从巴山这一战后,几乎已被公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一个人,他自己也颇能谨守本
份,洁身自好。
  可是他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出现了,谢晓峰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看来那老头的确没有
说谎,因为欧阳云鹤的确是好手。
  崆峒的剑法,本与武当源出一脉,只不过比较喜欢走偏锋并不是不好,有时反而更犀利
狠辣。剑由心生,剑客们的心术也往往会随著他们所练的剑法而转变。所以崆峒门下的弟
子,大多数都比较阴沉狠毒。
  所以崆峒的剑法虽然也是正宗的内家功力,却很少有人承认崆峒派是内家正宗,这使得
崆峒弟子更偏激,更不愿与江湖同道来往。
  可是江湖中人并没有因此而忽视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近年来他们又创出一套极可怕的
剑法,据说这套剑法的招式虽不多,每一招都是绝对致命的杀手,能练成这种剑法当然很不
容易,除了掌门真人和四位长老外,崆峒门下据说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几招杀手。这个人
就是秦独秀。
  跟著欧阳云鹤走进来的,就是秦独秀。秦独秀当然也是好手。
  华山奇险,剑法也奇险。
  华山的弟子一向不多,因为要拜在华山门下,就一定要有艰苦卓绝、百折不回的决心。
当代的华山掌门孤僻骄傲,对门下的要求最严,从来不许它的子弟妄离华山一步。
  梅长华却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走动江湖的一个。因为他对梅长华有信心。梅长华无疑
也是好手。
  昆仑的「飞龙九式」名动天下,威镇江湖,弟子中却只有一龙。
  田在龙就是这一龙。
  田在龙当然也无疑是好手。
  点苍山明水秀,四季如春,门下弟子们从小拜师,在这环境中生长,大多数都是温良如
玉的淳淳君子,对名利都看得很淡。
  点苍的剑法虽然轻云飘忽,却很少有致命的杀者。
  可是江湖中却没有敢轻犯点苍的人,因为点苍有一套镇山的剑法,绝不容人经越雷池一
步。
  只不过这套剑法一定要七人联手,才能显得它的威力。
  所以点苍门下,每一代都有七大弟子,江湖中人总是称他们为「点苍七剑」。
  二百年来,每一代的「点苍七剑」,都有剑法精绝的好手。
  吴涛就是这一代七剑中佼使者。
  吴涛当然也是好手。
  海南在南海之中,孤悬天外,人亦孤绝,若没有致胜的把握,绝不愿跨海西渡。
  近十年来,海南剑客几乎已完全绝于中土,就在这时侯,黎平子却忽然出现了。
  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独臂、跛足、奇丑,可是他的剑法却绝对完美准确,只要他的剑
一出手,就能使人立刻忘记他的独臂跛足,忘记他的丑陋。
  这样一个人,当然是好手。
  这六个人无疑已是当代武林后起一等高手中的精英,每个人都绝对是出类拨萃,绝对与
众不同的。
  可是最独特的一个人,却不是他们,而是厉真真。
  峨嵋门下的厉真真,被江湖人称为「罗刹仙子」的厉真真。
  峨媚天下秀。
  自从昔年妙因师太接掌了门户之后,峨嵋的云秀之气,就彷佛全集于女弟子身上。
  厉真真当然是个女人。
  自从妙因师太接掌门户后,峨嵋的女弟子就都是削了发的尼姑。厉真真却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当代的峨嵋掌门是七大掌门中年纪最大的,拜在峨嵋门下,削发为尼时,已经有三十左
右。
  没有人知道她在三十岁之前,曾经做过些什事,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世来历,更没有
人想得到她能在六十三岁的高龄,还接了峨嵋的门户。
  因为当时江湖中谣言纷纷,甚至有人说她曾经是扬州的名媛。
  不管她以前是个什样的人,自从她拜在峨媚门下后,做出来的事都是任何一个随便什样
的女人都做不到的。
  自从她削发的那一天,就没有笑过━━至少从来没有人看见她笑过。
  她守戒、苦修,每天只一餐,也只有一小钵胡麻饭,一小钵无恨水。
  地出家前本已日渐丰满,三年后就已瘦如秋草,接掌峨嵋时,体重竟只有三十九公斤,
看见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相信如此瘦小孱弱的躯体内,能藏著如此巨大的力量,如此坚强的
意志。如要她门下的弟子也和她一样,守成、苦修、绝对禁欲、绝对不沽荤酒。
  她认为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一定会有很多正常和不正常的欲望,可是她如果经常都在半
饥饿的状况中,就不会想到别的了。
  她对厉真真却是例外。
  厉真真几乎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限制过她。
  因为厉真真虽然讲究饮食,讲究衣著,虽然脾气暴躁,飞扬跳脱,却从来不会做错事,
就好像太阳从来不会从西边出来一样。
  武林中一向是男人的天下,男人的心肠此女人硬,体力比女人强,武林中的英雄榜上,
一向很少有女人。厉真真却是例外。
  近年来她为峨嵋争得声名和荣耀,几乎已经比别的门户中所有弟子加起来都多。
  厉真真还真是个美人。今天她穿著的是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补,质料、式样、剪裁、手
工,都绝对是第一流的,虽然并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力,却还是隐约看得见她纤细的
腰和笔直的腿。这地方很亮。
  阳光虽然照不进来,灯光却很亮,在灯光下看它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一层雾。
  可是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她喜欢穿什,就穿什。
  因为它是厉真真。
  不管她穿的是什,都绝对不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她一走进来,就走到谢晓峰面前,盯著谢晓峰。
  谢晓峰也在盯著她。
  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
  她说:「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不是经常陪男人上床!」
  这就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在什时侯,什地方,总喜欢说些惊人的话,做些
惊人的事。
  厉真真无疑就是这种人。
  谢晓峰了解这种人,因为他以前也曾经是这种人,也喜欢让别人契惊。
  他知道厉真真很想看看他契惊时是什样子。
  所以他连一点契惊的样子都没有,只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老实话!」
  厉真真道:「我当然想。」
  谢晓峰道:「那我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要用什法子才能让你陪我上床去。」
  厉真真道:「你只有一种法子。」
  谢晓峰道:「什法子。」
  厉真真道:「赌。」
  谢晓峰道:「赌!」
  厉真真道:「只要你能赢了我,随便你要我干什都行。」
  谢晓峰道:「我若输了,随便你要我干什,我都得答应!」
  厉真真道:「对了。」
  谢晓峰道:「这赌注倒真不小。」
  厉真真道:「要赌,就要赌得大些,越大越有趣。」
  谢晓峰道:「你想赌什!」
  厉真真道:「赌剑!」
  谢晓峰笑了:「你真的要跟我赌剑!」
  厉真真道:「你是谢晓峰,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我不跟你赌剑赌什?难道要我像小
孩子一样跟你蹲在地上挪骰子!」
  她仰著头:「要跟酒鬼赌,就要赌酒,要跟谢晓峰赌,就要赌剑,若是赌别的,赢了也
没意思。」
  谢晓峰大笑,道:「好:厉真真果然不愧是厉真真。」
  厉真真又笑了,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三少爷,居然也知道我。」
  这次她才是真的在笑,既不是刚才那种充满讥诮的笑,也不是侠女的笑。
  这次它的笑,完完全全是一个女人的笑,一个真正的女人。
  谢晓峰道:「就算从来没有看见过珍珠的人,当他第一眼看见珍珠的时侯,也一定能看
得出它的珍贵。」
  他微笑著,凝视著她:「有些人也像是珍珠一样,就算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当你第一眼
看见它的时候,也一定能认得出它的。」
  厉真真笑得更动人,道:「难怪别人都说谢家的三少爷不但有柄可以让天下男人丧胆的
剑,还有张可以让天下女人动心的嘴。」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女人们在动心之后,就难免要伤心了。」
  谢晓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总是会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有伤心的时候!」
  它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平静,却又带著种说不出的哀愁。
  厉真真垂下头:「一个总是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有伤心的时候。」
  她轻轻的跟著他说了一遍,忽又抬起头,盯著他:「这句话我一定会永远记住。」
  谢晓峰又大笑,道:「好,你说我们怎赌才是。」
  厉真真道:「我也常听人说,三少爷拨剑无情,从来不为别人留余地。」
  谢晓峰道:「三尺之剑,本来就是无情之物,若是剑下留情,又何必拨剑!」
  厉真真道:「所以只要你一拨剑,对方就必将死在你的创下,至今还没有人能挡得住你
三招。」
  谢晓峰道:「那也许只因为我在三招之间,就已尽了全力。」
  厉真真道:「三招之内,你若不能胜,是不是就要败了!」
  谢晓峰道:「很可能。」
  他微笑,淡淡的按著道:「幸好这种情况我至今还未遇见过。」
  厉真真道:「也许你今天就会遇见了。」
  谢晓峰道:「哦!」
  厉真真转过脸,欧阳云鹤、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吴涛、黎平子,一直都默默的站
在她后面,她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位你都认得!」
  谢晓峰道:「虽然从未相见,也应当能认得出的。」
  厉真真道:「我赌他们每个人都能接得住你的出手三招:」谢晓峰道:「每个人!」
  厉真真道:「每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接不住,就算我输了。」
  她也淡淡的笑了笑:「这样赌,也许不能算很公平,因为你既然在出手三招间就已尽了
全力,战到最后一两个人时,力气只怕就不济了。」
  谢晓峰道:「高手相争,不是犀牛,用的是技,不是力。」
  厉真真眼睛里发出了光,道:「那你肯赌!」
  谢晓峰道:「我今天本就是想来大赌一场的,还有什赌法,能比这种赌得更痛快!」
  他仰面而笑,道:「能够在一日之内,会尽七大钊派门下的高足,无论是胜是败,都足
以快慰生平了。」
  厉真真道:「好,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
  谢晓峰道:「你是不是准备第一个出手!」
  厉真真道:「我知道三少爷一向不屑与女人交手,我怎敢争先?何况」她微笑,按著
道:「高手相争,虽然用的是技,不是力,还是难免要契点亏的,这些位师兄怎会让我契
亏!」
  谢晓峰笑道:「说得有理。」
  厉真真嫣然道:「女人们在男人面前,多多少少总是有点不讲理的,所以就算我说错
了,大家也绝不会怪我!」
  欧阳云鹤、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吴涛、黎平子,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
不是因为他们要说的话,都已被厉真真说了出来。
  谢晓峰看著他们,道:「第一位出手的是谁!」
  一个人慢慢的走出来,道:「是我。」
  谢晓峰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这个人当然是欧阳云鹤。
  武当毕竟是名门正宗,在这种情况下,他怎能畏缩退后?
  谢晓峰又叹道:「第一个出来的若不是你,我也许会很失望,第一个出来的是你,我也
很失望。」
  欧阳云鹤道:「失望!」
  谢晓峰道:「据说崆峒近来又新创出一种剑法,神秘奇险,我本以为崆峒弟子会跟你争
一争先的。」
  无论谁都听得出它的话中有刺,只有秦独秀却像是完全听不出。
  欧阳云鹤道:「崆峒武当,本属一脉,是谁先出来都一样!」
  谢晓峰慢慢的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是谁先出手都一样!」
  说到「出手」两个字时,他已经先出手了。
  吴涛本来站得最远,他的身子一闪,已拨出了吴涛腰上的佩剑。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到了秦独秀面前,忽然侧转剑锋,将剑柄交给了秦独秀。
  秦独秀怔了怔,只有接过这把剑,谁知谢晓峰又已闪电般出手,拨出了他的剑。
  剑光一闪,已到了秦独秀眉睫间。
  秦独秀居然临危不乱,反手挥剑,迎了上去。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一柄剑被震得脱手飞出,冲天飞起。
  剑光青中带蓝,正是以缅铁之英练成的青云剑。
  这种剑一共只有七柄,是点苍七剑专用的,只不过现在却已到了秦独秀手里,又从秦独
秀手里被震飞了出去。
  等到剑光消失时,这柄剑居然又到了谢晓峰手里,秦独秀的剑,却又回入了秦独秀自己
腰畔的剑鞘。每个人都看得怔住了。秦独秀自己正是面如死灰。
  对他来说,刚才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简直就像是场噩梦。
  这场噩梦却又偏偏是真的。
  谢晓峰再也不看他一眼,走过去,走到吴涛面前,道:「这是你的剑。」
  他用两只手将剑捧了过去,吴涛只有接住,接剑的手已在颤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
然道:「不必出手,我已败了。」
  厉真真道:「你真的承认败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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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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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章 顸谋在先

  吴涛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们的约会,我绝不会忘
记。」
  厉真真道:「我相信。」
  吴涛面对谢晓峰,彷佛想说什,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谢晓峰道:「好,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点苍门下,果然是君子。」
  黎平子忽然冷冷道:「幸好我不是君子。」
  谢晓峰道:「不是君子有什好!」
  黎平子道:「就因为我不是君子,所以绝不会抢著出手」他的独眼闪闪发光,丑陋的脸
上露出了诡笑:「最后一个出手的人,不但以逸待劳,而且也已将你的剑法摸清了,就算不
能将你刺杀于剑下,至少总能接住你三招。」
  谢晓峰道:「你的确不是君子,你是个小人。」
  他居然在微笑:「可是真小人至少总比伪君子好,真小人还肯说老实话。」
  梅长华忽然冷笑,道:「那最契亏的就是我这种人了。」
  谢晓峰道:「为什!」
  梅长华道:「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虽不愿争先,也不愿落后。」
  他慢慢的走出来,盯著谢晓峰:「这次你准备借谁的剑.」谢晓峰道:「你的。」
  对某些人来说,剑只不过是一把剑,是一种用钢铁铸成的,可以防身,也可以杀人的利
器。
  可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剑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已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他
们的剑,他们的生命已与他们的剑融为一体。
  因为只有剑,才能带给他们声名、财富、荣耀,也只有剑,才能带给他们耻辱和死亡。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对他们来说,剑不仅是一柄剑,也是他们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剑的本身,已有了生命,有了灵魂,如果说他们宁可失去他们的妻子,也不愿失去他们的
剑,那绝不是夸张,也不太过份。
  吴涛就是这种人。他认为无论在什情况下失去自己的剑,都是无法原谅的过错,无法洗
雪的耻辱,所以他失剑之后,就再也没有脸留在这里。梅长华也是这种人。
  有了吴涛的前车之□,他对自己的剑,当然防范得特别小心。
  现在谢晓峰却当著他的面,说要借他的剑。
  梅长华笑了,大笑。他的手紧握剑柄,手背上的青筋已因用力而一根根凸起。没有人能
从他手上夺下这柄剑,除非连他的手一起砍下来w他对自己绝对有信心,但是他低估了谢晓
峰。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谢晓峰已出手。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出手一击的速度,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著的巧妙和变化。他的目标却
不是梅长华的剑,而是梅长华的眼睛。
  梅长华闪身后退,反手拨剑。拨剑也是剑术中极重要的一环,华山弟子对这一点从未忽
视。
  梅长华的拨剑快,出手更快,剑光一闪,已在谢晓峰左胁下。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肘忽然被人轻轻一托,整个人都失去重心,彷佛将腾云驾雾
般飞起。
  等他在拿稳重心时,他的剑已在谢晓峰手里。
  这不是奇迹,也不是魂法。这正是谢家三少爷的无双绝技「偷天换日夺剑式」。
  看起来他用的手法并不复杂,可是只要他使出来,就从未失手过一次。
  梅长华的笑容僵硬,在它的脸上凝结成一种奇特而诡秘的表情。
  忽然间,一声龙吟响起,彷佛来自天外。一道剑光飞起,盘旋在半空中,忽然闪电般凌
空下击。这正是昆仑名震天下的「飞龙九式」,剑如神龙,人如卧云,这一剑下击之力,绝
没有任何一门一派的任何一剑可以比得上。
  可惜他的对像是谢晓峰。
  谢晓峰的剑就像是一阵风,无论多强大的力量,在风中都必将消失无踪。
  等到这一剑的力量消失时,就觉得有一阵风轻轻吹到他身上。
  .风虽然轻,却冷得彻骨。他全身的血液都彷佛已被冻结,它的人就从半空中重重的跌
在地上。
  风停了。
  人的呼吸也似乎已停止。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云鹤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果然是
天下无双的剑法。」
  厉真真冷冷的接著道:「只可惜出手并不正,以谢家三少爷的身分,本不该如此取巧
的。」
  简传学忽然道:「他受了伤,在你们七位高手的环伺之下,当然要速战速决,出奇制
胜!」
  厉真真道:「你也懂得剑!」
  简传学道:「我不懂剑,这道理我却懂。」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慢慢的按著道:「其实他本来并不一定要胜的,只可惜他是谢晓
峰,只要他活著一天,就只许胜,不许败!因为他绝不能让神剑山庄的声名,毁在他手
上。」
  厉真真忽然笑了,道:「有理,说得有理,谢家约三少爷,本来就绝对不能败的。」
  简传学道:「他若不败,你就要败了,你高兴什么!」
  厉真真道:「你不懂!」
  简传学道:「我不懂。」
  厉真真嫣然道:「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你不懂的事。」
  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黄梅月的天气般阴晴莫测,笑容刚露,又扳起了脸:「你既然不
憧,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黎平子忽然大声道:「我告诉你!」
  厉真真的脸色又变了,抢著道:「你们说过的话,算数不算数!」
  黎平子道:「我们说过什么话?我早就忘了。」
  欧阳云鹤道:「我没有忘。」
  他的态度严肃而沉重:「我们答应过她的,胜负未分前,绝不说出这其中的秘密。」
  厉真真松了口气,道:「幸好你是个守约守信的君子。」
  黎平子冷冷道:「他是君子,他要守约守信,是他的事,我只不过是个小人,小人说出
来的话都可以当做放屁。」
  他的手已握紧了剑柄:「我有屁要放的时候,谁想拦住我都不行。」
  谢晓峰目光闪动,微笑道:「放屁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我保证绝没有人会拦住你。」
  黎平子道:「那就好极了。」
  他的独眼闪闪发光,按著道:「这次我们来跟你赌剑,都是她找来的。」
  谢晓峰道:「我想得到。」
  黎平子道:「但你绝对想不到,她跟我们每个人也都打了个赌。」
  谢晓峰道:「赌什么!」
  黎平子道:「她赌我们六个人全都接不住你的三招。」
  谢晓峰道:「所以她若输给了我,就反而赢了你们。」
  黎平子道:「她只输给你一个人,却赢了我们六个人,她嬴的远比输的多得多。」
  厉真真又笑了,嫣然道:「其实你们早就知道,吃亏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谢晓峰道:「她跟你们赌的是什么!」
  黎平子道:「你知不知道天尊。」
  谢晓峰苦笑,道:「我知道。」
  黎平子道:「近来天尊的势力日益庞大,七大剑派已不能坐视,老一辈的人虽然多已闭
关不出,我们这一代的弟子,就决议要在泰山聚会,组成七派联盟。」
  谢晓峰道:「这是个好主意。」
  黎平子道:「在那一天,我们当然还得推出一位主盟的人。」
  谢晓峰道:「你们若是输给了她,就得要推她为盟主。」
  黎平子道:「一点也不错。」
  厉真真柔声道:「就算你们推我做了盟主,又有什么不好!」
  黎平子道:「只有一点不好。」
  厉真真道:「那一点!」
  黎平子道:「你太聪明了,我们若是推你做了盟主,这泰山之盟,只怕就要变成第二个
天尊。」
  厉真真道:「现在昆仑、华山、崆峒、点苍,都已在片刻之间,惨败在三少爷的剑下,
你难道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三招!」
  黎平子道:「我没有。」
  他冷笑,按著道:「就因为我没有把握,所以早已准备对这次赌约当放屁。」
  厉真真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幸好别人都不是
的。」
  欧阳云鹤忽然道:「我也是的。」
  厉真真这才真的吃了一鹫,失声道:「你?你也像他一样!」
  欧阳云鹤脸色更沉重,道:「我不能不这么做,江湖中已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天尊。」
  他慢慢的走过去走到黎平子身旁。
  黎平子大笑,拍他的肩,道:「现在你虽然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却是个真正的男子
汉了。」
  欧阳云鹤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出手,一个肘拳打在黎平子右肋上。
  肋骨碎裂的声音刚响起,利剑已出鞘。
  剑光一闪,鲜血四溅。黎平子独眼中的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来,瞪著欧阳云鹤。到现在
他才知道欧阳云鹤和厉真真站在一边的。到现在他才知道谁是真正的小人。
  可是现在已太迟了。
  剑尖还在滴著血。
  秦独秀、梅长华、田在龙,脸上却已完全没有血色。
  欧阳云鹤冷冷的看著他们,缓缓道:「我欧阳云鹤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言而无信的小
人,只恨不得要他们一个个全都死在我的剑下,各位若认为我杀错了,我也不妨以死谢罪。
  」厉真真柔声道:「他们都知道你的为人,绝不会这么想的。」
  欧阳云鹤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各位都是君子,当然绝不会食言背信。」
  田在龙忽然大声道:「我不是君子,现在我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说不出的恶
心。」
  欧阳云鹤沉下脸,道:「那么田师兄的意思是──」田在龙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
不过泰山我已不想去了,你们随便要推什么人做盟主,都已经跟我没关系。」
  秦独秀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梅长华道:「我更不会去。」
  田在龙精神一振道:「好,我们一起走,有谁能拦得住我们:」三个人并肩大步,走了
出去。田在龙走在中间,梅长华、秦独秀,一左一右,忽然往中间一夹。等到他们再分开
时,田在龙的左右两胁,都已有一股鲜血流了出来。他挣扎著,想拔剑。
  剑未出鞘,他的人已倒下。
  「你们好狠!」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四个字,最后一句话。
  没有声音,很久都没有声音。
  每个人都在看著谢晓峰,每个人都等著看他的反应。
  谢晓峰却在看著自己手里的剑。那本是梅长华的剑。
  梅长华忽然道:「这是柄好剑!」
  谢晓峰道:「是好剑。」
  梅长华道:「这柄剑在华山世代相传,已有三百年,从来没有落在外人手里。」
  谢晓峰道:「我相信。」
  梅长华道:「你若认为我刚才不该杀了田在龙,不妨用这柄剑来杀了我,我死而无怨。
  」谢晓峰道:「他本就该死,我更该死,因为我们都看错了人。」
  他的手轻抚剑锋,慢慢的抬起头:「现在点苍的吴涛已经负气而走,海南的黎平子也被
杀了灭口,田在龙一死,昆仑门下都在你们掌握之中,泰山之会当然已是你们的天下。」
  欧阳云鹤沉声道:「这么样的结果,本来就在我们计划之中。」
  谢晓峰道:「你们当然也早已知道我是个快死了的人。」
  欧阳云鹤道:「我们的确早已知道你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厉真真叹了口气,道:「江湖中的消息,本就传得极快,何况是你的消息。」
  谢晓峰道:「你们当然也看得出,刚才我一出手,创口就已崩裂。」
  厉真真道:「我们就算看不出,也能想得到。」
  谢晓峰道:「所以你们都认为,像我这么样一个人,本不该再管别人的闲事。」
  欧阳云鹤道:「但是我们还是同样尊敬你,不管你是生是死,都已保全了神剑山庄的威
名。」
  厉真真道:「至少我们都已承认败了,是败在你手下的。」
  谢晓峰道:「我知道,这一点我也很感激,只可惜你们忘了一点。」
  厉真真道:「那一点!」
  谢晓峰道:「有我在这里,田在龙和黎平子本不该死的。」
  厉真真道:「因为你觉得你应该可以救他们!」
  谢晓峰道:「不错。」
  厉真真道:「所以你觉得你虽然没有杀他们,他们却无异因你而死!」
  谢晓峰道:「是的。」
  厉真真道:「所以你想替他们复仇!」
  谢晓峰道:「也许并不是想为他们复仇,只不过是想求自己的心安。」
  厉真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反正要死了,就算死在我们剑下,也死得心安理得,
问心无愧。」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按著道:「只可惜你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谢晓峰道:「哦!」
  厉真真道:「你只不过看见了这件事表面上的一层,就下了判断,内中的真相,你根本
就不想知道,你连问都没有问。」
  谢晓峰道:「我应该问什么!」
  厉真真道:「至少你应该问问,黎平子和田在龙是不是也有该死的原因。」
  谢晓峰道:「他们该死!」
  厉真真道:「当然该死!」
  欧阳云鹤道:「绝对该死!」
  谢晓峰道:「为什么!」
  厉真真道:「因为他们不死,我们的七派联盟,根本就无法成立。」
  欧阳云鹤道:「因为他们不死,死的人就要更多了。」
  厉真真道:「黎平子偏激任性,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欧阳云鹤道:「我们要成大事,就不能不将这种人牺牲。」
  厉真真道:「我对他的死,还有点难受,可是田在龙……」欧阳云鹤道:「田在龙就算
再死十次,也是罪有应得的。」
  谢晓峰道:「为什么!」
  厉真真道:「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奸细!」
  谢晓峰道:「奸细!」
  厉真真笑了。
  她在笑,却比不笑的时候更严肃:「你不知道奸细是什么意思,奸细就是种会出卖人的
人。」
  谢晓峰道:「他生卖了谁!」
  厉真真道:「他出卖了我们,也出卖了自己。」
  谢晓峰道:「买主是谁!」
  厉真真道:「是天尊。当然是天尊。」
  厉真真道:「你应该想得到的,只有天篮,才有资格收买田在龙这种人。」
  谢晓峰道:「你有证据。」
  厉真真道:「你想看证据!」
  谢晓峰道:「我想。」
  厉真真道:「证据就在这里。」
  她忽然转过身,伸出了一根手指。
  它的手指纤细柔美,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柄剑,一根针。
  她指著的竟是简传学。
  「这个人就是证据。」
  简传学还是很镇定,脸色却有点变了。
  厉真真道:「你是谢家的三少爷,你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你当然不会是个笨蛋。」
  谢晓峰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笨蛋,也不能承认。
  厉真真道:「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想想,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最多只能活三天的!」
  谢晓峰不必想。
  ──这件事迟早总会有人知道的,天下人都会知道。
  ──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太多。
  ──有什么人最清楚这件事?
  ──有什么人最了解谢晓峰这两天会到那里去?
  谢晓峰笑。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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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笫四十一章 看轻生死

  他在笑,可是任何人却不会认为他是真的在笑。
  他在看著简传学。
  简传学垂下了头。
  「是的,是我说的。」
  「我是天尊的人,田在龙也是。」
  「是我告诉田在龙的,所以他们才会知道。」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我看错了你。」
  「我把你当做朋友,就是看错了。」
  这些话谢晓峰也没有说出来,更不必说出来。谢晓峰只说了四个字。
  「我不怪你。」
  简传学也只问了他一句话:「你真的不怪我!」
  谢晓峰道:「我不怪你,只因为你本来并不认得我。」
  简传学沈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是的,我本来不认得你,一点都不认得。」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很复杂的意思。
  ──不认得的意思,就是不认识。
  ──不认识的意思,就是根本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晓峰了解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情。
  所以谢晓峰只说了三个字!
  「你走吧。」
  简传学走了,垂著头走了。
  他走了很久,欧阳云鹤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这也是很
简单的一句话,而且很俗。
  可是其中包含的意思既不太简单。也不太俗。
  厉真真也叹了口气,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放他走
的。」谢晓峰道:「你不是我。」
  厉真真道:「你也不是我,也不是欧阳云鹤、梅长华、秦独秀。」
  谢晓峰当然不是。
  厉真真道:「就因为你不是,所以你才不了解我们。」
  欧阳云鹤道:「所以你才会觉得我们不该杀了黎平子和田在龙的。」
  厉真真道:「我们早已决定了,只要能达到目的,绝不择任何手段。」
  欧阳云鹤道:「我们的目的只有八个字。」
  谢晓峰还没有问,厉真真已说了出来!
  「对抗天尊,维护正义。」
  她接著又道:「也许我们用的手段不对,我们想做的事却绝没有什么不对。」
  梅长华道:「所以你若认为我们杀错了人,不妨就用这柄剑来杀了我们。」
  欧阳云鹤道:「我们非但绝不还手,而且死无怨恨!」
  厉真真道:「我是个女人,女人都比较怕死,可是我也死而无怨。」
  谢晓峰手里有剑。无论是什么人的剑,无论是什么剑,到了谢家三少爷的手里,就是杀
人的剑!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杀,问题只不过是在──这个人该不该杀!
  黄昏。有雾。
  黄昏本不该有雾,却偏偏有雾。梦一样的雾。
  人们本不该有梦,却偏偏有梦。
  谢晓峰走入雾中,走入梦中。
  是雾一样的梦?还是梦一样的雾?
  如果说人生本就如雾如梦?这句话是太俗,还是太真?
  「我们都是人,都是江湖人,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厉真真说的话。所以他没有杀厉真真,也没有杀梅长华、秦独秀和欧阳云鹤。因为
他知道这是真话。
  江湖中就没有绝对的是非,江湖人为了要达到某种目的,本就该不择手段。
  他们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连他们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更没有人能否认。
  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也正是江湖人最大的悲哀。
  江湖中永远都有厉真真这种人存在的,他杀了一个厉真真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
  「我们选她来作盟主,因为我们觉得只有她才能对付天尊慕容秋荻。」
  这句话是欧阳云鹤说的。这也是真话。
  他忽然发觉厉真真和慕容秋荻本就是同一类的人。
  这种人好像天生就是赢家,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另外还有些人却好像天生就是输家,无论他们已赢了多少,到最后还是输光为止。
  他忍不住问自己:「我呢?我是种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答覆自己,这答案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雾又冷又浓,浓得好像已将他与世上所有的人都完全隔绝。
  这种天气正适合他现在的心情,他木就不想见到别的人。
  可是就在这时候,浓雾中却偏偏有个人出现了。
  简传学的脸色在浓雾中看来,就像是个刚刚从地狱中逃脱的幽灵。
  谢晓峰叹了口气:「是你。」
  简传学道:「是我。」
  他的声音嘶哑而悲伤:「我知道你不愿再见我,可是我非来不可。」
  谢晓峰道:「为什么!」
  简传学道:「因为我心里有些话,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非说出来不可。」
  谢晓峰看著他惨白的睑,终于点了点头,道:「你一定要说,我就听。」
  简传学道:「我的确是天尊的人,因为我无法拒绝他们,因为我还不想死。」
  谢晓峰道:「我明白,连田在龙那样的人都不能拒绝他们,何况你!」
  简传学道:「我跟他不同,他学的是剑,我学的是医,医道是济世救人的,将人的性命
看得比什么都重。」
  谢晓峰道:「我明白。」
  简传学道:「我投入天尊只不过才几个月,学医都已有二十年,对人命的这种看法,早
已在我心里根深柢固。」
  谢晓峰道:「我相信。」
  简传学道:「所以不管天尊要我怎么做,我都绝不会将人命当儿戏,只要是我的病人,
我一定会全心全力去为他医治,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一样。」
  他凝视著谢晓峰:「就连你都一样。」
  谢晓峰道:「只可惜我的伤确实已无救了。」
  简传学黯然道:「只要我觉得还有一分希望,我都绝不会放手。」
  谢晓峰道:「我知道你已尽了力,我并没有怪你。」
  简传学道:「田在龙的确也是天尊的人,他们本来想要我安排,让他杀了你!」
  谢晓峰笑了:「这种事也能安排!」
  简传学道:「别人不能,我能。」
  谢晓峰道:「你怎么安排!」
  简传学道:「只要我在你伤口上再加一点腐骨的药,你遇见田在龙时,就已连还击之力
都没有了,只要我给他一点暗示,他出手。」
  他会抢先按著道:「无论谁能击败谢家的三少爷,都必将震动江湖,名重天下,何况他
们之间还有赌约。」
  谢晓峰道:「谁杀了谢晓峰,谁就是泰山之会的盟主。」
  简传学道:「不错。」
  谢晓峰道:「田在龙若能在七大剑派的首徒面前杀了我,厉真真也只有将盟主的宝座让
给他,那么七大剑派的联盟,也就变成了天尊的囊中物。」
  简传学道:「不错。」
  谢晓峰轻轻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并没有这么样做。」
  简传学道:「我不能这么样做,我做不出。」
  谢晓峰道:「因为医道的仁心,已经在你心里生了根。」
  简传学道:「不错。」
  谢晓峰道:「现在我只有一点还想不通。」
  简传学道:「那一点。」
  谢晓峰道:「厉真真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的?这件事本该只有天尊的人
知道。」
  简传学的脸色忽然变了,失声道:「难道厉真真也是天尊的人!」
  谢晓峰看著他,神情居然很镇定,只淡淡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也是天尊的人!」
  简传学道:「我……」谢晓峰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高手著棋,每个子后面,都
一定埋伏著更厉害的杀手,
  慕容秋荻对田在龙这个人本就没把握,在这局棋中,她真正的杀著本就是厉真真。」
  简传学道:「你早已想到了这一著!」
  谢晓峰微笑,道:「我并不太笨。」
  简传学松了口气,道:「那么你当然已经杀了她。」
  谢晓峰道:「我没有。」
  简传学脸色又变了,道:「你为什么放过了她!」
  谢晓峰道:「因为只有她才能对付慕容秋荻。」
  简传学道:「可是她……」谢晓峰道:「现在她虽然还是天尊的人,可是她绝不会久居
在慕容秋荻之下,泰山之会正是她最好的机会,只要她一登上盟主的宝座,就一定会利用它
的权力,全力对付天尊。」
  他微笑,按著道:「我了解她这种人,她绝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简传学的手心在冒汗。他并不太笨,可是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有想到。
  谢晓峰道:「慕容秋荻一直在利用她,却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慕容秋荻,她投入天尊,
也许就是为了要利用天笠的力量,踏上这一步。」
  他叹了口气,又道:「慕容秋荻下的这一著棋,就像是条毒蛇,毒蛇虽然能制人于死,
可是随时都可能回过头去反噬一口的。」
  简传学道:「这一口也能致命!」
  谢晓峰道:「她能够让慕容秋荻信任她,当然也能查出天尊的命脉在那里,这一口若是
咬在天尊的命脉上,当然咬得不轻。」
  简传学道:「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若想一口致命,只怕还不容易。」
  谢晓峰道:「所以我们正好以毒攻毒,让他们互相残杀,等到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别
的人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简传学道:「别的人是什么!」
  谢晓峰道:「江湖中每一代都有英雄兴起,会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生活在江湖中,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
浮萍,往往都是身不由主的,我们只要知道,七派联盟和天尊都必败无疑,也就足够了,又
何必问得太多。」
  简传学没有再问。他不是江湖人,不能了解江湖人,更不能了解谢晓峰。他忽然发现这
个人不但像是浮萍落叶那么样飘浮不定,而且还像是这早来的夜雾一样,虚幻、缥缈、不可
捉摸。
  这个人有时深沉,有时洒脱,有时忧郁,有时欢乐,有时候宽大仁慈,有时候却又会忽
然变得极端冷酷无情。简传学从未见过性格如此复杂的人。
  也许就因为他这种复杂多变的性格,所以他才是谢晓峰。
  简传学看著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次来,本来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谢晓峰道:「什么事!」
  简传学道:「我虽然不能治你的伤,你的伤却并不是绝对无救。」
  谢晓峰的脸上发出了光。
  一个人如果还能够活下去,谁不想活下去?
  他忍不住问:「还有谁能救我!」
  简传学道:「只有一个人。」
  谢晓峰道:「谁!」
  简传学道:「他也是个很奇怪的人,也像你一样,变化无常,捉摸不定,有时候甚至也
像你一样冷酷无情。」
  谢晓峰不能否认,只能叹息。
  最多情的人,往往也最无情,他究竟是多情?
  还是无情?
  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简传学看著他,忽又叹口气,道:「不管这个人是谁,现在你都已永远找不到他了。」
  谢晓峰一向不怕死。每个人在童年时都是不怕死的,因为那时候谁都不知道死的可怕。
  尤其是谢晓峰。他在童年时就已听见了很多英雄好汉的故事,英雄好汉们总是不怕死
的。
  英雄不怕死,怕死非英雄。就算「卡嚓」一声,人头落下,那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二十
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种观念也已在他心里根深柢固。等到他成年时,他更不怕死了,因为死的通常总是别
人,不是他。
  只要他的剑还在他掌握之中,那么「生死」也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虽然不是神,却可以掌握别人的生存或死亡。他为什么要怕死?有时他甚至希望自己
也能尝一尝死亡的滋味,因为这种滋味他从未尝试过。
  谢晓峰也不想死。他的家世辉煌,声名显赫,无论走到那里,都会受人尊敬。在他很小
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点。他聪明。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已被人称为神童。他可爱。在女人
们眼中,他永远是最纯真无邪的天使,不管是在贵妇人或洗衣妇的眼中一样。
  他是学武的奇才。别人练十年还没有练成的剑法,他在十天之内就可以精进熟练。
  他这一生从未败过。
  跟他交过手的人,有最可怕的剑客,也有最精明的赌徒。可是他从未输过。赌剑、赌
酒、赌骰子,无论赌什么,他都从未败过。像这么样一个人,他怎么会想死?
  他不怕死,也许只因为他从未受到过死的威胁。直到那一天,那一个时刻,他听到有人
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在那一瞬间,他才知道死的可怕。虽然他还是不想死,却已无能
为力。
  一个人的生死,本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无论什么人都一样。他了解这一点。
  所以他虽然明知自己要死了,也只有等死。因为他也一样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了。
  一个人在必死时忽然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希望「这希望又忽然在一瞬间破人拗断,这种由
极端兴奋而沮丧的过程,全都发生在一瞬间。
  这种刺激有谁能忍受?
  简传学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彷佛已在等著谢晓峰拗断他的咽喉。
  ──你不让我活下去,我当然也不想让你活下去。
  这本是江湖人做事的原则,这种后果他已准备承受。
  想不到谢晓峰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著,冷冷的看著他。
  简传学道:「你可以杀了我,可是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他的声音已因紧张而颤抖:「因为现在我才真正解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晓峰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传学道:「你远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无情。」
  谢晓峰道:「哦!」
  简传学道:「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当然更不会看重别人的生命。」
  谢晓峰道:「哦!」
  简传学道:「只要你认为必要时,你随时都可以牺牲别人的,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谢晓峰忽然笑了笑,道:「所以我活著还不如死了的好。」
  简传学道:「我并不想看著你死,我不说,只因为我一定要保护那个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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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6: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笫四十二章 绝处逢生

  谢晓峰不懂:「为了保护他!」
  简传学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救你,可是你若不死,他就一定会死在你手里。」
  谢晓峰道:「为什么!」
  简传学道:「因为你们两个人只要见了面,就一定有个人要死在对方剑下,死的那个人
当然绝不会是你。」
  他慢慢的按著道:「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认输的,因为谢家的二
少爷只要还活著,就绝不能败在别人的剑下!」
  谢晓峰沉思著,终于慢慢的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可以死,却绝不能败在别人
的剑下。」
  他遥望远方,长长吐出口气,道:「因为我是谢晓峰!」
  这句话很可能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他的最后一天了。
  他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因为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虽然他明知道这一走
就再也不会找到能够让他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他既没有勉强,更没有哀求。就像是挥了挥手送走一片云霞,既没有感伤,也没有
留恋。
  因为他虽然不能败,却可以死!
  夜色渐深,雾又浓。简传学看著他瘦削而疲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雾里。
  他居然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一个人对自己都能如此无情,又何况对别人?
  简传学握紧双拳,咬紧牙关:「我不能说,绝不能说……」他的口气很坚决,可是他的
人已冲了出去,放声大呼「谢晓峰,你等一等。」
  雾色凄迷,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他不停的奔跑、呼喊,直到他倒下去的时候。
  泥土是潮湿的,带著种泪水般的咸。他忽然看见了一双脚。
  谢晓峰就站在他面前,垂著头,看著他。
  简传学没有站起来,流著泪道:「我不能说,只因为我若说出来,就对不起他。」
  谢晓峰道:「我明白。」。
  简传学道:「可是我不说,又怎么能对得起你。」
  他绝不能看著谢晓峰去死。
  他绝不能见死不救。
  这不但违背了这二十年来他从未曾一天忘记过的教训。
  他全身都已因内心的痛苦挣扎而扭曲:「幸好我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只有这法子,才能让我自己的心安,也只有这法子,才能让我永远保守这秘密。」
  他的刀剌入怀里。
  微弱的刀光在轻轻浓雾中一闪。
  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七寸长的刀锋已完全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个人如果还有良心,通常都宁死也不肯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他还有良心。
  浓雾、流水。河岸旁荻花瑟瑟。河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动,河上的雾浓如烟。
  凄凉的河,凄凉的天气。
  谢晓峰一个人坐在河岸旁、荻花间,流水声轻得就像是垂死者的呼吸。他在听著流水,
也在听著自己的呼吸。
  流水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可是他的呼吸却随时都可能停顿。
  这又是种多么凄凉的讽刺?
  有谁能想得到,名震天下的谢晓峰,居然会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河岸边,默默的等死?
  死,并不可悲,值得悲哀的,是他这种死法。
  他选择这么样死,只因为他已太疲倦,所有为生命而挣扎奋斗的力量,现在都已消失。
  按说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总会对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亿,有些本已早就遗忘
了的事,也曾在这种时候重回他的记亿中。
  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他只想找个人聊聊,随便是什么样的人都好。他忽然觉得非
常寂寞。有时候寂寞彷佛比死更难忍受,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寂寞而死?
  有风吹过。
  浓雾迷没的河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光,是炉火。
  一叶孤舟,一只小小的红泥炉火,闪动的火光,照著盘膝坐在船头上的一个老人,青斗
笠、绿□衣,满头白发加霜。
  风中飘来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
  一叶孤舟,一炉弱火,一个孤独的老人。对他说来,生命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想必都已
成了过眼的云烟。他是不是也在等死?
  看著这老人,谢晓峰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触,忽然站起来挥手。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摇过来!」
  老人彷佛没听见,却听见了。「你要干什么?」谢晓峰道:「你一个人坐在船上发呆,
我一个人坐在岸上发呆,我们两个人为甚么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
  老人没有开口,可是「款乃」一声,轻舟却已慢慢的溜过来。
  谢晓峰笑了。
  在这又冷又潮的浓雾里,他们相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谢晓峰道:「这是茶?还是药!」
  老人道:「是茶,是药。」
  他看著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险上带著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著道:「你还年轻,
也许还没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
  谢晓峰道:「可是我早就已知道,一定要苦后才会有余甘。」
  老人回过头,看著他,忽然笑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已有了笑意。
  然后他就提起铜壶,道:「好,你喝一杯。」
  谢晓峰道:「你呢!」
  老人道:「我不喝。」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眯著眼,缓缓道:「因为世上各式各样的苦味,我都已□够了。」这本是句很凄凉
的话,可是从他嘴里淡淡的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谢晓峰道:「你既然不喝,为什么要煮茶!」
  老人道:「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
  他眯著的眼睛里彷佛也有火光在闪动,慢慢的按著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还年轻,当然还不明白。」
  谢晓峰接过已斟满苦茶的杯子,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他没有笑,他也不想争辩。
  被别人看成是个年轻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这个年轻人已经快死了。
  茶还是滚热的,盛茶的粗碗很小,他一口就喝了下去。无论喝茶还是喝酒,他都喝得很
快,无论做什么,他都做得很快。这是不是因为他早已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一定会结束得
快?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忽然道:「有句话我若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老人看著他充满讥诮的笑容,等著他说下去。
  谢晓峰道:「我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
  老人并没有吃惊,至少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
  谢晓峰道:「我说的是真话。」
  老人道:「我看得出。」
  谢晓峰道:「你不准备赶我下船去!」
  老人摇头。
  谢晓峰道:「可是我随时都会死在这里,死在你面前。」
  老人道:「我看见过人死,也看见过死人。」
  谢晓峰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愿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老人道:「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死在我的船上。」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遇见了我。」
  谢晓峰道:「遇见了你,我就不会死!」
  老人道:「是的。」
  他的声音很冷淡,口气却很肯定:「你遇见了我,就算想死都不行了。」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我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谢晓峰又笑了。
  老人道:「你认为我救不了你!」
  谢晓峰道:「你只看见了我的伤,却没有看见我中的毒,所以你才认为你能救我。」
  老人道:「哦!」
  谢晓峰道:「我的伤虽然只不过在皮肉上,毒却已在骨头里。」
  老人道:「哦!」
  谢晓峰道:「没有人能解得了我的毒。」
  老人道:「连一个人都没有!」
  谢晓峰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他拍了拍衣裳站起来,慢慢的按著道:「这个人却绝不会是你。」
  老人道:「所以你想走!」
  谢晓峰道:「我只有走。」
  老人道:「你走不了的。」
  谢晓峰道:「难道我遇见了你,运走都不能走了!」
  老人道:「不能。」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喝了我一杯苦茶。」
  谢晓峰道:「难道你要我赔给你!」
  老人道:「你赔不起的。」
  谢晓峰又想笑,却已笑不出。
  他忽然发觉手指与脚尖都已完全麻木,而且正在渐渐向上蔓延。
  老人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么茶!」
  谢晓峰摇头。
  老人道:「那是五麻散。」
  谢晓峰道:「五麻散!」
  老人道:「那本是华佗的秘方,华佗死后,失传了多年。」
  他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有个人却决心要将这种配方的秘密再找出来,他花了十七年的
功夫,□遍了天下的药草,甚至不惜用他的妻子和女儿做试验。」
  谢晓峰道:「他成功了!」
  老人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成功了,可是他的女儿却已经变成了瞎子,他的
妻子也发了疯。」
  谢晓峰吃□的看著他,道:「这个人就是你!」
  老人道:「这个人不是我,只不过他在跳河之前,将这秘方传给了我。」
  谢晓峰道:「他已跳了河!」
  老人道:「你的妻子女儿若是也因为你而变成那样子,你也会跳河的。」
  他冷冷的看著谢晓峰,冷冷的问道:「像这么样一杯茶,你赔不赔得起!」
  谢晓峰道:「我赔不起。」
  他苦笑,又道:「只不过我若早知道这是杯什么样的茶,也绝不会喝下去。」
  老人道:「只可惜现在你已经喝了下去。」
  谢晓峰苦笑。
  老人道:「所以现在你的四肢一定已经开始麻木,割你一刀,你也绝不会觉得痛的。」
  谢晓峰道:「然后呢!」
  老人没有回答,却慢慢的拿出了个黑色的皮匣。
  皮匣扁而平,虽然已经很陈旧,却又因为人手的摩擦而显出一种奇特的光泽。老人慢慢
的打开了这皮匣,里面立刻闪出了一种淡青的光芒。
  刀锋的光芒。
  十三把刀。
  十三把形式奇特的刀,有的如钩镰,有的如齿锯,有的狭长,有的弯曲。这十三把刀只
有一样共同的特点刀锋都很薄,薄而锐利。老人凝视这十三把刀锋,衰老的眼睛里忽然露出
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
  「然后我就要用它们来对付你。」
  老人终于回答了谢晓峰的话:「用这十三把刀。」
  谢晓峰又坐了下去。那种可怕的麻木,几乎已蔓延到他全身,只有眼睛还能看得见。
  他也在看这十三把刀。他不能不看。
  河水静静的流动,炉火已渐微弱。
  老人拈起柄狭长的刀--九寸长的刀,宽只七分。
  「首先我要用这把刀割开你的肉,」老人说:「你那些已经腐烂了的肉。」
  「然后呢?」「然后我就要用这柄刀对付你。
  老人又拈起柄钩刀:「用这柄刀撕开你的血肉。」
  「然后呢!」
  「然后我就要用这把刀挫开你的骨肉。」
  老人又另外选了把刀:「把你骨头里的毒刮出来,挖出来,连恨都挖出来。」
  有人要把你的血肉撕裂,骨头挫开,谢晓峰居然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老人看著他,道:「可是我保证你那时绝不会有一点痛苦。」
  谢晓峰道:「就因为我已喝下了那碗五麻散!」
  老人道:「不错,这就是五麻散的用处。」
  谢晓峰道:「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解我的毒!」
  老人道:「到现在为止,好像还只有一种。」
  谢晓峰道:「你早就知道我中了这种毒,所以早就替我准备好这种法子?」
  老人道:「不错。」
  谢晓峰道:「你怎么会知道的亍.」老人道:「我一直都在盯著你。」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我要用你的一条命,去换另外一条命。」
  谢晓峰道:「怎么换!」
  老人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谢晓峰道:「去杀什么人!」
  老人道:「一个杀人的人。」
  谢晓峰道:「他杀的是些什么人!」
  老人道:「有些是该杀的人,也有些是不该杀的。」
  谢晓峰道:「所以他该杀!」
  老人道:「不该杀的人,我绝不会要你去杀,你也绝不会去杀!」
  他眼睛里带著种很奇怪的表情:「我保证你杀了他绝不会后悔的。」
  谢晓峰没有说话。
  他忽然觉得那种可怕的麻木,已蔓延他的脑,他的心。
  他还龙听见这老人在间:「你想不想死?」
  他也听见了他自己的回答「我不想。」
  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一种刀锋刮在骨头上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骨头。
  可是他已连一点感觉没有。
  天亮了。阳光普照,大地辉煌。
  天黑了。
  月光皎洁,繁星在天。
  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人生中总有美丽的一面,一个人如果能活著,为什么要死?
  又有谁真的想死?
  谢晓峰没有死。他第一个感觉是有双手在他心口慢慢的推拿。
  这双手很乾燥,很稳定,手心长著粗糙的老茧。然后他就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由微
弱渐渐变得稳定。他知道这双手已救了他的命。
  老人正在看著他,一双疲倦衰老的眼睛,竟变得说不出的清澄明亮,就像是秋夜里的星
光。
  他忽然发现这老人远比他想像中年轻。
  老人终于吐出口气,道:「现在你已经可以活下去了,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可以比任何
人都活得长些,现在你的骨头已经变得像是根刚摘下来的玉蜀黍那么样新鲜乾净。」
  谢晓峰没有开口。他忽然想起了简传学说的话。
  一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
  可是他若救活了你,就一定要死在你的剑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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